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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凤歌     沧海txt下载     沧海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8卷东海逐谋之卷(中)

    然而此时此地,谷镇的笑容却让他心神不定,许多东岛弟子生平第一次看到狄希俊脸扭曲,风眼里透出骇人杀机。

    施妙妙心跳加剧,忍不住踏上一步,叶梵却伸手拦住,摇头道:“你不能去。”施妙妙怒道:“为什么?”叶梵淡然道:“谷缜说得对,我不是做岛王的料子。那么他呢?若是连狄希都胜不了,又怎么能够抵挡西城?”

    施妙妙怔了怔,定眼望去,日光耀眼,给谷缜俊朗飞扬的脸庞勾勒出绚丽的金边。不知怎的,她的心儿忽就一颤,分明觉,眼前的这个男子已经长大,再也不是海滩边陪伴自己的那个轻狂少年。刹那间,施妙妙的心里有些空荡荡的,谷缜里自己明明很近,却又感觉是那么远,感觉不胜欣慰,又有一丝辛酸,她渐渐明白,谷缜属于自己,却又不知属于自己,就连她也不知道,他终将飞得多高,飞向哪里。

    施妙妙双眼潮湿起来,仿佛染了一层薄薄的雾气,不知不觉,手中的银鲤跌落地上,鳞片碎散,出丁丁丁的响声。

    狄希雪白的额头上却已渗出细密汗珠,心中异感越强烈,直觉谷缜明明望着自己,目光却似穿透自身,投向云天大海。

    “莫非他竟已不将我放在眼里?”这年头让狄希心神陡震,忽得想起十年前的那个晚夏。浓荫如盖,白气如缕,一炉红火煎这一壶好茶,谷神通就在对面,面孔在蒸汽中时隐时现,浑不似身出尘世。

    “阿希,勤奋虽好,但有些事,仅凭勤奋却还不够。”

    “请岛王明示。”

    “大高手的气度多是天生,不可模仿,不可追及。你很用功,缺少了那份气度,可成一流高手,却不能出类拔萃。”

    “……那什么是大高手的气度?”

    “眼空无物,所向无敌,不以己悲,不以物喜。”

    “后面两句易解,前两句希儿不太明白。”

    “这种高手,面对你的时候,在他的眼里,你什么都不是,只是空无虚幻,不生不死。说得俗些,就是他根本不将你放在眼里。”

    “……那么……我为什么不能……”

    “你有太多不愿舍弃的东西。”

    “岛王有么?”

    “…我也有,可我敢于舍弃。你呢?你总是牢牢揣在手心,至死不渝。阿希,你记得,遇上那样的人,躲开一些。若不然,你必败无疑……”

    一席话如电光石火,一闪而过,字字犹如惊雷,狄希凝立如故,却已汗如雨落。

    忽听谷缜笑道:“狄龙王,人能驾驭真气吗?”如此生死关头,他忽然问出这么一句不相干的话,众人无不诧异。狄希长吸一口气,冷冷道:“废话,修炼内功之人,谁不能驾驭真气?”

    谷缜道:“说得好,那么真气能驾驭人吗?”狄希不觉一愣:“这是什么胡话?人是活的,故能驾驭真气,真气是死的,怎么能驾驭人?”谷缜微微皱眉,问道:“倘若真气是活的呢?”狄希又是一愣,蓦的两眼瞪圆。厉声道:“谷缜,你有本事就放马过来,说这些废话羞辱人吗?”

    谷缜哈哈大笑,狄希猛然悟及,自己不知不觉,又被对手愚弄,懊恼之余,心里升起一股浓浓怨毒。“什么眼空无物,所向无敌,我偏偏不信。”念头闪过心头,狄希出一声长啸,奔腾而出。龙遁身法,既快且幻。“太白剑袖”云缠雾绕,十丈之内,金光弥漫。

    施妙妙一颗心提到嗓子眼上,这是忽见谷缜身子一躬,足不抬,手不动,竟从一片金光中遁了出去,施妙妙“哎呀”一声,心底狂喜。狄希却是大吃一惊,浑不知对手如何遁出自己袖底。他绝想不到,谷缜方才的文化,包含了武学中一个极大的奥秘,更想不到,谷缜竟会在决斗之前,与自己探讨这个奥秘,而自己无意中的一句话,竟点破了谷缜思索许久的绝大难题。

    周流六虚功中,气是活的,人也是活的,活气驾驭活人,活人亦驾驭活气,人气相驭,生生不息。

    三百年前,西昆仑梁萧在天机三轮上悟通人剑相驭之法,事后但觉剑为有形之物,在是锋利,也少了一分灵动之气。多年后,他流亡海上,镇日常闲,创出周流八劲,自成一体,自在有灵,如此以气为剑,胜过有形之剑甚多,尽得人剑相驭的法意,只不过如此一来,再不能叫做人剑相驭,而当叫做人气相驭了。

    而所谓六虚,指的是上下四维虚空万物,包括一切身外之物,也包括自身**。只有悟道这一层,谷缜的周流六虚功才算有了小成。

    纵使小成,天下间也已少有敌手。狄希看似敌对谷缜一人,其实对敌一人一气。谷缜心驭气,气驭人,周流八劲如身外化身,牵之引之,推之送之,人气互驭,劲上加劲,谷缜一层的身法,经此变化,催至十层,一分的气力,经此变化,催至十分。

    双袖所至,铺天盖地,狄希一心求胜,身法越变越快,人影相叠,化作一道金虹,天上地下掠来掠去,长飞扬,飘逸若神,一举一动无不优美潇洒,赏心悦目。谷缜却不然,忽快忽慢,快时趋止如电,足与狄希一较长短。慢时却是原地打圈,如风来草偃,随狄希攻势,忽而歪倒,忽而直立,忽而似卧非立,举止古怪滑稽,却总能在毫厘之间,避开长袖圈击。

    场上不乏武学上的大行家,见此情形,均觉不可思议。这些人多数不是本岛弟子,即便是本岛弟子,也晚生多年,无缘亲眼目睹“周流

    六虚功”的威力,更别说知道“人气相驭”的奥秘。

    要知世间武功,一掌拍出,一脚踢出,往往出尽力气,以求敌手无力抵挡,无从躲避。也因此缘故,出招时用的气力也往往太过,一分

    的气力就能破敌,却用了两分,有如杀鸡用了牛刀,力气不免空费。“人气相驭”则不然。纵使谷缜用力过度,多余的真气也会反驭自身,倘

    若一分气力能办到的事,谷缜用了两分气力。这两分气力中一分伤敌,另一分则会反转回来,加诸谷缜之身,助他消势攻敌,如此反复再三,不会浪费丝毫气力。这其中的道理,颇类武学常说的“借力打力”,但“借力打力”是借他人之力,人气相驭却不但借他人之力,亦借自身之力,相比之下,高明许多。

    谷缜的内功比起狄希浅薄许多,比快比强,必输无疑,但狄希一意击败谷缜,将真气催至极,这其中不免浪费,谷缜人气互驭,用力甚省,有时为形势所迫,不免与之争强竞快,多数时候却能以弱制强,以慢打快,落到众人眼里,则显得忽快忽慢,悠然自若了。

    叶梵看到这里,暗暗点头,心想自己若与狄希争胜,也不敢与其比快斗幻,以静制动,以慢打快才是制胜之道,但自己身负鲸息功,方能快慢由心,攻守自如,谷缜却又凭的什么》叶梵注视良久,始终难得其妙,回想数月之前,此人尚且武功平平,如今忽有如此成就,难道时间神通真有成之法?

    疑惑间,狄希飘然后退,冷冷道:“谷缜,你我今日争的是什么?”谷缜笑道:“方才说了,争的是东岛之王!”狄希道:“既是东岛之王,就当以东岛神通一决胜负。你这身法可是东岛的神通?狄某眼拙,不曾见得。”

    谷缜笑笑:“若要东岛神通,还不容易?”左脚独立,右掌翻出,轻飘飘一掌推向狄希。东岛弟子无不流露讶色,纷纷叫道:“伏龙掌法!”

    伏龙掌法是东岛弟子入门时必学的基本功夫,岛上三岁小孩也会几招,谷缜幼年时也被谷神通强逼学过,因是童子功,许多武功大多忘了,唯独这套掌法尚还记得,狄希一说,便随手使了出来。

    伏龙掌法本是舒展筋骨、强健体魄的良方,说到攻守破敌,机警神,比起龙遁奇功,相差万里。众弟子见状,无不替谷缜捏了一把汗,狄希却是大为恼恨:“这小子惫懒至极。我道号九变龙王。他却使这伏龙掌法,岂不存心羞辱我么?”方要反击,忽觉工作来掌有异,心头一动,身后如有绳索牵扯,向后飞退。

    众弟子大为惊疑,叶梵却看出厉害,心中大为震骇。原来这“伏龙掌法”本身平淡无奇,但不知为何,到了古缜手里,忽然生出许多妙用,欲吐还缩,欲拒还迎,似慢而快,微妙精奇,竟变成及高深的武学。

    霎时古缜连拍数掌,狄希有如洪水在前,避之不迭,绕着古缜旋风也似飞奔,寻其破绽。不料古缜亦随之转身,按照先后次序,将“伏龙掌法”一招招打将出来,招式潇洒自如,飘逸出群,一举一动,均让众弟子看的心里舒服,自觉这路掌法招式虽同,自己使来,绝无这么自然和谐。殊不知这路掌法到了古缜手里,形虽似,神已非,掌法是“伏龙掌法”,心法却是“人气相驭”,无意间得了“谐之道”的神髓,天下任何武功到他手里,无不化腐朽为神奇。

    狄希连兜了十多个,只觉古缜一举手,一抬脚,神完气足,由内而外瞧不出一丝破绽,以至长袖在手,竟不知如何出。他一生遇敌无算,这等奇怪感觉从未有过,奇怪之余,大感屈辱,蓦地将心一横,不管不顾,长袖击出。谷缜却不变招,挥掌迎出,不知怎地,狄希后招虽多,却绕不开这平平无奇的一掌,直直撞上谷缜的掌力,二劲相交,狄希袖劲忽被截断,一般怪力自谷缜掌心直冲上来。

    狄希吃了一惊,匆忙收袖,谷缜一招占得先机,更不留情,随长袖回卷闪转向前,仍使“伏龙掌法”,左掌在后,右掌推出,狄希举袖欲拦,不料谷缜掌势倏尔转快,后先至,呼地拍到胸前。狄希见识虽广,竟不知这一掌如何击到,匆忙间袖里夹掌,横在胸前,笃的一声,二人对了一掌,狄希稍占上风,谷缜向后飞掠,狄希却觉数道怪劲透掌而出,酸痛涩麻不一而足,狄希经脉五脏,隐隐滞涩。

    狄希真力虽强,但亦脱不出“周流八劲”的樊篱,按其特性,近似风劲。谷缜运转八劲,损强补弱,顷刻化解,复又上前,呼呼两掌,击向狄希。他反守为攻,狄希稍一抵挡,“伏龙掌法”立时生出许多变化,掌上劲力更是莫可测度,旁人不觉,狄希却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谷缜一套掌法打完,隐隐已占上风。

    狄希惊怒交迸,一声长啸,袖招忽变,曲折无方,使出一路剑招,迥异先前所使剑法,袖锋掠过谷缜头顶,哧的一声,带起数茎黑。叶梵不觉咦了一声,神色震惊。

    施妙妙心子怦怦乱跳,问道:“叶尊主,怎么了?”叶梵神色严峻,摇头不语。施妙妙不便多问,眼看两道剑袖曲折纵横,已将谷缜圈在其中,几乎不见人影,施妙妙大为心急,紧握拳头,手心里满是汗水。

    “太乙分光剑!”叶梵忽地喝道,“不错,就是太乙分光剑。”施妙妙骇然道:“你说什么?”叶梵脸色白,涩声道:“我只当镜圆祖师仙逝之后,这路剑法依然失传,不料竟然还在人间。狄希以双袖代双剑,使的正是这路剑法。”施妙妙听得这话,顿时如坠冰窟,浑身僵冷。

    叶梵又看数招,忽地吐一口气,摇头道:“看这情形,狄希这剑法也没练全,要么便是用法不对。”施妙妙松一口气,问道:“叶尊主是怎么看出来的?”叶梵冷哼一声:“太乙分光剑是天下武功之樊笼,若是练成,怎么会困不住谷缜?”

    叶梵注视二人,目光闪烁不定,面色愈凝重,心道狄希这路剑法虽没有登峰造极,但若自己身当其锋,必然败多胜少,以往自己妄自尊大,以为五尊之中老子第一,万不料狄希城府如此之深,竟然偷偷隐藏了如此厉害的绝技,说不定就是为了将来对付自己。这也罢了,更叫人吃惊的是,谷缜武功一至于斯,无论狄希如何变化,始终不落下风。想到这里,叶梵怅然若失,望着场上两人生死相搏,忽然间竟然没了再看下去的兴致,抬眼望着天空,定定出神。

    叶梵所料不错,数年前狄希偶尔得到一本“太乙分光剑”的残谱,暗中修炼,人前从不显露,本想待到谷神通身故,来日争夺岛王之时对付其余四尊,此时使出,着实被迫无奈。但他所得剑谱本就不全,加之太乙分光剑若非两人同使,极难显露威力,狄希生平只信自己,不信外人,不愿与人分享秘笈,这么一来,二人合练已不可能,唯有一人独使,威力无形减少许多。

    “周流六虚功”本自“谐之道”,当年梁萧用之大战“太乙分光剑”,三百年后,两大绝学再度相逢,已然物是人非,不复当年风光。

    叶梵怔忡半晌,忽听人群里出一阵惊呼,骤然还过神来,凝目望去,只见场上二人忽地由合而分,绕场飞奔起来,一会儿像是狄希追逐谷缜,一会儿又似谷缜追赶狄希,奔到快时,身影重叠,以叶梵的眼力,竟看不出到底谁追赶谁。就在这时,两人中忽地腾起一股黑烟,越来越浓,黑烟之中,陡然迸出一道火光,只听狄希大叫一声,满场金光忽敛。狄希摇摇晃晃奔出数步,闭着双目,神色痛苦,头上火光腾腾,但不知为何,狄希双手下垂,竟不举手扑灭。

    谷缜立在一丈之外,脸色煞白,喘息不已。

    狄希头上火借风势,越燃越大,烧着头皮,嗞嗞作响,但他始终闭眼皱眉,双手颤抖,一动也不动。众人方觉奇怪,谷缜却已缓过气来,笑道:“取一碗水来。”说完即有好事弟子端来一碗凉水。谷缜接过,走到狄希身前,狄希仍是不动,谷缜举碗,泼向狄希头顶,哧的一声,水到火灭,焦灼之气弥漫开来。

    狄希打个激灵,双腿一软,扑通跪倒在地,双眼盯着谷缜,既似恶毒,又似愤怒,更有几分难以置信。

    众人见此情形,均是莫名其妙。忽听狄希吐出一口气,缓缓道:“姓谷的,你用的决不是东岛神通。”谷缜哦了一声,道:“那是什么神通?”狄希欲言又止,忽地低头叹一口气,颓然道:“罢了,无论什么神通,狄某都已输了。”

    二人对答奇怪,除了施妙妙略知谷缜根底,其他人均是不解其意,就是叶梵,也感觉谷缜胜得蹊跷无比,狄希败得古怪至极。

    狄希忽地叹道:“谷缜,你为何不一掌杀了我?”谷缜笑了笑,转身道:“叶老梵,九幽绝狱的窟窿补好了么?”叶梵想到被他逃脱之事,颇为羞愧,苦笑道:“补好了,这回用生铁浇铸,比以前还要牢固。难道说岛王要判这人九幽地刑?”施妙妙听他改口称呼谷缜岛王,微微一愣,望着谷缜,心生异感。

    谷缜笑道:“叶老梵,那么狄龙王就交给你了,这次可不要再让犯人逃了。”叶梵面皮一热,拱手道:“遵命。”狄希听得两眼喷火,咬牙一笑,森然道:“谷缜,你今日不杀我,将来可不要后悔。”

    谷缜微微一笑,俯下身子,凑近他耳边说道:“狄龙王千万保重,有朝一日你从九幽绝狱里出来,大可再来找我,斗力也好,斗智也罢,阳谋也好,阴谋也罢,谷某全都乐意奉陪。”

    狄希面肌抽搐几下,蓦地出一阵狂笑,叶梵箭步抢上,他心狠手辣,更何况与狄希争强斗胜,多有积怨,此时乐得趁机报复,当即左右开弓,两记耳光打得狄希牙落血流,然后将他提起重重一摔,厉声喝道:“拖下去。”早有狱岛弟子赶上,将狄希捆绑起来,拖了下去,狄希口角鲜血长流,一路狂笑,笑声越去越远,终被一阵海风袅袅吹散,再也不闻。

    谷缜目送狄希消失,忽道:“叶尊主,败的倘若是我,你会如何?”叶梵淡然道:“区区对待手中囚犯一视同仁,岛王又何必多此一问?”

    “好个一视同仁。”谷缜哈哈大笑,目光一转,扫过人群,目光所至,众弟子纷纷跪倒,山呼道:“恭喜岛王,贺喜岛王。”谷缜脸上笑意忽敛,叹一口气,挥手道:“起来吧。”再不多言,转身走下石坪。

    走了十多步,忽觉身侧气息向暖,转眼望去,施妙妙秀目盈盈,盯着自己大量。谷缜笑道:“妙妙,你来啦?”施妙妙道:“大伙儿还等你说话,你怎么拔腿就走啦?”谷缜道:“成王败寇,有什么好说的。”说着漫步穿过曲廊回阁,来到向日居所,推门而入,淡淡书香扑面而来,举目望去,架上书籍,桌上文具无不叠放整齐,床上流苏低垂,纱帐如烟,笼着锦绣被褥。

    一别三年,房中一切,竟似从未变过。

    施妙妙猜到谷缜的心思,叹道:“是萍儿,她每天都来打扫,常常呆坐房里,几个时辰也不出来。”谷缜苦笑道:“这个痴丫头,想着便叫人心疼。”说罢转眼盯着施妙妙俏脸,笑道:“你是不是也常来瞧,要不然,你怎么知道萍儿天天都来,又怎么知道她在房里呆坐。”

    施妙妙双颊染红,垂头低声道:“听,听人说的呗……”她偷偷抬眼,见谷缜眼里的笑像要溢出来,心知自己一切心事都瞒不住他,顿时又羞又气,捶他两拳,轻声骂道:“就你聪明,什么都晓得。”谷缜挽着施妙妙,并肩坐在床沿,轻轻揉弄佳人玉手,微笑不语。施妙妙见他嘴角带笑,眉间却似有愁意,忍不住问道:“你做了岛王,怎么一点儿也不高兴?”谷缜反问道:“做个岛王,有什么好高兴的?”施妙妙不解他话中之意,嘟起小嘴,没好气道:“你连做岛王也不高兴,还有什么事让你高兴?”

    “怎么没有?”谷缜盯着她笑道,“最让我高兴的事,就是寻一个清清静静的地方,和你生一窝儿子。”施妙妙芳心一乱,狠狠瞪了他一眼,红着脸道:“什么一窝儿子,我又不是母猪。”谷缜笑道:“那你肯不肯给我生儿子?”

    施妙妙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羞急不胜,啐道:“谁生儿子,我喜欢丫头。”谷缜摇头道:“丫头不好,丫头是赔钱货,嫁一个赔一次,到头来富了女婿,穷死丈人,遮住赔本生意,我可不作。”施妙妙心里微微有气,冷笑道:“你这么个大富翁、打财主,陪嫁都陪不起,还不如穷死算了。”谷缜哈哈大笑。

    施妙妙定了定神,忽地问道:“谷缜,我始终奇怪,你到底怎么打败狄希的?”

    谷缜道:“狄龙王内功强我十倍,身法强我十倍,气息悠长,剑袖招式也越变越奇,好几回我都要输了,只是运气不错,方能支撑下去……”施妙妙白他一眼,道:“怎么又谦逊起来啦?先前那不可一世的样子去哪儿了?”谷缜道:“我不是虚张声势么?气势都输了,那也不用打了,直接跪地求饶。”施妙妙笑道:“说得在理。但你处处不如人家,怎么又胜了?”

    谷缜道:“这也不怪我,都怪他自己不好。”施妙妙越奇怪,妙目睁圆,说道:“这话才怪了,难道是狄希自己打败了自己?”

    “那也差不多。”谷缜笑道,“狄龙王有一头好头,不盘不束,一旦使出龙遁身法,长飘飘,十分好看。可是有位朋友说得好,美观则不实用,实用则不美观,就算泼皮打架,头太长,被人揪住了也不好办。斗到紧要关头,狄龙王身形一转,长飘忽而来,正好落到我眼前,我这一瞧,乐不可支,急忙出一道火劲,悄悄给他点着了。狄龙王一心卖弄身法,显示潇洒,浑不知着了我的道儿,他跑得越快,身周罡风越强,火借风势,越烧越旺,狄龙王只觉后脑勺热烘烘的,烧得头皮灼痛,但又不知生了什么事,于是伸手去摸后脑勺儿,这一下还不露出破绽么,我趁虚而入,将‘反五行禁制’打入他体内,制住他的五脏精气,就此胜了。”

    施妙妙听得呆,好半晌才问道:“这么容易?”谷缜将一缕乌黑光亮的秀把在手里**,笑嘻嘻地道:“是啊,以此为鉴,你和人打架,千万要盘起头,若不然,被人揪住小辫子,可就糟了。”

    “你才糟呢。”施妙妙夺回长,气道,“人家好心问你,你却半真半假,不尽不实。本来胜了是好事,经你这张嘴一说,倒像是阴谋诡计似的。”谷缜笑道:“本来就是阴谋诡计,堂堂正正我怎么打得过人家?打架不是我的专长,生儿子的本事还差不多。”施妙妙又羞又气,啐道:“谁跟你生儿子?”起身要走,却被谷缜笑嘻嘻地按住双膝,站不起来。

    双膝入手,浑圆光滑,骨肉亭匀,增一分则太丰,减一分则太瘦,纵是隔着裙子,亦是柔腻如玉,让谷缜一时不忍移开。施妙妙双颊绯红,贝齿轻咬下唇,眸子起了蒙蒙一层水雾,忽地低声道:“你,你这人,越来越坏了,还不将手拿开?”

    谷缜拿开了手,却一头倒来,枕在双膝之上,两条长腿挂在床栏之外,晃晃悠悠。施妙妙只觉一股热流从双腿涌起,直透双颊,身子不觉僵硬了,正想呵斥,忽听谷缜笑嘻嘻地道:“妙妙,我有一个故事,你要不要听?”施妙妙道:“你将头挪开再说。”

    谷缜却不理会,笑道:“唐朝时有个妙人,叫做李泌,他白衣入相,帮助皇帝平息安史之乱,功劳很大。皇帝问他,想要什么赏赐。他说:‘我这人是学道的无欲无求,没有别的请求,但求将来收服长安之后,枕着天子的膝盖睡一觉。’皇帝听了大笑,后来啊,有一次李泌劳累极了,正打瞌睡,皇帝来看他,见他睡得正熟,不忍唤醒,便将他的头放在自己的膝盖上,让他枕着天子膝盖睡了一觉……”

    施妙妙听得入神,说道:“这人却也有趣……”话未说完,忽听谷缜喃喃道,“妙妙,我今日的功劳大不大啊……”施妙妙不觉莞尔,伸出小指头,说道:“就这么大呢。”却听谷缜道:“……我也没别的请求,但求枕着你的膝盖睡一觉……”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轻,越来越细。施妙妙垂目望去,谷缜两眼微合,竟已睡了过去。施妙妙心中忽而释然:“我真傻,他又不是铁打的,这一阵斗下来,一定疲倦极了,我却缠着他问这问那的,真是傻透了,难怪他总叫我傻鱼儿呢。”细看谷缜,睫毛长密浓黑,面庞俊秀,棱角分明,嘴角一丝笑意纯正无邪,宛如婴儿。

    “不想他睡得这么好看。”施妙妙瞧得痴了,这时间,忽见谷缜睫毛轻轻一颤,眉头耸起,施妙妙一呆,忽听谷缜喃喃叫了声:“爹爹……”一点泪珠顺着眼角流了下来。施妙妙呆呆望着谷缜面庞,只觉心也碎了,过了一会儿,忽又听他梦呓道:“……妙妙,别再离开我啦……”

    施妙妙心尖儿猛地一颤,霎时间再也忍耐不住,眼里泪如走珠,无声落下。

    树木倒横,断草纷飞,二劲相交,拳风倏尔崩散。6渐耸身后退,眼前人影忽地一闪。万归藏如鬼如魅,猝然逼近。6渐运肘横击,却被万归藏一掌挑中肘尖。6渐浑身陡震,五脏如焚,护体真气几欲溃散,遂借他一挑之力,翻身后掠,拔足飞奔。

    “又逃么?”万归藏笑声轻扬,如在耳畔,“打不过就逃,也是鱼和尚教的?”话语声中,风声逼近,6渐如芒在背,足下却不敢稍停。

    这么打打走走,二人纠缠了已有大半月长短。6渐屡战屡败,但也学得乖了,决不死缠蛮打,稍落下风,即刻逃命,任凭万归藏如何挖苦挑衅,总不与之一决生死。金刚六相纵然不敌“周流六虚功”,只逃不打,却也大有余地。6渐明白,万归藏视自己为心腹大患,一日杀不了自己,一日不会抽身离开,只消将他缠住,戚继光便有取胜机会。

    万归藏本意擒住6渐,打断他的手脚,捏断他的经脉,叫他无处可去,自生自灭。谁知6渐豁然开窍,不计胜败荣辱,不再硬挡硬打,一沾即走,专拣险峰绝壑躲藏。他有大金刚神力和劫力防身,攀山若飞,入水像鱼,穿岩洞石,无所不至。万归藏几度将他逼入险境,6渐却总能绝处逢生,自金刚六相中生出种种变化,脱身逃命。

    6渐精进之快,万归藏亦觉吃惊,心想同为逃命,这少年的机变比起当年的谷神通颇有不如,但武功之强已然胜之,此人不除,来日必成大患。想道这里,不辞劳苦,尾随穷追。

    一追一逃,两人路上交手不下百回,甚至一日十余战,6渐纵然不敌,却总能死中求活,逃出生天。两人自从江西南下,绕经梅岭,由粤北进入闽中,在武夷山中游斗两日,又经闽北北上,进入浙江境内。

    大半月中,6渐食不果腹,睡不安寝,无论如何躲藏,一个时辰之内,万归藏必然赶至,有时饿了,便采些黄精松子、山菌野果,边走边吃;渴了,便掬两口凉水;困了,也不敢倒下睡觉,只靠着大树巨石,站着打盹。有时万归藏逼得太紧,数日不饮不食、不眠不休也是常事。

    虽说艰难至极,但6渐平生历尽苦难,这逃亡之苦,也未必及得上黑天劫的苦楚,有时候困极累极,饿极渴极,便以“唯我独尊之相”强自振奋精神,以“极乐童子之相”激体内生机,以“明月清风之相”舒缓惊惧,以“九渊九审之相”窥敌踪迹,以“万法空寂之相”隐蔽痕迹,万不得已,则以“大愚打拙之相”奋起反击。

    打半月下来,6渐衣衫褴褛,几不蔽体,人亦消瘦多多,然而脂肉减少,筋骨却日益精坚,精神不但未曾衰减,反而益健旺,因为身处至险至威,面对的又是绝世强敌,气质也生出了极大变化,村气消磨殆尽,神气日益内敛,目光有如虎豹鹰隼,动如风,静如山,骎骎然已有高手风范。

    进入浙江境内,是日6渐遁入一座渔村,隐匿不见。万归藏明知他必在左近,但“万法空寂之相”委实神妙,以万归藏之能,也往往无法感知。他久寻不得,焦躁起来,眼瞧海边有一个孩童拾捡贝壳,当即上前,捉将起来,举过头顶,厉声道:“6小子,给我滚出来,若不然,叫这小娃儿粉身碎骨。”

    那孩童挣扎不开,吓得哇哇大哭,万归藏冷哼一声,作势要掷,忽见6渐从一块礁石后转了出来,扬声道:“万归藏,你一代宗师,也好意思欺负小孩儿么?”

    这一计万归藏原本早已想到,知道一旦用出,以6渐的性子必会现身,但他自顾身份,若以此法逼出6渐,一来显不出自身高明,二来传将出去,有辱身份,但这般追逐旷日持久,实在不是长久之计,事到如今,必要作个了断。

    他性子果决,只要用出这一计,荣辱之事便不放在心上,闻言微微一笑,点了孩童**道,抛在一边,哈哈笑道:“小子,这次不分胜负,可不许走了。要不然,这小娃娃可是没命。”

    6渐心知万归藏心狠手辣,难免不会说到做到,见那小孩神色惊恐,啼哭不已,只得打消逃走念头,纵身上前,两人便在海边交起手来。

第28卷东海逐谋之卷(下)

    半月来,6渐神通精进,几至于神融气合,无所不至,但唯独抵挡不住万归藏的真气。二人真气一交,“大金刚神力”立时土崩瓦解,无法凝聚,更别说变化伤敌了。6渐对此冥思苦想,始终不得其要,唯一能做的便是灌注精神,避实击虚,竭力避开万归藏的真气,但二人均是一代高手,生死相搏之时想要全然避开对方真气,真如白日做梦一般,此次也不例外,6渐穷极所能,支撑了二十余招,终被万归藏摧破神通,一掌击在后心要害。

    这一掌虽不致死,亦让6渐委顿扑地,口吐鲜血,方要挣起,万归藏手起掌落,二掌又至。6渐只觉来势如山,心知难免,索性一动不动,任他拍下。不料掌到头顶,忽然停住,只听万归藏笑道:“小子,这回服气了么?”6渐怒道:“你要杀便杀,叫我服气,却是做梦。”

    万归藏起初确有将6渐立毙掌下的意思,行将得手,却又生出犹豫。他苦练武功,但求无敌于天下,二十年前终于得偿心愿,从此稳持武林牛耳。然而年岁一久,他对这天下无敌的日子又渐渐生出几分厌倦,仿佛身怀屠龙之术,无龙可屠,也很寂寞痛苦。谷神通当年所以能三次逃离他的毒手,一来谷神通确有过人之处,二来万归藏见他潜力卓绝,来日必成劲敌,不忍将他一次杀死。就好比下棋,棋逢对手,不免想要多下几盘,万归藏的心思也是如此,故而出手之时,有意无意留了余地。

    此次复出,得知鱼和尚、谷神通先后弃世,万归藏心中越寂寞,未能与“天子望气术”一较高下,更是他生平遗憾,这时候6渐横空出世,自谷神通之后,第一个让他大费周折,只因年岁尚浅,未能悟通某些道理,若是被他悟通,必是难得劲敌。故而事到临头,万归藏竟有几分不舍起来。

    万归藏心中矛盾,默然一阵,笑道:“小子,你若向我低头认输,我便再饶你一回如何?”6渐哼了一声,昂然不答。万归藏笑道:“你神通不弱,骨气也颇雄壮。只是神通也好,骨气也罢,用的都不是地方,为了几个饥民,值得你赔上自己的性命么?”

    6渐道:“你自以为了不起,却什么也不懂。你知道饿肚子的滋味吗?又典卖过自己的儿女吗?见过婴儿饥饿,在母亲怀里哇哇大哭吗?”

    万归藏冷笑道:“饿肚子也好,卖儿女也罢,都怪它们自己没本事。中土别的不多,就是人多,死几个也没什么了不起的。成大事者不惜小民,自古改朝换代,哪一次不死几个人,若不死人,哪能让大明人心涣散,天下大乱?天下不乱,又怎么改朝换代?若不改朝换代,又怎能实行我思禽祖师‘抑儒术,限皇权’的大道?”

    6渐冷笑一声,大声道:“既然都是死人,为何要死老百姓,你自己不去死呢?”

    万归藏目涌怒色,一皱眉,冷笑道:“小娃儿,这话我许你说一次,下不为例。哼,那些老百姓哪能与老夫相比?”他忽地放开6渐,后退两步,拾起一枚石子,嗖的一声,那石子为内力所激,飞起十丈来高,方才落下。

    “瞧见了么?”万归藏说道,“这天下的百姓不过是地上的泥巴石头,飞得再高,也比不得天高,终归是要落下来的。这个天就是我万归藏,不明白这个道理,你一辈子也休想胜我。”

    6渐沉默一阵,忽地抓起一把泥土,远远丢入海里,波涛一卷,泥土顷刻无痕。6渐扬声道:“你瞧见了么?这大海深广无比,什么泥巴石头都能容纳。这个海就是我6渐,你今天不杀我,总有一天,我会用海之道打败你的天之道。”

    万归藏瞳孔骤然收缩,目光如针,刺向6渐,6渐直面相迎,双目一瞬不瞬。

    对视良久,万归藏忽地哈哈大笑,将袖一拂,朗声道:“好小子,志气可嘉,冲你这一句话,我今日就不杀你,也好看看,什么叫做海之道!”他沉吟时许,忽地抬手,扣住6渐肩膀,6渐内伤未愈,无力抵挡,唯有任他抓着,足飞奔。6渐忍不住叫道:“那小孩儿……”

    万归藏冷笑道:“你放心,老夫何等人物,还不至于和这小娃儿为难,再过片刻,**道自解。”6渐舒一口气,道:“你要带我上哪儿去?”万归藏笑而不语。

    奔走半日,径入杭州城中,二人来到西湖边上,万归藏登上一座酒楼,飘然坐下。店伙计快步迎上,笑道:“客官用什么?”万归藏不答,从竹筒中抓起一把筷子,随手一挥,那竹筷哧哧哧没入对面雪白粉壁,仅余寸许,九根筷子齐整整摆出三个三角形,大小无二,边角一同,三者相互嵌合,形状匀称古怪。

    那伙计脸色大变,向万归藏深深一躬,疾步下楼,片刻只听噔噔噔脚步声响,一个掌柜上来,俯便拜,大声道:“老主人驾到,有失远迎,该死该死。还请稍移玉趾,随小的入内商议。”

    万归藏也不瞧他一眼,淡淡地道:“哪来这么多臭规矩?我只问你,艾伊丝有消息吗?”掌柜道:“有的,这里人多……”万归藏移目望去,见众酒客纷纷张大双目,瞪视这边,当下笑笑,抓起两根筷子,一挥手,筷子疾去如电,没入一名酒客双眼,那人凄声惨叫,倒在地上,痛得死去活来。

    6渐虽知道万归藏的手段,见此辣手,也觉吃惊。只听万归藏笑道:“要命的都滚吧。”众酒客魂不附体,一哄而下,酒楼上冷冷清清,只剩那伤者哀号不已,即有伙计上前,将其也抬下楼去。

    掌柜面无人色,咽口唾沫道:“艾伊丝传讯说,仇石被戚继光和谷缜联手击败,她被谷缜胁迫,不能阻拦粮船东下,罪该万死,只等老主人责罚。”

    6渐闻讯狂喜,他只当谷缜必死,不料竟还活着。万归藏只将眉一皱,随即舒展开来,莞尔道:“有意思,谷小子果然还活着,嘿嘿,这事越有趣了。”说着瞥了6渐一眼,见他面色不变,双眼却是闪闪亮,喜悦之气遮掩不住,当下微微一笑,说道,“掌柜的,好酒好菜,只管上来。”

    他行凶之后,大剌剌还要喝酒吃饭,6渐甚觉讶异。那掌柜却不敢怠慢,命伙计奉上酒菜。6渐这十多日天天吃的是野果野菜,嘴里早已淡出鸟来,当下也不客气,大快朵颐。万归藏多年来吞津服气,对人间烟火之食兴致无多,菜品虽繁,每品只尝一箸,杯中之酒,亦只小酌一口,即便放下。

    这时忽听楼下喧哗,噔噔噔上来几名捕快,为捕头喝道:“凶手是谁?”随行两名证人纷纷指定万归藏,说道:“就是他。”捕头脸一沉,厉声道:“锁起来。”一名捕快哗啦啦抖开铁锁,向万归藏颈项套来,6渐心叫糟糕。果然,也不见万归藏有何动作,那铁锁如怪蟒摆尾,呼地转回,将按持锁捕快打得脑浆迸出,铁链脱手而出,更不稍停,如风疾转,那捕头当其冲,被打得面目全非,倒地气绝,那铁锁去势仍急,直奔剩余人等,那一干人面如土色,欲要躲闪,但铁锁来势如电,哪里能够躲开。

    咻的一声,6渐忽地伸出筷子,拈中铁锁中段,那铁链有如活物般扭曲数下,即被拈去,轻轻搁在桌上。

    万归藏冷笑一声,6渐却若无其事,转过筷子,夹起一块醋溜排骨,放入口中,咀嚼有声,眼见那些捕快证人呆若木鸡,便徐徐道:“站着做什么,还不走么?”一众人如梦方醒,争先恐后奔下楼去。

    “小子。”万归藏淡然道,“这么多年,你是第一个阻我杀人的。胆子不小。”

    6渐淡然道:“吃饭时杀人,败人胃口。吃完了再杀不迟。”万归藏道:“人走光了,还杀什么?”6渐道:“谁说人走光了,不是还有我吗?等我吃饱了,你杀我就是。”万归藏笑道:“何必等道吃饱?”6渐道:“做饱死鬼比较痛快。”

    万归藏哈哈大笑,点头道:“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小子,你就没有害怕的东西么?”6渐道:“纵然有,你也不知。”

    万归藏笑笑,起身道:“走吧。”6渐怪道:“去哪儿?”万归藏笑道:“南京得一山庄,我要拜祭一位朋友。”话音未落,6渐手中竹筷啪一声跌在桌上。万归藏笑道:“堂堂金刚传人,怎么筷子也拿不稳?”6渐略定心神,起身道:“饭吃完了,还要筷子做什么?”

    万归藏笑道:“很好,吃完了饭,就随我来。”迈开步子,走在前面,6渐无法,硬着头皮尾随其后。

    出了杭州,两人一路北行,一有闲暇,6渐闭目存神,运功疗伤,万归藏也不理他,时常抱膝长啸,吟赏,倘若不知他的底细,必然将他当作一介名士,绝料不到此公曾经杀人如麻,满手血腥。

    劫力奇妙,与大金刚神力互为功用,未到南京,6渐内伤大半痊愈,心中打定主意,万归藏若对母亲不利,必要和他拼命。

    这日抵达得一山庄,万归藏站在庄外,望着那副对联,品鉴时许,摇头道:“沈舟虚眼里的天地忒小,无怪不能成就大功。”6渐道:“你眼里的天地有多打?”万归藏笑笑,说道:“天地可大可小,常人看到的不过是头顶一方,脚下一块,沈舟虚眼里的天地大一些,但也不过是大明的天地,西起昆仑,东至东海,南至琼崖,北至长城。至于万某眼里,从来没有什么天地。”

    6渐怔忡道:“那是什么?”万归藏道:“万某眼里,天不能覆,地不能盖,不生不灭,可有可无。”6渐听得皱眉,大觉思索不透。

    这时门前庄丁看到二人,疾疾入内禀报,须臾间,五大劫奴纷纷赶出,瞧见6渐,又惊又喜,看到万归藏,却是不胜惊骇,再见二人谈论自若,更觉不可思议,全都远远立在门,不敢上前。直到二人走近,才敢上前和6渐相见,劫后重逢,自有一番感慨。6渐问道:“你们怎么回庄来了?”

    莫乙道:“我们找不到部主,只好回庄等死,天幸部主安好,看来老天爷还不想收我们几个呢……”他喜极欲笑,可瞧万归藏脸色,却又笑不出来,哭丧着脸,眼里尽是惶恐。

    6渐略略颔,向五人各一道真气,五人本以为此番无幸,不料死里逃生,不胜惊喜,欲要上前,忽见6渐连连摆手,商清影心中奇怪,问道:“渐儿,你怎么啦?”6渐不觉摇头苦笑。

    万归藏却是闻如未闻,拈起一缕线香,看了一会儿牌位,忽地笑道:“沈老弟,万某人这三十年来不曾向人折腰,今日为你,破例一回。”说罢举香过顶,深深一躬,继而插香入炉。

    商清影瞧得奇怪,欠身施礼:“足下是外子的朋友么?”万归藏笑道:“朋友算不上,他活着时应当叫我一声城主,不才姓万,名归藏,夫人想必也有耳闻。”商清影霎时面无血色,倒退两步,口唇哆嗦,却说不出话来。

    忽听一个粗哑的嗓子高叫道:“渐儿,渐儿。”6大海从后堂奔出,一把搂住6渐,老泪纵横,口中道:“你这臭小子,差点儿急死爷爷了。”

    6渐见他形容憔悴,叹一口气,说道:“爷爷,我没事。”话音方落,忽听万归藏道:“祭奠完了,6渐,我先走一步,九月九日,灵鳌岛上再会,到时候不要让我失望。”说罢看看商清影,又瞧瞧6大海,长笑一声,大步出庄去了。

    6渐呆了一阵,将母亲、祖父扶至后堂,又将这些日子里的遭遇说了一遍,二老各各叹息。6大海说道:“莫乙他们一回来,就一起大哭,说你多半遭了不幸。我一心急,顿时病倒,还是你娘支撑得住,自己明明也很难过,还要服侍我这个老东西,又说你福大命大,保定无事。我还只当她有意劝慰,如今看来,终归是亲娘儿俩,哪怕相距千里,悲喜祸福都有感应的。”

    6渐闻言苦笑:“都是孩子不孝,连累爷爷挂念。”6大海给他一巴掌,皱眉道:“臭小子哪来这么多礼数,文绉绉的,叫人讨厌。”6渐笑而不语。商清影见他数月不见,浑如脱胎换骨,山凝渊沉,心中打感惊喜,抚着他肩,含笑道:“人都说万城主无情,但他不曾杀你,又来拜祭你爹,也不枉舟虚跟随他一场。”

    6渐摇头道:“妈,您不晓得,他是跟我示威呢。”

    商清影奇道:“示威什么?”6渐道:“他恨我不肯向他屈服,明说是来祭奠,其实是要显得他知道我的根底,将来再和他作对,他便要对您和爷爷不利。”

    商清影与6大海对视一眼,微微皱眉。6大海沉吟道:“这么说,咱们不去惹他就是了,抬手不打笑脸人,他还能拿我们怎样?”

    “不惹也不成的。”6渐叹道,“九月九日,就是东岛西城论道灭神之期,我是天部之主,不能不去,谷缜却是东岛之人,也要前往东岛。万归藏让我到时候不要让他失望,意思明白得很,就是要我不要忘记身份,攻打东岛,与谷缜为敌。”

    商清影失声道:“那怎么成?”6渐苦笑道:“我若不照办,您二老势必要受牵连。万归藏这一招好不恶毒,叫我进退两难。”

    堂上静寂时许,商清影蓦地抬起头来,秀眼中神采涟涟,说道:“渐儿,你和谷缜决不可兄弟相残!”6渐黯然道:“那是一定,可是……”商清影接口道:“我和6伯,你不要担心,明日我就安排6伯去乡下躲避。至于我,本是罪孽深重,早就该死,只为你和缜儿,方才含辱苟活。你两人若有长短,我活在世上,又有什么乐趣?”

    6渐心神大震,急道:“妈,决然不可……”商清影摆手道:“我心意已定,你不要多说,6伯……”6大海笑道:“沈夫人,你这主意有些不对。”商清影讶道:“如何不妥?”

    6大海道:“我6大海从来贪生怕死,要是早三四十年,不消夫人说,遇上这等事,我拔腿就跑,头也不回。如今我七十多了,人生七十古来稀,再活几年,也没多少兴味,还不如死得豪杰一些,却有一个英雄了得、义气深重的乖孙子。说不定阎王老儿听了一高兴,将我遣送到那好人家,下辈子还能当富翁,考状元呢。”

    堂上本来愁云惨雾,经6大海一说,竟然开朗许多。6渐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叹道:“爷爷,我……”6大海在他肩上一拍,正色道:“你什么?你从来都是我的乖孙子,爷爷没教你什么好的,却教了你一样,那就是人生在世,不能不讲义气。既然姓万的神通广大,躲也十九无用,也好,我就等他来杀。放心,爷爷我皮糙肉硬的,他这一刀砍下来,嘿嘿,怕是脖子没断,刀却咯嘣一声,断成两截。”

    6渐微微苦笑,心道:“万归藏杀人,何须用刀。”但见二老主意已定,多说无益,只好默然。商清影见他衣衫褴褛,处处见肉,知他这些日子必然吃尽苦头,既已问明情由,便催他入内沐浴更衣。

    6渐应了,转入后院,在廊间迎面遇上五大劫奴,当下问道:“有事么?”莫乙笑道:“我没事,鹰钩鼻子和猪耳朵有事。”

    薛耳忽地涨红了脸,鼓起两腮,粗声粗气地道:“我有什么事,我的事就是大伙儿的事,你们,你们不能不管。”秦知味道:“我,我们怎么管?人家认定了你和鹰钩鼻子,我,我们,哈哈,想管也管不了。”一边说,一边泪花直转,俨然受了莫大委屈。莫乙、秦知味均笑,燕未归斗笠乱颤,似乎也在笑,唯独苏闻香搓着双手,连连跌脚,说道:“唉,你们,唉,讲不讲义气?”

    6渐莫名其妙,问道:“究竟生何事?”他这么一问,莫、秦、燕三人笑得更欢,薛耳与苏闻香却涨红了脸,头也抬不起来。

    忽听一个娇柔的声音道:“还是我来说吧。”随这声音,月门内转出两个绝色夷女,6渐认出是兰幽与青娥,吃了一惊,问道:“二位如何在此?”

    二女走到近前,忽地亭亭拜倒。6渐大惊,慌忙闪开,锐声道:“二位姑娘,为何行此大礼?”兰幽道:“还请6大侠为我姊妹二人作主。”6渐皱眉道:“莫非我这几位朋友冒犯了二位?”

    兰幽摇头道:“不是,小女子是想6大侠答应两桩婚事。”

    “婚事?”6渐更奇,“谁的婚事?”兰幽脸一红,和青娥对视一眼,幽幽道:“一桩是我与闻香,一桩是青娥与薛先生。”

    6渐闻言,又惊又喜,更觉难以置信,沉吟片刻,目视薛耳、苏闻香笑道:“此话当真?”苏闻香头垂到胸口,一脸无可奈何,薛耳面皮紫涨,几乎渗出血来,结结巴巴道:“小奴,小奴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她们突然找来,说要成亲,无论我们怎么说,她们都是不听。”

    这等美人逼婚之事,6渐闻所未闻,顿时哑然失笑,想了一会儿,问道:“你二人为何定要嫁给薛、苏二君?”兰幽道:“小女和青娥自幼情意最笃,小女醉心香道,青娥痴迷音乐,各自都有心得。当年我二人自视甚高,曾经对月誓,将来所嫁男子,必要在香道与音乐上胜我二人,然而放眼世间,始终没有找到足以匹配的男子,原本已经绝望,不料天可怜见,此来中土,竟然遇上闻香和薛先生。我对闻香固然一见倾心,青娥对薛先生也倾慕不已,是以不惜背叛主人,寻来此处。但不知为何,料是二位先生嫌我们貌丑微贱,始终不肯收纳,后来又说,不得6大侠准允,决不成婚。”

    6渐沉吟道:“如此说来,此事确然有些难处,苏、薛二友与我干系颇为特殊,不知二位知道‘黑天劫’么?”兰幽未答,青娥忽道:“此事我们已然尽知,6大侠是劫主,薛先生、苏先生是劫奴,无主无奴,劫奴生死系于劫主。”6渐奇道:“二位既然知道,仍是愿意下嫁么?”二女齐声道:“愿意。”

    6渐大为感动,扶起二女,转向苏、薛二人:“你们说了,不得我准允,决不成婚,那么我答应,你们就肯成婚吗?”苏、薛二人目瞪口呆,薛耳苦着脸道:“部主有令,薛某断无不从,只是,只是……”6渐打断他话道:“二位姑娘情深意重,冒险前来,算是瞧得起你们。既然你们断无不从,那么就由我作主,选择吉日成婚。”

    兰幽、青娥大喜,面露笑意,苏闻香、薛耳闻言,心中却是百味杂陈,忽地齐齐拜倒。苏闻香叹道:“部主,这事还是不妥。”6渐道:“怎么不妥?”苏闻香道:“部主都未婚配,我们做属下的哪能婚配。”薛耳道:“就是啊。”

    6渐怒道:“这是什么歪理。若我一生不娶,你们也做一辈子光棍?”

    “对。”二人齐声道,“部主不娶,我们也不娶。”兰幽、青娥听得焦急,与薛、苏二人并肩跪下,泪如滚珠,滑落双颊,颤声道:“还请6大侠成全。”

    6渐怔了半晌,摇头苦笑,说道:“婚嫁之事,岂是急得来的,你们不要为难我啦。”扶起四人,再不多说,默默回房去了。

    沐浴完毕,已是晚上,6渐返回内室,见商清影坐在桌边,书案上热气腾腾,盛满饭菜。6渐心中一热,叫了声“妈”。商清影含笑起身,见他头尚湿,便取干爽棉布给他拭干。6渐自幼流落,乍然受到母亲关爱,颇有一些不惯,涨红了脸,低头耷脑,一言不。

    擦干头,商清影唤他用饭,6渐吃了两口,连道好吃,又问明是商清影亲手所做,更添食欲,风卷残云,一扫而光,抬头时,见商清影微笑注视,不禁苦笑道:“我吃相难看么?”商清影一边收拾碗筷,一边笑道:“哪里话,在我眼里,这样子才最真最好,难道说,装模作样才好看么?”6渐挠头大笑。

    母子二人难分难舍,秉烛闲聊,6渐说起苏、薛二人的婚事,叹道:“妈,这两个人岂非故意气我。成婚就成婚,为何将我拉扯进来?”商清影含笑听完,说道:“你们谈话,我都听见啦,苏、薛二君说得是,你也该为自己想想了。”6渐一怔,转过目光,注视那一点如豆烛光,流露黯然之色。

    商清影默然半晌,说道:“渐儿,只怪妈与你相认太晚,若不然,我定要教你书画诗文,琴棋经传,便没有王孙公子的风调,也不失为书香弟子。倘若这样,那姚小姐也不会瞧不起你。”

    6渐心头一痛,强笑道:“妈,你要教我本事,现在也不晚,你现在教,我马上学。”商清影笑道:“那好,你先写几个字给我瞧瞧。”

    6渐汗颜道:“我的字可不能瞧,你别笑我。”当下写了名字,确是形如涂鸦,叫人几乎不能辨认。商清影一时莞尔,接过笔,亦写下“6渐”二字,骨秀肉匀,神采飘逸。6渐笑道:“还是妈写得好看。你教我好么?”

    商清影笑道:“怎么不好?”她起身走道6渐身后,把住他手,说道,“练字先要明白如何运笔,卫夫人在《笔阵图》里说道:‘横’如千里之阵云、‘点’似高山之坠石、‘撇’如6断犀象之角、‘竖’如万岁枯藤、‘捺’如崩浪奔雷、‘努’如百钧弩、‘钩’如劲弩筋节。”说罢方要逐句解释,6渐忽地问道:“这卫夫人是女子么?”商清影道:“她不但是女子,还是‘书圣’王羲之的老师。”

    6渐油然而生敬意,心想:“谁说女子不如男儿,不止这卫夫人,娘亲、阿晴、宁姑娘、地母娘娘、仙碧姊姊,都很了不起的。”

    思忖间,忽觉商清影素手颤抖,无法停止,母子连心,6渐猜到母亲心思,胸中一阵剧痛,强笑道:“妈,你怎么了,还不教我写字么?”商清影涩声道:“好,好,我教你,我教你……”口中如此说,手仍是颤抖不已,怎也无法落笔,清泪点点,滴在宣纸上,染出打团墨迹。

    6渐搁下狼毫,握住商清影的手,将她搂入怀里,商清影再也忍耐不住,攥住6渐衣衫,失声痛哭。6渐眼中泪光点点,说道:“妈,你放心,无论如何,我都会将谷缜带来,和他义气侍奉你。”

    商清影靠在6渐胸前,听得这话,忽觉两月不见,这儿子越成熟刚毅,站在面前,就如一座大山,能够遮挡任何风雨,心里一时安稳了些,忖道:“那个姚姑娘真是有眼不识真金,凝儿呢,虽然很好,可那孩子也如我一般,福命太薄,可怜极了。”此时此刻想到儿子终身大事,真是别有一番滋味,于是抹泪坐回原处,叹道:“渐儿,缜儿和你不同,从小时起,他就不爱定性,厌烦教条,喜欢新奇,就如一阵清风,锁不死,拦不住,真要他陪着我这老太婆,还不将他活活闷死?”

    6渐笑道:“你若是老太婆,天底下的女人也没几个好活了,不信,你去街上走一遭,满街的男人都要回头看呢。”

    商清影瞪他一眼,半嗔道:“你这孩子,近墨者黑,也学你弟弟油嘴滑舌的啦。”6渐正色道:“这可不是油嘴滑舌,是我的心里话。”商清影哑然失笑,她一向不大在意自身容貌,平生为人夸赞无算,都不曾在她心上,唯独此时儿子的赞美让她心甜如蜜,伸手抚着6渐鬓,久久凝注,说不出一句话来。

    光阴苦短,次日午后,6渐、商清影、6大海、谷萍儿在后院聚坐,6渐端茶侍水,6大海胡吹神侃,商清影明知此老大吹牛皮,也不说破,搂着谷萍儿,微笑倾听。

    忽然燕未归进来,禀道:“部主,仙碧小姐求见。”6渐心头一喜,问道:“就她一个?”燕未归道:“雷帝子也来了。”

    6渐大喜迎出,仙碧、虞照正在前厅等候,三人久别重逢,喜不自胜。虞照眼利,一见6渐,便瞧出异样,点头笑道:“好家伙,该怎么说来着,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来来来,废话少说,咱们找一个地方,先较量一下酒量。”

    仙碧瞪他一眼,说道:“你想是认错人了,这话当和姓谷的小子说去,我这次来,可有正事。”虞照被她训斥,老大没趣,摸摸鼻子,长叹一口气道:“喝酒也是正事啊。”

    仙碧也不理他,说道:“渐弟弟,九月九日之会,你要去么?”6渐道:“自然要去。”仙碧没答,虞照已拍手道:“当去,当去。但有一句话先问明白,你这回去,帮的是谁?”6渐一怔。虞照道:“别人如何虞某不管,我这回去,却是给谷老弟助拳的。”

    6渐心中好不感动,仙碧却皱眉道:“虞照,你是雷部之主,谷缜却是东岛之王。情势未明之前,不要感情用事。”虞照哼了一声,道:“娘儿们就是废话太多,老子看人,顺眼就成,管他东岛还是西城。”

    仙碧正色道:“雷部弟子死在东岛手下的不知凡几,就算你肯帮谷缜,他们也未必答应。”虞照一时默然,浓眉耸起,露出苦恼之色。

    6渐道:“姊姊,谷缜何时成了东岛之王?”仙碧道:“我也是方才听说,传言他平定东岛内乱,狄希被囚,明夷伏诛,灵鳌岛和三十六离岛数千岛众,均已奉他为王。”

    6渐听得神思联翩,想象谷缜风采,感慨不禁,忽地叹道:“谷缜真了不起。”虞照笑道:“那么你也要帮他了。”6渐点头,虞照大喜,握住他手,睨着仙碧道:“看着,天部之主也说了,如今西城八部,四分之一都是帮谷缜的。”

    仙碧没好气道:“不要胡闹。渐弟弟,你若要去,不妨与我们同船前往,家母让我前来,就为此事。”6渐道:“那好,容我拜别家母。”于是转至后堂,诉说缘由。商清影心中苦涩,拉着他手,吩咐几句,又同至前厅,和仙碧相见。仙、虞二人久闻其名,俱是恭谨作礼。仙碧大量商清影笑道:“久闻商阿姨是难得一见的大美人儿,今日一见,果然不虚。”

    商清影叹道:“仙碧姑娘取笑了,你叫我阿姨,辈分上可是不妥。”仙碧笑道:“西城辈分,各部不一,思禽祖师遗命,同部师徒依照辈分,不同两部弟子相见,一律以平辈相称。遇上沈舟虚师兄,我叫师兄,遇上6渐弟弟,我叫师弟,但您不是西城之人,家母与您姊妹相称,我遇到您,只好叫您一声阿姨了。”

    商清影叹道“既如此,清影愧领了。渐儿往日多承关照,此去大海微茫,凶险莫测,他向来粗心大意,还请仙碧小姐多多提醒。”仙碧笑道:“哪里话,渐弟神通绝顶,西城命运前途,都要着落在他的身上呢。”商清影一惊,仙碧怕她担心,不愿说透,当下匆匆告辞。

    ◎◎◎◎下集预告◎◎◎

    沧海29论道灭神之卷

    论道灭神在即,6渐和谷镇这对兄弟即将面临人生最大的挑战,以二人目前之力,是否已经能够和万归藏抗衡?

    东岛西城对恃百年,这次会面,结局又会如何?元气大伤的东道是否真会灭亡?西城中谷镇的好兄弟是否会挺身而出?一切谜团尽再下期为你解开。

第29卷论道灭神之卷(上)

    6渐由此动身,出了若干天部弟子,五大劫奴,兰幽,青娥也执意相随。6渐与母亲,祖父挥泪而别。虞照从旁看着,大皱眉头,待到走远,说道:“6师弟,不是为兄说你,好男儿志在四方,要是离家一次,落泪一次,家门前的眼泪还不流成河?”6渐甚是羞赧,仙碧却啐道:“这是什么话,你当忍忍都像你,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虞照道:“是啊,你们都有妈,我是个无爹无妈的,没有爹妈管教,就是痛快。”原来虞照师父修炼电劲,不能生育,虞照是他拣来的孤儿,仙碧话一出口,立时后悔,默然半晌,偷眼瞧去,见虞照神色自若,才知他并不放在心上。时已秋凉,天气高肃,远近丘山半染黄绿,甚有几分萧索,道边长草瘦劲,在微风中抖擞精神,几朵红白野菊将开未放,淡淡芳气随风飘散,阡陌处处皆有余香。俄而长风转暖,迎面拂来,6渐一抬头,忽见远岸长沙,碧水渺茫,几张白帆冻僵了也似,贴在碧海青山之上。海岸边男女不少,可6渐眼里,却只容得下一人了。姚晴抱膝坐在一块黑黝黝的礁石上,白衣如云,满头青丝也用白网巾包着,面对天长海阔,越挺秀婀娜,素淡有神。各部见天部前来,纷纷指点议论,姚晴却侧身独坐,一动不动,6渐心中不胜黯然:“她还在恨我吗?竟连看我一眼也不肯?”想着怅然若失,竟不觉温黛夫妇已到近前,温黛见他神色,循他目光看来,不由叹了口气,说道:“小6师弟。”连叫两声,6渐才还醒过来,涨红了脸,施礼道:“地母娘娘好。”

    温黛道:“沈师弟临殁之前,可曾留有航海船只?”6渐道;“他去得仓卒,不曾说过船只的事。”温黛道:“那么你率天部弟子与我同船。”6渐谢过,问道:“地母娘娘此去东岛有何打算?”温黛叹道:“能有什么打算?走一步瞧一步了。小6师弟呢?”6渐默然不答,温黛瞧他半晌,苦笑道:“此行真是难为你了,只愿到时候能想到两全其美的法子。”

    6渐道:“我笨得很,想不出什么两全其美的法子,还请地母娘娘指点。”温黛笑笑,回望丈夫。仙太奴拈须道:“小6师弟,若没有两全其美的法子,那就用心去看,用心去听,这世上的事,善恶好坏,都在胸口方寸之间。别人说的都不算,自己的良心才最要紧。”说着并起两指,点着心口,双目一瞬不瞬注视6渐。

    姚晴抱膝坐在一块黑黝黝的礁石上,白衣如云,满头青丝也用白网巾包着,面对天长海阔,越挺秀婀娜,素淡有神。各部见天部前来,纷纷指点议论,姚晴却侧身独坐,一动不动,

    6渐心中不胜黯然:“她还在恨我么?竟连看我一眼也不肯?”想着怅然若失,竟不觉温黛夫妇已到近前,温黛见他神色,循他目光看来,不由叹了口气,说道:“小6师弟。”连叫两声,6渐才还醒过来,涨红了脸,施礼道:“地母娘娘好。”

    温黛道:“沈师弟临殁之前,可曾留有航海船只?”6渐道:“他去得仓卒,不曾说过船只的事。”温黛道:“那么你率天部弟子与我同船。”6渐谢过,问道:“地母娘娘此去东岛,有何打算?”温黛叹道:“能有什么打算?走一步瞧一步了。小6师弟呢?”6渐默然不答,温黛瞧他半晌,苦笑道:“此行真是难为你了,只愿到时候能想出两全其美的法子。”

    6渐道:“我笨得很,想不出什么两全其美的法子,还请地母娘娘指点。”温黛笑笑,回望丈夫。仙太奴拈须道:“小6师弟,若没有两全其美的法子,那就用心去看,用心去听,这世上的事,善恶好坏,都在胸口方寸之间。别人说得都不算,自己的良心才最要紧。”说着并起二指,点着心口,双目一瞬不瞬注视6渐。

    6渐沉吟片刻,拱手道:“承蒙前辈指点,6渐明白了。”

    温黛深深看了他一眼,说道:“西城八部,天部居,你的一举一动,大家可都瞧在眼里。”6渐道:“晚辈智力有限,无端当此大任,心里真是惶恐。”

    仙太奴笑道:“大勇若怯,大智若愚。小6兄弟太过谦了。”说罢负袖身后,凝视海天交界之处,幽幽道:“上穷碧落下黄泉,天地相隔虽远,一甲子也能交泰一回,这三百年的恩怨,难道就没有一个了结么?”

    6渐心头一动,低声道:“仙前辈,西城主和的人多么?”仙太奴看他一眼,微微笑道:“不是让你用心去看,用心去听么?”6渐微微一怔,默默点头。

    这是左飞卿走上前来,说道:“西风起了,立于东渡,天部既然已到,还请早些登舟。”温黛闻言,转身召集地部弟子,6渐转眼望去,忽见礁石上空空如也,不知何时,姚晴已然去了。

    6渐不胜怅惘,默然率部登船,地部海船形制十分奇特,通体青碧,造船木材均为极粗大的原木,并未刨制不说,许多原木上枝丫犹绿,与其说是船板,不如说是大树。树木间也没用铁钉榫头联结,而以青灰藤蔓缠绕攀附,登上甲板,直似身入丛林,枝柯横斜,灌木丛生,绿树丛中还有若干小花,星星点缀。

    6渐惊讶不已,问莫乙道:“这也是船么?海浪一打,还不都散架了?”莫乙笑道:“部主多心了,这艘‘千春长绿’模样奇怪,其实坚固的很。”

    “千春长绿?”6渐不解。莫乙道:“这就是这艘海船的名字,如今是秋天,要是春天才好看呢,满船树藤开花,姹紫嫣红,就如一座开满鲜花的小岛,在三春朝阳之下,美不可言。”6渐想象那般清醒,亦自神往。

    温黛见兰幽、青娥均是夷女,心中好奇,将二女叫到舱中询问,得知情由,与仙太奴啧啧称奇,仙太奴说道:“因香结缘,因音乐而生爱恋,这两段姻缘若能成就,岂非我西城佳话?”温黛笑着点头。

    兰幽机灵,见温黛和蔼可亲,容易说话,心念一转,深深拜倒。温带讶道:“你拜我作甚?”急忙伸手将她扶起,兰幽笑道:“这两段姻缘能否成就还需地母娘娘相助。”温黛大奇,详细询问,兰幽便将苏、薛二人的志愿说了。

    温黛夫妇不由面面相对,温黛道:“老身又能做什么?”兰幽笑道:“我见地部中每人入云,敢请娘娘为我家部主物色一才貌双全的姐妹,不知既得佳偶,我二人亦能得偿心愿,岂不是一举三得的美事么?”

    温黛不觉苦笑,说道:“孩子,小6师弟原本心里有人的,只是”欲言又止,终究默然。兰幽不便多问,却由此留了心。

    西风微松,浪涛低吟,三艘海船连帆而进,身后落日浑然西坠,余辉如火,照的紫霞烂漫,前方一轮明月跃出海底,玲珑皎洁,清辉飘飘洒落,千里海波霜凝雪铸,化为银色世界。

    6渐心事重重,无法入眠,出舱登上甲板,眺望大海,心中矛盾难解,既盼早早赶到谷缜身边,与他并肩御敌,又隐隐盼着三艘海船永远也不能抵达灵鳌岛。

    站立良久,晚风吹来,凉意漫生,忽听有人脆声道:“不好好睡觉,来这里干什么?”6渐身子一震,回头望去,只见姚晴坐在船边,手持一根树枝,轻轻敲打船舷,目似秋水,凝注远方,海中银光随波泛起,涟涟浮动,投在姚晴身上,忽而湛蓝,忽而银白,变幻不定,有如一片光幕,将二人远远隔开。

    6渐如在梦境,望着姚晴呆呆出神。

    “又傻了?”姚晴噘嘴轻哼一声,“还是那个傻样子。”6渐道:“我,我”姚晴道:“话也不会说了?结结巴巴的。”6渐吸一口气,说道:“阿晴,我没想你会来。”姚晴冷哼道:“是呀,你就想一辈子也不瞧见我?很好,我现今就走,免得惹你讨厌。”当真站起,转身便走,6渐心急,一个箭步抢上去,抓住姚晴皓腕。

    姚晴一挣未能挣开,怒道:“6大侠,你本领大了,就敢欺负女孩子吗?”6渐闻言,手掌如被火灼,电也似缩回,苦笑道:“阿晴,你明明知道,今生今世,我都不会讨厌你。只要你不厌我恨我,我就心满意足了。”

    姚晴默默听着,眼里泛起一丝不易觉察的笑意,半晌说道:“我来问你,这次论道灭神,你有什么打算?”6渐道:“我这次来,一为帮助谷缜,二是消解东岛西城多年来的恩怨。”

    姚晴慢不经意地道:“那你怕不怕死?”6渐道;“这话怎讲?”姚晴道:“万归藏一定会来,你要帮谷缜,就须和他为敌。一旦打起来,你有几分胜算?”

    6渐沉默时许,摇头道:“一分也没有。”

    “那就是了。”姚晴道,“你这次去灵鳌岛,岂不是白白送命?”

    6渐道:“若为谷缜送命,我不后悔。”姚晴娇躯一颤,转过身来,眼里隐隐透出怒火:“你为了他,连命也不要?”6渐点了点头,说道:“阿晴,若是为你送命,我也不后悔的。”姚晴咬着嘴唇,了一会儿呆,忽的幽幽道:“你这个傻子,懒得理你了。”转过身子,远远去了。

    6渐望着她背影消失,在寒风中站立许久,方才返回舱中,方要上床忽觉有异,弹身跳开,喝道:“是谁?”良久无人答应,燃起蜡烛,烛光所至,找出一张秀美无俦的脸庞,双目紧闭,已然昏迷。

    “阿晴?”6渐大惊失色,伸手欲抱,忽地觉被衾之下,姚晴一丝不挂,细瓷样的肌肤触手可及。6渐心子突突乱跳,四处寻找衣衫,却是一件也无,无奈之下,只得用衾被将她裹起,催动内力,透入姚晴体内。

    真气数转,姚晴轻哼一声,口鼻间呼出一丝甜香。香气入鼻,6渐头脑微眩,急运神通,才将眩晕之感驱走。又听嘤的一声,姚晴秀眼慢慢张开,看到6渐,微微一惊,继而觉自身窘状,又气又急,伸出手来,狠狠打在6渐脸上,喝道:“你作什么?”挥手之际,衾被滑落,6渐急忙闭眼转身,涩声道:“我也不知,入房之后,就见你在这儿了。”

    姚晴气头一过,冷静下来,沉吟道:“我进船舱时,嗅到一股淡淡的香气,当时不觉,还当只是妆台上的香脂,不料才躺到床上,便无知觉了。6渐,你老实说,是不是你让鬼鼻合了迷香暗算我?”

    6渐急道:“决然不是,我能对天誓。”姚晴气道:“那还有谁的迷香能迷昏我的?”6渐心中灵光一闪,皱眉道:“莫非是她?”姚晴道:“谁?”6渐便将兰幽青娥与苏、薛二奴的事说了,姚晴道:“我和那夷女无缘无仇,她为何算计我?哼,难保你不是主谋。”

    6渐无奈,只得将苏闻香的志愿说出,又道:“方才在甲板上我便觉附近有人,如今看来,必是兰幽。她心急嫁给苏闻香,便想我早日成婚,不料竟出此下策,真是可恶极了,我这便找她算账”

    话音方落,忽听门外有人走路说话,听声音竟是苏闻香、莫乙和兰幽,三人立在舱外,低声说笑,似乎在讲什么故事。6渐怒道:“来得正好。”方要推门出去,忽被姚晴拽住,嗔道:“傻子,你疯了么?你这么一闹,岂不闹得人尽皆知?你不要脸,我还要呢。”

    6渐愁道:“那怎么办?要不然,我先将他们打倒,再送你回去,或者将你全身裹住,他们问起,我就说是一床被褥”说罢身后静寂半晌,忽有一个温软身子贴在背上,姚晴的声音细不可闻:“傻子,你这么厌恶我,总想赶我走么?”

    6渐脑子里嗡的一声无端大了数倍,结结巴巴道“阿晴,我,我”忽听姚晴嗤的一声轻笑,骂道:“你什么你,你就是一个浑头浑脑的傻小子,好啦。不斗你玩儿了,快送本姑娘回去,若不然,哼,我把你的狗耳朵也拧下来。”

    6渐松一口气,心底里又有些惆怅:“敢情她是逗我玩儿的。”当下用衾被裹好姚晴,将她抱起,听得门外安静下来,心中暗喜,推门而出,在舱道中奔走数步,忽地前方人影一闪,拦住去路,只听兰幽吃吃笑道:“6大侠,你上哪儿去?”

    6渐又惊又怒,情急间不及多说,长吸一口气,从口中急吐而出,虽是一小团空气,以大金刚神力喷出,数步之内,不啻于铁弹石丸,正中兰幽膻中**,兰幽闷哼一声,软软倒地,6渐从她身上一掠而过,耳听姚晴急道:“蠢材,我的脚。”6渐低头望去,感情方才忙乱之际,竟然露出一段小腿,光洁如玉,在黑暗中微微亮。6渐只得低头拉扯衾被,盖住那截小腿,手指所及,碰触肌肤,6渐面热心跳,姚晴亦觉**难禁,出细微呻吟。

    奔走时许,来到姚晴舱内,衣衫果然都在床上,6渐转身要去解兰幽**道,却被姚晴拉住,恨声道:“别管那鬼丫头,让她在舱道里吹一晚穿堂风才好。”

    6渐道:“她是化外夷女,不动我中土礼数,你不要和她计较。”姚晴叹道:“你这人,总是想着别人,什么时候才能想想自己呢?是啊,你不成婚,那鬼丫头也没戏,你那么可怜她,不妨早些成亲,让她得偿所愿,岂不更好。”

    6渐道:“我跟谁、谁成亲?”姚晴冷冷道:“你妈不是认识许多南京城的名门闺秀么,三媒六证,半月就成。再不然,以你6大侠的名声,多少名门大派的女侠翘盼望呢,随手拎一个,也不是什么难事。”

    6渐沉默半晌,忽地跨出舱外,砰的一声,将舱门重重合上,姚晴望着舱门出了一会儿神,躺下来,将脸藏入被中,呼一口气在身上,热乎乎、麻酥酥的,嘴里轻轻骂了一声:“不开窍的傻小子。”

    解开兰幽**道,6渐正想如何训斥,不料兰幽劈头便道:“6大侠,你是不是男人?要是男人,怎么到嘴的羊肉也不吃?”6渐一怔,没好气道:“我没说你,你到说来我了?在这么胡来,休怪我不客气。”兰幽噘嘴道:“我妈从小就跟我说,男人都是狼,见不得光溜溜的女人,我瞧你不是狼,倒是只羊乖乖,索性咩咩咩叫两声,吃草去算了。”一甩头,愤然去了,丢下6渐气愣当地,忖道:“明明是她不对,怎么反训起我了?”

    回到舱中,6渐反侧难眠,过了一阵,忽听门外喧哗,6渐只恐有敌来犯,披衣出门,一个地部底子和他遇上,说道:“6师兄,船上捉了奸细,正在议事舱审问呢。”

    6渐寻思大海茫茫,何来奸细,想着来到议事舱外,穿过人群,便见温黛拧住一个女子,那女子披头散,竭力挣扎,俄而长移开,6渐借着火光看到她脸,顿时大吃一惊,失声叫道:“萍儿。”

    那女子正是谷萍儿,听见叫唤,抬头一看,哭叫起来:“叔叔,叔叔。”6渐赶上前去,温黛间二人相识,将手放开。谷萍儿如见亲人,扑入6渐怀里,嘤嘤啜泣,甚是委屈。6渐惊奇不已,问道:“萍儿,你怎么在这儿?”

    谷萍儿呜咽道:“我要回家,要回家”6渐听得鼻酸,忖道:“是呀,东岛终是她的家。”却听温黛道:“我夜里查房,瞧她躲在储藏舱里,这孩子到底是谁?”6渐道:“她是谷缜的妹子。”

    众弟子一片哗然,6渐见势,扬声道:“她是谷缜的妹子,也是我的妹子。”众人望着他,神色古怪。温黛道:“她既是东岛中人,潜入我地部海船,与入侵何异”6渐道:“她心志受损,言行举止,还不如六岁的孩子,哪儿会有什么危害?想必是听说我到要去东岛,思念家乡,懵懂跟来。还请地母娘娘饶恕则个。”

    温黛想了想,说道:“那么这女孩子就交给你,若有闪失,我唯你试问。”6渐道:“娘娘放心。”

    待到人群散去,6渐询问谷萍儿何以至此,谷萍儿哭着道:“我想家,想爸爸妈妈,还想哥哥。叔叔,你带我回家好么?”6渐听得几乎流下泪来,说道:“好,好,我带你回家就是。”同情之心一起,只顾安慰,竟未细想谷萍儿何以能够来到这里。

    忽听冷哼一声,6渐一转眼,看到姚晴,心头不由一跳。姚晴盯着谷萍儿上下打量,谷萍儿似乎畏惧她的目光,止了哭,躲在6渐身后,6渐道:“阿晴你别吓唬她。”姚晴慢不经意道:“6渐,这丫头真的疯了?”6渐正色道:“此事岂会有假。”姚晴冷笑一声,深深看他一眼,淡然道:“适才温香软玉的滋味想必不坏吧。”

    6渐一怔,姚晴已冷冷转身去了,6渐琢磨她的话语,似乎大有妒意,不由忖道:“萍儿和六岁的孩子差不多,她又何必多心。”叹一口气,回头将谷萍儿托给兰幽、青娥照拂,寻思:“萍儿私逃出来,岂不急坏了我妈,稍稍安定下来,就须遣人回庄禀报。”

    正自琢磨,远处忽地传来一声怪响,有如千百号角一起吹响,声势浩大无比,谷萍儿听到,跳起叫道:“龙叫了,龙叫了。”

    6渐吃了一惊,心道:“这世界上真的有龙?”急步登上甲板,举目望去,天色方晓,四面大海在曙色中静荡荡的,并无异物显露,6渐大觉迷惑,谷萍儿却指着东方,叫道:“龙,龙”6渐怪道:“萍儿,哪儿有龙”话音方落,怪声又起,洪亮悠长,绝非人世间任何生物所能出。三艘海船上的西城弟子均被惊醒,穿上烛火星星点点,渐次亮起,许多弟子涌到船头,向声处翘观望。

    “是风**里的风声吧?”仙太奴走到6渐身边,“久闻灵鳌岛上有一眼神奇风**,终年**中罡风不断,化水成冰,每日早晨卯时风势加剧,**中便会出怪声,震响百里。有人说是**中龙吟,其实不过是狂风荡**,天籁生罢了。据说东岛弟子每日早起,都以此为号呢。”

    “真有龙的。”谷萍儿瞪圆双目,眸子亮晶晶的,“老爷爷,风**里真有龙的。”仙太奴瞧她一眼,笑了笑,并不反驳,谷萍儿眼里闪过一丝亮光,慢慢垂下眼皮。

    6渐道:“仙前辈,既能听见风**龙吟,离灵鳌岛也不远了吧。”仙太奴道:“不到两个时辰。”自与万归藏纠缠半月,6渐六识越敏锐,听力尤甚,听了一会,忽觉风**龙吟中隐隐夹杂炮声,6渐一惊,叫来薛耳,说道:“你仔细听听,前面是否有炮声。”

    薛耳凝神听去,说道:“不错,有船在海上炮战。”仙太奴闻言,下令海船向炮处进,不过十里,便桥远处七艘大船追逐两艘小艇,6渐瞧那大船狭长如梭,立刻浓眉陡挑,厉声道:“是倭寇的战舰。”

    “不对。”仙太奴摇头道,“你看船上旗帜。”6渐定睛望去,大船上旗帜白缎为底,绣了一团烈火,方觉奇怪,忽听虞照的声音从邻船远远传至:宁不空这狗东西,竟带倭寇对付东岛。”声如炸雷,似在耳畔。

    6渐闻言,恍然明白,那七艘倭船均属火部,两艘小艇则归东岛。霎时间,一股怒意直冲6渐头顶,转身道:“地母,宁不空勾结倭寇,害我华人,咱们岂能坐视。”

    温黛摇头道:“火部火器犀利,不可小视。”6渐未及答话,那两艘小艇均被击沉,东岛弟子跳入水中,欲要潜水逃命,这时忽见远处驶来一艘快船,白帆乘风,来势极快,船上人影一闪,一名黑衣人捷如飞鹤,踏浪而来。仙太奴眼利,锐声叫道:“大伙儿当心,水部仇老鬼到了。”众人闻言,无不凛然。

    仇石踏波飞逝,赶到东海弟子落海处,双手抓出,海水立刻翻滚起来,东岛幸存弟子有如煮熟了饺子,接二连三露出水面,仇石一抓一个,掷向小船。

    一声长笑,宁不空的声音远远传来:“仇师兄,久别重逢,你就来拣小弟的便宜么?”仇石脚踩着一块船板,在波浪间起伏不定,声音阴恻恻,寒冰也似:“宁师弟,火部重振旗鼓,风光无限,仇某小小占点儿便宜,料也无妨。”

    宁不空哈哈大笑:“风、雷、地三部齐至,仇师兄有何打算?”仇石冷冷到:“仇某与他们不是一路。”宁不空笑道:“妙计,我与他们也不是一路,有道是水火相济,咱们大可做个朋友。”

    仇石冷冷到:“宁师弟先别高兴,我和你也不是一路。”宁不空道:“那么仇师弟是自成一路了?”仇石冷哼一声,傲然道:“我此来是奉万城主之令,告知诸位,此次须得彻底消灭东岛余孽,观望拖延者,城主一到,定斩不扰。”宁不空略一沉默,呵呵笑道:“原来仇师弟是万城主的信使,城主英明,宁某敢不奉命?”仇石徐徐道:“这么说,你我便可算做一路了。”

    他二人有意显露神通,遥遥做答于海上,音声不散,穿越狂风涛声,送至众人耳中,这时忽听虞照高声叫道:“仇老鬼,宁瞎子,万归藏是你们祖宗么?他叫你们吃狗屎,你们吃不吃?”

    仇石冷冷道:“雷疯子,你想死就死,莫要拿雷部弟子的性命儿戏。”虞照笑道:“雷部弟子的性命就是我虞某人的性命,自然不能儿戏,至于你这条小命,老子倒有兴趣儿戏一番,就怕你仇老鬼小气不给。”

    仇石怒哼一声,宁不空咯咯直笑,说道:“仇师弟,看来雷帝子是不赞同万城主了,至于风君侯,不消说,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早晚要受城主清算,至于地部嘛,温黛师姐,你有什么打算。”

    温黛淡然道:“照儿、飞卿都是我养大的,他们如何,我也如何。”6渐听了,浑身一热,扬声道:“我天部也是一样。”

    宁不空冷笑一声,说道:“狗奴才,你也赶来送死么?这次我一定成全你。”6渐道:“好得很,宁不空,你我旧账也该算算。”

    “你这蠢货也配和老夫算帐?”宁不空咭咭尖笑,“仇师兄,看来天、地、风、雷都是不怕死的好汉?了不得,了不得。”

    仙太奴听到这里,皱眉道:“宁不空这厮一味挑拨离间,是想借万归藏之手灭我六部,以报火部覆灭之仇。”6渐攥紧拳头,恨声道:“这个奸险小人,单凭勾结倭寇,就不容他活命。”

    忽听一声轻哼,姚晴的声音清脆悦耳:“你杀了他,就不怕那位宁姑娘难过?”6渐一愣,大声道:“大义当前,岂股私谊?”姚晴冷笑道:“好呀,待会儿我真要擦亮眼睛,看看你的大义了。”

    话间,炮声大作。火部战船势成半圆,兜劫上来,忽听穿来呼啦啦狂风鼓帆之声,风部坐船上升起无数纸蝶,云笼雾罩般涌向火部战船。

    百名风部弟子一起施展“风蝶之术”,难得一见,煞是壮观,天、地、雷三部弟子见状,纷纷喝彩起来。火部战船上,众倭人又何尝见过如此神奇景象,惊诧之际,纸蝶割破颈项,血如泉涌,惨叫之声此起彼伏。

    “火霰弹侍候。”宁布控语调阴沉。只听一声巨响,声如炸雷,两艘战船上吐出千百火光,喷泉也似冲上半空,与漫天纸蝶遇个正着,纸蝶燃烧,纷纷下坠,恰如降了一场火雨。

    白影闪动,左飞卿白鼓荡,忽然纵起,口中清啸不绝。空中火蝶坠势忽止,嗖嗖嗖向火部战帆飞去,船帆着火,火光耀眼,倭人们出一阵惊呼眼望着火蝶连绵不尽,竞相穿火而过,船帆也好,缆绳也罢,一旦沾着,立时燃烧。

    宁不空依恃火器,烧尽纸碟,不料左飞卿神通如此精妙,以风克火,宁不空弄巧成拙,心中大恨。

    “咄!”仇石沉喝一声,满身鸦羽根根竖起,脚下海水活了也似,从他脚底沸腾上涌。刷刷两声,仇石大袖挥出,两道水箭射至半空,化作两朵白亮水花,迸散绽放,千万水滴疾如箭镞,缤纷四散,纸蝶着火也好,无火也罢,一沾海水,立时下坠。人人中文

    仇石大袖再挥,海水化为一道白亮长剑,嗖地刺向左飞卿。

    风部神通颇为忌水,左飞卿无奈飘身后撤,这时就听一声长笑,郎朗震耳,一抹淡淡烟气冲向水箭,二者相撞,哧的一声,迸出点点蓝白火花,“雷音点龙”顺水而走,仇石只觉浑身一麻,血冲头顶,慌乱中截断水流,踏浪急退。

    虞照才占上风,两艘火部战船绕过缝补海船,连开三炮,雷部海船木屑纷飞,船头塌了一片。虞照目光电闪,冷笑道:“宁瞎子,躲在小卒后面装死算什么本事,有种站出来,决个高低。”宁不空淡淡地道:“雷疯子,你大白天说什么梦话?”

    温黛瞧见,细眉一挑,忽地锐声叫道:“结阵。”地部弟子闻声盘坐,结成一字长蛇阵,后一人双掌抵住前人后心,次第传送内力,直至最前一人。地部弟子约摸百人,此刻一分为二,结成两座阵式,一在船头,以温黛为,一在船尾,以姚晴为先。

    二人闭目存神,容色凝寂,“千春长绿”却生出奇妙变化,泉涌般喷出无数葛藤,层层缠绕船身,有如长蛇扭动,哗啦啦划破海水,向着火部战船驶去。

    6渐惊奇不胜,问道:“仙前辈,这是什么?”仙太奴淡淡地道:“这是‘化生大阵’,能将地部弟子的真气集于一点,较之一人施展化生,威力大了许多。”人人中文

    炮声雷动,火部战船红光喷吐,铅弹横飞,如雨如霰,似无休止。6渐心道不好,忽听四周传来嗖嗖异响,“长生藤”越生越长,遮天蔽日,重重叠叠拧成藤网,铁砂击中藤网,哧哧落入海里。

    倭语叫骂声远远传来,无数火器来如飞蝗,火龙子、火霰弹、烈阳箭、神火弩、毒鬼烟,道道火光漫天交织,爆裂之声震耳欲聋。

第29卷论道灭神之卷(中)

    喷青涌绿,藤蔓交错,“千春长绿”通身缠绕藤蔓,长大了数倍不止,漂在海上,仿佛一座翠绿亮的小小岛屿。火器击来,藤断水流,火光熄灭,更有长藤有如长虫百足,纷纷搅动海水,白雨跳珠,漫天皆是,任凭何种火器,一沾即湿。

    几轮火器打过,“千春长绿”已然一头撞入火部船阵,逼近一艘战船,众倭人又惊又怕,哇哇大叫,纷纷拔出长刀,想要跳过船来厮杀,谁知那藤蔓活了也似,铺天盖地,扑面而来,或者缠绕水手,或者拉扯桅杆,或者钻入船板缝隙,趁隙捣虚,膨胀撕扯。忽听咔嚓嚓一声怪响,偌大战船土崩瓦解,变成一堆碎钉烂木,被浪一打,杳然不见。船上倭寇纷纷落水,却被藤蔓缠住了,咕嘟嘟饱饮海水,翻着白眼沉了下去。

    其余战船惊恐万分,掉头迸散,但船大笨拙,转身时又被缠住一艘。“千春长绿”怪藤扭动,有如八爪章鱼,展开腕足,抱住那艘倒霉战船又钻又扯,藤蔓缩回之时,船只已解体成无数碎片,随波逐浪,飘然四散。

    6渐看得惊心不已,顾望姚晴,见她双眼微闭,蛾眉轻颤,双颊染了一抹嫣红,更添娇艳。6渐心中一阵紧,一阵热,望着眼前女子,忽喜忽悲,站在那里,已然痴了。

    砰的一声,巨响传来,6渐转眼望去,雷部海船撞上一艘火部战船,两艘船摇摇晃晃,有如醉汉一般。雷部弟子出一阵怒吼,火鸟版掠上火部海船,人手一条两丈长短的铜链软枪,刺缠抽打,倭寇手中武器和铜枪一交,电劲涌来,十九浑身麻痹,束手待戮。

    远远望去,船头蓝光时隐时现,惨叫不绝于耳,转眼间,电光渐灭,呼叫全无,倭寇死伤殆尽,雷部弟子忽地掉转炮口,轰击火部战船。

    只一阵,火部折了三艘跑船,仇石又被风、雷二主联袂截住,动弹不得。宁不空忽地哈哈一笑,高叫道:“天、地、风、雷本领有限,恃多取胜,宁某今日以一当四,虽败犹荣。”

    虞照道:“宁不空,你若不服,大伙儿都丢了船,上灵鳌岛练练。”话音未落,左飞卿怒哼一声,骂道:“蠢材,宁瞎子的激将法也就对你管用。”虞照撇他一眼,冷笑道:“你这么聪明,怎么对付不了仇老鬼?”

    左飞卿两道白眉如长剑出匣,忽向仇石高叫道:“仇老鬼,咱们以一对一,要人帮忙的,不是好汉。”仇石道:“仇某却之不恭,但不知地母意下如何?”

    温黛睁眼起身,淡然道:“老身岂敢扰了诸位雅兴,天高地阔,正是鱼跃鸟飞的好时候。”宁不空阴沉沉地道:“说得是,嘿嘿,论道灭神,未灭东岛,先论西城。”

    当下各部休战,径向灵鳌岛上驶去。天已大亮,晨雾消散,万里长空如一幅淡青大幕,画着一轮红日,茫茫大海波光潋滟,细细白浪随风起伏,层层叠叠向着远方涌去。灵鳌岛轮廓微露,岛上顽石苍苍,秀林青碧,太极塔白色一侧在阳光下闪闪光。一面悬崖正对西方,如鳌头高昂,远在数里之外,6渐也能看见崖上岩破石裂,刻着七个巨字:“有不谐者吾击之。”笔势雄奇,鬼泣神惊。

    6渐注视半晌,油然道:“仙前辈,这些字是思禽先生写的么?”仙太奴道:“不错。”6渐道:“按理说东岛将这六字视为奇耻大辱,为何事隔多年仍未铲除?”仙太奴叹道:“仇恨总能让人做出奇怪的事,东岛之所以没有铲除这些字,正是要人后代子孙铭记这份耻辱,努力洗雪。所以思禽祖师刚刚仙逝,东岛就迫不及待攻打帝下之都,挑起了两百多年的腥风血雨。”说到这里,他目视那刀砍斧劈般的巨字,露出无奈之色。

    6渐也叹了口气,抬眼望去,天空中掠过一海鸥的影子,6渐的心也如头顶的鸥鸟,已然飞到前方岛上,一想到就要见到谷缜,心中既是欢喜,又是忐忑。

    不久弃船上岸。下船时,6渐见宁不空布衣竹仗,阴沉如故,身后跟着沙天洹,宁凝与沈秀并肩而行,沈秀手摇折扇,笑吟吟的望着宁凝,俨然十分亲密,宁凝却容色苍白,愁眉不展,丰盈双颊也瘦削了些,微微露出颧骨。6渐不想一别多日,这少女憔悴瘦弱,一至于斯,不知怎的,心中涌起无比愧意,正巧宁凝抬眼望来,而人目光接个正着,宁凝露出凄凉笑容,6渐也想回之一笑,心中某处却被什么堵住了,眼角酸楚,怎么也笑不出来。

    忽听冷哼一声,6渐一转头,正遇上姚晴寒得杀死人的眼睛。6渐涨红了脸,低头望地,心里乱糟糟的,全无头绪。

    路上一无阻拦,西城各部均生警惕,派出探子入岛查探,不多时探子回报,说岛上一个人也没有,论道灭神之人没了对手,西城众人大感惶惑,议论纷纷。

    仇石略一沉吟,命人楸出被擒的那几名东岛笛子,森然问道:“岛上的人上哪儿去了?”

    那些东岛笛子咬牙昂,神色倔强,仇石冷哼一声,道:“不说是么?”募的出手扣住一名弟子左肩。那名弟子体格雄壮,肌肉鼓胀,被他一扣,肩膀肌肉忽的委缩,那弟子面庞抽搐,神情痛苦已极,只一转眼工夫,一条左臂如泄气的皮囊,眼看塌瘪,那名弟子支撑不住,出一声长长惨号。

    6渐见仇石出手,起初不解其意,这时才知竟是如此酷刑,他心念一动,手足未抬,体内真气自然涌出,惊涛骇浪一般冲向仇石。仇石立时知觉,忙不迭飘开数丈,瞪着6渐,神色古怪。6渐一招不出,惊走仇石,众人看在眼里,无不诧异。

    气机一露,6渐人已纵出,大金刚神力注入那弟子的左臂,佛力灌注,手臂竟又慢慢充盈鼓胀,痛苦随之缓解,那名弟子心中感激,低声道:“多,多谢。”

    6渐微微苦笑。忽听宁不空冷冷道:“大伙儿看到了么?天部之主当真做了东岛走狗!”6渐瞥他一眼,淡然道:“总比你做倭寇的走狗好得多。”宁不空冷笑一声:“你小娃儿懂什么,倭人给我做走狗还差不离。”6渐道:“那、有什么分别,反正无恶不做,伤天害理。宁不空,今日遇上,你我也做个了断吧。”

    “小6师弟。”虞照蓦地高叫道:“打架也分先来后到,宁瞎子和我有约在先,你怎么不讲规矩?”言下甚是愤愤。

    6渐一愣,忽听仇石冷冷道:“东岛之人一个没见,分明是藏在暗处。咱们倘若斗起来,两败俱伤,岂不让他们收了渔人之利?”虞照笑道:“仇老鬼,你若无胆,认输便是,何必多找借口?”他为帮谷缜,一意将水搅浑,仇石被他一激,脸上涌起赤红血色,历啸一声,高叫道:“雷疯子,你不要大放厥词,你那点儿能耐,只配给仇某提鞋。”

    虞照拍手笑道:“妙极,老子最爱提鞋,尤其爱提你仇老鬼这双臭鞋。”不由分说,呼呼两掌拍将过去,两道雷音电龙一直一曲,直的射向仇石,曲的却扫向宁不空。

    他同时攻向两大高手,旁观众人,均是骇然。仇石吸气长吐,陡然喷出一团雾气,裹住电龙,这口雾气蕴含真元,电光裹在其中劈啪作响,须臾湮灭。宁不空却竹杖一点,飘然闪开,竹杖横刺烟光,哧的一声轻响,竹屑纷飞,竹杖短了一截,宁不空大袖扬起,两道火光疾如飞梭,猛然射出。

    “凤凰梭!”仙碧瞧得心急,脱口叫道,“当心。”

    虞照微微一笑,双掌忽抬,两道电龙破空而出。不料火光射至半途,出一声锐啸,同时拐弯,绕过电龙,一左一右射向虞照两肋。亦在此时,两道电龙去势亦止,陡然折回,后先至,撞上火光。

    一声巨响,硝烟弥漫,凤凰梭内的细小铅子密如天女散花,八面激射。只听沉喝如雷,虞照双掌收回,绕身横扫,阴龙流转在内,阳龙盘旋于外,铅子近身,尽被荡开。倏忽间,虞照双掌中又分出数道烟光,与宁不空的木霹雳撞个正着,巨声雷动,震耳欲聋。

    烟光火气弥漫未散,黑影一闪而至,数道水剑细如银丝,借着烟火隐蔽,悄悄射向虞照。虞照虽然知觉,但此时全力应付宁不空,不及抵挡,方要闪避,忽见白影飘飘,来到头顶,纸蝶轻如晓烟,淡如晚雾,缠缠绵绵,封住水剑来路。

    仇石偷袭受阻,生怕风雷合击,当即飘然后移,双袖一抖,射出两团白亮水球,迎风迸散。左飞卿白一振,让过水箭,忽从腰间抽出一条雪白长鞭,挽一个鞭花,抽向仇石。

    仇石双掌一分,引出两道水雾,但那长鞭飘如无物,卷荡而回,绕过水雾,向他面门点来,仇石见那鞭势古怪,不敢逞强,摆头让过,不防身后风蝶又至,不得已,只得分出一道水雾抵挡。“玄冥鬼雾”前后挪移,微露破绽,那条长鞭钻隙而入,飘忽曲折,缠向仇石咽喉,仇石拧腰低头,几束长随鞭飞起,仇石出手奇快,反掌抓出,徒然抓住鞭鞘,用力一拽,不料那长鞭脆弱已极,应手而断。仇石捏在手里,软绵绵,湿漉漉,竟是一束宣纸,仇石恍然大悟:“这姓左的小子用的纸鞭,无怪鞭势如此飘忽。”继而心生怒意,“纸鞭对敌,这小子忒也小瞧人了。”当即呼呼两掌,鬼雾开合,涌向左飞卿。

    这“纸神鞭”是左飞卿自创的神通,长及十丈,融合风劲之后,飘忽万端,只在仇石身周盘旋萦绕,一沾即走。斗到十余合上,纸鞭忽出,缠上仇石的手臂,仇石不以为意,正想运劲震断,那纸鞭缠绕处忽地传来一阵剧痛,肌肤欲裂。仇石大惊,自从他练成“无相水甲”,刀枪不入,水火不侵,掌力拳劲概莫能伤,此时竟被一条纸鞭勒伤,委实匪夷所思,但转念间他就明白,宣纸性能吸水,方才交手之际,左飞卿借这纸鞭,神鬼不觉地吸走了他的附体之水破了“无相水甲”,同时内劲传入,纸鞭坚韧可比精钢,仇石大意之下,顿吃大亏。

    仇石手臂血流入注,心中惊怒欲狂,运足水劲,方要反击,谁知左飞卿并不贪功,一击得手,即刻收回纸鞭,风劲流转,刷地扫向宁不空,纸鞭上饱吸水渍,挥舞之际,洋洋洒洒,飘零如雨。水能克火,火部神通大多忌水,宁不空正和虞照激战,猝然遭袭,大是狼狈。

    左飞卿借水部之水攻火部之火,运转巧妙,暗合天理,虞照瞧见,不由得喝了声彩,忽见仇石鬼鬼祟碎,要向左飞卿下手,当即笑道:“仇老鬼,咱们亲近亲近。”弃了宁不空,雷音电龙忽分忽合,向仇石狠下杀手。

    四人一时间连换对手,忽而风火,忽而风水,忽而雷水,忽而雷火,走马灯一般厮杀,风雷固然相生,水火也本相济,四人又都是本部顶尖的人物,倘若两两齐心,势必难分高下。但虞、左二人从小一起长大,看似不合,其实甚有默契,天柱山风雷转生之后,默契更深;宁、仇二人俱是阴沉自私之辈,嘴里说是一路,其实貌合神理,各有主意,心里只盼对方多多出力,但若对方遇险,又决不肯舍身营救。是故斗到百合左右,虞、左二人风雷转生,神通合一,威力倍增,宁、仇二人各自为战,左支右绌,渐渐陷于苦战。

    又斗数合,仇石脸上着了一鞭,此时“无相水甲”已破,纸鞭蘸水,不弱于牛皮精钢,仇石中鞭处如被火烧,头痛欲裂,眼泪也要流下来,唯恐左飞卿再施辣手,顾不得宁不空死活,纵身跳开。宁不空正和虞照斗到紧要关头,仇石一退,无异将他的背后卖给了左飞卿。

    左飞卿得机,劲随鞭走,将那纸鞭逼得有如一束长矛,刺向宁不空后脑“玉枕”。

    宁不空前当雷音电龙,后当“纸神鞭”,心中纵然明白,抵挡却不能。危急间,忽觉身侧涌起一股热流,迎上纸鞭。左飞卿虎口倏热,手中纸鞭变黑,无声无息化为飞灰,他目力虽强,竟没看到一点火焰,不及惊讶,热流又至,他心知厉害,飞身急退,饶是如此,半截袍子无火自燃,左飞卿急忙翻身落地,打灭火眼,抬眼望去,宁不空已然退到一旁,拄杖喘息,一个青衣少女和虞照拳来脚往,斗得十分激烈。人人中文

    这少女正是宁凝,众人见她体态较弱,深情悒郁,并无一人将她放在心上,此时突然出手,寥寥数招,不但拯救老父于危难,还毁了左飞卿的“纸神鞭”,更凭一路掌法,和虞照斗得旗鼓相当。

    虞照双掌白气氤氲,雾气中电光闪烁,噼啪作响,声势绝伦,兼之他性情豪迈,掌法大开大阖,一挥一送,狂风锐啸,直如天雷下击。宁凝出手则曼妙潇洒,如流云飞虹,不着人间烟火之气,纤掌过处,悄无声息。二人武功声势如此迥异,却好似相持不下,让众人无不诧异。

    相持时许,虞照脸膛越来越红,头顶一道白气笔直上升,淋漓汗水浸湿衣衫。这时忽见宁凝一掌排出,虞照既不拆解,也不抵挡,向后大大退了一步,宁凝又拍一掌,虞照也还一掌,电龙烟光到了半途,似被无形壁障所阻,扭曲摆动,无法前进,虞照身型微微一晃,又退一步。

    一时间,宁凝每出一掌,虞照则退一步,越斗越远,六掌之后,两人相距已有三丈,滚滚热流随宁凝举手投足涌向旁观众人,起初又如三伏暑热,渐渐热不可当,有如锻铁火炉一般。

    两人遥遥出掌,虞照出手越来越慢,电龙烟光离掌数尺,便即湮灭,众人不需猜测,也知道他落了下风,心中真是奇怪极了。

    仙碧十分担心,忍不住问道:“妈,玄瞳用的什么武功?”温黛皱眉不语,沉吟片刻,蓦地扬声叫道:“宁师弟,令爱练的可是‘无明神功’?”

    宁不空阴笑道:“娘娘好见识。”

    温黛皱眉道:“你就不怕害了她?”

    宁不空淡淡地道:“不劳娘娘关心,小女自有法子驾驭。”

    温黛不禁默然,注视宁凝,面露忧色。薛耳与宁凝交情最笃,见状焦急,忍不住问道:“娘娘,‘无明神功’到底是什么功夫?怎么会害了凝儿。”

    温黛叹道:“这门神通是两甲子前一位火部前辈所创。火部神通,大多伴随明亮火焰,有形之火,容易躲避。‘无明神功’练的却是无形无色无明之火,出手无征,不知其所自来,上落飞鸟,下沉游鱼。寻常如被击中,势必五脏枯朽,肌肤焦黑,只不过威力虽大,却有一个弊端。”

    薛耳听得心急,忙问道:“什么弊端?”温黛道:“这门神通极耗真气,真气稍有不足,无明之火便会反噬,令修炼者ZiFen而死。若要免劫,除非道合自然,气机取于天地,无穷无尽。但这世上,又有几人能够达到这般境界,是以‘无名神功’自古以来,只有修炼之法,却并无一个火部弟子练成,就是创此神通的那位火部前辈,也因为真气不济,ZiFen身亡。”

    薛耳听得脸色白,盯着宁凝,喃喃道:“宁儿……”不料定眼望去,宁凝出手飘逸,举重若轻,除了神色凄凉不胜,并无半分痛苦难受,反观虞照,汗如雨落,须眉焦枯卷曲,神色间十分吃力。温黛不觉咦了一声,心道:“真叫人看不明白,莫非这位宁姑娘如此年幼,竟已炼神返虚,能借自然之力?”

    念头方转,虞照脸上忽地腾起一股紫气,两眼睁圆,身子摇晃数下。仙碧看出不妙,情急关心,纵身欲上,这时眼前白影一闪,左飞卿抢到前面,朗声道:“我来试试。”一挥袖,纸蝶纷飞,罩向宁凝。

    虞照得隙后退两步,不待仙碧搀扶,盘膝坐倒,脸上阵红阵白,浑身热气腾腾,仿佛刚从蒸笼中出来一般。

    宁凝面对纸蝶,眉间凄凉宛然,左掌从左至右轻轻画个圆弧,炎风过处,雪白纸蝶无火而焚,化为漫天飞灰,左飞卿大袖一挥,纸灰被风劲鼓动,铺天盖地卷荡回来。宁凝视线受阻,移步后撤,左飞卿因风疾转,绕到她身后,并指如风,飘飘点出,宁凝这一退,似将后心要**送到他的指尖。

    这时间,左飞卿忽觉指尖一虚,宁凝踪影全无,左飞卿心往下沉,飞身纵起,炎灼之劲从脚底流过,鞋底着火,空中弥漫一股焦臭。左飞卿声轻啸,展开身法,忽左忽右,忽上忽下,有如一团白烟,随风流转,飘渺不定。

    他身法幻妙,宁凝身法也生变化,飘忽绝伦,几不见人,身子仿佛失去了重量,飘如灵羽,紧随左飞卿左右,左飞卿道哪里,宁凝亦到哪儿,左飞卿只觉四周灼热劲流纵横盘旋,任由他纵跳腾挪,上天下地,始终无法摆脱。西城众人瞧得目定口呆,惊疑不胜,均想火部高手何时练成风部神通,蹑空捣虚,与左飞卿比斗身法。

    温黛细眉微皱,沉吟片刻,忽地身子一震,厉声喝道:“是了,是‘火神影’。”仙碧忍不住道:“什么是火神影?”温黛道:“这是一位火部前辈从火焰燃烧众悟出的法门,神奇奥妙,匪夷所思。但凡世间高手,施展身法轻功,移步转身,必有旋风跟随,这时修炼‘火神影’的高手,便能凭借这些微劲风,紧随对手左右,对手到哪儿,他便到哪儿,如影随形,附骨三分。说起来,风部神通无风不成,这门身法正是克星,天幸与‘无名神功’一般,‘火神影’极费真力,百年来虽有练法,却几乎无人练成。”说到这儿,温黛注视空中两道人影,眉间愁意更浓,心下寻思:“无名神功,火神影,这女孩子还会什么?”

    左飞卿身在半空,既要竭力摆脱宁凝,又要抵御“无名神功”和“瞳中剑”,半晌工夫,肩背已被灼伤数处,若非真气护体,势必当场落败,但他外表冲淡,实则极为好胜,宁折勿屈,仍然苦苦支撑,不愿认输,忽地听见温黛言语,不由寻思:“这女子的邪门身法随风而动,倘若无风,必然技无所施。”心念数转,白忽敛,飘落在地,滴溜溜盘旋数匝,陡然立定,转身出掌。

    宁凝神通虽强,打斗经验却是少之又少,兼之本性良善,争强斗狠并非所愿,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左飞卿停下,她也随之站定,万不料左飞卿孤注一掷,倾力出掌。宁凝脱出黑天劫后,神明心照,反应极快,心念未动,双掌已出,啪的一声,二人四掌相交,宁凝“无明神功”转动,顿将左飞卿双掌粘住,左飞卿只觉炽流入体,不自禁浑身陡震,白玉般的双颊涌起一抹艳红。

    温黛脸色微变,暗叫糟糕。不一时,左飞卿浑身肌肤渐渐转红,满头白无风而动,根根竖起,面肌微微颤动,眼里似要沁出血来,稍有见识者,见此情形,均知左飞卿已将内力提升至极,难以长久支持,这般下去,过了多久,堂堂风君侯必被宁凝毙于掌下。

    宁不空目不能视,始终倾耳凝听,这是忽而笑道:“做得好,凝儿,当日灭我火部,害死你娘,风部也有一份。嘿嘿,你快快将这姓左的杀了,祭奠我火部群雄的英魂,也慰你娘在天之灵。”

    众人闻言,无不变色,但宁、左二人单打独斗,比拼内力,旁人断无插手之理,仙碧心急万分,紧握双拳,脸上全无血色。

    宁凝注目左飞卿,心知只要全力出“无明业火”,不出一刻功夫,此人即便不死,也会精血枯竭,武功尽失,但她方才出手,只是不忍老父送命,至于连败风雷二主,并非出自本意,闹到这般田地,着实骑虎难下。想到这儿,她妙目一转,掠过人群,莫乙、薛耳、秦知味、苏闻香、燕未归等人的脸庞在眼前一闪而过,她的目光落在6渐脸上,见他也正望着自己,神色十分焦虑,宁凝不由寻思:“他是怕风君侯伤了我么?”

    心念闪过,忽听6渐张口叫道:“宁姑娘,左兄是好人,你不要与他为难。”宁凝芳心一沉,心底涌起一丝酸楚:“他并非想着我,却是怕我害了风君侯。”想着心神一分,顿时泄了真气,左飞卿缓过一口起来,立时运功反击。

    风劲入体,宁凝身子一震,宁不空听出异样,焦躁起来,厉声道:“凝儿,你磨蹭什么,还不快快杀了姓左的,给火部同门报仇。”

    宁凝目光流转,看看父亲,又瞧瞧6渐,倏地泪盈双目,左飞卿与她正面相对,先是宁凝内力转弱,忽又见她凄惶涌泪,左飞卿心中不胜讶异,于是不再催劲进击,凝神守意,静观其变,只见宁凝含住眼中泪水,长长吸一口气,忽地撤了内力,飘退丈余,幽幽道:“左部主神通高妙,小女子自愧不如。”

    她分明占了上风,却突然认输,众人均是莫名其妙,宁不空深知女儿性情,闻言脸色铁青。宁凝走到他面前,低声道:“爹爹,女儿输了……”话未说完,宁不空忽地抬手,重重打她一个耳光,宁凝左颊高肿,口角流血,眼里流露迷茫之色。6渐又惊又怒,但父亲打女儿,天经地义,他身为外人,难以置喙。人人中文

    宁不空森然道:“臭丫头,你说,我为何传你火部神通?”宁凝低声道:“为火部同门报仇,给娘报仇。”宁不空将竹杖重重一笃,厉声道:“既然如此,我让你杀人,你为何不杀?你这一身本领白练了么?你对得起死去的娘亲么?”宁凝低着头,泪如走珠,点点滴落。

    沙天洹见状,干笑道:“宁师弟息怒,贤侄女年纪小,不懂事,说两句就罢了,何苦打她。”宁不空道:“这孩子太不听话,分明赢了,却要认输,白白折了我火部的威风。”

    左飞卿不明所以,呆立当地,听到这话,冷哼一声,说道:“宁不空,你不要说嘴,宁姑娘没有输,输的乃是左某,宁姑娘神通高妙,左某输得心服口服。”

    众人只道他性情高傲,不料此时此刻,他竟会磊落认输,一时间无不惊奇。宁不空心中得意,嘿嘿笑道:“男子汉赢得输得,左师弟拿得起,放得下,不愧为大丈夫。”

    左飞卿冷笑一声,转回本阵,宁不空手拈长须,笑道:“还有谁不服的,天部之主?地母娘娘?二位要是不服,不妨也来和小女会会。”他说这话时,心里已有算计,知道宁凝对6渐有恩,6渐神通再强,宁可服输,也不会和她动手,温黛艺业虽高,却也未必是“无明神功”和“火神影”的敌手,此时风雷二主已败,若能再将天地二主折服,火部必能威震西城,出一口当年被灭的恶气。人人中文

    果然6渐听了,神色犹豫,温黛却举步出列,微微一笑,说道:“小宁师妹青出于蓝,叫人钦佩,温黛不才,情愿领教高招。”

    宁凝听得愣,她尚在襁褓之中,地母威震武林便已多年,此时竟要与这西城传奇人物交手,宁凝如处幻梦,心生怪异之感,未及答话,忽听一个清冷的声音道:“师父有事,弟子服其劳,这一阵晴儿愿代师父出战。”

    宁凝芳心一震,抬眼望去,只见姚晴步出人群,望着自己,目寒如冰。宁凝心头一阵恍惚,转眼望去,6渐也望着姚晴,露出错愕之色。

    温黛略皱眉头,说道:“晴儿……”姚晴不待她把话说完,抢着道:“师父放心,这一阵弟子必然不负所望。”轻身一纵,已到场中,望着宁凝似笑非笑。

    宁凝大为犹豫,宁不空脸色却阴沉下来,姚晴突然出战,将他的如意算盘尽皆打消,不仅温黛不必冒险,抑且姚晴一旦危殆,6渐势必出手,再说明白些,姚晴此举,已然越自身胜败,竟是逼迫6渐在姚、宁二人中抉择其一,要么眼看姚晴败落,要么便须对宁凝出手。

    6渐也知道这一层道理,瞧着二女,不自觉心跳加快,呼吸艰难,心中念头乱转:“要是阿晴遇险,我不能不救,只是如此一来,必然要和宁姑娘交手,宁姑娘对我恩重如山,我岂能对她无礼……”他越想越觉难过,恨不得大哭一场,眼巴巴望着宁凝,只盼她不要答应出战。

    却见宁凝呆了一会儿,忽地凄然笑笑,迈开步子,缓缓上前,和姚晴默默相对。

    6渐有如万丈高峰一脚踏空,身心俱是一沉,不由得叹一口气,闭上眼睛。

    海风吹来,空气中弥漫着淡淡湿气,一个浪花拍中礁石,珠玉飞迸,碎雪飘零。两名少女遥遥相对,一个清丽皎洁,不染点尘,一个明艳照人,揽尽天下秀色;一是谪凡的仙子,一是绝代之佳人;一如秋日雏菊,一似怒放牡丹,纵然容貌各异,气质迥然,清艳相照,浓淡不一,然而相形之下,清者越清,艳者越艳,各有一种惊心动魄之美,颠倒众生。

    热流涌起,6渐心弦一颤,既想张眼去看,又怕一望之下,二女之间已有不幸,心中矛盾痛苦已极,忽又听嗖嗖有声,正是化生之术特有,6渐再也忍耐不住,张眼望去,二女已然斗在一起,宁凝襟袖飘逸,双掌所至,热浪腾空,炎风飞扬,姚晴指点洒落,指顾之间,藤蔓丛生,荆棘四起。

    两人各显神通,这一战不止拱卫师门,更加掺杂了许多别样心思,纵然人比花娇,皓腕凝雪,斗到深处,出手既凶且狠,均不留情。姚晴真气所到之处,不仅藤蔓长生,蛇牙鬼刺丛丛涌起,更有粗大根须破土而出,与藤蔓经济上下呼应,专缠宁凝双足。人群中有人低声问道:“菩提根么?”温黛见状,露出欣慰之色。

    姚晴虽有精进,无奈“无明神功”乃是火部顶尖儿的绝学,宁凝掌风所及,藤来藤断,荆棘尽焚,菩提根虽强,竟无生根之处,反而变成火源,助长火部神通,姚晴技无所施,唯有竭力拖延,不过十余招,便已气息转促,雪白额头渗出细密汗珠。

第29卷论道灭神之卷(下)

    宁不空听出端倪,冷笑道:“五行之中,木能生火,化生遇上我火部绝学,真是自取灭亡。”温黛一哂,淡淡地道:“木能生火,火亦能生土,地部绝学岂止化生。”

    宁不空心下一沉,出声冷哼,姚晴却是恍然大悟,忽地使出“坤元“,激起地下沙土,密密麻麻.进射如箭,火焰被沙土掩盖,顷刻熄灭.火劲威力为之一缓。人人中文

    姚晴一招得手,将”坤元”、“化生”交错互用,“坤元”挪移沙土,沙土化生藤蔓,藤蔓燃烧,又化灰土,但凡泥土.火不能燃,却能生长树木.如此生生不息,竟成一个循环。宁凝原本大占上风,不料姚晴悟通五行相生之道,凭借两大神通,夺回劣势,堪堪与之斗成平手。

    宁不空听得焦躁起来,将竹杖一顿,厉声道:“凝丫头,这当儿还留手幺?她用‘坤元’,用‘化生’,你的‘火神影’呢?‘瞳中剑’呢?”

    宁凝微一迟疑,不敢违背宁不空的意思,忽地展开“火神影”,身法转疾,追上姚晴,眼里玄光一转,姚晴小腿灼痛,闷哼一声.身法稍滞,已被宁凝赶上,宁凝手起掌落,向她后背刷地劈落。

    掌还没到,炎风先至,姚晴浑身酷热,如被火烧,设法抵挡已是不及,这时忽觉一股磅礴浩气从旁涌来,热风忽消,遍体清凉,姚晴身子一轻,不用回头,她也知是谁到了,心里不觉一甜:“这傻子,终归还是向着我的。”

    6渐如何动身,在场众人无一得见,但觉眼前一花,“无明业火”已被大金刚神力冲散。宁凝微微一怔,一股酸楚之气冲上心头,心道.“好啊,你到底还是帮她。”咬牙,挥掌又向姚晴拍去,6渐抬起右掌,将她掌势挑开,叫道“宁姑娘,别打了”宁凝一咬牙,大声道.“要我别打还不容易,你一拳

    打死我吧。”心里却想“若是死在你手里,定能叫你记一辈子,你不麓赔我一世,记我一世也是好的。”想到这里,呼呼又是两掌,掌势没到,眼泪却已流了下来。

    6渐无法,一面随手拆解来掌,心中却是懊恼极了“我糊涂了么.怎么与宁姑娘动起手了……”不及细想,忽见地下土动,一丛恶鬼刺向宁凝双足纠缠而来.却是姚晴趁机施袭。6渐头大如斗,叹了口气,左掌拂出,恶鬼刺化为齑粉,四散飞扬。

    姚晴心头怒起,娇叱道”6渐,你到底帮谁?”6渐硬起头皮道我谁都不帮。“姚晴怒道“好啊,那就快快滚开,我是死是活,都不要你管。”

    6渐皱了皱眉,说道“你们不打,我谁都不帮,你们若要打……”姚晴兰:“那又怎么’”宁凝虽不作声,一双妙目却凝注过来,却见6渐挠挠头,支吾道“你们,你们若要打,我两个都帮。”

    一二女听得这话.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均想一他何时也变惫懒了,这话说得跟没说一样。”但6渐横身隔在中间,二女既不能伤着对方.只不忍伤害于他,一场比斗顿成僵局。宁不空忍不住喝道:“狗奴才,火部地部比斗,和你天部有什么相干?人人中文

    6渐道:“火部地部比斗跟我不相干,宁姑娘和阿晴比斗,却与我相干,你若不服,只管使出手段,我接着便是。”他一出手便将“无明神功”破去,宁不空再多十个胆子,也不敢向他挑战,闻言哼了一声,再无多活。

    6渐见宁凝、姚晴都无收手之意心中好不烦恼,寻思这两名女子均和他渊源极深,他打心底里不愿二人彼此相残,万不得已,只有用武力压服,倘若过了今日仍有命在再行负荆请罪,任由二人责罚不迟,想到这里,默运神同,方要动手,忽然心子突的一跳,警戒之意密布全身。

    这感觉熟悉已极,6渐猝然抬头浑身一震,“啊”的一声叫了起来.众人闻言纷纷举头望去,遥见鳌头矶上,一领青衫向着苍茫大海,猎猎飞扬。

    悄无声息,万归藏已然来了。

    6渐与万归藏几千里追逐下来,对其行踪洞悉入微,故而万归藏悄然而来,在场数千人中,唯他能够知觉

    万归藏行踪已露,纵身长笑,飘然一纵,自熬头矶上飞泻而下,所过之处岩石崩催,纷如雨落。万归藏落身之际,矶下堆满无数碎石,崖壁上“有不谐者吾击之”七个大宇已然消失无踪。.

    万归藏身如飞絮,落地无声,手提一只红木方盎,步履潇洒,走向众人,口中笑吟吟地道:“有不谐者吾击之,此话未免着相,佛陀云‘诸相非相,云空不空’,老子云:‘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微’,既然实空并生,有无同在,有谐无谐,其实均合自然,既合自然,又何必击之?”他此来先声夺人,以裂石之术.抹去崖上巨字一惊得众人目定口呆,这一番话更包含佛道绝旨,微妙精深,意味深长。

    6渐眉头一皱,扬声道:“既然何必击之,你又何必要来?”

    温黛等人听此一问,无不暗暗唱彩。万归藏“有谐无谐,何必击之,有谐无谐,均可击之。击与不击,只在转念之间。小子,论武功,你或许强过鱼和尚,论道理么,呵呵,你可不及他一个零头。”

    谈关间,万归藏已到近前,仇石屈膝拜倒,大声道:“仇石参见城主。”万归藏略略点头,目光淡定,扫过人群,但见众人挺立如故,顿时莞尔道:“好,好!”宁不空略一犹豫,忽也屈膝跪倒,涩声道:“宁某罪该万死,还望城主责罚。”众倭人见他跪下,也随之拜倒,只有宁凝挺然俏立,眼里却露出几分迷茫。

    归藏忽地笑了笑,问道:“宁师弟,你何罪之有呢?”宁不空浑身抖,颤声道:“当年属下糊淙,受人蛊惑,在城主遇劫之时,不思报效,反下毒手。属下自知罪重,不敢逃避,特来这里送死。”

    万归藏哈哈一笑,盯着宁凝,答非所问道:“宁师弟,养的好女儿啊。”宁不空露出茫然之色,沙天洹在他耳边低声道:“凝儿还站着呢。”宁不空大怒,喝道:“凝儿,你怎么不跪。”宁凝道:“我,我……”她心里明白何以不跪,但到嘴边,却说不出来,只是偷偷瞟了6渐一眼……

    万归藏目光一闪,笑道“小丫头,你小小年纪,练成火部两大绝传神通,天资着实了得。这样吧,你尽展全力打我一掌,老夫决不躲闪,你若伤得了我,我准你不拜,你若伤不了我,便须听我支使。”

    宁凝一愣,道“我干吗要打你?”万归藏淡然道:“万某人言出法随,让你出手,你便出手,若不然,火部上下,可就性命难保。”

    宁凝心中一惊,咬了咬牙,大声道:“好,可是你说的,我若伤了你.你便不得与我爹爹为难。”万归藏笑道:“那是自然。”当下不丁不八,袖手而立,脸上挂着丝笑意。

    宁凝定了定神,将“无明神功”聚于双掌,呼地拍出,她不愿伤人太甚,虽知对方天下无敌,出手之时仍是留了余地,仅用了八成功力,而且随时准备收回。

    啵的一声闷响,双掌击中万归藏胸膛,一剥那,宁凝忽觉掌下虚,掌上无明业火有如石沉大海,浑不着力,定眼望去,万归藏脸上笑容不变,仿佛掌力上身,一无所觉。

    宁凝不知“周流八劲”能够化解天下任何真气内力,眼看万归藏安然无事,心中震骇已极,慌忙借力,将真气催至十成,不料万归藏仍是不动,宁凝更惊,欲要收掌,忽觉双掌被一股大力牢牢吸在万归藏胸前,任她如何使劲,也难挣脱,情急中,宁凝双目玄光一转,“瞳中剑’’射出,恰与万归藏目光交接,霎时间,宁凝好似挨了劈头一棍,脸色倏地煞白,双跟酸痛流泪,透过泪水,只见万归藏双眼清澈如故,丝毫未损。宁凝顿时心往下沉,一股绝望之情涌上心头。

    宁不空隐约听出不妙,心中-隍惑,急道:“城主,属下只有一个女儿,还请城主大人大量,饶她小命,倘若要杀,还是杀属下的好。”6渐虽也瞧出端倪,但投鼠忌器,心中焦急,却是不敢乱动,听到宁不空这话,不由一呆,心想:“有道是虎毒不食子,宁不空纵然十恶不赦,却宁可自己送命,也要保全女儿,唉,这份情意,叫人如何评说?”

    宁凝听到这话,泪水亦是不绝滚落,万归藏看了宁不空一眼,忽地微微一笑,撒去胸前吸力,宁凝撤掌后退两步,但觉浑身软,仿佛经历一场剧斗,双腿颤抖,几平无法站立。

    万归藏淡然道“无明神功不过如此。小丫头,看你父亲面子,饶你这次。”又向宁不空道,宁师弟,你今日肯向我跪拜,那是很好。往日恩怨,一笔勾销,从今往后仍做你的火部之主,兼领东海倭寇,随时等我号令。”

    宁不空惊喜不胜,连连称谢。沙天恒见状忙道:“泽部沙天恒见过城主,我那不成器的弟弟屡屡为难城主,沙某看在眼里,痛在心里,恨不得大义灭亲,将他亲手正法才好。”

    万归藏瞧他一眼,笑道:“要说沙天河不成器,倒也不对,但他眼下情形,确然不合做这泽部之主,也罢,沙天洹,我命你带领泽部,倘若统率得当,便让你做泽部之主。”最后两句用上真力,经过茫芒大海,远远传出。

    沙天恒心花怒放,方要称谢,海上忽然传来一个惊雷般的嗓音:“万归藏,你也不怕大风闪了舌头,泽部之主由本部公推,就算一城之主,也无任命之权。”

    众人循声望去,一张白帆乘风急来,半晌工夫,便已低岸,崔岳,沙天河并排下船,一个高壮如山,一个瘦小如猴,两人并肩而立,真是相映成趣。

    “你二人还敢来么?”万归藏淡淡一笑,“这份胆气,真叫万某佩服。”

    “怎么不敢来?”沙天河将油锅在脚底磕尽烟灰,插回腰间,目光炯炯,注视万归藏道,“这些年来,每次想到你害死左城主的情形,沙某就如刺骨钻心.难以入眠。当年教畏惧周流六虚功,一念之差。不敢站出来与你抗争。苟且偷生,错恨难运。邀等大错可一不可再,今日此时.沙某断不会一错再错,屈服于你的淫威之下。”

    他个子矮瘦。但声如铜钟,一番话说得掷地有声.令西城弟子无不动容。涉天洹涨红了脸,暮地赣指沙天河,厉声道:“你这狗东西,敢对城主无礼?”

    沙天河瞟他一眼,轻蔑道‘沙某站若做人,从不趴着散狗。”沙夭洹此时正跪在地。闻言气急.但不得万归藏准许,不敢站起,唯有指着沙夭河浑身颤抖,崔骂道:‘狗东西。狗东西……”

    万归藏低眉笑笑,忽地举手拈须,悠然道。本人不爱哆唣.只说一句.在场之人,倘若今日屈服于我.就如宁师弟一般,往日恩怨一笔勾销。”

    话音来落,沙天河便啐一口,扬声道:“八部公选,乃是思禽祖师所定。沙某就是粉身碎骨,也不认你这个冒牌城主。”崔岳叭喏叭嗒咂了两口烟,笑道”不错,不错。”

    万归藏望着二人,忽地哈哈大笑,笑声未绝,身形倏晃,众人只听一声轻响.仿佛珠零玉碎,一个瘦小人影在空中画了一个长长的圆弧,哗啦一声,跌落海里。

    人群中响起一阵惊呼,万归藏却已回到原地.似乎除了晃一晃身,便没动过“猴儿精。”崔岳抛开烟袋,几步枪入水中,将沙天河抱了起来,凝神一瞧,沙天河已然断气,浑身其软如绵,万归藏一击.竟已将他四肢百骸震得粉碎。

    崔岳凝视老友面庞,眼眶倏热,蓦地哈哈狂笑,笑声中,眼泪大滴大滴,蓬在沙天河脸上。他丈二巨人,诙谐滑稽,西城千百弟子有生以来,从没见他流过一滴眼泪,一时间.人人心中涌起悲愤之气,6渐攥蔡双拳.攥得指节噼啪作响。

    崔岳亦哭亦笑。号叫数声,陡然挺身站起,抱着沙天洹走到岸边,放下遗体,盯若万归藏,且射精芒,胡须上泪珠点点,晶莹闪亮。

    万归藏冷冷道:“老笨熊,我不想杀你,你好自为之。”

    崔岳咧嘴一笑:。你怎么不想杀我,难道还念着当年的事?“万归藏皱眉道“过去的事,不提也罢。”

    “为何不提?”崔岳声如响雷,一岛皆闻,“那时候你没爹没妈,又瘦又小一身子比耗子还轻,脾气却比皇帝还大.惹得师兄弟专门挑你欺负.那时节你的脸上青一块,紫一块.一年到头不见好过,但无谁他们怎么打你.从不见你哭一次鼻子。就冲这一点,我老笨熊打心底佩服。”万归藏闻言,神色一缓,举头望天,眼里透出一丝暖意,喃喃道:“是啊,我每次挨打,都是你老笨熊为我出头,你块头大,力气大,往前一站,就似一面山墙,要不是你,我万归藏早已死了。”人人中文

    崔岳惨然笑道:“瘦竹竿,这些事你还记得?”

    “我自然记得。”万归藏叹道,“所以当初你替左梦尘说话,我没杀你,除了你,左氏党羽,又有谁还活着?”

    左飞卿听到这里,双目尽赤,忽觉肩头生来一只大手,转眼望去,却见虞照盯着自己,微微摇头,左飞卿一楞,忽又见仙碧走过来,目光如水,凝注自己,眼里甚是关切,左飞卿胸中一痛,忖道:“我今日一定活不成的,我若死了,她会不会为我难过?虞照这呆子,会不会一生一世,好好待她?”一念至此

    ,心升酸楚,忽地长吐一口气,挣开虞照,大步想前,高叫道:“万归藏,左氏党羽,谁还活着?难道你忘了我左飞卿?”

    万归藏淡淡一笑,不置可否,崔岳却看出他心中杀机,蓦地喝道:“臭小子滚开,大人说话,小娃儿插什么嘴。”左飞卿一愣,道.“崔师兄。”崔岳巨掌一挥,不耐道“给老子滚。”

    除了地母温黛,西城之中,左飞卿最服崔岳,闻言眉头徽皱,默默遇到一旁。

    崔岳朗笑一声,喝道.“瘦竹竿儿,闲话少说,还是看招吧。”他出手奇快,话到拳到。人影交错,崔岳出一声闷哼,偌大身躯飞将出去,正撞上一座礁石,碎石进溅,声如闷雪,崔岳面红过耳,牙关咬破,口角流出缕缕血丝。

    万归藏面沉如水。一字字道.“崔岳,你不要逼我。”

    崔岳哈哈太笑,一个鲤鱼打挺跳将起来,拧腰转身,抱住形如石笋、高达两丈的一块礁石,声沉喝,半空好似炸了个响雷,山劲所至,咔嚓一声,礁石齐根而断。

    “起。”崔岳又唱一声,竟将数千斤巨石扛过肩头。

    万归藏面容渐冷,目光雪亮,眉问闪过狠厉之色。

    “呼!”礁石陡然一跳,腾空而起。“去”崔岳双掌如风,拍中礁身,一芦巨响震耳欲聋.礁石龟裂,凌空四散,密如冰雹陨石,向万归藏呼啸而去。

    这一招“星流石陨”乃是山部数一数而的神通,施展者平生力气真元全都附在石雨之中,一招使出,崔岳浑身脱力,双膝一软,砰然跪倒。

    与此同时,人群中数道人影飞掠而出,“化生”,“乱神”,“风蝶”,“雷音电龙”、“大金刚神力……一时间汇聚天下绝学,惊涛骇浪般向万归藏涌至。

    万归藏微微一笑,那一抹笑意还在众人眼中,人却突然消失在空气里。

    一声闷响,血花绽放,崔岳伟岸身躯,仰天倒下。漫天纸蝶化为齑粉,一篷血雨喷来,将那粉红染得银红,漫天红雪飘零。触目惊心。左飞卿口角滴血,迷迷楞楞,虞照扶着他到掠而回,落地时双脚如锥,入地三尺,忽昕咔嚓一声脆响,虞照左膝巨痛,已然脱臼。人人中文

    温带鬓乱钗横,面如白纸,飘退数丈,转眼一瞧.失声惊呼”太奴.你的

    眼睛?”

    仙太奴站在远处,凝如石雕。两道鲜血从双眼流出,顺着面颊潜涔淌下。仙碧忍不住叫道“爹爹……”上前扶住,欲哭无泪,只是浑身抖,仙太奴觉出她心中悲痛,淡淡一笑,抚着女儿如云绿,说道“爹爹只是坏了跟睛,还不会死。”

    仙太奴在世间劫奴之中,辈高位尊,神通奇绝,“太虚限”玄妙无比,有劫奴以来,鲜有人物与之匹敌,此时双目尽废,劫奴神通自然毁了。

    “太奴。”温黛与丈夫情深爱重,不禁心如刀割,热泪盈眶。

    唯有6渐还在场上,纵极神通,与万归藏苦苦纠缠。两道人影飘忽不定出手之快,令众人瞠目欲绝,呼吸维艰。温黛亦瞧得心惊肉跳,她万没想到,万归藏历劫复出,神通犹胜当年,瞬间连败四部之主和仙太奴,若非6渐挡了一挡,此时此刻,五人无一能够活着。

    场上二人越斗越快,青衫幻影上下八方无所不在,6渐一点灰影被积压得越来越小,犹如青色火焰中的一只飞蛾。温带见6渐隐露败相,心中叫糟,未及想出方略,眼前倩影一闪,宁凝带这一股热浪,扑了上去。

    “凝儿,”宁不空脸色惨变,厉声道,“你做什么?”

    喝声入耳,宁凝闻如未闻,“无明神功”骤然提升十成。“火神影”全力运转,炎风四益,人影飘渺,万归藏的清影你敛,6渐的灰影霎时间放大几分。

    人时间际遇最其他的一对男女,终于与上了天下间最可怕的劲敌。

    百招转眼即过,众人眼里,这一百语招拆得快不可言,不过弹指,6宁二人身处其间,却似经历一生一世。宁凝无论出多少真气,均石沉大海,消失得无影无踪,忽然间,巨力天坠,纵横压来,宁凝血为之凝,气为之结,仿佛置身无涯噩梦,明明感到恐怖袭来,身子却似僵住了,一不能动弹。

    劲气如潮,自旁用来,两道大力凌空交接,哧哧有声。宁凝身周压力陡轻,左手暖湿,已被6渐拉住,一股真气顺着掌心涌入显脉,忽尔一转,化为劫力,劫力再变真气,宁凝呼出一口大气。转眼望去,6渐大汗淋漓,额上青筋根根凸起,宁凝心头一急,亦出一道真气,度入6渐体内。二人互为主奴,真气度入,即化为劫力。人人中文

    6渐真气已溃,败在须臾,宁凝真气入体,劫力陡增,双手灵觉骤然变强。但不及再变真气,万归藏真力已至,巨力缠缚,重如山岳。生死关头,6渐不及转念,嗖地施展“补天劫手”,左手并指如剑,迎向万归藏掌势,谁知一刺之下,竟无所碍,穿透同流八劲,手上劲力未衰,直奔万归藏心口。

    6渐大奇,自与万归藏变手以来,只要正面交手,真气也罢,神力也好,与万归藏的真气交接,立时土崩瓦解.无法凝聚,此番得手,端的匪夷所思。可惜身在斗场,6渐无法多想,唯有顺其自然,挥手直送,艰看行将刺中万归藏心口,身周真力忽消,万归藏飘身后退,6渐缓过气来,大金刚神力重新凝聚。

    “好小子,看我的“天无尽藏’。”万归藏忽地纵声长啸,啸声尖锐无比,岛上众人,耳鼓均似洞穿,纷纷掩耳摇头。6渐不及转念,一股狂飙扑面而至,

    力量大得不可思议6渐无法可挡,仓皇后退,可那狂飙有如火上添油,见风即长,连逼而来,才退两步,竟似强了一倍,宁凝没有“大金刚神力”护体,抵挡不住如此巨力,小嘴一张,一道血箭夺口而出。

    “去。”6渐大喝一声,一脸沛然之力裹住宁凝,一阵风将她送出数丈,宁凝跌落在地,翻滚两匝,擗命挣扎起来,定眼望去,只见6渐面庞扭曲,七窍中流出血来。

    “6渐。”宁凝凄声尖叫,欲要挣起,四肢百骸却如散架一般,用不上半分气力。

    “天无尽藏“,乃是万归藏此次隐居之时,从”周流六虚功“悟出的无敌绝技,只因来遇大敌,练成之后从未用过。真气一旦离体,立时八劲相生.化为六十四劲,六十四劲再转。和合阴阳,颠倒五行,又化为一百二十八劲,如此叠加,直至对手毙命,方肯罢休。

    血水盈疃,6渐双眼模糊一片,眼前白影闰动,似有人物来到身边,一股淡淡清香在空中弥漫开来.却不似人间气息,身子四周,无数藤蔓缠绕过来,密密层层,也不知有几百几千。

    狂飙骤然消失,6渐抹去眼中血水,定眼望去,翠华撑天,巨藤纠结,密密麻麻,遮蔽天光.四周竟有几分幽暗。长藤上雪白奇花喷吐,开了又谢,谢而后开,花开花落,落花之处,结满细小果实,小如米粒,浑圆如珠。在暗中散幽幽白光,开花也好,结果也罢,在6渐眼里纤毫必见,在常人眼中,却只是刹那间事。

    “孽因子?”6渐心中迷糊起来,巨藤簌簌摇晃,细白如珠的果实如雨纷落,一沾泥土,即时生,藤生果,果生藤,生而又落,循环往复,百藤千蔓,纵横交织,如梦如幻,将6渐轻轻围在中心。

    “生了什么事?”6渐迷惑极了,“难道我已经死了?”这念头刚起,如林藤蔓忽地迸散,长藤瞬间枯萎,出沙沙异响,化为漫天飞灰,迷迷蒙蒙,非雪非雾,雾气之中,透着几分凄迷。

    “地母娘娘。”6渐恍然大悟,大叫一声,正要奔出,忽沉前方有异,他忍不信伸手摸去,却碰得一个软绵绵的身子。不知怎的,6渐胸中一窒,焦躁起来,大喝一声,挥拳送出,尘灰、纷然四散,露出一个白衣女子,倒卧在地,双目紧闭。“阿晴……”6渐大吃一惊,俯身抱起姚晴,忽觉她的身子格外的轻,肌肤晶莹,几如透明,眉宇间聚着一团青气,轻轻流转。6渐心头生出一片茫然,伸手探她鼻息,却是一丝也无。人人中文

    6渐手指如被火烧,遽然收回,他已然吓得傻了,掉头望去,飞尘散尽,澄空清明,万归藏立在数丈之外,望着这方,目光惊疑,宁凝半躺半坐,也呆呆看着此间,震惊之色,刻在脸上。

    一声叹息,传来幽幽低吟:“三生石上旧精魂,吟风赏月不须问,惭愧情,人远相访,此身虽异性长存……”蓦然间,两点泪珠滚滚出温黛眼眶,悄然滑落。“地母娘娘……”6渐结结巴巴地道,“你,你说什么?阿晴怎么啦,到底怎么啦……”一边说,一边手忙脚乱,给姚晴度入真气,但无论多少真气,都无半点动静。

    温黛张开眼,走上前来,摇头道:“没有用的。”6渐双目尽赤,喃喃道:“她怎么没有气,怎么没有气?”说到这儿,脸上已有癫狂之意。温黛心中暗惊,一手按住他,从袖里取了一去玉瓶,倾出一粒红丸,塞入姚晴嘴里,过了片刻,姚晴鼻间渐有呼吸,但却细如游丝,若有若无。

    6渐大大松一口气,说道:“多谢娘娘。”温黛神色凄楚,摇头苦笑:“你无须谢我,这粒‘亢龙丹’不过暂延她的生机,晴儿还有两月性命,你若有心,就赶快离开这里,好好陪她度过这些日子。”

    6渐激灵之颤,这番话有如一把利刃,真将亿连人带心劈成两半。

    温黛见他瞪着双眼,满脸不信,便吧道:“小6师弟,适才你身陷危境,晴儿为了救你,使出了‘化生六变’中的最后一变。可这一变耗人精血,能叫人五脏俱空、骨坏经毁,一旦施用,也就活不长了……”说到这里,双目微微一红,凑近6渐耳畔,低声道,“我率地部弟子挡他一挡,你带晴儿火离开这里,只管逃走,不要回头。”

    6渐骤闻噩耗,哀伤欲绝,三魂六魄尽皆系在姚晴身上,温黛十句话中入耳的不过一句,只是盯着姚晴面庞,呆呆怔怔,一动不动。

    温黛心中暗急,轻轻推他一把,6渐仍是不动,饶是温黛久经风浪,一时间也想不出什么法子让他醒过来。焦急中,忽听万归藏吐出一口长气,徐徐道:“温黛,你还有什么打算?”

    温黛只得直起身来,淡然道:“过了这么久,我的打算,你难道还不明白?”万归藏微微点头,目光转动,说道:“仙碧,你曾拜我为义父,算是一点香火之情,眼下你若劝左,虞二人和令堂回头,万某依然既往不咎。”

    仙碧默不作声,搀着父亲,上前一步,与温黛并肩而立,地部弟子也默然上前,站在三人身后。

    万归藏长眉微耸,手拈长须,迈步走到崔岳面前,崔岳躺在地上,面皮色如淡金,鲜血大口大口涌出来。

    “老笨熊。”万归藏缓缓道,“你若现在服我,我有法子救你不死。”

    崔岳呵呵大笑,伴随笑声,口中血如泉涌。万归藏涩声道:“老笨熊……”

    崔岳笑声忽止,双目瞪圆,蓦地厉声:“瘦竹竿儿,这辈子就此作罢,下辈子再让我遇见你,老子非揍扁你不可。”说罢哈哈大笑,笑声渐弱,戛然而止。

    万归藏望着地上老友,眼中神光慢慢暗淡,忽而举头望天,一抹淡淡伤痛掠过眉际。偌大海岛骤然间安静下来,静悄悄的,海浪呜咽,悲风哀鸣,入骨的忧伤弥漫在空气里。

    万归藏忽地纵声长笑,笑声不胜凄凉,仇石、宁不空听出笑中杀机,均是浑身抖,将头垂得更低。

    一声笑罢,万归藏转过身来,又是淡定神气,悠然笑道:“凡事不破不立,大不了从头来过。也好,万某今日就大开杀戒,先毁了这座西城,等到来日,重建不迟。”说到这里,眸子里精光灼灼,迸射而出。

    温黛母女靠得更紧,左飞卿和虞照摇摇晃晃,相扶站起,唯有6渐抱着姚晴,痴痴怔怔,此时在他眼里,只有怀中女子,即使天崩地裂,也是全无干系。

    《沧海30》——八图合一之卷

    西城群雄俱败,能否逃过万归藏魔手?

    东岛弟子皆散,论道灭神何以为继?

    《沧海》进入守宫阶段,期期精彩,不容错过。

    敬请关注《沧海30》——八图合一之卷,1月下半月版八图合一之谜,切莫错过。

第30卷八图合一之卷(上)

    一声清啸,悠悠传来,划破岛上沉寂,众人一呆,转眼望去,只见一叶小舟穿风过海,飘然而来。谷缜立在船头,宽袍大袖,头绾道髻,疏朗神秀,仿佛玄门羽士。

    谷缜身后,施妙妙手挽竹篮,婉约静坐,神采清灵,难描难画。除了二人,船上再无别人。

    西城诸人大为惊疑,望着二人,便是万归藏,也是微微蹙眉,仇石更觉不可思议,心道:“这小子何时学会了我部的驭水法,不用舟楫,也能驾驭船只?”

    正自百思不解,小舟已然抵岸,谷缜挽着施妙妙纤纤素手,逍遥登岸,二人含笑对视,脉脉传情,仿佛不是来赴生死之会,却如一对痴情爱侣,携手踏青。

    谷缜笑眯眯扫视众人,目光忽地落在6渐身上,见他低头望着姚晴,不但双眼空洞,整个人也仿佛成了一具空壳,全无生气。再看姚晴,双眼闭合,胸口不跳,容色凝寂无神,就如死了一般。

    谷缜心往下沉,皱了皱眉,忽而笑道:“看起来我晚到一步,错过了一场好戏。”

    温黛迟疑道:“东岛来的,就你二人么?”

    谷缜笑道:“是啊。”

    温黛神色黯然,心头升起一阵绝望,本还指望东岛高手倾巢而出,与自己四部合力迎战,便是不胜,也多一线生机,谷缜与施妙妙孤身前来,不啻于飞蛾扑火,自取灭亡,更不用说改变大势了。

    忽听有人冷哼一声,阴阳怪气道:“姓谷的,你要送死,大可割了脑袋派人送来,又何必亲自来送?”

    谷缜心道:“不是冤家不聚头,这玩意儿竟也来了。”当下嘻嘻一笑,转身道:“沈秀,你脑袋长在裤裆里了?怎么说起话来臭烘烘的。”

    施妙妙听得皱眉,忍不住瞪他一眼,谷缜自知说话粗鲁,吐出舌头,向她扮个鬼脸,施妙妙又好气又好笑,本想训一训他,见这情形,却又不知如何开口了。

    沈秀来到灵鳌岛上,因为武功不济,始终没有出头露脸的机会,心中着实焦急万分,又听说万归藏要铲除内患,重建西城,越心头痒,想要出头立功,好引得万归藏垂青,在西城中争得一席之地,眼看谷缜前来,急不可耐,出言讽刺,不料谷缜反唇相讥,恶毒之处犹有过之,沈秀脸上挂不住,怒道:“姓谷的,你放什么屁?”

    谷缜笑道:“妙极妙极,你连老子放屁都知道,真比狗鼻子还灵。”

    沈秀涨红了脸,眼露凶光,厉声道:“姓谷的,有本事不要摇唇弄舌,你敢不敢和我各凭本事,决个生死?”他琢磨谷缜武功低微,即便听说他夺得岛王之位,仍不以为意,只当他靠的不过是家世诡计,绝非真才实学,方才来时无桨行舟,也必是船上安放机关,弄鬼唬人。无论如何,此人既然送上门来,真是天助我也,自己若能生擒这东岛之王,岂非奇功一件?

    沈秀心中盘算,越想越喜,自觉算计巧妙,无人能及,心中猴急,也不待谷缜应答,跳出人群,五指张开,刷的一声,一蓬白光从掌心射出,“天罗”大网罩向谷缜。

    谷缜眼看网来,微微一笑,不闪不避,嗖的一下,被罩个正着。

    沈秀心中狂喜,方要收网,忽觉一股劲力从丝网传来,沈秀心中轻蔑:“这小子竟也练了几分内力?”也不放在心上,当即运起天劲阻挡,不料来劲奇诡,倏地一下穿透护体真力,直透经脉。

    沈秀方觉不妙,撒手欲退,却已来不及了,酸麻之意顺着手掌流遍全身,沈秀双腿一软,咕咚一声,坐倒在地。他又惊又怒,急运内力,欲要挣起,不料凝神之间,丹田空空如也,哪还有什么内力。

    沈秀脸色刷地死白,瞪着谷缜,眼珠子几要鼓出来,蓦地咽了一口唾沫,怒道:“你,你做了什么?”

    谷缜将身一晃,身周丝网火光迸闪,化为点点飞灰,飘然落地。西城众人看在眼里,无不变色,沈秀失声叫道:“周流火劲?”叫罢脸上流露惧色,心中惊悔交迸。

    谷缜笑了笑,说道:“你问我做了什么?嘿嘿,这话你得问问你家主子。”

    沈秀一呆,转头望着万归藏,万归藏淡然道:“谷小子,你倒聪明,竟学会了老夫的反五行禁制。”

    谷缜笑道:“依样画葫芦罢了。”

    沈秀闻言惊喜,忙道:“城主救命,城主救命?”

    万归藏瞥他一眼,道:“你叫沈秀,可是沈舟虚的义子?”

    沈秀默然点头。万归藏道:“你为何不在天部阵中,却和火部混在一起?”沈秀咬牙道:“我与沈舟虚恩断义绝,早已脱出天部,加入火部。”

    万归藏哦了一声,冷冷倒:“你既然脱出天部,何不索性脱出西城?”

    沈秀听得这话,心觉不妙,忙道:“沈秀生是西城人,死是西城鬼,岂敢生有二心。”

    万归藏嘿嘿一笑,森然道:“你若无二心,又为何脱出天部?”

    沈秀张口结舌,不由呆住,忽听万归藏道:“仇石,西城城规第六条是什么?”

    仇石清清嗓子,大声道:“城规第六条:西城弟子,加入一部,务必终生归附,不得再入他部,违者废其神通,逐出西城。”

    万归藏淡然道:“沈秀,听见了么?你如今神通已废,不用我再出手,只是从今往后,你已不是西城弟子了。”

    这条城规沈秀也曾听说,但他朝三暮四,轻于去就,即便听到,也从没放在心上,此时仇石说出,方才想起,顿时面如死灰,牙关相击,嘚嘚作响,可一转念,忽又忖道:“没了神通又怎地,老子金山银海,富可敌国,即便做不成武学高手,也不失为富家翁,日日笙歌,夜夜美人,其中的乐趣,哪里是寻常高手可比。”想着心下稍安,低着头,默默退开,心里却将万归藏恨入骨髓。

    谷缜笑嘻嘻地道:“老头子,我代你清理门户,你怎么谢我?”

    万归藏皱眉了皱眉:“谢你一顿板子。”众人听他二人对答,不似仇敌,倒像师徒,除了仇石略知根底,其他人均是惊奇。

    万归藏举起手中红木匣子,忽道:“这个给你。”忽地掷将过来,谷缜伸手要接,施妙妙急道:“当心。”谷缜笑道:“无妨。”从容接过匣子,说道,“老头子若要杀我,一掌便了,何须阴谋暗算。”

    一边说,一边展开木匣,却见匣中一绺金,灿然生辉。金之下压着一纸素笺,白纸乌墨,写着两行字迹:“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字体生硬,“郎”字沾染水渍,墨迹洇染,几乎难以辨认。

    谷缜心生不祥之感,皱了皱眉,盯着万归藏道:“这匣子是艾伊丝的?”

    万归藏点了点头:“这是她的遗物。”谷缜心神大震,人群中同时响起两声娇呼,倩影闪动,兰幽、青娥一起奔出,抢到谷镇身前,眼里泪花乱滚,忽然向着匣子扑通跪倒,失声痛哭。

    谷缜合上木匣,五指紧扣匣身,以至于指节白,缓缓问道:“她,怎么死的?”

    万归藏淡然道:“她自知罪重,服毒自杀,倒省了万某的手脚,她临死托我将这匣子带给你,我念在师徒一场,便答应她了。”兰幽,青娥闻言,哭得越悲切。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谷缜喃喃念罢,忽地闭上眼睛,攥着木匣的右手无力垂下,脑海里闪过那个娇嗔薄怒,故作凶狠的身影,一股莫名凄凉涌遍胸臆。突然间,一只温软小手悄悄伸来,握住他手,温暖之意涌入心里,谷缜张开眼,叹道:“妙妙,我……”

    施妙妙一言不,拿过木匣展开,望着金素笺,呆了一会儿,倐地眉眼泛红,合上匣子,紧紧贴在心口,泪水盈眶,涩涩地道:“谷缜,艾伊丝她,她是为你而死,今生今世,你都不要忘了她。”

    谷缜心中一阵感动,默默点头。忽听万归藏冷哼一声,说道:“谷缜,匣子带到,你我也该论论别的。”

    谷缜收拾心情,笑道:“论什么?”

    “少来装傻。”万归藏一字字道,“自然是论道灭神。”

    谷缜一拍手,笑道:“你不说我几乎忘了,九月九日,论道灭神,对啊,我是东岛之王,你呢,算不算西城之主?”

    万归藏哂道:“就算我不是西城之主,只是一名寻常弟子,难道就不能灭你东岛。”

    “能,怎么不能?”谷缜笑嘻嘻地道:“可惜得很,老头子你晚来一步,你威名太盛,东岛弟子一听,全都跑光啦,如今只剩我一个光杆儿岛主,真是凄凉。”说到这里,牵过施妙妙衣袖,假意抹泪。

    万归藏对这弟子再了解不过,知他装模作样,必有诡计,心中好笑,自恃神通,有意瞧他弄什么名堂,当下微微眯眼,盯着他道:“你有话就说,莫绕弯子,我还有事,没空和你胡闹。”

    谷缜苦笑道:“这么说,老头子你全没把我放在眼里啦?”

    万归藏淡然道:“你还有自知之明,虽说你学会一点儿‘周流六虚功’,却也不在万某眼里。

    西城众人闻言,纷纷注目谷缜,均是震惊莫名。

    谷缜却笑道:“老头子,这话不对,你是周流六虚功,我也是周流六虚功,大家本事相当,怎么就不在你眼里?”

    万归藏淡然道:“你若学全了谷神通的本领,或许还能和我周旋一阵,但你自己讨死,偏偏领悟‘周流六虚功’,你眼下功力越深,死得越快。但见谷缜神色迷惑,便笑道:“你不信?”

    话音方落,谷缜忽觉体内周流八劲突地一跳,徒然间不听使唤,乱窜起来,谷缜急凝神思,损强补弱,竭力压制,头顶白气蒸蒸,面色红火也似,抬眼望去,只见万归藏嘴角噙笑,面露讥讽,谷缜呼一口气,急叫道:“且慢!”

    万归藏笑笑,谷缜体内真气忽又平复,心跳不已,勉强笑道:“老头子,这,这是什么缘故?”

    万归藏冷冷道:“周流六虚功,大胜小,强克弱,相互感应,别说我多你三十年修为,历经三劫,几死还生,即便我的功力只强你一分半毫,也能叫你八劲混乱,死无葬身之地。你若要怪,只怪这神通太强,惹来老天忌惮,这茫茫尘世中,能够练成此功的,终归只有一人。”

    谷缜略一沉默,忽而笑道:“老头子,我有一问题,始终想不明白。”万归藏道:“你说。”

    谷缜知道他如此大方,全因为已将自己看成死人,不觉莞尔道:“论道灭神,到底是论道在先,还是灭神在先?”

    万归藏道:“顾名思义,当然是论道在先。”

    谷缜拍手笑道:“老头子你果然聪明,竟和我想得一般。”

    万归藏道:“废话。”

    谷缜又道:“那么敢问,论道是动嘴还是动手?”

    万归藏见他一脸惫懒,暗自好笑,冷冷道:“所谓论道,既是动嘴,也是动手。”

    “不对不对。”谷缜双手乱摆,头摇得拨浪鼓一般,“这个‘论’字左边分明是个‘言’字,小子读书不多,却知道‘言’字下面一张嘴,乃是动嘴说话的意思。要是动手嘛,就该写成左手右仑,那是一个抡字。老头子不妨翻书,经史子集中可有‘抡道’一词,抡道抡道,莫非先要将人抡在空中,再说道理?”

    谷缜本想独身前来,施妙妙执意跟随,本是满心忧虑,这时见他在强敌环伺之中,仍是嬉皮笑脸,胡扯乱道,不觉嘴角上翘,微露笑意,仙碧更是忍俊不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谁知万归藏竟不恼怒,点头道:“也好,依你所言,先不动手,你要论什么道理?”

    谷缜道:“徒儿一直有些好奇,想论一论老头子你的功夫到底多高?”

    万归藏笑了笑,淡然道:“这个容易,你有本事逼得老夫使出全力,自然就知道了。”

    谷缜啧啧道:“这等本事我可没有?但当今世上可有如此人物?”万归藏目光一闪,冷冷道:“不巧得很,老夫还没遇上过。”

    “照啊。”谷缜大拇指一跷,“当今没有,以前有没有呢?”

    万归藏皱起眉头打量他一眼,“你到底想说什么?”

    谷缜笑道:“老头子你那么聪明,怎会听不明白?今人之中没有你的敌手,那么古人之中呢?西昆仑呢?梁思禽呢?”

    众人闻言,均是错愕,宁不空厉声道:“城主当心,这小子分明信口开河,拖延时辰,这其中必有诡计。”

    万归藏摆了摆手,笑道:“宁师弟少安毋躁,这一问很有意思。说起来,这个疑问也在老夫心中藏了多年,两位祖师都是万某仰慕的人物,只可惜光阴似箭,有去无回,万某雄心再大,也无法与古人争衡。”

    “那却不然。”谷缜微微一笑。

    “这话怎讲?”万归藏目光电闪:“难不成你能叫这两位祖师起死回生,来与万某较量?”

    “哪里哪里!”谷缜哈哈大笑,“有道是:人死不能复生,两位前辈去世多年,若论比武,自有不能,若论别的,却是不然。”

    众人听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万归藏亦是莞尔,悠然道:“论什么?论道么?”

    谷缜拍手大笑:“不错,不错,正是论道。不论武道,而是论的智慧之道。”

    仇石越听越觉别扭,忍不住冷哼一声,高叫道:“什么智慧之道,我看是胡说八道。”

    万归藏却如无闻,蹙眉沉吟,半晌说道:“若论智慧,西昆仑算学通神,古今独步,万某纵然于算学小有涉猎,也不敢班门弄斧;思禽祖师驱逐鞑虏,光复,建立帝之下都,才思功业,彪炳千古,我与他生不同时,无法竞驰逐鹿,争夺天下;不过若论商道聚敛,权衡世间财富,料想二位祖师也未必及得上万某。我三人于智慧之道取舍不同,难以相比啊。”

    谷缜笑道:“常言道:死诸葛走生仲达。诸葛孔明辅佐后主,六出祁山,曾无寸功,思禽先生襄助洪武,驱逐鞑掳,平定天下,孔明再世,也有不及,老头子你若害怕,那也不算丢脸。”

    万归藏薇薇笑道:“这话有趣,思禽祖师固然有才胜诸葛,我万归藏若不和他斗智,岂非连司马懿都不如?小家伙,老夫从不受激将,你也不要拐弯抹角,吞吞吐吐,把你肚子里的弯曲全都倒出来吧。”

    “老头子英明。”谷缜笑道,“思禽先生虽然故去,却留下一个难题,就如当年天机十算,曾经难住西昆仑祖师,思禽先生的八图之谜,也困扰了历代西城弟子。老头子你若能解开这个谜题,岂不是胜过了思禽祖师?”

    他绕了老大一个弯子,终于点到正题,温黛心中咯哒一下,若有所悟,忽觉仙太奴手心淌汗,将自己的手握的更紧。

    “八图合一,天下无敌?”万归藏冷冷道,“那个东西我知道,大而无当,往而不返,纵然厉害,却是无用处。”

    谷缜笑道,“知道归知道,你能找的到吗?”

    万归藏摇摇头道:“祖师遗训,八图不能合一。”

    谷缜道,“八图不能合一,城主就能用武力夺取吗?”

    万归藏目光一寒,冷冷道:“小子,你若赶着投胎,老夫立马就能成全你。”

    谷缜哈哈笑道:“老头子息怒,我开个玩笑罢了。”忽地探入袖,挚出一幅绢帛,呼地抖开,上面字迹数寸见方,八图谜语,清晰可见,谷缜嘻嘻一笑,一字字道,“西城八图,已经合一,万归藏,咱们赌一赌如何?”

    万归藏眼神微变,一招手,谷缜顿觉大力扯动,绢帛脱手,一阵风飘出,被万归藏紧紧攥住。

    谷缜一伸手,变戏法般又从袖里扯出一幅绢帛,笑道:“老头子,还多得很呢,东岛弟子人手一幅,即便你神通盖世,想要全都夺去,怕也有些难处。”

    众人恍然大悟,无怪谷缜敢于孤身前来,原来是将八图秘语书写数千份,交给东岛弟子,即便自身遇害,这八图秘语也会流传出去,万归藏想不应对也不成了。

    万归藏也猜到谷缜的心思,自忖灭口不得,只得哼了一声,说道:“你要怎地?”

    谷缜笑道:“我计算过了,思禽先生去后,东岛西城,论道灭神十三次,比的都是神通,论的都是武道,一次还好,两百多年都是如此,岂不乏味?,今日论道灭神,大伙儿何不论论别的。”

    万归藏举起绢帛,冷冷道:“就论这个?”

    谷缜道:“是啊,咱们就以这西城八图为题目,论一论智慧之道,看谁能破解八图之谜,找到那件东西。”

    万归藏打量谷缜一眼,冷冷道:“我为何要听你的?”

    谷缜笑道:“你拍了么?”

    万归藏道:“老夫怕你?”

    谷缜道:“是啊,你怕的很,一怕我智谋胜你一筹,先坡这八图之谜;二怕破不了八图之谜,愧对西城祖师;三怕我东岛三千弟子按图索骥,得到西昆仑的神器。”

    万归藏默默听着,目光闪烁不定,过了时许,忽然笑起来:“我本不必理会你这激将法,但你没有白跟我一场,除了你这小子,这世上怕也没人了然老夫的心思。”

    谷缜笑道:“是啊。老头子你有三般爱好,一是好奇,遇上不解之事,总要弄个明白;二是好胜,处处都要压人一头;三是好赌,这是商人天性,手段再高,也难免俗。”

    万归藏道:“这么说,我非要和你赌了?”

    谷缜笑道:“说笑了,小子何德何能,胆敢威逼足下?”

    万归藏冷哼一声,道:“赌注呢?”

    谷缜道:“我若输了,东岛从此臣服于你,任打任杀,任凭驱使。”

    万归藏沉吟半响,忽地慢慢说道:“好,我若输了,从此退出江湖。”

    谷缜大笑道:“一言为定。”

    万归藏道:“可你凭什么说这八图谜语都是真的?”

    谷缜道:“天部秘语你早就知道。火、水、山、泽四部谜语得自宁不空,你大可与他对质,风、雷、地三部画像已被焚毁,是真是假己难分辨。”

    万归藏森然到:“若是假的呢?”

    谷缜到:“便算我输。”

    万归藏瞧了瞧天色,冷冷道:“说这话的是你谷缜?”

    “非也非也。”谷缜微微一笑,“说这话的乃是东岛之王。”

    “很好。”万归藏伸出手来,谷缜亦伸出手来,两人双掌互击。

    “慢着。”温黛忽地大声道,“万归藏,你是你,西城弟子可未必都听你的。”

    万归藏淡淡地道:“你想说什么?”

    温黛道:“你与东岛赌斗,我们和你赌斗,也赌这八图之谜。”

    万归藏笑道:“怎么个赌法。”

    温黛道:“西昆仑离开中土时,将天罚剑带在身边,思禽祖师返回中土时却没有带回,由此可知,天罚剑仍在那件物事上。此行谁能带回这口神剑,我就奉谁是西城之主,万归藏,你敢不敢赌?”

    万归藏笑道:“怎么不敢?除了你,其他人呢?”

    温黛道:“你若能找到祖师遗迹,带回天罚神剑,天底下还有谁能和你道个不字。”

    万归藏点头道:“言之有理。也罢,万某索性大方一些,但凡西城弟子,均可参与赌斗,谁能带回天罚之剑,万某便奉谁为主。”

    温黛又惊又喜,脱口道:“此话当真?”

    万归藏一意想收服西城人心,扬声道:“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仇石忍不住道:“城主胜券在握,何必跟他们斗什么智慧?统统杀光,岂不更好。”

    万归藏笑笑:“这场赌斗的深意,你可当真明白?”

    仇石露出懵懂之色,宁不空低眉想想,忽然笑道:“城主妙算,宁某人妄自偳度一二。西城城规既是思禽祖师所立,这八图之谜也是思禽祖师所设,城主若能破解这八图,岂不比思禽祖师更高明?既然城主比思禽祖师更高明,那么思禽祖师设下的城规,也就不足取法了。”

    众人闻言。恍然大悟,仇石也是连连点头,万归藏却是不置可否,笑了笑,转过身来,朗朗大笑:“这一场豪赌真是痛快,既斗智勇,也比运气,纵横七海,岂不快哉……”说罢长笑冲天,拂袖而去,水、火二部俱也跟上,独有宁凝站立不动,宁不空道:“凝儿,你还不走?”

    宁凝垂下头,轻声道:“爹爹,万城主说了,但凡西部弟子,都可参与赌斗,我也想要参加。”

    宁不空一愣,蓦地一言不,转身去了,沙天恒冷笑一声,说道:“宁师弟,令爱雄心不小啊。”

    宁不空冷冷道:“年少气盛罢了。”

    沙天恒冷笑道:“就我看来,师弟的心气也不比年少年人弱些,有道是烈士暮年,壮心不已,宁师弟眼都瞎了,还在打西城之主的主意?”他早先依赖宁不空,对之唯唯诺诺,此时一跃成泽部之主,立时翻脸,言语间简直要和宁不空平起平坐。

    宁不空留下宁凝,确有私心,忽被沙天恒挑破,面红耳赤,含怒道:“莎师兄,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宁某对城主绝无二心。”

    沙天恒阴笑道:“宁师弟是没有二心,令爱就不好说了,是了,老子做不了城主,女儿做了也是一样。”

    宁不空眉毛一挑,攥紧竹杖,怒哼道:“沙天恒,老夫不和你一般见识,但凡西部弟子均可参与,这是城主的原话。”

    沙天恒哂而不语,加快步子,紧随万归藏身后,仇石也回头过来,望着宁不空冷笑。

    宁不空呆站一会儿,竹杖一笃,忽向倭船走去。“爹爹……”宁凝忍不住叫了一声,宁不空却没回头,形影萧索,慢慢消逝在船舷之后。

    宁凝眼眶陡热,泪水夺眶而出,透过迷离泪光,几片白矾渐去渐远,终于不见了。

    沧海30八图合一之卷碑铭姚晴只觉得身子轻得出奇,像是一片枯叶,被风儿吹拂,优游飘荡,总是无法落地。四野雾茫茫的,听不到有,也看不清。

    “我做了什么?又在哪里?”这念头在她的心头反复迸闪,却又没有力气回答。有生以来,姚晴第一次感到如此无力,彻骨冷意蚕食身心,只有心口若断若续,还有一丝暖气。

    然而,那股暖意思浓了些,漫漫扩大,耳边传来细微人声,嗡嗡嗡的,有如蜂鸣。姚晴欲要聆听,却又打布起精神,困意如潮而来,一转眼就充满全身,徒然她神志一迷,昏睡过去。

    这一觉睡得无知无觉,猛然间,她心头动了一下,悚然惊觉,神识漫漫灌注,身子也充实了些,多了几分气力,漫漫张开眼睛。

    暖气如熏,身处的是一座暖阁,雪白纱帐层层低垂,透过轻纱,隐约可见一点孤灯,散着柔和光芒。

    记忆一点一滴从心间掠过,停留在一片深农翠华,弥天繁花里。“那真的是我么?”姚晴沉浸在那一刹那的芳华中,不觉痴了。

    帐边玉钩叮叮作响,韵律轻柔,将她从记忆中惊醒,眼前簌尔一亮,姚晴慌忙闭眼,眼前光影闪动,姚晴几能感觉到那两道目光深深投来,凝注在自己脸上。

    浓稠的汤液灌入口中,苦涩中微微泛甜,姚晴品出是参汤,参汤入腹,丹田处涌出一股暖气,绕身一周,复又湮灭。

    忽觉左颊暖湿,泪水顺着脸颊淌下,一缕缕沁入鬓角枕上,姚晴忍不住想:“我怎会为他使出‘三生果’?我傻了么?竟为一个傻子……”不知怎地,她心底泛起莫名羞涩,尽管朦胧中光影凌乱,却怎么也不敢睁开眼睛。

    眼前暗了暗,纱帐放下,只听有人道:“还没醒吗?”说话的却是谷缜。

    沉默半晌,6渐叹道:“还没动静,昏迷三天了,地母娘娘说她也该醒了……“说到这儿,嗓子嘶哑,哽咽难言。姚晴心中奇怪;我打了个盹儿,就过去三天了么?”

    谷缜叹道:“地母说了,眼下只有上好的人参能够吊命,岛上虽有人参,却少上品,我已托人去中土找千年参,快些的明日便到。”

    又是一阵静寂,6渐忽道:“千年参能有用么?”

    谷缜道:“试一试总是好的。”

    罢两人再不作声,空气中弥漫一种微妙的意味,柔纱微动,炷影摇红,嘎吱一声,窗扇敞开些,涌入潮湿水气。

    忽听谷缜缓缓说道:“6渐,你真的不去?”

第30卷八图合一之卷(中)

    6渐道:“我不去了,阿晴这个样子,我哪儿也不去。”

    谷缜道:“这次我和万归藏打赌,关系东岛西城的运数。名为斗智,紧要关头,仍要倚仗武力,当今世上,除了你谁能抵挡万归藏?你不去,这一场论道灭神,我是必输无疑了。”姚晴听得心头微动,忍不住侧耳聆听。

    6渐长长叹了口气,涩然道:“我抵挡得了万归藏,阿晴怎会变成这样……我,我真是天下最无用的人……”

    谷缜道:“大哥,你对姚姑娘的情意,天地可鉴。但这次赌斗不同一般,若是被万归藏找到潜龙,作改朝换代之用,以那东西的威力,不知要死多少老百姓。”

    6渐道:“既然如此,你为何要与他赌。”

    谷缜道:“万归藏眼界太高,若不是八图之迷这等豪赌,又哪能让他改变主意?”

    6渐道:“赌又如何?以他的智谋武功,取胜也是迟早的事。”、谷缜似乎微微动气:“你这话太长他人志气,万归藏没有莫乙襄助,未必能破解八图谜语,找到那五条线索。只要他一日不瞧出线索,胜算就在咱们手里。”

    “谷缜,对不住。”6渐沉默片刻,道:“阿晴这个摸样,我如何离得开她。她活着一日,我陪她一日。她若死了……我,我……”说到这个,仿佛噎住了,再也说不下去。

    谷缜沉默半晌,忽地叹道:“6渐,我不该逼你的。”说罢只听门嘎吱作响,脚步沓沓,渐行渐去。

    暖阁中沉寂了一会儿,便响起低哑的哭声,6渐边哭边道:“谷缜,对不住,对不住……我,我真是天底下最无用的人……”

    姚晴想道:“无怪万归藏不杀他,这小子真是斗志全无了。”想到这儿,心里有气,轻轻呻吟一声。风声忽动,6渐掀起帐子,十分激动:阿晴,你醒了。”

    姚晴见他又喜又怕的神气,心中酥暖,微微笑道:“醒啦,就是有一些饿。”

    6渐听她神志清楚,谈吐无碍,心中狂喜。说道:“好啊,我给你找饭菜去。”

    姚晴道:“我不吃饭,我想喝鸡汤。”

    6渐笑道:“这有什么难的,我叫厨房去做。”

    姚晴摇头道;”我不喝别人的,你亲手给我做。”别说做一品鸡汤,就算要6渐入水捞月,缘木求鱼,傻小子也会奋勇一试,闻言二话不说,转身便走。

    姚晴叫住他,又道:“我不想见外人,只想一个人清情静静的,你别让人照看我,就是在屋外守着也不许。”

    6渐面露难色,可一想到她性命不久,此时此刻任她有何请求,也无拒绝之理,于是点了点头,悄然出门去了。

    姚晴待他去远,双手用力,支撑起来,扶着床倚来到床前状台,明镜皎洁如明月,映射柔和烛光,照出她的脸庞,五官仍是绝美,脸色却有如台上戏子,抹了浓浓的白粉,惨白凄凉,已不是人间颜色姚晴取了胭脂,抹在脸上,又用口红嫣然双唇,再瞧时,镜中人少了几分凄凉,却多了几分狐媚妖态,如何瞧来,也不似生人。

    姚晴拭去口红胭脂,叹了口气,拈起桌上一支金钗,在喉间比了比,钗尖陷入肌肤,冰冰凉凉隐隐作痛,她忽又道:“这一下血溅数步,死相一定难看极了,我拧可他看我死在床上,也不愿他见我如此死法。”当下蘸起胭脂水粉,在桌上写道:“6渐,我去啦,你好好活着,不要输给万归藏。”

    写到这里,忽觉心中竟有千言万语想要诉说,让她自己也吃了一惊,她从来不曾想到,自己对6渐竟有这么多话要说,大到功业是非,小到一餐一眠,还有种种的阴谋诡计,人情冷暖,自己这么一去,将他孤零零留在这人世间,真是叫人放心不下。

    姚晴双眼模糊起来,猛一咬牙,扶案站起。参汤的热气还在,还能支撑双腿,她定了定神,推门而出,扶着长廊粉壁,慢慢前行。

    6渐果然听话,门外的侍者一个未见,静的出奇,幽幽的花香携着远方的浪涛声飘了过来。姚晴打了个寒噤,侧耳聆听了一会儿,向着涛声远处慢慢走去。

    暖阁建在灵螯岛高处,出了一道朱漆小门,青石阶梯直通海边,姚晴走了三百多步,来到阶下,前方涛声越来越响,海风也越来越急,将她身子里的热气丝丝吹走,姚晴的身子越来越冷,双腿渐渐无力,又怕有人找来,前功尽弃。当下掷到路边,趟在一块教室后面,石块也是冷冰冰的,一点点吸走她仅有的热气。

    难道连投海寻死也不能么?姚晴心中生出一丝悲凉,想要站起,双腿却没有一点而力气,就这样一来死了么,也好,只要死了,他便没了牵挂,哎,真是鸣里的魔心,我好端端的女孩子,怎么会喜欢他呢,见了他时,总是恼他恨他,可一时不见他,做梦也会想着,如今好了,人死了情灭了,再也不用受那魂牵蒙龈的煎熬。我姚晴也是女中丈夫,做事不可拖泥带水,虽然帮不了他,也绝不做他的累赘……一念及此,挣身欲起,但试了几次,终又无力坐下,目视远方大海,海水幽黑沉静,有如无碰的巨眼,观照着天穹众星,返星点点,投映水面。随波荡漾,闪烁明灭妈妈曾说,星星每眨一次眼睛,便有一个人会死,姚晴痴痴的想,不知我的星星又在哪里,什么时候会闸眨眼睛?母亲的笑脸浮现眼前,是那么的美丽,温婉的话语还在耳边回荡,姚晴心中轻轻一动:“妈妈,你可知我想着你么?再等一会儿。你的晴儿就要来啦。”

    海风悠悠,忽送一阵人语,姚晴听出是谷缜,另一个是女子,说话骄而不媚,正是施妙妙。俩人说着一写闲话,无非东岛之人的婚丧嫁娶,分分合合,说了一阵子,施妙妙忽道:“什么时候走呢?”

    谷缜道:“说不准,一来我还没想通图中之迷,二来6渐不肯去,他若不去,我一点儿胜算都没有。”

    施妙妙道:“风君侯,雷帝子,仙碧姑娘不是也要去么?”谷缜道:“他们各有所长,但还不是万归藏的匹亚?”6渐在万归藏眼皮下逃亡千里,天底下也只有他一个。

    施妙妙叹了一声,说道:“谷缜,不知怎地,我身子有点耳冷。”

    谷缜轻轻一笑,说道:“快到我怀里来。”

    施妙妙嗯了一声,继而出伊唔之声,似乎嘴被什么堵住。

    姚晴心儿一颤,双嗑无端滚烫起来,又怕呼吸转促,被其听见,忍得十分辛苦。这时忽听不远处的礁石传来低低的啜泣声。

    姚晴吃了一惊,幽会中的男女也猝然惊变,谷缜叫道:“是谁?”

    施妙妙却道:“啊,是萍儿。”

    一条纤秀的影子从乱石中站起来,向远处走去,谷缜使出周流风劲,身影飘忽。枪到那人前方,双眼雪亮,脱口道:“萍儿,你的心病好了么?”

    施妙妙此时也抢到近前,闻言又惊又喜,抱住谷萍儿双肩,趁着月光看去,谷萍儿满眼泪珠,梨花带雨一般。

    施妙妙见她目光清楚,神气明白,浑不似以往混沌茫然的样子,不由讶道:“萍儿,你真的好了么?什么时候的事?”

    谷萍儿泪水止不住的滚下来,呼地叫道:“妙姐姐……”将头埋入施妙妙的怀里,哭得呜呜咽咽,施妙妙叹了口气,说道:“乖萍儿,好萍儿,别哭,有什么委屈,告诉姐姐就是。”

    姚晴远远听见,不由忖道:“我果然没看错,这小狐狸精真是装疯。施姑娘对我有救命之恩,早知如此,我就该在船上趁乱结果了这小狐狸,为她了却一个劲敌。”

    只听萍儿哭了一会儿,忽地抽噎道:“妙妙姐,我对不住你,更对不起哥哥。”

    施妙妙苦笑道:“过去的事还提它作甚?只要你的心病好了,姐姐就欢喜。”

    谷萍儿眼泪又流下来,说道:“妙妙姐,你,你再对我好些,我就活不成拉……”

    施妙妙嗔怪道:“呸,呸,别说这么不吉利的话。”

    谷萍儿道:“其实,其实我早就醒了,在得一山庄的时候,商阿姨对我很好很好,我对真她,比见者妈妈还亲切,日子一久,许多事情就慢慢想起来,可是,可是这么以来,真不如没想起呢。一想到妈妈和我做的那些错事,我的心啊,就跟锥子扎了似的,恨不得走的远远儿的,再也不见你们,可越这么想,我心里就越想哥哥,想爸爸妈妈,夜夜梦里都能梦到灵鳌岛的样子,听着风**的龙吟,心里真是痛极了。我本想永世这么装疯下去,可那天6渐大哥说论道灭神,东岛危急,我就想啊,我也是东道弟子,虽然不肖,东岛有难,也要和哥哥姐姐死在一起的,于是就瞒着商阿姨离开得一山庄,偷上地部海船。我一路装疯,并非存心欺骗你们,只是无脸见你们,又怕你们知道了,将我赶得远远的,这么以来,我再也见不到你们拉,可是方才,方才瞧见你们亲热,我心里还是难过极了,忍不住又哭起来,妙妙姐,我可真傻,是不是?”

    施妙妙听得心中酸苦,凝视谷萍儿秀丽眉眼,大生怜意,将她抱入怀里,柔声说道:“萍儿,你若真是离不开我和谷缜,就跟着我们好拉。”

    谷萍儿心头一颤,偷偷瞧了谷缜一眼,见他俊目大张,神情疑惑,谷萍儿心念陡转,忙道:“妙妙姐,真的么?你不恨我拉。”

    施妙妙苦笑道:“知道真相时我怨过夫人,可不知怎的,总是对你恨不起来。萍儿,从今往后,我们永远在一起,再不分开拉。”

    谷缜心头陡震,欲言又止,忽见萍儿偷眼瞟来,眸子深处透出一丝狡黠,谷缜不由得眉头大皱。

    姚晴暗中听到,寻思:“施姑娘真是漫无心机,做什么不好,偏招来这只小狐狸精,谷缜啊谷缜,这下你可有苦头吃了。”想象谷缜日后倒霉的样子,心中顿觉一阵快意。

    这时间,忽听暖阁方向传来一阵长叫:“阿晴。”

    叫声未绝,一道人影顺着石径如飞泻下,惶急叫道:“阿晴,你在哪儿?”

    谷缜闻声迎了上去,叫道:“6渐,怎么了?”

    6渐急切道:“你见过阿晴么?”

    谷缜道:“不曾见得,她没在暖阁中么?”

    6渐道:“方才她要喝我亲手炖的鸡汤,我去厨房杀鸡炖好,放心不下,又转了回来,哪知暖阁中竟没有人,桌上用胭脂留了字迹,说什么她去了,还让我不要输给万归藏。”

    谷缜哦了一声,说道:“别急,她身子至虚至若,不会走远,岛屿四面都有东岛弟子警戒,出海已不可能,是以必然在这附近。我和妙妙、萍儿四处找找,你去叫鬼鼻来,闻香识美人,可是他的专长。”

    姚晴听得七窍生烟,暗骂道:“这只臭狐狸,就你心眼儿多,节骨眼上又来捣乱。”但她定下的事,绝不更改,只听见附近脚步声沙沙作响,依法屏住呼吸,四肢着地,向着海中慢慢爬去。

    浪涛声越来越响,姚晴喉间干涩,眼前眩晕,颈上血脉突突乱跳,虽只数丈距离,却几乎耗尽她全身力气,咸湿的海风吹过,姚晴手下的沙土一变的冰凉潮湿,大海近在咫尺,可对姚晴来说,却如天涯。

    “死也这样难么?”姚晴心头一急,顿时昏了过去。

    忽听耳边有人叫唤,姚睛迷迷糊糊的张眼望去,只见6渐脸上满是泪水,正抱自己,姚睛心中有气,将他一推,喝道:“滚开。”

    6渐一楞,起身让开,神色十分茫然。

    姚睛泪水盈眶,涩涩地道:“谁叫你管我的。”

    6渐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说道:“阿睛,你怎么拉,我不明白。”

    姚睛骂道:“你个无胆懦夫,什么都不明白。”

    6渐越不解,说道:“我怎么是无胆懦夫?”

    姚睛道:“你若有胆,就当和万归藏一决胜负,你若的英雄豪杰,就该拿的起放的下,不要管我的死活……”

    6渐闻言一楞,募地将身一挺,凛然道:“阿睛,我从来都不是英雄豪杰,我只是想静静地陪着你,至于世间的胜负成败,我都不放在心上。”

    姚睛娇驱一震,抬眼望去,黑夜中,6渐的双眼闪闪亮,一……星河,也不及万一。刹时间,姚睛心底深处似乎裂开了,一股激流汹涌而出,搅动翻腾,涌向眼耳口鼻,姚晴只觉眼热鼻酸、口干耳鸣,欲哭不能,欲叫不可,这种奇怪难受的感觉,一生中中从未有过。

    “晴儿。”一个声音悠悠传来。声音入耳,姚晴浑身颤抖,抬眼望去,只见温黛、谷缜、仙碧等人走了过来,温黛俯身蹲下,姚晴扑入他怀里,哇的一声,终于哭出来,边哭边道:“师傅,我,我宁可死了,也,也不要做他的累赘……我宁可死了,我死了,就没人拖累他了……”

    6渐只觉一股酸气直冲眼鼻,蓦地大声道:“你死了,我就剃光头当和尚去。”

    姚晴胸中百味杂陈,忍不住大骂道:“臭6渐,你就知道气我,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死给你看……”说罢跃身欲起,却被温黛紧紧抱住。

    温黛沉吟一阵,说道:“晴儿,你别任性啦。”

    姚晴道:“师傅你没瞧见,他故意说些混话气我么?”

    温黛道:“你们间的事夹缠不清,我也就不多说。这几日我想了许久,忽然想到一件事,倘若运气好,或许你的伤势并非不治。”

    6姚二人说来说去根底都在这伤势上,6渐闻言,顿时双膝跪倒,颤声道:“地母娘娘,你大恩大德,救救阿晴好么?”说罢又要磕头。

    温黛忙将她扶起来,说道:“你先起来,我话中之意你没听明白,以我的医术,确实救不了她。”

    6渐心下一沉,寻思:“地母医道,天下无双,她都救不了,谁还救的了?”温黛看出他的心思,说道:“我这点儿医术都是当年思禽祖师传下来的。思禽祖师所学甚博,医道并非专攻,有位前辈比起他来,还要厉害许多。”

    6渐怪道:“哪位前辈?”姚晴也心生好奇。

    温黛说道:“你们可知三百年前有过一位了不起的女神医么?”

    6渐心头咯噔一下,脱口道:“地母娘娘说得可是现隐脉、带走潜龙的那位女神医。”

    “敢情你也知道。”温黛说道:“那位女神医的医术胜过我十倍,当年她与西昆仑祖师结为夫妇,携潜龙远走海外,许多神妙医术也随她这一去,绝迹中土。后来思禽祖师从海外归来,带回若干医典。”但据先师推断,那位女神医出身天机宫,深谙典籍保存之道,所署医典必留副本,谈若不出所料,这副本还在潜龙之上。”

    6渐强自按捺心跳,说道:“这么说起来,只要找到潜龙,就能找到那部医典?”

    温黛道:“是啊,我医术有限,救不得晴儿,但那位女神医确有起死回生的手段,若能找到那部失传的医典,或许能找到医治晴儿的法门。只不过这其中的机会亦是渺茫的很。”

    6渐沉吟未决,谷缜忽道:“纵然机会渺茫,却也胜过绝望的好。说起来,那位女神医和我东岛渊源甚深,无论医道人品,均是凡入圣,叫人好生佩服。”

    6渐忍不住问道:“你也知道那位女神医。”

    谷缜道:“是呀,论族谱,花祖师和我谷家还有莫大的关系。”

    6渐道:“花祖师?”

    谷缜道:“你部知道么?女神医姓花,名讳晓霜,她的弟子姓赵,本是大宋苗裔,后与岛王释海雨的独女成婚,育有一女,晚些嫁给我家的先祖远昭公,远昭公入赘赵家之后,留在灵鳌岛。所以说,论道东岛谷家的缘起,还在晓霜祖师那里。”

    这些缘由西城诸人也是第一次听说,想到东岛西城本是同源,心中满不是滋味。

    6渐又问道:“地母娘娘,那本医典可有名儿?”

    温黛道:“名字奇怪的很,叫做《相忘集》。”

    6渐将书名默念数次,牢记在心,转身道:“谷缜,我决定带着阿晴和你一块去寻找潜龙。”

    谷缜微微点头:“此去既有山海之险,又有绝世强敌,大哥你可要想明白。”

    6渐道:“我已想明白。我不能让你孤身冒险,又不能丢下阿晴不顾,索性一同前往,生死在一起。”说道这里,嗓子微微哽咽,注视姚晴道:“阿晴……”

    姚晴咬牙道:“你去,我就去,大不了死在半路上,一抔黄土埋了便是,那也胜过凄凄切切,死在闺房里。”

    谷缜不禁由衷赞道:“姚大美人,这话说的豪气。”又向众人道,”我还请宁姑娘。左兄,虞兄,仙碧姑娘也到寒舍一聚,这几日我专研那些线索,略有心得,想和大伙分享一二。”

    几人中宁凝与左飞卿不在,仙碧自去叫来。不多时,齐聚谷缜房中,左飞卿内伤颇重,容色憔悴,虞照腿伤未愈,却豪兴不减,嚷着要和谷缜拼酒,被仙碧埋怨一番方才作罢,神色间好生气闷,宁凝坐在角落里,神色淡淡的,丝毫不见喜怒,也不看上众人一眼,唯有听说6渐要去,眼里生出一丝光彩,但听说姚晴同去,那神采便又暗淡下来了,低着头一声不吭。

    寒暄数句,谷缜道:“五条线索诸位想必都已知道,我以为五者当有先后若要破题,还需从第一条线索龟铭着手。依我之见,龟铭二字,解释有三:一是石龟所托碑铭,这类碑铭天下间数不胜数,大至皇城古墓,小至衢中路边,镇不知如何找起;二是与龟有关的铭文,更是海底捞针,无从着手……”说到这里,顿了一下,仙碧忍不住问道:“第三点解释呢?”谷镇微一迟疑,说道:“第三点么,我也拿不定,我以为这龟,说的便是此间。”

    众人均是一惊,纷纷道:“灵鳖岛?”

    谷缜道:“大家或许都想,思禽先生与我东岛仇怨甚深,岂会将潜龙线索留在灵鳖岛。但他是聪明之人,所设的谜题,决不会是耗费人力的笨题死题,必是出人意料的巧题,故而第一第二两个解释都难说通,东岛本是最不可能藏其线索的地方,但若将第一个线索藏在此间,却又最为出人意料。”

    姚晴冷不丁道:“这岛上可有什么碑铭?”

    谷缜道:“岛上碑铭不多,只有二十多处,年代早于思禽祖师的,则只有六处。”

    仙碧沉吟道:“我昨日想到这点,仔细瞧来,并未觉异样之处,待到天亮,还请诸位一同前往,人多眼利,或许能够现蛛丝马迹。”众人纷纷答应。

    次日天明,众人聚齐,一同前往散落岛上的各处碑铭,谷缜特意带上薛耳,聆听碑中可有夹层,一路寻去,均无异样。走走停停,辗转来到一道涧水边,雪浪飞溅,云气蔚然,两侧各有一座小峰,青翠可爱,仿佛融入悠悠碧空。

    一行人溯流而上,来到涧水源之处,却是一眼墨绿小潭,潭边立着一方白色石碑,碑上撰写铭文:“玉泉铭:良常西麓,源**泄。饮玉成浆,馔琼为屑。天籁虚徐,风箫泠澈。三变玄云,九成绛雪。多闲散人花镜圆撰,某年某月某日。”

    薛耳用木椎敲打碑身,听了一会儿,摇头道:“不是空的。”众人均感失望,又看石碑铭文,仍无所得,正想放弃,宁凝忽道:“这碑有古怪,字后面还有字。”

    众人闻言惊喜,均知她怀有”色空玄瞳”的劫术,能够见人之未见,纷纷注目向她望去。只见宁凝转身取来一些草叶,挤出叶中碧绿汁液,涂在碑上,涂满之后,又攒袖蘸水,抹去绿汁,但碑上多数地方绿汁抹尽,若干处却附着淡淡绿意,观其连缀变化,如有文字一般。

    众人见了,恍然大悟,原来石碑上若干处被尖锐钢针刺出细密小点,连缀起来,便成文字,寻常人乍眼看来,碑面不过略显粗糙,再细看些,也当是风蚀所致,唯有宁凝目力奇妙,方能看出。涂上草叶绿汁后,碑面光滑处汁液容易抹去,粗糙处则有汁液残留,难于草草抹尽,是故显出字迹来。

    众人凝神细看,却是四行怪句:

    “巫巫巫巫乌雅雅页公一鹅行千古闪转不见人。”

    左飞卿瞧一眼便道:“这是谜语吧。”

    “却是谜语。”谷缜笑道:“第一句乌字下的四点大得奇怪,这四点是乌鸦的爪子,可称作乌足。合上前面四个巫字,便是四巫乌足,乌字也可解做乌有,巫无足,则是去掉‘巫’下一横,四巫无足,是一个众(按,众的繁体字)字。第二句易解,雅字一大一小,乃是‘大雅小雅’,页公和一个‘颂’字,诗经风雅颂,大雅、小雅、颂都有了,中间缺的正是风字。第三句,一鹅行千古,鹅的形状似一个之字,这不必说;第四句,闪字不见了人,正是一个门字;四字合起来,正是‘众风之门’。”

    到这里,他和施妙妙对视一眼,齐声道:“风**。”

    仙碧吃惊道:“难道说下一个线索在风**里?”

    谷缜叹道:“不错,只是那里是我东岛的禁地,如何去得?”众人面面相觑。

    谷缜沉吟一阵,忽道:“非常之时做非常之事,看情形思禽先生已然去过那里,他去得,我们就未必去不得。”

    于是带着众人前往风**,风**在鳌头矶左后侧,地处悬崖半空。众人还未看见,远远便听风声凄厉,忽大忽小,大如牛吼,小似虫鸣,真是千变万化。

    顺一条羊肠小道攀上风**,阵阵罡风稍稍泻来,砭肌刺骨。**口黑洞洞的,**前青石常年经受风力砥砺,光溜溜寸草不生,水汽凝结成冰,附在石上,色泽青碧,闪闪亮。谷缜和施妙妙见状,各自回忆起幼时顽皮取冰的趣事,那次小小理想经历多年,仍是记忆犹新,二人对视一眼,心底都是一甜。

    沧海30八图合一之卷风**6渐对这风**奇观也很好奇,定眼细看,只见**口上方有人用尖锐锋利之物写了数个狂草,飘逸无方,飒然欲飞,6渐瞧了瞧,点头说道:“好字。”

    话音方落,便听耳边有人嘻嘻笑道:“你也知道好么?可认得那是什么字?”说话的正是姚晴。

    原本6渐让姚晴留在阁中歇息,可这位大小姐天生的闲不住,又听说宁凝亦在,越放心不下,闹着跟来。6渐无法,向谷缜讨了一件火狐皮里子的鹤氅,裹着她驮在身后。这样子惹来众人的许多嘲笑,谷缜说得尤为刻薄:“真是猪八戒背媳妇儿。”6渐臊了个大红脸,姚晴却是心安理得,似笑非笑,回骂道:“臭狐狸,病的若是你妈,你背是不背?”谷缜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落了老大个没趣。

    姚晴精力虚弱,吃再多参汤也不能持久,加之那鹤氅是当年谷萍儿医治寒疾用的,穿在身上十分轻暖舒服。行不数里,便沉沉昏睡过去,沿途探碑解谜一概不知,直到此时听见风**怒嚎,方才惊醒,醒来便听见6渐赞那狂草字好,心中好笑,故意难他。

    6渐面皮一热,念道:“众……门……姚晴笑道:“众风之门!你呀,不懂装懂。”6渐心道:“无怪谷缜和施姑娘一听说‘众风之门’,便道‘风**’,原来这里明白写着。”便道:“这四个字太潦草,写得跟一个字似的,真叫人认不出来。”

    姚晴道:“尽找借口,这算什么潦草?张旭的《率意贴》才叫草呢。哼,你都不认得,又说什么好字?”

    6渐道:“我没说字写得好,只是觉得这几个字笔画凌厉,藏有极高明的剑意。”姚晴闻言细看,果然如此,心中甚为惊讶。

    6渐又道:“洞**两侧还有字?像是一个人写的。”

    姚晴探头一瞧,念道:“庄生天籁地,希夷微妙音……还有落款:东吴公羊羽某年某月醉书。”

    6渐忍不住道:“这话什么意思?公羊羽又是谁?”

    姚晴道:“前两个典故我知道,庄生天籁,出自《南华经》中的《齐物论》,人籁是丝竹,地籁是众窍,天籁是天风。希夷出自《道德经》,视之不见名曰夷,听之不闻名曰希。说的是不可捉摸、玄微奥妙的境界。至于东吴公羊羽么,我就不知了,或许是哪位东岛前辈吧。”

    话音方落,便听仙碧接口道:“公羊先生是古代的一位大剑客,辈分极高,西昆仑祖师见了他,也要叫一声师祖。”

第30卷八图合一之卷(下)

    姚晴微微皱眉,轻啐道:“谁要你多话。”

    仙碧笑而不语。6渐却释道:“无怪这字如此飘忽,敢情当真蕴含剑法。”

    仙碧道:“不止含有剑法,本就是用长剑一气刻成的。”

    这是忽听左飞卿道:“这风实在古怪,容我先入一探。”

    仙碧闻声一惊,脱口道:“你伤势未好,怎么去得。”

    左飞卿笑了笑,说道:“不打紧,我只瞧瞧,并不深入,再说此地除了我,又有谁会钻风之法?”大袖一拂,纵身腾起,飘飘转转,恰如一片流云,嗖地一下钻入**中。

    **中怪风小时飞沙走**,大时能将人畜吹倒,逆风而行,难之又难,但左飞卿直面闯入,却如穿行大路,一无障碍。众人瞧了无不称奇。

    不到一炷香时间,白影忽闪,左飞卿倒掠飞回,顺着风势凌空一旋。落在众人之前,只见他面色青,嘴唇泛紫,眉毛头上挂着一层白霜。众人均是惊讶,但见他脸色由青变白,由白变红,蓦然吐出一口鲜血。仙碧吃了一惊,抢上前去,取出药瓶,倒出一丸丹药,虞照则转到他身后,度入周流电劲,以风雷转生之法压制他体内伤势。

    左飞卿缓过一口气,说道:“若论风势,并不足畏,但风中夹杂着一股寒气,像是从九幽绝域吹出来的,冷入骨髓,好不厉害。我进去里许便被那寒气激了伤势。”

    虞照怪道:“既然这么厉害,当年思禽祖师怎么进去的。”

    左飞卿道:“祖师想必用的也是风钻法,但他内功胜我十倍,冰火不侵,入**一定不难。”

    众人目视幽黑秘**,均想逆风而行已是极难,再加上那古怪寒气,着实不易深入,思忖间,谷缜道:“我来试试。”

    左飞卿望着他,点头道:“你若当真练成周流六虚功,的确可以一试,你附耳过来。”

    谷缜低头侧耳,左飞卿在他耳边低语一阵,谷缜连连点头。过了半晌,左飞卿道:“听明白了么?”

    谷缜道:“大致明白了,说到底就是避实就虚,避开风头。”

    左飞卿道:“不错,世间万物,均有弱点,狂飙劲风也不例外。”

    谷缜瞑目沉思,过了一阵,长陡然飘起,大袖一拂,去时如电,嗖地钻入风**之中。众人见状,各各吃惊,仙碧面露奇异之色,喃喃道:“听说练成周流六虚功,八部神通均能信手拈来,如今看来果然不假。”

    左飞卿点头道:“虽说如此,但此人悟性之高,却是左某生平仅见,幸好他不是万归藏一流的人物,若不然,可是难缠已极。”

    话音未落,6渐忽道:“我也去。”

    姚晴闻言一惊,说道:“你去作甚?”

    6渐道:“我不能让谷缜孤身犯险。”

    姚晴心中老大不愿,撅嘴道:“你去了,谁来陪我?”

    6渐道:“相烦施姑娘照顾一二。”

    仙碧笑道:“你还叫施姑娘?”

    6渐一呆,笑道:“是了,我当叫弟妹才是。”

    施妙妙耳根涨红,仿佛熟透的苹果。姚晴心虽不愿,但见6渐目光炯炯,知他心意已决,无法阻拦,心中既是恼火,又是担忧,闷闷不乐。

    施妙妙扶着她靠在石壁上,轻声道:“姊姊放心,他俩大风大浪都过来了,一定没事。”

    姚晴没好气到:“我才不担心呢,我倒要瞧瞧,他不会钻风法儿,怎么进去?”说着偷眼望去,只见6渐有如不闻,对着风**沉思一会儿,忽地拧转腰身,双手探入风中,身子一扭,便没了影子。

    姚晴咦了一声,心中好不奇怪。仙碧瞧出他心中困惑,说道:“6渐练了补天劫手,能以双手知觉风势强弱,加上大金刚神力,辟风御寒,应当不在话下。”姚晴听了心中稍安,鼻尖却轻哼一声,故作不闻,仙碧自知嫌怨难消,不由暗暗叹了口气。

    6渐越是深入,越觉风势强劲,有如千百巨手将自己梦里推向**外,风声呼啸,有如千军万马一起杀来,令人魂悸魄动,只须胆量稍逊,立时应声而退。

    补天劫手神妙无比,上穷碧落,下黄泉,昔日便曾破掉左飞卿的清风锁时下狂风声势虽然大了千百倍,道理却与清风锁一般,6渐凭劫力避开风头,变换身相,只向风势最弱之处钻去,同时鼓起大金刚神力,全身浩气奔涌,百寒不侵。

    行不多久,风势忽变,一会儿鼓吹直前,一会儿又如龙卷风一般疾旋不止,似要将闯入之物搅得粉碎,四周洞壁被狂风长年冲刷,变得异常光滑,6渐偶尔触及,却是奇寒彻骨,血为之凝,墙壁之上竟然覆满一层玄冰。

    6渐心念方转,忽见前方有物事飞撞过来,这时**内伸手不见五指,全凭心神御敌。6渐略一侧身,左手将那物事兜住,但觉入手柔软温暖,竟是人体,纵是黑暗之中,6渐双手所及,仍然辨出来人,失声叫道:“谷缜,是你么?”

    他内力雄劲,当世罕有,字字如雷。谷缜虽有绝世心法,内力却远远不如6渐,初时真气充足,尚能抵御狂风寒流,但入**越深,越觉精力渐疲,周流八劲虽不时补充,但却远远不及真气损耗之,加之风势变化万端,忽直忽曲,倏尔被一阵龙卷风扫中,气机紊乱,顿时向后撞出,若非6渐赶到,轻则被那寒流冻僵,重则被狂风所卷,撞上洞壁,头破骨折。

    6渐感到谷缜体内气机紊乱,立时默运玄功,度入一股真气,谷缜得力这股真气,缓过气来,只为逆风逼住口鼻,不能言语,当即运指如风,在6渐掌心写道:“齐心协力。”

    6渐心领神会,两人把手向前,各展神通。6渐以劫术寻找狂风死角,谷缜则使风钻之法卸去风力,初时配合尚不纯熟,但二人默契颇深,渐渐配合无间,风势虽然越来越大,二人却似鱼入水中,去势更疾。

    风**曲曲折折,深得出奇,谷缜默默推算,二人兜兜转转,行了已有二十余里,前方依然空旷,不见尽头,两侧玄冰越结越厚,通道越逼仄,将众风迫成一束,越凌厉,狂风振动冰壁,四周出嗡嗡怪响,有如百十口洪钟同时在耳边震响,令人鲜血沸腾,直要破脑而出。冰层脱落,化为千百冰屑,随风涌出,好比锐箭,二人纵有神通护体,肌肤仍被割出许多细小血口,所幸狂风冷厉,鲜血尚未流出,便又凝结,二人更是早已冻得浑身麻,不知疼痛了。

    通道越来越窄,闪转腾挪越不易,谷缜精疲历尽,如飞6渐不是诸如真气,早已倒毙。苦苦支撑半晌,前方通道已不容二人并肩。6渐心念都转,厉声道:“到我身边来。”谷缜一听,立时知道他的意思,运指在他掌心写道:“不成,还是退回去吧。”

    6渐双目睁园,沉声喝道:“这会儿我是兄长,你听我的。”他极少怒,一旦怒,自有一股慑人之意。谷缜暗暗叹了口气,再不作声,转到6渐身后。

    6渐扯下二人一带,将谷缜绑在身后,沉喝一声,将大力金刚力运到极处,手足撑住两壁,一分一寸,硬生生向**内挪去。此时风势已大到不可思议,龙卷飓风也有所不及,抑且夹杂寸许冰锥,激射而来。此时此地,任何机灵均是无用,唯有以平生修为与狂风较量,6渐每前进一部都要使劲全身力气,身子似要被呢狂风寸寸撕裂,麻木之感从肌肤深入骨髓,从四肢逼近心口,6渐不由得车生生大吼,努力激自身斗志,吼声如雷,回荡**中,与那狂风怒啸分庭抗礼。

    走了约莫两百余步,6渐却觉得这段路足足有万里,无比漫长,疲惫之意阵阵涌来,身上被冰锥戳中的地方,初时极为疼痛,但随时光流逝,渐渐被那寒气冻麻,难觉痛楚,眼前金星乱,喉间若有血腥之气,仿佛随时会晕倒。就在这时,脚底忽然一虚,6渐左脚踏空,向下急坠。

    这一下突兀已极,6渐气力将竭,全无应变之能,谷缜与他绑在一处,自也身不由主,随之下坠。二人心中均是一个念头:“这下完了。”

    心念未绝,双脚忽地冷湿,哗啦一声,已然落入水里。

    那水奇冷如冰,二人身上创口经水一洗,血溶痂落,痛不可当。

    疼痛令二人略略清醒,但觉那水表面甚静,下方却有暗流潜藏,没有缓过神来,水底忽地搅动起来。6渐劫力一探,顿时骇然,亚声道:“谷缜当心,下面有东西。”奋起余勇,方要使出神鱼相,却忽觉身子空空,内力竟然无法凝聚,心中方叫糟糕,谷缜已然将他紧紧拽住,挥手出一道周流水劲,辟开四周水势,如飞向前。

    原来谷缜藏身6渐后方,得其庇护,不必与那怪风相抗,于是运转八劲,恢复精力,待到下坠之时,真气已回复六成,闻声立时使出驭水法,辟开水势,拽着6渐躲避,6渐筋疲力尽,任他拖拽,一根手指头也太抬起来。

    水响骤起,激荡耳畔,从四周传来阵阵回声,谷缜隐隐感觉身后有庞然大物逼近,手底陡沉,6渐忽被什么东西拽住了,急向水下沉去。

    谷缜又惊又怒,左手拽住6渐不放,右手出一道电劲,顺水向那怪物涌去,噼啪一声脆响,蓝白之火划破沉沉黑暗。谷缜手底一松,心中大喜,立时将6渐猛力拽回,这时间,忽就觉两条细长触手从下伸来,刷刷缠住腰腿,一股无俦巨力将他拽向水底,谷缜情急间大喝一声,周六电劲猛然涌出,嗤嗤两声,触手再度松开。

    谷缜缓过一口气,忽听6渐虚弱道:“左边,左边大概有岸。”谷缜闻声,拽着6渐,劈波斩浪,奋力游出数十丈,只觉前方水势越浅,终于踏上实地,谷缜连滚带爬,与6渐登上一片石岸,浑身酸软,瘫倒在地,只听得水中一声大响,四周又变寂静,唯有清风行于水上,出泠泠细响。

    谷缜心子突突直跳,四周黑洞洞的,一无所见,浑不知还有什么危险。这是忽听6渐道:“那东西走了。”谷缜一愣,说道:“你没事么?”

    6渐嗯了一声,说道:“我还好,你被那东西缠到了么?”谷缜道:“是啊,这是什么地方,怎地有这种鬼东西?”6渐道:“你当心,那东西有毒。”

    6渐一说,谷缜才感到触手缠过之处又痛又痒,当即转动神通,化解来毒。”周六六虚功一旦练成,八劲轮转,能消百毒,所以当年梁思禽面对明太祖,连饮十余壶毒酒,尚能谈笑自如,谷缜在船上饮下爱神之泪,终能保持一线灵光,不致沉沦,这怪物毒性虽异,但也脱不出周流八劲的樊篱,谷缜真气转的数转,痛痒之感便减轻了许多,忍不住问道:“6渐,你也被缠到了吧?”

    6渐淡然道:“不打紧,这毒还伤不了我。”

    谷缜松一口气,忽而笑道:“无论如何,这风**虽恶,你我还是胜了。”

    6渐苦笑道:“算是惨胜,到如今,我一身骨头还跟散了架似的。”

    谷缜道:“苦尽甘来,苦头越大,甜头也越大。”

    6渐道:“这水里的东西到底是什么来头,难道真的是龙?”

    谷缜道:“真龙我没见过,但龙若想伤人,不该是用鞭子,仔细想来,有些像是章鱼,但章鱼一来无毒,二则偌大章鱼,腕足必粗,这东西缠人的玩意儿确实又细又长,倒像是许多皮鞭,天幸它怕我的周流电劲,若不然,可要你我好看。”

    6渐道:“被他缠住的地方有些黏液,腥臭得很。”

    谷缜笑道:“你先别嫌他臭,呆会要是咱们出不去,还要靠它当干粮呢。”

    6渐吓了一跳:“你要捉它?”

    谷缜道:“是啊,你做鱼饵,我做鱼钩,你下水勾引它上来,我在岸上给它一下狠的。”

    6渐心中满不是滋味:“为啥我做鱼饵,以往都是你做的?”

    谷缜嘻嘻笑道:“皇帝尚且轮流当,鱼饵也该轮流做。”

    6渐双手连摆:“不成不成,我宁可饿死,也不吃那东西。”谷缜哈哈大笑。

    渐将手放在地上,劫力延伸出去,探索良久,说道:“谷缜,山壁上有一个洞。”

    谷缜道:“多高?”

    6渐道:“离地十丈有余。”

    谷缜道:“有多大?”

    6渐道:“可容一人进出。”

    谷缜笑道:“妙极,快快上去。”

    二人攀岩而上,只觉越爬越高,风势越大,对崖似乎有无穷孔窍,吹来缕缕劲风,二人浑身是水,经风一吹,遍体生凉。

    “到了。”6渐摸到洞口,翻身而入,伸手将谷缜拉上。谷缜落到后面,心中气闷,不由骂骂咧咧:“这狗风吹得老子得了风湿,手脚也不灵便了。”

    6渐听得哑然失笑,他一意护着谷缜,总是努力在前,若有危险,方能率先抵挡,故而谷缜落后,却与风湿无关。6渐伸手一摸,摸到一扇石门,当即运起神力,喝道:“开。”

    石门嘎吱一声,应手而开。一股冷气从中射来。6渐略一定神,长吸一口气,大步走在前面,谷缜紧随在后,鱼贯进入洞口。行了百步,前方忽地透来淡淡光亮,霎时间,通道骤然轩敞。二人眼前一亮,入眼处竟是一座数丈见方的石厅,照定厅中一座石棺。

    谷缜走到壁前,瞧那明珠,好不惊讶,叫道:“这是长明珠。”

    6渐道:“长明珠是什么?”

    谷缜道:“长明珠是夜明珠中的神品,传说是深海鱼龙头顶之珠,价值连城,我周游天下,也只见过一枚,这里竟有十二枚,棺中葬的是何人物?”

    6渐走到棺前,拂去尘土,指尖所及,棺面凹凸不平,刻满文字,不由念道:“弟花镜圆……姊风怜之墓……话音刚落,二人四目相对,石厅中一片寂静。

    过了良久,谷缜吐了口气,苦笑道:“镜天和风后竟在这里,生不同衾,死却同**,可悲,可怜……言下不胜感慨。

    6渐却吃惊道:“镜天,风后?黑天书就是他二人所创么?”谷缜默默点头。

    6渐道:“他二人到底谁主谁奴?”谷缜皱眉道:“只有天知道。”

    6渐摸索棺面,忽道:“这里还有字。”于是念道:“余与姊自幼相逢,从此宿孽纠缠,三十余年矣。蒙姊垂青,共究隐脉,开武学之新境,成千古之奇功。然妙则妙矣,却有至憾,此虽炼神捷径,却非一人能够成功,成功之日,也是大难之时。余二人苦研多年,无法解脱。姊悲恨痛悔,郁郁而终,余苦恋无终,意冷心灰,此数年间藏身风**,弃绝世务,渐有所悟。炼者尚能贯通隐显二脉,炼神致虚,合于大道,黑天之劫可尽解也。然此道艰危,显隐之妙,余非亲历,故而难于尽知,又惜此功为姊心血性命所聚,不忍废于吾手,故撰《黑天书》一部,留与后世能者,破其秘奥,消余遗恨也。”

    “显隐之妙,余非亲历。”谷缜说道,就这一句话而言,当是风后为奴,镜天为主。”

    6渐怅然道:“原来赢万城说的竟是真的。那《黑天书》在哪儿?待我毁了它,免得害人。”说着躬身欲寻,谷缜却摇头道:“《黑天书》怕已不在此地了。”

    6渐念头一转,恍然大悟:“你是说,思禽先生来过这里,带走了《黑天书》。”

    谷缜道:“是啊,这么一来,就能说得通了,为何《黑天书》本在东岛,却从西城流出?”

    6渐眉头大皱:“这就奇怪了,思禽先生烧了那么多书,为何偏偏留下《黑天书》?”

    谷缜道:“这就是聪明人的烦恼了,他烧的那些书,无非都是他看面包,想通透的,但这部《黑天书》他老人家也没相通。再说镜圆祖师与思禽先生血缘极深,思禽先生见他一生为情所困,老死此间,心中必然十分难过,解开黑天之谜是镜圆祖师死前遗愿,思禽先生既然无法解开,便只好留下此迷,留待后人解答。想必他也知道此书危害,故而收藏甚秘,百余年间无法觉,不料百年前终被西城弟子找到,可惜后人不肖,不但不致力于解答谜团,反而利用此书奴役劫奴,惹来无数腥风血雨。”

    到这里,谷缜不胜唏嘘,说道:“你再摸摸瞧瞧石棺,可有经书线索?”

    6渐一愣:“既然经书没了,还摸什么?”口中这么说,手里却继续摸索,忽道:“在这里了——棺左墙角。”

    谷缜蹲下来,棺左石壁下摸索一阵,说道:“有了。”6渐也俯身察看,只见谷缜按了一下某处,嘎吱一声巨响,一块岩石退后,从地底升起一方玉匣,谷缜笑道:“果然在这里。”

    6渐怪道:“这是什么?”谷缜道:“思禽先生取走黑天书,又会留下什么?”

    6渐双目一亮,脱口道:“线索。”

    谷缜微微一笑,正要揭开玉匣,突然间,入口处卷起一阵狂飙。两人猝不及防,为那大力所逼,纵身闪避,就在这时,谷缜手中一空,那玉匣已被来人夺走,耳边只听6渐厉声大喝,似与那人交上了手,满室劲气纵横,谷缜几乎无法张眼。

    二人交手极快,转念功夫,劲气已消,便听万归藏哈哈一笑,说声:“谢了。”谷缜定眼望去,一角青衫在洞口飘然一晃,消失不见。

    6渐大叫一声,纵身赶上,谷缜又惊又怒,紧随其后。两人直赶到墓**出口,前方漆黑一片,万归藏早已不知所终,6渐懊恼已极,跌足道:“怎么搞的,竟被这厮来了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谷缜忽道:“等一下。”转身又向墓内奔去。

    6渐见他反其道而行之,颇为不解,也随他奔入,到了石厅,只见谷缜取出一把匕,正将一颗长明珠撬下。6渐吃惊道:“你做什么?”谷缜道:“借一借光。”话音未落,忽听嘎嘎之声,那石棺陡然下沉。谷缜叫声不好,拽住6渐,疾向墓外奔去。

    通道中乱石坠如急雨,6渐双掌乱挥,一一震开,脚下却不稍停,两人均将平生轻功展到极致,刚刚奔到出口,便听得身后轰隆一声巨响,墓**坍塌,数十万斤巨石将入口死死封住。

    6渐骇然道:“怎么回事?”谷缜拭去额上汗珠,喘气道:“只怪我动错了念头,眼看四周漆黑,竟想借这长明珠照亮前途。不料却忘了镜圆祖师出身天机宫,精于机关之术,入墓者只取《黑天书》则罢,若是取珠开棺,势必触动机关,墓**坍塌,将来人与石棺一起封在里面。”说罢目视手中明珠,淡淡珠光色呈青白,照在人面,须毕见。

    6渐沉默一阵,说道:“谷缜,我们只寻潜龙,不要另生枝节。”

    谷缜苦笑道:“或许我做商人太久,见了珍稀宝贝,总有一些眼馋,此事下不为例,还是追赶万归藏要紧。”

    6渐点了点头,谷缜将珠子含在口中,与6渐纵身下至水边,忽然一阵腥秽扑鼻而来,臭不可闻。谷缜取出珠子,青白幽光烛照丈许,忽听6渐失声叫道:“那是什么?”

    谷缜定了定神,看见水边躺着一个怪物,头大身细,软绵绵的活似一大堆棉花,身子已被撕成两半,若断若续,一半躺在岸上,一半浸在水里,腥臭汁液溅得到处都是,在黑暗中出幽幽磷光,宛如鬼火。

    “是一只毒水母。”谷缜瞧了一会儿,说道。

    6渐生长海边,也曾见过水母,可如此巨大确实从所未见,真不知是如何长成的,呆怔片刻,问道:“如此说来,缠上我们的就是它了。”

    谷缜点头道:“可惜它太没眼色,惹完我们又去惹万归藏,万归藏何等人,岂容它活着脱身?”6渐想像这水怪与万归藏殊死搏斗的情形,心里不觉打了个突:“不知万归藏如何将它杀死,我在墓**之中,竟没听到半点动静,结果被那厮从后掩至,夺走玉匣。”想着不胜懊恼,望着水怪秽尸,又觉十分迷惑,这东西是自古便有?还是镜天留在此间,镇守陵墓?此处人烟不至,它又以何物为食?”但这水怪一死,镜天也殁,众多疑问都成了悬案,永不可解了。

    绕开水怪秽尸,二人凭借珠光回到风**处。与外面**口迥异,外**风向外推,此间**口却有一股庞大吸力,将这庞大石窟中千万孔窍吹来的流风水汽全都吸入,丝毫也不漏掉。

    才到**口,二人便感觉莫大吸力,如被百十人拽住身子,向内猛扯,谷缜气力较弱,一不留神,身子腾空而起,打着旋儿向那**中飞去,天幸6渐眼疾手快,腾出一手,将他左腿拽住,硬生生拉了回来。

    谷缜惊魂甫定,二人略一商议,依照前法,仍以腰带拴在一起,只是此番谷缜在前,6渐在后,凭借神力,稳住二人身形,不至随风乱飞,撞上玄冰**壁。

    准备妥当,二人方才钻入石**。出乎二人意料。此番顺风而行,比起入洞时逆风而行容易百倍。谷缜悟通人气相驭后,善借万物之力,凭借风力,二人脚不沾地,翻腾向前,有如腾云驾雾,去势比箭还快,进洞时费了半日,出洞却只花了几柱香功夫,便觉前方光亮刺眼,呼的一下钻出**外。

    这时间,谷缜忽地想到风**之前便是悬崖,不由叫了声“当心。”话音未落,十余条铜链破空射来,将二人身形扯住。二人顺势借力,化解风势,纵身转回,却见使铜链的乃是十余名雷部弟子,那铜链原是软枪,去掉枪尖,便成了救人的绳索。

    6,谷二人立定身形,见洞前之人均是无恙,心中稍定,谷缜脱口问道:“万归藏呢?”众人均是黯然,仙碧指着远处海面,谷缜极目望去,海面上一艘黄鹞快船,有如飞鱼跳浪,去的风快,半晌功夫,便只余一个黑点。

    谷缜跌足叫道:“真是买不如卖,卖不如偷,偷不如抢。”

    虞照道:“老弟,这话怎么说。”

    谷缜道:“这是万归藏当年亲口对我说的。说的是,同样一件货物,买来不如卖出划算,卖出不如偷来划算,偷来不如抢来划算。”

    虞照道:“这不是教人做强盗么?”

    谷缜道:“做强盗是无本万利的买卖,若能做成,自然胜过平常生意十倍。料想老头子财雄天下,决不会是一分一厘赚来的,多半使了强盗勾当。只恨我当时只想用心赚钱,对什么偷啊抢啊的厌恶无比,不曾用心体会,结果今日失了算,吃了大亏。”说到这里,又问道:“万归藏什么时候来的。”

    仙碧道:“6渐入**不过一刻功夫,他便来了。我们阻拦不住,又无能为步你们后尘,进入风**,只好眼睁睁瞧他进去。唉,这几个时辰**内动静全无,真是急死人了,就像是过了一辈子似的。”

    谷缜大大皱眉,心道:“这老贼好生狡猾,先跟在我们后面,让我二人给他开路,任何危险,都由我们承担。那**中漆黑,风声又大,我二人一意应付风势,哪能料到后面有人?最后一段,6渐以血肉之躯抵御神风,更省了老贼许多气力,他跟在后面,待到玉匣出世,方来抢夺,那时候我二人精力未复,哪是他的对手……他越想越气,忍不住以拳击掌,破口骂道:“万归藏这个狗娘养的。”

    施妙妙听得皱眉,喝道:“谷缜。”

    谷缜方觉无意中骂了一句粗话,忙道:“妙妙,你不知道这件事有多气人……”说到这里,忽见6渐怀抱姚晴,低头默然,谷缜胸中大痛,愧疚之意涌上来,涩然道:“大哥,都怪我……“6渐摇了摇头,叹道:“怪你什么,或许都是天意。”抱起姚晴,蹒跚去了。

    《沧海31》兄弟同心之卷

    姚晴能否躲过三生之劫?6渐兄弟联手,能否战胜万归藏?

    《黑天书》中有何奥秘?八图合一,真的天下无敌?

第31卷兄弟同心之卷(上)

    谷缜见他身影伶仃失落,心中顿时翻涌,越自责。一众人无不悻悻,默然离开风**,回到住所,但见温黛正扶着仙太奴踱出门外,仙太奴双睛迸裂,回天乏术,今生已成废人,但温黛瞧着他,仍是目光温柔,满脸怜惜。众人失落之余,见此情形,心中均是一暖。

    温黛瞧见众人,问道:“情形如何?太奴方才听说有变,执意要来,不料刚刚出门,就遇上你们了。”

    谷缜摇头苦笑,将前后之事仔细说了,众人听说花镜圆和风怜合葬**中,均感讶异,又听说《黑天书》是由梁思禽带回西城,流毒后世,都觉不可思议,一时议论纷纷。

    仙太奴忽道:“祖师爷留下此书,确是祸患,但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人非圣贤,又孰能无过。”他身为劫奴,此断语,众人无不心中释然,点头称是。

    仙太奴又道:“谷缜。”

    谷缜道:“前辈有何指教?”

    仙太奴缓缓说道:“万归藏绝代枭雄,深谙权谋之术,比世人更明白‘制人而不制于人’的道理。与他赌斗,本就极难占得上风,更不用说一帆风顺了。你是少有的聪明人,当知道祸乃福之所倚,福乃祸之所伏,万归藏先声夺人,未必就是坏事;紧要关头,不能为亲情扰乱心思,输一阵,还可赢回来,心若乱了,那就不用再斗了。”

    这番话有如醍醐灌顶,谷缜猛然醒悟,拱手笑道:“我方才又气又急,一时糊涂,多亏前辈指点。”

    仙太奴笑道:“如此说来,你有对策了么?”

    谷缜道:“万归藏拿到线索,必不耽搁,直奔线索指定之处。如今大6上东岛弟子不少,我立时飞鸟传书,让他们在海滨路边布下暗哨,瞧万归藏到底前往何处。”

    仙太奴叹道:“这法子你想得到,万归藏未必想不到。”

    谷缜说道:“事到如今,也没别的法子,可惜姚晴伤势耽搁不得,万归藏若是快些还好,倘若拿到线索徘徊不定,可就糟糕之极了。”

    虞照皱眉道:“老弟,你这话甚是泄气。”

    谷缜道:“虞兄放心,除非谷某死了,要么决不向老贼认输。”

    虞照笑道:“这话还差不多。”

    谷缜告别众人,换了一身衣衫,问明6渐去向,与施妙妙一同前往。

    行了一程,来到海边,远远望去,遥见6渐拥着姚晴,向茫茫大海眺望,一动不动,有若两具石像。施妙妙瞧着二人,眼眶不禁红了,谷缜知她心意,握住她手,左手将她额边秀掠起,柔声道:“好妙妙,别难过,总有法子的。”施妙妙将头埋入他怀里,哽咽道:“你,你说话可要算数,他们,他们这样子,可是真苦。”说着眼泪已流下来。

    谷缜抱着她,也不知如何安慰才好,这时眼角余光所及,忽见远处礁石间一抹倩影若隐若现,谷缜眼尖,认出正是宁凝。但谷缜一瞧,宁凝已有知觉,一拧腰,寂然去了。谷缜心中暗叹:“大哥和姚晴情投意合,生死与之,只要身在一处,面对再大困境也不觉其苦。真正苦不堪言的,只怕另有其人,唉,怎么才能想个法儿,解开这宁姑娘的痴念才好。”

    默然一阵,给施妙妙揩去眼泪,笑道:“傻鱼儿,怎么老是哭,一点儿都不像你。”施妙妙听他一说,方觉此次与谷缜相聚之后,自己无端软弱好多,一不如意,便是愁肠婉转,只盼心上人怜惜。想到这里,又羞又气,涨红耳根,轻轻在谷缜胸前捶了一拳。

    谷缜嘻嘻一笑,拉着她来到礁石边,叫声“6渐”。6渐回头,谷缜爬上礁石,将仙太奴的话说了一遍,道:“眼下不是灰心的时候,追赶万归藏才是正理。”

    6渐犹豫未决,姚晴已笑道:“臭狐狸这话我却爱听,6渐,你说呢?”说着秀目放出异彩。

    6渐略一沉默,慢慢说道:“阿晴你放心,我不会输给万归藏那老贼的。”

    姚晴笑靥如花,说道:“这才像句人话。”

    众人决心一定,6渐即刻安排船只,当日动身前往中土。施妙妙送到海边,难分难舍,拉着谷缜只是流泪,埋怨道:“我真羡慕姚姑娘,和6大哥生死都在一起,你这个坏东西,干吗不带我一起去?”

    谷缜一边给她拭泪,一边笑道:“姚晴去是不得已,你好端端的,去凑什么热闹。男主外,女主内,那是天经地义的。”

    施妙妙撅嘴道:“这是什么臭话,我偏要主外,若像你说的,仙碧姊姊也是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去?”

    谷缜皱了皱眉,正色道:“妙妙,别孩子气。我不是说了么?如今东岛五尊,只剩两人,叶梵又押送狄希去了狱岛。你我要是一同走了,东岛群龙无,岂不糟糕。你乖乖地看家,等我回来。”施妙妙欲言又止,眼泪却是止不住地流下来。

    谷缜转过头来,见谷萍儿低着头,一双妙目也是通红,便道:“萍儿,妙妙心慈手软,难以驾驭群雄,你要帮着她些,我可将她托付给你了。”谷萍儿点了点头,哽咽道:“哥哥,我照顾好妙妙姐,你也一定要回来。”

    谷缜心中刺痛,脸上却满不在乎,微笑道:“那是自然,我不但要回来,还要乘着潜龙回来。”谷萍儿想要笑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施妙妙想了想,忽从怀中取出一块手帕,又拿过一枚千鳞,割破手指,将血滴在手帕之上,血渍殷红,触目惊心。谷缜见状失色,牵过玉手,痛惜道:“傻鱼儿,你做什么?”

    施妙妙深深望着他,轻声说道:“十指连心,这血是从我心头流出来的,你带着这块手帕,无论是天涯海角,我的心也永远和你在一起。”

    谷缜拿着手帕,默默看了一会儿,亦从怀里取出一方手帕,割破食指,滴血其上,交到施妙妙手里,在她耳边低语数句。

    施妙妙破涕为笑,狠狠打他一拳,骂道:“坏东西,这当儿还不正经。”

    谷萍儿怪道:“哥哥,你说了什么啊?”

    谷缜笑道:“问你妙妙姊去。”哈哈一笑,将手帕叠好,转身向船走去。

    风帆升起,船离沙岸,远远驶去,施妙妙与谷萍儿蓦地双双奔出,双脚浸入海水,向着大船拼命招手。海船驶出老远,仍能看到她们的影子,风声呜呜,仿佛不尽哭声。谷缜站在船头,望着渐渐模糊的岛屿,心头空荡荡的,怅然若失。这时虞照走来,呵呵笑道:“站着作甚?还不来喝酒。”

    两人进了舱内,酒过三巡,虞照见谷缜闷闷不乐,也觉提不起兴致,一拍桌子,说道:“老弟,不是为兄说你。今日你这样子可叫人大不满意。对付娘儿们嘛,心肠一定要硬,你对她们越好,她们越是哭哭啼啼的,你凶一些,才能唬住她们,不敢跟你啰嗦。”

    “你对谁凶啊?”(呵呵~笑~)话音未落,便听仙碧的声音远远传来,“灌了两杯猫尿,又来大吹牛皮。”虞照闻声色变,顿时变成没嘴的葫芦,一声不吭,低头直喝闷酒。

    谷缜不觉莞尔,心道:“真是一物降一物,虞兄平素刚强,遇上仙碧姑娘,却如老鼠见了猫儿似的。”

    念头方转,仙碧已然进来,瞅着虞照,神色颇是恼怒,说道:“这当儿了,你还有喝酒的闲心?”

    虞照脖子一梗:“喝两杯酒又不会死人,就算喝酒死人,死的也是老子,和你有什么相干。”

    仙碧盯着他,眼眶里泪水乱滚,蓦地坐下来,斟一碗酒,一气喝完,又斟第二碗,望着酒中影子瞧了一会儿,眼泪忽地吧嗒吧嗒落入酒里。

    虞照只觉一阵心慌,皱眉道:“你又哪门子疯?喝酒是好事,你这么一哭,搅得我也没心情了。”

    仙碧放下酒碗,眉眼通红,说道:“姓虞的,你认识我多久了?”

    虞照道:“二十九年吧,三十年也说不定。”

    仙碧咬了咬牙,说道:“是二十九年七个月零四天。”

    虞照哦了一声,道:“你记这么清干吗?”

    仙碧道:“三十年了,你胡子拉茬的,我,我也快要老了。”

    虞照一愣,打量她一眼,呸道:“尽说晦气话,你一条皱纹都没有,怎么就老了?”

    仙碧以手支颐,幽幽叹了口气。

    谷缜识趣,知道二人必有体己话儿要说,便笑了笑,喝罢碗中之酒,笑道:“我风景”。说罢起身出门,将虞照丢在那儿,手硬腿硬,面皮僵,坐在桌边,活似一尊门神。

    走到船尾,谷缜忽见宁凝独自坐在船舷上,便笑道:“宁姑娘,当心船摇晃,将你抛到水里去。”

    宁凝淡淡地道:“抛到水里淹死么?那也很好。”

    谷缜一愣,叹道:“宁姑娘,你何必这般自苦……”

    宁凝打断他道:“你别劝我啦,我不会寻死的。说到哭,人生在世,苦的时候总要多些,这么多年,我也惯了。”

    谷缜无言以对,只得立在她身后,眺望海景,武器越浓了,落日正向西方沉沦下去,在他身后,桅杆高处,一个雪白的影子迎风凝伫,有如一只孤零零的白鹰。

    次日清晨,谷缜收到传书,得知万归藏弃船登6,在定海逗留一个时辰,不知所踪。谷缜拿到传书,心中忧急,力催船只快行。

    到了下午时分,方又接到传书,得知万归藏一行人在南京露面。谷缜得知对头行踪,先是一喜,但想此人前往南京,莫非要对母亲不利?这一想更添烦恼,扯足风帆,只是赶路。

    是日傍晚海船抵岸,由东岛弟子前来迎接,谷缜询问之下,得知万归藏又失踪迹,心中顿时疑惑起来,猜不透这老头子时隐时现,到底弄的什么玄虚,便对众人道:“眼下形势未明,先去得一山庄逗留一时,探明形势,再行定夺。”众人无不忧心忡忡,勉强答应。

    抵达得一山庄,商清影见二子无恙,又听说谷萍儿疯病痊愈,返回东岛,心中真有不胜之喜。不料谷缜却道:“妈,此次我们呆不久,你就不要胡乱张罗了。”商清影察言观色,见众人神情忧虑,又见姚晴病恹恹的样子,心知必有大事生,她知道询问谷缜,必无真话,便将6渐叫到一旁,偷偷询问,6渐不敢隐瞒,将前因后果说了,商清影听得面色苍白,无力地坐在椅子上,微微失神。6渐方要劝慰,忽听燕未归来唤,说是谷缜在前厅等候。6渐只得别过母亲,赶到前厅,却见客厅中多了一人,6渐识得是那日展示“天孙锦”的桐城商人赵守真,当下拱手作礼。

    谷缜笑道:“大哥,赵兄是来送人参的。”

    6渐转眼望去,桌子上一字排开,方着数十个狭长木盒。赵守真一一打开,盒中人参粗壮肥腴,散淡淡清香,其中数根粗如儿臂,逼肖人形。赵守真笑道:“听说6爷急要好参,我这几日四方张罗,找到一些,这些人参年龄最少的也有两百年,只可惜时间太短,八百年以上的参王实在难寻,只得三支,千年参只得半支,还是从宁王府里要来的。”

    6渐又惊又喜,心中感激,深深一揖,说道:“赵先生大恩大德,6渐永不敢忘。”

    赵守真忙不迭还礼,说道:“6爷言重了。”

    谷缜笑道:“你两个就不要虚客套了,赵守真,我来问你,粮食行情如何?”

    赵守真笑道:“两船入浙六日后,粮价便降了,十日之后,渐趋平稳,而今谷价转贱,难民纷纷回乡,只哭了那些个囤积粮食的大奸商,如今南京城的大牢里还关了百多号人,都是借债屯粮的。最好笑是其中一个姓沈的奸商,不知他从哪里得知了粮价下跌是因为谷爷,在大牢里足足骂了你一夜,说是做鬼也不饶你呢。”说着哈哈大笑。

    “姓沈?”谷缜与6渐对视一眼,问道,“可是姓沈名秀?”

    赵守真一拍大腿,说道:“对,就叫沈秀。这人在奸商中年纪最轻,手段却最狠,将手中的房产田地全都抵押出去,借了四十多万两银子,买了粮食囤在城内,不料我方粮食到后,谷价一日间跌了数倍。也活该那小子倒霉,跌价的那几日,他都不在城里,也不知去了哪儿。等他回来,四十万两银子的谷子四万两也不值了。他见势不对,卷了细软想跑,却被债主堵在城门,一顿好打,又见他着实拿不出银子,便送到官府,买通了知府,足足打了两白水火棍,关在牢里。那沈秀倒也硬挺,到了牢里还咒骂谷爷,骂了足足一夜,天亮时才住口,同牢的奸商醒来一瞧,觉这厮两眼瞪着,人已死了多时了。”

    他当作趣事,正说得开心,忽听哐啷一声,三人掉头望去,只见商清影扶着门柱,脸色惨白,地上茶壶杯盘尽皆摔得粉碎,沸水溅在脚背,她也浑然不觉。

    6渐急忙将她扶住,搀入厅中,商清影呆了一会儿,忽地泪涌双目,幽幽道:“秀儿已经死了?怎么我都不知道……”

    谷缜道:“妈,你一天到晚呆在庄子里,哪知道外面的事。”

    商清影忽地转身,瞪着他(唉)道:“他临死都骂你,是不是你害了他?我知道的,你怨我这些年对他太好,冷落了你,你心里怀恨,非害死他不可,你这孩子,怎么恁地狠心,狠心害死我的秀儿……”

    沈秀虽不是谷缜亲手所杀,但废其武功,破其财产,都是谷缜一手做成,归根结底,还是死在他手中。故而被商清影一骂,谷缜竟不知如何回答,脸色铁青,重重哼了一声,坐下来一言不。

    赵守真老于世故,见状明白几分,忙打圆场:“老夫人莫怪,那沈秀之死,是先被债主殴打,后挨了官府的棍子,二伤齐,不治身亡,和谷爷全无关系。”

    不料商清影瞪他一眼,厉声道:“你是谁?你又知道什么?我自己的儿子我还不知道?那些债主必然都是他叫来的,官府也定是他买通的。他,他不是恨秀儿,分明是恨我……”她望着谷缜,哽咽道:“你既然这样恨我,何不将我一刀杀了,何必如此折磨秀儿?”

    “你自己的儿子?”谷缜忽地拍案而起,大声道:“我是你儿子?沈秀才是你儿子,我和你有什么干系,沈秀就是我杀的,两百棍还少了,该打一千棍,打成肉酱。”说罢不待商清影答话,拂袖便走,一阵风没了踪影。

    商清影被这一番话噎在那里,身子一晃,两眼翻白,晕了过去。6渐将她抱在怀里,不知如何是好。赵守真闹了个没趣,悻悻告辞。

    6渐抱着商清影回到卧室,注入内力,商清影醒过来,拉住他手,落泪道:“渐儿,我这辈子只有你一个儿子,缜儿、缜儿我不认他了。”

    6渐心里却想:“沈秀之死,本是自作自受,妈为这事和谷缜闹翻,太不值得。”嘴里却不便多说,唯唯应了,退出门外,走了十来步,就看见谷缜堵在前面,目光锐利,像要杀人一般,方劝说两句,谷缜已抢着到:“那婆娘跟你说的话我都听到了,你去给沈秀收尸,你我兄弟就做不成了。那王八蛋就合拖去喂狗,我刚叫赵守真去办。”

    6渐瞠目结舌,说道:“那怎么成?”

    谷缜咬着一口白牙,冷笑道:“怎么不成?她不认我这个儿子,呸,我还不认她这个妈呢。我打小就没有妈,过去没有,将来也没有,老子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说道这里,眼圈儿一红,转身便走。

    6渐追赶上去,叫道:“你去哪里?”谷缜亦不作声,步履如风,走出庄外,直奔山庄后山,走到一棵大树下,谷缜俯下身,从树下土中挖出一只楠木嵌玉的盒子,紧紧抱在怀里,眼泪如滚珠一般,滴在盒面之上。

    “那是?”6渐喃喃道。

    谷缜一抹泪,抽了抽鼻子,说道:“我爹的骨灰。”

    “谷岛王的遗骨?”6渐大吃一惊,屈膝躬身,向那盒子恭恭敬敬拜了三拜,起身问道:“谷缜,你怎么将骨灰埋在这里?”

    谷缜心情略略平复了些,叹了口气,说道:“你往山下看。”6渐转眼望去,偌大得一山庄尽收眼底。

    只听谷缜闷声道:“原本爹的骨灰应该送到东岛安葬,可我心想,在这里他或许欢喜一些,从这里能看到得一山庄,能够看到那个女人。若他地下有知,定会日日夜夜看着她,守着她,须臾也不愿离开。”

    6渐心中感慨不胜,叹道:“那你又何必再来惊动岛王?”

    谷缜恨恨道:“她不认我了,爹还留在这里作甚?”

    6渐道:“那都是妈说的气话。”

    谷缜眼眶一热,说道:“她若那么说你,你不难过么?”

    6渐不禁怔住,他本就不善言辞,遇上这般情形,更是左右为难,不知如何应付才好。这是,遥见道上一匹快马向庄内疾驰过来,谷缜不觉“咦”了一声,站起身来,叫道:“万归藏有消息了。”当下顾不得伤心,奔下山去,迎向马匹。

    6渐方要跟随,不料谷缜忽又停下,看了手中木盒一眼,目视山下庄园,忽地长长叹了口气,转身回到树下,将木盒从新掩埋。

    6渐默不作声,静静旁观。谷缜埋好木盒,起身到:“此去凶吉难料,待我回来,在迁葬不迟。”6渐,你不知道,为了此事,我担了莫大干系,岛上的人满腹疑窦,逼问我几次。他们一旦知道,必不容我爹无碑无铭,滞留于此。”

    6渐道:“谷岛王心里,只怕这里才是最好的地方。”

    “或许吧。”谷缜微微苦笑道,“但总有一日,他还是要回到岛上的,历代岛王的魂魄正等着他呢。”

    二人思绪万千,凝立片刻,方才下山回到庄内,传信弟子焦急难耐,正在堂前徘徊,见状递上一封书信。谷缜展开一瞧,眉头大皱,吩咐请西城众人前来商议,6渐问道:“可有万归藏的消息么?”

    谷缜道:“有,还有三个。”6渐心中大奇,这时兰幽前来,说道姚晴醒了,6渐便寻借口,告辞回房。

    离开谷缜,6渐急唤燕未归前来,着他火赶往南京城中,务必截在赵守真之前抢到沈秀的尸骸,不可任谷缜唐突,并将尸骸交给商清影,设法厚葬。

    6渐正色道:“人死罪消,无论沈秀有多大罪过,既然死了,就该一笔勾销。谷缜此事做得不对,他不肯改,我却不能任他胡来。他若骂你,你只管推到我头上。”

    燕未归点一点头,施展脚力,一阵风去了。

    6渐望他背影消失,转身来到姚晴房中,姚晴醒来不见6渐,正脾气,乍见他进来,心中又喜又怨,红着眼圈儿道:“你,你去哪儿了?是不是我死了,你就欢喜了?”

    6渐得了个莫须有的罪名,大觉错愕,说道:“我有事走开一会儿,怎么就成盼你死了?”

    姚晴道:“你还有道理了?你丢我一个人在这里,我一着急,岂不就活不成啦?”

    6渐叹一口气,坐在床边,拉住她手,凝视姚晴面庞,短短两三日功夫,眼前少女又已消瘦许多。6渐胸中剧痛,暗暗寻思:“她病成这个样子,不免脾气古怪些,无论她骂也好,打也好,我都受着便是。”

    他强笑一笑,说道:“阿晴,你责怪得对,都是我不好,我再也不离开你,只是……”

    姚晴道:“只是什么?”

    6渐道:“只是我是一个粗野男人,你们女孩儿有些事,我总得回避一二。”

    姚晴听出玄机,双颊泛起一丝血色,白他一眼,说道:“那却另当别论,除此之外,若无我准许,你一步也不许离开。”

    6渐道:“好。”姚晴目不转睛盯着他道:“看你愁眉苦脸的样子,陪着我委屈你了?”

    6渐强笑道:“哪儿会,我欢喜还来不及。”

    姚晴绽开笑容:“这还差不多。”顿了顿,又问道,“万归藏有消息吗?”

    6渐将谷缜的话说了,道:“奇怪了,怎么会是三个消息?”

    姚晴略一沉吟,忽道:“糟糕。”

    6渐道:“怎么糟糕。”姚晴道:“若是三条消息,必然出了三个万归藏……”

    6渐奇道:“哪来三个万归藏?”

    姚晴方要细说,但她气血至弱,一用心力,便觉眩晕,当下摆了摆手,面如白纸,说不下去。

    青娥见状,端来参汤,姚晴喝罢,闭目养息一阵,才道:“谷缜召集议事,你带我去,其中蹊跷,一去便知。”

    6渐默默点头,见姚晴要换衣衫,便退出门外。他站在栏杆边,望着满园百花凋零,落叶满地,经风一吹,沙沙轻响,就如一把钝刀在心上打磨。6渐怔怔看了一会儿,眼泪夺眶而出,顺颊滴落,不经意间洇湿一朵残花。这时忽又听房中叫唤,他只得收拾心情,强颜欢笑,转回房内。

    抱着姚晴来到后厅,只见人都聚齐,正在传看那则消息,人人面色凝重。仙碧看罢手中纸条,抬头道:“怎会这样?西北南三个方向均有万归藏的踪迹,必然是故布疑阵。”

    谷缜道:“看情形,万归藏也知道我派人窥视,索性来了个一气化三清,现身之后,即又消失,叫人无法猜透他的行踪。目下我方人手不足,无力同时查探三个方向。”

    温黛摇头道:“万归藏既有只觉,便不宜再跟,否则跟踪不得,反误了性命。”

    谷缜皱眉道:“万归藏这一招实在惫懒,逼我三中选一,若是选错,势必耽误时辰……”说到这里,住口看着姚晴,目有忧色,6渐与他目光一交,忽地脸色苍白,抬头望着屋梁,怔怔出神。

    沉寂时许,左飞卿忽道:“万贼狡狯无比,说不定既不去西方,也不去南方,而是去了东方。”

    “不会。”谷缜道,“万归藏纵然狡猾,思禽先生却不是无趣之人,第一条线索在了东方,第二条线索又在东方,岂非十分无味……”说到这里,他双手五指交缠,陷入沉思之中。

    众人亦各动心思,猜测不定。过了半晌,谷缜忽地慢慢说道:“聪明人行事,起承转合间,必然暗含某种关联,决不会天马行空,漫无目的。我猜思禽先生留下的这五条线索,也一定暗含某种关联,找到这种关联,就能猜到万归藏的去向。诸位,如果我是思禽先生,为何要将第一个线索藏在灵鳌岛上呢?”

    众人均是一愣,仙碧道:“你不是说过,他是想出人意料。”

    谷缜伏案而起,踱了几步,摇头道:“起初我也是这样以为,但如今想来,趋势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灵鳌岛那么多石碑,思禽先生为何偏偏在镜圆祖师的那方石碑上留字?又为何不直书‘风**’二字,偏要留下谜语,暗指‘众风之门’?这其中难道没有蹊跷?”

    仙太奴道:“镜圆祖师也好,公羊祖师也罢,都与思禽祖师血缘极深。依你之见,难道第二条线索也和血缘有关?”

    谷缜道:“未必是血缘,但与思禽先生定有切身关联。马影?马影!可有什么地方,既有骏马,又和思禽先生密切相关?”

    话音方落,温黛眸子里光芒一闪,说道:“这样说起来,倒有些眉目。据我所知,确有一个地方,既与思禽先生有关,又和马儿有关。”

    众人无不精神大振,仙碧喜道:“在哪儿?”

    温黛徐徐道:“莺莺庙。”

    仙碧倒吸一口凉气:“那不是在西城么?”

    温黛微微点头:“那儿有柳莺莺祖师的遗像,遗像旁就是她的宝马坐骑。”

    “莺莺庙?”谷缜眉毛一挑,目视厅外远空,吐出一口气,陷入沉思之中。

    东方才白,旭日未升,道上响起马蹄之声,特特舒缓,格外清晰。

    一阵清风吹来,6渐周身起了一阵凉意,不觉问道:“阿晴,冷么?”姚晴趴在他肩头,探过头来,在他脸颊边轻轻吹了口气,笑道:“傍着你这个大火炉,一点儿都不冷……”话音方落,歇在6渐左肩的那只白鹦鹉便叫起来:“大火炉,大火炉,6渐是大火炉。”

    6渐臊红了脸,姚晴见这扁毛畜生将自己的私房话乱传,也觉气恼,拍它一掌,喝道:“闭嘴!”白珍珠噗地飞起,落到巨鹤身旁,歪着小脑袋,盯着姚晴甚是委屈。姚晴道:“你还不服?”欲要挣起追打,却觉浑身乏力,不由伏在6渐背上,微微娇喘。

    “阿晴!”温黛走上前来,说道,“你这毛病,须得心平气和才好。”

    姚晴望着她,眼圈儿一红,说道:“师父,你真不去啦?你舍得下我么?”

    温黛苦笑道:“我也舍不得你,可太奴双目失明后,身子每况愈下。我留在这里,一来照看太奴,二来守护商家妹子,好叫6、谷二位此去心无旁骛。”

    6渐道:“前辈大德,6渐无以为报。“温黛道:“你无须客气,此番西行,沙啧千里,险山重重,寒风如刀,热风如烧晴儿的身子必然十分吃力。这几日她全身经脉已有萎缩之兆。叫人担心。从今日其,你每天早中晚三此,以真力拓展她全身百脉。一刻也不能松懈,你的大金刚神力至大至刚,蕴含慈悲佛力,对晴儿的伤大有好处,至于别的,所幸仙碧也去,有她照看晴儿,我也略为放心。”

    姚晴撅嘴道:“我才不要她照看。”温黛笑了笑,想要劝几句,但见姚晴倔强眼神,又不知从何劝起,转眼望去,左飞卿、仙碧、虞照、谷缜。宁凝,五大劫奴,兰幽、青蛾,一行人鞍马具备,整装待,温黛心口微微一堵,眼前一片模糊。

    仙碧看到,笑道:“妈,怎么啦?堂堂地母,可不许哭。”

    温黛按奈心中伤感,叹道:“妈老了,心也软了,可不像你这样没心没肝。”还想叮嘱几句。身旁仙太奴忽道:“谷岛王,请移尊驾。”

第31卷兄弟同心之卷(中)

    谷缜走上前来,笑道:“前辈有何指教?”

    仙太奴道:“我这双招子没瞎之前,虽没有谷神通那般神出鬼没的武功,但自付眼力并不输给他多少。

    谷缜道:“先父也曾提起过‘太虚眼’的大名,口气中甚是佩服。”

    “说来惭愧。”仙太奴谈一口气,“我空有眼力,却终究躲不开万归藏的毒手。不过交手之际,我却看出若干端倪,这几日深思细想他的神通仍未抵达空寂玄妙、不死不生的练虚境地,纵然练虚,也未合道,势必流露破绽,只可惜,我是看不到啦……”

    道这里,他从袖筒取出一本新奥册子,递道谷缜手中,说道:“这是我多年修炼太虚眼所领悟的一点心法,你虽无劫力,却有悟性,或许从这点心法里,能够无处‘天子望气数’,重现令尊神威。”

    谷缜接过册子,心潮澎湃,不觉默然。仙碧半嗔半笑道:“爹,你可是胳膊向外拐,把心法传给外人,却忘了我这个女儿。”

    仙太奴笑道:“碧儿,人各有造化,勉强不来。依我看,当今世上,唯有谷岛王能够悟透……”

    仙碧笑着打断他道:“罢了罢了。你若当真传给我,才叫人头痛。我生平最不爱用心思,这劳心费力的事情,还是交给这姓谷的小子为好。”

    谷缜笑道:“你倒推的干净。”当下一拱手,朗声道,“仙前辈、地母娘娘,二位保重,后会有期。”说到这儿,目光微斜,有意无意扫过道旁柳林,眼里露出复杂神气,蓦地翻身上马,将鞭一抖,一马当先,飞驰而去。

    众人各自告别,紧随其后,这些马均是千里挑一的坐骑,迅捷如风。转眼间,人马俱无,只余道路穷尽处一点烟尘。

    温黛目送一行人消失,转过头来,向着那片柳树林叹道:“商家妹子,出来吧。”

    素影闪动,商清影攀着柳条,蹒跚而出,百合花也似的脸颊上挂满泪痕,目光投向西去的大道,眼泪无声滑落。

    温黛心中暗叹,握住她手,却觉冰冰凉凉,再无半分暖意,忍不住道:“妹子,你这事何苦。”商清影凄然一笑,慢慢抽回手,拖着步子,向庄内走去。

    众人昼夜兼程,在豫皖交界处越过淮河,沿黄河南岸西进,一路只见黄水汤汤,涡旋冲荡,滔滔水声,如歌如啸。

    嘉靖年间,黄河河患已十分严重,河水几番改道,将茫茫中原大地切割得支离破碎,形同龟裂,仅余黄土坡上几点绿意,在西风中轻轻摇摆,透出无比苍凉。

    逆旅之人,不免劳苦,好在五大劫奴随行,秦知味妙手烹饪,花样百出,顿顿都无重复,直叫众人尽享口福;苏闻香携带奇香,歇息时幽香一缕,润肺清心,妙不可言;更有薛耳、青娥丝竹相伴,便无消闷解乏之功,也不是热闹风趣。

    唯独谷缜全无品味嗅香的雅兴少有闲暇便潜心钻研仙太奴那册《太虚玉鋻》

    劫术除了父母子女,不可复制,因而册中并无修炼眼力的法门,而是多讲义理,不似神通秘诀,却如兵书战策书中大体分为四部:识虚实.辩阴阳.料攻守.知进退,许多道理,竞和商道颇为相似,谷缜稍加揣摩,便能领悟,太虚眼又与天子望气术殊途同归,结合天子望气术的入门心法,两相对照,谷缜委实受益良多虽然如此,这部道理是讲足了,临机破敌,却未必都能用上,到时候还得随机应变谷缜周流巴劲已成,练气功夫算是到了顶尖儿,但与练神境界仍然隔一层,故而始终难望谷神通.仙太奴的项背.

    料得前途多艰,谷缜慨然讲周流六虚功的秘奥传与左.虞.仙三人.这三人均知功法弊端,故而得到秘诀,惊喜之余又觉犹豫其中虞照最为胆大,又很信任谷缜,思索再三,率先修炼,不了一练之下,八劲紊乱,几乎走火入魔,若非谷缜护法,及时收回八劲,堂堂雷部之主,险些要受重伤左飞卿见虞照不成,气了争竞之心,奋然一试,他意志坚忍,胜过虞照,不料忍耐越久,受害越深,惨遭八劲反噬,险些送命。

    仙碧较二人天赋更高,但她生来不好武力,对武功兴致缺缺,一觉不成,立时放弃,故而三人之中,反倒以她受创最轻。

    谷缜见此情形,深感疑惑,回想那日悟道的情形,自觉前后步骤一丝不差,但同样功法放到三人身上,却是祸害无穷。

    思来想去,谷缜模糊想到:那日自己所以练成周流八劲;论人和,自己危急关头,忽遭叛徒袭击,生死苦斗中,无巧不巧,消磨了周流八劲的锐气。

    再者,周流六虚功“损强补弱”看似简单,实则极难。谷缜能够驾驭八劲,新法得自商道。经商之道,最讲究把握分寸时机,但至于如何把握,除了自古以来的商训,更多出乎天赋本能,只可意会,不可言传。若不然,人人一学便会,这世上岂非遍地都是富商巨贾,再无疑个穷人?

    “陶朱公”范蠡三迁俱有荣名,吕不韦以一介富商权衡天下,然而千古之下又有几个范蠡,几个吕不韦?

    谷缜天资奇特,又得万归藏言传身教经商之法,许多道理在他看来都是理所当然;左.虞.仙三人虽是一流的高手,却不是经商的料子。谷缜觉得容易的地方,对三人而言,反而难得出奇。

    好在三人均知谷缜一片好心,又知“周流六虚功”玄机暗藏,练成了固是奇迹,不能练成,也不算丢脸,是以吃亏之后,对谷缜并无一字埋怨,但如此一来,谷缜更是过意不去。

    一行人经宁夏卫渡过黄河,北上河套,在榆林歇息半晚,折道向西,次日便出沙州卫,从此踏出大明疆域,前方景象也为之一变。

    沙鸣水黑,天高地广,茫茫原野,一马平川,在6渐看来,这道路几乎永无穷尽,叫人不胜灰心。

    一路上谷缜几乎穷尽所能,将往日经商所得人脉挥至极,不但衣食丰美,住行随意,众人坐骑也是一日一换,匹匹神骏。

    可这般急赶,却苦了姚晴,从渡河之日起,便因马匹颠簸,呕吐不已,汤水难入其口,若非秦知味手段高,调制羹汤极为鲜美,姚晴便不病死,怕也饿死多时了。

    不料一难未已,一难又起,越是向西,景象荒凉不说,天气也越酷烈,白昼酷热,入夜奇寒。

    6渐生长于南方,做梦也没想到世间竟有这等坏天气,姚晴病弱之身,更受雇残,热时虚汗长流,冷时身如冰霜,一日中大半时辰都在昏睡,之所以活着,全赖谷缜搜罗的绝品人参和6渐的大金刚神力。

    6渐眼望怀中女子日渐消瘦,昔日秀美荡然无存,心中真是难过极了。既怕她一觉不醒,又怕她醒来之时,看到自身容貌,徒自伤心,便央求随行众女藏好镜子,姚晴若要对镜梳妆,他便谎称镜子丢了。

    这日傍晚,众人来到一处水井边歇息,6渐正在饮水,兰幽忽地哭着过来,说道:“6大侠,这活儿真是没法干啦。”

    因为男女有别,一路上姚晴沐浴更衣,6渐都请兰幽情娥照拂,见她神情,知道必然又受了姚晴的气,忙道:“又怎么啦?她身子不好,难免脾气坏些,你给我面子,宽恕则个。”

    兰幽抽抽搭搭,说道:“她打我骂我还好些,可不肯吃东西,怎么行呢?”

    6渐惊道:“秦先生做的也不吃么?”

    兰幽道:“秦先生做的也不吃。”

    6渐慌忙赶去,百般劝说,姚晴只是闭眼闭口,既不说话,也不饮食,大有绝食求死的意思。

    6渐束手无策,不觉惊慌起来,谷缜闻讯赶过来,见状微微皱眉,问兰幽道:“事必有因,你定是做错了什么事,惹恼了她。”

    兰幽委屈道:“我时时小心,哪有做错什么事?”

    谷缜道:“你仔细想想。”

    兰幽想了一会儿,说道:“方才她换过衣衫,说要喝水,我便用碗盛了给她,除此之外,什么都没做。”

    谷缜道:“把碗给我。”兰幽递给谷缜,谷缜一瞧,那碗细瓷乌釉,光亮可鉴。

    谷缜不觉叹了口气,舀一碗水,递到兰幽面前,水光流荡,顿时照出一张芙蓉娇靥。

    兰幽亦是聪明人,只一呆,便明白过来,失声道:“哎呀,不好,她看到了自己的样子。”

    谷缜点头道:“是啊”

    6渐恍然大悟,自己虽然藏好了所有镜子,却忘了收起瓷碗,姚晴爱惜容貌,从水镜中看到病容,不觉生意尽失,绝食求死。

    一时间,6渐又惊又悔,虚握双拳,呆在那里。

    谷缜微一沉吟,忽地笑道:“6渐,你远离些。”6渐不解其意,欲要询问,却被谷缜眼色制止,当下只得退开十丈,遥见谷缜俯身凑到姚晴耳畔,口唇翕动,说了一些什么。

    姚晴猛然张眼,瞪了谷缜一会儿,忽地转向兰幽,微微点头,兰幽面露喜色,端来参汤,给她喂下。

    6渐又惊又喜,又觉奇怪,见谷缜走来,急切问道:“你方才说了什么?”

    谷缜笑道:“这话可能对你说,若是说了,姚大美人定要骂我。”6渐见他神情诡秘,越好奇,但无论他怎么套问,谷缜只是不说。

    话间,仙碧过来,说道:“谷缜,照我计算,昆仑山还有半日路程,可离帝下之都越近,越是叫人担心。”

    谷缜笑道:“近乡情更怯嘛。”

    仙碧摇头道:“却与乡愁无关,你不觉得这一路上太静了么?”

    谷缜道:“是啊,是静了些。”

    仙碧略一沉默,说道:“谷缜,你可想到,要是万归藏没去西城,又当如何?”

    谷缜笑道:“若是那样,论道灭神,胜负已分。”

    6渐心头一跳,仙碧亦吃惊道:“这不是赌博么?”

    谷缜笑容稍敛,正色道:“这就是赌博,愿赌服输,我赌‘马影’就在西城。”

    仙碧呆了呆,转过目光,看向西方空际,只见落日将坠,一座大山的影子被扯得细细长长,深深印入广袤大地。

    西城一入昆仑山,地势遽变陡峭,众人弃了驼马,步行上山,才过风火山口,天气骤寒,几阵白毛风吹过,竟落起雪来,雪花纷纷扬扬,扯絮飞绵,大如鹅毛,随风扑来,割面生痛。

    6渐望着风雪,暗生愁意,两月之期已过去三分之一,纵是昼夜赶路,也不过赶到昆仑山口,前面的路还不知会有多长,姚晴却已病得不成模样。

    想到这里,他心中刺痛,低头望去,姚晴躺在臂弯里,双眼紧闭,有如睡熟婴儿,因为眼窝陷落,睫毛显得极长,挂着几点冰花,轻轻颤动。

    6渐不由将羽氅紧了紧,裹住少女露出的脚尖,将脸贴上那张青白小脸,冰冰凉凉,没有半点热气,6渐无端眼鼻一酸,几乎落下泪来。

    “呆子。”姚晴忽地张眼,开口便嗔道,“你做什么?弄痛我啦。”

    6渐一愣:“你醒啦,怎么弄痛你了?”

    姚晴伸出手,纤纤素手已失去昔日光泽,苍白枯槁,嶙峋见骨,指尖拂过6渐嘴唇面颊,笑道:“胡子,你的胡子长了,扎得人怪痛的。”

    6渐点头道:“是啊,不知怎地,一不留神,就长了这么多胡子。”

    姚晴哧哧地笑,笑着笑着,忽又流下泪来,泪水挂在睫毛上,冻成点点冰花。

    “阿晴,”6渐胸中大痛,强笑道,“你别着急,西城不远啦,很快就到。”

    姚晴抽噎一阵,说道:“你知道么?其实,其实我并不怕死,我,我只怕一件事。”

    6渐讶道:“什么?”

    姚晴盯他半晌,忽地凄然笑笑,摇头道:“你呀,你真是天字号的大呆瓜,若你有谷笑儿一半的聪明,可就好啦。”

    6渐道:“谷缜的聪明,我这辈子也及不上,你若讨厌我,也没法子。”

    姚晴瞥他一眼,笑道:“哟,生气啦?”

    6渐摇头道:“我不生气,我说的都是实话,等你好了,那时候你就不理我,也没关系的。”

    姚晴咬了咬嘴唇,涨红耳根,怒道:“你不生气,我可生气了,我不要你抱,背着我就成,省得看到你这张臭脸。”

    6渐一怔,不知她为何又脾气,当下转身将她负在身后,刚要举步,忽听前方有人叫唤,举目望去,敢情几句话功夫,其他人已走得远了,谷缜立在高处,迎着风雪挥手大叫。

    6渐当即吸一口气,抖擞精神,追赶上去。

    奔走一程,忽觉耳轮湿软,却是姚晴轻轻啮咬,6渐浑身僵硬,忙道:“阿晴,你别淘气。”

    姚晴轻轻叹了口气,柔声道:“大呆瓜,你跑得比马儿还快,也不怕累着么?”

    6渐道:“我不累。”他气息悠长,纵是疾奔之时,吐起开声,亦如平时。

    姚晴默然一阵,说道:“大呆瓜,你只管跑路,怎么就不问问我,到底怕什么呢?”

    6渐道:“是呀,你到底怕什么呢?”

    姚晴啐道:“你真是冬天的癞蛤蟆。”

    6渐道:“什么叫冬天的癞蛤蟆?”

    姚晴道:“捅一下动一下。”

    6渐不觉默然,姚晴忍不住道:“你又生气啦?”

    6渐道:“我没生气,我只是想,跟你比起来,我就是一只井里的癞蛤蟆,你却是天上顶漂亮的天鹅,我怎么努力,都配不上你的。”

    姚晴眼鼻一酸,忍不住破口骂到:“臭小子,你又来气我!”

    6渐怪道:“我怎么又气你了?”

    姚晴按奈心中激动,冷冷道:“你自轻自贱,也就罢了,何苦扯我进来。”

    6渐微微苦笑,足下却不稍停,只见前方人影越来越近,陡然间,道路转折,忽见前方两峰对立,危崖耸峙,峰尖没入无边阵云,也不知高峻几许。

    “西天门”到了。虞照声如驴鸣,高声叫道:“这是山部地盘,待我和他们打个招呼。”

    他甩开大步,几步赶到峰前,高叫道:“虞照在此,山上的是哪位?”

    话音未落,山顶霹雳一声响,一块圆滚滚,光溜溜的巨石从峰顶肥罗而下,轰隆一声,落在虞照身前丈许,泥石飞溅,地为之动。

    虞照吃了一惊,厉声道:“山上的,什这是什么意思?”

    山上一个洪亮的嗓音道:“虞师弟,对不住,城主有令,不容你等通过。”

    山下众人均是色变,虞照皱眉未答,仙碧已叫道:”是郎师兄么?“山上那人叹了口气,道:“正是郎全。”

    仙碧冷哼一声,道:“郎全,你知道崔师兄是怎么死的?”

    郎全道:“我知道。”

    仙碧道:“既然知道,为何还要阻拦我们?”

    郎全沉默半响,叹道:“家师不识时务,自取败亡,我等弟子,实应该引以为戒。”

    仙碧气得面色青白,浑身抖。

    左飞卿一挥袖,,蓦地高声道:“郎师兄,我素来敬重于你,你如此做,必有苦衷。”

    郎全缓缓道:“左师弟,撇开别的不说,我山部上下数百口,总要活命。”

    虞照怒道:“就为这个?郎全,我敬重你是条好汉,怎么如今反成了贪生怕死的懦夫!”

    郎全略一黯然,说道:“师弟没有妻子儿女,父母兄弟,又怎知这其中的苦楚。”

    虞照冷哼一声,嗔目道:“说来说去,虞某唯有硬闯了。”

    郎全长叹一声,徐徐道:“也好,郎某斗胆,领教雷部天威。”

    谷缜始终一言不,察看地势,眼见虞照跃跃欲上,便道:“虞兄且慢。”

    虞照道:“怎么?”

    谷缜笑道:“山部这一回做了好事,虞兄不必动怒。”

    虞照怒道:“给万归藏当看门狗也是好事?”

    仙碧白他一眼,说道:“谷缜的意思你不明白。郎全一席话,不就是说明万归藏正在西城么?我最怕的就是追错方向,万归藏既在帝下之都,‘马影’十九也在,这不是好事是什么?”

    虞照挠挠头,悻悻道:“老子都来了,万归藏要是不来,那才奇怪。”

    仙碧冷笑道:“你只管吹吧,你又有多大面子?万归藏去哪里,还用瞧你的脸色?”话音未落,虞照遍哼一声。

    谷缜笑道:“我看着‘西天门’地势奇险,硬闯必难成功,势要声东击西,出奇制胜。虞兄、仙碧小姐、6渐和我扮作正兵,硬闯山门,左兄轻功高妙,扮作奇兵,偷上山顶。”

    仙碧吃惊道:“飞卿一人,岂不太弱。”

    谷缜道:“既是奇兵,宜少不宜多。”

    仙碧眉头大皱,方要再说,宁凝忽地怯声道:“我随左部主一起去好么?”

    她沉默多日,此时突然出声,引得人人侧目。

    谷缜知她神通高庙,一行人中仅次于6渐,方才所以不曾点将,确实害怕挑起姚晴的醋劲,这会儿瞧姚晴并无多话,便点了点头,又向剩余劫奴、兰幽、青娥说道:“你们留在此间,择地等候,倘若五日内我们仍未回来,也就不用再等了。”

    言下之意十分明白,倘若众人五日后还未回来,定已遭了万归藏的毒手,6渐一死,众劫奴也无生理。

    众劫奴和兰、青二女自知神通低微,此去徒添累赘,当下各自点头,带着行李转身退后。

    6渐将姚晴牢牢缚在背后,说道:“阿晴,待会儿你闭上双眼,无论听到什么响动,也别睁开。”

    姚晴嘻嘻笑道:“好啊,我先打个盹儿,过了西天门,你再叫醒我。”

    6渐心中一热,知道姚晴这番话,已将性命托付自己手中,当即振奋精神,拔起一棵枯树,运掌削成一根木棍,奔出数步,蓦地回头,说道:“宁姑娘,一切小心。”话未说完,手臂吃痛,被邀请狠狠拧了一记。

    宁凝则眉眼一红,转过身去。

    姚晴轻哼一声,说道:“臭小子,看到了么,马屁拍到马腿上,人家都不理你。”

    6渐道:“我又没拍马屁。”

    姚晴气道:“还敢狡辩。”话音未落,角侧风起,谷缜赶在前面,仙碧、虞照一左一右,跟在身后,三人势成三角阵势、将6、姚二人围在阵心,仙碧叫道:“6渐,你护住姚晴,别要逞强.”

    6渐心中感动,方要称谢,忽听前方滚石隆隆,势如雷奔雨坠,直向四人撞来谷缜当其峰,将人气想驭”挥到极致,闪身之际,从俩块石头见穿出,双掌均带上周流石劲,向后一拔,卡嚓数声,俩块大石头,四分五裂,凌空化为俩堆碎石“好.”虞照称赞一声,不甘落后,呼呼俩掌,俩道雷音电龙破空射出,轰隆俩声,俩块大石应声而碎“北落师门.”仙碧清音贯耳,怀中波斯猫碧眼陡张,瞳子变化无端仙碧身法陡疾,鬼魅般在石阵中左右穿梭,手中软剑寒光拼射,东刺西缠,石块要么被剑势弹开,要么被带的歪斜散落6渐得三人守护,馑守姚晴,并不主动初级,唯见石块击倒,或是三人尾难顾,方才伸出木棒,运转天劫驭兵法,石块无论大小,均或黏在棒上,着他一牵一引,立时偏斜五人藐觎生死,冒石而进,山部中人看在眼里,无不震惊摄服,又怕被其通过西天门,万归藏怪罪起来,危及家小,无奈中硬起头皮,推石下山,砸在五人前方,只愿五人望见身势,知难而退,谁知五人心意已经决,不倪不退,来势反而更疾虞照斗的兴起,便道:”少,以往的不酸,现在算起.”

    二人说话之时,各自展动身影,尽向巨石多处招呼,任凭仙碧如何喝阻,均如不闻,只听的其中一个便叫道:“两块……四块……”

    郎全顾念旧谊,暗中叮嘱,故而山部弟留情,所掷石块均不甚大,力道也为用足,不料虞照、谷缜得寸进尺,竟将如雨乱石视为儿戏。

    郎全心中动气,厉声道:“雷帝子,你不要小看我山部的能为,要活命的,赶快退下。”

    虞照哈哈笑道:“……十二块……姓郎的,你只会耍嘴皮子吗……十三块了……,你怎么会姓郎,我看应该姓娘,娘全,娘全,小娘儿们的娘,委曲求全的全。”

    谷缜接口道:“原来是委屈求全的娘儿们,难怪,难怪。”

    郎全涵养再好,经俩人这么一唱一和,也气的七窍生烟,面色一沉,厉声道:“兄弟门,人家骂我们是委曲求全的娘儿们,你们说,怎么办山部弟子菌露出悲愤之色,齐声道:“昆仑石炮.”

    仙碧,听的着话,暗叫糟糕,空中石雨奏然停止,崖顶上传来轰隆局响,五人举头一瞧,俩边山崖左右各五,隐隐露出十块巨大青石,光溜滚圆,重逾万斤,尚未滚落,便已遮天盖日,令人窒息“乖乖.”谷缜咋舌道,”这下子不好玩了,虞熊,打碎这个石头,我算你十块如何虞照铁青着脸,闷声不吭,此时别说是他,就算6渐出手,想要驾驭如此巨石,也是不能,抑且此时五人已到峡谷中段,进退两难,刹时间,一棵心均是提到嗓子眼上就当此时,崖顶忽地生出一阵骚乱,谷缜双目一亮,抬手笑道,奇兵得手了原来五人硬闯时,左飞卿和宁凝趁势潜上,左飞卿借风而行,等山如旅平地,宁凝施展”火神影,”一半凭自身轻功,一半借了左飞噙之力,紧随起后山部弟子为下放五人所激,均去推动“昆仑石炮”待到俩人将近峰顶,放才有人察觉,出声警戒,然而为时已晚二人奋身跃上峰顶,大打出手,左飞卿乃一部之主,拧凝神通更胜一筹,山部弟子虽多,面对俩大高手,竟无一合之将左飞卿眼见石炮将落,锐声叫道:“宁姑娘,擒贼擒王.”叫喊声中,直奔郎全,宁凝闪身跟上,越过几名山部弟子,后先制,赶到郎全身前,挥掌拍出郎全举掌相迎,拳掌想叫,郎全顿觉一股奇热顺着手臂直冲肺腑,忍不住大叫一声,跌步后退,不料左飞卿早已绕到身后,郎全心中一痛,已被左飞卿抓在手中左飞卿俊眼生威,扫过山部弟子,厉声道:“若要命的,通通住手!”脑被擒,山部弟子面面相觑,一时不知道何去何从郎全瞧过二人身手,心知手下弟子纵然全军覆没,也休想挡住俩人,心头一灰,惨笑道:“罢了,大伙儿认栽吧.”

    众弟子呆了呆,摹的有人扑通跪倒,号陶大哭,那哭声好似传染一般,不一时,山顶上已然哭成一片宁凝见这些山部男子个个豪迈魁伟,此时却哭的小孩儿也似,心中十分诧异,左飞卿也讶道;”郎全,倒底生什么事?”

    郎全眉眼泛红,长叹道:“我们的父母都被万归藏扣住,关在玉禾谷,由宁不空看管,你们若是闯过西天门,这老少几百口,怕是活不成了。”

    左飞卿微微色变,沉默一阵,忽听宁凝道:“郎师兄,玉和谷怎么走?”

    郎全一愣,道:“从这里向西南便是,姑娘是?”

    宁凝道:“我性宁,家父宁不空。”

    郎全大吃一惊,双拳紧握,浑身绷紧,山部弟子也纷纷盯着她,眼中透出深深恨意。宁凝微微苦笑,说道:“郎师兄,你带我前往玉禾谷好么?”

    郎全心中惊疑,冷冷道:“你去作甚?”

    话音方落,忽觉后心**道一松,左飞卿叹道:“宁师妹,我知道玉禾谷怎么走,我陪你去吧》”

    宁凝摇头道:“这是小女子家事,左师兄还是下山会合大众为好。”

    左飞卿道:“在你是家事,在我却是本门之事,况且扶弱济困,乃是侠者本分,又分什么家事外事?”

    宁凝看他一眼,空唇微动,终究没有多说,动身走到崖边,凝眸望去,6渐五人趁此良机,奔走如风,已去得远了。

    宁凝望着五个人影渐渐淡去,心中诸味杂陈,也不知是喜是悲,忽地凄然笑笑,说道:“郎师兄放心,我一定将令眷平安救出来。”说罢转过身子,向南走去,扔下一干山部弟子,望着她的背影,张嘴愣。

    宁凝盗了山下,走了一程,前方出现数条岔路,略一犹豫拣了一条,方要举步,忽听左飞卿说道:“这条路错了。”

    宁凝又换一条,左飞卿又道:“还是错了宁凝这要再换,左飞卿叹道:“你可真倔怎么就不问我哪条是对的?”

    宁凝回头望去,左飞卿立在身后不远,白衣无尘,潇洒旷爽(喔),不带半分世间俗气,当下淡然道:“你若不想说,我何必要问。”

    左飞卿望着她,意带审视,眼角掠过一丝笑意,说道:“宁姑娘,你心情可是糟糕得很。”

    宁凝心里有气,冷冷道:“我心情如何,与你什么相干,你不用跟着我,我自己设法道玉禾谷去。”

    左飞卿摇头道:“那可不成,我还欠你一个人情呢。”

    宁凝疑惑道:“什么人情?”

    左飞卿道:“在灵鳖岛你大可一掌杀了我,却中途罢手,说起来,左某只是你掌底游魂罢了。”

    宁凝流露茫然之色,摇头道:“这件事,我早就忘啦,你可不欠我什么。”

    左飞卿苦笑到:“左某平生最重恩怨,你放我一马,我便欠了你的情,没有偿还欠前,你可不能死了。”

    宁凝一怔,说道:“你怎么知道我要死了?”

    左飞卿深深看她一眼,叹道:“泥人没死,心却死了?”

    宁凝只觉这男子的目光直入人心,自己的心思尽皆被他看穿。不觉心头一颤,垂下头去,左飞卿见他神情凄苦,大气同情之心,说道:“你青春正盛,又如初开之花,本是一生中最好之时,又何苦这么消沉寂寞。你这次前来,都是为了6渐,她对晴丫头生死与之,又何苦为了这一段无望之情自伤自苦?”

第31卷兄弟同心之卷(下)

    宁凝怔忡时许,望着远处,喃喃道:“我真羡慕姚姑娘,她能为6渐而死,可我,连死也不能的。”

    到这里,才觉自己无意间竟向左飞卿吐露心曲,顿时双颊烫,拾眼望着左飞卿道:“左师兄。你对仙碧姐姐又怎么样呢?”

    “我?”左飞卿微微一怔,眼力闪过一丝迷茫。苦笑道,“我也不知怎么样。这世上最苦的事,莫过于一厢情愿,这杯苦酒我饮了十年,最懂其中滋味。宁师妹,我镇不远你不我后尘……”

    宁凝叹道:“这么说起来,十年了,你仍是看不开?”

    左飞卿微微苦笑,宁凝瞧了她一眼,摇头道:“既然你都看不开,又何必劝我呢?”

    左飞卿白眉维扬,嘴角浮起一丝苦笑,幽幽道:“是啊,我都看不开,,劝你又有什么用?”说到这里两人彼此对视,心中泛起同病相怜之意。

    蓦然间,左飞卿袖一拂,朗声道:“我来带路吧。”迈开步子,走在前面,宁凝默然相随,空山寂寂,风雪低吟,两道人影前后相叠如一,越孤寂。

    来到玉禾谷时,已是风停雪住,谷内突触阵阵暖气,谷口滋生初星星碧草。

    宁凝上前两步,扬声道:“爹爹,你在么?”

    谷内有人“咦”了一声,继而就听宁不空哑声道:“你怎么么来了。同行那人是谁?”

    左飞卿暗服宁不空耳力了得,当下说道:“宁不空,你不认得左某人了?”

    宁不空哼了一声,说道:“风君侯,你怎么跟我女儿在一起?是了,为山部的事来?”

    左飞卿笑道:“算你聪明。”

    宁不空略咦沉默,厉声道:“风君侯,你想用凝儿胁迫老夫吗?哼,告诉你,老夫不吃这套。”

    宁凝道:“爹爹,这与左师兄无关,是女儿自己爱来的。”

    宁不空心生惊疑,冷笑道:“那好,你进谷来。”

    宁凝走进山谷,忽觉得身边微风流转,左飞卿也跟了进来,宁凝忍不住道:“左师兄……”

    左飞卿微微一笑:“你放心,我不插手你的家事就是。”

    宁凝心知他意在护卫,不忍拂他好意,只得吐一口气,转过一条碎石小径,忽见宁不空坐在一座洞府前,手中把玩一节纸绳,纸绳从洞府铁门下方穿出,直通洞内,左飞卿低声道:“这洞里墙壁均是铁铸,转移关押山部弟子,以防他们施展山劲破壁。”

    宁凝微微皱眉,宁不空却嘿嘿一笑,说道:“风君侯你说漏了,如今这洞里不但有铁壁,还有几千斤火药,老夫只要将引信这么一搓,洞内两百来人立时化为飞灰。”一边说,一边用拇,食二指捻搓引信。”

    宁凝与左飞卿均是色变,宁凝道:“爹爹,洞中都是老弱妇孺,原本无辜,你何苦与他们为难。”

    “老弱妇孺?”宁不空重哼一声,面色变得异常狰狞,厉声道:“当初落雁峡的火部家眷就不是老弱妇孺?山部这些gouZaZhong听了沈舟虚的唆使,害死我火部多少老弱妇孺,你娘就是被山不坠石打断了腿,活活饿死,你难道都忘了吗?”

    宁凝不禁语塞,胸口急剧起伏,呼吸也变得沉重起来。

    左飞卿皱了皱眉,扬声道:“宁不空,你当真要杀光这两百多人?”

    宁不空冷笑道:“你们既然来了,山部必然没有守住西天门,这罪过可不小,嘿嘿,依照城主脾气,即便不统统炸死,也有五六十颗人头落地。”

    话音未落,那铁门内忽然传来婴儿啼哭,其中夹杂妇人哄劝安慰。

    宁凝听着这哭声,心底至软至柔的地方似被刺了一下,眼眶又酸又热。

    宁不空脸上却露出乖戾神气,厉声道:“哭什么,不许哭,在哭一声,统统炸死。”

    那婴儿哭声顿弱,似被人用手捂住了。

    宁凝胸中好似堵了一团棉花,忍不住叫道:“爹爹……”

    宁不空一摆手,厉声道:“闭嘴,不关你事。”

    左飞卿双眼圆睁,喝道:“宁瞎……宁不空,你还算人吗?”

    宁不空森然一笑:“问得好,好多年前,宁某人就不是人了,是鬼,是魔,是出生!”

    他自称魔鬼畜生,左飞卿反倒骂无可骂。宁凝沉默一阵,忽地抬起头来,说道:“爹爹,火部有种心法,可以虹化自燃,对不对?”

    宁不空闻声知意,脸色一沉,森然道:“你说这个个作甚?哼,你敢胁迫为父?”

    宁凝摇头道:“在这世上,我只有你一个亲人,我敬你爱你,又岂敢胁迫于你?”

    宁不空闻言,脸色稍缓,徐徐道:“这话说得还算不错。”

    宁凝叹了口气,苦笑道:“可你有时候实在可恶,叫我忍不住想要恨你的。”宁不空冷哼一声悻悻道:“习惯了就好。”

    宁凝摇了摇头:“爹爹,你若是害死这洞中的人,我只有先行自燃而死。”

    宁不空身子一震,厉声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试试?”

    宁凝长吸一口气,缓缓道:“你若是害死这洞中的人,我便先行自燃而死,爹爹,你是我在这世上最亲的人,无论如何,我,我也不想恨你。”

    宁不空仿佛愣了一下,微微失神,喃喃道:“你恨我?”

    宁凝道:“不错,我若瞧见你害死这些妇孺老幼,一定会打心眼里恨你,要是那样我宁可死了。”

    宁不空身子微微抖,腾地站起,厉声道:“你,你敢!你忘了,这些山部的狗杂种害死过你娘。”

    宁凝凄然一笑,摇头道:“我没忘,可是,我却连妈妈的样子也没见过,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难得,她也和你如今一样?是魔,是鬼……”

    “住口。”宁不空面肌微微抽搐,咬牙道:“凝儿,你可以恨我怨我,却不能侮辱你娘。”

    宁凝身子轻震,喃喃道:“那么她是什么样子的?”

    宁不空沉默片刻,抬起头来,坏死眼珠骨碌乱转,过了一阵,脸色渐渐松弛下来,露出一丝暖意,悠悠道:“你娘,长得很好看,和你一样的好看,她的心肠也很软,这也和你差不多,她总是在我耳边唠叨,劝我不要杀人,不要争霸,絮絮叨叨,几乎叫人厌烦。不过,她的眼睛好看极了,黑多白少,水汪汪的,像是蒙着一层薄雾,好多年啦,有时候,她的样子我都记不真了,可那一双眼睛,就像烙在心里怎么也忘不了……”

    到这儿,他脸色一变厉声道:“左飞卿,你说说,我女儿的眼睛是什么样子?”

    左飞卿苦笑道:“令爱的眼睛黑多白少,水汪汪的,像是蒙着一层雾,看人的时候,直将人的魂魄吸进去。”

    “就是这样。”宁不空满意微笑,将手一拍,“果然,果然。”

    宁凝叹道:“爹爹,你想过么?要是妈妈还活着,看到如今的你,她又会说什么?”

    宁不空一愣,颓然坐倒,喃喃道:“她,她会说什么?”

    宁凝叹了口气:“如果我是她,一定痛心得很。”说到这里,她踏上一步,凝视父亲,一字字道:“爹爹,要么我虹化自燃,要么放掉这些老弱,两件事,你任选其一。”

    宁不空全身陡震,失声道:“凝儿……”

    宁凝微微咬牙:“女儿不孝,这一回,我说到做到。”

    宁不空脸色蓦地阴沉下去,眼皮下眼珠骨碌乱转,沉默了不到一刻工夫,左、宁二人却如经历了数十年光阴。

    忽然间,宁不空打个激灵,神情恍惚,抬头向天,尖声打了个呼哨。

    不一时,山谷四周人影晃动,闪出三个人来,均是黑色衣巾,形容剽悍,悄没声息,跪在宁不空身前,黑面巾下眼珠精光乱转。

    左飞卿方觉疑惑忽听宁不空道:“火药埋的怎样?”

    其中一人岔道:“不是早埋好了么?”

    宁不空徐徐道:“我以为还是埋少了,你们三个再取两桶来”

    那三人应了起身站起方才转身,宁不空手中竹仗陡然刺出,正中一人后心,仿佛利针穿纸。透心而出。另外二人见状大惊纵身于走,宁不空将手一挥,袖中射出两道火光,正中二人,轰隆两声,漫天血雨缤纷洒落。他出手如电连毙三人宁凝左飞卿均是无比惊珥。宁不空一言不法,从那人后背抽出拐杖,踱了几步,走出铁门前,掏出钥匙,打开门道:“出来吧。”

    洞中寂静时许,6续走出许多老人妇孺,盯着宁不空既是茫然有时畏惧,宁不空拐杖一顿,厉声道:“等什么,还不快走,再不走一个也别想活!”

    山部家眷莫名其妙,但见他声色具利,又生惶惑扶老挟幼,向谷外去了。宁凝有惊又喜,脱口道:“爹爹。”

    宁不空铁青着脸,厉声道:“别叫我爹,快走,快走。”说罢步履如风,快步向前。

    三人走出一程,宁凝问道:“爹,你杀死的三人是谁?”

    宁不空冷哼道:“万归藏派来照看老夫的,那老东西对我始终不放心。哼,凡事不做便罢,做便做绝,既然放了山部的狗杂种,索性连这三个废物一并打了。”

    宁凝疑惑道:“那如今去哪儿呢?”

    宁不空脚下不停,说道:“越远越好,直到万归藏找不到咱爷儿俩为止。”说着转身向左飞卿道,“风君侯,你不用跟来了,今日别过,后会无期。”

    左飞卿微微一笑,点头道:“宁不空,你这辈子难得做件好事,今日总算做了一件。”

    宁不空冷哼一声,方要反唇相讥,忽听一个苍劲的声音笑道:“说得是。宁师弟,这件事你做的再好不过了。”

    刹那间,宁不空浑身血液好似抽空一般,双脚好似钉子,死死钉在地上。

    左飞卿和宁凝二人也是脸色惨边,只见前路人影一闪,万归藏背负双手,笑吟吟逍遥渡来。

    宁不空干笑一声,涩声道:“想不到,城主竟然来了。”

    万归藏笑笑,说道:“你想不到,万某却想到了,宁师弟,你信不信?”

    宁不空长吸一口气,勉力定住心神,道:“城主神机妙算,宁某向来敬佩,但说你算到此事,宁某却不相信。”

    万归藏微微一笑:“不错灭亡虽知你将来必反,却料不到如此快法。可你却不知道,你杀掉的三人,体内种了‘六虚毒’,与我‘同起相求’,数十里之内互有感应,只要三人活着,万某便能感知。你若心软一些,制住三人,倒也罢了,可你宁师弟向来做事做绝。所以那三人一死,万某立时便知道了。”

    宁不空仰天叹了口气。万归藏打量他笑道:“看你模样,似有余恨。”

    宁不空苦笑道:“宁某到此地步,并不指望活命,只求城主网开一面,放了小女。”

    宁凝大声叫道:“爹爹,我不需他放,大家一起生,一起死。”

    “闭嘴。”宁不空厉声喝道,“为父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份儿。”继而抬头道,“万城主,念在我助你收服山部,也算小有功劳。”

    万归藏打量他一眼,笑道:“无怪你当日败给沈舟虚,只因你对别人在狠,对妻女却狠不下心;沈舟虚却不然,对别人狠,对妻儿更狠。宁师弟,你的确聪明,可惜仍有私情,以有情对无情,焉能不败?”

    他微微一顿,又道:“你要我放了令爱么?也好,只要你虹化自(我)焚(烧),我便给她一线生机。”

    宁凝又惊有怒,脱口道:“不成……”

    宁不空却一摆手,沉声道:“什么叫一线生机?”

    万归藏淡然道:“或生或死,全瞧她自身造化。”

    宁不空沉默半晌,蓦地仰天大笑,万归藏一言不,微笑注视,宁不空陡将竹杖一顿,高声道:“万城主,你可知道当年落雁峡一战。我如何败给沈舟虚的?”

    万归藏笑道:“这个我倒有耳闻,你听说沈舟虚去了落雁峡,不顾师兄弟反对,执意回去营救家眷,结果途中中了埋伏。”

    宁不空惨然一笑:“其实我也知道,即便回去,业已不及,可是那又怎样。火部死光了又如何,天下人死光了又如何?我只要救回方凝和孩子。至于其他的师兄弟,嘿嘿,又哪儿知道我的心思。”

    万归藏点头道:“火部由你而兴,也由你而亡,成也不空,败也不空。”

    宁不空哈哈大笑,笑声中头顶火光骤然一闪,头顿时燃烧起来。

    宁凝纵然暗地留心,也料不到宁不空如此果决,见状惊呼上前,欲要制止,不料眼前人影一晃,万归藏已然抢至,手掌一挥,劲气涌至,将她硬生生逼了回去,左飞卿便吃了一掌,跌倒在地,宁凝上前救援,却被万归藏巧使诱敌伎俩,一指将她点倒。

    宁凝动弹不得,眼睁睁望着父亲浑身欲火,有如一支跳动的火把,身子摇摇晃晃,口中出咝咝怪声,虹化之火由内而外,先骨后血,再至肌肤,因此缘故,自燃者必要经受莫大折磨。

    宁不空浑身火焰越烧越小,初时还如一课大火树,渐渐变成栲栳大小,烧到最后,竟不过碗口大小一团,终归火尽烟灭,被山中狂风一吹,漫天飞灰,散得干干净净。

    宁凝望着那漫天灰烬,蓦地眼前一黑,一口痰涌上来,昏死过去。

    6渐五人奔出一程,不见左飞卿和宁凝赶来,心中均起忐忑,6渐道:“谷缜,托你照顾阿晴,我回去瞧瞧。”仙碧也道:“我也去。”

    姚晴面色微沉,却没作声,谷缜却摆手道:“不成。”

    6渐道:“为什么?他们若有三长两短……”

    谷缜正色道:“你仔细想想,以宁、左二人的能为,当今之世,谁能制住他们?”

    6渐略一沉吟,迟疑道:“恐怕只有万归藏。”

    谷缜道:“他们若是无恙,必然赶来,若是未能赶来,要么便有大事缠身,要么就是遇上了老头子,你二人若是前往其边老头子不亲自动手,也难免被山部石阵困住,如此一来,先前所有辛苦,岂不一笔勾销。”

    仙碧怒道:“你这是什么话,我们难道就这么瞧着?”6渐道:“对啊。”

    虞照也道:“姓左的虽然可恶,为人却不坏,这么丢下他不管,太不仗义。”

    姚晴也道:“这两个人都不是好人,但他不仁,咱们不能不义。”

    四人一愣,仙碧沉吟道:“万归藏无情无义,视人命如草芥,决不会回来救人。”

    谷缜道:“是啊,若要胜过老头子,就得用他的法子,倘若优柔寡断,还不如就此认输。”

    剩余四人听得这话,无不默然,谷缜扫视四人,苦笑道:“我并非无情无义,只是此番我的赌注是东岛,仙碧姑娘和虞兄赌的是西城,至于6渐,赌的是姚大美人的性命。孰轻孰重,还望斟酌,若是定要回去,我也立马随行。”

    四人听了,对视片刻,虞照忍不住道:“这鸟赌局真叫人进退两难,罢了,大伙儿兵贵神,给他来个直捣黄龙。”

    6渐也叹道:“如今只有往好处想了。”

    仙碧惨然叹了口气,谷缜却将声一扬,朗声道:“各位记住,此行就算我谷缜埋骨此地,你们也决计不能回头。”

    众人听得这话,心中无不腾起悲壮之气,姚晴回望来路,自伤心事,喃喃道:“将军百战声名裂,向河粱,回头万里,故人长绝。”

    6渐道:“阿晴,你念什么?”

    姚晴凄然一笑,还未回答,仙碧已眼眶含泪,接口念道:“易水萧萧西风冷,满座衣冠似雪……”

    姚晴(不是被仙碧接口了吗?怎么还是她?)念到这里,不觉硬咽。虞照却豪兴陡,洪声接道:“正壮士,悲歌来彻,啼鸟还知如许恨,料不啼清泪长啼血。”

    血字方完,谷缜已拍手大笑:“我还是喜欢最后一句:谁共我,醉明月?哈哈,谁共我,醉明月?”

    虞照两眼一瞪,大声道:“那还用说,除了老子,还有哪个?”

    两人哈哈大笑,大步流星,奔走在前。

    6渐心中奇怪,皱眉道:“你们到底做什么?”

    姚晴叹道:“苦中作乐罢了。”说着轻轻拍了6渐一下,低声道:“快走,别输给他们。”

    6渐点一点头,飞身赶上虞、谷二人,仙碧抱着猫儿,恋恋不舍回望一眼,咬了咬牙,追随众人身后。

    行了半日,峰回路转,山坳里忽然传来一股泥腥气,仙碧玉道:“大家当心,‘万死泽’到了。”话音方落,前方豁然开朗,露出大片洪荒沼泽,乌黑浊泥上白血未融,黑白相间,星星点点。

    沼泽对岸,一座山峰巍峨入云,云山缥缈之中,隐约显出飞檐楼阁,危崖百仞,奇高奇险,千檐万宇,不似修在人间,却似建在天上。

    “谷老弟。”虞照遥指悬空楼阁,“过了这片沼泽,就是帝之下都了。”

    谷缜笑了笑,说道:“要过这片沼泽,怕不容易。”

    仙碧道:“飞唧若在,可就好了,以他‘白三千羽’的神通.居高临下,必叫沙天洹动弹不得。”

    谷缜微微皱眉,忽而笑道:“无妨.我来试试。”瞅准一处实地,飞身纵上,众人纷纷跟随。

    行走不久,泥面一动,哗然拱起,两道黑影飞身纵起,搅得泥水飞溅,谷缜闪身让过,纵身跳上另一实地,不料脚才落地,泥面陡陷。

    谷缜急忙纵身再跳,不料四周貌似实地处纷纷塌陷,竞无一处可以立足,掉头望去,其他四人也陷入相同困境。

    谷缜心念一转,将身子一缩,钻入沼泽之中。

    一入泥中,谷缜便觉四面压力重叠而至,难以呼吸,此时体内泽劲也随之动,破开污泥。

    就在此时,四周淤泥忽地搅动起来,谷缜心知有人逼近,闪身错让,两把匕顿时落空,谷缜双掌一分,电劲出手沼泽之中亦有水,水能传电,两名泽部高手忽遭电击,气息陡乱,双双蹿出泥面换气。

    不料6渐早已候着,两人一露脸,便飞身赶上,一手一个,拎将起来,顺手制住**道,扔向干处。

    不多时,便有六七名泽部弟子被谷缜迫出泥面,谷缜方要纵出沼泽,忽觉又有一人逼近,正要闪避,来人手臂一圈,将他手臂缠住。

    谷缜不料来人如此敏捷,迥异先前高手,心中顿如电光闪过:“沙天洹来了。”

    他心念转动,欲要抽手反击,不料沙天洹出手奇快,又将他剩余一臂缠住,同时带起一股大力,拖着谷缜钻向沼泽深处。

    沙天洹本也是泽部高手中的佼佼者,在这泥沼之中浸淫多年,谷缜“周流六虚功”火候尚浅,沼泽之中还不能与之抗衡,只觉沙天洹有如一条大蛇,将他越缠越紧,抑且老头儿身上裹着一层古怪皮套,滑溜溜有如鲨鱼。

    谷缜出电劲,均被那皮套隔绝在外,以至于被沙天洹越拖越深,四周压力越来越沉,气息紧迫,力不能继。

    就在这个当儿,谷缜体内忽然涌起一股“天劲”,气透稍,逼得满头长根根绷直,向后乱刺。

    沙天洹藏在谷缜身后,以免与他正面相搏,万不料谷缜情急之下,八劲救主,头亦能伤人,他身上皮套本是至宝,水火电劲均不能侵,唯独面孔留有一个小孔,方便冒出泥面换气。

    谁知无巧不巧,谷缜头正从那小孔钻入,刺挠鼻孔。

    沙天洹只觉鼻子奇痒,闭气功夫顿时被破,急忙放开谷缜,挣扎欲上,不料却被谷缜反手抱住腰身。

    沙天洹不及摆脱,无奈之下,好似逃命的耗子,拖着他向上猛钻。

    6渐守在沼泽之上,眼见淤泥翻腾,却不见谷缜露面,心中正自焦急,忽见一个似鱼非鱼、光滑溜溜的东西钻将出来,6渐也不知是人是怪,眼看不是谷缜,便是一拳。

    沙天洹才受大难,便遭重击,顿时两眼翻白,昏死过去,谷缜借他之力钻出泥沼,将沙天洹拖到一处实地,大声道:“泽部弟子听好,沙天洹已然就擒,尔等顽抗,全无意义。”

    剩余的泽部弟子对沙天洹本就不服,所以守卫在此,也是迫于万归藏的武力,听得这话,乐得旁观,再不出手捣乱,目视谷缜一行,登上彼岸。

    谷缜身性好洁,此时弄了一身污泥,面目难辨,心中十分恼火,一旦上岸,便对沙天洹一阵乱踢,踢得老头儿七荤八素,连叫饶命。

    仙碧鄙夷道:“这厮狗仗人势,狐假虎威,杀他污了咱们的手至于你这身泥么……”说到这里,掩口直笑。

    谷缜悻悻道:“有什么好笑的。”

    仙碧笑道:“我瞧你真像刚出土的菩萨。”

    姚晴哼了一声,说道:“他算什么菩萨,分明是刚出池塘的蛤蟆。”

    谷缜笑道:“好,好,要做蛤蟆,大伙儿一块儿做。”说着伸出泥糊糊的双手,去抹姚晴脸颊。

    姚晴失声尖叫,6渐连忙闪开,说道,谷缜,不要胡闹。”

    谷缜笑嘻嘻的道:“姚大美人,若不是你坐骑了得,我今天非在你脸上画一个乌龟不可。”

    姚晴心里暗骂,嘴里却不敢作声,只怕这小子起疯来,真在自己脸上抹上两把污泥,那可是糟糕极了。

    虞照哈哈一笑,说道:“谷兄弟别怕,前方不远就是洗魂桥,两道瀑布夹桥对流,壮观已极,任你多少泥巴,都是一洗而光。”

    谷缜大喜,又踢沙天洹两脚,扒下老头儿的皮套,扔进沼泽,拖死狗般拽着他向山上爬去,沙天洹浑身皆痛,惨叫道:“谷岛王,谷岛王,小的会走,小的会走。”

    她连滚带爬挣将起来,垂头丧气,跟在谷缜身边。

    攀至山腰,忽听水声轰鸣,姚晴低声道:“呆子,洗魂桥到了。”

    6渐举目望去,却是山顶雪水流下,在此地汇成两道瀑布,飞流相对,彼此冲击有如两条白色巨龙,双双扎入一座高山湖泊,出雷鸣般的咆哮吼声。

    瀑布之间,一道如虹长桥横跨湖上,下低上高,连接两岸,桥下湖水色如墨绿,深邃无极,桥上凝立一人,浩浩白瀑间,乌黑羽氅醒目无比。

    虞照啧啧道:“几天不见,猫儿也变成虎了,仇老鬼这架势,莫不是要以一当五?”

    “勇气可嘉,有诗为证。”谷缜笑道,“洗魂桥头杀气生,横枪立马眼圆睁,一声好似轰雷吼,独退你我四五人。”

    “横枪立马?”虞照呸了一声,“他横尸还差不多。”

    虞照哈哈大笑,拍手道:“说得好,咱们这就一拥而上,给他来个立马横尸。”

    仇石神色冰冷,淡然道:“雷疯子,你别太张狂,你瞧瞧,这是什么?”说着将手一挥,湖对岸山崖上陡然吊下一对男女,虽是五花大绑,众人仍是一眼认出,男的是左飞卿,女的正是宁凝,二人神气颓败,显然吃了不小的苦头。

    众人始料不及,各各吃惊,仙碧纵身欲上,仇石却阴笑道:“仙碧师妹,你若妄自上前,风君侯和宁姑娘只怕没命。”

    仙碧一惊,只见两侧山顶上探出数十人头,纷纷张弓搭箭,指定崖上二人,如此相距甚远,五人就算有天大的神通,也休想在箭之时越过虹桥,救下左、宁二人。

    仙碧气为之塞,含怒道:“仇石,你要怎样?”

    仇石笑道:“当然是请你们回去。”

    仙碧大皱其眉,盯着谷缜冷冷道:“这就是万归藏的法子,我倒想看看,你怎么用他的法子胜他?硬闯上去吗?”

    谷缜不禁苦笑,寻思:“君子和小人斗,一辈子都是输家。看来我心还不够硬,终究做不了万归藏。”想到这里,转身下山,6渐吃惊道:“你做什么?”

    谷缜叹一口气:“还做什么?打道回府呗!”

    “这就打道回府?”虞照怒气勃,跳将起来,厉声叫道:“仇老鬼,你倚仗人质算是什么本事?有本事你我放对,死活听天,你敢不敢?”

    仇石阴阴一笑,淡然道:“我就知道雷疯子你有此一说,你想逼我和你决战,出口怨气。嘿嘿,你当仇某人怕你?好啊,你们几个一起上,仇某统统接着便是。”

    众人闻言,均觉讶异,虞照“咦”了一声,打量仇石道:“仇老鬼,你吃了神仙屎(……)还是佛爷屁?说起话来,口气好大。哼,若是一起上,只怕你骨头渣儿也留不下来。”

    仇石笑道:“我虽说了一起上,却有一个前提。”虞照道:“什么前提?”仇石道:“那便是你们既不许用本部神通,更不许用周流六虚功和大金刚神力,就算补天劫手,也不能用。”

    “什么?”虞照大怒道,“这些都不能用,那还打什么架?”

    “是啊。”仇石阴森一笑,“倘若撇开这些绝学,你五人仍能赢我,仇某自然甘拜下风,恭送各位过桥。”

    虞照不禁沉默,瞅了仇石两眼,徐徐道:“仇石,你说这话,是寻我开心?”

    仇石冷笑道:“我就拿你寻开心,怎么着?雷疯子,你不是自负豪勇,瞧不起人么?有种的,就不用周流电劲,跟我斗斗。若是不敢,那就是没种,嘿嘿,我倒忘了,雷部的人哪有什么种?”

    仇石在东岛被风、雷二主杀得一败涂地,心中耿耿于怀,难得逮到如此良机,自然极尽羞辱之能事,他自忖此时身处二瀑之间,流水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虞照倘若不用电劲,和他交手,真与送死无异。

    虞照气得脸色血红,死死盯着仇石,眼里似要滴出血来,仙碧心道要糟,扯住他衣袖,疾声道:“虞照,不要中他的激将法,我们先退,再想办法。”说着连扯两次,虞照纹丝不动,仙碧大急,心知虞照性如雷火,宁折勿屈,受此侮辱,若不应战,真比死还难受。眼看他口唇微张,仙碧心头一急,几乎便要哭出来。

    此时间,忽听6渐在身后高叫道:“仇石,你说话可是算数?”二人一愣,回头望去,只见6渐大步上前,目光炯炯,注视仇石。

    仇石本想激虞照动手,浑不料6渐横插一脚,心中不悦,板起脸道:“什么话?”

    6渐道:“我若不用大金刚神力和补天劫手仍能赢你,你就甘拜下风,让我们过桥吗?”

    这一条原是仇石临时杜撰,用来羞辱虞照,但他一部之主,面对众人,不能自食其言,只得道:“不错。”心中却甚犹豫,寻思:“难道这少年还有什么别的本领?”但他自忖神通了得,又占据地利,这念头一闪即没,并不放在心上。

    6渐放下姚晴,说道:“阿晴,我离开一会儿,你别担心。”

    姚晴盯着他,神色复杂,蓦地轻轻叹一口气,说道:“你去吧,可要回来。”

    6渐点头道:“我一定回来。”转身向仙碧道:“姐姐,借你软剑一用。”

    仙碧一怔,解下腰间软剑,递给6渐,6渐轻轻一抖,长剑崩直,脱出鱼皮软鞘,银白修长,宛如落日残影,天河余波。

    仇石瞧6渐提剑登桥,眼中透出一丝讥笑,冷冷道:“你就用这口剑和我交手?”

    6渐道:“若用剑法,自然要用剑。”

    “剑法?”仇石微微一笑,“什么剑法?

    6渐道:“姚家庄,断水剑法。”

    6谷等人步履维艰,能否进入西城莺莺庙?

    百年迷局何从破解,下一条线索指向何处?

    万归藏绝世枭雄,6谷兄弟连心,逐至尊之位于四海,溯神州衣冠于万国!

    半月后,《沧海32》——横绝沧海之卷准时与您见面,敬请期待!

第32卷横绝沧海之卷(上)

    话一出口,众人无不惊异,姚晴身子微微直起,眼中透出一丝激动。

    仇石哈哈大笑,笑了几声,两眼望天,冷笑道:“就是被阴师弟灭掉的姚家庄?”6渐点头道:“不错。”

    仇石冷哼一声,道:“姓6的,你太小觑人了,你当你是什么东西,竟用这等下九流的剑法,抵挡我水部神通?”

    6渐道:“是不是下九流,一会儿便知,仇石,你敢不敢和我斗?”仇石面色一沉,厉声道:“敢,怎么不敢?说好了,你的大金刚神力一丝也不能用,既不能攻,也不能守,真气护体也算违规。若是违规,就算你输。”

    6渐道:“那是自然。”仇石冷笑道:“是么?你若死在我手里呢?”

    6渐道:“那是我自找。你呢,你死在我手里,又怎么说?”仇石将心一横,扬声道:“仇某愿赌服输,听天由命。”

    “很好!”6渐道,“我问你一句,你这辈子,炼过多少水鬼?”仇石一愣,皱眉道:“记不清了,没有一万,也有八千吧。”

    6渐目光微寒,徐徐道:“那你信地狱么?”仇石又是一愣,冷冷道:“信又如何?不信又如何?”

    6渐剑指湖面:“那么你朝下看。”仇石目光一扫,冷笑道:“瞧什么?全都是水。”

    6渐冷笑道:“你瞧不见么,我却瞧见了,那下面有两万只眼睛瞧着你呢。”仇石心头一沉,怒道:“臭小子,你打什么机锋?”

    6渐悠悠吐出一口气,神色生出微妙变化,刹那间尘俗尽消,宝相矜持,眉眼不动,却威严俱足。仇石与他目光一触,心头猛地打了个突,气势无端弱了三分,顿时暗叫“不好”,心道:“这小子不用大金刚神力,也有金刚神威,若再拖延下去,必然被他气势所夺,不战先败。”

    一念至此,仇石厉啸一声,双手一分,十指**两旁瀑水,收回之时,十指指尖从瀑水中抽出十道亮晶晶的细长水剑,双手一挥,向6渐周身刺来。

    6渐凝立不动,屹如山岳,直到水剑行将及身,长剑始才一圈,似慢而快,当空画个了圆圈,那十道水剑竟随他剑风所及,黏着剑尖向下低垂,仇石瞧得一怔,不知生何事,忽见6渐圆圈尚未画足,长剑嗖的一下,直刺过来。

    仇石大吃一惊,纵身后掠,面露惊疑之色,姚晴却是双目亮,叫道:“举棒打牛。”

    6渐这一剑,不折不扣,正是“断水剑法”的起手势“射斗牛”,姚晴叫出二人私相传授时的杜撰名儿,6渐心头一震,霎时间,海边相遇,林中学剑,种种情形,一幕一幕,流水般从他心头淌过,温暖之意涌遍全身,当下朗笑道:“仇老鬼,再看我的‘蘑菇大树’。”身形微蹲,纵起飞刺。

    这一剑看似平易明白,仇石却觉剑势如潮,无所不至,无从抵御,只得纵身又退,厉声叫道:“你这不是‘断水剑法’,是,是……”说到这儿,却说不出来。

    6渐收剑笑道:“不是‘断水剑法’是什么?”仇石张口结舌,这两式无论运劲、出剑、招式变化,无一不是“断水剑法”,但不知为何,一旦使出,威力却比他所知道的“断水剑法”强了十倍不止,若是蕴含无俦内力,倒也罢了,仇石身当其锋,却又知道6渐并没使用半点“大金刚神力”,如此一来,真是奇怪极了。

    仇石心念数转,定一定神,猛地一声沉喝,驭起水剑,将“天水十方剑”全力施展开来,十指无形水流随他体内水劲变化,忽吞忽吐,忽直忽曲,铺天盖地,无孔不入。

    6渐却不慌不忙,又使出一招“白马翻山”,半挑半弹,轻轻巧巧又将水流卸开,再使一招“马毛鸟羽”,漫天水光随他长剑所指,倏尔扭转,反刺仇石。

    仇石越斗越惊,直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唯有竭力驾驭水剑,抵挡那诡异剑势。

    不但仇石吃惊,桥下众人也无不惊讶,自从“周流六虚功”出世,八部神通驭物为功,世间寻常刀剑早已不是敌手,不料6渐却以一柄软剑施展一路二流剑法,将仇石杀得迭迭后退。

    仙碧、虞照均感不解,唯独谷缜隐约看出一些门道,猜想6渐虽然不曾用手,却用了“天劫驭兵法”,料是这一法门随他武道精进,越炉火纯青,不但能驾驭兵器,更能驾驭水火,但除此之外,这路剑法之中又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思,谷缜即便知道6渐底细,也觉看不明白。

    桥上二人越斗越快,仇石身如鬼魅,十指水流纵横,变化无方,间或击中剑刃,出嗡嗡颤响,扣人心弦。而6渐一招一式,却是清楚明白,纵然快到极处,仍是章法不乱,初时他每使一招,姚晴必叫名字,但随二人越斗越快,姚晴尚未张口,6渐已使了六七招之多,只不过这“断水剑法”他从未学全,二十来招须臾使完,不得已,又将这些招式再使一遍。

    仇石也瞧出6渐招式不断重复,然而来来去去这么几招,被6渐反复施展,威力却不弱上半分,任凭仇石寻罅抵隙,千变万化,也无法占到半点儿便宜,6渐的剑法中俨然隐含一股势道,凌厉诡奇,不但流水辟易,抑且每次纵剑反击,总能叫仇石手忙脚乱,难于应对。

    姚晴看得心子突突乱跳,浑身滚热,惊喜之意竟然压过伤病。她不料家传剑法到了6渐手里,竟有如此神威,纵使姚江寒在世,和6渐一比,也是一天一地,休想望其项背,就算是剑招仿佛,剑意也逊了老大一截。

    “剑意”二字在她心中闪过,姚晴忽有若悟,脱口道:“啊,我知道了,原来如此。”

    谷缜正自疑惑,闻言回头道:“大美人,你知道什么了?”姚晴微微一笑:“我知道6渐这剑法的真正来历了,你要不要听?”

    谷缜笑道:“请说,请说。”仙碧,虞照听了,也纷纷侧目。

    姚晴笑道:“你还记得‘风**’上那副对联么?”谷缜微微动容,说道:“你说的是公羊祖师的那副对联?”

    姚晴点头道:“庄生天籁地,希夷微妙音,横批就是,众风之门。那日6渐就曾从这对联中瞧出剑意。”

    仙碧疑惑道:“你是说6渐从公羊祖师的字迹中学到他的剑意?”

    这有什么奇怪?”姚晴白她一眼,撅嘴道,“当年那个大醉鬼张旭不就是从公孙大娘的剑意中悟出草书的笔法么?难道6渐就不能反其道而行之,从那只老公羊的笔法中悟出剑意?”

    仙碧露出恍然之色,虞照亦觉钦佩,击掌道:“,妙极,妙极。”谷缜也默默点头,心道:“我倒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6渐并非使诈用处‘天劫驭兵法’,凭借的竟是公羊剑意。”

    姚晴望着6渐,心花怒放,含笑道:“我只没料到,这小紫竟变得如此聪明,不但学来就用,还用的这么漂亮。这剑法到他手里,才真是不负‘断水’之名。”

    虞照道:“断水剑法本就出自公羊羽的‘归藏剑’,今日只算认祖归宗。不过奇怪,那字写在风**边三百年,那么多东岛高手都没悟出,偏偏6渐就悟出来了?”

    仙碧轻轻一叹,说道:“这便是说,就境界而言,6渐已然胜过历代东岛大高手了。”谷缜淡淡一笑,说道:“也许无关境界,而是缘分,公羊祖师泉下有知,得到这位小友,必然十分高兴。”

    谈论中,那二人进进退退,已斗到虹桥正中,正是两道巨瀑交汇之处,满天飞珠,四方流银,水声隆隆,震耳欲聋,蒙蒙水光之中,二人形影时隐时现,渐渐难分彼此。

    忽然间,仇石一声怪叫,水珠迸散,化为漫天雾气,原来他久处下风,一气之下放弃水剑取胜的念头,施展出“玄冥鬼雾”来。

    风**剑意本是公羊羽大成之学,他封剑十五年后,萧然坐化于灵鳌岛,这十五年中,剑不在手,反而让他悟出了许多使剑时不曾明白的道理,只不过年已垂暮,淡薄胜负,便借书写对联,留下所悟剑意,若不是姚晴与他一番对答,决计无人看得出来。仇石一变,他也随之变化,出剑时带上“众风之门”四字的意蕴,长剑挥洒,将茫茫鬼雾逼成一束,飘飘渺渺,萦绕剑身,忽长忽短,时粗时细,或如飞蛇,或如神龟,飞腾纵横,变化出奇,将二人重重缠绕,形影莫辨。

    就在此时,6渐忽地出一声长啸,桥下四人清楚看到一道白亮光华在雾气中一闪而没,霎时间,云开雾散,桥下二人换了方位,遥遥对视,6渐神情淡泊,长剑下垂,仇石后颈一点血痕正慢慢扩大,他猝然一扭,似要挣扎,身子却如冲了气的皮球,鼓胀起来。

    “当心。”仙碧叫道,“他要用败血之剑。”

    6渐却是闻如未闻,盯着仇石,摇头叹道:“我不是说过吗?那下面有两万只眼睛瞧着你呢!”话音方落,仇石喉间出咯咯之声,似要说些什么,6渐却已然飘然转身,向前走去,就在此时,他身后嘭的一声,仇石身子爆裂开来,血肉横飞,坠入湖中,所射血剑,离6渐脚跟不过寸许。

    众人见状,无不吃惊。

    6渐丝毫不为所动,走到山崖前,抬头望着崖上男女,心意未定,忽听空山里传来一声叹息。万归藏的声音悠悠传来:“不想三百年后,又见公羊剑意。可怜,姓仇的横行一世,死得竟这般不如意。”

    6渐眼中精芒迸出,扬声道:“万归藏,这人,你放是不放?”

    万归藏笑道:“当然不放。”6渐目涌怒色,万归藏仿佛看到他的神情,哈哈笑道:“小子,别弄错了,老夫可不是仇石。”

    6渐尚未答话,忽听得谷缜笑道:“万归藏,八图之谜你还没解开吧?”

    万归藏冷笑一声,道:“你说呢?”谷缜道:“你若解开八图之谜,早就捷足先登,何必处处阻拦我等。我猜你夺去的玉匣中,只说了线索在西城,却没详说究竟何在。依我猜想,须得玉匣线索与八图谜语合而为一,方能找到下一个线索。”

    这话出口,山中顿时一阵沉寂。原来万归藏得到八图,早晚钻研,颇费心力,但谷缜当日能够破开八图,靠的是群策群力,万归藏自负才智,有意与梁思禽较劲,不肯借力于人,况且就想借力,也没有莫乙那等怪人可用,故而几日下来,始终不得要领,听谷缜一说,微感羞怒,忽地冷冷说道:“那有什么了不起?老夫瞧得久了,早晚会瞧出来。”

    谷缜道:“要是一年半载也想不出呢?”万归藏道:“绝无可能。”谷缜笑了笑,说道:“你可以慢慢想,我却等不及。如今你爪牙凋零,只得一身,我们却有多人,你堂堂城主,不能日夜守着这座桥吧?即便你守住了桥,以徒儿的能耐,也不难从山崖爬上去,到时候那件物事落在区区之手,你可千万不要后悔。”

    万归藏蓦地接口道:“什么物事?”谷缜道:“就是那件物事。”

    万归藏见他口风甚严,不觉冷笑一声,说道:“你不要得意,我还有一个法子,只是暂且不说。”谷缜微微一笑:“我知道你用什么法子,我也暂且不说。”

    “好啊。”万归藏道,“你知道什么,我偏想听听。“他这话出口,谷缜不敢不说,只好笑道:”你的法子,不过就如对左、宁二人一般,将我们统统制服,等你想出来为止。“万归藏嘿了一声,并不答话。谷缜心知万归藏自负心意如天意般难测,生平最讨厌别人猜透他的心思,谷缜道破他的心曲,等于犯此人大忌,但此时也没有别的法子,只有抢先挑破他的阴谋,叫他纵然得逞,也不舒服,索性又道:“老头子,说好了斗智,你以武力制住我们,就算取胜,也不能叫人心服,人无信不立,你言而无信,别说收服天下人心,就算是西城的人心,怕也收服不了.万归藏仍不作声,山中空旷,鸟声也无,唯有瀑布声浪鸣响不绝,反复敲打人心.谷缜饶是胆大气粗,当此情形,也不觉紧攥双拳,掌心渗出缕缕汗水.他知道万归藏商人之性,对所谓信义看得极淡,眼中只有利益大小,此时默不作声,必然是在心中反复权衡守信、背信谁更有利,一旦权衡明白,必然毫不犹豫,取大弃小.谷缜自知弱小,与万归藏相斗,唯有老头子这一性情可作文章,故而灵鳌岛上所设的赌局,万归藏一旦胜出,便可驱使东岛西城,驭使潜龙,比起灭东岛、毁西城要划算得多,因此缘故,万归藏才会临阵罢手,参与赌局.此时也是一般,只不过其中的利益大小,不如先前那么分明了.

    谷缜正自胡思乱想,万归藏忽道:谷小子,你觉得此事应当如何?谷缜心中暗骂,知道万归藏权衡不下,故将烫手山芋抛给自己,这就好比谈生意,万归藏由买方变成卖方,谷缜由卖方变成买方,谷缜若不开出更大价码,这桩生意一定告吹,这会儿也是一般,若不让万归藏感受守信更占便宜,那就万事休也.谷缜心念急转,看了看崖上两人,忽一咬牙,嘻嘻笑道:这样吧,老头子,我告诉你线索何在,你放了宁姑娘和风君侯如何?万归藏哈哈大笑,说道:这可是你自己说的,老夫可没逼你,我没逼你,也就不算失信,咱们还是斗智.谷缜听到这话,吐出一口长气,心中将老无赖骂了十遍,嘴上却笑嘻嘻地道:是啊,是我自己说的,老头子你不过笑纳而已.万归藏道:你脸上笑眯眯的,心里一定骂我.谷缜道:不敢不敢.万归藏冷笑道:好,我在掷枕堂等你.谷缜笑道:不必了,你到莺莺庙等我,我晚一些来.万归藏冷冷道:你又耍什么花枪?谷缜道:在你面前,我哪还有花枪可耍,只是裹了一身泥巴,先要洗刷洗刷.万归藏冷哼一声,崖上宁、左二人忽为绳索牵扯上升,消失在山崖之后.6渐气得两眼圆睁,偏偏毫无法子.沙天洹见主子要走,急道:城主,救我……连叫两声,却无半点儿回应,只有远处传来阵阵回声.

    沙天洹大张着嘴,眼中一片恍惚.谷缜瞧他一眼,叹道:万归藏最见不得下属败落,你没守住万死泽,他不杀你,已是万幸了。又转头问道:虞兄,这人到底如何处置?若依虞照的性子,当然是一掌毙了,正要开口,却听6渐道:还是放了他着向远处一挥手,叫道:你们两个出来吧.话音方落,岩石后走出两人,正是鼠大圣和赤婴子,二人畏畏缩缩,神情十分可怜,蓦然扑到6渐脚前,连连磕头.

    6渐叹了口气,扶起二人,说道:“沙天洹,你坏事做尽,原本不该留你活命,但你一死,劫奴亦死,叫人十分不忍。你要集注了,你今日全身而退,全都因此二人,将来若再行恶,我决不饶你。”

    沙天洹不料自己竞因为这两名劫奴保命,心中亦喜亦愧,沉默时许,起身向6渐唱了个喏,带着两名劫奴,蹒跚去了。

    送走沙天洹,仙碧向谷缜埋怨道:“你怎么让万归藏在莺莺庙等候,这不是不打自招吗?”谷缜笑道:“这就叫实而虚之,万归藏疑心病重,我越告诉他实情,他越不肯信,若是说谎嘛,老头子目光厉害,倒有些骗他不过。”

    仙碧将信将疑,问道:“你真要将第二条线索告诉万归藏?”谷缜道:“这老无赖心性多变,若不让步,可是糟糕以及。”

    姚晴道:“他是老无赖,你就是小无赖,以你的无赖本事,一定不会束手待毙。”他目不转睛盯着谷缜,满含希冀,谷缜却笑道:“待不待毙是将来的事,眼下洗澡第一。”说罢走到桥上,作势要脱衣裤,姚晴慌忙举手捂眼,大骂“下流”,仙碧也红了脸背过身去。

    谷缜洗刷干净,运起周流火劲,将衣裤烘干,虞照失笑道:“谷老弟,宁不空那老小子看到你用火劲做这事,必然活活气死。”谷缜道:“火部神通造福于民,他应该欢喜雀跃才是。”

    姚晴气不能平,骂道:“你也叫民?我看民字旁边加个亡字,叫氓,流氓的氓。”

    谷缜道:“你这是抬举我了。”

    姚晴道:“你连骂人的话也听不懂?”谷缜笑道:“刘邦就做过流氓,你骂我流氓,不事抬举我了?很好很好,将来我做了皇帝,封你做个女部尚书,专管天下女子如何?”

    姚晴冷笑一声,道:“你这是孟子见梁镶王。”谷缜盯着她,一时莞尔,姚晴见他无话可,心中得意,说道:“没话说了吧?”

    谷缜笑道:“我说了啊,只是你没瞧见。”姚晴:“胡说八道。”

    谷缜道:“你不信,我刚才做了什么?”姚晴:“什么也没做,就是嬉皮笑脸。”

    谷缜笑道:“你不懂了吧,这就叫做“夫子莞尔而笑”。”姚晴楞了楞,呸了一声,道:“自大成狂。”

    他二人尽打哑谜,6渐听得十分辛苦,忍不住道:“你们说什么?”谷缜只是笑,姚晴却是气鼓鼓的,也不理睬。

    仙碧转念数次,方才想明白,笑道:“6渐,他们两个拿古书打趣呢,只是话没说尽,说了一半,又留了一半。《孟子》里说,孟子见梁镶王,书语人曰:“望之不似人君。”意思是说,这人看起来就不是个做皇帝的料。“夫子莞尔而笑”却出自论语,夫子莞尔而笑,曰:“割鸡焉用牛刀。”谷缜引用这个,却是将皇帝比作鸡,自己比作牛刀,他连皇帝都不放在眼里呢。”

    6渐恍然大悟,说道:“阿晴,谷缜说的对,皇帝有什么了不起的,我看起来,谷缜比那个嘉靖皇帝就强了不知多少倍。”谷缜拍手大笑,姚晴心中气苦,狠狠打了6渐一拳,骂道:“要你多嘴。”

    谷、姚二人一路斗嘴,穿过虹桥,沿一条石磴上山,众人移目下望,云封雾锁,白茫茫遮住万丈深谷,抬眼看去,危楼绝阁横空而出,倾身压来,只叫人喘不过气来。

    谷缜仰望危楼,油然道:“无怪当年东岛攻打西城,均是铩羽而归,此间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仙碧摇头道:“东岛攻打时,这里不过四五座阁楼,远不如今日之盛,两百年经营,方才至此呢。”

    谷缜赞道:“鬼斧神工,真是了不起。”

    不多时,转过一道山梁,忽见一座石砌山亭,亭上白雪覆盖,亭边两树枯柳,枝条随风,凄凉不胜,亭中一座青石坟茔,坟前石碑上镌刻“冷香”二字,字为瘦金,清旷萧疏。

    仙碧、虞照走到亭前,默然而立,谷缜怪道:“这里埋的是谁?怎么没有名字。”

    仙碧道:“故老相传,这冷香亭下,便是柳莺莺祖师和西昆仑合葬之处,所以自古以来,西城弟子至此,都要默哀时许。”

    谷缜吃惊道:“西昆仑不是娶了花祖师么?”

    “是啊。”仙碧流露黯然之色,“他活着的时候,只得一身,死了之后,却终能分做两半,听前人说,西昆仑死后,将骨灰分为两半,一半留在海外,陪伴妻子,另一半却由思禽祖师带回中土,与柳祖师合葬。”

    谷缜微微动容,走到亭前,却见“冷香”二字下方,以俊秀行书镌写一支小令。

    “那日少年薄春衫,明月照银簪。燕子分别时候,恨风疾云乱。志未酬,鬓先班,梦已残。今生休去,人老沧海,心在天山。”

    谷缜瞧那小令,不觉出神,6渐亦忍不住询问梁、柳典故,仙碧略略说了,6渐怪道:“这位西昆仑真是奇怪,既对柳祖师有情,又为何娶了花祖师?”

    谷缜接口道:“这些事年代已久,其中的曲折也弄不清了。说起来,这三人的际遇都很凄凉,西昆仑和花祖师离乡背井,客死海外。柳祖师一生未嫁,坐化于天山,据先祖远昭公的笔记上说,那时节故人零落,只有花生大士尚在,前往天上给她送行,远昭公因为妻族关系,和柳祖师也有一些缘分,故而一同前往。他在笔记中写道,花祖师曾将天机宫中驻颜法送给柳祖师,柳祖师临终之时,依旧容光绝世,令人不敢逼视。”

    6渐听的怔忡,忽听姚晴在耳边轻轻念道“志未酬,鬂先斑,梦已残…”念到这儿,将脸紧紧贴在6渐肩头,轻声说道:“这位柳祖师真是可怜,若没有心上人在身边,纵有绝世的容光,又有什么用处呢?”

    6渐只觉心头一空,忖道:“是啊,阿晴说得对,西昆仑、柳祖师那么了得的人物,也终究难成眷属,我和阿晴此时不论生死,却都在一起,相比之下,却又胜过他们许多了。”想到这里,只觉姚晴的心跳透过衣衫暖暖传来,仿佛与自己的心跳合而为一,6渐静静感觉这种奇妙感觉,一口气也不敢出,生恐呼吸之时,惊破这难得的韵味。

    如此默立一阵,谷缜笑道:“走吧。”众人经过冷香亭向东北走了一程,虞照说道:“到了。”

    谷缜四处望望,说道:“在哪儿?”虞照笑笑,手指道:“那不是么?”

    谷缜抬眼望去,一座庙宇凿山而建,悬在山腰,有栈道盘旋,与下方相连,乍眼一瞧,直如横空飞来一般。

    谷缜笑道:“怎么只有一座庙,没有西昆仑的庙吗?”虞照摇头道:“思禽祖师没给祖父视线立庙,偏为柳祖师立庙祭祀,说起来,真是一桩奇事。”

    谷缜道:“奇人做奇事,柳祖师也是奇女子,思禽祖师心生仰慕,也是应该。”众人心觉有理,纷纷点头。

    循栈道上至庙中,万归藏已在等候。宁、左二人也去了绑缚,盘膝而坐。庙中暗淡少光,绰约可见神龛中立着一尊女子玉像,眉眼秀丽,风采照人。一袭淡雅绿裙历经人世沧桑,鲜明如新,身边一乘玉雕白马,骨肉匀称,神骏非凡。人马塑像前是一尊羊脂玉鼎,鼎内焚烧粉红奇香,白烟袅袅,中人欲醉。寺庙东西南北四角皆有玉烛台,台顶托着一盏水晶莲花,花心一点烛火光影蒙眬,照射数尺远近。

    万归藏见了众人,皱眉道:“为何姗姗来迟?”谷缜笑道:“澡要一点点地洗,路要一步步地走,老头子你是高高在上的活神仙,哪知道我们平常人的难处。”

    万归藏不耐道:“少来东拉西扯,说完线索,大伙儿两清。”谷缜无奈道:“好好,这个线索嘛,八图秘语称之为‘马影’,理应与马有关。”

    “马影?马影?”万归藏沉吟片刻,忽而一笑,转到白马左侧墙壁,将手一挥,劲风所至,墙上泥土簌簌而落,霎时显露出一面硕大铜镜,虽然年代已久,但因为泥层包裹,故而历久如新,生生照出那匹白马的形影来。

    万归藏变计之,出手之快,端地匪夷所思。众人还没还过神来,马影谷缜心中亦喜亦忧:“原来所以为“马影”,却是镜中只影。但这影子又有什么要紧?”

    忽见万归藏举手在镜面上一派,出嗡的一声,余响悠长。谷缜恍然大悟:“原来如此,镜子后面竟是空的!”

    万归藏又摸索一阵。双手忽地抵住铜镜,运转神力,喝一声:“开。”那镜顿时以正中为轴,咕噜噜向内洞开,原来铜镜非镜,而是一道转门,直通镜后密室。

    密室中黑洞洞的,不知究竟,万归藏审视片刻,转身一指6渐道:“你先进去。”

    6渐一怔,姚晴急扯他衣衫,低声道:“别听他的。”6渐犹豫未决。万归藏冷笑道:“要老夫动手请你吗?”

    6渐一咬牙,方要放下姚晴,万归藏又道:“将这丫头也带上。”

    6渐恍然明白万归藏的用意,若是二人只身相对若有冲突,6渐未必束手待毙,带若姚晴在旁,他投鼠忌器,唯有任凭万归藏为所欲为,无奈之下,背着姚晴,进入门中。

    6渐小心走了六七步,并无异样,忽觉身后一亮,却是万归藏燃起蜡烛,定眼看去,这左密室与外面庙中一模一样,亦是一人一马,一座玉鼎,四支水晶烛台,只是西方的那支蜡烛太上托的并非水晶莲花,而是一只银光闪闪的物件,下有长柄,长柄之上有圆环,环内有两个圆球,一上一下,悬空相对,无论圆环圆球,均刻满细微刻度。

    万归藏取下银色物件,皱眉沉吟。6渐虽不知那银色物件有何用处,却知道必与潜龙线索关系极大,心中不觉焦急起来,这时人影一晃,谷缜也蹩进门来,注目四周,微露讶色。万归藏举起那个银色物件,嘿嘿笑道:“谷缜你可认得这个?”

第32卷横绝沧海之卷(中)

    谷缜瞧了一眼,说道:“是浑天仪?”

    万归藏摇了摇头:“这不是浑天仪,而是紫微仪。”

    “紫微仪?”谷缜奇道,“什么东西?”万归藏哈哈大笑,也不回答,转身即要出门。

    这时忽听6渐厉叫一声:“将东西放。”万归藏一回头只见6渐已放下姚晴,飞步而来,拳势方动,拳劲便如一面山墙压来。

    万归藏一晒,抬手之际已将拳劲化解,曲肘探身,骤施反击,6渐闪过一掌,举肘横击,下面则飞起一腿,撩向万归藏小腹,他此时为了夺回“紫微仪”,情急拼命,顾不得什么高手风范江湖规矩,出手极积尽狠辣刁钻,处处直指要害。

    万归藏虽是单手应对,但6渐的拳脚无论多快多狠,到他身边,要么落空要么便被拆解。这两人已是世数一数二的高手,这会一个为了爱人性命,一个为了毕生霸业,在这逼黑暗之地贴身肉搏,不知不觉,均已用上全力,进退之快,如影随形,一拳一脚,带起劲风,震得庙里物件嗡嗡抖。谷缜只怕暗中受伤,扶着姚晴步步后退,顷刻退到墙角,仍觉重重劲风,知道将二人挤入墙内,室外仙碧等人听到打斗,欲要突入,却被二人劲力生生逼了回去。

    这是忽听桄榔一声,玉鼎被6渐一脚踩碎,万归藏则身形一闪,绕到6渐身侧,呼地一拳打在他左肩肩胛,6渐半身麻痹,踉跄迭出几步,万归藏刚要追击,眼前人影一闪,谷缜挡在身前,朗声道:“老头子,紫微仪算你的,我们不争了。”

    室内寂然片刻,万归藏徐徐守势,冷冷道:“谅你也争不来。”又瞥6渐一眼,笑道:“小子,这一掌滋味如何?你的海之道呢?好像也不过如此。”说罢微微一笑,踱出门外,门外众人不敢阻拦,眼望着他青衫飘飘,小时在栈道深处。

    6渐吸一口气,运劲消除麻痹之感,怒道:“谷缜,你怎的让他走了?”谷缜道:“不让他走,难道让他杀了你?”

    6渐叹了口气,道:“他便不杀了我,带走紫微仪,也和杀了我无甚分别。”说道这里,顶着姚晴,双眼渐渐潮湿了。

    谷缜默不作声,这时仙碧、虞照和左、宁二人6续进来,室内漆黑一团,仙碧忍不住问道:“你们还好么?”三人各怀心事,均不答话,仙碧忍不住打燃火折,映照三人。

    谷缜唔了一声,忽道:“好姐姐,借你的火折一用。”

    仙碧心觉奇怪,将火折给他,谷缜举着火折,四周映照,神色忽似沉思,忽似迷惑,须臾火折燃尽,烧到手指,谷缜吃痛,叫声哎哟,丢下火折,说道:“还有火折吗?”

    仙碧道:“你这人何时变笨了?”当下取出火折,将室内剩下的三盏水(?这个字看不清楚)莲花灯一一点亮,光照满室。谷缜不觉笑道:“是啊,刚才想到一个问题,一是入神,竟忘了这灯了。”

    虞照微感不耐,说道:“谷老弟,万归藏拿走那个东西,当务之急,是追赶他才对,这当儿你又想什么问题啊?”

    谷缜道:“我这问题,可比追赶万归藏急切的多。”说罢如旋风般在密室中一转,止身问道:“大伙儿想到过没有,为何这间密室和寺庙中的情形一模一样?”

    众人均是一呆,姚晴有气无力道:“我知道,这间密室修在铜镜之后,是寺庙中物事的影子。”

    谷缜摇头道:“若说影子,却有些不大对头,诸位随我来,说罢领着众人出门,来到铜镜之前,说道,大家看,这镜中的影子和密室中的情形有何不同?”

    众人凝眸一瞧,仙碧哎哟一声,叫道:“密室中的情形和镜中的影子是相反的。”

    “不错。”谷缜点头道,“密室里的情形和庙中的情形确然一模一样,但也太过相似。大约许多人都没留意,我们照镜子的时候,镜中的虚影和真人原是相反的,倘若左脸生了一颗痣,照镜子时,以镜中人的方位看来,那颗痣却是在右脸,我们的脸本是在前,镜子中人看来,却是在后。”

    众人听到这里,隐约明白,谷缜又走回密室,说道:“诸位再看,这密室处在铜镜之后,若是外面庙宇的影子,那么就应该是马匹在外,柳祖师的遗像在内,可这里恰好相反,柳祖师的遗像在外,马匹却在内,和外面庙宇的情形一模一样,难道不奇怪吗?”

    仙碧道:“或许这密室本就不是寺庙的影子。”

    谷缜笑了笑:说道:“那为何又将这密室修在铜镜之后呢?而且陈设与庙中几乎一般,更何况线索是‘马影’,以思禽先生的智术,这个‘影’字若只是镜中虚像,岂非太过无趣?”

    虞照忽道:“或许思禽先生也没留心镜中虚影和实物是反的。”

    仙碧不由白他一眼,道:“你当思禽祖师是什么人?和你一样蠢吗?”

    虞照大怒,一跳三尺,叫道:“你说谁蠢?你那么聪明,怎么会喜欢,喜欢……”说道这里,口气忽地一软,支吾起来。

    仙碧瞧着他,似笑非笑:“你说,我喜欢什么?”虞照一张脸涨地酱爆猪肝似的,蓦的将手一指左飞卿,说道:“就算我蠢,也蠢不过他。”

    他顾左右而言,仙碧脸色微微一沉,左飞卿也动了怒气,扬声道:“姓虞的,我惹着你了么?咱俩谁更蠢些,别说是人,就是一头猪都瞧出来了”

    虞照道:“你不蠢?那怎么会被万归藏捉到,若不是为你,万归藏岂能得逞?”

    左飞卿还未反驳,却听宁凝细声细气地道:“虞师兄你这话不对,我们打不过他,才被捉到,这是力不如人,哪会是蠢呢?若打得过他,我,我……”宁凝性情淳和,难得出声,更不用说是为他人辩护了,虞照两眼瞪圆,竟不知怎样驳她,无奈鼻子里哼了一下,闭嘴不语。

    仙碧却心生异感,偷瞧了宁凝一眼,见她神色激动,眼中浮现点点泪光,仙碧不知她为何如此伤心,越诧异,收回目光时,却又见左飞卿望着宁凝,眼神奇怪,既似感激,又似怜惜仙碧不由暗付:“这二人被擒时生了什么?怎地宁凝会破天荒替左飞卿辩护,飞卿又用这种眼神看她?”

    她心思敏锐,一念及此不禁平生疑惑,这时忽见谷缜在室内游走,敲打诸墙,仙碧心有所动,将左宁之事放下,说道:“难道密室中还有密室?”

    谷缜道:“这个密室若不算影子,那么一定还有一个‘影’,马影,马影,必不会在柳祖师地遗像那边,定在骏马一侧,也就是在这密室之中……”说到这里,他忽地一顿,叫道:“有了。”运起“”裂石神通,内劲至墙,石屑纷纷下落,竟又露出一个铜镜,依稀照出骏马虚影。

    如此柳暗花明,在场众人无不心生狂喜,谷缜卸去石屑,双掌运劲,那铜镜纹丝不动。6渐叫道:“我来。”放下姚晴,走到铜镜之前,低喝一声,镜墙向内转动,露出一丝缝隙,6渐身子一闪,钻入隙中,片刻道:“一切无事。”

    众人闻言入内,仙碧燃起火折,定眼望去,不出谷缜所料,那密室中仍有一人一马,一鼎四灯,但不同的是,马在外,人在内,恰与第一个密室中的紫薇仪则被托在东方的烛台上,倘若万归藏不曾拿走前者,这两尊紫薇仪隔墙相对,绝似真形虚影,彼此照应。

    谷缜吐了一口气,莞尔道:“诸位,这才是货真价实的马影,不过这马却不是寺庙中那一匹,而是第一个密室的马。”虞照道:“这个思?祖师,搞得神神秘秘,做人也忒不痛快。”他公然说祖师的不是,仙碧正欲呵斥,谷缜却笑道:“虞兄有所不知,古人墓葬时多设虚假,外面墓室为假,里面的墓室才是真的,有一假一真的,两假一真的,最多可达三假一真,这有一个说法,叫做‘一月揽三江’,一个月亮照在三条江水中,岂非映出三个影子?算上莺莺庙本身,思禽先生才设两个影室,并不算多。”

    6渐听得惊喜交集,上前拿起那尊“紫微仪”,姚晴抢过要看,6渐忙道:“小心点,别摔坏啦。”姚晴撅嘴道:“我这点力气都没有吗?臭小子,小瞧人了。”6渐颞颥无语,心里却时时地方,待姚晴万一掉落,便出手捞救。

    姚晴瞧了一会儿,说道:“谷缜,这东西怎么用?”谷缜接过瞧瞧,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万归藏似乎知道。”姚晴道:“总不能问他去。”

    谷缜眼珠一转,笑道:“或许还有一个人知道。”姚晴道:“谁?”

    谷缜却如不闻,笑道:“事不宜迟,迟则有变,诸位,还是赶快出山吧!”说完将第二个秘室小心掩好,落下的石屑也聚成一堆,又道:“诸位,出山之时,不要线路喜色,以免被人看破。”

    虞照道:“要么我在脸上打两拳,滴两滴猫尿?”

    仙碧冷笑道:“何必打拳,要猫尿么?北落师门有的是。”虞照悻悻道:“这个猫兄就免了,惹急了它,先给我来个乱神,再给我来个绝智,可就糟糕至极了。”他明里骂猫,暗里骂人,仙必气得瞪他一眼。

    于是乎,众人都做出一副如丧考妣的模样,除了6渐心忧姚晴,宁凝别有怀抱,这两人的伤心难过自真心,其他人无不憋得十分辛苦。料是万归藏得了“紫微仪”,以为万事底定,众人此番出山,再也未遇阻拦。待到出得西天门,谷缜四顾无人,蓦地向前连翻两个筋斗,双手叉腰,哈哈大笑。

    众人忽见他这般神情,无不诧异,姚晴忍不住道:“臭狐狸,你又什么疯?”

    谷缜笑道:“我是疯,好不容易赢了老头子一局,我还不欢喜得疯了。”说罢又是大笑。虞照也拍着手与他同笑,笑声一个清劲贯耳,一个豪气冲天,震得崖顶积雪簌簌而落。

    仙碧见此情形,不觉莞尔:“这两人啊,真是惫懒,尤其这个谷缜,有时老谋深算,比老狐狸还厉害,有时却像个长不大的孩子。”

    这时薛儿远远听到两人笑声,慌忙招呼同伴,众劫奴和二女从隐蔽处一拥而出,他们本以为众人此去凶多吉少,不料竟然全羽而还,心中真有不胜之喜,围住6渐,只是笑,连燕未归也摘了斗笠,咧嘴大笑,笑时脸上刀疤一耸一耸,颇有几分怕人。

    欢喜一阵,众人来到避风处,谷缜取出“紫微仪”,说道:“莫乙,你认得这个吗?”

    莫乙一瞧,讶然道:“这是‘紫微仪’,谷爷哪里得来的?”众人见他认得,均是大喜过望。

    谷缜笑道:“莫兄果然认得。”莫乙道:“我在一部天部秘籍中见过图形。”谷缜道:“这是思禽先生留下的,却是不知有什么用?”

    莫乙道:“书上有道”‘三极合,紫微定。’”

    谷缜奇道:三极合,紫微定?”

    莫乙得意笑道:“谷爷你看这两个圆球,球里各藏有一块磁铁,好比罗盘,再看这两个球的球面,这里和这里,各有两各圆孔,这圆孔就是两个圆球的极与北极相差几刻几度,再用一套算法计算,就能算出目的地处在何方,还有多远。”

    “目的地?”谷缜双目一亮。

    莫乙道:“对呀,这‘紫微仪’神妙的很,每一尊‘紫微仪’都会指向一个地方,我们方位一动,这两个圆球因为磁铁的关系,球上的紫、微二极也会随之生出微妙变化,我们离那地方越近,紫、薇二极和天上的北极星也就越近,到最后三极连成一条直线,目的地就算到了。所谓‘三极合、紫微定’,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我明白了。”谷缜道,“你是说,我们动,‘紫微仪’因为磁力,也会轻轻地动,直到三极连成一线。如此说来,这尊‘紫微仪’就好比一张活地图。”

    莫乙笑道:“对,对,就是活地图,活地图。”

    谷缜不由得笑容满面:“这么说来,万归藏拿到的那‘紫微仪’会将他带到错误的地方,很好,很好,让他去,去北海也好,去南荒也好,说不定等咱们回来,老头子还在天涯海角苦等呢。”

    谷缜大笑,又问道:“莫乙,你会这‘紫微仪’的算法吗?”莫乙笑道:“谷爷忘了,我这脑子虽然不大但只要瞧过的东西,尽都记得,谷爷倘使放心小奴,这‘紫微仪’尽管交给小奴操控。”

    谷缜笑道:“求之不得。”当下将“紫微仪”交给莫乙。莫乙领受重任,欢天喜地,自去摆弄区了,不多时算出结果,那目的地在西方。谷缜又问多远,莫乙道:“这倒没有定数,总之远的很,少说也有万里。”

    众人闻言,莫不变了脸色,6渐更是脸色苍白,谷缜将拳狠狠一握,咬牙道:“本还想歇息一晚,如今是一刻也耽搁不得了,诸位,立马动身。”说罢将手一挥,举步便走,众人本来就极灰心,但见他如此果决,俱都鼓起一丝勇气,纷纷举步,追随谷缜向西走去。

    路途艰危无比,众人好容易翻过崇山峻岭,除了昆仑山,山势去尽,前方又是茫茫戈壁,寒风凛冽,滴水也无,沿途都是人马骨骸,叫人触目惊心。

    众人日夜赶路,筋疲力尽,谷缜却似乎精力无穷,一边赶路,一遍为众人大气,不是还说些笑话,粗鲁的,文雅的,层出不穷,众人听着听着,不知不觉已走了数百里了。姚晴见不得谷缜大出风头,纵在病中,也不是出语刁难,这么一来,二人又免不了要斗嘴吵架,谷缜擅长诡辩,姚晴输多赢少,她心中不服,怒气冲天,就连梦里也想着如何胜过谷缜。

    6渐瞧得担心,一次趁姚晴熟睡,央求谷缜不要再和她斗口,谷缜还没回答,仙碧却接口笑道:“斗一斗才好,晴丫头与常人不同,天性好斗,若是没了对手,无精打采,身子坏得更快。她这么挖空心思和谷缜作对,反而能激出他体内潜能,多一分升级。这样骂来骂去的,比‘亢龙丹’还要强得多呢。”仙碧精通医术,6渐听了,也不好再说什么。

    是日苏闻香闻到水气,循之前往,找到一片绿洲,众人上满清水,又向牧民买了几十头健足驼马,商议在绿洲中歇息半日,再行赶路。是夜,众人围着篝火而坐,薛耳奏起“呜里哇啦”,青娥吹起红玉长笛相伴,秦知味则将一只肥羊烤得金黄香嫩,勾人馋涎。

    众人在麓山隔壁行走数日,好容易又见到绿水碧草,人马驼羊,均是兴极离,连姚晴也小啜一口马奶酒,她身子虚弱,酒一入喉,双颊立时浮起两抹艳红。

    唯独虞照嫌酒太淡,一边喝酒一边骂道:“这也算酒,他,比尿都不如,老子喝一年也不会醉。”他骂一句喝一碗,待到骂完,一坛酒已闹了个底朝天,只觉仍未解馋,于是又去抢谷缜的酒喝,两人就一只酒坛拉拉扯扯,一个道:“老弟,可怜可怜为兄吧。”一个却道:“我肚子里也正慌着呢。”一个道:“老弟,你不仗义。”一个道:“老兄,别的都让你,唯独这玩意儿不能让,要让了你,酒虫造反,我拿什么镇压去?”

    仙碧看的又好笑又好气,索性掉头不看,询问左飞卿当日被擒经过,左飞卿方要回答,宁凝忽道:“左师兄,我有几句话跟你说。”说罢起身,向远处走去。

    左飞卿稍一迟疑,向仙碧道:“我去去就来。”忽见仙碧眼神怪异,顿时面颊烫,略一迟疑,仍随宁凝去了。

    二人到了僻静处,宁凝说道:“左师兄,我求你一件事,我,我爹死的事情,你知,我知,不要告诉第三个人。”左飞卿怪道:“这是为何?”

    宁凝凄然笑笑,说道:“爹爹生前作恶多端,这里有一半人都是他的仇敌,即使不是仇敌,打心里也瞧他不起,要是知道他的死讯,嘴上即便不说,心中也会十分欢喜。左师兄,你知道的,爹爹是为我而死,不论他生前有什么过错,我也不愿他死后受人轻贱。”

    左飞卿本想说:“你瞒得了一时,又瞒得了一世么?”但话到嘴边,眼见宁凝凄苦神情,不觉又将话语咽了下去,点头道:“好,我就当玉河谷的事情从没生过,人家问起来,我就说你我是再西天门山顶被万归藏擒住的。”

    宁凝悲喜交集,颤声道:“多谢左师兄……”话音未落,眼泪已流下来。左飞卿叹了一口气,从袖里取出一方雪白手巾,递到宁凝手中,宁凝揩完泪水,交给左飞卿,瞧他一眼,说道:“左师兄,你两度受伤,伤势可好些了么?”左飞卿微微一愣,笑道:“不碍事,服了仙碧的丹药,加上本身内力,这点儿伤还镇压得住。”

    宁凝点了点头,说道:“爹爹教给我一个治疗内伤的法儿,很是有效,若闲来无事,我为你疗伤好么?”左飞卿笑了笑,说道:“求之不得。师妹若是有什么难过的心事,不便告诉他人,大可说与左某,左某不善言辞,却会听人说话。”

    宁凝不觉莞尔,两人都是孤寂之人,身世也相仿佛,三言两语之际,不觉大感投契。

    回到驻地时,秦之味的全羊筵已做好,烤全羊,爆炒羊肝,摊煎羊脑,羊杂碎汤,羊肉泡馍……无不鲜美绝伦,众人抢着吃喝,闹哄哄一片,除了仙碧,倒无人留意二人行踪。

    次日启明星起,众人重又启程,渐入大漠深处,沙盗寇匪日甚一日,但?一行人聚在一起,武力之雄,不下于一支大军,任是多少贼寇,遇上了都要自认倒霉。谷缜做得尤绝,一旦遇上盗匪,不但杀人,而且越货,每每抓到盗贼头领,就逼众匪交出身上珠宝金银,若不然,头领必难活命。他平日说笑无忌,叫人如沐春风,整治起这些盗匪来,却是花样百出,狠辣之处,真叫虞照,左飞卿这等身经百战之人也不寒而栗。

    一次虞照忍不住说道:“谷老弟,我敲你长了两张脸,一张脸是观世音麾下的善财童子,一张脸却是阎罗王殿下的无常老鬼。”

    谷缜笑了笑,说道:“虞兄你有所不知,我这是和孙武子学的,叫做:‘兵无常势,水无常形。’好人讲德行,我就跟他讲德行,恶人崇拜武力,我就跟他讲武力,好人阴谋算计,我就跟他阴谋算计。什么以德服人的勾当,我是万万不做的。”虞照摇了摇头,只是苦笑。

    出了沙漠,不久便入丰都大邑,谷缜将从倭寇处抢来的钱财用来购买马匹,疏通关节,兰幽、青娥生长西方,又随艾伊丝日久,不但通晓多国夷语,而且知道许多商家人脉,故而此时都成了谷缜的左膀右臂,既做通译,又做向导。得二人之助,谷缜买了三十匹上好的大食马,众人骑乘之外,均做从马更换,继而又使钱开路,却觉天下乌鸦一般黑,此间官吏贪贿成风,不在大明朝之下,是以谷缜金银一撒,所向披靡,各国关卡均如虚设,众人快马加鞭,疾行千里,也不留行。

    忽忽十余日,君士坦丁堡的宏伟城楼已被抛在后面,其时欧罗巴诸候众多,小国林立,长年征战,每寸土地被鲜血洗过,百姓肮脏不堪,穷愁困苦,盗贼蜂起,剽掠成风,骑士重盔铁甲,队队来去,既有本国武士,变有雇佣士兵,谷缜等人穿行国中,时有麻烦。谷缜因此备好两手,一手使钱,用钱不成,立马动武,在当地土着眼中,这群人所负神通有如魔法,长枪重铠又哪是敌手?一旦动起武来,便不死伤,也吓的抱头鼠窜。

    只是6渐心中忧虑却是日甚一日,姚晴虚弱越明显,先前还有气力和谷缜斗嘴,渐渐连说话的气力也没有了,整日昏睡,偶尔醒来,也是神志迷糊。6渐所携人参所剩无多,姚晴之所以还能苟延残喘,全赖“大金刚神力”支撑。其他人也看出不妙,均是黯然,唯有谷缜斗志不衰,不住鼓助众人,催促向前。

    这一日,众人急奔一昼夜,忽听前方传来滔滔水声,薜耳道:“前面就是大海了。”

    众人催马上前,果见碧蓝无垠,惊涛万里。谷缜道:“这是什么海?怕是《山海经》里也没提到过的。”

    兰幽道:“这是一道海峡,我们站立的地方,曾是诺曼底大公的旧地,海峡那边,就是英格兰了、”

    仙碧微微点头,说道:“当年威廉王就是从这里出,征服了英吉利。”兰幽、青娥均是心头一凛,目视仙碧,吃惊道:“仙碧小姐,你也知道这个掌故?”

    仙碧微笑不语,6渐说道:“仙碧姐姐的老家就是这个英吉利。”兰幽笑道:“失敬失敬,无怪我瞧仙碧小姐不似寻常的西域人,不曾想竟然来自如此远方。说起来,我姊妹随主人行商,也只到过法兰克,那隔海之国从没去过。”仙碧淡淡一笑,说道:“我也没去过,只是自幼耳闻罢了。”

    谷缜皱了皱眉,回望莫乙,却见他正凝视“紫微仪”,掐指心算,过了半晌,忽地叫道:“我们要过海。”

    众人心头都是应声一沉。多日来昼夜赶路,几乎没有多少合眼的时候,无论男女都是疲惫不堪,但目下看来,前途仍是无穷无尽,不胜迷茫。抑且海中不比6地,6地上纵有沙漠高山,恶徒盗匪,却也奈何不得这群高手,海中风波变化,却是万分莫测,飓风一起,便有灭顶之灾,任你武功再高,也是无用,一旦遇上逆风,海上行驶之远不如6上快捷,姚晴又是这般模样,就算没有飓风海啸,日子一长,也能将她活活拖死。

    这些念头众人嘴里不说,却都是不知不觉流露在眉梢眼角,6渐看得分明,心底一痛,涌起深深绝望。

    这时忽见谷缜呼的一声,跳下马来,几步走到海边,伸出食指蘸了蘸海水,又送入口中,咂了又咂,似在品味。

    虞照不由大奇,问道:“老弟,这海里是酒么?”谷缜笑道:“什么酒,都是水。”

    虞照道:“若不是酒,你尝它作甚?”谷缜笑道:“我看这里的水和东海的水谁更要咸一些。”

    虞照不觉莞尔,问道:“结果如何?”谷缜道:“这里似乎咸一点儿呢。”

    仙碧忍不住道:“谷缜,这当儿你还有心说笑,到底过不过海?”这些日字里,众人俨然已将谷缜看作领袖,无论大小事宜,都是交他处理,谷缜也无不安置妥当,致令人人满意,此时过海与否乃是大事,自然也要由他决断,一时间,二十多道目光尽都落在谷缜身上。

    谷缜扫了众人一眼,笑了笑,说道:“过啊,怎么不过?为了山九仞,焉能功亏一篑?”

    仙碧苦笑道:“就怕这山才两仞三仞,那才叫人绝望。”

    谷缜道:“大伙儿如何我管不了,在我谷缜眼里,却从无绝望二字,即便带在九幽绝狱,不见日月,吃着馊臭饭菜,我也没有绝望过。人生在世,大不了一死,我谷缜便是一死,也要死得豪气,纵不能青史留名,也要叫这天这地记得我这个人。”

    到这里,海岸边一片机警,只剩下浪涛的哗哗声和骏马的喘息声。谷缜深深看了6渐一眼,蓦地翻身上马,扬声道:“谁跟我去找船?”青蛾大声道:“我去。”薛耳也道:“我也去。”

    谷缜瞧着二人,笑道:“你们两个真是妇唱夫随,叫人羡慕呢。”青蛾微露笑意,薛耳却且羞且喜,脸上蒙了一快红布也似,头也抬不起来,谷缜瞧了,也不好再拿他来打趣,嘻嘻哈哈,当先去了。

    过了两个时辰,三人带了一艘两桅海船回来,船只狭小,仅能容人,不能载马,众人只得弃了马匹,任其自去,那些马匹从波斯奔跑至此,均已十分疲惫,抑且日夜相伴,骑手与坐骑已生出莫名情谊,分别在即,不免怅然,几个女子望着瘦马身形,双眼都是微微泛红。

    船上水手多是法兰克人,见这群乘客形貌古怪,华夷混杂,心中均是无比好奇,纷纷探头观望,直到船长催促,才恋恋不舍,各就各位。而众乘客奔波多日,疲乏欲死,借此乘船时机,或是睡觉,或是大坐,努力恢复精力。

第32卷横绝沧海之卷(下)

    谷缜担心前途,却是全无睡意,领着兰幽与那船长攀谈海峡对岸情形,兰幽从中通译。船长是个五旬老头,见了漂亮姑娘,心怀舒畅,谈兴大起,说道:“你问那边啊,近来老玛丽死了,给她妹子,那个小小的伊丽莎白丢下个烂摊子,更麻烦的是,小伊丽莎白是新教徒,不是天教,法国的王和南边的菲利普都不高兴,罗马的教宗也不高兴,他们喜欢苏格兰的小玛丽,不喜欢这个小伊丽莎白。看吧,要出大乱子了。西班牙的大船像流氓,天天都在英格兰的海边晃荡,这个月我已经看到第七艘了。英格兰的穿就像刚孵出来的小鸡,被老鹰堵在鸡窝里,出不了海,看吧,一定会出大乱子的,小伊丽莎白要下台,苏格兰的玛丽会做上她的位置。”

    谷缜听的一头雾水,详细询问方才隐约明白,海那边的国度分为英格兰和苏格兰,各有一个女王,苏格兰的女王是天主教徒,英格兰女王是新教徒,糟糕的是,海这边的王,法王和西班牙也都是天主教徒。这两种教信奉的神明虽然差不多,教规仪式却大有不同。新教徒成为女王,让海这边的王十分生气,要找伊丽莎白的麻烦.

    谷缜仍觉不解,刨根问底,那船长渐觉不耐,敷衍道:反正小伊丽莎白会下台.唔,现在局势乱糟糟的,先前说好了的,我在离海最近的海岸放你们下船,再远的地方就不去啦,我可不想被当成英格兰的小鸡,做西班牙老鹰的口食.

    谷缜瞧这船长老头见识有限,再问也套不出什么名堂,所幸对海那边的形势已有了数.于是让他自便,又吩咐兰幽回舱休息,自己则到船,举目眺望,回望身后海岸,只见悬崖耸峙,礁石林立,将日色拦在身后,整座海滩黑黝黝,阴森森,仿佛一片鬼影,海水也是暗沉沉的,由蓝而灰,渐至一团漆黑,最黑的所在,是不测的深渊,是死灵的归宿,是苍茫大海的怒气所钟.

    谷缜就那么站在那里,像一尊石像,望着海水,若有所思,直至船只抵达海岸.

    歇息一日,众人精力恢复不少,6上行程也多了几分生气。莫乙日夜观测“紫微仪”,声称目的地就在这块6地的西南方,走得快,三日可到,众人得到这个喜讯,心情均是一振。

    次日,众人在一座客栈歇足,姚晴这时苏醒过来,料是少了骏马颠簸,此番醒来,她精神比往日好些,便问道:“6渐,这是哪儿?”6渐道:“这里叫什么英吉利。”

    姚晴脸露喜色,说道:“英吉利,这不也是师父的家乡么?你带我出去瞧瞧。”6渐心想:“原来地母娘娘是这里的人。”稍一迟疑,说道:“阿晴,外面风大,还是屋子暖和些。”姚晴眼圈儿一红,说道:“你要我闷死在这里么?”

    6渐见她可怜神器,无法可想,只得用羽髦将她裹好,背着她除了客栈,两人沿一条浅红色蜿蜒小径,边走边看,姚晴兴致极好,不时哼一些不知名的小调,深受采摘道边的叶子,拂去上面的霜花,凝神细看,眼里熠熠光。

    异国的天空高远澄澈,泛着浅蓝色的幽光,路边是一大片橡树林,林子的边缘被秋霜沁然的紫意深沉,林子里时而掠出一片寒鸦,像一片片小小的乌云飞起来,在二人头顶盘旋时许,又消失在树林里。地上长满许多不知名的花草,有的已经枯败了,有的尚且鲜嫩,姚晴认出一些,指点道:“那是千叶子,那是……”

    才说出两个名字,又一阵眩晕感袭来,姚晴不由得闭上眼睛,泪水淌过嘴角,流了下来。6渐心有所觉,说道:“阿晴,你累啦?”姚晴道:“我不累,你看,那边有个山丘,我们去那里好不好?”她一向撒娇弄嗔,极少用这种商量的口气和6渐说话,6渐听在耳中,心中一暖,可是一霎,又生出悲来。

    爬上山丘,山丘下不远,是一条白底的大道,密密匝匝的橡树,楠树,隐约可以看到远处山冈上巍峨高耸的古堡,古堡顶尖笔挺,像一把宝剑,船头秋日的云烟,直指藏青色的天穹。

    姚晴靠在6渐肩头,把玩一片落叶,说道:“你知道么?西城的地一到春天,姹紫嫣红,一到夏天,郁郁葱葱,真是好看极了,所以啊,我们顶怕秋天,秋风一起,花调了,叶也残了,偌大的花园,一副枯朽衰败的样子,大家都怕进去呢……可又避不过,秋天终归要来的啊。可是,过了秋天就好了,一到冬天,就会下雪,花树上堆满了积雪,亮晶晶、冰冷冷,也很好看。6渐,你说,要是没有秋天,只有冬天,那该多好。”

    6渐道:“有没有秋天,是上天的意思,我们说了不算。”姚晴瞧他一眼,叹道:“是啊,我们说了不算,秋天总会来的,那真是寂寞啊。”

    6渐越听越觉奇怪,注视她道:“阿晴,你说什么啊?我不太明白。”

    姚晴望着他,想要微笑,眼泪却不知不觉流下来,嗓子也似哽咽了,“傻子,你不明白吗?秋天来了树叶就要调领,花儿就要枯萎,就像……今日的我一样,好在这秋天也要过了,我的冬天也不远啦。”

    6渐胸中大恸,眼中泪水滚来滚去,他猛地吸一口气,压住哭意,强笑道:“阿晴,你不会死的,莫乙说了,下一个线索不远了,走的快,三天就到。”

    姚晴笑了笑,说道:“你傻乎胡的,只会说一些傻话,下一个线索是鲸踪,后面呢,你有猿斗尾、蛇窟,为了马影、鲸踪,这么拼死赶路,跑死了多少马,累死了多少骆驼,可也花了一个多月,这猿和蛇有会花多久呢,只有天知道!”

    “阿晴!”6渐猛地将姚晴紧紧抱在怀里,号啕痛苦。姚晴笑道:“傻子,你力气好大,抱痛我啦。”

    6渐忙将她放开,连道:“对不住,对不住。”姚晴微微一笑,攒袖拭去他眼角泪水,说道:“傻子,你从来没有什么对不住我的,倒是我有许多地方对不住你,可没法子,我就是这个样子,想改也不成了。方才我和你说了那么多,只是想说,人生一世,草长一秋,人死就如秋来,避也避不或的,即便我死了,你也不要太难过,人死了,就像冬天的雪花,纵然冷清,倒也一尘不染,了无牵挂。”

    6渐道:“你说我是犟牛,我就是犟牛。”姚晴心头一急,两眼黑,几乎昏了过去。

    这时6渐忽地直起身来,微皱眉头,凝视远处,姚晴缓过气来,说道:“你瞧什么?”6渐道:“方才没留意,那条大道两边的林子里似乎有人,唔,还有马匹。”

    姚晴道:“那有什么奇怪的,或许有人在林子里打猎散步。”6渐道:“要是打猎,这林子太安静,要是散步,人马又多了些。”

    姚晴笑道:“你呀,心眼儿越多了,说不定将来我都管不住你了。”6渐笑道:“哪里会呀,我心眼儿再多,也不及你一个零头。”

    姚晴将脸一板,说道:“好呀,你骂我心眼儿多是不是?瞧我怎么教训你。”说罢挣身欲起,却连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6渐笑着蹲下身来,拿起她手,再自己脸上轻轻拍了一下,说道:“我代你教训我吧。”

    二人四目相对,目光脉脉来回,姚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说道:“你这小子,越来越滑头了,都是臭狐狸教坏的。”

    就在此时,忽听远处传来人马嘶叫,车轮滚动之声,却是一行人马从山上的古堡出来,绕过山脚,沿着那条白色大6,向着这方徐徐行来。前锋均是一色乌骓黑马,毛皮乌黑,不染杂色,马上骑士均是执毛带剑,羽甲华美,为6、姚二人西来所罕见。黑马骑士后是一乘马车,车身镶金,由四匹白马拖曳,马车之后,则是带盾剑士和弓箭手,盾牌银光闪闪,和箭筒中的鲜丽羽毛交相辉映,十分耀眼。

    姚晴道:“这人排场不小,是那城堡主人吧?”6渐道:“好像是呢。”这时忽见一个年轻骑士越众而出,赶到马车旁,俯身向车中诉说什么,边说边笑,那骑士十分高大,眉目颇为俊秀,一头长长金,披在肩上,宛如波浪起伏。

    姚晴向6渐笑道:“你猜,车中人是男的还是女的?”6渐道:“她藏在车里,我怎么猜得出来?”

    姚晴笑道:“我打赌是女的。”6渐怪道:“为什么?”

    姚晴道:“你看那金骑士的眼神,只会是看到心爱女子才有的,他那说话的样子,也是逗心上人开心才会有。”

    6渐仔细瞧去,也看出一些端倪,笑道:“阿晴,你说对了。”话音方落,忽听啪的一声锐响,一名黑马骑士应声而倒,嘴里大声惨叫,捂着脸颊,鲜血从五指间汩汩流出。

    紧接着,火枪声炒豆一般响起来,马上骑士要么中枪落马,要么马匹中枪,降主人颠了下来,护卫马车的骑士虽多,但枪声乱鸣,全不知从何而来,便是没中枪,也个个勒着马缰,团团乱转,偌大队伍顷刻大乱。

    两轮枪声响过,密林中又嗖嗖射出一排羽箭,那羽箭至为强劲,众骑士身着重铠,亦是一箭即穿,霎时又有多名骑士中箭落马。骑士头领出阵阵咆哮,6渐虽然不知其意,却猜到大约是约束部众,令其不要慌乱,果不其然,持盾骑士闻声,甘冒箭雨,竞相上前,在马车四周围成一面人墙,箭镞刺冲铁盾,出的铮铮急响,真土中土琴师鼓琴至酣畅淋漓,前音后韵浑然一片。

    那轮箭羽狂暴短促,须臾便歇,右方密林中黑影幢幢,奔出几十名蒙面剑士,左手持盾,右手持剑,举盾挡住卫兵刀剑,举剑对准众骑士马腿乱砍,待到骑士落马,便剑盾齐下,狠下杀手,只不过双方铠甲均极厚重,外有硬铠,内有软甲,刀剑极难刺入,卫兵们纵被劈刺两剑,也难致命,在地上挣扎一阵,复又爬起,双方刀来剑往,杀成一片。

    威势人数居多,又都是百里挑一的战士,片刻工夫稳住阵脚,奋然反击,蒙面剑士眼看抵挡不住,且战且退,那名金骑士见状掣出剑来,举剑向天,叫了一声,持剑威势顿时散开,呼啸一声,以那金骑士为,奔腾杀出,凭借马匹冲力,压向刺客,数十精钢重剑抡圆,劈出之时,恰似一弯上弦月陡变浑圆,蒙面人举剑一挡,无不刀折剑飞,数颗头颅随那重剑扫过,跳跃飞起,下方喷出道道血泉。

    姚晴瞧的心跳加,连吐舌头,6渐却道:“上当了。”姚晴道:“谁上当了?”6渐说:“卫兵。”

    话音方落,骑兵阵已如一股疾风,一阵冲锋,杀到蒙面骑士前方,勒缰转马,掉过身来,金男子长剑一指,众骑兵分为两翼,左右包抄,欲要将这群刺客统统围住,一个不落。

    姚晴笑道:“快赢了,哪上当了?”6渐将手一指,说道:“你瞧。”姚晴移目看去,悄无声息间,东南方山坡上的橡树林里闪出六条黑影,均是盔甲漆黑,面罩拉下,**马匹也以黑甲笼罩,手中粗重铁枪漆得黝黑闪亮。

    猛然间,六马齐嘶,黑盔骑士纷纷纵马飞出,平举长枪,向着马车俯冲而来。此时众卫兵纷纷追杀刺客,马车边卫兵少了多半,只剩稀稀拉拉四五人护在四周,见状心惊,夹马迎上,但来敌马力蓄足,力量惊人,二马一交,卫兵连人带马纷纷翻倒,黑骑士来势不减,顷刻间与那马车仅隔数丈,此时卫士中的骑兵精锐都被蒙面剑士引到远处,就算马胁生翅,也是不及赶回了,霎时间,百十人眼睁睁望着黑骑士逼近,人垂剑,马停蹄,俱如木石,僵在当地。

    这时间,忽听“咻”的一声,马车中射出一支羽箭,准头奇绝,从当先那名黑骑士的面罩缝隙钻了进去,那人应弦滚落马下。黑骑士还没还过神来,帘幕间精光一闪,又是一箭射出,依旧从面罩缝隙钻入,射中一黑骑士面门,那人身形后仰,不由得扯紧马缰,那马咴的一声,人立而起,幕中人第三支箭早已射出,不偏不倚,正中骏马后腿,那马一个踉跄,带着黑骑士轰隆栽倒,横卧在地,后方两名黑骑士马蹄正急,不意突遭阻碍,收束不住,前蹄一绊,齐齐栽倒,其中一人铁枪脱手,嗖的一声,掠过马车帐篷。

    众卫兵既惊且喜,一声喝彩已到了嗓子边上,忽见剩下的两名黑骑士勒缰夹马,跳过同伴躯体,铁枪尖峰离马车不及一丈,一刹那,众卫兵心悬喉间,呆若木鸡。

    蓦然间,一道淡淡人影从旁掠至,快得几乎看不清模样,两名黑骑士枪尖距离马车不过尺许,忽绝马匹陡然一顿,止蹄不前,两人莫名其妙,回头望去只见一个服装奇怪,容貌古怪的年轻人,背负一个少女,左右双手一手攥住一只马蹄,仅凭一人之力,将骏马冲突之势硬生生煞住。

    来人正是6渐,他眼见车中人势危,便背着姚晴从山丘上奔下,赶到时已是间不容,6渐情急间奋起神威,拽住马蹄,沉喝一声:“给我回来。”大金刚神力转动,扯着两匹骏马迭迭后退。

    两名黑骑士何曾见过如此神通,呆了一呆,方才回过神来,扭过身形,举枪向6渐乱扫乱刺,谁料6渐身子左一扭,右一扭,仿佛漫不经心,来枪却是一一刺空。6渐则是双手不离马蹄,脚下仍然如风后退,硬是将两匹战马扯离马车十丈,眼看护卫骑兵赶回,始才罢手。

    黑骑士功败垂成,惊惧万分,好容易脱身,也不及再向6渐报复,挥枪勒马,向远处狂奔而去。6渐无意伤人,也就任其去了。

    护卫骑士一去一来,回头瞧时,蒙面剑士也逃了许多,急要回头追赶,忽听马车中人叫了两声,立时勒住马匹,不再妄动,那名年轻的金骑士催马赶到6渐面前,神色恭敬,叽里咕噜说了几句。6渐姚晴如闻天书,不知所云,6渐便道:“路见不平,扶危济困,乃是我辈本分,阁下不必在意。”姚晴咬着他耳朵道:“傻瓜,你说这些,他又不懂。”6渐道:“管他动不动,做个交代,我们就走啦。”背着姚晴便要转回客栈。

    不料那金骑士将马一横,拦住二人去路,一边口沫飞溅,一边舞动手中重剑,在6渐面前挥来挥去,似乎不容二人离开。姚晴瞧得生气,说道:“6渐,把他的剑夺下来。”6渐皱了皱眉,一挥手,伸出二指,将那剑尖(夹?)住(这里看不清楚,是这个)。金骑士一惊,运劲回夺,却如蚍蜉撼树,重剑纹丝不动,俶尔虎口一热,剑柄离手,眨眼功夫,重剑已落到6渐手里。

    金骑士瞠目结舌,愣在马上。6渐笑笑,掉过剑柄,交回给他,金骑士愕然接过,满脸迷惑,蓦然跳下马来,向6渐微微鞠躬,又说了几句话。

    6渐道:“你说话,我又不懂。”金骑士涨红了脸,连比手势,6渐扔是不能明白,这是忽听远处有人笑道:“6渐,他请你去见女王,你怎么不去?”

    6渐掉头一看,确实谷缜、仙碧等人走了过来,说话的证实仙碧,原来客栈中人许久不见二人回转,甚是担心,前来寻找。仙碧走到三人之前,微笑着向那金骑士说了几句,那金骑士面露喜色,翻身上马,向马车奔去。

    6渐道:“仙碧姐姐,你会说这一国话?”仙碧点头笑道:“我们去见见那位女王吧。”当先走在前面,来到那马车前,此时就看那马车帘幕一动,以为体态修长的年轻女子走了出来。

    那女子有一头金棕色的秀,高高盘在头顶,下颌尖尖,似的白皙的脸颊略显瘦削,一双碧眼转动之间,流露亲切光芒。有位令人吃惊的是,他左手持着一张金色大弓,当作手杖,腰间挎着一壶箭,弓身长的出奇,几与主人各自齐平。6渐寻思这张长弓便是这位女皇自救毙敌的利器,却想象不出这纤弱女子拉弓射箭的样子。

    那女皇扫视众人,开口说了一句话,兰幽、青娥均为通译,立时告知众人,那女子说的却是:“你们从中国来?”

    仙碧答道:“似的。”

    女王道:“马可波罗书里的中国吗?”

    仙碧道:“热那亚的马可波罗吗?我听母亲提到过他,但没看过他的书。”女王脸上闪现出一丝神采,说道:“忽必烈汗的子孙还好吗?”

    仙碧愣了一下,摇头笑道:“忽必烈汗的子孙早已被赶出中国了。”女王露出吃惊神色,低下眉头,若有所思,喃喃道:“鞑靼人也衰败啦?”又抬起头,问道:“中国很远吗?”

    仙碧道:“很远,有高山沙漠,还有无数的盗贼。”

    女王露出怅然之色,说道:“你是中国人,怎么会说我国的语言?”仙碧道:“我的母亲温黛,来自贵国。”

    “温黛……”女王身子震了一下,露出诧异之色,“这和我一位姑母同名,她很小的时候就失了踪。”仙碧从怀里取出一枚红宝石戒指,说道:“女王,你认识这个吗?”

    侍女接过戒指,转递给女王,女王飞快的看了一眼,注视仙碧道:“这枚戒指有都铎王氏的家徽,倘使你没有说谎,那么这枚戒指曾经的主人就是我的姑母,我是亨利八世的女儿伊丽莎白。”

    仙碧道:“我是温黛.都铎的女儿仙碧。”

    女王露出惊喜之色,徐徐走下马车,伸出手来,说道:“欢迎你回到英格兰,我的堂姐。在这里能够见到女王,真是天意。”

    “是的。”伊丽莎白说道,“这是上帝的安排,带我的马来。”一名卫兵牵来一匹雪白的牡马,伊丽莎白跳上去,将长弓横在马鞍上,说道:“给我的堂姐一批马。”

    一个卫兵领上前说道:“女王,这里可能还有刺客潜伏,骑马危险。”伊丽莎白说道:“你知道刺客的来历马?”

    领道:“被俘的刺客里又苏格兰人,我们在林子里还现了西班牙人的滑膛枪”

    伊丽莎白道:“这样说起来,那个漂亮的玛丽斯图亚特和我的姐夫菲利普结成了同谋。我这次出来狩猎是很秘密的,他们却对我的行踪了如指掌,沃尔辛厄姆,我想你应该把内奸找出来,而不是关心沃是否骑马。”

    领一时语塞,躬身后退。其时仙碧已翻身上马,随在伊丽莎白左侧,伊丽莎白又道:“沃尔辛厄姆,你去古堡取来足够的马,供我的中国客人们骑乘,我要请他们去宫中作客(原文如此,貌似该用做客,呵呵)。”

    沃尔辛厄姆答应一声,率人转回古堡,不多时便牵来许多马匹,盛意难却,众人只得翻身上去,伊丽莎白向6渐招手道:“独一无二的勇士,请你到我的右边来,有你在,危险都会躲的远远的。”

    6渐听兰幽转述,微微吃惊,姚晴则露出不悦之色,但也不便阻拦,二人一骑双乘,来到伊丽莎白右边,伊丽莎白轻轻打个呼哨,一道黑影从天而降,落到她左臂的皮套上,却是一只黑白相间的猎鹰,体格不大,但十分精悍。

    伊丽莎白微微一笑,向仙碧说道:“这只鹰很厉害,多亏了它,这次我捕到了七只狐狸。”

    仙碧说道:“你很喜欢打猎吗?”伊丽莎白说道:“是的,这一点我和父王很相似,他亲手教会我射箭,今天,这张弓救了我的命。”说到这儿,她掉头向6渐?然一笑,说道:“也多亏这位了不起的武士,我看到他将马匹拖开,都惊呆了,心里想,这个人是谁,天啦,难道是玛?亚的儿子参孙?”

    姚晴听得好奇,忍不住问道:“参孙是谁?”仙碧笑道:“那是一位神话中的武士,力大无穷,一个人杀死过三千人。”

    伊丽莎白询问过二人的对话,认真地道:“可今天的事不是神话,亲爱的堂姐,我看得出来,你的朋友都是非凡的人。”

    仙碧笑笑,说道:“可是你刚刚遇刺,骑马多有风险,我希望你能坐马车。”

    伊丽莎白摇头道:“我骑马,就是要告诉他们,我并不害怕他们。”

    仙碧道“是为宗教之争吗?”

    伊丽莎白摇头道:“不,那只是事情的一个面,另一个面是权利,苏格兰的玛丽有法国做她的后盾,她梦想我的王位,菲利莆则想要控制英格兰,可惜的是,我不如我的姐姐玛丽女王那么听话。”

    卫兵们被女王弃车骑马所振奋,都护拥左右,气势昂扬,这么走了一程,前方奔来数骑人马,都是朝臣们听到风声,纷纷前来拜见问候。伊丽莎白天性好动,不喜欢呆在伦敦的深宫,而是喜欢临幸各地的庄园,狩猎放庸,在她一生之中,极少有人知道她下星期在哪里过夜,这自然给了朝臣们许多麻烦。

    谈话间,道旁的林子里突然窜出一只红狐,伊丽莎白目光敏锐,一眼瞧见,闪电般挽起长弓,一箭射出,这时间,傍边也响起“咻”的一声,一支羽箭同时出,两支箭在空中几乎为一支,齐刷刷射中飞奔的狐狸。

    伊丽莎白转过头,看见那名金骑士正收回长弓,伊丽莎白露出喜悦之色,不由叫道:“罗伯特·达德利。”金骑士一挥鞭,奔出队列,俯身用长弓挑起那只红狐,转身来到女王面前,翻身下马,举起猎物,喜溢溢地道:“尊敬的女王,今天见识了你的英姿,竖定了我对你的情意,这两支箭射中同一只狐狸,足见我们心有灵犀。我以万分的热诚,渴望成为你的夫婿,把我的热情和生命交到你手里。”

    伊丽莎白瘦削的双涌起一抹红晕,注视马前男人,眸子里出迷离的光辉,方要开口,塞西尔忽然打马上前,说道:“陛下,你要是答应这件婚礼,英格兰将因此流血。”

    伊丽莎白微微怔住,罗伯特却面带怒色,跳将起来,紧握腱鞘,大声道:“塞西尔,你是诅咒我吗?”

    塞西尔淡淡道:“我不会故意诅咒谁,但事情很明白,你是诺森伯兰公爵的儿子,你娶了女王,那么权利的天平就会倾向你的家族,如此一来,其他的公爵和伯爵呢,他们会怎么看?国内的望族不会用喜悦的眼光看待这件事,他们只会忌妒,漫骂甚至反叛,女王每作一个决定,都要为诺森伯兰承担义务,人们会猜测是女王的决定,还是罗伯特·达德利的幕后指使,女王的权威消弱,望族间的斗争会兴起,所有的局势将无法收拾。”

    罗伯特脸涨得通红,额上青筋突突乱跳,手中的剑柄却越握越紧,伊丽莎白神情恍惚,呆了一会儿,忽地叹道‘罗伯特,很遗憾,塞西儿是对的,我无法答应你。’罗伯特如遭雷击,脸色变得煞白,忽地一言不跳上骏马,挥鞭纵马,一道烟走了,伊丽莎白望着他的背影,眼里流露深深的迷惑,仙碧见了,不由暗暗叹息。

    过了一阵,伊丽莎白说道‘赛西尔,那么你认为我应该嫁给谁呢?’塞西尔有道为了保持女王的权威,国王只能嫁给国王。”

    伊丽莎白忽然涨红了脸,死死盯着他道:“你要我嫁给谁?“塞西尔为她的目光所慑,低头道:“这都是女王的选择。”

    伊丽莎白默不作声,打马前行。

    行走半日,便至英王宫殿伊丽莎白设宴款待众人,谷缜喝了两杯酒,只觉酒味淡薄,不甚过瘾,扭头四顾,忽见莫乙两眼呆,望着远处,循他目光看去,确实西北墙角的一副地图,不由问道:“你瞧什么?”

    莫乙恍然惊觉,说道:“谷爷,这幅图就是咱们所处的大岛全图,小奴以前虽然瞧过‘万国地图’,但勾划粗率,远不如这幅地图详尽,所以按照这幅地图,我计算了一下,觉有些不对。”

    谷缜心中一惊:忙问道:“有什么不对?”莫乙道:“我说三天可达,说的是璐璐,但从这幅地图来看,我们要去的地方,却远在海里。”

    谷缜道:“这么说,我们又要出海?”莫乙微微点头。

    这时间,音乐声忽然停止,伊丽莎白正与仙碧说话,不由抬头叫道:“有什么事?”这是一个大臣快步上前,说道:“西班牙的使节一定马上觐见女王,如不然,他立马启程回国,因此造成的后果,全由我方承担。”

    《沧海33·百川归海之卷》

    伊丽沙白如何答复西班牙使节?路谷等人是襄助伊丽沙白还是继续寻找潜龙?鲸踪,猿斗尾,蛇窟…

    《沧海33·百川归海之卷》,正要攀登江湖之巅.

第33卷百川归海之卷(上)

    出海

    伊丽莎白微微蹙眉,低头不语,仙碧问道:“女王陛下,有什么为难的事吗?”伊丽莎白叹了口气,说道:“堂姐,这件事我本想拖延一阵,这一下是拖不过去了。”抬头向那名大臣挥了挥手,说道,“请西班牙使节进来。”

    那名大臣偷偷看了在场众人一眼,伊丽莎白说道:“这里都是我的亲戚和朋友。”大臣躬身行礼,默默退出宫外。

    不一会儿,有侍臣领着一个黑多髯的男子进来,那男子脖子僵直,两眼直视,脚下步子沉重,每走一步,嘴边胡须就是一阵颤抖。直走到伊丽莎白座前,那男子方才立定,勾脖弯腰,草草行了一礼,说道:“女王陛下。”

    伊丽莎白略略点头,问道:“你来有什么事?”

    那位大使说道:“我来,是受尊贵的菲利普大王之命,向同样尊贵的女王陛下请求两件事。”伊丽莎白一反亲切风趣,望着那人,默不作声。

    大使被女王目光逼视,微露窘色,努力镇定心神,说道:“第一件事,菲利普陛下真诚地向女王陛下求婚,他认为这是一桩让人羡慕的好婚事,6地和海上最强大的君主与聪慧的女王一旦结合,必将震动世界,作为西班牙国王的妻子,我国也将容许英格兰分享广袤海疆的若干权利。”

    伊丽莎白一手托腮,一手握着王座的扶手,听到这里,紧攥扶手的指节变得青白,仙碧在她左近,分明感到她的颤抖。

    沉默一阵,伊丽莎白慢慢说道:“可是,他已经娶过我的姐姐玛丽,事实上,他是我的姐夫。”

    大使笑了笑,说道:“对于这一件事,菲利普大王并不在意。”

    伊丽莎白微微抖,脸庞有几分苍白,慢慢道:“倘使我嫁给了菲利普,我就必须和他一样信奉天主教吗?”

    大使说道:“那是当然,天主教会是唯一被上帝认可的教会。”

    伊丽莎白道:“那么,西班牙的敌人就会成为英格兰的敌人吗?”大使道:“是的。”

    伊丽莎白道:“那么,西班牙的朋友也就会成为我的朋友?”大使道:“陛下英明。”

    伊丽莎白道:“包括苏格兰的玛丽·斯图亚特?”大使愣了一下,点头道:“陛下的朋友也会成为西班牙的朋友。”

    伊丽莎白微微冷笑,说道:“这样一来,因为我的婚姻,英国的子民就要对菲利普效忠,英国的新教徒就要对教皇效忠?”

    大使道:“大王希望如此。”

    伊丽莎白一挥袖,徐徐站起身来,说道:“我想明白告诉你我的决定。我深爱着我的人民,我不愿他们为我背上西班牙的包袱,我也不想改变我的信仰,这是我的父亲亨利八世留给我最宝贵的东西。除此之外,还有一个私人的原因,也是一切原因中最重要的。我,伊丽莎白,决定将自己奉献给全能的上帝,不再涉足尘世的婚姻,我将独处闺房,直到生命的终结。”

    这话说完,宫殿中一片沉寂,西班牙大使张大了嘴,望着女王,冒冒失失地用左脚蹭了一下右脚,又取出手帕揩去额角的汗珠,定了定神,才说道:“那么第二件事,是有关陛下的子民出海的事。”

    伊丽莎白道:“他们怎样了?”

    大使道:“按照教皇亚历山大六世在1493年颁布的教谕,1494年我国和葡萄牙签订了《托尔德西拉斯条约》,依照教谕和条约,以亚尔群岛附近的子午线为界,世界上的海洋由我国和葡萄牙分别统辖。在西班牙的海疆内,没有我们的允许,任何船只不得通行。但据我所知,女王陛下的一些臣民违反了教皇的谕令,私自出海通商,严重侵犯了西班牙的权利。在此我谨代表菲利普大王,向尊贵的女王陛下提起抗议,希望贵国约束臣民,不要挑衅上帝的旨意。”

    “上帝的旨意?”伊丽莎白眼中露出一丝讥讽,“你是指教皇的教谕吗?”

    大使道:“是的,教皇是上帝在人间的使者,他的教谕就是神示。”

    伊丽莎白蓦地深吸了一口气,一字字道:“我认为,上帝是公正无私的,教皇无权代表上帝划分世界,也无权把国土送给他喜欢的人。”

    西班牙大使的脸涨成深浓的紫色,双眼盯着女王,忽地大声叫道:“女王陛下,恕我冒昧,你这番话不但侮辱了教廷,更侮辱了我的祖国。你是在说,西班牙勾结了教皇,划分世界吗?”

    伊丽莎白严厉的神情却忽然消失了,她笑了笑,缓缓坐下,一手托着下颌,一手轻轻敲打扶手,望着盛怒中的对手,眼里透着莫测的笑意,慢慢说道:“大使先生,你一定误会了我的意思,我只说上帝是公正无私的,他对西班牙和英格兰理应一视同仁。”

    西班牙大使嘿嘿笑了两声,傲然道:“那么我的话到此为止,无论女王陛下如何看待,我国将严守1494年的条约,在我国的海疆上行使权力,贵国的船只如果贸然进入,一切后果由英格兰自己承担。”说到这儿,他攥紧拳头,狠狠挥舞了一下,然后不待女王回答,便匆匆行一个礼,转过身子,大踏步走出宫门。

    英格兰群臣一片哗然,纷纷叫道:“这太失礼了。”“分明是侮辱。”“宁可与菲利普开战,也决不屈服。”

    伊丽莎白挥了挥手,平息声浪,说道:“各位,眼下不是讨论战争的时候,我,有些累了。”说罢起身,目光一转,望着6渐道,“尊贵的勇士,你救了我的性命,希望得到什么样的赏赐呢?”

    6渐方要推辞,忽听谷缜在他耳边传音道:“向她要一艘海船,越大越好。”

    6渐微微皱眉,却听谷缜又道:“事关重大,快说。”6渐无奈,只得硬着头皮,起身说道:“女王陛下,我想要一艘很大的海船。”

    伊丽莎白微感吃惊,问道:“你要海船做什么?”6渐边听谷缜传音,边道:“我有很紧急的事情,要在近两日出海远航。”

    伊丽莎白沉思了一下,说道:“很不巧,在以前我可以给你最好的船,但眼下局势很糟。我刚刚拒绝了菲利普的求婚,又质疑了他的海权,若要再派船出海,无异于向他挑战。我的国库十分空虚,一天的战争也支持不了。亲爱的勇士,请你谅解,除了海船,我可以给你别的东西。”

    6渐叹了口气,说道:“既然这样,我什么也不要,陛下,我们这就告辞。”伊丽莎白望者他,欲言又止,终究叹了口气,说道:“那么塞西尔,你为我恭送这些客人。”

    仙碧也起身告辞,伊丽莎白拉着她的手,甚是不舍,解下颈上的项链交到她手里,说道:“堂姐,希望你再来看我。”又托仙碧问候温黛,絮絮再三,才依依而别。

    众人出了宫门,告别塞西尔,谷缜说明出海缘由,仙碧苦笑道:“这当儿出海,真不是好时候。”

    姚晴道:“那个什么人竟把天下大海分成两半,送给两个国家,这不是了疯吗?就冲这一条,咱们偏要出海给他瞧瞧。”

    谷缜沉吟未决,忽见从身后行来一个身披斗篷的骑士,来到近前,众人定睛细看,却是罗伯特·达德利,他神色憔悴忧郁,翻身下马,语声低沉地道:“我受女王之托告诉各位,若要乘船出海,还有一个办法。”

    众人大喜,仙碧问道:“什么办法?”罗伯特道:“以英格兰国家的名义出海,必然惹怒西班牙,引战争。但如果乘坐民间的走私商船,就纯属臣民的个人行为。可是这么一来,你们将得不到英格兰王室的任何庇护,西班牙的战舰会像野狼一样撕碎你们。女王陛下并不希望你们冒这个险。”

    谷缜忽道:“我们的事迫在眉睫,足下只需告知,在哪里有能出海的船。”

    罗伯特听罢通译,注视谷缜,二人目光相交,罗伯特只觉对方目光慑人,不由得垂下眼皮,说道:“要是你们心意已决,我可以带你们去见一个人,这人的名声很坏,他走私布匹,贩卖奴隶,是个地地道道的恶棍,可是,他有两件事却足以称道,有是胆大包天,二是他有英格兰最快的海船。”

    6渐听了这话,大皱眉头,方要拒绝,谷缜却饶有兴趣,笑着说道:“妙极了,这位恶棍叫什么名儿?”罗伯特道:“约翰·霍金斯。”谷缜道:“很好,我真想立时见到这位主儿。”

    罗伯特道:“我知道他在哪里,我可以带路。”于是翻身上马,带领一行人沿河行走,大河穿城而过,河水在身边汨汨流淌,水面上漂浮着淡淡的雾气,山河中的船只与岸上的房舍尽都飘渺起来,远方教堂的尖顶拔地而起,挺拔秀气,令四周简陋的房屋相形见绌,有如一名少女,在侏儒之中亭亭玉立。

    6渐憋了一时,忍不住道:“谷缜,你这事做得不妥,那人既是恶棍,怎能和他为伍?”

    谷缜笑了笑,说道:“6渐,我不是跟你说过吗,我最大的喜好,就是让坏人做好事。这坏人越坏,越有趣味。”

    虞照道:“谷老弟,你这岂非玩火?”谷缜道:“玩火二字说得极是,火固然会焚毁房屋,烧死人畜,若掌控得当,却可煮饭烧水,烹饪美味。甚至乎在战场上火攻破敌,如赤壁之战。火对曹操来说,是大大的坏事,对孙权,刘备却是救命的好东西。自古许多恶人所求甚简,杀人放火,无非为了一个利字,真正难敌的,还是那些冒正义之名,行屠戮之实的正义之士。这等人亦善亦恶,似正似邪,杀也不是,用也不是,千古之下,大半的纷争,都是他们想出来的。”

    众人听得无不点头,仙碧道:“谷老弟说得是,就好比皇帝,隋炀帝那种坏皇帝其实少得很,汉武帝,朱元璋一流的人物却不在少数,既是明君,也暴戾惊人。”

    谷缜笑道:“不但皇帝如此,寻常人也是如此,恶人总是少数,多数人都是半善半恶,随时变化。在场各位,谁又能说自己从无恶念呢?”6渐苦笑道:“罢了,真是说不过你。”这时姚晴冷不丁道:“谷缜,你说这英格兰女王是个什么样的人?”

    谷缜微一沉思,说道:“一言难尽。这位女王目光敏锐,却又善解人意,果敢无畏,却懂得隐忍待机。多情善感,却是私欲甚少,能够为臣民做出牺牲。有道是“王者无私”,君王圣德,莫过于“无私”,最难做到的,也是无私。这个女王尚且年少,倘使天假其年,这个西方小国必会风生水起,大有作为。“说到这儿,他皱了皱眉,回望东方,冷笑道:“至于那个嘉靖皇帝么,嘿嘿,正做着升天成仙的白日梦呢……”众人想到大明朝廷的作为,无不暗暗摇头。

    这时忽听罗伯特叫道:“到了。”

    众人举目望去,只见河岸边一座港口,桅帆林立。罗伯特打马来到来到三桅海船前,四顾无人,掀开斗蓬,叫一声:“霍金斯。”谷缜凝目细看,那艘海船比之寻常海船为小,船底更为狭窄,龙骨流畅坚固,浑然天成,三桅架设得当,几无余赘,虽说不如平底大船沉稳,轻快灵便却有过之,一瞧就是为了躲避走私缉查所造,谷缜也是使船的行家,见了这船,心中暗暗赞了一个“好”字。

    罗伯特叫罢,过了片刻,一个黑须长,身形瘦削的中年汉子来到船头,仿佛尚未睡醒,揉了揉眼睛,看着众人道:“我没看错吗?莱斯特伯爵(按:罗伯特的封号),什么事情劳动您的大驾?”

    话间,船上已有人刷刷刷扯起风帆,罗伯特知道这老滑头心中有鬼,害怕自己清算走私贩奴之事,只需一言不合,立马就要开溜,到时候追到天涯海角,也休想找到他去,当下挥了挥手,大声道:“我不是来找你麻烦,放下梯子,让我们上来。”

    霍金斯迟疑不决,罗伯特大不耐烦,挥舞马鞭,叫道:“该死的,我以上帝名义誓,这次来,跟你那些混帐事无关。”

    霍金斯这才放心,呵呵一笑,招呼道:“放下绳梯,迎接伯爵大人。”话音方落,船上便抛下一道绳梯,众人弃马爬到船上。霍金斯盯着中土众人,碧眼眨动,一脸好奇。

    罗伯特说道:“霍金斯,这些人是中国的商人,有事出海,你带他们一程。”

    “中国?”霍金斯一楞,漏出惊喜垂涎之色,跳将起来,大叫道,“用金砖铺地的中国吗?堆满香料和珍珠的中国吗?”谷缜等人见他如此激动,不由得面面相觑。罗伯特苦笑道:“马可波罗的书里是这样写的。”谷缜微微皱眉,向6渐低声道:“这个马可波罗可把牛皮吹破了。”

    忽听罗伯特道:“霍金斯,你答应这次航行吗?”

    霍金斯一转眼珠,摆了摆手,严肃地道:“眼下是非常时期,西班牙人的战舰像野狼一样在外晃荡,我这只小破船遇上他们,就是一只无力的羊乖乖。”

    罗伯特面有怒色,大声道:“霍金斯,这是,这是……”他本想说是女王的指令,又怕一旦以英王名义征用此船,西班牙必然大做文章,故而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说道:“霍金斯,我以个人的名义,希望你能答应这次航行。”

    霍金斯笑嘻嘻地道:“伯爵大人的友谊我一向看重,但我更看重水手们的生命……”话没说完,谷缜打开一个鹿皮口袋,向下一倾,珍珠,玛瑙,红宝石,祖母绿,猫儿眼,诸色宝石如雨泻落,叮叮咚咚落在甲板之上。

    船上英人无不瞧得目定口呆,谷缜向仙碧道:“告诉这位船长,如果他带我们出海,这袋宝石算是定金,另外一半,航行完结后交付。”仙碧依言说了。霍金斯眼睛不离地上珠宝,听完这话,轻轻打了一声呼哨,嘻嘻笑道:“太妙了,成交,中国商人,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的船长。”

    罗伯特冷冷道:“你的小破船不是羊乖乖吗?”霍金斯笑道:“伯爵不知道,吃饱的绵羊狠过鲨鱼呢。”他抬眼望着谷缜道:“你们要去哪儿?”

    谷缜道:“方位尚且未定,贵船要作远航准备。”霍金斯微露迷惑之色,问道:“什么时候出?”谷缜道:“最好今日。”霍金斯吓了一跳,大叫道:“没可能,我还没有备好给养。”

    罗伯特道:“这好办,我交代下去,给养立马运来。”霍金斯笑道:“好极了,给养越多越好,我们要环球,环球航行,知道吗?”

    罗伯特面露愠色,骂道:“贪心鬼。”一甩衣袖,下船去了。霍金斯忙不迭蹲下身子,将散落在地的宝石珍珠一一捡起。

    国家有排山倒海之力,罗伯特暗中张罗,半日工夫便将给养补足,他本人为避嫌疑,再没上船,远在岸边遥遥注视。

    霍金斯召集水手,大声道:“这次航海时机不同以往,风险很大需要最老练的水手,二下岁以下的人都站出来。”说到这里,从队列中稀稀拉拉走出几人。霍金斯目光扫过,皱了皱眉,叫道:“德雷克,你也出来。”

    那个水手个子瘦小,脸上稚气未脱,却有几分阴沉,闻言抬了抬眼皮,露出又黑又亮的一双眸子,盯着霍金斯,冷厉逼人,淡淡说道:“我刚满二十岁。”

    “你骗鬼。”霍金斯伸出大手,将他拎出队伍,厉声道:“你看起来顶多十五。”

    德雷克一边挣扎,一边叫道:“我二十了,就是长得慢些。”

    但霍金斯的大手犹如铁钳,硬是将他拎到一边,向众水手叫道:“给你们一个小时,跟老相好告别,买些私人用品,一小时后本船出,过时不候。”

    水手们哄然答应,霍金斯转过身子,撵鸭子般将那不足年龄的水手赶下了船,便转回船舱,与谷缜说话去了。

    一小时转眼即过,水手纷纷归队,霍金斯清点人数,皱眉道:“怎么,马丁呢?那个大个子舵手哪儿去了?我还指望他掌舵呢!”

    众水手面面相觑,这时忽听一个声音说道:“他不去了。”

    霍金斯掉头四顾,却不见人,这时忽见德雷克从人群里猛地钻出木无表情,慢慢说道:“我二十岁了,可以出海了,大个子马丁是个蠢材,我比他强得多。”

    霍金斯望着他,惊疑不定,说道:“你把他怎么样了?”德雷克道:“你管不着。”霍金斯皱了皱眉,死死盯着他道:“我管不着?哼,我的决定不会改变,二十岁以下,不许出海。”德雷克也盯着他,目光锐如钢针:“我已经二十岁了,我要出海。”

    霎时间,这两人如斗鸡一般立在甲板上,目光相对,彼此不让,霍金斯的脸色渐渐阴沉起来,德雷克的目光也越森冷,两人身上出的凛冽寒气,让五大三粗的水手们屏住呼吸,一个少年水手公然冒犯大名鼎鼎的霍金斯船长,这是前所未有的事。

    船长,时间到了。”大副从内舱出来,手里拿着一只怀表。

    霍金斯一咬牙,揪住德雷克,高叫道:“你这个该死的小鬼,我要把你丢到水里去。”

    德雷克竭力扳开他手,大声道:“我二十岁了,我要出海,你丢我下去,我会再爬上业。”

    霍金斯咆哮道:“咱们就来试试。”

    正在拉拉扯扯,忽听有人哈哈大笑,两人转过身去,却是谷缜,谷缜笑道:“这小子蛮有意思,说来我也没满二十岁。霍金斯船长,你就网开一面,让他出海吧。”

    霍金斯听了仙碧的译语,苦笑道:“我是为他好,这次航行很危险。”谷缜瞧了瞧德雷克一眼,笑道:“有的人喜欢冒险,最难过的却是无险可冒。”说到这里,他一挥手,大声道:“时间到了,过时不候,开船吧。”

    霍金斯无奈放开德雷克,在他腿上踢了一脚,喝道:“该死的,去后船掌舵。”

    德雷克目光闪动,深深看了谷缜一眼,默默向后舱走去,经过谷缜身边,嘴唇嗫嚅,似要说些什么,却终究没有说出口。

    白帆扬起,大船驶出水港,行了约摸两里,忽听见远处传来喊叫声,水手们回头望去,码头踉跄跑来一条壮汉,头上包着布条,布条上团鲜血十分醒目。那汉子冲着海船哇啦大叫,拼命挥舞,众水手哈哈大笑,纷纷叫道:“蠢货马丁”,“羊羔马丁”,“面包马丁“,“软蛋马丁”,一阵工夫便给那汉子取了十多个诨名。

    霍金斯不由得皱起眉头,向德雷克道:“你用什么放倒他的?”德雷克淡淡地道:“棍子。”霍金斯咧嘴一笑,说道:“你要当心,回来的时候他会杀了你,抽出你的肠子喂狗去。”

    德雷克默不作声,回头一瞥,日已入暮,岸上风烟涌起,马丁狂怒咆哮的影子渐渐模糊不清,海船似慢实快,驶出那条宽阔的内河,沉默地进入浩瀚的大海。

    忽听一个女子的声音道:“接下来,往西南方行驶。”声音娇脆可人,德雷克心头一热,掉头望去,仙碧与一个大头怪人并肩走来。那怪人两步抢到罗盘前,手持一个古怪仪器,比照罗盘,看了又看,嘴里叽里咕噜说了几句,仙碧听了,向德雷克笑道:“小家伙见谅,你不懂我们的话,我们要换一个人掌舵。”

    德雷克抿着嘴,冷冷道:“哪么谁来掌舵?”话音方落,便听一阵笑语,转眼望去,却是谷缜走了过来,仙碧笑道:“谷先生说,他来掌舵。”德雷克目光一闪,盯着谷缜,神色疑惑,谷缜笑着上前,通过仙碧询问舵轮用法,德雷克阴沉着脸,只不做声,倒是霍金斯开朗些,连说代比,将转舵法子说了,但也心中犹疑,说道:“谷先生,掌舵是大事,不是玩儿的。”谷缜笑道:“贵国的舵比中土高明,但与荷兰人的船大同小异。”

    霍金斯微微吃惊,肃然道:“谷先生,你驾驶过荷兰人的船?”

    谷缜笑笑,眼中露出追忆之色,说道:“以前我有一只船队,八艘荷兰战舰,声势浩大,可惜打过一仗,便散了。”霍金斯、德雷克对视一眼,将信将疑。

    谷缜走到舵边,和莫乙商议几句,拍拍舵轮,笑道:“霍金斯船长,这船有名字吗?”霍金斯诡秘一笑:“这船名字天天都换,这次出海是受公爵大人所托,就叫公爵号吧。”谷缜笑道:“公爵号不够气派,依我看,还是叫做女王号的好。”霍金斯一愣,道:“就依你的,叫女王号。”

    谷缜将舵轮一转,高叫道:“将前桅的帆扯起来,我要逆风行驶。”

    霍金斯和德雷克见他掌舵手法精准娴熟,心中一阵惊讶,霍金斯转身令升帆,有拍了拍德雷克,说道:“你去中桅警戒,一见可疑船只,立即吹号。”德雷克跨上一只大海螺,一溜烟爬到中桅顶端,未及眺望,便听头顶有人说话。德雷克吓了一跳,双手竟尔松开缆绳,回头一瞧,一个白男子一脚独立,站在桅杆顶端,容貌俊秀,眸子明亮澄净,望着自己,意似询问。大约方才天色沉暗,这男子的衣衫又与白帆同色,德雷克爬上来是,竟未瞧见,这是忍不住道:“你是谁?”

    来人正是左飞卿,他左右无事,来桅顶赏鉴风景,闻言亦道:“你说什么?”话才出口,悟及二人言语不通,不由得哑然失笑,袖袍轻轻一挥,德雷克眼前顿花,已不见了白衣人的影子,四处望望,亦不见人,他心中疑惑,低头看去,左飞卿不知如何,已到甲板之上,步履潇洒,向船尾楼走去。德雷克何曾见过如此神出鬼没的身法,饶是胆大,也不禁打了个突,伸手在胸口画了一个十字,暗暗念叨:“全能的天主,愿你保佑小弗朗西斯,不要让他遇上邪恶的东西……”一边默祝,一边盯着左飞卿,只见他走到船尾左舷,负手而立,默默注视正与虞照谈笑的仙碧,白衣白,直如一尊雪人。

    船行半夜,圆月向西,秋风拂面而过,带着悠悠凉意,海水懒洋洋来回荡漾,枯燥乏味,松弛的护桅索晃来晃去,有如摇篮。

    德雷克久在如此景况,渐渐神志模糊,双手兀自攥着桅索,头却频频下点,昏然欲睡。

    突然间,一股战栗涌上心来,德雷克一个机灵,撑开眼皮,极目望去,乌黑泛蓝的海面上,浮现出一个庞然巨影,德雷克惊疑兴奋,拿起号角,呜呜吹响。

    一船人顿时惊醒,火光乍亮,甲板上脚步乱响,道道人影拥到船舷。就当此时,德雷克忽觉有异,扭头望去,左飞卿不知何时已来到身边,眺望远处,德雷克呆了呆,转头望去,那个庞然大物在海面上游弋了一阵,喷出一大团雪白的水花,慢慢沉没下去。

    “是,是一只大鲸。”德雷克面皮一阵烫,左飞卿瞧他一眼,皱了皱眉,翻身飘落。

    甲板上传来一阵谩骂,水手们空担心一场,当然不能就此作罢,德雷克被骂了个狗血淋头,羞怒交迸,低头拽着桅索,一言不,直待骂声稀落,突然间,三团黑影从海面上涌将出来,绰约显出船只轮廓,德雷克仔细瞧瞧,心神猛地一震,将号角凑到嘴边,长长吹了起来。

    人们才刚上床,复又惊觉,霍金斯爬上甲板,厉声叫道:“德雷克,你这个狗狼养的,又是什么?鲸鱼?金枪鱼?还是海龟?”德雷克大声道:“是他们。”霍金斯道:“谁?”德雷克道:“西班牙人,没错,西班牙战船,一共三艘。”霍金斯一愣,眨了眨眼,还没说话,谷缜已然高叫起来:“把帆扯足,我要顺风行驶。”

    号令出,甲板上一阵骚动,德雷克从桅顶上飞身滑下,与两个水手奋力拉起中桅白帆,霍金斯直奔底舱,指挥炮手向铁炮中灌注火药。

    谷缜奋力扭转舵轮,海船突然向左歪斜,雪白巨浪冲上甲板劈头盖脑打向众人,“女王号”在海面上硬生生画了一个雪白的“之”字,昂起船头,向着西北方飞驶而去。

    西班牙战舰亦同时扯起风帆,骤然提,势如三箭齐,成品字形向女王号包抄而来。

    船头破浪,哗哗作响,海风在耳边厉声呼啸,追逐之间,东方白,一轮红日半露峥嵘,万道金光将深沉大海照得金碧辉煌,西班牙战船亦被镀上瑰丽的金红,黑铁的炮管有如黄金铸成,令人望而生畏。

    轰隆数声,乱炮齐鸣,谷缜一摆舵,海川陡偏,斜刺而出,一颗铁弹擦过右舷,木屑纷飞,船身震动,船身众人东倒西歪,尖叫声冲天而起。

    6渐正护着姚晴在底舱,姚晴昏迷未醒,6渐以内力护住她的筋脉,不敢稍懈,故而明知有变,也不敢离开船舱,不料船身震动太猛,竟使姚晴颠簸惊醒,才有知觉,便听一声巨响,夹杂着无数喊叫声,直入巨雷当空炸响。

    姚晴精神陡振,说道:“6渐……”她虽已尽力叫喊,落入6渐耳中,仍是细微虚弱,忙道:“我在这里。”姚晴虚弱道:“快,去上面。”6渐一愣,温言道:“一切有谷缜应付,不要担心。”姚晴撅起嘴来,盯着6渐,嘴里不说,气恼已俨然写在脸上。6渐拗她不过,叹了口气,将她抱起,蹿上甲板,尚未立定,船身陡倾,一排巨浪如雪山崩塌,况且刚刚过炮,填药再,已然不及.

    霍金斯老于海事,看得真切,谷缜号令未至,他已然点燃引信,数声炮响,几枚铁球如箭飙出,一颗不落,击中那艘西班牙船,那船恰如纸糊一般,多了几个缺口,匆忙逆风行驶,横移近百丈,另两艘船见同伴吃了大亏,又见女王号横冲直撞,右舷炮门又向自己转来,不觉心惊胆战,来势为之一缓,谷缜却不恋战,顺风行驶,加向前,一阵工夫,将三艘西班牙船抛到视线之外.

    这么行了半日,西班牙船在海平线上时隐时现,不多时,西风徐来,两方船均慢了下来,女王号轻便快巧,航奇佳,打打停停,却始终与对方相隔一炮之距,西班牙船连番炮,始终打它不着.

    日过天顶,姚晴昏然入睡,6渐正想回到舱中,船头水手出一声大喊:看,那是什么?6渐举目望去,前方海面仿佛春草破土,冒出一片乱礁,霍金斯正敲登上甲板,一瞧脸色白,叫道:那是-魔鬼群礁-,谷先生,快绕过去.谷缜转动舵轮,绕过乱礁,向南行驶,这时莫乙谨守罗盘,牢牢注视,刚过礁群,他脸色忽然一变,叫道:糟糕,谷爷,从罗盘看,要穿过这片礁石.谷缜一怔,瞪着他道:什么?穿过礁石?你笃定?莫乙哭丧着脸:我,我笃定.谷缜怒道:你怎么不早说?莫乙道:从罗盘上瞧,差别极小,我方才,方才看走了眼……谷缜大皱眉头,回头望去,西班牙船也正绕过礁石,倘若转回,势必与之遭遇.莫乙好不羞惭,支吾道:谷爷,要么暂且不去,摆脱这些船再说.谷缜狠狠瞪了莫乙一眼,目光一转,正瞧见6渐立在桅前,抱着姚晴左顾右盼.谷缜见这情形,不知怎地,胸中便是微微一酸,猛一咬牙,一转舵轮,掉转船头,向乱礁直冲过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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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海介绍:
三百年前,西昆仑梁萧携妻花晓霜远走大洋;二百年前,梁思禽只身返回中土,败群雄,夺元柄,复汉室,一华夏;也曾轰轰烈烈;但其后的抑儒术,限皇权却遭惨败,败走西域的梁思禽抱恨而死,临终前留下了西城八部和八幅祖师画像,八图合一,天下无敌的遗训,成为西城最大的秘密和动乱的根源。八图合一之后,到底会出现什么?财宝?武功?学问?神兵?二百年后,惊天的秘密徐徐揭开,绝代宗师、天才少年、六大劫奴、八部高手……各种人物,将要开始了一次谜团重重、壮丽惊险的远征。
从《昆仑》端,凤歌已构建了一个宏大的框架,名为山海经系列——山是《昆仑》,海是《沧海》。《沧海》是凤歌磨砺多年的又一鸿篇巨著。沧海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沧海,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沧海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