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玄瞳
在场众人瞧得6渐,均有讶色。薛耳狂喜不禁,一把揪住6渐,呵呵笑道:“你没跑,你没跑。”又对沈舟虚道,“主人,我说的人就是他。”
6渐点头道:“擅闯贵宅的是我,踏坏丧心木鱼的也是我,沈先生,你不要罚薛耳,他丢了木鱼,并非亵职,只是实力不及,输给我罢了。”
沈舟虚端起桌上茶杯,吹开茶末,啜了一口,向6渐笑道:“咱们好像见过,那天在十里亭,你就在戚参将身边。”
6渐道:“戚将军是我结义大哥,多谢沈先生替他说情。”说罢拱手一揖。
沈舟虚点头道:“你混入总督府,便是为了戚继光么?”6渐道:“不错。”沈舟虚打量他一眼,笑道:“你大可逃走了,干么又要回来?”6渐道:“我答应过薛耳,要帮他抵罪,岂能言而无信?”
沈秀听到这里,冷笑一声,道:“真是蠢材一个。”沈舟虚神色陡变,厉喝一声:“你懂什么?”沈秀不料父亲突雷霆之怒,呵斥自己,只得耷拉眼皮,低头不语,心中却将6渐恨到十分。
却听沈舟虚又道:“你与薛耳是敌非友,为何要帮他抵罪?”6渐微微苦笑:“因为6某同为劫奴,深知‘黑天劫’之苦,若是因我害他遭劫,我就算逃走,心中也不得安宁。”
此言一出,房中三名劫奴望着6渐,各自露出古怪神气,薛耳瞪着小眼,一双大耳朵呼呼连扇;莫乙嘴里念念有词,双眼却眨巴眨巴,好像是进了灰尘;燕未归的脸仍被斗笠掩着,斗笠下那两道目光却越来越亮。
6渐扬声道:“沈先生,罪不在薛耳,要杀要剐,你尽管向着我来。”
沈秀瞧得众劫奴的神情,不知为何,心中满不是滋味,接口冷笑道:“你如今逞什么英雄,若有本事,就正大光明闯入总督府,何必鬼鬼祟祟,深夜潜入,说到底,不过是一介无胆鼠辈。”
6渐瞥他一眼,淡然道:“我就算是无胆鼠辈,也胜过你残杀老弱、勾引尼姑。”
沈秀心头咯噔一下,喝道:“臭小子,你敢污蔑沈某?”6渐冷笑道:“是不是污蔑,你自己明白。”
沈秀心中慌乱,面上却不动声色,冷冷道:“你这人胡言乱语,约莫是疯了。”不待6渐说话,便向沈舟虚拱手道:“父亲,此人污蔑孩儿,委实可恨,孩儿想亲自出手惩戒他。”
沈舟虚不置可否,淡然道:“若你输了呢?”沈秀一怔,却听莫乙道:“输了也活该,这次大家都不要帮沈秀,狗腿子,听到没有?”他两眼瞥着燕未归,燕未归怒道:“书呆子,你骂谁?不帮就不帮,谁希罕么?”
薛耳也道:“还有凝儿,你也不许帮沈秀。”只听夜色中一个女子的声音道:“我才不会帮他呢。”
沈秀听得血涌双颊,冷笑道:“谁要你们帮了?我会输给这乡巴佬么?真是笑话。”说罢向6渐一招手,喝道:“到院子里来。”说罢撩起衣袍,出门来到庭院之中。
6渐微觉迟疑,莫乙却道:“不用怕,跟他打,输了不过一死,赢了却是白赚。”薛耳拍手道:“说得极是。”忽听沈舟虚叹道:“你们两个,到底是谁的劫奴?”莫、薛二人闻言一惊,四只眼瞅着沈舟虚,却见他容色淡漠,浑不知他心中打着什么主意。
6渐皱了皱眉,来到庭中,却见沈秀垂着双袖,目光凶狠,不由忖道:“这厮会‘天罗’,可惜上次周祖谟用时,我没瞧清,要么此时对付起来,倒有几分把握。”
正思索如何对付“天罗”神通,忽见沈秀吐个架子,喝道:“愣什么?”双掌一分,刷地劈将而来,他掌势又快又疾,变化奇绝,只一晃,6渐左肩,右胸各中一掌,痛彻心肺。
莫乙惊道:“不好,他学了‘星罗散手’。”薛耳急道:“什么叫星罗散手?厉害么?”莫乙苦着脸道:“这是当年‘西昆仑’的绝技,你说厉不厉害?”薛耳张大了嘴,跌足道:“‘西昆仑’的绝技?怎么能让他学了呢?”莫乙道:“是啊,就仿佛好雨洒在荒地里,好肉都被狗吃了。”说罢连连叹气。
沈秀忍不住怒道:“你们两个狗奴才,给我闭嘴。”只见他掌势繁如星斗,疾如飞光,6渐连挨数掌,蓦地稳住阵脚,“寿者相”变“猴王相”,呼呼呼连番出掌,大金刚神力崩腾四溢,密布身周,沈秀掌力与之一触,便觉叠劲如山,难以深入,只得变招,高蹿低伏,寻隙再攻。
“星罗散手”本为天部秘传,当年“西昆仑”梁萧挟此绝技,打遍四方,罕逢敌手,乃是登峰造极的绝学。倘若6渐此时面对的是昔日“西昆仑”,恐怕一招之间,便已败落。但沈秀为人轻浮多诈,学文习武均是流于表象,不肯深究,而这“星罗散手”虽是第一流的武功,但包容天文,须得学问精深,方能从容驾驭,更须内力雄浑,才可显其威力,沈秀对天文知见尚浅,内力也难称精纯,故而即便偶尔得手,也难与6渐以重创。
两人一巧一拙,一攻一守,一时间势成僵持,旁观众人均觉诧异,莫乙怪道:“星罗散手我认得,但这人的武功却怪得很,来来去去就是这么两下,为何沈秀就是破解不了。”
沈舟虚淡然道:“这是金刚一门的‘大金刚神力’,三百年来一脉单传,不见于世,你没瞧过,怎么认得?”
莫乙听得惊喜,目不转睛望着6渐,默记他的招式,但记来记去,6渐总是先一个“寿者相”,后一个“猴王相”,虽然样子别扭难学,却也了无新意。莫乙正觉不耐,忽见6渐出招变快,双臂幻化,如有六臂,这样一来,先时使一招的工夫,如今能使六招。沈秀压力陡增,唯有随之变快。
原来,6渐自嫌变招太慢,前招后式,总会留出缝隙,被沈秀趁虚而入,斗得久了,索性先变“诸天相”,“诸天相”化自诸大天神的法相,施展起来,如三头六臂,同时再变“寿者相”、“猴王相”,果然快了许多,虽仍不及沈秀,但招式间隙却尽能补上,便有丝毫缝隙,也如电光倏现,不容把握。
如此一来,攻守生变,初时沈攻6守,渐至于互有攻守。6渐扭转劣势,心中酣畅,斗得兴起,渐渐将“诸天”、“寿者”、“猴王”三相合一,连出两掌,猛地跨出一步。莫乙、薛耳瞧见,忍不住齐声叫好。
沈秀连连变招,也难挽颓势,心中惊怒,听得莫、薛二人叫好,更是恨满胸膛,几乎被6渐一掌扫中。
沈舟虚瞧得皱眉,忽道:“星罗散手,法于天象。要知道周天星斗,自古如恒,太空瀚宇,浩大无极。这门武学之强,如洗天河,如转北斗,气魄之雄伟,不在‘大金刚神力”之下,怎么偏偏你使出来,尽是这般小家子气,好比流星经天,一瞬即灭,奇巧变化有余,却无浩大永恒之气象。如此下去,‘西昆仑’祖师的一世威名,岂不败在你的手里?”
沈秀听得这话,恍然有悟:“是了,我一心求奇求变,却忘了‘星罗散手’也有雄浑浩大的招式。”蓦地沉喝一声,掌指间劲力陡增,举手投足,虽不如沈舟虚说的那般神威,也显出堂堂之势,再辅以诡招,倏尔间便扳回劣势。莫乙、薛耳心中不忿,低低出嘘声。
6渐遇强则强,对手越强,越是激他胸中坚韧之气,诸般变相源源而出,“须弥相”肩撞、“雄猪相”头顶、“半狮人”拳击、“马王相”足踢,“神鱼”飞腾,“雀母”破局,一时越斗越勇,浑身上下皆可伤敌,甚至于拾起石块枯枝,不时以“我相”掷出,势如飞箭,逼得沈秀手忙脚乱,步法斗转,想绕到6渐身后,又被6渐“人相”一脚反踢,几中小腹。
沈秀不料对手如此难缠,又惊又怒,众劫奴却是惊喜交迸,暗暗喝彩。
两人又拆十来招,6渐忽由“大自在相”变为“半狮人相”,一拳送出,沈秀被拳风扫中,惨哼一声,仰天便倒。6渐见状,收势道:“你输了。”话音未落,忽地一蓬白光迎面罩来,6渐周身一紧,落入丝网之中。
莫乙、薛耳见沈秀翻身站起,面露狞笑,均是气愤难当,叫道:“不要脸,分明都输了。”沈秀大笑道:“怎么输了?本公子诈败诱敌而已,再说了,这次又不是分胜负,而是决生死,谁叫他大意了?”说着掌中“周流天劲”绵绵传出,蚕丝网越收越紧,6渐旧伤被丝网勒破,血如泉涌,沈秀嘻嘻笑道:“乡巴佬,这就叫‘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服气了么?”
6渐咬牙不语,心念疾转,劫力自双手间涌出,顺着那千百缕蚕丝传递开去。
沈秀见他不答,眼神一凝,厉喝道:“还不服么?”天劲周流,蚕丝再度收缩,他被6渐逼迫,若非使诈,不能获胜,如此仍不解恨,手上运劲,右脚忽地飞起,向6渐心口踢去。
他这一脚存心取人性命,众劫奴瞧在眼里,未及惊呼,忽见蚕丝网中伸出一只手来,攥住沈秀足踝,只一拧,沈秀关节脱臼,出一声惨叫,刹那间,蚕丝寸断,6渐破网而出。
“天罗”神通被破,众人无不诧异,沈舟虚也不禁放下茶盅,眉头微皱。
沈秀惨叫声中,独脚后跃,叫道:“你怎么出来的?”6渐道:“你这张网再强,也不会每一根蚕丝都强,总有一根弱的?”沈秀一呆,脱口道:“你怎么知道哪一根弱,哪一根强?”
“我怎么知道与你何干?”6渐眉毛一挑,扬声道,“既是决生死,你就接招吧。”
沈秀面如死灰,欲请救援,却又羞于启齿。犹豫间,6渐一拳打来,沈秀跛了一足,闪避不及,被这一拳击中面门,倒飞出去,爬起来时,已是口鼻流血。
6渐这一拳实已留情,要么沈秀不死也得重伤,但想到这公子哥儿的劣行,不觉怒火难抑,眼见沈秀挣扎而起,当下飞身抢上,揪住沈秀衣襟,方要举拳再打,忽听有人娇喝道:“住手。”
6渐回头望去,但见商清影面色苍白,死死盯着自己,美目中喷出火来。
6渐为这目光所慑,不自禁放开沈秀。商清影疾步奔来,扶着沈秀,但见他满脸是血,心中有如刀割,两行泪水夺眶而出,盯着6渐,厉声道:“你是谁?为何,为何伤我秀儿?”
不知怎地,6渐被她一喝,竟有几分心虚,又见商清影一改温婉之态,满脸怒容,更是有口难言。
莫乙忙道:“主母……”商清影不待他说完,已自斥道:“你们这些人,都没良心吗?一个个都只会站着,瞧别人欺负秀儿。”莫乙还想争辩,商清影已喝道:“闭嘴。”众劫奴从没见她如此生气,一时无不沮丧,低头不敢再说。
商清影泪眼迷离,望着沈舟虚,凄然道:“舟虚,你呢?你也这么坐着,瞧着别人打秀儿?”沈舟虚叹道:“他二人约好单打独斗的,我若插手,有违道义。”
“道义?”商清影冷笑道,“当年你也是为道义抛下我,如今又为了道义,坐看别人打你的儿子。”沈舟虚微露尴尬之色,说道:“清影,秀儿太过骄狂,让他受些惩戒也是好的。”
商清影咬了咬嘴唇,忽道:“好呀,你自己惩戒秀儿、打他骂他还不够,还让别人来惩戒他,你怎么不干脆禀告胡大人,把秀儿明正典刑,一刀杀了。沈舟虚,我算是看透你了,你,你是这世间最狠心的人。”说到这里,勾起满腹伤心往事,忍不住泪如雨落。
沈舟虚双眉颤动,半晌叹道:“未归、莫乙,你二人将这人关在北厢房,再听落。”
燕、莫二人不敢违命,取来铁锁,莫乙向6渐低声道:“兄弟,对不住了,谁叫你运气不好,若是悄悄地打,打死这厮也好,但被主母撞见,算你倒霉。”商清影隐约听见,皱眉道:“莫乙,你说什么?”莫乙干笑道:“没什么,我背书呢。主母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一天不背书,心里就不舒服。”说罢也不敢抬头,将6渐反剪双手,牢牢锁住。
商清影心中怨气稍解,说道:“你们也不要虐待这年轻人,即便关着,也要让他吃饱睡好。”莫乙连连称是。
商清影转头望着沈秀,抚着他脸上的青肿,心疼道:“还痛么?”沈秀嘻嘻笑道:“原本很痛,但妈你一来,不知为何,就不怎么痛了。”商清影哭笑不得,叹道:“你这孩子,就爱让我担心,以后不许跟人打架了,若再受伤,怎么是好?”沈秀笑道:“我倒想多受几次伤,让妈多疼我几次才好。”
“就不说一句好话。”商清影白他一眼,“先去我房里,我给你敷药。”说罢牵着沈秀,慢慢去了。
6渐望着二人背影,听着沈秀笑声,不知怎的,心中竟有几分酸楚。黯然一阵,由燕未归带着,来到北边厢房。
这数月来,6渐迭犯牢狱之灾,先被织田家囚禁,后又流落狱岛,其后再被赵掌柜关在地窖,算起来这次已是第四次。想到这里,既觉好笑,又觉悲凉,继而又想到商清影望着沈秀的眼神,那分慈爱怜惜,竟是自己做梦也不曾想到过的,从小他便羡慕别人有母亲疼爱,但从没有一次如今日这般渴望。
静坐半晌,忽听门响,继而火光一亮,沈秀擎了一支红烛,笑嘻嘻立在门口。
6渐心往下沉,却见沈秀漫步走来,哈哈笑道:“大英雄,大豪杰,方才的威风去哪里啦?”走到6渐身前,又笑道:“这样吧,你叫我十声好祖宗,给我磕十个响头,再从我裤裆下面钻过去,小爷心情一好,说不准饶你这次。”
6渐懒得多说,只是冷冷瞧着他。沈秀忽地揪住6渐头,拧得他颜面朝上,将红烛微倾,笑道:“我想知道一件事,若是这烛泪烧热之后,滴在你瞳子里,你会不会变成瞎子?”说罢将那烛泪在烛芯四周轻轻摇晃,边摇边笑道:“你想清楚了,是叫祖宗,还是变瞎子?”
6渐咬牙不语,沈秀蓦地眼露凶光,正要倾下蜡油,谁知那烛火一暗,倏地熄灭,沈秀咦了一声,烛芯一闪,忽又点燃,但刚一燃,再又熄灭,如此明明灭灭,反复三次,沈秀不觉露出一丝苦笑,叹道:“凝儿,你又淘气了,是显能耐呢,还是玩把戏给我瞧。”
只听门外一个声音道:“我既不显能耐,也不是玩把戏给你瞧。主人吩咐了,要我看着他,你若伤他,我便不客气。”
沈秀一转眼,笑道:“好凝儿,难得见你,我正想跟你说几句体己话儿呢。”
他听门外那女子不吱声,便又道:“凝儿,我对莫乙他们凶,是因为他们古古怪怪的,总是跟我怄气。但你说说,从小到大,我什么时候又对你凶过,小时候我吃果子,总是分你一半,长大了,我哪次出门,没给你带衣服饰,可你却心狠,近年来不但老是躲着我,我跟你说话,你也不拿正眼瞧我,是不是莫乙他们跟你说了我许多坏话,你将我当成了坏人?”
那凝儿冷冷道:“你是好人坏人,跟我什么干系?你是天部少主,我是天部劫奴,主奴有分,你不用对我那么好,我一个奴才,受不起的。只盼你不要伤害这人,省得主人罚我。”
沈秀笑道:“你不许我伤害他,但他打我的时候,你怎么就不来帮我?难道我们十多年的交情,还不如一个外人么?”凝儿道:“我是劫奴,听命行事。”
“凝儿。”沈秀长叹一口气,“你对我真是生分多啦,到底莫乙他们跟你说了什么?”
那凝儿沉默良久,忽道:“你自己做的事,自己还不知道么?”沈秀脸色红了又白,嘴里却笑嘻嘻地道:“难道凝儿你信他们,就不信我?”
凝儿略一沉默,淡然道:“原本你是好是坏,就与我全无干系。”沈秀哼了一声,慢慢松开6渐的头,阴沉沉瞧了他一眼,忽而笑道:“凝儿,我就不信,你能整晚守着他,不眨一下眼睛。”说罢哈哈一笑,出门去了。
6渐避过一劫,按捺心跳,扬声道:“这位姑娘,多谢相救。”
话音方落,门外火光乍闪,一位青衣少女左挟竹篮,右擎烛台,飘然而入。她容色秀丽清冷,双眼如墨玉深潭上寒烟笼罩,透着淡淡的迷茫之意。
少女将一个竹篮放在桌上,冷冷道:“你饿了么,这里有些吃的。”6渐扬了扬手上镣铐,苦笑道:“姑娘好意我心领了,只是……”那少女也不正眼瞧他,接口道:“这个好办。”说罢从篮子里端出一碗羊肉羹,用汤匙勺了,轻轻吹了一口气,送到6渐嘴边。
6渐不觉耳根羞红,讪讪道:“这个,姑娘,怎么敢当……”不待他说完,那少女已将肉羹乘隙塞进他嘴里,待6渐咽下,又勺一匙,轻轻吹冷,送入他口中,她举止虽然温柔,神色却万分冷漠,仿佛眼前之事与自身毫无干系。6渐却是生平第一次由女子如此喂食,不觉心跳转,几度欲要致谢,但瞧那少女冷若冰霜的神气,却又觉无法开口。
如此一个喂,一个吃,房中寂然无声,唯见烛光摇曳,人影转折。待得羹尽,那少女放碗入篮,又取一壶茶,将壶嘴送到6渐口边,6渐喝了两口,终于忍不住道:“多谢姑娘。”
那少女淡然道:“你不用谢我,这饭是夫人让我送来的,你若要谢,便谢夫人。”说罢并膝静坐,眼神望着门外,空茫无神。
6渐忍不住问道:“你也是劫奴么?”少女嗯了一声。6渐道:“听说天部有六大劫奴,尝微听几不忘生;玄瞳鬼鼻无量足,我已见过四个,只有两个没见,你是玄瞳还是鬼鼻。”那少女道:“我是玄瞳。”
6渐暗暗点头,心道:“无怪她眼神奇怪,难不成她的劫力在双眼?”想着叹了口气,那少女道:“你叹气做什么?”6渐道:“那沈舟虚可真狠心,竟将你这么一个女孩子也练成了劫奴。”那少女冷笑道:“那又怎样?我是主人养大的,夫人又待我挺好,我做劫奴,也算报答他们。”
6渐皱眉道:“难道你就甘心做劫奴吗?”那少女轻轻叹了口气,道:“无主无奴,就算不甘心,又能怎的?”6渐脱口道:“自然是想法解除黑天劫,回复自由身了。”那少女转过眼来,露出奇怪神情,打量6渐半晌,忽道:“你要么是疯子,要么就是傻子。”
6渐一愣,却见那少女又转过头去,冷冷道:“你既是劫奴,你的主人就没告诉过你,《黑天书》一旦练成,就无休无止,永无解脱么。”6渐道:“他虽然说过,我却不信。”
那少女怪道:“竟有你这么不听话的劫奴,你那主人是不是跟你一样,要么是疯子,要么是傻子,若不然,怎会让你这么胡来?”
6渐摇头道:“他既不疯,也不傻,又精明又厉害,不比你的主人差!”那少女道:“我不信,我家主人号称‘天算’,智谋天下无双,你那主人怎么比得上?他有名号么?”6渐道:“他叫宁不空。”
“宁不空?”那少女抬起莹白细嫩的小手,托腮沉吟道,“奇怪,这个名字耳熟得紧,像是在哪里听过的。”6渐道:“他是火部的高手,你是天部的劫奴,在同门那里听到过也说不定。”
“或许如此。”那少女点头道:“难得他还与我同姓。”6渐奇道:“姑娘也姓宁么?”那少女道:“我叫宁凝。”6渐笑道:“我叫6渐。”
宁凝头也不回,冷然道:“你叫什么名字,与我有什么相干?”6渐羞得无地自容,一时闷着头,再不吭声。
宁凝目视烛火,坐了一阵,忽地取出一块手绢,将桌面上的灰尘拭去,双手枕着脸颊,睡了起来。不一时,想是渐入梦乡,呼吸变得轻细匀长,烛光在黑暗中将她的半片面庞勾勒出来,轮廓竟是奇美,长长的睫毛也被烛光染了一层融融的金色,衣领微微后褪,露出半截修颈,莹白细腻,宛如牙雕玉琢,也被那橘黄色的灯光浸染,有着说不出的温柔韵致。
6渐望着这女子睡靥,只觉心中和馨安宁,倏尔烛火摇晃,却是晚风清凉,破门而来,6渐怕宁凝着凉,微微挪身,挡住风势,那女孩儿睡梦中若有所觉,蛾眉轻颦,更是堪怜。
咻,一只白羽短箭忽地破门而入,直奔6渐面门。6渐大吃一惊,未及躲闪,那羽箭波的一声凌空粉碎,碎片化作点点火光,坠落于地。
6渐转眼望去,却见宁凝已然醒转,俏立桌边,双眼注视门外,一扫茫然,亮若冰雪。
却听门外嘻的一声,沈秀笑道:“好凝儿,你什么时候也学坏啦?方才装睡骗我出手,是不是?”宁凝道:“是又怎样?你若再来胡搅蛮缠,当心我的‘瞳中剑’。”沈秀干笑两声,语调忽而转柔:“凝儿,你越是这个样子,我心中便越疼。你这么清灵如水的女孩儿,正当摘花为簪,斗草前庭,何苦做出这么一本正经、凶神恶煞的样子,不但辜负了大好韶光,更伤了天下男儿的心。”
宁凝默默听着,目光渐渐柔和起来,悠然坐下,轻叹道:“你走吧,别在这里甜言蜜语的,我不想听。”沈秀幽幽地道:“也罢,我不说了。好妹妹,能不能让我陪你坐一会儿,看一看你的样子,就算,就算一句话不说也好。”
“免了。”宁凝冷冷道,“你的好姐姐好妹妹不计其数,你大可挨个儿瞧去,又看我做什么?你若踏入门中一步,左脚进来,我伤你左脚,右脚进来,我伤你右脚。”
“好狠的心。”沈秀嘻嘻笑道,“不过我倒是明白了,你这么恨我憎我,不为别的,敢情是吃醋。”宁凝道:“呸,谁吃你的醋,你就算找一千个一万个女人,我也不希罕。”
沈秀叹道:“那些女人就算再多,也不过是朝云暮雨、落花流水,又怎及得上你我青梅竹马之情?就算有一千一万,也及不上你一个的。”
宁凝听了这话,不觉蛾眉紧蹙,沉吟不语。6渐瞧她神色,似乎被沈秀的言语说动,不由得心头暗急,脱口道:“宁姑娘,你别信他的花言巧语,他根本就是个大奸大恶之徒。”
宁凝也不瞧他一眼,冷冷道:“我信与不信,他是好是坏,又与你什么干系?”6渐不禁语塞,却听沈秀拍手笑道:“说得好,这厮真是讨厌,死到临头,还多管闲事。”顿一顿,又笑道:“凝儿,我可进来了……”话音方落,忽然闷哼一声,沈秀惊怒道:“凝儿,你、你用‘瞳中剑’伤我?”
6渐又惊又喜,转眼望去,但见宁凝秀眼大张,青色的瞳仁在烛光中流转不定,朱唇轻启,缓缓道:“我不是说过么?你敢进门,我便伤你。”
沈秀恨恨地道:“好狠心的妮子。”这时间,忽听远处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沈秀轻哼一声,破风声起,向远处去了。
宁凝轻轻吐了一口气,阖上双眼,脸上流露出几分倦容。那脚步声越来越近,须臾便见一个小丫环挑了盏气死风灯,引着商清影进来,商清影瞧见宁凝,讶然道:“凝儿,舟虚让你照看他么?”
宁凝站起来,点了点头,商清影将她搂入怀里,叹道:“这个舟虚,真不晓事,深更半夜的,怎么能让一个女孩儿家来看守囚犯?”说罢抚着宁凝的面颊,眉间流露怜爱之色。宁凝脸一红,轻声道:“夫人,还有外人在呢,别让他笑话。”
商清影瞥了6渐一眼,笑道:“怕什么?你虽不是我的女儿,但也跟女儿没什么分别?做娘的疼爱女儿,也会有人笑话么?”宁凝低眉不语,商清影注视她半晌,叹道:“我真想你永远留在我身边。”宁凝点头道:“我也想终生伺候夫人。”
“是么?”商清影笑道,“那我上次跟你说的事……你想好没有?”宁凝双颊涨红,低声道:“什么事?”商清影笑道:“害羞什么?男婚女嫁,天经地义。你不记得了,我提点你一下,就是,就是你和秀儿的亲事……”
宁凝螓垂得更低,轻轻道:“我是劫奴,他却是少主,主奴之间,岂能婚配?”商清影道:“话虽如此,但主奴通婚,西城中并非没有先例。你若配了秀儿,就能长伴我左右呢。”
6渐听得心中狂跳,想那沈秀枭獍之性,倘若这女孩儿嫁给他,只怕备受苦楚,欲要出声阻止,却又觉他人家事,自己阶下之囚,怎可妄加评断,一时间欲言又止,好生气闷。
忽听宁凝道:“夫人恕罪,宁凝此身已为劫奴,乃是天谴之人,岂能再连累少主。凝儿情愿孤独一生,终生不嫁……”商清影慌忙捂住她嘴,眼圈儿一红,凄然道:“你别这么说,你若不嫁人,舟虚的罪孽岂不是更大?他当年丧心病狂,将你炼成劫奴,已是罪孽深重,若因此害你终生,我,我……”说到这里,已是泪如雨落。
宁凝凄婉一笑,攒了袖,给她拭泪道:“这事再议不迟,夫人你深夜来,有事么?”商清影止泪道:“你若不说,我都忘了,我想了好半天,还是觉得,放了这孩子的好。”
6渐吃了一惊。宁凝也奇道:“主人知道么?”商清影摇头道:“他已睡了,你先将人放了,舟虚问起,一切由我担当。”宁凝稍一迟疑,取出钥匙,将6渐的铁锁解开。
此事太过突兀,6渐枷锁虽解,却愣在那里,回不过神。商清影叹道:“你这孩子,看相貌,也不像是什么凶恶之徒,怎么就任性妄为,欺负秀儿呢?经过这次,望你好好做人,莫再逞勇斗狠,恶意害人?”
6渐听得哭笑不得,起身一揖,却不知说什么才好。商清影道:“凝儿,相烦你送他出府去。”
宁凝嗯了一声,向6渐点头道:“随我来。”6渐随她走了十来步,转眼望去,但见商清影立在门,形容依稀,不知怎的,他心中竟觉一阵酸涩,只想立在当地,多瞧这女子几眼,但此情此景,终究不容他心愿得偿,不得已轻叹一声,随在宁凝身后,曲曲折折走了一程,忽见前方透来光亮,定眼一瞧,竟是莫乙、薛耳提了灯笼迎面走来。
四人狭路相逢,八只眼睛两两对视,均有惊色。僵持有顷,莫乙忽道:“猪耳朵,你且看看,前面有人么?你也晓得,我是个青光眼,天一黑,便瞧不见东西?”
薛耳怪道:“你是青光眼,我怎没听你说过……”话未说完,忽被莫乙一脚踩在脚背,薛耳负痛咧嘴,倏尔有悟,忙道:“不巧的很,你是个青光眼,我却是个近视眼,前面有没有人,也瞧不真,那两个东西直愣愣的,倒像是两根死木头。你说嘛,这看园子的怎么这样不小心,把两根死木头矗在路上,撞着行人怎么得了?”
他一口一个“死木头”,宁凝听得气恼,啐道:“你骂谁?你才是死木头呢。”
莫乙侧起耳朵,假意道:“奇怪了,猪耳朵,死木头好像在说话呢。你耳朵好,听到没有?”薛耳笑道:“没听见,料是耳屎太多,你听到了什么?”莫乙道:“我也听不清楚,嗡嗡嗡的,像蚊子一样。”薛耳道:“晚上就是蚊子多,也不晓得是公是母,只盼别要叮我才好。”
两人一唱一和,气得宁凝秀目瞪圆,两人却装聋做瞎,一边说,一边笑嘻嘻绕过二人,迤逦去了。6渐始终憋着,待二人去远,忍不住笑出声来。宁凝冷冷瞥他一眼,道:“有什么好笑,你才是死木头,是臭蚊子。”6渐忍笑道:“是啊,我既是木头,又是蚊子,姑娘却是天上的仙子,跟这些脏东西毫不相干。”
宁凝盯着他,冷冷道:“瞧你老实巴交的,怎么也会耍贫嘴?看起来,但凡男子,就没一个好东西。”说着露出轻蔑嫌恶之色,转过头去。
6渐不觉苦笑。两人走了一程,来到府邸后门,宁凝取了腰牌,对守卫道:“我是沈先生的属下,出门公干。”守卫验了牌,放二人出门。
宅后是一条悠长巷落,宁凝将6渐送到巷口,说道:“你去吧,走得越远越好,若不然,夫人救你一次,也救不了第二次。”说罢娉娉袅袅,转身去了。
6渐欲要称谢,但见她神气孤高,宛然对自己不屑一顾,一时自惭形秽,出声不得。望她背影消失,方才打起精神,走了几步,忽听头顶上传来细微响声,不由得缩身檐下,屏息望去。但见一道黑影从总督府墙头一掠而过,飘然落地,却是一个黑衣蒙面之人,背扛一只布袋,走得飞快。
6渐心中暗惊:“谁人如此大胆,竟敢在总督府里盗窃?总督府内外均有天部高手守护,又怎会如此疏忽?”他既生义愤,又觉好奇,忍不住施展身相,遥遥尾随,那黑衣人转过两条巷道,见四周无人,方才放下布袋,解开绳索,布袋中钻出一人,6渐远远瞧见,不觉吃惊,敢情那人正是徐海的军师陈子单。
陈子单探出头来,拱手道:“足下是谁,为何营救陈某?”那黑衣人嘿嘿一笑,扯去面罩,6渐、陈子单均是大惊,这蒙面人不是别人,正是沈秀。陈子单尤为错愕,失声道:“怎么是你?”
沈秀笑道:“子单兄受苦了。”陈子单神色一变,寒声道:“你又有什么诡计?”沈秀笑道:“诡计不敢当,只是有个消息,承望子单兄传与令主。”
陈子单冷道:“什么消息?陈某不希罕。”沈秀笑道:“明日凌晨,胡宗宪将亲自提兵出城,前往沈庄剿灭令主徐海。这个消息,你也不希罕?”
6渐闻言大惊,他虽知沈秀轻薄无行,但没料到此獠竟不顾国家大义,出卖重大军机,一时愤怒已极,恨不得纵身上前,但转念又平定下来,立意听二人说些什么。
陈子单闻言也吃一惊,皱眉道:“你叫我怎么信你?”沈秀笑道:“这个消息不是白给,我卖你十万两银子。”陈子单望着他,独眼中冷光闪烁,良久徐道:“我怎么相信这消息是真的?”
沈秀笑道:“你若不信,那也罢了。”说罢转身就走,陈子单脱口道:“且慢!”沈秀止步笑道:“怎么?”陈子单沉吟道:“你知道胡宗宪的行军线路么?”沈秀笑道:“我自然知道,但要我说,须得先见银子。”陈子单道:“你给我行军线路,我给你银子。只是十万两太多。”
“十万两也算多?”沈秀哂道,“你得了这个消息,便可在行军路上设下伏兵,一举除掉胡宗宪。只消此人一死,放眼江南,谁还是令主的敌手?届时你们一气攻破几座大城,别说十万两银子,一百万两也轻易赚回去了!”
陈子单摇头道:“但陈某不明白,你好端端的,为何要出卖胡宗宪。”沈秀笑道:“你还不知我这个人么?若是银子足够,就是皇帝老子,亲生爹妈,我也照卖不误。”
陈子单狐疑不定,半晌道:“既然如此,你为何又要抓我伤我?”沈秀笑道:“若不用这种苦肉计,怎么骗得了胡宗宪亲自出征?”
陈子单心乱如麻,蓦地咬牙道:“好,给我三个时辰筹措银两。三个时辰后,仍是燕子矶相见。你拿行军图来,大家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沈秀拍手笑道:“成交,子单兄果然爽快。”又道,“我须得早早回去,牢里丢了囚犯,我若不在府中,家严势必疑到我身上。”说罢蒙了面,飞纵上房,踏瓦去了。
陈子单微一沉吟,四面望望,拔步疾走,6渐心道:“半夜三更,城门紧闭,他又去哪里取银子?莫非城中还有他的巢**。”一念及此,纵身跟上,却见陈子单三步一回头,曲折走了一程,在一扇朱门前停下,陈子单一轻一重,扣环十下,那朱门洞开,有人低声道:“陈先生么?”
陈子单一点头,闪身入内。6渐抬头一看,隐约瞧见朱门上一块漆银匾额,上写“罗宅”二字,6渐度那围墙高矮,展开跳麻之术,跃上门前石狮,再一纵,已至墙头,他沿屋脊疾走,只见陈子单被一名仆人挑灯引路,急匆匆绕过影壁,来到一座大厅,厅上燃着火把,端坐三人。
陈子单一膝拜倒,沉声道:“拜见主公。”
6渐雷震一惊,心道:“他的主公不是徐海么?”定眼望去,但见厅中正面一人高鼻长脸,须浓密,戴一顶飞鱼八宝攒珠冠,着一身白缎纹龙绣金袍,五尺倭刀光华流转,横放膝上,闻言皱眉道:“你怎么来了?咦,你的眼睛怎么了?”
陈子单恨声道:“被沈秀那小畜生坏了?还被他关在总督府里。”那白袍人吃了一惊,挺刀而起,厉声道:“你被捉了?怎么又逃出来?”陈子单惨笑道:“却是沈秀那小畜生放出来的。”
白袍人脸色阴沉,徐徐道:“这就怪了,他既然捉了你,怎么又放你出来?莫不是欲擒故纵?”陈子单道:“我已留了心,并无跟踪之人,本也不想来此面见主人,但军情紧急,不能不来。”
白袍人哦了一声,稍稍放下心来,道:“你说。”陈子单道:“胡宗宪已然中计,决意明日凌晨,亲自提兵偷袭沈庄,擒拿主人。”
白袍人目光闪动,徐徐落座,笑道:“是么?那是再好不过了。这消息你从何得来?”陈子单道:“那姓沈的小畜生贪得无厌,放我之时,告知于我。还与我做了一笔交易,开价十万两银子,出卖胡宗宪的行军路线,嘿嘿,但他万没料到,主人就在南京城中。”
白袍人拍手大笑道:“妙极,妙极,我让你去贡献诈降,就是要慢其心,骄其志,让胡宗宪以为我徐海只会固守山寨,坐以待毙,然后率军出城,去围那个沈庄或是乍浦,万不料老子早已潜入南京城中,只待胡宗宪兵马出动,城内空虚,咱们就四面纵火,血洗此城,届时就算胡宗宪不死,但这失了南京的大罪,也足以让他丢了脑袋。”众倭寇均是狂笑。
徐海又转向一人道:“霍老六,汪老在城外的人马埋伏好了么?”那霍老六道:“埋伏好了。”徐海道:“届时城中火起,你便率人抢到三山门外,杀光守军,打开城门,将汪老的人马放入城来,里应外合,尽情烧杀。”霍老六大声应命。6渐听得心跳如雷:“好险,没料到这贼子恁地狡诈,若非我无意知晓,岂不断送了这一城百姓。”
却听徐海又道:“子单,你本是此次我放出去的死间,原以为此去有死无生,不曾想你还能活着回来。可见上苍眷顾,不忍分离你我兄弟。”陈子单哭拜道:“主公对我恩重如山,属下唯有以死报之。”
徐海叹一口气,温言道:“你这一日一夜里势必受了许多苦楚,徐某全都记在心里,待得城破之日,我必然擒住沈家父子,千刀万剐,给你报仇。但沈秀那边还需你走一趟,先拿银子买下行军图,餍其贪欲,以免此人起了疑念,叫我功败垂成。”
陈子单道:“此事属下义不容辞。”徐海颔道:“这次你带几个好手去,若有必要,杀掉那姓沈的,也无不可……”
6渐听到这里,忽生警兆,继而一股疾风自后袭来,疾风中夹着一股淡淡的腥甜腐臭之气。6渐躲避不及,急使一个‘雀母相’,身子缩如雀卵,让过要害,却被那一掌击在肩胛,掌力虽被变相卸去许多,6渐仍觉剧痛彻骨,急变“神鱼相”,贴着屋瓦滚出丈余,眼前蓦地一阵昏黑。
来人一掌未能将之击毙,咦了一声,猱身纵上,又是一掌,来如雷轰电至,6渐翻身抬手,向上迎出,二掌相交,鼻尖那股腐臭之气倏尔变浓,巨力如山,压得6渐百骸欲散,足下哗然巨响,屋瓦皆碎,身不由主坠了下去。
6渐未料徐海手下竟有如许高手,自他练成十六相以来,从未在掌力上落此下风。身在半空,忽觉头顶风响,那人竟沉身追来,凌空击下。6渐不敢硬接,左手变“多头蛇相”,绕过那人掌势,缠他手腕。
那人哼了一声,右掌后缩,左掌击出,6渐欲抬右掌拆解,忽觉右臂麻木,竟然不听使唤,情急间疾疾缩身,使“大自在相”贴地翻出,不待那人落地,翻身站起,大喝一声,左掌使一个“寿者相”,忽变“猴王相”。那人乃是高手,一见6渐出手气势,便知厉害,一旋身飘开数尺,方欲顺手反击,不料6渐忽又从“猴王相”变“半狮人相”,一拳送出,轰隆巨响,墙壁应手坍塌,露出一个大窟窿。
那人不料6渐出掌乃是虚招,本意却是挥拳破壁,惊觉之时,6渐已钻垣而出,足狂奔。奔跑间,但觉右肩中掌处麻木之感渐渐扩散开去,须臾间扩至半身,他张口欲呼,却觉舌头僵硬,叫不出来,也不知跑了多远,蓦地双腿一软,向前跌出,骤然失了知觉。
昏沉之际,忽觉周身刺痛,6渐未及张眼,便听有人道:“不要妄动。”6渐努力抬眼望去,但见沈舟虚双眼若不波深潭,静静望着自己,数百根蚕丝自他袖里吐出,半数蚕丝将自身悬在半空,剩余蚕丝则刺入自己周身**道,一反雪白晶莹,漆黑沉暗,有如墨染。
沈舟虚见他醒来,颔道:“醒了?”6渐惊惧交迸,方欲挣扎,沈舟虚摇头道:“别动,你中了‘尸妖’桓中缺的‘阴尸吸神掌’,天幸遇到老夫,若不然,就算你是劫奴之身,也要送命。”
6渐望着他,心中疑惑不定,又望着那些黑色蚕丝,更觉骇异。沈舟虚瞧出他的心意,微笑道:“我用‘天罗’神通,将蚕丝刺入你经脉之中,吸取‘阴尸吸神掌’的尸毒,这些蚕丝变黑,正是尸毒离体的征兆。”
6渐体内毒质减弱,身子渐渐有了知觉,但觉那蚕丝入体,如百蚁钻动,痒麻无比,一时咬牙苦忍。忽听有人怒哼一声,道:“父亲,此人坏了咱们的大事,你干么费力救他?”
6渐听出是沈秀的声音,举目望去,但见他立在沈舟虚身侧,怒目而视。沈舟虚叹道:“这宅邸中到底有何玄虚,咱们都没瞧见,此人既被‘妖尸’打伤,必是瞧见了什么紧要之事。”
6渐闻言,定神一瞧,但见自己身处之地,正是那“罗宅”的正厅,不由吃惊道:“你们,你们怎么在这里?”沈秀怒哼道:“这话当由我来问才是。”
沈舟虚淡淡一笑,撤去蚕丝,说道:“我早已疑心倭寇在南京城内设有巢**,窥探我军动静。是以此番假意让秀儿劫牢,正是欲擒故纵,让那陈子单逃来此处,然后纵兵合围,抓住这拨间谍。不料你贸然跟踪陈子单,打草惊蛇,我等进来时,这所宅邸已是人去楼空了。”
6渐听得羞惭,但觉身子已能动弹,只是兀自酸软,当下起身道:“6渐愚钝,误了阁下大事,如何惩戒,悉听尊便。”
沈舟虚摇头道:“你先说说,在这屋内瞧见什么?”6渐将所见所闻一一说了,在场众人无不变色,沈舟虚也露出几分讶色,说道:“我真小瞧这徐海了,不料他胆识恁地了得,竟敢亲身犯险,奇袭南京?”
6渐道:“但那埋伏城外的汪老是谁,他却没有说明。”沈舟虚冷笑道:“还有谁?自然是汪直汪五峰了,很好,该来的都来了,也省得我天涯海角一个个去寻他。”
这时忽见燕未归、薛耳、莫乙带着一众甲士,走入堂中,燕未归道:“宅子里和附近民宅尽都搜过,并无一人。”薛耳道:“这里的梁柱墙壁、地板灶台我都听过了,没有地道,也没有夹层。”
沈舟虚皱眉道:“如此说来,这伙贼子逃得好快。”他自来算无遗策,但一夜之间,两度失算,不由得沉吟良久,方才问道:“莫乙,这座宅子是谁的?”
莫乙道:“这个宅子曾是绍兴武举陈三泰的私邸,四年前以三千两银子卖给一个名叫罗初年的盐商。”
“不消说。”沈舟虚道,“这罗初年必是倭寇的化名。”沉吟片刻,他眉头一舒,徐徐道:“沈秀,你去义庄里寻一具尸来,服饰、体态与这6小哥相若,再将面孔染成青黑,放在当衢之处。”
沈秀怪道:“这是做甚?”沈舟虚道:“而今第一件事,须得让那些倭寇以为,这位小哥中了‘阴尸吸神掌’,奔跑未久,毒身亡,死在当街之处。”
沈秀恍然大悟,应命退下。沈舟虚又道:“未归,你附耳过来。”燕未归移近,沈舟虚在他耳边低语片刻,燕未归一点头,撒开双腿,一阵风去了。
沈舟虚喝退众甲士,转过头来,含笑道:“6渐,你方才说了,误我大事,由我惩戒,对不对?”6渐点点头。沈舟虚道:“很好,如今我要你更衣易容,留在我身边,寸步不离。”
6渐吃了一惊,但有言在先,无法回绝。当下沈舟虚命薛耳拿来一套衣衫,给6渐换过,又取了张人皮面具,给他罩上,说道:“无论见到什么,听到什么,你只管装聋作哑,待我破了汪直、徐海,自然放你。”
6渐心性朴直,虽猜不透其中玄奥,但听如此能破倭寇,也就听之任之了。
却听沈舟虚道:“推我回府。”薛耳应声上前,冲6渐咧嘴一笑,便推着沈舟虚出了宅邸,6渐无法,只得尾随。
此时天色已明,行不多时,便见燕未归大步流星,赶将回来,躬身道:“主人吩咐,均已办妥。只是应天府今早遇上一件奇案,迫不得已,来请主人相助。”
沈舟虚道:“什么案子,竟能难住应天府的差官?”燕未归道:“听说阅马校场的旗斗上挂了三具尸体,那旗斗离地二十丈,也不知怎么挂上去的?应天府的差官既无法取下尸体查验,又害怕那凶手太过厉害,故而只有请主人出马。”
沈舟虚道:“确有几分奇处,你去府里叫凝儿来。”燕未归应了一声,转身去了。
“天时尚早。”沈舟虚笑了笑,“薛耳、莫乙,咱们去校场瞧瞧热闹。”
车轮轱辘,沈舟虚闭目观心,行了半晌,忽听薛耳道:“主人,到了。”
沈舟虚张眼望去,但见近处旷地冷清,黄尘不起,远处阁楼峥嵘,托起半轮红日,一竿杏黄大旗凌风招展,直入霄汉,旗下挂着三具尸,随着高天罡风,摇晃不定。
6渐见那尸体,暗自心惊,寻思天下间谁有这般能耐,竟能携着数百斤的尸,攀到如此高处。此时早有捕快上前相见,寒暄两句,一名老捕快道:“今早天亮,喂马的老军出来铡草,抬头瞧见尸,是以来报。可恨小人能耐低微,无法取下尸。沈先生手下能人众多,屡破奇案,必有法子取下尸,捉拿凶手……”
谈论间,燕未归与宁凝联袂而来。沈舟虚便道:“凝儿,你放尸下来;未归接住尸,别要摔坏了。”
宁凝一点头,微阖双目,向着那旗斗凝神片刻,蓦地睁开,6渐只瞧她双眼玄光流转,若有实质,只瞧旗斗上火光一闪,尸颈上绳索顷刻烧断。要知道那些尸拴成一串,一绳断绝,三具尸有如陨石,齐齐坠落。
燕未归觑得真切,如风掠上,双足一顿,腾起三丈,左手接下一具尸,左足凌空探出,勾住旗杆,疾如车轮般呼地一转,右手又将第二具尸抓住,此时第三具尸才到他眼前,燕未归手中两具尸左右一合,将之夹住,纵身落地,嚓的一声,双脚入地近尺。
6渐瞧得心跳神驰,这三具尸本有数百斤重,加上坠落之势,何止千钧,燕未归不但一一抓住,更以无俦脚力,将千钧坠力引入地下。换了他人,就算有能为接住尸,落地之时,也势必双腿齐断,腰身扭折了。
燕未归放下尸,躬身退到一边,沈舟虚又道:“莫乙,你去瞧瞧,这三人如何死的?”莫乙上前翻看一遍,回道:“这三人外表无甚伤痕,但泪腺微肿。《内经》有言:‘微大为心痹引背,善泪出’,足见这三人是心脏麻痹而死,但何以心脏麻痹,奴才却瞧不出来。不过,这三人我都在官府文书上见过。”他指着一个五官俊秀、身着黄衫的年轻人道,“此人名叫竺森,绰号‘玉黄蜂’,乃是崆峒派弃徒,**无数,在京城也犯下好几件大案,刑部悬赏八千两花银捉拿。”又指着一个黑脸狰狞、体格魁梧大汉道,“此人名叫路仲明,江西巨匪,啸聚山林,无恶不作,曾有大员矢志拿他,却被他率众闯入官邸,灭了满门,如今刑部悬赏一万两花银捉拿。”
到此处,那些老少捕快,均露惊色,莫乙语气一顿,望着那具道士尸,迟疑道:“至于这个道长,来历却有些不同。他本是当朝国师陶仲文的大弟子,道号元元子,特奉皇上旨意,来江南物色秀女,送往京师,不想竟死在这里?”那些捕快听了这话,无不面如土色。
沈舟虚移车上前,审视那具尸,那些捕快忽地纷纷跪倒,磕头叫道:“沈先生救命,沈先生救命……元元子道长是钦差,死了钦差,我等如何交代?”
沈舟虚望着尸,沉吟半晌,摇头道:“这些人外表均无伤损,乃是心脏麻痹而死,但如何麻痹,却叫人想不明白;至于这旗杆,离地二十来丈,谁又有能耐将尸送上去呢?故而只有两种可能。”
众捕快忙问道:“有哪两种可能?”
沈舟虚叹道:“杀人的要么是鬼怪,要么是神仙。元元子道长乃是国师高足,他家就是神仙,神仙又怎么会杀他呢?所以说,这三人多半是遇上鬼怪,吓得心脏麻痹而死,然后又被那鬼怪送上旗杆高处。”
众捕快初时听得愣,但聪明的转念就明白过来,沈舟虚这话,正是教自己如何编造故事,敷衍朝廷。此事本就不可思议,若说是鬼怪作崇,那是再也恰当不过了。一时间,众人纷纷点头称是,均说是鬼怪杀人。
沈舟虚微微一笑,推车出了校场,宁凝忍不住道:“主人,真是鬼怪作崇么?”沈舟虚见她神色不安,不禁笑道:“傻丫头,恁地胆小?我说鬼话骗那些蠢材,你也信了?”
“如此说没有鬼怪了?”宁凝轻轻舒了一口气,“那么这三个大恶人是谁杀的呢?”沈舟虚道:“自然是人杀的。”他挥了挥手,道:“未归,你去城中的酒肆中瞧瞧,若有什么奇闻怪事,便来报我。”燕未归答应一声,一溜烟走了。
不多时,燕未归飞步赶回,促声道:“昨晚玄武湖畔的‘吟风阁’上有人喝了一夜酒,如今正在打架闹事。”
沈舟虚不觉哑然失笑,叹道:“罢了,你推我过去。”
第16章 雷
一行人迤俪来到吟风阁前,阁楼临湖,晨景正好,一片波光LL,几抹朝霞流转,和风悠悠
沈舟虚止住车轮,注视湖光水景,吟道:游丝欲堕还重上,春残日永人想望.花共燕争飞,青梅细雨枝.离愁终未解,忘了依前在.拟待不寻思,刚眠梦见伊
莫乙接口道:这是杜安世的,是说女孩儿的春愁,主人念出来不合适.
沈舟虚苦笑道:这词本是清影喜欢的,我见这景致,怎而想到罢了.
话音未落,忽听咔嚓一声大响,吟风阁上窗破栏毁,掉下一个人来,那人旋风般翻个筋斗,情急间手中竹竿一撑,却忘了下方便是一湖碧水,哗啦一声,连人带仗掉入水中,溅起几尺高白浪.
只听阁楼上一个豪迈的声音大笑道:赢老龟,你这招取什么名字?是猴子翻筋斗,还是王八戏水?
湖中那人**的怕上岸来,十分狼狈,6渐认出是金乌龟赢万城,心中又是吃惊,又觉好笑,不料这老狐狸威风八面,竟也落到这步田地.
赢万城面色通红,仰向楼上厉叫道:姓虞的,我东岛清理门户,你又干嘛狗咬耗子,多管闲事?
不是说了?那人笑道:你东岛的敌人,就是我的朋友,你东岛的朋友就是我的敌人,来来来,小兄弟,莫管他们,有人说得好夫田地者,万物之逆旅,光阴者,百代之过客,而浮生如梦,为欢几何?故而天大地大,莫如酒大,喝了这碗,再说其他.
虞兄高论另一人接口道:也有人说得好日高月高,酒品最高,敬酒不喝,就是脓包话音入耳,6渐心头一动,这答话之人正是谷缜.
那虞兄奇道:我说的有人大大有名,诗仙李太白是也,你说的有人却是哪个,恁地有见识?
不是别人谷缜呵呵笑道:正是区区小弟,小弟什么都做,就是不做脓包.那姓虞的将桌子拍得山响,说道说得好!说得好!
二人虽不见人,但一番对白,却是旁若无人,赢万城气得一顿足,还要再骂,沈舟虚悠尔笑道:赢道兄,多年不见,尚无恙否?
赢万城回头一瞧,如见鬼魅,面色变得掺白,失声道:你你只说得两个你字,却再也说不出话来,突然转身,噌地一下蹿上楼去,叫道:不好,不好,沈瘸子来了,沈瘸子来了
那姓虞的哦了一声,淡然道:沈师兄来了?沈舟虚讪道:虞师弟所到之处,总是惊天动地,才到南京,就先把老天捅了一个窟窿.
你说的是元元子那了贼吧?那姓虞的笑道:他奉了昏君旨意,强抢民女,老子瞧不过去,小小弹了他一指头,没料到这老小子不经挨,竟被弹死了,晦气晦气.
沈舟虚道:天下经得起你雷帝子虞照一弹的,又有几个?他漫不经心的弹出数缕蚕丝,缠住屋檐,只一纵,如飞鸟投林,连人带椅,飞入二楼.
他平时举止疏慢,弱不禁风,突然显出这般神通,楼上楼下均是一惊,众劫奴更怕有失,也快步登楼,6渐定眼望去,楼上三三两连坐了几名客人,主人店家早已不知去向.
谷缜当窗临湖,身边墙壁上一个窟窿,料是赢万城落水之处,身前一张方桌,横七竖八,搁了许多酒坛,迎面坐了一条大汉,骨骼极大,国字脸膛,如飞剑眉压着一双虎目,灰布长裳赫然打着两个补丁,脚下一双麻耳草鞋,眼见便要破散.
6渐寻思:这人就是那雷帝子虞照么?思忖间,虞照干了一碗酒,目光扫来,众人被他一瞧,如刀枪穿胸,平生一股寒意.
沈师兄虞照笑道:来一碗如何?
虞师弟取消了.沈舟虚叹道:你明知道沈某只会喝茶,不会饮酒.虞照唾道:忸扭捏怩,恁不爽快.又斟满一碗道:还是小兄弟豪气.谷缜笑笑,两人碗盏相碰,双双饮尽.
虞照又道:赢老龟老当益壮,演了一出王八戏水,你这小姑娘我却没见过,但瞧你这一篮子破铜烂铁,料是新晋的千鳞高手,只可惜虞平生不打女人,算你运气.
6渐转眼望去,施秒秒端坐一隅,愁眉不展,不瞧虞照,却望着谷缜,目光流转,(不会打眼睛的意思)子深处,似乎蕴藏着某种事物,复杂难明.
虞照看看施秒秒,又瞧瞧谷缜,忽而哈哈大笑道:原来如此笑声中,忽地举手,在谷缜肩头一拍,施秒秒花容掺变,不及惊呼,一抖手,一把银雨向虞照射来.
虞照目不斜视,举手轻挥,漫天银雨距他尚有三尺,便叮叮坠地,片片鳞甲,锋口向上,呜呜呜颤动不己,施秒秒神色又是一变,脱口道:周流电劲.
虞照笑道:小姑娘,你家大人没告诉你么?千鳞之术全靠北极天磁功,这门内功遇上周流电劲,就会七折八扣,彼此抵消,故而见了虞某,须得小心,呵呵,罢了,再教你一个乖罢,食指下引,银鳞应指跳跃,片片相属,连成一柄银光四射的软剑,刺向施秒秒的咽喉.
施秒秒飘身后退,踢起一条长登,那银剑佼佼昂动,刷的一声把那长登劈成两截,施秒秒悄脸白,霎时扣住六只银鲤,清亮双目,死死盯着虞照.
谷缜目光一转,忽而笑道:虞兄,小弟敬你.说着双手捧晚,一气饮尽,虞照怔了怔,点头道:好!好!一挥手,叮叮不绝,银剑解体,散落一地.
虞照喝罢,又道:小姑娘,你本领本来有限,如今又怕误伤了小情人,心存犹豫,出手软弱,打将下去,吃亏不下,还是快快退了吧.
施秒秒面涨通红,斥道:胡说八道,谁,谁是我的小情人?虞照盯着她,目光如炬,施秒秒被他一盯,顿觉心中机密尽被洞悉,一时欲言又止,面色越羞红,色似胭脂,娇比海棠.
虞照见她半羞半恼,娇态可爱,心中大觉有趣,嘻嘻笑了两声,突然扬声道:明夷,你这厮不学好,偏学赢老龟缩头缩脑,你的一栗心法虞某闻名已久,今天正要领教领教.
忽听角落里哼了一声,明夷沉着脸,从暗处跺步出来,赢万城忙道:明老弟,别上当.
明夷怪道:上什么当?赢万城干咳一声,徐徐道:如今强敌环视,你我三人理当携手御敌,千万莫要受了这姓虞的挑战,被西城的贼子各个击破.
强敌环视?明夷目光一转,却停在沈舟虚,身上,徐徐道:你说他呢?赢万城点头道:不错,就算他手下劫奴,可谓敌众我寡,咱们若不齐心协力,只怕不能生离此地.
虞照皱了皱眉,喝了一碗酒,笑道:沈师兄,看来你名声不好,有你掠阵,谁敢跟我对放?沈师兄若知情识趣,走得远远的,小弟自是感激不尽.
他出言不逊,众劫奴均有怒色,挺身欲骂,沈舟虚一皱眉,挥袖拦住,笑道:虞师兄此言差矣,东岛西城,势不两立,而今东岛五尊来其三,师弟虽是我西城第一流的人物,以一敌三,未必能胜,若有闪失,平白折我一员大将,不若沈某助你一臂之力,将这三人就地擒杀,挫一挫东岛的威风如何?
东岛猪人均是变色,虞照听罢,升出食指,轻弹酒坛,叮叮当当,清亮悦耳,弹罢问道:沈师兄,这声音听来如何,沈舟虚皱了皱眉说道:还成罢.
虞照道:师兄有所不知,这酒坛在说话呢?,沈舟虚笑道:虞师弟说笑了.
你不相信么?虞照呵呵一笑道:这酒坛说了,八部之中,就数沈舟虚这厮最不是东西,道理有三,其一,这世界上最可恨者,莫过于炼奴,而这厮不仅炼奴,还炼了六个,真是混帐到顶,其二,大伙儿一拳一脚,分个高低,岂不甚好?偏这沈舟虚不要脸之极,尽玩些阴谋诡计,便是胜了,也叫人很不痛快,最可气的还是第三,别人喝酒,这厮却偏偏喝茶,专门跟人唱对台戏.
众劫奴无不温怒,沈舟虚却从容自若,含笑道:沈某天性不能饮酒,也算是过错?虞照嘻嘻笑道:这个虞某就不知了,这酒坛啊,就是这么说的.
沈舟虚尚未答话,燕未归已忍耐不住,厉声道:姓虞的,你敬酒不吃吃罚酒么?主人好心待你,你倒污蔑于他.
虞照哈哈笑道:妙极,虞某人什么酒都吃过,就没吃过罚酒,来来来,你有本事,请我吃一盅如何?燕未归斗笠下厉芒掠过,突然腾空而起,左腿扫出,楼中如有旋风掠过,碟儿碗儿叮当做响.
众人未及转念,旋风斗止,唯有碗碟窗户,颤动不绝,定睛再瞧,燕未归左腿已被虞照空手拿住.
6渐曾与燕未归交锋,深知这一腿威力奇大,不想竟被虞照信手接住,霎时间,燕未归怪叫一声,右腿忽的高高抡起,势如大斧,奋力劈下.
就当此时,众人耳里只听赫的一声,有若裂锦,燕未归斗笠飞出,露出苍白面皮,一条刀疤从额自颈,批肉翻卷,深可见骨,如一条怪蛇盘在脸上.
燕未归定在半空,一腿被拿,一腿高举,身形凝固也似,双目瞪得老大,面肌不断抽搐,面头丝根根如钢丝一般,冲天竖立.
!虞照一声长笑,燕未归身若陀螺,骨碌碌摔将回来,莫乙,薛耳大惊失色,双双抢上前去.
接不得沈舟虚一声疾喝,薛耳指尖已触及燕未归衣裳,一股酸麻感透指而入,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咔咔两声,身侧一股大力将他一拽,薛耳一个踉跄扑倒在地,斜眼望去,莫乙也同时扑倒.脸色煞白,眼中透着恐惧之色.
未及还醒,莫,薛二人身子忽又无端而动,一个筋斗直立起来,傀儡般飘退三尺,两人各各低头,只见腰间均是系了一缕蚕丝,遥遥连着沈舟虚.
沈舟虚十指间捻满蚕茧,掌法飘飘,带飘扬,使得正是一路罗星散手端的神傲无方,变化出奇,胜过沈秀何止十倍,指间蚕茧随他掌势,忽左忽右,簌簌射出蚕丝,有如天孙织锦,玉女投梭,顷刻间勾梁搭拄,在燕未归身后织成四重大网,同时间射出两缕细丝,淡如流烟,盘桓飘渺,刺向虞照.
众人虽知西域八部之主无一若者,此时仍觉劾异,沈舟虚以星罗散手施展天罗神通,瞬息间,拉莫乙,拽薛耳,编制丝网,反击虞照,一心四用,变化无穷.
崩裂之声,不绝于耳,燕未归撞破三张大网,终被第四张网裹住,浑身抽搐,如遭极大痛苦.
虞照右手端酒快饮,左手飘然出掌,逼得那两缕蚕丝无法及身,含笑道:沈师兄好本事,竟练成天罗绕指剑惹得虞某技痒,很想讨教讨教.将碗一搁,正要起身,突然脸色微面,只一慌,便绕过蚕丝,身如大鸟,飞到宁凝头顶.
手下留情沈舟虚蚕丝用尽,救援不急,不由脱口惊呼.
叫声未绝,便见人影一闪,一人抱住宁凝,贴地滚出.
霎时间,一件长长的白色物事,自虞照掌心射出,如光如气,凌空一绕,落在宁凝先前站立处,赫的一声,方圆尺许,尽变焦黑.
雷音电龙?沈舟虚面露讶色,虞照一拂袖,烟灰四散,楼板上露出一个大洞.
好个瞳中剑,沈师兄,你教的好劫奴.虞照冷笑两声,肩头一点慢慢沁红,初如针尖,转眼便有铜钱大小,众人恍然大捂:他怎么受伤了?
虞照忽又眯眼望着地上,笑道:兀那小子,抱也抱了,摸也摸了,还不起来,更待何时!众人循他目光望去,但见一个男子兀自抱着宁凝,为那掌力震慑,傻了一般.宁凝惊醒过来,羞怒交迸,抬手就是一耳光,不想这一巴掌,竟将那人的脸皮刮将下来.
宁凝看清来人,吃惊道:怎么,怎么是你?那男子正是6渐,他人皮面具被打飞,心中慌乱,匆忙拾起,重又带戴上.众人见状轰笑起来.虞照骂道:蠢小子,都穿了帮拉,戴这劳什子还有什么用?
6渐羞红了脸,定一定神,扬声器道:雷帝子,你这人说话不算话.虞照楞了一下,皱眉道:我怎么说话不算?6渐手指宁凝,说道:你说平身不打女人,方才你这一下,不是要她的命么?
虞照浓眉一挑,不见他抬足转身,一伸臂,便口住6渐肩头,提将过来,6渐空负一十六身相.劫奴神通,竟无闪避之能,不由大惊失色,虞照笑道:我不打女人,却打男人.你既要充好汉,代她接我三掌如何?
此话一出,宁凝花容掺变,瞳子里玄光一转,虞照轻轻一笑,左手扣人,右手轻轻挥洒,宁凝视线尽数封死,只听劈啪有声,二人之间,火光四溅,瞳中剑撞到虞照的掌力,无不化为乌有,宁凝连数剑,身子一晃,脸上血色全无.
沈舟虚推车到她身边,扶住她叹道:凝儿,你的瞳中剑能够伤他,全因他没有防备,既有防备,你有岂是对手?随他说话,宁凝面色慢慢红润,长吸一口气,出声道:可是,他,他?盯着6渐双颊越是绯红,明艳照人.
沈舟虚皱了皱眉,淡然道:虞师弟,你虽然疾恶如仇,却从不欺负弱小,雷音电龙身坐不动,十步杀人,你若真要杀他,何苦等到现在,方才那一下,凝儿与这少年都难免劫,你故意吓退他们,方才出手,不为别的,只为给我显摆威风吧.
虞照方才确无杀心,掌力击下,半是吓唬宁凝,半是向沈舟虚示威,但听沈舟虚一说,却是一阵冷笑,心道:就你沈瘸子精乖,会算中老子的心思.!当既脸一沉,扬声道:沈师兄凡事讲一个理字,我好端端的坐着喝酒,你手下的劫奴却是无量足.又是瞳中剑,踢的踢,刺的刺,又算什么道理.
沈舟虚道:敝扑有失调教,过在沈某.
虞照笑道:你是本门师兄,我不与你动手.这样吧,这少年既然无辜,我不动他,你让宁凝出来,是死是活,受我一掌了事.
沈舟虚露出苦笑,宁凝细眉一挑,大声道:好我受你一掌,但,但你须先把他放了.
虞照哈哈大笑,正笑时,忽觉6渐肌肤收缩,滑不溜手,一瞬间,竟然被他脱出手底,虞照一了一声,手掌圈转,飘然转落,欲要将他捉回.不料6渐就地一滚,若脱剑之剑,贴地窜出,虞照不由赞了一声好.
6渐以大自在相脱出虞照手底,又以雀母相窜到宁凝身前,宁凝惊喜不胜,俯身欲要扶他起来,不料胸口小腹一麻,浑身顿软.
6渐制住宁凝,将她扶起放到一边,宁凝又气又急,道:你,你干什么?6渐低声道:宁姑娘,对不住.说罢转身,向虞照大声道:我来受你一掌.
虞照盯着他,似笑非笑,摇头道:不成,你是男的,女的一掌,男的三掌.
6渐一呆,想他刚才一掌之威,自己别说三掌,一掌也未必接得下来.虞照见他默默不语,不觉笑道:怎么,怕了,怕了就别冲好汉!
6渐一咬牙,道:好,就三掌.虞照道:秒啊,事先说好,受这三掌,不许还手,要么便不算数.宁凝急道:不成嗓子忽窒,双目泪水一转,夺框而出.
众奴无不露出悲愤之色,莫乙高叫道:6渐兄弟,你放心吧,你若死了,咱们一定为你报仇.薛耳接口道:你如此仁义,何不代他去受这三掌,莫乙脸一白,言山言山道:
虞照目不转睛的盯着6渐,蓦地抬掌,啪啪啪的在他肩上拍了三下,然后转着6渐,拎小鸡也似的拎到桌边,哗啦啦的倒了一碗酒,笑道:好小子,有你的,来来来,干了这碗.
6渐莫名其妙,呆呆怔怔,不知如何是好,谷缜却笑道:我便知道虞兄不会伤害我这位好朋友的.
虞照讶道:你和他是朋友,难怪难怪.见6渐兀自楞,不由笑道:不会喝酒么?6渐微一迟疑,捧起酒碗,虞照举碗,一气喝光,6渐量浅,喝了半碗,便搁下道:虞先生,那三掌还打么?
虞照一哂,谷缜已笑道:6渐,方才虞兄不是拍了你三掌么?
6渐奇道:那也算数?怎么不算?虞照道:我只说了三掌,可没说是轻轻的拍,还是重重的拍.说罢又笑,6渐逃过此劫,亦惊亦喜,也陪着他憨笑.
宁凝一颗心始才落地,想到方才情急落泪,羞惭不胜,低声骂到:什么雷帝子,分明是雷疯子!沈舟虚苦笑道:背地里这么叫他的却也不少.
忽见虞照两眼一翻,大声道:明夷,还没想好?打个架哩也婆婆妈妈的,跟个娘们似的.明夷大怒,纵身欲出,却被赢万城拉住手腕,沉喝道:莫要中他激将法.
明夷脸色酱爆猪肝也似,怒道:赢老,这厮辱人太甚.赢万城到:一个对一个,你有几分胜算?明夷一楞,沉吟道:五成.
赢万城面沉如水,淡然道:就算五层吧,你胜了还罢,若是败了,我与妙妙便要二对二,老夫年到体衰,不复向日之勇,妙妙年纪尚幼,绝学未成,你说,我二人又有[狠读收藏]几分胜算?明夷又是一楞,低眉不语.
赢万城老眼中精芒闪动,蓦地厉声道:三花一影阵.明夷,施妙妙应声散开,立在赢万城身侧,沈舟虚,虞照见此,均是皱眉.
6渐你看.谷缜道.他三人这么一站,可有什么玄机?6渐瞧了一阵,摇头道:瞧不出来,谷缜笑道:你别瞧人,先瞧影子.?
6渐定神一看,只见三人虽然站得稀落,影子却重叠在一起,有如一人,谷缜又道:三花一影,三人一心.这是东岛的奇阵,只要影子不散,三人的本领便能融会如一,挥出绝大威力,就算天雷,二主联手,也未必能胜.
6渐见状惊奇,果见三人影子缓缓挪动,始终保持人影相叠,不使分散,施妙妙却是又惊又气,瞪着谷缜,柳眉倒竖,:你,你这坏东西,居然泄露本岛机密.
谷缜笑笑,赢万城却道:妙妙这话差了,第一此阵变非机密,他便不说,天雷二主也都知道,第二就算知道,也未必能破,就算能破,也是掺胜,咱们若死两人,天雷二主至少一死一伤,沈舟虚,你说对不对?
沈舟虚拈须不答,虞照则大碗喝酒,喝了一碗又是一碗,喝到三碗时,蓦地一拍桌子,叫道:,这个鸟阵子,我破不了,沈师兄,瞧你的了.
众人闻言,均是惊奇,宁凝轻哼一声,道:你这个雷疯子,也有认输的时候?虞照道:这有什么奇怪.人贵自知,不知道敌人的斤两还罢了,不知道自己的斤两,那是死无其所,虞某纵然猖狂些,却还不笨.
沈舟虚徐徐道:你我联手,还可试试.虞照笑笑,淡然道:那有什么趣味?
四下一时悄然,忽听赢万城高声道:我三人来此,变非找你们麻烦,只为擒捉本岛败类,二位如此相逼,欺人太甚,若是有胆,大伙儿索性玩个大的.
虞着笑道:玩什么大的?
赢万城将竹仗重重一顿,森然道:九月九日,论道灭神.
虞照纵然桀骜狂放,听得这话,也是浓眉一挑,迟疑不答,赢万城道:雷帝子,你还记不记得?当年你和那人在小镜湖一战,胜负未分.虞照目光一闪,道:不漏海眼也来了?
赢万城道:他虽不在南京,却一向挂念你得紧.虞照道:彼此彼此.
赢万城道:听妙妙说,风君侯也来了南京,更听说地部高手也来了,至于蔽岛岛王与沈道兄仇深四海,也正好借这论道灭神做个了断.
虞照低头想想,掉头道:沈师兄,你怎么说?沈舟虚闭目拈须,微微笑道:赢道兄是欺我西城内讧已久,四分五裂吧.
不敢!赢万城道:万归藏两次东征,东岛精英死伤尽,十多年难复元气,若非如此,我这糟老头子怎么还能滥竽充数,窃居这五尊之位?如今水火两部虽灭,但你西城仍然广有六部,是以说到元气大伤,大伙儿也算半斤八两.
沈舟虚沉吟半响,叹了口气,道:好,既然如此,大伙儿便趁此机会,了一了宿怨.赢万城阴阴一笑,道:既然如此,我就去回禀岛王,两位也早早知会同门,九月九日,赢某在灵鳌岛上,洒扫以待.
东岛西城两百年来,多次高手会战,渐成制度,名为论道灭神,一方挑衅,另一方势必迎战,三言两语定下日期场地,随后便是腥风血雨,是故双方说到此处,均知一战难免,再无多话.赢万城瞧了谷缜一眼,嘿然道:乖孙子,瞧你抱西城的大腿抱到几时?说罢冷哼一声,一明夷快步下楼,唯独施妙妙落在最后,幽幽望了谷缜一眼,叹了口气,飘然去了.
酒楼中一时寂然,虞照气闷难当,朗声道:联络诸部之事就交给沈师兄了,若要商议,虞某随叫随到.继而一手挽着谷缜,说道:走走走,咱们换个地方喝酒说话.方要下楼,谷缜忽又道:稍等.摆脱他手,扬声道:沈舟虚,商清影是你妻子么?沈舟虚道:不错,正是.
很好谷缜点头道:将来我若要杀你,也不冤枉.众人均是吃惊,沈舟虚道:足下与沈某有仇?
谷缜道:你不知道?沈舟虚摇头道:沈某纵横天下,仇家无数,哪记得这许多?谷缜笑笑,徐徐道:我叫谷缜,我爹便是谷神通.此言一出,虞照也是变了脸色,他虽知谷缜是东岛之人,却当他是个普通岛众,不料他竟是东岛少主.
沈舟虚眉峰聚拢,目光锐如纲针,刺在谷缜脸上,谷缜却如不绝,又笑道:你也不用这样瞪我,今天若不杀我,来日我势必杀你,你我之间,总要死上一个,这一点你须得牢记在心,莫要忘记.
到这里,他又转向虞照,笑道:虞兄,你如今知道我是谁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虞照浓眉抖挑,楼中气氛骤然一冷,6渐不自觉气贯全身,心道:糟了,这姓虞的武工太高,他若要杀谷缜,除了以死相抗,别无他法.他心念已绝,注意虞照,严加堤防,不料虞照一皱眉,忽地叹道:谷老弟,为何还要表明身份,你若不说,我也不会问的.
谷缜道:你和我无亲无故,却陪我吃了半夜闷酒,为我排忧解难,更加不问一字,你便替我挡了东海三尊,人以真心待我,我岂能以假意待人?难道你虞照是好汉,我谷缜却是怕死鼠辈.
虞照注视他半晌,忽地摇头道:沈兄弟,这小子很投我意,若我杀他,有些为难.沈舟虚微微一笑,淡然道:不打紧,但凭师弟处置.
虞着望着他,流露疑惑神情,忽而笑道:既然师兄如此好心,虞某便告辞了.方要举步,谷缜又道:虞兄,谷缜还有一事相求.虞照道:什么事.
谷缜道:沈瘸子与我有仇,我朋友留在这儿,势必受害,虞兄若能将他一并带走,谷缜感激不尽.虞照道:理当如此,他是条好汉子,不能收辱于人.
罢,也不待沈舟虚答应,便左挽谷缜,右挽6渐,一阵风下了阁楼,沿湖走了一程,远离吟风阁才撒手放开两人,自己坐在一块湖石上,愁眉紧锁.
谷缜道:不喝酒了么?虞照摇头道:今天闯祸了.谷缜笑道:那必是因为论道灭神吧?
虞照点点头,叹道:我一时意气,竟然挑起这场赌斗,大战一开,不知要死伤多少人?若被那娘们儿知道了,岂不又要唠叨我三天?
话音未落,便听一个脆生生的声音远远传来:哪个娘们儿,要唠叨你三天?
三人转眼望去,但见一个红裳绿,肤若琼脂的美貌夷女,撑着一叶扁舟,从湖面上悠悠飘来,见了三人,便停住竹篙,抬手掠了掠耳边的鬓,玉颊生晕,朱唇噎笑:眸子碧若湖水,凝注在虞照脸上.
虞照露出悻悻之色,咕隆道:晦气.那夷女脆声道:谁又惹你晦气拉?虞照大声道:除了你还有哪个?
那夷女目中透出怒色,只一杆便已近岸,纵身跃到三人身前,瞪着虞照道:你说,我又怎么惹你晦气了?
虞照梗起脖子,高声道:我说话说得好好的,你来插什么嘴?那夷女冷笑道:你背着我说坏话,我怎么不能插嘴.
虞照怒道:我说了什么坏话了?那夷女道:你骂我娘们儿,算不算坏话?
虞照道:呸,天下娘儿们多的是,我说娘儿们,就是说你么?话一说完,忽见那夷女双目微微泛红,泪光浮动,顿是露出不耐之色,道:哭什么?你就算哭,我也不怕你.但神色虽然可恨,口气却已软了好多.
那夷女望着他,忍不住笑起来,虞照道:有什么好笑的,我脸上又没开花?那夷女忍不住道:你嘴里说不怕,心里却怕我哭是也不是?
虞照被她说到心虚处,老羞成怒,挥手道:,你怎么样与我什么相干?
那夷女却也不恼,淡然道:既然我怎么样都不与你相干,你干吗巴巴的跑到江南来?要不干脆输给左飞千,让我嫁给他吧.
虞照瞪了她一眼,脸上露出古怪神气,既似愤怒,又似伤心,忽一转头,闷闷不答.
那夷女别嘴微笑,目光一转,忽地瞧见虞照肩头血迹,不由惊道:哎哟,你受伤了?:
大惊小怪.虞照一挥手,冷笑道:擦破点皮,过两天就好了.那夷女道:不成,你解开衣裳给我瞧.
虞照又羞又怒,喝道:光天化日之下,你胡闹什么,不害臊么?
清者自清,浊者自浊那夷女不急不恼,慢慢道:柳下惠坐怀不乱,你不过露一点肌肤,又怕什么?难不成你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心思,见了我,连衣服也不敢脱?
虞照虎目圆瞪,一时语塞,那夷女却不理会,伸手给他解开衣服,露出半边肩膊,虞照浑身僵直,脸上却罩了一层红步也似,先前他面对诸大高手,有如狂龙恶虎,不可一世,此时遇上这个夷女,却俨然成了小猫小蛇,被她任意**,谷缜瞧在眼里,恨不得背过身去,大笑一场.
那夷女见伤口约有两分来深,略带焦灼,不由讶道:你遇上火部高手了么?但又不像,火部谁能伤你?宁不空?虞照不耐道:宁不空算只鸟.是天部的人!
那夷女想了想,笑道:我知道了,是玄瞳吧?虞照别着嘴,哼了一声.
那夷女知他心高气傲,对受伤深以为耻,心中暗笑,从药囊里取出一枚白瓷瓶,一叠白纱布,一把小剪刀,又从瓷瓶里倾出若干淡红粉末,点在伤处,用白纱精心缠好,剪断之时,顺手打了一个蝴蝶结儿.
谷缜看到这里,再也忍不住了,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这算什么?虞照窘迫已极,瞪了瞪那蝴蝶结,又抬眼望着那夷女,眼里几欲喷火.那夷女故做不见,给他拉上衣裳,拍拍他脸,笑眯眯地道:好拉,这才乖拉.虞照气得七窍生烟,偏又作不得,鼓起来腮,眼里似要喷出火来.
那夷女又问道:啊照,这两人是谁呢?虞照呸了一声,什么啊照,叫得肉麻兮兮的,那夷女道:那不叫你啊照,难道叫你啊猫啊狗?
虞照说她不过,瞪了一会眼,忽似泄了气的皮球,软将下来,叹道:这个是东岛少主谷缜.那夷女闻言吃惊,未及细问,虞照又指着6渐道:这人,这人,咳,我也不知他的名字
6渐上前一步,作个揖:仙碧姐姐,别来无恙.原来他乍见仙碧,心中一时惊涛骇浪,恨不得立马相认,但又见仙碧与虞照斗嘴,不便相扰,此时见问,才出手相认.
仙碧面路讶色:你,你是6渐低声道:我是6渐呀!仙碧惊喜交迸,既而又疑惑道,你的样子,怎么变拉?6渐道:因为一件大事,我戴了面具.说带这里,他忍不住道:姐姐,阿晴仙碧不待他说完,忽笑道:诸位请上船,先去我的衡行水榭,慢慢说话.
6渐心坏疑惑,一众人上船,飘行数里,远见一左曲栏精舍,邻水依林,吞吐烟云,榭边几名靓妆少女,正在洗衣打闹,瞧见仙碧,均是欢笑招呼.
虞照大皱其眉,愤然道:地部怎么尽招些女孩儿?每次聚会都闹得跟麻雀一样.再说了,地部神通不离土性,一群女孩儿玩泥巴,成何体统.
你这个死脑筋,才不成体统拉.仙碧道:听说天劫之后,女蜗娘娘造化万物,便是以水和泥,捏做一个个小人小兽,再吹一口仙气,那些泥人啊泥兽啊,都活过来了.女蜗娘娘是女孩儿,是故女孩儿玩泥巴,自古有之,又有什么好奇怪的?
虞照冷笑道:强词夺理,胡说八道.仙碧道:你呢?顽固不化,愤世嫉俗.
两人一边斗嘴,一边弃舟登岸,来到精舍中,仙碧笑道:6渐,这里没人瞧见,你可以摘下面具了吧?
6渐摘下面具,仙碧凝视他半晌,拍手笑道:这孩子,也生俊了呢!转头对虞照道:这就是我要姚家庄遇上的那位少年,他冒死去找北落师门,却一去不回,那把火将[狠读精品收藏]姚家庄烧成白地,我还以为他未能幸免.难过了好久.
碧瞪了他二人一眼,道:来到这里,不许喝酒.虞照好似臀部挨了一刀,嗖地弹起,怒道:岂有此理?仙碧却不瞧他眼中怒火,慢慢道,酒能乱性,我这里都是清清白白的女儿家,你们几个大男人,要是喝多了,闹出什么事来,怎么了得.
虞照大声到:我量大如海,别说三大白,三百大白也是小事一桩,谷老弟我也能担保,不过望了6渐一眼,蓦地泄气,咕隆道:这小子倒是难说得很.
仙碧唾道:我这好弟弟人最老实,我才不担心他呢?却是你们两个我不放心.虞照悻悻坐下,见有少女捧来清茶,他赌气昂头,瞧也不瞧一眼.
6渐道:姐姐,阿晴
虞照点头道:原来是他,怪不得.转头对谷缜道:你交的朋友很好,理应浮三大白,.谷缜笑道:好啊,我奉陪,.
仙碧瞪了他二人一眼,道:来到这里,不许喝酒.虞照好似臀部挨了一刀,嗖地弹起,怒道:岂有此理?仙碧却不瞧他眼中怒火,慢慢道,酒能乱性,我这里都是清清白白的女儿家,你们几个大男人,要是喝多了,闹出什么事来,怎么了得.
虞照大声到:我量大如海,别说三大白,三百大白也是小事一桩,谷老弟我也能担保,不过望了6渐一眼,蓦地泄气,咕隆道:这小子倒是难说得很.
仙碧唾道:我这好弟弟人最老实,我才不担心他呢?却是你们两个我不放心.虞照悻悻坐下,见有少女捧来清茶,他赌气昂头,瞧也不瞧一眼.
6渐道:姐姐,阿晴不料仙碧又抢先一步,问起他逃生经过,6渐只得将自己被宁不空所擒,前往日本,又如何被炼成劫奴,在织田家苦熬,最终遇上鱼和尚,逃出宁不空的魔掌,回到中土,6渐只怕仙碧与虞照生出误会,忽略了谷缜被囚之事.
饶是如此这一段曲折凶险,谷缜听过还罢,仙碧和虞照却是听得入神,听到6渐被炼成劫奴,仙碧脸上瞬间血色尽失,虞照更是大怒,拍岸喝道:虎走天下吃肉,狗走天下吃屎,宁不空这鸟贼,走到哪儿都是祸害.
再说鱼和尚左化,二人不约而同对视一眼,虞照叹刀:晦气,这世间的良心又少了一颗.
6渐说完,汗颜道:北落师门随我流落天涯,多年来相依为命.谁知将到中土,还是将他丢了,仙碧也觉难过默然半晌.悠悠道:如此说来,你既是金刚门人,又是宁不空的劫奴了?
6渐点头道:鱼和尚大师临终前让我去西域求取解脱黑天劫之法,仙碧姐姐,虞大先生,你们是西城中人,知道那法子么?
仙碧神色一暗,顾视虞照,见他脸色极为沉重,不觉叹道:好弟弟,鱼和尚虽是,一代奇僧.对却知之甚少,自这本武经成书以来,三百年间,从无劫奴能够解脱
6渐日思夜想,虽也料到这也结果,却始终抱有一线希望,此时听了,心中一根玄好似猛然崩绝,震得双耳嗡嗡做响,仙碧后面的话,他一句也不曾听见.
流毒无穷,即便是西城之中,也屡次被禁绝,到我这一代,山,泽,地,雷,风五部均已禁奴.只恨人心诡异,这炼奴之事,始终无法断绝.仙碧说到这里,忽见6渐两眼直,如痴如呆,不由得心如刀割,轻轻推了虞照一把,低声道:你呆着做什么,还不想想法子.
到法子,倒有两个.虞照徐徐道:第一,便是回带宁不空身边继续为奴,只笑宁不空活着一天,你便可不死.
虞照目透嘉许之色,点头道:第二个法子,便是从今往后,不再借用劫力,依照第二规律,若不有意借力,黑天劫的作便缓和些.鱼和尚一代宗师,神通广大,他以姓名设下的禁止非同小可,可惜你频繁借力,连破两道,但饶是如此,只需从此不再借力,仅凭这一道禁止,活上两年,也不是难事.
众人无不变色,仙碧失声道:只有两年?虞照点头道:再若借力,今年也活不过去.忽见仙碧秀目微红,泪光闪动,不觉心软,叹道:其实还有一个法子,只是太不可靠.
仙碧喜道:什么法子?
“你记得那句话吗?”虞照一字字地道,“西城之王,东岛之主,金刚怒目,黑天不详。”
仙碧恍然道:“是啊,除了节主,世间还有这三个人能封住”三恒帝脉“。如今万归藏仙逝,鱼和尚坐化,这世上能救6渐的,便只有一个人了。”说到这里,三人的目光具都投在谷缜身上。谷缜皱眉道:“你们是说我爹?”
虞照叹道:“谷神通若能出手,在雨和尚的禁制破掉之前,在设两道禁制,6兄弟或许还有救。”
6渐见谷缜木然无语,深知他的难处,便笑了笑,叹道:“多谢各位好意,人活多久,强求不来,我只活了20年的光阴,能交到这么多朋友,却也不枉了。”
仙碧听得心中大动,流下泪来,忽然6渐又道:“仙碧姐姐,阿晴她……她还好么?”
仙碧拭了泪,叹道:“你这傻弟弟,真是痴绝。我几次想要岔开这件事,终究是岔不掉的。”6渐失色道:“难道她……”
“你别瞎猜。”仙碧道,她中的水毒已被家母解了,事后她入我地部,做了一名女弟子。“6渐转忧为喜,拍手道:”这岂不是天大的好事?“”你先别高兴。“仙碧冷冷道,那妮子虽入我西城,却不是安分之人,她面上装的老实,心里却将焚庄杀父之仇算给西城。数月前,她忽然难,打伤同门,盗走地部秘籍《太岁经》和祖师画像,逃出西城,一路向东而来,眼下怕是就在南京。”
6渐听得吃惊,一想姚晴便在南京,心神大乱,恨不得立马去找,可一转念,又想到自己寿命不久,见到姚晴,徒增悲伤。想着想着,他默默起身,信步走出房门,来到湖边,倚着那一排朱红栏杆,远远眺去,只见湖边林莽惨碧,水上烟雾凄迷,偌大的玄武湖无处不透着几分悲凉之意。
不多时,忽传来仙碧的娇叱声:“你整天就知道喝酒闹事,招惹是非,这次闯祸了么?这么多年,家母一直避免轻启战端,不和东岛决战,如今就品你几句话,10年之功,毁与一但。
虞照哼了一声,悻悻道:“我说你定要唠叨我三天。”仙碧气倒:“你还有理拉?”虞照接口道:“没理。他如此一答,仙碧反倒无话可说,只是忽忽娇喘,余怒难消。
忽听脚步声响,却是谷缜过来,与6渐并肩依栏,嘻嘻笑到1:”那边吵起来拉。“上着瞥他一眼,说道,:不开心么?实在不成,我去求我爹。”
6渐摇头道:“你如今冤屈未雪,只怕救不了,反将你自己陷进去。”
谷缜望着6渐,眸子清亮逼人,忽而笑笑,叹道:“这么说,你我当真成了生死之交拉,若我不了冤屈,便救不得你,不同同生,便要共死了。”
6渐哑然失笑,转念间,将无意中现徐海的情形说了。谷缜喜得手舞足蹈,大声道:“真是送上门的买卖,若不做成,岂非不给老天爷面子。”
6渐道:“但我打草惊蛇,如今那贼子也不知逃到哪里去了?”谷缜摆手道:“不打紧,蟹有蟹路,虾有虾有,徐海怎么也在地上,不会飞上天去。如今棘手的是:我如何抢险一步,在沈舟虚之前拿住此贼。”
6渐皱眉道:“可惜,我若不能借用劫力,便和废人无异,帮不了你!”
谷缜未及答话,便听一个娇脆的声音远远道:劫力虽不能借,却可以用的!两人转眼望去,仙碧与虞照并肩行来,一个娇美妩媚,一个英武豪迈,联决之间,真私一对壁人.6,谷二人见了,心里均是喝了声采.
仙碧问道:6渐,你的劫力聚在哪里?6渐道:在双手.
双手么?仙碧沉呤未决.虞照已道:若我所料不差,他的劫术应是补天劫手.仙碧吃惊道:你能断定.虞照道:不会错,我瞧过他出手.仙碧知他眼力极高,言不轻,不觉又喜又惊.
6渐听得茫然,心道;沙天也曾说过这补天劫手的名字,却不知道有何玄机?
仙碧看出他心中迷惑,便道:补天劫手是一门劫术,黑天书的劫力分为四体通和五神通,四体通强在力量,一旦成就,上天入地,力大无穷.
6渐恍然大悟道:就象燕未归?”
他算一个!仙碧道:无量足日行千里,踏水无痕,已是四体通里顶尖的角色.至于五神通,奥妙在于神意,尝微听几不忘生,玄瞳鬼鼻无量足,天部六大劫奴中,除了燕未归,其他五人均得五神通.四体通得来容易,五神通极为难得,某些劫术百年难得一见,而沈周虚一人便练成无种,可说当今劫奴之强,不出天部.
谷缜笑道:那几人我大多见过,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这话不对.仙碧道:若说打斗,或许五神通没什么了不起.但五神通的神奇,却大多不在打斗上,这种劫奴,往往身负绝世异能.好比尝微烹饪之术古今无双,听几能听世间任何声音,鬼鼻苏闻香嗅觉通玄,不忘生过目不忘,至于玄瞳,世人当她只会瞳中剑,却不知她画得一手神秒丹青.
仙碧说到这里,轻轻叹了口气,“只不过,‘补甜劫手’却有些与众不同。”虞照点了点头,长声道:“非体非神,亦体亦神,上穷碧落,下临黄尘。”
6渐奇道:“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当年一位天部前辈对‘补天劫手’的评语。”仙碧道,“‘补甜劫手’,说它是‘四体通’也可,说它是‘五神通’也不错,因为‘补天劫手‘出手奇快,指力惊人,这是‘四体通’吧。但它仅凭双手,能知水中游鱼,能之地下虫,练到神妙处,远方鸟飞虫动,俱能感知,这分明又是‘五神通’。故而说它‘非体非神,亦体亦神,上穷碧落,下临黄尘
6渐沉默半晌,喃喃道:“怎么这些事情,宁不空都没说过?”
虞照冷笑一声:“这厮巨奸大滑,保藏祸心。‘补天劫手’威力极大,他若让你练成,将来势必难制,顾而便藏私瞒着你。”
6渐回向前事,每次谈到自己双手异感,宁不空要么装聋作哑,要么含糊其辞,总不肯对自己解释明白,或许当真如虞照所说因为心存忌惮,故意藏私。
想到这里,听得虞照又道:“《黑天书》共有三篇。第一篇总纲,阐述‘有无思律‘;第二篇‘元体’讲的是如何修炼劫力;第三篇‘玄用’讲的是如何运用劫力。你如今不过练成劫力,对运用法门一无所知,动辄形成借力之势,不但极易引‘黑天劫’,也不能挥‘补天劫手’的威力。”
6渐奇道:这是什么意思啊?
这是当年一位天部前辈对补天劫手的评语.仙碧道,补天劫手,说它是四体通也可,说它是五神通也不错,因为补天劫手出手奇快,指力惊人,这是四体通吧.但它仅凭双手,能知水中游鱼,能知地下虫,练到秒处,远方鸟飞虫动,具能感知,这分明又是五神通.故而说它非体非神,亦体亦神,上穷碧落,下临黄尘。’
6渐沉默半饷,喃喃道:怎么这些事情,宁不空都没说过?
虞照冷笑一声:这厮巨奸大猾,包藏祸心.补天劫手威力极大,他若让你练成,将来势必难制,故而便私藏着你
6渐拱手道:“还请先生指点。”虞照大笑,目视仙碧,仙碧半笑半珍道:“傻弟弟,你真没眼力,他就是嘴巴会说,又知道什么运用法门了?说到运用劫力,姐姐我才是大行家呢。”说罢瞪了虞、谷二人一眼,笑骂道,“呆站着做甚?法不传六耳,还不给我滚到十万八千里外去。”
虞照一笑,挽着谷缜道:“听说之蘅荇水榭里酿了一种莲子酒,酒味淡薄,却胜在风味独特,咱们到去偷一大坛尝尝。”谷缜笑道:“偷字太难听,不如叫做二人一月刀。”
虞照一愣,拍手笑道:“好,好,咱们就去二人一月刀。”
两人嘻嘻哈哈,一路去了,仙碧望着两人背影,皱眉道:“这位东岛少主当真不凡,阿照从来目无余子,竟也和他恁得投契。”6渐笑笑不语,心道:“他不凡的地方你还没全瞧见呢。”
仙碧低头想了一会儿,忽地问道:“6渐,你听说过‘定脉’么?”
“定脉?”6渐道,“是一种经脉么?”
“不是。”仙碧摇头道,“你且闭上眼,感知你体内‘劫力’现在何处?”
6渐闭眼凝神,默查半晌,方道:“全身上下,无处不在。”仙碧问道“你知道这是什么缘故吗?”6渐茫然摇头,仙碧微微一笑,说道:“这是因为你的劫力散乱无章,如行云流水,殊无定质,顾尔才会全身上下,无所不在。”
6渐道:“这样不好么?”
6渐回想前事,每次谈到自己双手异感,宁不空要么装聋作哑,要么含弧其词,总不肯对自己解释明白,或许当真如虞照所说,因为心存忌惮,故意藏私.
想到这里,听得虞照又道:黑天书共有三篇.第一篇总纲,阐述有无四率,第二篇元体,讲的是如何修炼劫力,第三篇玄用,讲的是如何运用劫力.你如今不过是[狠读精品收藏]练成劫力,对运用法门一无所知,动辄形成借力之势,不但极易引黑天劫,也不能挥补天劫手的威力.
6渐拱手道:还请先生指点.虞照大笑,目视仙碧,仙碧半笑半怒道:傻弟弟,你真没眼力,他就是嘴巴会说,有知道什么运用法门了?说到运用劫力,姐姐我才是大行家呢.说罢,瞪了虞,谷二人一眼,笑骂道:呆站着做甚?法不传六耳,还不给我滚到十万八千里外去.
虞照一笑,挽住谷缜道:听说这水榭酿了一种莲子酒,酒味淡薄,却胜在风味独特,咱们倒去偷一大坛尝尝.谷缜笑道:偷字太难听,不如叫做二人一月刀.
虞照一愣,拍手笑道:好,好,咱们就去二人一月刀.
“大大的不好。仙碧不紧不慢,娓娓道来,“劫力无内无外,无阴无阳,是故小者密布体内,大者充斥天地,很是容易分散。但自古用力,力聚则强,力分则弱,况且劫力本就奇特,若是离开隐脉,散入显脉,气血一动,就会转化为内力外力,根据第二律‘有借有还’,这个算是借力,必要偿还的。”
6渐想了想,问道:“如此说,只要劫力留在隐脉,便不算借力?”仙碧笑道:“你还算不笨哩。”6渐讪讪笑道:“但怎样才能让劫力不离开隐脉呢?”
“这就需要‘定脉’功夫。”仙碧道,“劫奴越强,‘定脉功夫就越强。所谓‘定脉’就是将劫力尽数纳入隐脉,不令之散入显脉。这个功夫,‘五神通’先天较强,四体通则弱了许多,但任何劫奴,只需依法修炼,均能做到。”
罢,先碧便用心传授6渐“定脉”之法,6渐依法吐纳凝神,散漫于全身的劫里慢慢聚拢,一点一滴纳入三十一条隐脉中。
仙碧见他精进神,喜道:“‘定脉’的法子虽然不难,“定脉”的念头却丝毫不能松懈,便是激斗之中,也要时刻不忘,要不然劫力一散,可就糟啦!”说到这里,他招收笑道,“你随我来。”
两人来到一刻茂密大树下,仙碧又问道:“6渐你说,人体之中,哪儿是隐脉的枢纽呢?”6渐不假思索道:“自然是‘三桓帝脉’了。”
“大错特错。”仙碧摇头道,“你这念头还是拘泥于‘显脉’的道理!显脉的枢纽是丹田,在脐下三分,无论谁人,都是一样。而隐脉的枢纽呢,却是因人而异。比方说,你的枢纽便在双手,一左一右,共有两个,而‘尝微’秦知味的枢纽则在舌头,只有一个。这枢纽,正是《黑天书》中一再提到的‘劫海’。”
“劫海?”6渐皱了皱眉。仙碧笑着点头,说道:“若说丹田是显脉的‘气海’,汇聚了人体内大半的真气,‘劫海’呢汇聚了一大半的劫力。”
6渐沉吟道:“淡淡填补力脐下三分,‘劫海’却因人而异,修炼劫力,岂不是多出许多变化?”
“这话问的聪明。”仙碧颔笑道,“若说修炼‘显脉’的要旨在于换铅汞,练丹田,那么《黑天书》的要旨便在于修炼‘劫海’劫奴‘劫海’,眼耳口鼻,四肢五脏,各各不同,是故运用劫力的法门,也就因人而异、无有常法,‘劫海’在哪儿,就练在哪儿!”
6渐道:“这么说,补天劫手就练手喽!”
仙碧微微一笑,忽地举掌拍中树干,这一掌看似轻飘,那株合抱大树却是猛然一震,落叶簌簌,有如雨落,仙碧飞身纵起,十指纵横,落地时,十指间拈满了翠绿叶片。
6渐瞧的佩服,拍手暂道:“好功夫。”仙碧随手洒落,摇头道:“这算什么好?我只是给你做做样子。从今儿起,在这些树叶落地之前,你要用十指将他们全都拈住,不得错过一片。而且只许用劫力,不许借力,更不许用鱼和尚教你的武功。”
6渐听得呆,但见仙碧神色肃然,方知并非戏言。
仙碧忽一扬声:“燕蝉。远处有人应了一声,一个粉衣少女急匆匆奔出,怪道:”仙碧姐姐,人家玩得好好的,你叫我做什么?
死丫头就知道玩儿。仙碧佯怒道:“就不怕我的家法么?燕蝉笑道”怕,怕的要死呢!仙碧没好气,伸指在她雪白的脸上弹了一下,骂道:“你们这些死丫头,口是心非的,快去,拿一个箩筐来。
燕蝉一溜烟去了,半响提来一个大竹筐,说道:“没见箩筐,就看见一个空篮子。
尽会偷懒。仙碧瞪了她一眼,忽又叹道:“也罢,丢在这里,玩你的去吧。燕蝉道:”我们在抹骨牌,你也来玩么?仙碧道:“你眼睛长到后脑勺了?没看见我有事吗?燕蝉撅起嘴道:”不来就算了,干吗挖苦人?说着瞧了6渐一眼,露出好奇之色,继而一阵小跑去了。“6渐。仙碧将竹篮搁在地上,”你拈了落叶,便丢在篮子里,便于记数。但出手之时,须得不忘定脉。
6渐点点头,望着那满树绿叶,忽觉面红心跳,无由地紧张起来。仙碧乁抬手,拍中树干,掌力所及,落叶乱坠,6渐一边用心定脉,一边挥指拈叶,不由得手忙脚乱待得树叶落尽,也只抓了三四片,太眼望去,只见仙碧抿嘴直笑,心中好不羞愧。
仙碧叹道:“你太着意与双手,劫力反而难以挥。须记得,出手之时,不可老想着拈几片叶子,而要顺其自然,心念在若有若无只间,比是以心欲手,而是以手欲心哩!
6渐心头一动,喃喃道:“以手欲心。忽见仙碧挥掌击树,慌忙出手,此次却多拈了十片叶子。
如此这般,仙碧反复震落树叶,6渐则反复拈取,但觉双手后来知觉渐敏锐,每片落叶下坠时的轨迹,他均能清晰感知,初时尚且笨拙慌乱,练了一阵,手挥目送,渐渐从容起来。
不觉到了午饭时间,6渐匆匆用了饭,继续苦练,练到后来,只觉舒展开来,再不是身心带动双手,却是双手带动身心,身随手转,劲在意先,往往信念没动,手已抢出,拈里好几片叶子,心中才明白过来。
又练时许,忽听仙碧笑:“且慢。6渐应声住手,仙碧叫来燕蝉,将地上的落叶扫尽,又将篮中的叶子倒空,说道:”这次我将一树的叶子都震落,瞧你能否一片不落拈到篮子里,若是能够,算你厉害。
6渐抬头望去,树上绿叶奚落,经过这一阵修炼,树叶落了大半。
仙碧一整容色,圈转手臂,肩肘关节出轻微响声,凝时片刻,如风打出,劲力四通八达,传至树捎,只听然一震,满树叶子不分先后,齐齐下落。
素手中树,6渐心中便生异感,但觉每片叶子离数之时,便已落入掌握之中,一飘一砖,了然于胸。霎时间,那光阴也似的凝固了,满天落叶如被无形之力托在半空,悠悠飘落,等着他一一拈取。
一转眼,6渐拈取大半树叶,忽渐前方七片离地不远,正要躬身去捞,不料一阵疾风扫来,树叶应风落地,6渐情急间知抢到两片,转眼望去,仙碧正笑吟吟收回掌去。
6渐怪道:“仙碧姐姐,这是做甚……”仙碧敛了笑意,正色道:“好弟弟,你须记住,这叶子是死的,敌人却是活的,可不会像树叶一般,呆在那儿等你来捉。”
6渐恍然道:“姐姐说的是,我收教了。”仙碧望着他,暗暗赞许:“我这弟弟人虽老实,气量却不窄。”便又笑道:“你瞧,这次地上落了几片叶子?”
6渐低头望去,只有八点绿色,竟不满十,心中顿时惊喜交迸,忽听一阵掌声传来,转眼瞧去,却是虞照和谷缜走了过来。
虞照笑道:“‘补天劫手’果然了得,动转如电,去万物如拈草芥,不但极快,而且极准。”6渐只顾专心习练,是块是慢,全无所觉,闻言讶道:“是么?”谷缜笑道:“雷帝子的评语,必然不虚。”
仙碧冷笑一声,道:“拈上一两百片叶子算什么?何况还漏掉多多。6渐,你还要苦练,一我看来,须用光三百棵大树上的叶子,‘补天劫手’才算小成呢。”
虞照“嗤”了一声,道:“危言耸听。”仙碧白他一眼,道:“总比你信口胡夸,引人自满要好。”
虞照冷笑道:“我怎么心口胡跨了?”仙碧轻哼一声,正要驳斥,忽听6渐道:“仙碧姐姐,你对劫力运用知道的这样多,以前也练过劫奴么?”
仙碧笑了笑,反问道:“你瞧我是养劫奴的人?”6渐想了想,摇头道:“不大像,你对燕蝉她们都很和气,据我所见,练奴的人多半心狠。”
“算你会说话。”仙碧笑道,“也难怪你心疑,我虽不练劫奴,本身却是半个劫奴。”
6渐、谷缜均是大惊,谷缜更奇道:“既是劫奴,怎么会是半个?”仙碧笑道:“你们知道‘有无四律’的第四律么……”话未说完,虞照忽道:“仙碧,罢了。”仙碧瞥他一眼,微微皱眉,正要说话,虞照又道:“罗里罗唆,外面还有人找你呢!”
仙碧奇道:“谁找我?”虞照道:“是个小尼姑,想要见你。”仙碧笑道:“这却奇了,本姑娘素来不和空门众人交往,怎么会来尼姑?”当下来到正厅,还没进门,便听到嘤嘤哭声。
仙碧更觉奇怪,入门时,却见一众女笑嘻嘻围着一个胖乎乎的小尼姑,那小尼姑一把鼻涕一把泪,正哭得伤心。
仙碧轻轻哼了一声,呵斥道:“燕蝉,你又欺负人家?”燕蝉委屈道:“才没有呢,是虞师兄吓哭她的。”虞照怒哼一声,森然道:“小丫头,说话当心。”仙碧见燕蝉脸色白,不觉瞪了虞照一眼,说道:“燕蝉,不用怕他,老实跟我说。”
燕蝉这才道:“我也不知道怎么的,就看虞师兄慌慌张张跑进来,叫我们来陪这位小师傅,我们来时,她就在哭,定是虞师兄吓唬她了。”仙碧脸色一沉,冷冷望着虞照,虞照一皱眉,却不作声。
“仙碧姑娘误会啦!”谷缜忽地笑嘻嘻道,“我和虞兄本在门前喝莲子酒,边喝边聊,忽见这小尼姑鬼鬼祟祟走过来,趁人不备,就往水榭里钻,虞兄便拦住她说:”光天化日,私闯民宅么?‘小尼姑便说:“我找人。’虞兄问:”找哪个?‘小尼姑气哼哼的,说道:“反正不是找你,我找一个头墨绿,眼睛蓝蓝的女施主,又漂亮又干净,才不像你这么脏兮兮的,师傅说的臭男人,一定就是你这个样子。’……”
到这里,众女子纷纷掩口偷笑,虞照恼羞成怒,目生厉芒,地部众女被他目光一扫,个个花容失色,噤若寒蝉。
仙碧也是莞尔,问道:“那虞照怎么说?”谷缜摇头道:“虞兄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像方才瞧各位姐姐一般,瞧了小尼姑一眼,不想就把她吓哭了,边哭还边埋怨:‘原本来找女施主,没想到碰到了两个臭男人。’说完还连叫师父,虞兄失了法度,还是我好劝歹劝,才将这小师父劝到客厅来的。”
仙碧听得又好气又好笑,嗔怪道:“虞照,我说了多少次?你眼神太厉,寻常人受不起。”虞照怒道:“我生来如此,又什么法子?难道将眼珠子挖了出来?”
仙碧骂道:“又说浑话。”说着走到那小尼姑身边,温言道,”小师父,你找我么?”那小尼姑抬起头,泪汪汪看她一眼,精神陡振,拭泪道:“你头拭碧绿的,眼睛又是蓝蓝的,一定就是仙碧女施主了。”
仙碧含笑道:“我便是。”那小尼姑从袖间取出一个镶银的四方木盒,说道:“贫僧是无楼庵的净修,这是一位神仙大哥托贫僧转交给你的。”众女见她稚气未脱,却口口声声自称贫僧,颇是不伦不类,忍不住又笑了一回,虞照却是目光生寒,凝住在那盒子上,脸上破天荒地露出紧张之色。
仙碧秀眉微蹙,接过盒子,问道:“那位神仙大哥,是不是白衣白,还撑着一把白伞?”
“是呀是呀!”净修露出倾慕之色,欢喜道,“他一尘不染,从天上飞下来,给了贫僧这个盒子,让贫僧转交女施主,然后一撑伞,又飞走了。”仙碧问道:“他一个人吗?”净修摇头道:“不是的,还有一个蛮漂亮的女神仙,撅着嘴巴,看起来不高兴。”
此言一出,虞照脸色忽变得煞白。仙碧微一沉吟,忽向燕蝉道:“你备些斋饭给这位小师父,用完了饭,再送她十两银子,派马车送她回去。”
净修合十道:“斋饭贫僧可以吃些,至于银子,神仙大哥已经施舍过了。”忽听虞照冷笑一声,道:“那个不男不女的假神仙,竟花钱让尼姑送信?端地莫名其妙。”
净修偷偷望他一眼,怯惧之外,还有几分气恼,嘴里嘀咕道:“神仙大哥说了,仙碧女施主生性好洁,若派男子送信,开口便是一股男人地浊气,势必冲犯了她,若派女子来,又怕仙碧施主对神仙大哥生出莫须有的误会,至于贫僧出家之人,又是女身,既无冲犯,也不会生出误会,神仙大哥说的话,一定没错。”她边说边瞅虞照,那意思俨然便是,神仙大哥没错,自然都是你大错特错了。
虞照越恼怒,冷笑道:“那厮就是满肚子花花肠子,送个信也这么多弯曲。哼,男人是一股浊气,他就不是男人了?浊气,浊气,分明是满嘴放屁。”
众女听得无不皱眉,仙碧笑了笑,嗅了嗅空中,说道:“我浊气没见着,却有好大一股醋酸气,要熏死人呢。”
虞照脸上阵红阵白,跌足便走,却被仙碧扯住,说道:“先开了盒再走。”虞照呸了一声,怒道:“他给你得盒子,跟我什么相干?”仙碧面色陡沉,喝道:“你真个不听?”虞照挥手道:“孙子才听。”说着大步去了,仙碧望他背影,只气得泪花乱滚。
“这盒子是风候君送的吗?”谷缜忽地凑上前来,瞧着那盒子,嘻嘻笑道,“久闻西域‘传音盒’大名,不知能否有幸一观?”仙碧瞧他一眼,碧眼中闪过一丝异彩,笑道:“好啊,你和6渐,都随我来。”
三人来到内室,仙碧将盒子放在桌子上。那盒子为紫檀雕成,严丝合缝,六面均有细银丝勾匀描绘,每面凸出一个铜质方块,分别镌着“甲、乙、丙、丁、戊、已?六个天干数字。
仙碧道:“这盒子名为“传音”,其实叫‘藏音盒’更贴切。盒里藏了人声,若要听时,便放出来。不过听声一放,须得事先知晓说话者得暗码,若不知暗码,不仅声音无法放出,强行开盒,声音还会消失,西域同门时常约定一组暗码,或是‘甲乙丙’,或是‘丁戊已’,一方接到‘传音盒’,便可依照暗码,按下相应铜块,放出声音。
“好设计。”谷缜由衷赞道,“姑娘和风君候也有一组暗码吧?”
“有是有的。”仙碧道,“但我也不知道,这盒子当不当开?”谷缜笑道:“仙碧姑娘多虑了,虞兄脾气虽大,心眼却不小。”
“若是心眼小,倒也好些。”仙碧神色一暗,“只因当初左飞卿与我有约,擒住姚晴,便送‘传音盒’给我,可是……唉,但若他擒住姚晴,取回《太岁经》和祖师画像,依照诺言,我就得嫁给他。”
6渐、谷缜听得目瞪口呆。谷缜笑道:“无怪虞兄那么愤怒。”6渐却想:“姚晴竟然落到风君候的手里?”想到这里,不禁如坐针毡,恨不得立马赶将过去,将姚晴救出来。
谷缜沉吟道:“这其中的来龙去脉,仙碧姑娘可否相告?”
“说来话长。”仙碧叹息道,“我和虞照、左飞卿自幼一起长大,相处如旧,不免生出情愫。这十年来,左飞卿多次向家母提亲,家母每每问我,都被我婉言谢绝。”谷缜笑道:“这么说,姑娘心中喜欢的还是虞兄了?”
仙碧双颊泛起一抹霞红,语调转沉:“若论人才风华,左飞卿天下少有,但说到性情,我和虞照更加投缘一些,可恨造化弄人,虞照偏偏是雷部之主。”
6渐奇道:“雷部之主又怎样?”仙碧道:“八部之中,数雷部的‘周流电劲最难修炼,炼成之后,还有一个极大的弊端……”说到这里,欲言又止。
谷缜眼珠一转,说道:“我来猜猜,是不是有关男女之事?”仙碧面上又是一红,啐道:“只有你这个不正经的小子,才会一猜便着。不错,若有‘周流电劲’在身,便不能亲近女色。如今虞照虽已养成‘雷音电龙’,但我与他……”说到这里,不禁语塞。
谷缜想了想,问道:“有无解救之法?”仙碧道:“有是有的,但很难办。”6渐不由问道:“什么法子?”
“那便是散去一身‘周流电劲’!”仙碧道,“只消电劲一失,便可回复如初,但虞照疾恶如仇,平生仇家无数,若是没了武功,必有性命之忧。再说雷部群龙无,尔虞我诈,雷部又人丁单薄,虞照一去,势必沦为他部鱼肉,故而散功之法,万不可行。”
谷缜道:“因为如此,二位才拖延至今,不能琴瑟相谐吗?”仙碧苦笑道:“此次姚晴反出西域,家母十分震怒。恰遇左飞卿又来求婚,便许诺,只要他拿住姚晴,便让我嫁给他,只因姚晴是我带回的,她惹下大祸,我难辞其咎,家母这么说,我也无法。”
“我明白了。”谷缜笑道,“你此番前来南京,是想在风君候之前抓住姚晴,好让这婚约不能实现,谁知风君候神通广大,仍是占了先手。”
仙碧瞪他一眼,道:“让你来商量,你倒好,只知道嘻嘻哈哈的,幸灾乐祸。”说到这里,眼眶倏地红了。
谷缜忙道:“好姐姐莫恼,山人自由妙计,包管转败为胜。”仙碧又惊又喜,忙问道:“什么妙计?”
谷缜道:“我去叫虞兄来,徐图商议。”仙碧摇头道:“他禀性高傲,既说了不听传音盒,死也不会来的。”
谷缜笑道:“这一计若没了虞兄,就好比炒菜无盐,砍柴无刀,那是万万不成的,你放心,我去叫,包他前来。”说罢出门去了。
仙碧、6渐正觉疑惑,忽见人影晃动,虞照一阵风闯了进来,瞪着仙碧,初时一惊,随即转为恼怒之色,厉喝道:“谷缜,你给我滚进来。”这一喝有如雷霆,偌大房舍为之一震。
第18章 情惑 上
谷缜背着手,进门笑道:“虞兄找小弟作甚?”虞照额上青筋暴突,双拳攅紧,瞪着他怒道:“你竟敢骗我,说什么仙碧一听盒子,便伤心昏倒?
“我若不这样说,你会来么?”谷缜笑道,“你一个人躲着喝闷酒,便是醉死,也于事无补。”
虞照寒声道:“虞某的事,与你有什么相干?”谷缜笑道:“与我是不相干,却与仙碧姑娘相干,你堂堂男子汉大丈夫,难道酒忍心让她嫁给别人?”
这话说中虞照心底痛处,气势大馁,沉默一阵,摇头道:“事已如此,还有什么法子?何况我已耽误她多年,这样也算是个了结。”
仙碧听得眼眶一红,朱唇颤抖。谷缜冷笑一声,道:“这个了结只是你的了结,你光棍一个,死活干净,仙碧姑娘却要嫁给不爱之人,将来的痛苦可说无穷无尽,哪有什么了结?
虞照怒道:“那你说怎样?人已被他捉住了,难道还抢回来不成?”谷缜道:“不错,正要如此。”
虞照脸一沉:“这是地母娘娘亲口许诺,仙碧也已答允,左飞卿捉到晴丫头,便要嫁给他。人生在世,岂能言而无信?”
谷缜摇头道:“虞兄忒古板了,并没说让你去抢,而是我和6渐去抢,嘿嘿,或许不该叫抢,而该叫救。”他转向6渐,笑道,“姚晴是你的心上人,对不对?”6渐脸涨得通红,摇头道:“我配不上她。”
“配不配且不说。”谷缜道,“如今她犯了大错,回到西域必受严惩,你救不救她?”6渐正为此事烦恼,说要救吧,自身本事不济,说不救吧,岂非眼瞧着姚晴受苦。此时忽地被谷缜挑破心事,顿时瞠目以对。
“一二三。”谷缜数罢三声,笑道,“你不说话,便是默认。我和你是生死之交,自要帮你。虞兄被人横刀夺爱,难免愤怒,自要找左飞卿打架解气,打他个断手断脚,才叫痛快。”
虞照道:“呸,虞某岂是这等市井无赖?”谷缜道:“那你眼睁睁瞧着仙碧姑娘嫁给左飞卿,就是英雄好汉?”虞照道:“放屁。”谷缜哈哈大笑。
“我听明白了!”仙碧忽道,“谷缜你是让虞照寻事挑衅,引开左飞卿,你和6渐趁机救人?”
“姑娘英明!”谷缜笑道,“这一计叫做‘声东击西’,又叫‘调虎离山。何况6渐是为救他的心上人,师出有名,跟地母和姑娘的许诺全无干系。”
“你想的美!”仙碧喝道,“你借我西域的兵,放走我西域的叛徒,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谷缜两眼一翻,冷笑道:“那好,姑娘尽管嫁给风君候好了。”
仙碧与虞照均是气结,对视一眼,皆想:“左飞卿既已得手,我二人囿于本门约定,自不能从他手里强人,若要破除婚约,唯有仰仗外力,把水搅浑……”想到这里,不禁黯然。
谷缜察言观色,笑道:“一二三,二位不说话,也算默认这条计一箭双雕,成就两对神仙眷侣,小子真是功德无量。”
“少给自己脸上贴金。”仙碧啐道,“计谋订了,再做什么?”谷缜道:“自是先打开‘传音盒’。”
仙碧望了虞照一眼,见他点头,便拿起木盒依照“丁乙甲戊”的顺序按四键,只听盒中咔咔数声,忽地传出风君候的声音:“霸王自刎,雨在天上,十人之家,寸土必争。”
众人听得大大皱眉。6渐忍不住道:“这是什么话?再放一遍听听。”
虞照冷笑道:“这厮行事,从来藏着掖着,忒不爽快。”仙碧道:“他天生喜欢猜谜,就跟你天生喜欢喝酒一样,你们两个半斤八两,谁也别说谁。”说罢凝神思索解迷。
谷缜微微一笑,说道:“若是喜好猜谜,本人和风君候算是同道中人。所谓霸王自刎,霸王者,项羽也,自刎,卒也,羽卒相加,是一个翠字;所谓雨在天上,天上之雨,云也;所谓十人之家,一人一口,十口相加,是一个古字;至于寸土必争,寸土相加,是一个寺庙的寺字。若将这四个字合起来,当为翠云古寺。”(编者按:“云”为繁体字)
“小子厉害!”虞照一跷大拇指,“这些鬼明堂,我是一个也猜不出来。”谷缜笑道:“那寺庙我知道,便在东郊,废弃多年,事不宜迟,咱们立马出。”
四人心急如焚,离了水榭,打马出城,向东奔了十里,遥见岗峦起伏,碧树成阴,一处山坳中飞出宝塔檐角。谷缜遥指道:“那便是翠云古寺了。”
四人将马留在山下,沿石径走了一程,尚未进寺,一阵风来,拂过满山松林,松涛阵阵,节律宛然,只一阵,忽又听叮当之声,鸣珠碎玉,引商刻羽,与这松涛相应和,完若一人鼓琴,万众吟哦。
6渐禁不住抬眼望去,那叮当声来自寺中坍塌小半的**宝塔,铎铃因风,摇曳交击。
正觉惊奇,忽听谷缜朗朗笑道:“好一曲《凤求凰》!”仙碧瞥他一眼,心道:“你也听出来了?”虞照却是冷哼一声,神色颇不自在。
6渐奇道:“什么叫《凤求凰》?”谷缜笑道:“你不觉的这松涛塔铃之声,凑合起来,便是一支极好听的曲子么》”6渐点头道:“是呀,这风怪得很,竟吹出曲子来。”
“不怪不怪。”谷缜笑道,“这是风君候知道我们来了,特意引风飏动树,呼风摇铃,奏出这一曲《凤求凰》,寓意男子对女子得爱慕之情。想当年司马相如琴挑卓文君,弹的便是这支曲子,风君候这一曲,大有效仿古人的意思。”说到这里,眼中含笑,望向仙碧。仙碧瞪他一眼,心中暗骂:“这小子太可恶,再瞧,哼,我挖出你的眼珠子。”
却听虞照冷笑道:“有道是‘千金难买相如赋’,左飞卿自命风流,论到才学,又哪能比得上司马相如?”仙碧见他吃醋,心中欢喜,口中却漫不经心道:“他比不上,你又比得上么?”
虞照高叫道:“弹琴作赋,我比不上司马相如,喝酒打架,他比不上我。何况虞某堂堂八尺男儿,自当横行天下,又何必拾古人的牙慧,学弹什么求黑求黄。”
6渐犹豫已久,终于忍不住道:“司马相如是谁?”众人一时大笑,谷缜道:“司马相如既是大色鬼,又是马屁精,专拍皇帝老儿的马屁,专骗年轻寡妇的欢心。”
6渐吃惊道:“如此说来,竟然不是好人?”虞照听得痛快,一拍他肩,正色道:“说得对,就不是好人。”仙碧白他一眼,道:“6渐,你别听他胡说。司马相如才冠一时,名重两汉,乃是了不起得大才子,大文豪。”6渐恍然,点头道:“难怪,难怪。”
虞照双眉斜飞,纵声长笑:“左飞卿,你这曲子奏得平平,因风为琴却上佳手段。这么看来,你的‘周流风劲’已练到十层以上了?”
他这一番话,字字如吐惊雷,山鸣谷应,经久不息,最末一字吐出,第一个字音还在山间因绕不去。
话才说完,便听左飞卿笑语吟吟,顺风传来:“不敢不敢,恰好十二层。”语调冲和,远在数里之外,却如对人耳语。
“好家伙。”虞照啧啧道:“强过你老子左梦尘了。”说话间,四人已近寺前,那山门残破,半开半阖,门上尘封未净,挂着几缕蛛丝。
虞照正要入门,忽听左飞卿笑道:“且慢。”虞照道:“怎么?”左飞卿道:“我请仙碧妹子来,可没请你,更没请这两个不相干的外人。”
虞照道:“这破庙又不是你家的产业,虞某就不能进来瞧瞧?”正要破门而入,忽听左飞卿冷笑道:“虞兄且看脚下。”
虞照低头一瞧,不知何时,足前竟多了一层细沙,似被微风吹拂,若聚若离。仙碧神色微变,喃喃道:“沉沙之阵。”
“左飞卿。”虞照冷笑道:“你设阵对付虞某?”
“虞兄高估自家了。”左飞卿笑道,“晴丫头诡计多端,我这阵本是设来困她,只要虞兄不恃能闯入,左某决不为难。”
虞照道:“你这是威胁我了?”左飞卿笑道:“虞兄这么想,就算是了。”
仙碧见他二人尚未见面,已是剑拔弩张,忙道:“常言道‘来者是客’,大家既然来了,便是客人,左兄如此拒之门外,不是待客之道哩。”
左飞卿沉默时许,叹道:“仙碧妹子,你知道我素来好静,除了你,不大想见外人。但你既然说了,我也不能不近人情。罢了,我出四个谜语,你们解开一个,便进来一人,若不然,别怪我动阵势。”
仙碧回望谷缜,见他含笑点头,便道:“好吧,左兄请出题。”
左飞卿道:“第一个谜是打一个字,谜题为:‘驱除炎热,扫荡烟云,九江声著,四海威行’。”
众人听了,不及思索,谷缜已笑道:“这不是尊驾的大号么?”众人均是恍然:“不错,微风驱暑,狂风荡云,江风厉叫,若是海风,自然四海威行了,说来说去,都离不开一个‘风’字。”
左飞卿道:“好,仙碧妹子请进。”仙碧方要入内,谷缜笑道:“姑娘何必着急,四个谜语解罢,大伙儿一块儿进去。”仙碧当即止步不前。
略一沉默,左飞卿又道:“第二个谜仍是打一个字,谜题为‘卷尾猴’。”
谷缜听了,扑哧笑道:“虞兄,他骂你呢。”虞照道:“与我何干?”
谷缜道:“十二生肖的猴对应十二支中的哪一个?”虞照道:“申猴酉鸡,对应申。”谷缜道:“不错,若申字当中一竖变成弯勾呢?”虞照道:“是个‘电’字。”
谷缜道:“这个‘电’字,不就是猴子卷尾巴么?雷部修炼‘周流电劲’,他出这个谜语,岂非骂雷部高手都是卷尾猴子?”
虞照气量恢弘,不至于受此挑拨,闻言冷哼一声,方要撇开,忽见谷缜对自己挤眼,不由醒悟过来:“是了,我来这里,便为挑衅,这不正是借口?”当下扬声道:“左飞卿,你竟然辱我雷部。很好,咱们久未切磋,虞某倒想领教领教。”
“随时奉陪。”左飞卿道:“那么第二谜算虞师兄过关。至于第三谜,是打一种怪物,谜题是‘下饮黄泉’。”
谷缜摇头叹道:“虞兄,他不死心,不但骂你,连我也骂了。”虞照道:“怎么骂的?”谷缜笑道:“下饮黄泉,黄泉之下只有鬼魂,在黄泉之下饮酒的鬼,都是酒鬼。说到酒鬼,咱俩都算,他却说是打一种怪物,岂非骂咱们都是怪物?”
仙碧含笑道:“这却骂得不错。”虞照佯怒道:“这一骂我也记下了,呆会儿一并算账。”
左飞卿冷笑一声,道:“解谜的,这次算你身旁小子过关。第四个谜……”谷缜笑道:“慢来。”
左飞卿道:“怎么?”谷缜道:“第四个谜,咱们不妨换换,我来出题,你来猜谜,你若猜不着,我便进了这寺门,你若猜得着,我撒腿就跑。”
左飞卿哈哈一笑,说道:“你这小子倒也有趣,也好,你来出题。”谷缜道:“我这谜也是打一个字,谜题是‘正二三月无边’。”
左飞卿闻言,一时默然,虞照知道他必被难住,大感快意,笑道:“怎么,猜不出来了?若猜不出来,就快认输。难不成你今天也猜不出来,明天又猜,明天猜不出来,明年再猜,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等你猜出来,虞某都该抱重孙子了,哈哈。”
左飞卿听得大怒,仓促间却又猜测不出,只得道:“好,算我猜不出来,兀那小子,谜底是什么?”谷缜笑道:“谜底就在你身上,你再想想。”左飞卿怪道:“我身上?难道是手?不对。是眼么?也不对……”
胡乱猜测间,谷缜笑道:“罢了,我告诉你吧,正二三月,是什么季节?”左飞卿道:“春季。”
谷缜道:“故而‘正二三月’是一个春字,至于‘无边’,却要用到拆字法,‘风’字没了边框,是一个虫字,‘月’字没了边框,是一个二字,合起来便是‘虫二’,反过来便是‘二虫’。两只虫加上之前的一个春,你说是什么字?”
不待左飞卿答话,虞照已道:“当然是一个大大的‘蠢’字,无怪说谜底就在某人身上,这么简单的谜语都猜不出来,不是蠢材是什么?”
左飞卿大怒,但有言在先,不便作,只得强压怒气,冷冷道:“好,诸位请进!”
虞照在谷缜肩头一拍,悄声道:“这个谜语解气。”说罢哈哈大笑,当先进门,另三人紧随其后,6渐甫一进门,便觉得足下柔软,低头望去,地上铺了数寸厚一层细沙,伴着微风,盘桓起落。
庭院幽旷脱俗,若干石龛石鼎残破歪倒,佛像圣兽缺手少足,一株卧槐枝干焦枯,火痕犹在,唯独不见风君侯的影子。
虞照浓眉上扬,厉喝道:“左飞卿,藏头缩脑,算什么本事?”
忽听一声轻笑,清风掠地,沙尘漠漠,忽一瞬,风息沙沉,左飞卿衣飞扬潇洒出尘,飘飘然立在众人之前。
6渐见他神出鬼没,暗暗吃惊,定神四顾,却不见姚晴,不觉心如火烧,流露焦虑之色。谷缜瞧在眼里,微笑道:“急什么,定然还你个活蹦乱跳的姚妹妹。”6渐闻言,面皮烫,心中却是一定。
忽听虞照冷哼一声,扬声道:“听说你捉到晴丫头,人呢?”
左飞卿淡然道:“我捉没捉到,与你什么相干?”虞照神色陡厉,嘿然道:“姓左的,虞某一向瞧你碍眼,来来来,咱们大战五百回合,再说别的。”
左飞卿却不着恼,笑道:“仙碧妹子就要嫁我了,你心中一定难过。但左某平生不爱打落水狗,你在‘情’字上已经输了,若在武功上再输,岂非可怜得紧?”
仙碧闻言,心往下沉,转眼一瞧,虞照虎目陡张,目光如无形神锋,暴射而出,仙碧与之一触,便觉心惊肉跳,慌忙闭眼。
虞照身周凌厉之气如千针万箭,八方迸出。6渐、谷缜在他身旁,肌肤如被针刺,不觉后退两步,心弦紧绷,呼吸转促。但觉杀气宣泄,却听虞照徐徐道:“左飞卿,从我五岁那年开始,我便讨厌你了,无论说话也罢,练功也好,都是不男不女,讨厌至极。”
“彼此彼此。”左飞卿温文含笑,目光悠然,漫如潮水生晕,闲似流云飞卷:“左某再是不堪,也比不上你雷疯子又脏又臭,酗酒无赖,不只雷部蒙羞,就连我西城千百弟子,也没有一个不惭愧的。”
“你神气个屁!”虞照冷冷一笑,徐徐道:“你长到四岁,都还尿床,谁脏谁臭,不问可知。”他一字一涂,每吐一字,双眸便炽亮一分,亮至极处,如紫电耀霆,穿云裂水,端地威不可当。
“不敢当,总好过你长到八岁,还光着**,满山乱闯。”左飞卿笑语晏晏,目光却渐渐凝聚,初如凝云为水,继而凝水为珠,混沌莹润,无锋无芒。但任凭对方眼神如何凌厉,与之一交,便如残电夕照,锋芒尽失。
仙碧又好气又好笑,可真想笑时,却又笑不出来。他深知二人正眼对视,浑身精气系于双目,纵未交手,目光已如长锋大盾,遥相攻守,寻觅对手破绽,此时看似你一言,我一语,有如闲聊一般,互揭幼时隐秘,实则却是故意为之,乱敌心神,只需一方心神扰乱,目光松懈,便是输了大半。
仙碧越看越惊,挺翘的鼻尖沁出点点汗珠,欲要出声,但一口气堵在心口,欲出不能。
虞照主攻,更费精神,目光亮之极处,渐转衰弱,眸子含光敛神,威芒大减。左飞卿眼中混沌之意却有如实质,徐徐吐出,如千钧钝物,压住虞照心神。
虞照蓄神养气,守了一阵,蓦地一声沉喝,目光倏地一挣,复又炽亮,将左飞卿目光顷刻逼回。但只片时工夫,虞照神气又衰,左飞卿目中混沌再度压来,但不过数息,虞照目光又盛,又将攻势夺回。
两人目光这般进进退退,时攻时守,忽如两剑交锋,忽如交矛破盾,时而示弱,时而逞强;变化之奇,尤胜刀剑。
反复数合,虞照忽到大喝一声,左脚如负千钧,慢慢跨出,左飞卿应势飘退,高高纵起。
“去。”虞照双掌相抵,一道雪白烟光,矫若神龙,横空射出。
情急间,左飞卿运起“风魔伞”,举伞一挡,“哧”的一声激鸣,白伞化为齑粉。
两人甫一交手,立成生死之势。仙碧不由忘了来意,失声叫道:“快住手,别,别打啦。”
伞屑纷飞,状若雪霰,左飞卿身形坠至半途,满头白飒然展开,千丝万缕弯曲成弧,如一片雪白的飞羽,将他轻轻承住。
“白三千羽!”虞照忽地眯起双眼,“左飞卿,你藏了这一手?”
“那又怎地?”左飞卿冷笑一声,“你不也偷养了一条‘雷音电龙’?”
仙碧见二人无恙,心才落地,忙道:“大家点到即止,这一阵算平手罢了。”
“平手?”左飞卿眼神一变,大喝道,“还早得很呢!”大袖一甩,风蝶如一阵狂风,绕着虞照疾转,聚若堂堂之阵,散若雪霰满天,或是沉舟一击,或是乘隙捣虚,遮天蔽日,横断烟云。
“雷音电龙”十步之内,莫可抵御,十步之外,烟光变淡,威力骤减。左飞卿深明此理,始终远离十步,遥控风蝶,虞照的电劲却难及远,不由怒道:“左飞卿,有种的到地上来打。”
左飞卿冷笑道:“你怎么不到天上来?”
虞照长啸一声,纵起数丈,电劲以腾龙之势夭矫飞出,左飞卿不敢硬挡,飘然后退。虞照腾挪虽强,却无法如他一般久凌虚空,顷刻之间,复又落下。
这般忽起忽落,僵持数回,左飞卿得隙一瞥,脸色忽变,只见仙碧身边,谷缜、6渐踪影全无。
“上当了!”左飞卿心神微乱,一挥袖,欲要飞向后院,虞照大笑道:“想走么?留几文买路钱来。”飞身纵起,射出两道电劲,将左飞卿挡了回去。
6渐、谷缜趁两人相搏,潜到后院,6渐沿途叫道:“阿晴……”连叫三声,忽听左边禅房里一个微弱的声音道:“6、6渐,是,是你么?”
6渐又惊又喜,呆了呆,颤声道:“是,是我,阿晴……”抢到禅房,门未上锁,他猛力一推,不料那门被一股大力从内抵住。6渐情急间,忘了“不可借力”的训诫,以“大须弥相”猛力撞出,不料那门只一晃,姚晴却出一声惨哼。
6渐心急,还想再撞,谷缜拉住他,沉声道:“不要莽撞,这里面有古怪。”6渐愕然收势,谷缜抚摸那门,露出奇怪神色,说道:“你也瞧瞧。”
6渐伸手摸去,但觉门扇上似有一股极大潜力,稍一运劲,手指便被潜力弹开。
谷缜绕着禅房转了一圈,说道:“这股潜力密布禅房四周,也不知是从哪里来的?莫非房里有人守卫?”
忽听姚晴有气无力道:“没、没人守卫,这、这潜力是我的真气。”房外二人吃了一惊。谷缜道:“难道你自己困住了自己?”
“这个法子是风部神通,名叫‘清风锁’。”姚晴虚弱道:“左飞卿将我的真气引到这禅房四周,布成屏障,你要救我,须得先破去我的真气,但我真气一破,势必送命。如此一来,左飞卿不费一绳一锁,便让我自牢自困。6渐……你这傻子,方才一撞,害死我啦……”她中气不足,说着便轻轻咳嗽起来。
6渐惊道:“阿晴,你受伤了?”姚晴气道:“都怪你这傻子……”6渐愧悔交迸,忙道:“好阿晴,你怎么骂我都成,但而今怎么才能救你呢……”姚晴呸了一声,道:“我若知道,早就出来了,还用你救么……”
6渐无言以对,瞪着谷缜道:“你一定有法子,对不对?”
谷缜苦笑道:“不是我夸口,不管铁锁铜锁,只消是有形有状、有模有样的锁具,我一根乌金丝在手,均能打开。但这‘清风锁’以真气为锁,看不见,摸不着,分明是一种武功,你也知道,说到武功,小弟的见识有限得很……”
忽听姚晴冷笑道:“6渐,你别信他,他贼头贼脑,定有法子,你先狠狠揍他一顿,揍到他想出法子为止。”
6渐楞了一下,谷缜却大笑道:“好毒的婆娘,你这叫公报私仇。”
6渐奇道:“你和阿晴没见过,谈何私仇。”谷缜笑道:“你还不知道么?她就是……”姚晴蓦地喝道:“臭贼闭嘴。”谷缜道:“闭嘴也成,那你还揍不揍我?”姚晴啐道:“算你厉害。”
谷缜脸上带笑,心里却甚着急,眼看成功,谁知左飞卿竟留了后着,愁间,忽听有人轻笑道:“要破清风锁么?说难也难,说不难,也不难。”
6渐、谷缜回头望去,却见仙碧不知何时,来到二人身后,姚晴忽地恨声道:“是你?”仙碧笑道:“姚师妹,你好。”
姚晴冷哼一声,道:“拜你所赐,我好得很,你这一风一雷两条狗腿子,好不忠心,任我如何设法,都逃不过去。”
仙碧叹道:“当日我为求自保,使出绝智之术,乱了令尊的神志,委实抱歉,但你若要报仇,尽管冲着我来,为何要打伤同门,盗走秘籍画像?”
姚晴冷哼一声,道:“这还不简单?我盗走《太岁经》,便是要学会里面的神通。至于盗走祖师画像,更是明白极了,八图合一,天下无敌,只需我凑齐八幅图像,便可无敌于天下,将你们这些八部高手杀个干净,再放一把火,烧了那座西城,让你们也尝尝毁家灭族的滋味。”
这一番话怨毒之深,听得房外三人毛骨悚然。仙碧沉默半晌,忽地叹道:“姚晴,你入魔了。:
姚晴出一阵银铃般的娇笑:”是呀,我是魔女,你却是菩萨,要么怎地那样好心,给我解毒,还救我性命?你后悔啦?现在还来得及,今日不杀我,终有一天,我会先灭地部,再毁西城。”
6渐忍不住问道:“阿晴,你怎么这样说话?”姚晴冷冷道:“我怎么说话了呀?是不是说了你的仙碧姐姐两句,你就心疼啦?”6渐又羞又急,痴痴地道:“我,我……”仙碧皱了皱眉,忽道:“6渐,不要说了,你先放她出来。”
“胡说八道!”姚晴冷哼道:“他一个傻子,又怎么救我出来?”
6渐也道:“是呀,我糊里糊涂的,怎么能放她出来?还是仙碧姐姐大显神通的好。”
“我没这能耐。”仙碧摇头道:“这里的四人,要破这‘清风锁’,非你的‘补天助手’不可。”
6渐吃惊道:“补天助手?”仙碧道:“我来问你,天可补么?”6渐沉吟未决,谷缜已笑道:“天者清虚,无来无往,无残无缺,既无残缺,如何弥补?”
第18章 情惑 下
仙碧道;“正是。”因而向6渐道:“‘清风锁’的道理接近天道,看似浑成,其实也有缝隙。你且用双手虚按墙壁,以劫力感知壁上真气,找出真气流转的间隙,出手切入,真气受阻,‘清风锁’便算破了。”
6渐大喜,正要动手,忽听姚晴冷冷道:“6渐你别上当,这女人好生歹毒,她要借刀杀我呢。”6渐吃惊道:“什么?”姚晴道:“她说得天花乱坠,但谁又知道真气受阻,会有什么后果?倘若真气受阻,我便死了呢?”
6渐闻言一怔,却听姚晴续道:“我若死了,她必然会说,因为你本领不济,还没感知真气缝隙,便仓促出手,故而弄巧成拙。如此一来,她既不用担上杀我的名声,又可以让我死在你手里,叫我九泉之下,也不甘心。”
6渐想了想,摇头道:“仙碧姐姐不是这样的人。”
“仙碧姐姐?”姚晴冷哼一声,“叫得好甜呢!这么说,你是宁肯信她的鬼话,一心害死我了……”说到这里,嗓子一哑,微微带上哭腔。
6渐蓦地一咬牙,扬声道:“你放心,无论你是生是死,我都陪着你。”
那屋子里一阵沉默,过了片刻,姚晴一字字道:“好,你要出手,须得先答应我一件事。”
6渐道:“你说。”姚晴涩声道:“我若死了,你务必要杀了仙碧这贱人,给我报仇。”仙碧不待6渐答话,微微笑道:“你放心,你若死了,我自尽以谢。”
6渐听得这话,更无迟疑,双手隔了寸许,虚按门扇,劫力涌出,一时间,他清晰知觉禅房四周的真气,有如道道水流,纵横交织,间或几道真气交汇处,果真若有若无,露出丝毫间隙。
刹那间,6渐双目陡睁,右手食指点向门扇左侧一处间隙。一指点中,毫无阻塞,门上真气却被他手指一阻,陡然断绝,6渐食指轻轻前送,嘎吱一声,禅房门户洞开。
谷缜一摸墙壁,笑道:“妙极,‘清风锁’变成‘无风锁’了。”6渐更是惊喜交集,飞身抢入,但见室内幽暗,隐隐可见一名女子盘膝而坐,6渐望着那朦胧形影,眼眶倏热,颤声道:“阿晴,你,你还好么?”一声未毕,眼泪已流下来。
“哭什么。”姚晴冷冷道,“你过来。”6渐拭泪上前。姚晴又道:“我双腕各有一枚银针,刺入要**,针尾一条细丝远远拖出,没入地下。
6渐才拔出银针,姚晴便一跃而起,但她被囚已久,身子虚弱,双腿一软,又坐下来,6渐将她扶住,但觉她身子温润,有若一块暖玉,软绵绵靠在自己肩上。
“你呆着作甚?”姚晴忽地轻声喝道,“还不扶我出去?”
6渐还过神来,只觉此情此景有如梦寐,恨不得今生今世就这样扶着她,永不分离,然而转念一想,自己劫奴残生,性命不过两年,若是执著于这分爱慕,岂不误了姚晴的终生。
想到这里,他轻叹一口气,将她扶起,却听姚晴道:“你叹气作甚?”
6渐心如刀割,强笑道:“没什么?几年不曾见你,心中许多感慨。”姚晴心细如,听出他这话较之方才淡漠许多,不由微感气恼,方要呵斥,忽觉眼前一亮,已至门外。
借着天光,6渐望向怀中佳人,数年不见,她已出落得越秀美,有若盛放牡丹,不只美貌胜过当初,更添了几分倾倒众生的风韵。
6渐心跳难抑,又怕克制不住欲念,情火重炽,只瞧一眼,便掉过头去,却见谷缜笑嘻嘻望着自己,一脸促狭,不由得面红耳赤,几乎抬不起头来。仙碧目视二人,眼神忽而凌厉,忽而犹豫,终于又柔和起来,轻轻叹道:“姚师妹,你将《太岁经》和画像留下,我放你离开,至于家母那里,由我担当。”
姚晴冷笑道:“假仁假义,我才不领你的情。再说《太岁经》和祖师画像本就不在我身上,怎么给你?”
仙碧变色道:“难道左飞卿拿到了?”姚晴露出一丝鄙夷:“他若拿到,怎么还会将我关起来?只怕早就向你邀功去了。”仙碧松了口气,道:“我便知道,以你的心机,不会将那两样物事带在身边的。”
姚晴不置可否,一掠鬓,淡然道:“6渐,我站累了,你小心扶着我,让我在门槛上歇歇。”
6渐扶她坐下,躬身之际,忽听姚晴在他耳边低声道:“在你内衣左襟里有一个小袋,取来给我。”6渐伸手一摸,但觉左襟鼓起一块,还有寸许长一条破口,恰可探入食指。6渐惊疑不定,探入破损处,从内扯出一个细绢小袋,袋中盛满米粒大小的圆珠,6渐大感糊涂,正想询问,姚晴又道:“别作声,偷偷给我。”
6渐对她素来顺从,当下侧身挡住谷缜、仙碧的视线,将那袋小珠交到姚晴手心。谷缜见他二人交头接耳,如胶似漆,不觉大皱眉头:“这位老兄平日老实,怎地这会儿恁地猴急,身在险地,还有心**?”
念头未绝,忽听一声大吼,如天公震怒,雷霆飙,不只众人心跳目眩,房舍树木也是瑟瑟抖。
仙碧神色陡变,掉头一望,空中沙尘密布,有如一个硕大苍黄的羊角,骤然间,轰隆一声,**塔本已朽坏,被这“羊角”催逼,顿时坍塌。
“沉沙之阵!”仙碧顾不得姚晴,纵向前庭。谷缜也道:“虞老哥有难了,我去瞧瞧,6渐,你带她先走。”说罢尾随仙碧而去。
6渐微一迟疑,说道:“阿晴,我扶你出寺。”姚晴冷笑道:“谁说我要出寺了?”说罢徐徐起身,“你扶我到前面去。”
6渐失声道:“那怎么成?”姚晴道:“你不去么,好,我自己去。”摔开6渐,径向前庭走去。
6渐大惊,伸手便想拉她回来,不料手在半途,忽地一束白光射来,缠他手腕。
“补天劫手”自自动,6渐心念未转,五指一缩一勾,已将那束白光揽住,竟是数缕蚕丝。他掉头望去,只见沈秀立在远处,目光闪烁,若有惊色。
6渐见得此人,又惊又怒。姚晴也皱眉道:“你怎么来了?”沈秀将蚕丝一抛,笑嘻嘻地道:“秀叶师妹,哈哈,不对,该叫姚师妹才对,姚师妹,我找得你好苦!”姚晴冷冷道:“找我做什么?”
沈秀笑道:“姚师妹有所不知,昨晚我私自放走了你,担了莫大的干系!”
“那与我哟什么相干。”姚晴掉头就走,沈秀疾走两步,随在她身侧。姚晴不由嗔道:“你跟着哦作甚?”
沈秀叹道;“因为纵走师妹,家父怪罪,小可如今有家难回,除了追随师妹,别无去处了。”说话间,双眼凝视姚晴笑容,似笑非笑。
姚晴见他神色暧昧,不由微微蹙眉,轻哼道:“不怕死你便跟着。”沈秀呵呵笑道:“若能死在师妹手下,也是小可的福分。”说毕回眼望去,见6渐神色沉重,跟在后面,不由目射寒光,冷笑道:“师妹,这乡巴佬死缠着你,好不碍眼,要不我代你打了他。”
姚晴一言不,足下不停,沈秀一来未得佳人肯,二来自忖单打独斗,难言必胜,便瞪了6渐一眼,快走两步,紧紧随在姚晴身边。
6渐自从知道“黑天劫”无法可解,便一心斩断情丝,谁知见了姚晴,胸中波澜激荡,怎也无法克制,是故望着沈、姚二人并肩而性,真如毒蛇噬心,痛苦难禁。心忖陪伴姚晴的男子若是聪明正直,倒也罢了,自己纵然抱恨,也大可心无牵挂,寻一个深山幽谷,了却残生;但这沈秀淫邪狠毒,实非善类,姚晴若是被他纠缠,凶多吉少。
想到这里,他身不由己,尾随二人来到前庭,只见狂沙乱飞,疾如劲镞,以左飞卿为轴,呜呜厉啸,结成一股龙卷飓风,一阵阵卷向虞照。
“呵!”虞照又是一声大吼,声如巨雷,狂沙才到,被这一喝,如撞无形墙壁,簌簌散落。
沈秀脸色白,脱口道:“好一个‘天雷吼’,雷帝子威名,果然不虚。”他一边炫耀见识,一边斜眼偷瞧,却见姚晴凝视斗局,闻若未闻,心中一时好不失望。谷缜闻声看来,看见姚晴、沈秀,目有惊色,又见6渐神色落寞,顿时眉头大皱。
此时飞沙走石,电闪雷鸣,虞照与左飞卿已杀红了眼,仙碧连声喝止,二人只是不听,左飞卿久战不下,频频动‘沉沙之阵’,激起龙卷狂沙,冲击虞照护体电龙。虞照虽然接连出“天雷吼”,想要震散那道狂沙,却始终难以奏效,沙子散而复聚,越猛烈。
仙碧急得顿足,心知“沉沙之阵”一旦动,不死不休,要么虞照送命,要么左飞卿力竭而亡,心急之下,不由得双手按地,潜运“周流土劲”,蓦地双眼一亮,高叫道:“地下有水。”
话一出口,虞照一声厉吼,“天雷吼”威力所至,风沙迸散,忽见他双手交叉,聚起电劲。左飞卿正要后退,不想虞照双掌并未上推,反是下一送,那道电龙嗤的一声,钻入土中。
左飞卿心道不好,耳听得地底咔咔有声,若有顽石迸裂,刹那间,砖裂土分,一股浑浊泉水冲天而起,沙尘遇水,哗啦啦有如雨下。
左飞卿无沙可用,不得已向后飞退。虞照以“雷音电龙”击穿地底泉眼,破了“沉沙之阵”,不待左飞卿重整旗鼓,呼呼双掌,将泥水搅得漫天飞溅。
左飞卿疾疾闪开,忽见虞照一俯身,掏起大把泥沙,和水捏成团状,“嗖”地掷来。左飞卿慌忙再闪,却被虞照猜中方位,一把泥沙迎面飞来,正中左飞卿白袍下摆,左飞卿望着袍上一点泥印,几乎气昏过去,涨红了脸,正想还以颜色,不料虞照一着占先,再不饶人,左右开弓,泥团雨点般掷来,左飞卿左闪右避,颠而倒之,有如一个陀螺,满天乱转。
左、虞二人自幼一起长大,左飞卿有洁癖,素来风劲绕身,不令半点尘土沾染白袍。虞照却从小顽皮胡闹,惯爱无事生非,少时与左飞卿玩耍,专爱找些污泥,弄脏他的袍子小脸,害他哭泣,故而两人从小结怨,除了因为仙碧,便是为这缘故,此时虞照占尽上风,心中得意,呵呵怪笑。
仙碧见两人适才都得你死我活,一转眼又玩起儿时把戏,真是又好气又好笑,放要开口劝解,忽地足下一动,十余根粗大藤蔓破土而出,刷刷刷将她缠在其中。
仙碧大惊,奋力一挣,竟未挣开,忽听姚晴冷道:“你想死么?”
仙碧心念一动,**道:“你练成了‘化生’?”姚晴道:“算你有[狠读精品收藏]见识。”说到这里,蓦地高叫道:“虞照、左飞卿,你们还要不要这番婆子的性命?”
虞、左二人掉头望来,无不变色,6渐也忍不住道:“阿晴,你不要胡来。”
姚晴瞪他一眼,喝道:“不关你事。”6渐被她一瞪一喝,作声不得,沈秀却笑道:“师妹高明,这‘孽因子’什么时候种的,沈某竟然毫无察觉。”说罢跷起大拇指,眉飞色舞。
虞照浓眉大皱,左飞卿也飘落地上,喝道:“晴丫头,你的‘孽因子’已被我搜尽,怎么还有?”
姚晴面露轻蔑之色,哂道:“本姑娘又不是傻瓜,会把‘孽因子’全都放在自己身上?”话音未落,便听谷缜笑道:“所以你藏在6渐身上。”
姚晴脸一沉,喝道:“臭狐狸多嘴。”谷缜笑笑,6渐却听得糊涂,忍不住道:“谷缜,什么放在我身上了?”
谷缜道:“你方才扶她坐下时,是不是给了她什么物事。”6渐道:“我给了她一包珠子,只是奇怪,这小包竟藏在我的内衣衣襟里。”
谷缜笑道:“那就是了……”姚晴接口道:“你闭嘴。”谷缜笑道:“你若不想我揭穿此事,便放了仙碧姑娘。”
姚晴眼神数变,忽地冷哼道:“你揭穿又如何,我才不怕。”谷缜一怔,笑道:“好啊。”转向6渐问道,“你的内衣,是谁给你换的。”
6渐道:“是受伤后丑奴儿换的……”说到这里,他望着姚晴,忽地目瞪口呆。姚晴面色微微一红,别过头去。
“明白了么?”谷缜笑道,“姚晴便是丑奴儿,丑奴儿便是姚晴。”6渐心神大乱,失声道:“她,她为何要扮成那样?”
谷缜道:“她的心思跟我一般,只当躲在那等下九流的地方,自污自晦,便能逃过对头的追踪。可惜她生得太美,若不易容,在那场中,不只会暴露身份,一不留神,还会被登徒浪子算计。故而她将心一横,索性扮成个奇丑女子,你说,谁会用心去看一个丑八怪呢?如此美人变丑,已是出人意料,更何况还是妓院里的下等贱婢。”
他说到这里,见6渐仍有疑惑,便道:“你大约在想,她为何见了你,仍不肯卸了伪装,把你当猴耍?”6渐点头。谷缜摇头道:“这个缘故,我也想不明白,要么是她自觉丢脸,要么是她自知仇家太强,不愿将你牵扯进来,姚大美人,我说得对么?”
姚晴白了他一眼,不置可否。谷缜又道:“这丫头狡猾无比,救你之后,她怕万一落入风君侯手里,再无翻身机会,便将这怪藤的种子分出些须,藏在你身上。哼,她算计不差,这一着当真派上用场。”
6渐听了这番话,心神一阵恍惚,不知怎的,他竟对姚晴生不出丝毫怨恨,反而望着她,倍感酸楚,想她千辛万苦逃出西城,一路上遭受多方追捕,以至于走投无路,不惜藏身青楼,其中的辛苦无奈,岂是言语所能形容?6渐越想越是难过,双眼倏热,几乎流下泪来。
左飞卿忽地白眉一轩,扬声道:“仙碧妹子,不用怕,我和她交过手,她的‘化生’还没练全,只能困人,不能杀人。”
仙碧将信将疑,姚晴却冷笑道:“我也不消杀她,只用‘孽缘藤’在他粉嫩嫩的脸蛋上蹭几下,叫她皮破血流便是。”此言一出,虞、左二人齐齐变色,均想:“仙碧自来珍惜容貌,如此一来,岂非生不如死?”想到这里,虞照扬声道:“晴丫头,我认栽,你怎么才肯放人。”姚晴笑道:“到底是雷帝子爽快,我别的不要,只要风、雷二部的祖师画像。”仙碧急道:“不成……”姚晴暗暗催劲,藤葛缩紧,迫得她出声不得。
虞照却是想也不想,探手入怀,取出一个卷轴,随手扔来,喝道:“拿去。”
姚晴忌惮雷部电劲,待得卷轴落地,才敢拿起。左飞卿望了虞照一眼,忽地露出一丝苦笑,叹道:“老酒鬼,我左飞卿从小到大便没服过你,但今日今时,左某委实佩服。”说罢也自广袖间取出画轴,抛将过来。原本这祖师画像十分紧要,风雷二主万里东来,君是随身携带,姚晴一讨,便即讨来。
仙碧见此情形,虽然不能出声,心中却是感动已极,不由得双眼一闭,流下两行清泪。
姚晴拿到画像,欢喜不尽。虞照却不耐烦道:“画已拿到,还不放人?”姚晴两眼一转,微笑道:“小女子神通低微,不及二位呼风引电的大能,若是放了人,难保你们不会将这画像夺将回去,那时我人财两空,岂不倒霉?”
虞照皱眉道:“你这丫头,恁多心眼儿。虞某答应你,只消放了仙碧,七日之内,我不动你一根寒毛,更不向你讨回画像,七日之后,你好自为之。”
姚晴笑道:“雷帝子一言九鼎,小女子岂敢不信,但你还须代这番婆子立个誓,这七日之内,她也不能与我为难。”
虞照望了仙碧一眼,见她点头,便道:“好,我代她立誓,七日之中,也不与你为难。”
姚晴笑道:“风君侯意下如何?”左飞卿目视远处,冷冷道:“我让你先逃七日,这七日之中,你能跑多远就跑多远。”
“这个不劳君侯关心。”姚晴抿嘴笑道:“既然如此,姚晴先行告辞。”说罢撤去周流土劲,“孽缘藤”顷刻萎落。
姚晴后退两步,便要出寺,忽听仙碧道:“姚师妹,你什么时候练成‘化生’的?”
“就在逃亡的路上。”姚晴笑道,“怎么,我练成‘化生’,你心里难受啦?”她时时不忘刺痛仙碧,仙碧却不在意,温言道:“师妹,这三十年来,地部弟子中,唯有你练成‘化生’,只消你痛改前非,家母一定会宽宥你的过失,将来地母之位,也会传你……”
姚晴一言不,眼中满是讥嘲之色,不待仙碧说完,已转身出门,沈秀快步赶上,满脸堆笑,不住口吹捧姚晴的神通机智。
西城三大高手面面相觑,虞照忽地哈哈大笑,仙碧、左飞卿瞪眼望他,仙碧碰了个钉子,正觉羞怒,不由打他一拳,嗔道:“你还笑得出来?”
虞照叹道:“这就叫‘三十老娘倒崩孩儿’,咱们几个枉称高手,竟栽在一个小丫头手里,传至武林,还不笑死人么,与其被他人耻笑,虞某还不如自己先笑个痛快。”
“那倒未必。”左飞卿冷冷道,“七日说短不短,说长不长,左某人先放她七日,再抓回来便是。”倏地散开白,飘然不见。
虞照、仙碧相视苦笑,6渐忽地拱手道:“仙碧姐姐,虞大先生,我有一些俗事,暂且告退。”仙碧明白他心思,默默点头。谷缜也笑道:“虞兄,我也告辞,下次见面,再来痛饮。”虞照纵然不舍,却也不好强留,只叮嘱道:“好兄弟,见到美酒,可别忘了哥哥。”
6渐、谷缜出了寺门,走了一程,遥见姚晴、沈秀,谷缜怒道:“那小子是谁?”6渐方要开口,谷缜已摆手道:“容我猜一猜,是不是沈舟虚的乌龟儿子。”但见6渐无语,忍不住大喝一声,“你还不赶上去?不怕他拐走姚晴吗?”
6渐叹了口气,道:“谷缜,我想拜托你一件事。”谷缜道:“你说。”6渐望着他,神情既似期盼,又似凄凉,如此变换几次,方才叹道:“我想托你照顾阿晴,无论如何……不能让她落到沈秀手里。”
谷缜眉毛一挑,吃惊道:“你这是什么意思?”6渐苦笑道:“你也知道我命不久长,将来一旦死了,阿晴孤身流落世上,无人看顾,岂不可怜。如今不只西城高手与她为敌,沈秀更对她纠缠不清,此人心性狠毒,又哟一张好面孔,惯会奸骗女子……”
谷缜道:“因为如此,你更该赶将上去,不让那厮得手。”6渐摇头道:“不是说了么,我性命不久,就算能得到阿晴欢心,又能怎样?好兄弟,我仔细想过,无论容貌计谋、财富家世,你都是那沈秀的对手……”
谷缜哑然失笑:“你要我去追求姚晴?”6渐点头道:“好兄弟,你瞧我面子,万莫推辞。阿晴聪明美貌,正是你的良配……”
谷缜嘿嘿一笑,说道:“这个主意,我有四个字答复你。”6渐道:“哪四个字?”
谷缜道:“狗屁不通。”说罢,忽见6渐脸色铁青,一跌足,掉头便走。谷缜见他如此自暴自弃,也是大为恼怒。故而两人互不理睬,走了一程。将近城池,谷缜忽地叹了口气,嚷道:“罢了,拗不过你,这事虽然混帐,但瞧你面子,我且试试。”6渐一楞,脱口道:“你,你答应了?”谷缜眼珠一转,笑道:“只是在此之前,你我须得分开一阵。”
第19章 脱身 上
姚晴、沈秀来到城中市集,已近黄昏,眼见市终人散,店铺行将打烊,姚晴忽道:沈兄,你有银子么?沈秀道:怎么没有。说罢得意洋洋,取出沉甸甸的钱袋,在手中掂量,黄金白银跃跃欲起,闪闪亮。
姚晴嫣然一笑,柔声道:沈师兄,我挑几件衣裳好么?沈秀望她笑x,不觉神魂出窍,笑道:师妹,师妹请便。
姚晴一笑,进了成衣铺子,一气挑了十身好衣裙,十条绣花手帕,五对名贵香囊,而后眼睛也不眨,又如一阵旋风,冲入珠宝斋,笑眯眯大挑饰香粉,她出身豪富,见识过人,所挑珠宝,无非上钗簪指环,须臾便挑了一堆,受理放不下,便丢在沈秀怀里。
沈秀在她身后会钞,眼见银袋渐空,脸色越是难看,禁不住咳嗽,赔笑道:好师妹,你不累么?天也晚了,要不寻一家酒楼用饭?
姚晴瞥他一眼,笑道:好啊,买了这条项链,就去用饭。说罢拿起一条项链,链上珍珠圆大莹润,颗颗均匀,下坠一块杏子大的天青宝石,皎若明月,光华逼人。
沈秀心知名贵非常,正感心惊,忽见姚晴含笑瞧来,又只得乖乖掏出钱袋,付帐了事。珠宝斋的掌柜伙计不料打烊之时,竟凭空掉下这等冤大头来,一个个狂喜不禁,连连打躬作揖,恨不得趴在两人脚前,再不起来。
沈秀心中却是另一番光景,望着姚晴如花笑x,摸着软塌的钱袋,真个恨得牙痒,一待姚晴转身,便寻了熟人,去家中支取银两救急。
两人逛巴市集,姚晴选了南京城最贵的福临客栈歇足,上房的定金自是沈秀支付,姚晴入房沐浴更衣,让沈秀在门外守候。
沈秀死乞白赖,暗示鸳鸯共浴,谁知说干了嘴舌,也只换来佳人一笑,便被轰出大门。沈秀忍不住绕到窗边,欲要偷将进去,不了姚晴事先布下孽因子,沈秀翻窗时一不留神,竟被孽缘藤缠住手脚,脑袋卡在两根藤间,动弹不得,耳听房中哗啦水声,娇娃低吟,想象那其中情形,胸中真如百爪挠心一般。
几番挣扎,好容易摆脱那些臭藤,钻入房中,但见姚晴已梳洗完毕,一身绣衣宝带,珠玉琳琅,眉不描而秀,粉不施而白,星眸流转,媚态天然。
沈秀只气得目定口呆,再瞧那一身华服美饰,既觉惊艳,又感心痛,自忖生平勾引女子无数,还不曾下过如此本钱,若非忌惮地部神通,他早已武力相向,先来个霸王硬上弓,在这美人身上讨还公道。
姚晴见沈秀翻窗而入,却不吃惊,笑嘻嘻地道:沈师兄,晚上去哪儿用饭?
沈秀见她如此镇定,反觉惊疑,要知别的女子遇上这等事,多少有些惊惶羞涩,沈秀自来视情场如战场,深信兵法所云:怒而扰之,卑而骄之。,只需女子惊羞,或是欢喜,那便有机可乘。而姚晴这般从容自若,反叫他无法可施,不觉对这眼前女子生出几分佩服,心中爱意欲火,也更添几分,当下笑道:四美庄临湖,太湖船菜别具滋味,乾坤轩菜品最丰,厨子的手艺堪称佳秒……
姚晴嫣然一笑:光吃饭有什么好玩,咱们去萃云楼吃酒如何?
沈秀傻眼,支支吾吾地道:那个,那个……姚晴接口道:那个不就是妓院么?难道你没去过?说罢露出鄙夷之色。
沈秀哑口无言,若说去过吧,未免自污名声,若说没去,又未免矫情,再说那里的鸨儿**,沈秀无一不熟,到了地头,势必露了老底。
沉吟间,姚晴笑笑出门,径直向萃云楼走去,沈秀见状啧啧称奇,心道:她都不怕,我怕什么?场中,色做胆,酒为媒,最好干事了。想着欢天喜地,随在姚晴身边,纵情说笑。二人男俊女俏,引得无数行人回头驻足。如此行了一程,在秦淮河边乘船,两人吟赏晚景,不多时来到萃云楼中,要了一间雅座,设酒取乐。
楼里的鸨儿姑娘见沈秀带来一名绝色女子,均感奇怪,背地里议论纷纷,胡乱猜测。姚晴妙目一转,笑道:奇怪,何巧姑呢,怎么不在?沈秀一翘(原文用了跷字)大拇指,赞倒:好师妹,你连何妈妈的小名也知道,难不成你也来这里……哈哈,那个过……”他将一个嫖字硬生生咽了回去,辛苦得很。
嫖过是么?姚晴举杯一笑,“小妹向来贫寒,哪有这种雅兴?难得今晚良辰美景,又有沈师兄这等阔同门陪着,小妹不才,便放手嫖一回如何?
沈秀听到阔同门三个字,心中老大不是滋味,若是这小娘皮心一狠,专叫名妓,自己岂不大大破财,愁之际,忽见姚晴举杯喝酒,又觉大喜,妙妙妙,只需你肯喝酒,那便好办,我先灌倒了你,任你有什么能耐,都得任我摆布了。当下鼓起三寸不烂之舌,放出场上的手段,一心骗姚晴喝醉。
姚晴却是嘴角含笑,任他如何劝说,总是一口一口,喝得慢条斯理,期间反倒弄些痴言软语,哄得沈秀神魂颠倒,多喝了七八杯,俊脸上一片醉红,心中还自以为得计,咧嘴憨笑不已。
谈笑间,何巧姑闻风而来。姚晴招手笑道:好妈妈,过来些。
何巧姑惊疑不定,打量她笑道:哎呦,这位美人是谁家的姑娘,妈妈我眼拙,竟不认得。当下挨到她身边坐下,一对三角眼在姚晴身上骨碌碌乱转,心中暗赞:这丫头烟视媚行,天生的狐狸精坯子,若能让我调教几天,还不得将这一河的姑娘都压下去?”又想到是别家的姑娘,真是既妒又羡。
姚晴饮了两杯酒,双颊添了一抹艳色,越勾魂荡魄,她伸出纤纤素手,斟满一盅酒,双手送到何巧姑嘴边,嘻嘻笑道:妈妈请喝。
何巧姑笑眯眯正要去接,不想姚晴手一抖,泼了她满脸满身。何巧姑失声尖叫,姚晴笑道:哎呀,对不起。伸手帮何巧姑拭去酒渍,却趁乱指尖力,在何巧姑丰满的胸脯上狠狠掐了一把。
何巧姑杀猪般一声惨叫,反手一掌,便向姚晴刮来,不料姚晴早已有备,左手轻轻拨开来掌,右手抡圆,狠狠一个嘴,左手轻轻拨开来掌,右手抡圆,狠狠一个嘴巴抽在何巧姑脸上,口中喝道:好贱人,敢对客人无礼?
可怜何巧姑柔弱女子,身无长力,被这一巴掌抽得翻了个筋斗,当场昏了过去。
沈秀原本望着两人巧语媚笑,真个心痒难煞,诞水长流,手里一杯酒淋在裤裆里也不自知。谁知变起顷俄,姚晴忽然行凶,打得何巧姑人事不知。沈秀先是一惊,继而又惊又气,心道这何巧姑一楼之主,与自己颇有交情,姚晴如此一闹,自己今后如何还能来此玩乐。
这时间,一众龟奴打手感到,但见沈秀在桌,尽皆泄气。这城中的秦楼楚馆,没有不认得这沈少爷的,均知他功夫了得,又通官府,是故众奴才纵然赶到,却一个个缩头缩脑,只在门边张望。
姚晴却若无其事,笑斟一杯酒,泼在何巧姑脸上。何巧姑被冷酒一激,醒了过来,爬起想逃,却被姚晴拽着肩膀,笑眯眯按回桌边,说道:好妈妈,颇有得罪,莫要见怪。
何巧姑生平翻手**,将天下男女**于鼓掌之间,谁知今天竟遇上这喜怒无常的主儿,恰似老鼠遇了猫,不由煞白了脸,战战兢兢,脸上的五道抓痕由红变紫,由紫变青,高高肿起,便似烙上去一般。
姚晴笑眯眯将她搂在怀中,一边喂她喝酒,一边又对她又亲又摸,上下其手,便如男子一般戏弄。若是当真换了男子,倒也罢了,何巧姑正好撒娇悲泣,泄心中委屈,但此时被姚晴这般**,却是欲哭不敢,欲笑不能,忍气吞声饮了一巡酒,倒似吃了吕太后三千个筵席。
沈秀见姚晴这般反复无常,也是不明所以,呆坐一旁,忘了言语。
忽听一声轻笑,他转眼望去,只见谷缜笑吟吟挑帘而入,沈秀一皱眉,腾地站了起来。
谷缜笑笑,摆手倒:足下少安毋躁。说着撩袍坐下,眼中带笑,望着姚晴。何巧姑见了他,如得救星,颤声道:谷爷……救,救我……
谷缜冲她点点头,笑道:姚大美人,你打她一巴掌,又嫖她这一回,当日被她欺侮的怨气也该出够了吧。何巧姑惊慌道:谷爷你怎么也来闹我?这位姑娘皇后般的人儿,给我一千个胆子也不敢欺侮她的。”
谷缜笑而不答,姚晴却怕被他道破丑奴儿的身份,便笑道:“好妈妈,你去忙吧。”当下放开何巧姑。何巧姑如蒙大赦,飞也似去了。
姚晴瞧了谷缜一眼,冷冷道:“你来做什么?”谷缜笑道:“来给你提个醒儿?”姚晴只是冷笑。
“不信么?”谷缜笑道,“你瞧窗外。”姚晴一转身,透过圆窗,只见左飞卿白衣胜雪,抱膝而坐,举头望月,仪表然。
姚晴咬着朱唇,目透杀机。谷缜自斟自饮,从容笑道:“风君侯十六岁时,为一个牧羊女报仇,追杀一群马贼,从天山北麓一直追到贝尔加湖,那群马贼沿途换吗,日夜狂奔,逃了整整十天十夜,最后三百来人只活了一个,听说还是因为累饿交加,惊惧狂,左飞卿不屑杀他,方才逃得性命。”
此事在江湖流传甚广,姚晴、沈秀自然听过,姚晴道:“那又怎样?”
“还不明白么?”谷缜笑道,“风君侯少年之时,神通未成,便能十天十夜、不眠不休追杀马贼,如今自也能七天七夜不眠不休,守着姑娘你了。”
姚晴端起一杯酒,冷笑道:“你来就为说这些废话?”谷缜摇头道:“自然不是,只因我有法子,叫你逃过风君侯的追踪。”
姚晴瞧他一眼,眼里满是得色。谷缜露出一丝苦笑:“你不用恁地开心,我知道上了你的当。只需你有难,6渐势必拼死相帮,我是他的朋友,若要帮他,就须帮你。可恨,明知是你的圈套,却只能跳进来了。”
姚晴轻哼一声,脸上隐隐透出一丝笑容,口中却淡淡地道:“姑娘我本来就比你臭狐狸高明,你上当吃亏,也是应该。”
谷缜瞅着她,微微冷笑。沈秀见他二人只顾交谈,浑不将自己放在眼里,心中气恼,忍不住喝道:“兀那小子,这是爷爷花钱取乐的地方,你坐在这里,不嫌碍眼吗?”
谷缜瞧他一眼,笑道:“足下今晚取乐,共花了三千二百一十六两七钱五分银子,还知道你在南京有四所宅子,无锡、杭州各有两所大宅,苏州有一座园林。这九座宅子里养了九个女人,三个是倭寇送的,三个是拐来的,还有三个是从妓院里赎出来的……”
“你放屁。”沈秀面若溅朱,腾地站起,目中透出森森杀气。
“慢来慢来,还没完呢。”谷缜摆手笑道,“你在南京还有一座大仓,屯了三万五千石谷米,想要等到荒年,囤积居奇。在苏州有六户织纺,纺出的生丝卖给苏州织造,织出的绸缎,走私给西北蛮族,另有一家妓院、两家赌坊,还有二万两银子,常年利滚利放贷周转……”
沈秀初时怒容满面,但随谷缜娓娓道来,脸上由怒转惊,又由震惊转为阴鸷,目光雪亮慑人,忽见姚晴目光移来,不由得厉声道:“师妹,你别信他胡说八道……”
姚晴朱唇边泛起一抹笑意:“是么,却叫人失望得很,你若真有这么大一份家当,倒是叫人羡慕。”沈秀望着她,一时惊疑不定,忽地皱了皱眉,徐徐坐了下来。
姚晴又问道:“臭狐狸,你说了一大堆,却值几多银子?”
谷缜扳着指头道:“只算本金,不算利息,这沈大公子的家当暂且值二十万两银子。”
姚晴听出他话中有话,忍不住笑道:“什么叫暂且?”谷缜道:“所谓暂且,就是今天值二十万两,再过几个月,或许一个钱也不值。”
沈秀听得惊疑不定,谷缜对他的明暗财物了如指掌,估算价值,也误差微小,但听他说到“一个钱也不值”,忽觉心惊肉跳,但何以如此,却想不明白,只不过再没了饮酒作乐的兴致,望着谷缜,不住寻思道:“这人究竟是谁?”
要知道他迹扬名,只是这两年的事,在此之前,谷缜已被关入狱岛,是故沈秀不知他名头,此时自也猜不透他的底细。
谷缜从容起身,踱到窗边,逍遥望去,远处河面上,冉冉升起一盏莲花灯,宝光流辉,亮若星月。谷缜转身笑道:“大美人,该启程了。”
姚晴一笑起身,沈秀忙道:“师妹你去哪?”姚晴笑道:“多劳师兄破费,小妹暂且告辞。”
沈秀大怒,狠狠瞪着谷缜。谷、姚二人却不理会,并肩出房。沈秀羞怒难忍,蓦地掷下酒钱,哈哈笑道:“好师妹,不是说了么?我因你得罪家父,无家可归,你就忍心丢下我不理?”
姚晴秀眉微颦,沈秀却不管她情愿与否,快步抢上,将她与谷缜隔开。姚晴不由叹道:“沈师兄,你可真缠人。”
沈秀笑道:“若要怪,便怪师妹生了一双勾魂夺魄的眸子,那日只一眼,便将我这三魂七窍勾去了,唉,如今师兄我便似一具行尸走肉,唯有跟着你到天涯海角,寸步不离了。”
姚晴听了,淡淡一笑,谷缜却说:“如此说,我倒有一个还魂法儿,也不知灵不灵验?”
沈秀**正欢,忽地被他打断,顿时怒目相向。姚晴却笑道:“什么法儿?快教教我。”
谷缜道:“先用黑狗血一盆,给这位沈兄洗头净手,再将他丢在粪坑里浸上三天,别说三魂七窍,就是七魂八魄,也给招回来了。”沈秀未及怒,姚晴已皱眉道:“好你个臭狐狸,你不但咒他中邪,还骂我施邪法哩。”
谷缜笑道:“岂敢岂敢,我这纯属一片好心。”姚晴冷笑道:“你若是好心,这天下便没有坏心了。”
谷缜哈哈一笑,拱手道:“得姚大美人樱口一赞,我也快成行那个尸,走那个肉了。”忽见沈秀瞪视过来,便笑道:“沈兄放心,‘行尸走肉’这四个字是兄台专用,普天下只此一家,别无分号,小弟纵然心向往之,也不敢乱拾兄台的牙慧,污了兄台的美名。”
他这番话娓娓道来,却无一字不险恶阴毒,沈秀气得脸都白了,心中虽然恨死了谷缜,却碍于姚晴,不好大打出手。
正觉气闷,忽见门外行来一拨商贾,居中一人大腹便便,笑脸团团,听着身周众人谀词如潮。沈秀双目一亮,急忙赶上两步,拱手笑道:“洪老爷,幸会幸会。”
那“洪老爷”眯起细长双目,睨他一眼,却不回礼,只笑道:“沈小哥吗?好久不见了,今晚瞧上哪个姐儿?洪某人请客如何。”
沈秀笑道:“洪老爷好意,敢不领受?只是沈某有事在身,先走一步?”转头向姚晴笑道:“我给你介绍一位惊天动地的大人物,这位洪老爷别号‘投银断江’,他家的银子若是丢在长江里,能把江水都阻断啰!”
姚晴淡淡一笑,却不言语。那洪老爷望着她,肥脸上露出色迷迷的神情,流着涎水道:“这,这位是新来的姑娘吗?沈小哥好福气……”
沈秀得意非凡,正想客气几句,忽听谷缜笑道:“小洪,你好闲的心呢!”
那洪老爷闻声,肥躯一震,转过头来,蓦地瞧见谷缜,只一呆,脸上肥肉抽搐几下,猛地挣开两边侍儿,活似一个大元宝,骨碌碌滚到谷缜脚下,连声叫道:“谷爷好,谷爷好,小的瞎了眼,竟没瞧见您老,该死该死。”
一时间,众人无不傻眼。这洪老爷适才威风八面,谁知一见谷缜,竟矮了半截,沈秀更是吃惊,他深知这洪老爷富甲一方,自己拍马不及,如今竟对这个毛头小子如此敬畏,端的不可思议。
谷缜伸出手,摸着洪老爷的胖大脑袋,笑嘻嘻地道:“小洪,听说你名号也改了,叫做‘投银断江’,好威风呢?”洪老爷忙道:“那都是道上的朋友胡乱叫的,小的哪有这么威风。”
“是么?”谷缜笑道:“你虽然断不了长江,但阻断这小小的秦淮河确是绰绰有余的。”
洪老爷浑身大汗淋漓而下,浸得衣裳尽湿,颤声道:“小的,小的来这里只是,只是陪几个朋友。下次,下次再不敢了。”
话音未落,忽听楼上有女子吃吃笑,谷缜抬眼望去,但见菡玉、婉娘、秋痕倚着朱栏,正向这边观望。
谷缜不觉莞尔,叹道:“小洪起来吧,别让人笑话。”洪老爷起了身,抹了抹额上的汗水,道:“谷爷要不要去敝舍坐坐,喝两杯清茶,瞧瞧账目。”
谷缜摇头道:“我有事在身,过几日再来。我来之前,你要好好反省一下。”洪老爷陪笑道:“再不敢了,下次谷爷再在这里瞧见小的,只管抽我的筋,扒我的皮,大卸八块,丢了喂鱼。”说罢唱了个诺,也不顾大肚辛苦,弯腰立在一边,眼皮也不敢抬。
谷缜转身,忽见那三名女子均在楼头向他微笑,倏尔一阵琴声飘来,婉转悠扬,若醉若嘻,却是一折《幺篇》。厅内众人无不吃惊,均知“萃云楼”中,素琴名如其人,琴艺独步秦淮,却又清高自许,从不轻调弦柱,是故琴音虽好,王公贵胄也难得一听,今日忽有所奏,无怪众人惊诧了。谷缜闻弦歌而知雅意,微微一笑,忽地拍手唱道:“想那等尘俗辈,便似粪土墙。王弘探客在篱边望,李白扪月在江心丧,刘伶荷锄在坟头葬。我则待朗吟飞过洞庭湖,须不曾摇鞭误入平康巷。”
他唱罢这曲,哈哈大笑,拱手道:“素琴姑娘以琴相谏,谷某心领了。”话音方落,只听琴声骤歇,幽幽传来一声叹息。
沈秀瞧在眼里,心中妒火熊熊,萃云楼四大名妓,他抛掷了无数金银,也不过见得两三面,尚未能一亲芳泽,此时瞧这情形,谷缜分明已做了四女的入幕之宾,若非众目睽睽,沈秀早已使出“星罗散手”,三拳两脚,打他个稀烂。
谷缜笑罢,逍遥出门,沿途无论男女,均是低头袖手,神色恭谨,沈秀被这一阵压得风头全无,胸中恨苦,满心只想着如何羞辱谷缜,出一口恶气。
出门之时,夜阑月明,满河流星,远远一盏莲花灯高悬夜空,尤为夺目。谷缜笑吟吟正要开口,蓦地脸色惨变,张大了嘴,再也合不拢来。
沈、姚二人心中大奇,寻他目光瞧去,只见沿堤的长街上走来一名挽着竹篮的银衫少女,秀美绝俗,难描难画。
沈秀一见这少女,便觉胸口滚烫,心尖也起痒来,若非姚晴在侧,定要立马勾搭。却见那少女走到三丈外,悄然驻足,两眼直勾勾盯着这方,那神色既似伤心,又似绝望。
沈秀转头一瞧,见那目光正落在谷缜身上,心头一沉,欲念顿灭,妒意陡生,忽见谷缜吐了一口气,笑嘻嘻地道:“妙妙,真巧,你也来出恭吗?”
施妙妙闻言一愣,继而脸涨通红,啐道:“胡说八道,出什么呀,什么恭呀?”谷缜惊异道:“你既不出恭,来做什么?”
施妙妙恨怒欲狂,喝道:“我正要问你,你来做什么?”
“说来话长。”谷缜叹道:“适才我走在街上,忽然内急。你想,我这等斯文人,总不能当街胡来吧,故而瞧见这房子,便一头撞进去,出恭半晌,这阵子才出来呢。”
施妙妙听他口口声声内急出恭,说得羞人答答的,叫人难以开口细问,红脸半晌,又问道:“这里大街小巷的,都不干净,你不在别的街上走,干什么来这里走呢?”
谷缜心中叫苦,想这丫头平日娇憨老实,怎地一遇上这等事,确是智比诸葛,计压张良,但他素有急智,接口便道:“怎么不干净了?我一心走路,却不知东西……”说罢左顾右盼,忽地咦了一声,失声道:“这里莫不是烟花之地?该死该死,我怎么到这里来了?”
他做唱具佳,倒叫施妙妙真假难辨,怒色转薄。沈秀忽地一声清笑,插嘴道:“姑娘千万莫上谷老弟的当,他是这里的熟客,别说这萃云楼,就是这条秦淮河,上至鸨儿,下至龟奴,没有不认得他的……”
谷缜又惊又怒,眼瞧着施妙妙脸色白,秀目若有火光迸出,顿时心叫不好。焦虑间,忽见施妙妙恨恨瞪着沈秀,喝道:“瞧你这厮油头粉面的,也不是什么好人。谷缜以前好好的,都是你们这些狐朋狗党教坏了。”沈秀被这一骂,莫名其妙。谷缜却暗叫:“乖妙妙,骂得好。”
施妙妙目光一转,又见姚晴艳装盛服,便将她当成了风尘女子,冷哼道:“还有你这贱货,不知廉耻,就知道勾引男人。”
姚晴脸一沉,扬声道:“你骂谁?”施妙妙不料这“贱人”胆敢顶撞,更觉气恼,喝道:“骂你又怎的,我还要杀你呢。”说着之间多了一枚小银鲤。
谷缜急道:“当心……”话未落音,施妙妙玉手倏扬,空中星星点点,下了一阵银雨也似。
“千鳞”一出,铺天盖地,对面三人躲避不及,纷纷失色。
忽然间,一道人影从旁掠至,双手一轮,满天银光倏尔消失。
谷缜虚惊一场,定眼望去,自背影认出来人正是6渐,却见他双手一分,指间精芒闪动,蓦地十指撒开,银鳞叮叮当当落了一地。
除了谷缜,在场之人无不吃惊,施妙妙更没料到,竟有人以空手接下“千鳞”,心一沉,又扣住三枚银鲤,咬着嘴唇,气呼呼盯着6渐。
6渐一心让谷缜追求姚晴,是故谷缜让他来此,他也不肯同行,只是暗中尾随,直待施妙妙出手才被迫现身。但他的“补天劫手”尚未大成,接下一枚银鲤已自勉强,遑论对付三枚银鲤;谷缜却知施妙妙脾气固执,此番因为恼恨自己,迁怒众人,仓促间平复她心中杀机,难之又难,正自愁,忽听头顶有人笑道:“施姑娘,别来无恙么?”
施妙妙抬眼望去,只见左飞卿不知何时,已立在房顶,冲着自己微笑。
施妙妙心一沉,厉声道:“风君侯,待我杀了这些无耻之徒,再来会你。”
左飞卿摇头道:“你要杀人,我管不着,但你抢了左某的猎物,左某却不答应。”施妙妙皱眉道:“什么猎物?”左飞卿道:“这四人中,有一人是我七日之后必要活捉的,七日之内,谁若动她,便是与我为敌。”
谷缜一听,喜出望外,遥见那盏莲花灯缥缈近岸,当即不待施妙妙答话,一扯6渐,低声道:“快走。”
6渐不明所以,被他扯着飞奔,姚晴、沈秀也快步跟随。施妙妙又惊又怒,一扬手,三枚银鲤散做满天寒星,射向四人。左飞卿一拂袖,纸蝶后先至,[狠读精品收藏]将银鲤挡住。霎时间,这两大高手竟然不管不顾,在大庭广众之下斗起神通。只惊得满街行人屁滚尿流,纷纷钻入妓楼画舫,龟缩不出。
谷缜抢到挂灯的画舫前,当先跳入,6渐、姚晴紧随其后,沈秀正要踏上跳板,不防谷缜一脚踩在彼端,跳板忽地弹起,沈秀只觉劲风扑面,急住后仰,饶是如此,仍被木板刮中下巴,**辣作痛,不禁怒道:“好小子,敢算计爷爷?”
谷缜松脚放下跳板,哈哈笑道:“玩笑玩笑,沈兄请进。”沈秀见他一派大方,反觉狐疑,不敢再走跳板,自恃轻功,飘身纵上船头。谷缜拍手赞道:“好轻功。”沈秀虽然恨得牙痒,却也不愿失了风度,冷冷一笑,淡然道:“谬赞了。”
罢钻入舱内,见6渐、姚晴并肩而坐,不免心生醋意,抢上坐在姚晴身边,目光如刀,瞪视6渐。
忽听一声笑,谷缜端着酒菜,挑帘而入,摆好杯盏,先给沈秀斟了一杯酒,笑道:“方才多有得罪还敬沈兄一杯。”说罢自斟自饮,干了一杯。
沈秀望着杯中清酒,只恐有诈,踌躇不决。谷缜笑道:“感情沈兄不会饮酒?”抢过酒杯一口喝了,继而又斟三杯,与6渐、姚晴对饮,再不给沈秀斟酒。沈秀被他轻易排挤到一边,恼怒万分,但早先敬酒未饮,此时也不便再喝,望着三人说笑,心中真如刀割一般。
却听姚晴道:“臭狐狸,你这就算摆脱了风君侯么?”谷缜笑道:“还早着很呢,你且瞧我大变戏法儿。”姚晴冷笑道:“要是跳到这河臭水里洗澡,本姑娘敬谢不敏。”
左飞卿与施妙妙交手两合,胜负未分,他无心恋战,见那画舫远去,便弃了施妙妙,施展“白三千羽”,飘临河上,凌虚眺望。施妙妙并无这等神通,见他想走便走,除了跌足嗔怒,别无他法。
左飞卿凝视画舫,些微动静也不放过,只见那画舫驶了二里有余,忽有八艘画舫迎面驶来,均挂着一色莲花灯,将姚晴所乘画舫围在河心,灯影交错,亮如白昼。
左飞卿见那九艘画舫式样一般,烛火宛然,一时又是吃惊,又觉好笑,寻思道:“这必是晴丫头的诡计,想要鱼目混珠,让这些船来扰乱左某视线,也难为她寻了这么多一模一样的船来。”想着凝神净虑,双目牢牢锁住姚晴等人所乘画舫,其他八艘画舫均如不见。
不一阵,九盏莲花灯重又点燃,九艘画舫也分散开来,有的向北,有的向南,有的靠东,有的靠西,姚晴所乘的画舫却趁乱掉了个头,原路返回上流。左飞卿瞧得暗笑,悄然纵上一处房顶,借着屋宇遮掩,信步追踪。
那画舫慢悠悠驶了十里左右,不多时到了秦淮尽处,左飞卿只当姚晴必要停棹上岸,不料那画舫忽又调转回来,驶向下游。
左飞卿心头疑云大起,忍不住飘落舫头,喝一声:“晴丫头。”却无人应。左飞卿抢上一步,撩开珠帘,却见舱内空空,哪还有半个人影。
谷缜走在长街上,仰望天空一轮皎月,蓦地笑出声来。6渐奇道:“你笑什么?”谷缜笑道:“你猜我见了这白花花的月亮,便想到谁了?”6渐抬眼一瞧,也笑起来:“风君侯吗?”
“正是。”谷缜拍手大笑:“左飞卿自负聪明,眼里只有船,却忘了船里的人竟是长了脚的,只顾追那空船,却不知我已趁暗换到别船,这一计貌似‘鱼目混珠’,实为‘偷梁换柱’,计中藏计,叫他防不胜防。”
姚晴见他这副嘴脸,便觉生气,冷笑道:“你何时弄来这么多一模一样的画舫?难不成真如沈师兄说的,这条河上的鸨儿龟公都认识你?”
谷缜笑道:“他们虽不认得我,却认得我的银子。”姚晴恍然道:“原来是你花钱雇来的。”
“别高兴太早。”沈秀哼了一声,冷不丁道:“风君侯捕风捉影,天下知名,若以为这点小把戏便能瞒过他,不啻于白日做梦。”
谷缜瞧他一眼,笑道:“如此说,沈兄必有脱身的妙计了?”沈秀一怔,他虽恨谷缜抢了自身风头,但说到设计摆脱风君侯,却有不能,当下皱眉垂目,假装沉思,不想谷缜存心扫他脸面,始终笑嘻嘻望着他,见他不言,又追问道:“沈兄还没想出来么?”
沈秀被他顶心顶肺,嘴里支吾,心中羞怒。姚晴瞧出玄机,忍不住道:“臭狐狸,这会儿不是赌气的时候,有话便说,不要拖拖拉拉。”
“大美人有命,小子胆敢不从?”谷缜微微一笑:“若有一个地方能让沈舟虚也找不到,你说,能不能逃过风君侯的法眼?”
沈秀冷笑道:“胡说八道,天底下哪有这等地方?”谷缜笑道:“不巧,这里就有一个。”他倏地顿足,遥指前方一座宅邸。其他三人举目望去,6渐、沈秀均吃一惊,感情那宅邸门,赫然镌着“罗宅”二字,正是早先倭寇藏身之地,宅门已封,守着两名甲士。
沈秀皱眉道:“这里会有藏身之地?”谷缜笑笑,转向姚晴,笑道:“还请大美人送我进去。”姚晴道:“你没长脚么?”谷缜道:“在下不比各位,轻功不济。”
姚晴无法,只得放出一根“孽缘藤”,缘墙而走,钻入宅内,谷缜慢腾腾缘藤爬进,6渐紧随其后,沈秀、姚晴轻功高明,纵身掠墙而入。
宅中黑沉沉的,谷缜不知从哪里找来一根蜡烛点燃,东摸摸,西瞧瞧,兴致盎然。沈秀冷笑道:“这里的墙壁檩柱、假山花圃,均被薛耳听过,绝无密室地道,你就不用白费气力了。”
谷缜笑道:“既然如此,为何却没抓住徐海?”沈秀眼中厉芒一闪,寒声道:“这还得问问6老兄了。”6渐面皮烫,多亏夜色深浓,无人瞧见。
谷缜笑道:“沈舟虚素来谨慎,他既然布下人马拿人,必然上天入地,处处设防,岂会叫人逃脱?但为何昨夜明明围住罗宅,却没能抓住徐海。足见徐海并未出府,而是从府内密道遁走,只不过,沈舟虚没能找出罢了。”
沈秀冷笑道:“就算有密道,家父都找不到,你能找到么?”
“沈舟虚都找不到,那才算好!”谷缜笑道:“天部之主都找不到的密道,左飞卿还不束手无策吗?”
“什么。”沈秀脸色陡变,失声道:“你要借倭寇的密道躲避风君侯?”谷缜笑道:“不错。”
这一计匪夷所思,不只沈秀吃惊,6渐也是骇然,姚晴更是莫名所以,忍不住拉住6渐询问,6渐将来龙去脉说了,姚晴大为惊疑,问道:“臭狐狸,你笃定能找到密道?”谷缜笑道:“若是笃定找到,岂非无趣。”
话间,四人来到厅后花园,园中久无人理,杂草丛生,墙角有一口八卦井。谷缜在园中逛了一圈,来到井边,向内探望,但见井水映月,波光荡漾。
谷缜审视半晌,忽而笑道:“是这里了。”他见众人疑惑,便道:“这井上的轱辘,别的井都是木质,这口井的轱辘却是铁的。”
沈秀道:“铁轱辘井也不希罕。”谷缜道:“这么说,铁井绳也不希罕了?”说着伸出指头,拨开井绳上的一层麻线,赫然露出指头粗细,锈迹斑斑的铁链来。
沈秀眼中掠过一抹惊色,嘴里却道:“这也算不得什么,麻绳容易朽断,铁链就结实多了。”
谷缜道:“若是如此,又何必在铁链上缠麻绳?再说一桶水不过二三十斤,用粗麻绳吊起足够,即便麻绳朽断,也须十年八年,但若是百斤重的人体,却非有铁链不能承受。沈舟虚虽然智谋深远,却坏在腿脚不便,难以亲自察看,唯有倚仗劫奴,劫奴虽有劫术,眼力却平常得很。”
沈秀神色阴晴不定,忽地冷冷道:“既然你笃定密道在井里,只管下去。”谷缜摇头道:“若要下去,你我四人都须下去,要么骗不了左飞卿。”
沈秀又惊又怒,转眼一瞧,只见姚晴默默望着井下,显然已被说动,自己若不从众,不止失了佳人芳心,更只怕成为众矢之的。想到这里,不觉后悔色迷心窍,卷入此事。
谷缜笑道:“怎么样,下不下去?”沈秀心念数转,吐出一口气来,冷笑道:“下去便下去,但这井口只容一人上下,你先下,我们随后就来。”
6渐心一沉,这井下既是倭寇藏身之地,先下者必然身当其锋,当即叫道:“不成。”沈秀瞥他一眼,正待反唇相讥,谷缜摆手笑道:“若争先后,有伤和气,不如咱们来比一比本事运气。”
沈秀道:“怎么比法?”谷缜道:“还借大美人的珍珠项链一用。”姚晴秀眉微皱,接下珠链,谷缜接过一拉,贯珠金线断绝,珍珠迸散,落了一地。
沈秀瞧得心疼,不禁喝道:“这项链不姓谷,你就不知道爱惜么?”谷缜笑笑不答,将天青宝石还给姚晴,拾起珍珠,掬满手心道:“这里有三十颗珍珠,大伙瞧明白了。”
沈秀道:“那又如何?”谷缜道:“咱们三人双手将珍珠抛起,再用手背接住,谁接的珍珠多,谁就后下,谁接的少,谁就先下。”
姚晴恍然道:“这是抓子儿?”谷缜笑着点头。原来乡下小孩闲来无事,常抓石子玩耍,先将石子抛起,再用手背承接,接住石子多者为胜。只是石子方圆不定,质地粗糙,故而容易接住,这些珍珠却是又大又圆,沾着便溜,碰着即走,较之抓石子,难了十倍不止。
第19章 脱身 下
“慢来。”沈秀皱眉道:“怎么只有三人?”谷缜道:“咱们堂堂男子,岂能让女子先下,这个赌约只限于男子,姚大美人最后下去。”6渐点头道:“正当如此。”
沈秀不料三言两语,反显得自己气量狭窄,一时怒极反笑:“好,沈某先抓。”抢过珍珠,睨了6渐一眼,心道:“这厮空手接‘千鳞’,不容小觑;这姓谷的攀藤入宅,笨手笨脚,分明不会什么武功。”
盘算已定,沈秀吸一口气,双手捧珠,凝聚精神,忽将珍珠抛起。要知他练有“星罗散手”,手上功夫高强,待得珍珠落下,便潜运内劲,珍珠一沾肌肤,沈秀肌肉内陷,便生吸力,将珍珠牢牢吸住,鲜有滑落,事后一数,竟有二十六颗之多。众人见了,无不流露惊叹之色。
沈秀假意拾回落地珍珠,暗以巧妙手法,将五颗珍珠勾入衣袖,再将剩余的二十五颗珍珠递给6渐,说道:“轮到你了。”他自忖如此一来,6渐即便一颗不落,也算输了。结果必是谷缜先下,6渐次之,自己与姚晴在后,那时只需找个机会制住姚晴,然后割断井绳,堵住井口,不管他徐海也好,6渐、谷缜也好,若是井下别无出路,必定死绝。
沈秀心里打定算盘,冷眼瞧着谷缜,却见他一无所觉,仍是笑嘻嘻地道:“6渐,千万不要输了。”沈秀暗自冷笑,将袖中珍珠抖落手心。
6渐瞧了沈秀一眼,不知怎的,胸中便似燃起一团火,竞争之心大起,一咬牙,抛起珍珠,双手翻转,珍珠纷落,与之同时,沈秀趁谷、姚二人关注6渐,偷偷将手中珍珠撒在地上,以免届时计数,露出马脚。
撒过珍珠,沈秀抬眼一瞧,却是呆了,只见6渐双手忽上忽下,忽左忽右,叠起幻影重重,有如一张大网,将满天珍珠兜在上方,任其蹦跳起落,竟无一颗落地。相形之下,地上的五颗珍珠白惨惨,亮晶晶,扎眼之极。
沈秀不料6渐竟有如此神技,又惊又急,厉声道:“这算什么?踢踺子么?”谷缜、姚晴低头一瞧,谷缜笑道:“感情沈兄私藏了珠子。”
沈秀面皮一热,强辩道:“谁私藏了,这分明是他漏掉的,哼,他不让珍珠落下,怎么计数?”
姚晴瞧过地上珍珠,淡然道:“还计什么数,即便他一颗不落,也是输了。”沈秀假意没有听见,别过脸去。
谷缜也没料到沈秀恁地无耻,眉头一皱,正想如何应付,6渐却道:“无妨。”说着双手一挑一错,珍珠弹跳骤止,在他右手背上如叠罗汉,垒成一座流光溢彩的珍珠塔尖塔。谷缜、姚晴见了,又惊又喜,齐齐喝彩。
沈秀瞧得面如死灰。谷缜一数珍珠,不多不少,正好二十五颗,不由笑道:“6渐一手接下二十五颗,两只手便能接下五十颗。地上这五颗珍珠,何足道哉?沈兄以为如何?”
沈秀缓过神来,心道:“输给这小子也是应该,但姓谷的断无此能,我怎么也算第二。”又见姚晴颇有不悦之色,害怕失了佳人芳心,索性大度道:“6兄神乎其技,沈某输得心服口服。”
“好。”谷缜拾起珍珠,笑道:“那么沈兄是想第一个下去,还是第二个下去呢?”沈秀冷哼一声,道:“你有本事,便叫我第一个下去。”
“如君所愿。”谷缜一笑转身,从花圃里掏了一把黏土,和着珍珠捏成一团,沈秀吃惊道:“你做什么?”谷缜道:“咱们约定是双手将珍珠抛起,再用手背接住,对不对。”沈秀道:“不错。”谷缜道:“可曾说了,不许用泥巴裹珍珠?”
沈秀不禁瞠目结舌,眼瞧着谷缜将泥团子一分为二,左右抛起,翻过手来,轻轻接住,珍珠被泥土黏住,断无滚动之理,三十颗珍珠,自也无一落地了。
以姚晴之骄矜,见这情形,也是掩口而笑,不得不承认谷缜古灵精怪,别出心裁。
沈秀面皮涨红如血,咬了咬牙,蓦地低喝一声:“这个不算,这是作弊!”谷缜笑道:“我哪儿作弊了?你且说说。”姚晴也道:“沈师兄,愿赌服输,若不然被人小看。”
沈秀急道:“师妹你不知道,他们是要害我呢!”姚晴道:“就算有倭寇守在秘道前,以师兄的能耐,也不足为惧。”沈秀道:“若是井下没有秘道呢?这两个贼子嫉恨我与师妹交往亲密,屡屡跟我作对,我若下去,难保他们不会割断井绳,封住井口,那时沈某岂不做了个冤死鬼。”
“绝无此理。”姚晴皱眉道,“我在上面,岂容他们胡来。”沈秀叹道:“师妹武功虽高,但双拳难敌四手……”姚清心知此人秉性多疑,总而言之,就是不肯下去,正觉烦恼,忽听见谷缜笑道:“罢了,我先下去吧。”
6渐吃惊道:“那怎么成,还是我先下去!”谷缜摇头道:“我自有分寸。”6渐知他计谋多端,既敢先下,必有几分把握,况且也正好叫他一显威风,压住沈秀,想到这里,便不再劝。
谷缜从袖里抽出一口匕,笑道:“我第一,沈兄必须第二,若不然,姚大美人、6渐,你们把他给我塞下去。”沈秀冷笑道:“你放心,若是真有秘道,沈某决不后人。”
谷缜点点头,衔住匕,缘绳下降。上面三人屏息以待,过得好半晌,也无声息,三人心中惊疑,借着月色波光,定睛细看,却哪有谷缜的影子。
6渐忍不住道:“我下去瞧。”翻身便要下井,却被姚晴扯住,说道:“不用急,先后有序。”说罢望着沈秀,冷冷道:“沈师兄,轮到你了。”
沈秀再无退缩之理,只得硬着头皮下入井中,但觉森森寒气自脚底涌来,砭肌刺骨,不觉周身战栗,心生恐惧。
他故意放慢,徐徐滑了五丈有余,忽觉足底一凉,浸入井水,但不知为何,始终不见秘道入口,只不过当此情景,断不容他无功而返,只得继续下沉,沿途用脚拨打四壁,沉到约莫齐腰深处,脚下一虚,忽地探到一个洞口。
沈秀精神大振:“原来这秘道竟在六丈深的井下,无怪以薛耳之能,也无法听到。”但想若能凑巧抓住徐海,不失为大功一件,便将心一横,沉身下潜。
入了洞中,才觉所谓洞口,乃是一道齐人高的小门,门后有阶梯向上,水势甚浅,才走两级,便已出水。
沈秀怕秘道内伏有敌兵,是故身在水中,便蓄势待,谁料出水之后,四周寂寂,漆黑不见五指。他摸索着走了六级石阶,来到一个甬道,甬道高过一人,地面墙上砌有方砖,揣摩方位,当已越过罗宅围墙,到了围墙外的街道下方。
一想到谷缜先入秘道,沈秀毒念陡生:“那厮诡计虽多,却不会武功,如今秘道中只有我和他两人,大可出手将他弄死,再嫁祸给倭寇……”想到这里,他心中狂喜,但觉天赐良机,不可错过,当下屏息聆听,谁知秘道中绝无声息,过了片刻,忍不住压低嗓子,温言唤道:“谷兄弟,我来了,你在哪里?”
连唤两声,也无人答,沈秀焦躁起来,生怕6渐、姚晴赶到,破了杀局,不由得上前几步,轻言细语,又唤一声,叫声未绝,忽听叮的一声轻响,仿佛玉佩撞着墙壁。
沈秀吃吃一笑:“谷兄弟跟我捉迷藏么?”口中说笑,身子如风般掠到声响处,左脚方落,忽觉一阵钻心刺痛自足底涌来,沈秀惨哼一声,右脚悬空,右手撑向身旁甬壁,试图稳住身形,不料又是一阵剧痛,直直穿透手掌。
沈秀几乎痛昏过去,但他到底是天部少主,自幼浸淫智术,虽遇如此危险,心中仍有一线清明,寻思四周漆黑无光,也不知还布有多少厉害机关,当下之计,莫如以不变应万变,静待救援,若是妄动,自己手足受伤,决难活命。
想到这里,纵然痛不可当,他兀自咬牙苦忍,只觉得鲜血顺着那伤口源源流出,气力衰减,受伤手脚阵阵抖。更有甚者,沈秀觉,那锥刺竟然生有倒钩,勾住骨肉,欲要拔出,竟不能够。
时光点滴流逝,虽然只有片刻,沈秀却似乎经过了千秋万载,他拼命理清思绪,回想方才情景,但觉谷缜进入秘道时间甚短,理应不及布设机关,但若是倭寇布下,谷缜也必不免劫,为何却听不到他痛叫呻吟,莫非他已中了更厉害的机关,当即毙命。
想到对头已死,沈秀虽在痛苦之中,也觉快慰,继而更生恐惧,害怕自己稍一动弹,便牵动那凌厉机关,落得与谷缜一般下场。
谷缜笑道:“若让大美人跳水逃命,岂非焚琴煮鹤,大煞风景,这等臭事,本人决然不做。”姚晴瞪他半晌,却瞧不出端倪,只得轻哼一声,不再言语。
左飞卿与施妙妙交手两合,胜负未分,他无心恋战,见那画舫远去,便弃了施妙妙,施展“白三千羽”,飘临河上,凌虚眺望。施妙妙并无这等神通,见他想走便走,除了跌足嗔怒,别无他法。
左飞卿凝视画舫,些微动静也不放过,只见那画舫驶了二里有余,忽有八艘画舫迎面驶来,均挂着一色莲花灯,将姚晴所乘画舫围在河心,灯影交错,亮如白昼。
左飞卿见那九艘画舫式样一般,烛火宛然,一时又是吃惊,又觉好笑,寻思道:“这必是晴丫头的诡计,想要鱼目混珠,让这些船来扰乱左某视线,也难为她寻了这么多一模一样的船来。”想着凝神净虑,双目牢牢锁住姚晴等人所乘画舫,全不受其他画舫迷惑。
忽然间,九盏莲花灯齐齐熄灭,河面上陷入一团漆黑,唯有幢幢船影穿梭乱转,有入走马。但左飞卿运起神通,无论阴暗,眼里只有姚晴那艘画舫,其他八艘画舫均如不见。
不一阵,九盏莲花灯重又点燃,九艘画舫也分散开来,有的向北,有的向南,有的靠东,有的靠西,姚晴所乘的画舫却趁乱掉了个头,原路返回上流。左飞卿瞧得暗笑,悄然纵上一处房顶,借着屋宇遮掩,信步追踪。
那画舫慢悠悠驶了十里左右,不多时到了秦淮尽处,左飞卿只当姚晴必要停棹上岸,不料那画舫忽又调转回来,驶向下游。
左飞卿心头疑云大起,忍不住飘落舫头,喝一声:“晴丫头。”却无人应。左飞卿抢上一步,撩开珠帘,却见舱内空空,哪还有半个人影。
如此胡思乱想,患得患失,沈秀精力流逝更快,浑身血汗交流,湿透衣衫,恨不得狂呼大叫,却又怕被倭寇察觉,徒自送命。正觉筋疲力尽,忽听细微水响,他身处恐惧之中,感官异常敏锐,任何声响落在耳中,均被放大数倍,不由得嘶声叫道:“救,救命。”
只听咦的一声,正是6渐,沈秀一听来的竟是这个对头,浑身机灵,不由噤声。这时间,又听水响,接着便听姚晴道:“6渐,怎么啦?”沈秀一阵狂喜,忙道:“姚师妹,救我。”
原来6渐与谷、沈二人不同,入井后现入口,便大声告知姚晴,姚晴怕风君侯赶到,更不迟疑,飞下井,是故二人前后相继,几乎同时进入秘道。此时听得叫声,双双抢来。
尚未逼近,忽见前方火光一闪,谷缜笑嘻嘻燃起一支蜡烛,将甬道照得通亮。沈秀见他迎面走来,目定口呆,吃吃地道:“你,你……”
谷缜啧啧笑道:“沈秀好辛苦,这当儿还练金鸡独立呢!”
6渐、姚晴借着烛光,也看清沈秀的怪样,只见他左脚着地,右脚蜷起,却有几分“金鸡独立”的架势,但定睛细看,不由失色,只见他身周的地面墙壁,密密麻麻插满生有倒钩的细长钢锥。
沈秀见谷缜毫未损,心中豁然雪亮:“是了,必是这厮先设下机关,再将我引入此间陷害。”想到这儿,他倏地冷静下来,死死盯着谷缜,神色十分吓人。
姚晴也猜到个中缘由,秀眉蹙起,6渐瞧得不忍,上前拔出钢锥,将沈秀放下,沈秀不料落难之时,竟得此人搭救,一时又惊又愧,涩声道:“多谢。”
6渐本想帮他起出钢锥,但钢锥贯穿手掌,两端皆有倒钩,若要拔出,势必扯下血肉,正感为难,姚晴忽道:“你且让开。”她取出一个盒子,从中拈起一把小银剪,与仙碧的银剪一模一样。原来“地部”主生长,部内弟子未学伤人之术,先学救人之法,必然随身携带医具。
那小银剪锋锐异常,钢锥有如麦秆,应剪而断。但沈秀脚底那枚钢锥并未贯穿足背,倒刺陷在骨里。姚晴在银剪上涂了一层青色药粉,锲入创口,沈秀初时痛极,随后便觉伤口麻,痛觉全无,方知那药粉乃是极烈的麻药。
沈秀经此数劫,汗透重衣,虚脱间,忽见烛光之下,姚晴神色专注,更显得娇媚万方,撩人遐思,沈秀瞧了片刻,禁不住淫情汲汲,心如火烧,竟而忘了伤痛,在她耳边轻轻道:“师妹相救之恩,沈秀今生结草衔环,不足以报。”
到这里,他的嘴唇故意触碰姚晴耳垂,姚晴顿时双颊烫,生怕他再说疯话,匆匆挑出钢锥,胡乱包扎了伤口,便即起身。
谷缜前后均然瞧在眼里,只是冷笑,忽见姚晴瞪视过来,喝道:“你先前来过这里,是不是?”
“哪里话?”谷缜漫不经意地道,“我第一次来的。”
“当面说谎。”姚晴叱道,“这些钢锥就是你布下的。”谷缜笑道:“你不要冤枉好人,这分明是倭寇布下的陷阱,与我何干?”
“还想抵赖么?”姚晴秀目生寒,咬牙道,“若不是你事先布置,为何沈师兄伤了手脚,你却一点儿事也没有。”
“我也觉得奇怪呢!”谷缜仍是笑嘻嘻的,“难道说这些钢锥日久通灵,专扎坏人,不扎好人?”沈秀大怒,正要咒骂,却听姚晴冷笑一声,道:“这么说,我把你丢在钢锥上,瞧你是好人还是坏人。”谷缜接口笑道:“好啊,不妨试试。”
6渐不料二人一言不和,,剑拔弩张,急忙抢上一步,隔开二人,扬声道:“大伙儿身在险境,理应同舟共济。”
“同舟共济?就是设陷阱陷害人么?”姚晴雪白的双颊涌起一阵红晕,“6渐你让开,今天我非揍扁这臭狐狸不可。”谷缜哈哈一笑,眼里满是讥讽之意,姚晴更觉气恼,纵身欲上,却被6渐拦住。6渐夹在两人之间,左遮右挡,好不为难,原指望他们一双两好,自己也能安心死去,万不料这对男女竟似天生的冤家,始终各不相让。
姚晴瞪视6渐半晌,见他全无让路之意,不由一跌足,恨声道:“好呀,你跟他是朋友,我记住了。”转身扶起沈秀,沈秀见她为自己出头,心中其甜如蜜,故意装得虚弱不堪,靠在她肩上。6渐瞧得口唇颤抖,欲言又止。
姚晴扶着沈秀跳过钢锥,走在前面,6渐呆了一阵,来到谷缜身边,低声道:“你别在意,她气一阵就好。”
谷缜冷哼一声,摇头道:“我本意钉死那姓沈的鸟贼,可恨阎王爷不收他。”6渐吃了一惊,脱口道:“这机关真,真是你布的?”
“记得入城时,你我分开时许吗?”谷缜道,“那时我便起疑心这罗宅中另有秘道,故而前来探询,不料真的被我找到了。”他说到这里,大为得意,呵呵笑道,“只不过是探路,陷阱却是这次布下的。”
6渐皱眉道,“既然这里是倭寇巢**,你一人前来,岂不凶险?”
谷缜道:“你不擅骗人,若是早知道此间秘密,必然流于形色,惹人生疑。若论凶险,哼,你我何时何地不在凶险之中,真要怕死,就该找个乌龟洞藏起来。”
6渐默默点头,望着那些钢锥,又疑惑道:“你手劲平常,时间又短,怎能在砖上**这么多钢锥?”谷缜笑道:“记得在狱岛时,我进过,沙天洹的房间吗?”6渐:“记得。”
“那一次我可找到不少宝贝。”谷缜眉飞色舞,“除了‘幻蜃烟’,还有一种‘化石水’,抹在砖上,能让砖石变软,待得药水干透,才又变硬。当年东岛前辈曾用这药水开辟狱岛地牢。我深明秘道,回去后便带了药水钢锥,一进秘道,先把药水抹在砖上,砖石变软,**钢锥十分容易,而等沈秀进来时,药水却已干透了。”
6渐微感吃惊,默然半晌,方道:“这么说,你打一现秘道,便已打算杀他?”谷缜冷笑一声,道:“沈秀那厮一进秘道,便起杀心,我不杀他,他便杀我。”
6渐叹一口气,道:“如此钩心斗角,什么时候才时个了局。”谷缜笑道:“6渐,你既要我追求姚晴,拿就少说多看,但瞧鄙人耍猴便是。”说罢哈哈大笑,洒然前行。6渐摇头苦笑,随在其后。
走了一程,忽见姚晴、沈秀坐在墙边歇息,谷缜视若无睹,径从二人身边走过,姚晴忽地伸脚,运劲上挑,谷缜立足不稳,跌了一跤,摔得鼻破血流。沈秀瞧得欢喜,拍手大笑。
谷缜爬将起来,伸袖揩去鼻血,笑道:“流年不利,走路也被狗咬了。”姚晴目光一寒,跳将起来,伸手便向他脸上刮去,不料一只手横来,一勾一捺,竟将她脉门按住。
姚晴一挣未能挣开,惊怒道:“6渐,你定要帮他?”6渐苦笑道:“我不是帮他,只想大家和和气气。”
姚晴望着他,连道了两声“好”,涩声道:“以前你帮仙碧,如今又帮着他,只消是我的对头,都是你的朋友。”6渐听得浑身抖,却又不知说什么好。
沈秀冷笑一声,忽道:“姚师妹,这乡巴佬傻里傻气,跟他说话,有辱尊口。”姚晴忽地掉头,冷冷道:“谁是乡巴佬?”沈秀怔了一怔,讪讪道:“师妹,你,你怎么啦?”姚晴道:“他以前住在海边,离我家不过五里,他是乡巴佬,我又是什么?”
沈秀一怔,笑道:“他岂能和师妹相比?”
姚晴轻哼一声,转身道:“臭狐狸,你方才要上哪儿去?”谷缜道:“我想瞧瞧,这条秘道通往何方?”姚晴点头道:“你来扶沈师兄,我来探路。”沈秀一听忙道:“好师妹,还是你扶我的好,这人不安好心。”
姚晴道:“他若害你,我给你报仇。”沈秀心道:“我若死了,报仇还有屁用?”忽见谷缜走来,心头没地一寒,却见他笑嘻嘻地道:“沈兄放心,有姚大美人护着你,我纵有十个胆子,也不敢使坏。”说着真的将他扶起,沈秀手臂搭上他肩,毒念又生:“我只消手臂一紧,便能扭断他的颈子。”想到这儿,忽觉背脊生寒,掉头望去,只见6渐双眼炯炯,瞪着自己,沈秀只得收起杀心,忍气吞声,由谷缜搀扶。
姚晴接过蜡烛,走了百余步,忽地停住。定眼望去,只见幽幽烛光照出两个黑洞洞的入口,竟是两条岔路。
姚晴瞧了半晌,忽道,“臭狐狸,该走哪一条。”谷缜笑道:“我哪里知道?”姚晴瞧他一眼,心道对付此人,不用武力,难以凑效,正想动手,忽听6渐咦了一声,说道:“阿晴,你瞧脚下。”姚晴低头一看,只见地面方砖上刻了一条飞龙,奋爪摆尾,宛转升腾。姚晴瞧了片刻,忽道:“沈师兄,你家学渊源,可知道这图形的含义?”
沈秀也无主张,敷衍道:“想是地砖上的装饰。”谷缜嗤的一笑,说道:“那为何沿途均无装饰,偏偏这里有了?”沈秀理屈,抗声道:“那你说是什么?”谷缜道:“还用说么?既在岔路之前,这条飞龙便是路标。”
沈秀冷笑道:“这算劳什子路标?”谷缜道:“你是西城天部少主,不会没读过《易经》吧?”沈秀素来轻浮浪荡,贪图享乐,对学问敷衍了事,经此一问,不禁语塞。
姚晴恍然道:“八卦之中,震挂为龙,莫非这条龙指代震位。”谷缜笑道:“还是大美人聪明,敢问震位在何方?”姚晴道:“震在东北。”谷缜道:“那么东北方的秘道便是出路。”
姚晴道:“这里不见天日,哪知什么东南西北?”沈秀吃了一只大鳖,正觉气闷,闻言忙道:“不错,不错。”忽见谷缜微微一笑,探手入怀,取出一面罗盘来。
姚晴瞧得喜也不是,怒也不是,笑骂道:“呸,你果然早有准备。”谷缜笑道:“不敢,这只是常年必备的玩意儿,不足挂齿。”
姚晴一百个不信,冷笑一声,忽又皱眉道:“奇怪,倭寇挖出这条秘道已是了得,竟还能想出这种路标,足见倭寇之中,也有能人。”
“倭寇算什么东西,也配称作秘道主人?”谷缜冷冷道,“他们不过是碰巧现秘道,鸠占鹊巢,怕只怕,他们根本没瞧出这路标奥妙,一味瞎钻乱窜罢了。”
众人均是大奇,谷缜一改嬉笑之色,肃然道:“这条秘道该叫迷宫才对,四通八达,歧路无穷,遍布南京城下。6渐,你记得酒楼下那条秘道么?”6渐道:“记得。”
谷缜道:“那是迷宫的旁支,但比之这条秘道,十分粗糙,多有死路,更无指引路标。依我看,酒楼下那条秘道尚未完成;而眼下这条,才是迷宫主人苦心经营的正道,若是循着路标一路走去,必能揭开他的秘密。”
到这里,他目光扫去,只见6渐神色茫然,姚晴若有所思,唯独沈秀目光闪烁,露出贪婪之色。
谷缜笑笑,转动罗盘道:“出路在左边。”他上前两步,摸索左边洞口,忽而笑道:“不出我所料。”姚晴将烛火移近,但见洞口左下角,有一个用刀刻成的箭头,,便问道:“这是什么。”谷缜道:“这是倭寇的路标。”
“这就奇了。”姚晴道:“倭寇又怎么寻到出路?”谷缜答道:“笨人有笨法,他们人多,每条路走上一回,多半也能现出路的。”
姚晴明知前途凶险,却敌不过心中好奇,当先进入左方甬道,四人鱼贯走了两百余步,又见三条岔路。谷缜在右墙角寻到一枚砖上的浮雕,细腰尖吻,恰是一只猎犬,便道:“狗为艮,出路应在艮位,艮西北。”
他一转罗盘,举目瞧去,忽见姚晴婷婷立在西北入口处,面露讥笑。
谷缜一怔,起身笑道:“算你厉害。”6渐奇道:“怎么?”沈秀接口冷笑道:“这位谷兄不开窍,既然倭寇留下标记,又何必再找什么龙呀狗的。”6渐恍然大悟。
这次的甬道极长,四人走了一程,忽见前方火光隐隐,姚晴灭掉蜡烛,蹑足走去。行走未远,便听细微人语,又走数步,前方豁然开朗,两扇铁门正对甬道,紧紧闭合,火光人语,均自门缝泄出。
姚晴动若灵猫,悄然移近,只听有人道:“……傍晚确有一支明军出城,为的便是俞大猷,他骑一匹白马,马后有一乘马车,胡宗宪应当就在车里……”
那门内沉默时许,另一人道:“依照子单的线报,本该是凌晨才会兵,但今早沈瘸子包围罗宅,我虽逃脱,却让他动了疑心,惹得胡宗宪提前出兵了。”6渐心头一动,听出说话的正是徐海。
先前那人阴笑道:“主公只管放心,那闯宅之人已被我击毙,就算沈瘸子神机妙算,也料不到主公的计谋。”6渐闻言忖道:“这人当是‘尸妖’桓中缺了。”
却听徐海道:“桓先生,事关重大,来人中了掌,当真会死?”
“决然不假。”桓中缺道,“他肩头中我一掌,‘阴尸毒’入体,神仙难救,我入夜时打探过了,离罗宅半条街外,却是死了一人,听街坊说,那尸体面皮乌黑,正是中了尸毒的征兆。”说罢嘿嘿直笑,颇为得意。
“好!”徐海忽一扬声,“官府将大伙儿逼到这个地步,再无退路,唯有拼个鱼死网破,成败只在今晚,诸位,请了……”说罢只听杯盏相撞,咕嘟嘟饮酒有声。
姚晴听到这里,正想后退,忽听谷缜哈哈一笑,朗声道:“好个成败只在今晚,徐兄真是豪气。”
此言一出,门外众人无不失色,门内倏尔一静,接着便传来哐哐当当、瓷器破碎之声,呛呛啷啷、刀剑出鞘之声,铿铿锵锵、铁甲撞击之声,踢踢踏踏、奔跑跳跃之声。谷缜听了,拍手大笑。
姚晴猛可间明白谷缜的诡计,气得俏脸白,不计作,便听轰隆一声,铁门中开,门内人头耸动,刀甲耀眼,众寇仓促之间,布成阵势。
“有趣,有趣。”谷缜嘻嘻笑道:“这就是徐兄的待客之道么?”
徐海寒声道:“足下是谁?”谷缜道:“徐兄当年不吝赐信于小弟,小弟感佩万分,承兄美意,小弟在狱岛住了两年,这几日静极思动,特来与徐兄喝喝酒,叙叙旧,谈谈心事。”
徐海忽地咦了一声,道:“你是谷……”谷缜接口笑道:“正是小弟。”
徐海微一沉默,忽地呵呵大笑,朗声道:“稀客稀客,就你一个人吗?”
“小弟还有三位同伴,”谷缜笑道:“第一位是西城新任地母……”话未说完,桓中缺忽地厉声道:“西城新任地母?温黛死了么?”
姚晴气急,狠狠瞪了谷缜一眼,谷缜假装不见,又笑道:“第二位是天部少主。”此言一出,倭寇阵中生出一阵骚动,有人恨声道:“沈秀老弟,你也来了么?”
沈秀面如土色,硬着头皮道:“子单兄,你好。”陈子单嘿然道:“托你的福,我再好不过了。”谷缜呵呵一笑,又道:“至于第三位,是区区做生意的合伙人,并无什么名气。”
徐海道:“东岛西城,誓不两立,你是东岛少主,怎会和西城的人搅在一起?”
谷缜笑道:“多亏兄台成全,小弟既在东岛无法立足,便唯有投靠西城了。”说罢又道,“既然兄台不肯相见,没奈何,小弟只有打道回府。”说罢便要转身。
“且慢。”徐海喝道,“放他进来。”众倭寇闻言,散开一条路来,谷缜微微一笑,向6渐低声道:“戴上面具。”6渐点点头,将人皮面具戴上。
谷缜跨入门中,有如闲庭广步,穿过人群,不时左顾右盼,笑眯眯点头致意,众倭寇何曾见过如此对手,一个个拿着刀枪,面面相觑。
6渐却知谷缜纯属虚张声势,心中苦笑,紧随其后。姚晴此时进退两难,退回地面,难逃风君侯的追踪,若是进门,必有一场恶战,两相权衡,还是倭寇更容易对付,便也随在其后。沈秀手脚受伤,不能独自逃生,也只得一瘸一拐,,踅入门中。
门内是一座巨石垒就的大厅,上下三丈,长宽二十余丈,四壁打磨平整,嵌有八只铁铸兽头,形态各异,下方铁环插有火把,照得厅中有如白昼。
徐海坐在一张太师椅上,面色阴沉,左右各站一人,6渐认出左边的是陈子单,右边一人从头至颈包裹布条,仅露口鼻双眼,望着姚晴,目光怨毒,姚晴甚是奇怪,也不由多瞧了他几眼,暗自运功堤防。
四人入内,众倭寇轰然大叫,两名力士举起铁闩,哐当一下将门抵住。一时间,群寇舞刀跺脚,呼声震耳,竟如两军对峙,气势汹汹。
谷缜却似虎入狼群,顾盼自若,走到大厅中央,在一条长凳上从容坐下,提一坛酒,探底朝天,大口喝将起来。群寇见状,无不惊疑,倏尔之间,那呼喝怒叫竟随着咕嘟嘟的饮酒声稀落下去。
谷缜喝罢,将酒坛扣在凳上,揩嘴笑道:“徐兄,咱们多久没见面啦?”
徐海望着他,面露阴笑,淡然道:“三年了吧!”
“可惜,可惜。”谷缜笑道,“当年小弟眼福不济,未能亲睹尊颜,只远远望见兄台背影。想那时徐兄亲操舟橹,望风而遁,小弟拍马也是不及。”
他这话似褒非褒,听得众人满心糊涂,忽见徐海面皮涨紫,额上青筋跳动,手攥刀柄,似欲站起,但只一瞬,忽又于盛怒间平静下来,微笑道:“老弟过奖了,当年你沉我宝船,害我兄弟,这笔血债徐某牢记在心,须臾不敢忘记。”
众人听得莫名其妙,6渐确是狂喜难禁:“谷缜与这大倭寇果然是敌非友。那么他的冤屈也是真的了。”想到这里,心中如卸千斤巨石,长吐一口气,腰背挺得笔直。姚晴觉出他心情变化,忍不住瞧他一眼,心道:“这小子又有什么傻念头?怎么突然来了精神?”但转念又想:“他有什么念头,与我什么相干?傻小子尽跟我作对,气死人了,今生今世,休想我理他一下。”
正自赌气,忽听谷缜打个哈哈,道:“徐兄言重了。有道是‘财色动人心’,谁叫你抢了那么多宝贝,大张旗鼓运回东瀛?小弟见了,不免眼馋,本只想借几船宝货玩玩,徐兄偏又不肯,小弟没奈何,只好小小用些武力。再说了,徐兄杀百姓,小弟杀徐兄,既然都是杀人,又分什么前后对错了,徐兄如此气愤,大可不必。”
他这番话说得阴阳怪气,徐海一攥刀柄,腾地站起,瞪视谷缜片刻,忽又慢慢坐了下来,冷笑道:“老弟想惹我生气,我偏偏不气。你当我不知道么?如今东岛高手遍天下寻你,就算你今日生离此地,也逃不过东岛五尊的手底,徐某只跟活人计较,对于必死之人,素来宽大得很。”
“徐兄这话说到点子上了。”谷缜一拍大腿,高声道:“小弟此来,不为别的,只求徐兄一纸书信,说明上次给小弟的书信是假非真,也好洗刷小弟的冤屈。”
徐海瞧他一眼,冷冷道:“你做梦么?”谷缜摇摇头道:“徐兄何必如此决绝,小弟想与你做一笔交易。”徐海皱眉道:“什么交易?”
谷缜道:“那日徐兄宝船上的货物,最多不过一百五十万两白银,如今我赔你两倍的银子,换你为我伸冤如何?”
话一出口,众皆哗然,倭寇无不露出惊讶贪婪之色,沈秀则是一脸不信,6渐更觉疑惑,左思右想,也猜不透谷缜的心思,只是无论如何,又岂能与这大倭寇作交易。
徐海也是一愣,蓦地冷笑道:“银子多就了不起吗?你杀了我两千多名弟兄,银子再多,买得了人命吗?”说着抬起手来,众倭寇弓身持刀,鹰视四人,只待徐海手臂落下,便要放手围攻。
6渐、沈秀、姚晴见状,无不运功蓄势,谷缜却双手连摆,笑道:“徐兄这笔账算得真糊涂。”徐海冷笑道:“我怎么糊涂了?”
谷缜道:“有道是:‘人多好办事,人少好分赃’。徐兄的弟兄已经死了,别说人死不能复生,就算能够复生,多活转一人,便多一人来分这三百万两白花花的银子,若是凭空多出两千人来,徐兄算算,须得分去多少银子?”
众倭寇乌合之众,利字当头,听得这话,嘴里不说,心中均是大大赞同,莽撞些的,竟然面露傻笑,连连点头。徐海瞧得吃惊,不想谷缜三言两语,竟搅得自己一方军心大乱,若不以理服之,必然生变,当下微一沉吟,拈须道:“人在江湖,不为求名,便为求利,若真有如许银两,你我旧怨大可一笔勾销。但你凭什么拿出这许多银子?”
谷缜笑道:“凭我谷缜二字,还不够吗?”说到这里,他徐徐转身,“若不然,凭这枚指环如何?”说着伸出右手,不知何时,他中指上多了一枚豪光四射的翡翠戒指,三缕血纹贯穿戒身,醒目非常。
“财神指环。”厅中响起几声惊呼,数十道贪婪目光汇聚在那戒指上。
要知倭寇中不乏商贾出身,许多人或多或少,听说过那个江湖传闻,是故一瞧戒指,无不吃惊。“翡翠之环,血纹三匝,财神通宝,号令天下。”徐海望着那戒指,喃喃自语,神色有些恍惚,他身旁的陈子单和蒙面人也是死死盯着谷缜,身子呈前倾之势。
谷缜笑了笑,忽地抬手,用那指环敲击酒坛,叮叮有声,嘻嘻笑道:“诸位,这玩意儿可不大结实!”众人闻言一惊,心知若是抢夺,谷缜随手便可毁掉指环,只得勉力吞下馋涎,收敛贪念。
徐海一定神,扬声道:“足下若真是‘财神指环’的主人,三百万两银子确实不算什么。但你如何叫徐某相信,,这枚指环就是真的?”
谷缜笑道:“敢问徐兄有何高见?”徐海漫不经意地道:“你把指环给我,我瞧过真伪再说。”
“好主意。”谷缜笑道,“那么再问徐兄,脸和臀比,是上面的皮厚呢,还是下面的皮厚?”徐海不耐道:“问这些闲话作甚?自然是下面的厚了。”
“那就奇怪了。”谷缜笑道,“照我看来,徐兄上面的皮更厚一些,难道是长反了?”
徐海面皮涨紫,眼中凶光迸出,陈子单忍不住喝道:“兀那小子,你污辱我家主公,就不怕碎尸万段么?”
谷缜笑道:“谁叫你家主公脸皮厚,贪图我的戒指?”陈子单道:“只是瞧瞧真伪……”
“废话少说。”谷缜面色一沉,“要么作交易,我沉冤得洗,诸位也有钱可赚。嘿嘿,要么大家放开手脚,拼个鱼死网破!”
群寇面面相顾,徐海想了想,忽地露出决然之色,沉声道:“就做交易。”谷缜拍手大笑,忽地又道:“还有一件事。我再添一百万,买你在东岛中的内奸。”徐海摇头道:“什么内奸,徐某不知。”
“那就奇了。”谷缜笑道,“若没内奸,你怎么能将假书信送到我的卧室里来?”
徐海沉默时许,忽地阴阴一笑,点头道:“也罢,你若能给我五百万两银子,我便告诉你谁是内奸。”谷缜不假思索,拍手笑道:“好,好,五百万两,成交,成交!”
“爽快!”徐海大笑起身,“这么说,咱们就算一家人了。桓先生,你来倒酒,我要与谷兄弟痛痛快快喝上一碗,结为盟友兄弟。”
“不错,不错。”谷缜拍手道,“这世上三种酒不能不喝,第一种合卺酒,可惜徐兄是个男的……”徐海啼笑皆非,呸道:“废话!”谷缜又笑道:“第二种是断头酒,对于徐兄这等人,不大吉利。”
断头酒是死囚犯临刑前喝的绝命酒,徐海大贼巨寇,落到官府手里,不免喝这一盅,徐海听得大怒,谷缜却若不见,又嘻嘻笑道:“唯有这第三杯结盟酒,我跟徐兄共饮,才算合情合景,最恰当不过。”
徐海心道:“这厮哪来这么多废话?”脸上却转怒为喜,笑道:“不错,不错。”一挥手,那蒙面人上前两步,拖过一张木桌,放在徐海,谷缜之间,又命人取来两只大碗,放在桌上,然后捧一坛酒,汩汩注满两碗。
6渐冷眼旁观,忽向谷缜耳语道:“这人就是‘尸妖’桓中缺。”谷缜点了点头,瞥向姚晴,只见她两眼望天,微微点头,当即笑了笑,端起酒来。
徐海也举碗笑道:“请。”谷缜口中道:“请……”话音未落,忽地抬手,碗中酒水化作一道晶莹水箭,射向徐海。徐海躲闪不及,陈子单离他最近,伸手一挡,酒水四溅,霎时间,便瞧陈子单一只左手由白变青,由青变紫。
陈子单不料这毒作如此迅烈,忽觉左手麻痒,头脑晕眩,耳边只听桓中缺一声厉喝:“好贱人。”便觉重重束缚自脚底涌来,几根粗大藤蔓,缠住身子。
陈子单被藤蔓一缠,越酸软无力,只听得喝叫谩骂,此起彼落,他听得奇怪,茫然望去,一转眼的功夫,石厅内仿佛已成洪荒密林,无数藤蔓破地而出,如怪蛇厉蟒,将两百倭寇尽数缠住,陈子单初时一惊,继而心神恍惚:“是幻觉么?是了,一定是幻觉……”念头数转,忽地两眼翻白,昏死过去。
“擒贼擒王。”谷缜一声疾喝,6渐如脱弦之箭,一把抓住徐海胸口要**。
就在此时,满厅的孽缘藤尽数化为飞灰,姚晴倒退两部,脸上血色全无。
原来,谷缜虚张声势,说了许多废话,全为转移群寇心神,让姚晴从容布下“孽因子”。
姚晴也知谷缜千方百计将她骗来,是为借她神通,此时共御强敌,不容她袖手旁观,是以自进门开始,便悄然布下“孽因子”,谷缜与徐海虚与委设之时,她已将“孽因子”布好。她手法奇妙,厅内火光摇曳不定,众寇又被谷缜吸住心神,是以无人察觉。
众寇之中,唯有徐海深知谷缜厉害,是故也是一团虚假,再见“财神指环”,更生杀人夺宝之心,当下假意交易,与谷缜共饮“结盟酒”,暗中却示意桓中缺下毒。
桓中缺双手蕴有尸毒,随时都能逼将出来,斟给徐海那碗,酒未沾手,是以无毒;斟给谷缜时,他将大拇指上挪几分,扣住酒坛边缘,酒水注下时掠过拇指指尖,沾染尸毒,故此酒到碗中,已是剧毒。
桓中缺的手法神不知鬼不觉,谷缜一方无人瞧出破绽。但他万没料到6渐中掌未死,认出他来,谷缜料到他的身份,知道他必会下毒,至于如何下毒,也就无须理会了。
双方均为口是心非,暗伏杀机,敬酒时难。但姚晴内功尚浅,“化生”又极耗真气,团住两百来人委实太难,只一瞬,全身“土劲”尽被抽空,“孽缘藤”失了真气支撑,群寇束缚陡然消失。
6渐方才抓住徐海,便觉腥甜之气狂涌而来,他不敢硬接,一闪身,将徐海挡在身前。桓中缺变掌为爪,扣住徐海左臂,左手则绕过徐海身子,忽地抓向6渐面门。
6渐向后急仰,桓中缺一爪抓空,中指从他额上掠过,怪叫一声,正要运劲夺回徐海,忽听谷缜喝道:“瞧暗器。”一蓬酒水迎面泼来,原来谷缜留了心眼,只将毒酒泼了半碗,剩下半碗,以防万一。
桓中缺也是血肉之躯,虽凭独门内功,双手能驾驭尸毒,但双眼要害,仍不敢叫这毒酒溅着,当下放开徐海,转手护住面门。
6渐趁机后掠,将徐海递给谷缜,忽听桓中缺怪叫一声,再度挥爪扑来,他既然失了徐海,便想擒住6渐,迫谷缜换人。
6渐避无可避,挥手迎出,左手迎上桓中缺的右爪,右手抵上桓中缺的左掌。两人四手一交,6渐左手二指忽地勾住桓中缺的无名指,卡嚓一声,将指节拉脱。
桓中缺未及感觉痛楚,6渐已势如破竹,噼里啪啦将他双手骨节一一卸脱,继而又卸脱双腕,直卸到两肘之间。桓中缺拼死后纵两丈,才算摆脱这双怪手,但到此时,他从指到肘,尽成了一堆碎骨,牵筋引络,痛不可当,不由得仰天跌倒,翻滚哀嚎,脸颈上的布条随他挣扎滚动,寸寸散落。众人一瞧,无不骇然,只见他从额至颈布满细小孔洞,孔洞四周皮肉枯缩,漆黑入墨。
姚晴咦了一声,露出讶色。6渐却站在那里,呆若木鸡,他方才性命交关,无意中用上了“补天劫手”,不料只一招,便废了桓中缺双手。虽说桓中缺多半败于轻敌,但这门劫术之强,委实乎6渐想象,以至于他一时半会儿,也回不过神来。众倭寇被这奇变惊得呆了,但只一瞬,便又醒悟过来,哇哇怒叫,舞刀扑上。
谷缜喝道:“谁敢过来。”手握一口明晃晃的匕,抵在徐海胸前。
一时间,徐海被擒,陈子单中毒昏迷,桓中缺双手被废,三名脑均陷困境。众倭寇一时间没了主张,纷纷收刀瞠视。
桓中缺忍住奇痛,勉力坐起,死盯着6渐,厉声道:“臭小子别得意,你中了老子的毒,去死不远了。”
6渐怪道:“中什么毒?”桓中缺森然道:“你额头被我手指划了一下,是不是又痛又麻?”6渐一惊,急忙凝神默察。
徐海见状大喜,哈哈笑道:“古老弟,‘阴尸吸神掌’中者必死,你若放了徐某,我让桓先生给你解药。”
谷缜心头一沉,目视6渐,眉头大皱,姚晴也望着6渐,眼神百变,欲言又止,沈秀见势不妙,急道:“万万不可放人。”抢上一步,挡在谷缜之前,眼露凶光。
6渐凝神片刻,忽地摇头道:“既不痛,也不麻。”说着扯下面具,但见中指之处,有一道淡淡的乌痕,不由心头恍然:“好险,这面具隔住毒质,救了我一命。”一抬眼,忽见桓中缺呆呆瞧来,蓦地叫道:“你,你是昨晚那个小子,你没死?”6渐点头道:“你打我一掌,我废你双手,大家扯一个直。”
桓中缺气恨交迸,心想6渐既然没死,那么偷袭南京之事十九败露,如此一来,更不容这干人离开。
转念间,忽听谷缜笑道:“徐兄,我不想杀你,只想问你一件事。”徐海见6渐无恙,失望已极,闻言冷道:“若问东岛内奸,徐某宁死不说。”谷缜笑道:“不问这事,只问一件私事,因为事关**,若被令属下听见,颇为不妥。”徐海皱眉道:“你又有什么诡计?”
“诡计不敢当。”谷缜笑道:“还请徐兄下令,让手下退出大厅,免得你跟我交谈,被人听见。”
徐海大为疑惑,但怕谷缜铤而走险,只得道:“好,你们退到秘道中去。”
桓中缺心道:“这秘道只有一个出口,我守住通道,不怕他们飞上天去。”便也点点头,由同伴扶着起身,双眼瞪着6渐,恨不得将他囫囵吞将下去。
忽听姚晴脆声道:“桓中缺,你被蛇牙荆伤过么?”桓中缺身子一震,回头望来,脸上有狂怒之色,咬牙道:“不错,都拜那贱人所赐。”姚晴莞尔道:“地母温黛?”桓中缺道:“不是她是谁?”
姚晴又笑一笑,说道:“她没杀你,真是奇怪!”桓中缺忽地凄然大笑,双目喷出火来,厉声道:“她弄得我人不人鬼不鬼,十多年不敢以脸示人,这跟杀了我又有何分别?”
姚晴目不转睛望着桓中缺,仿佛那一张丑脸大有耐看之色,一边注视,一边点头。沈秀瞧得心生妒意:“姚师妹天仙般的人儿,瞧这丑八怪做甚。”恨不得伸出两手,将他双眼捂住,要么叫她转过头来,多瞧瞧自己,也是好的。
桓中缺率众退至秘道,谷缜扬声叫到:“退后些,再退后些。”桓中缺心中疑云大起,驻足不动。谷缜喝道:“退是不退?”又将匕在徐海颈上抹来抹去,桓中缺纵有野心,也不敢担上逼死徐海的名声,无奈挥众再退,两百多人挤在狭窄甬道里,接踵摩肩,叫苦不迭。
谷缜见状,忽地喝道:“6渐,关门。”6渐闻声纵上,双手分合,咣当一声,关上铁门,然后奋起神力,将铁闩重重挂上。
众寇不料有此一着,挤在通道间,进退两难,桓中缺若不受伤,尚有能为阻止,此时唯有眼睁睁瞧着铁门紧闭,心中纳闷不已,想这大厅四面巨石,谷缜关上铁门,不是作茧自缚么。
沈秀也不由怒道:“姓谷的,你若要寻死,自己死去,干么拿我垫背?”谷缜笑而不语,徐海却忍不住喝道:“姓谷的,你要问爷爷什么鸟事,有屁快放。”
谷缜从怀中取出罗盘,呵呵笑道:“徐兄且猜一猜,这是什么?”徐海怒道:“还用猜么,这是罗盘。谷缜笑道:“罗盘有什么用呢?”徐海见他尽问一些废话,大为恼火,冷哼一声,道:“既是罗盘,不是指方向,便是瞧风水了!”
“正是正是。”谷缜笑道,“小弟正想给徐兄瞧一块好风水,保佑你断子绝孙呢!”
徐海大怒道:“姓谷的,士可杀不可辱。”
“少给自己贴金。”谷缜笑道,“你一个草寇,大字不识几个,也配称士?”说罢找来绳索,将徐海五花大绑,又扯一块衣料,将他嘴巴牢牢封住。
忽听门外倭寇撞击铁门,砰砰有声。姚晴不耐道:“臭狐狸快些,这次走哪一方?”谷缜走到一面墙壁前,摸着墙上铁铸兽头,笑道:“这是什么兽?”姚晴一瞧,见那兽弯角巨眼,铁环穿鼻而过,不由恍然道:“是牛头。”
谷缜道:“牛为坤,坤位在南,路在南方。”转动罗盘,寻南走去,径直来到另一尊兽头前,那兽头如狮如虎,口衔铁环,形容狰狞。
谷缜取下火把,抓住铁环奋力一拧,一阵刺耳声响,那兽头应手转动起来,转到四转,忽听石壁嘎吱作响,兽头下一方千斤巨石徐徐向内退去,露出一个阴森森的大洞,徐海见状,口中呜呜,眼里露出惊恐神气。
第20章 迷宫
此时撞门声更沉,谷缜道:“6渐,你带这厮先入。”6渐带着徐海钻入洞中,沈秀其次,姚晴正要跟入,忽见谷缜取下厅中火把,一一踩灭,不由恍然:“是了,洞内必有机关让铁兽头恢复旧观,却无人将火把插回去,倭寇若是破门,聪明者凭这一点破绽,便能猜到兽头玄机,唯有将火把尽数打灭,方能叫这干贼子捉摸不透。”
想到这里,深恨自己总是后知后觉,忍不住暗骂一声:“臭狐狸。”方才气忿忿钻入洞中,谷缜随之爬入,入口虽窄,其内渐宽,谷缜摸索一阵,又摸到一枚铁环,拧了四转,便听嘎吱之声,那块巨石重又合上。
“谷兄厉害。”沈秀忽地阴声道,“沈某想不佩服,也都难了。”谷缜听出他话中嫉恨之意,便笑道:“不知沈兄伤势如何,还要小弟搀扶么?”
“不劳谷兄费力。”沈秀冷冷道,“沈某好得多了。”经此一事,他对谷缜忌惮到十分,害怕他借搀扶暗算自己,宁可忍痛自行。
谷缜也落得清闲,走在旁边,间或皮里阳秋,调侃沈秀受伤手脚,沈秀此时落于下风,面上冷笑,心中却暗暗狠:“臭小子,到了地面上,叫你知道爷爷的厉害。”
如此但见岔道,便寻路标,众人在迷宫中走了半个时辰,忽被一堵石壁阻住去路。
姚晴正要寻找路标,蓦地尖叫一声,蜡烛落地,甬道中一片漆黑。6渐、沈秀齐声道:“怎么了?”姚晴浑身哆嗦,却说不出话来。
谷缜俯身摸到蜡烛,重新点燃,一眼望去,墙角躺着一具死尸,料是死了多年,仅余骷髅,乍一瞧,委实骇人。
谷缜回头望去,见姚晴脸色惨白,美目中余悸未消,不由笑道:“大美人也有害怕的时候么?哈哈,妙极,妙极。”
姚晴咬牙道:“臭,臭狐狸,作,作死么?”嘴上虽硬,终是受惊非轻,双腿阵阵软,几乎难以支撑。
谷缜笑了几声,忽而戛然而止,望着那骷髅,目有惊色。6渐也怪道:“这人怎么死在这里?”谷缜蹲下身子,端详枯骨上那件袍服,忽道:“这件袍子是皇家之物。”众人闻言,均是一惊,谷缜撩起袍子道:“你们瞧,这底子本是明黄色,可说不只是皇家之物,更是皇帝才能穿的服色。”
众人更惊,6渐道:“难道他是皇帝?”谷缜不答,伸手在那骷髅身上摸索一阵,摸到一个黄绢布包,展开时,只见一方玉印,龙钮金镶,晶莹通透,,被烛光一耀,毫光四射,照彻一室。
众人见此情形,均是明白过来,想当年城破国灭,建文帝带着亲信侍卫,经由秘道逃出宫城,不料这恶奴临时改变心意,图谋背叛,想要抓住建文,交给朱棣。一时间,素性文弱的皇帝与心怀叵测的侍卫在这阴森地道里殊死搏斗,最终恶奴被秘道中的机关所伤,建文帝却中了一掌,虽然勉力动机关,将恶奴挡在身后,却终因伤重不治,凄凉而死。
想象当时的惊险惨烈,众人无不唏嘘,唯独姚晴一见死尸,便想起若干往事,大觉烦恶,催促道:“管他皇帝奴才,死人有什么好瞧的,还不快走?”
6渐道:“但这尸如何处置?”谷缜道:“帝王也好,恶奴也好,一旦身死,都只是无知白骨。这迷宫规模宏大,不啻于皇陵地宫,做他们的坟墓,倒也合适。”当即举烛向前,姚晴只怕还有尸骸,再也不敢与他争先。
如此走了半晌,忽有石阶向上,近乎垂直,走了三十步,便见穹顶,谷缜摸到一根粗若儿臂的铁销,抽开一掀,穹顶洞开,微风灌入,带着一股清新凉意,谷缜抬头望去,夜空寥廓,星芒璀璨,心中不禁涌起无边豪情。
众人出了秘道,除了徐海,脸上多少都有喜色。只见四周花草芬芳,树摇影动,远处殿宇重重,在月色中投下崔巍暗影。6渐忍不住道:“这是什么地方?”
谷缜道:“这是南京的旧宫城。”6渐大吃一惊,姚晴也蛾眉微蹙,沈秀嘿嘿一笑,道:“妙啊,只需叫喊一声,大家全都没命!”谷缜瞧他一眼,笑道:“那你不谷缜转过头来,望着那出口,摇头道:“有道是:‘明见万里,不能见眉睫,烛照天下,不能照足下。’朱棣为找建文帝,搜遍中国,七下西洋。却没料到,这位对头,竟就在南京宫城的下面。”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又道:“这条秘道,当是朱元璋修筑南京时所造,可惜他没用上,却留给了孙子。”说罢盖上出口石板,石板下设有机关,一旦合上,铁销便从内扣住。
出口在御花园中,夜色已深,人迹不至,唯有寒虫低鸣,一阵一阵,扣人心弦。姚晴见谷缜封闭秘道,问道:“臭狐狸,如今怎么办?”
谷缜道:“这宫城大极了,我们不妨找一处冷僻宫殿,好吃好睡,躲上几天。”姚晴摇头道:“左飞卿的追踪术十分邪乎,在一地待久了,必被找到。这七日中,我要离开南京,走得越远越好。”
沈秀忽地笑道:“如此说,我却有一条‘浑水摸鱼’的妙计。今日天亮前,南京城将有一场大战,趁着混乱,师妹便可瞒过风君侯,轻易逃出南京。”
姚晴奇道:“什么大战?”沈秀向徐海努努嘴,笑道:“他和汪直约好,里应外合,攻打南京,却不料家父事先知道,将计就计,要将这干倭寇一网打尽。”
姚晴美目一亮,问道:“什么时候?”沈秀望了望天,笑道:“快了,当在寅时。”姚晴喜上眉梢,说道:“好,这就去。”说罢凝视6渐,6渐尚且犹豫,谷缜已笑道:“二位请了,咱们就此分道扬镳,恕不远送。”
姚晴见6渐面有难色,眼中闪出一丝怒色,咬咬朱唇,转身去了。沈秀向谷缜嘿嘿一笑,阴声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谷兄需得当心。”说罢蜷起伤足,一跳一跳,随在姚晴之后,忽听谷缜在身后笑道:“6渐你瞧,他这跳来跳去的,像不像一只癞蛤蟆?”6渐道:“这么一说,真有一些像,就是比癞蛤蟆俊些。”妨试试。”沈秀哼了一声,目光极为阴沉。
沈秀大怒,心中想了几十条酷刑,将二人慢慢折磨至死。他一边想像,一边咬牙,姚晴却嫌他太慢,拖住他肘,纵跃如飞,避过宫中警卫,来到一处宫墙前,姚晴种下“孽因子”,生出一条长藤,两人寻藤攀过墙头,经御水河出了宫城,姚晴忽地笑道:“沈师兄,就此别过?”
沈秀大吃一惊,忙道:“师妹什么话,我离了你,又去哪儿呢?”
姚晴望着他,剪水双瞳勾魂夺魄,轻轻笑道:“师兄还是别顽了,回家治伤要紧,要不然,真成了瘸子,沈师伯岂不心疼?”说罢转身便走,沈秀不死心,叫道:“师妹慢走……”
姚晴应声掉头,眨眼笑道:“是了,还有一件事忘了说。”沈秀心中燃起一丝希冀,忙笑道:“好师妹,我便知道,你舍不得离开我的?”
姚晴嘻嘻一笑,摇头道:“师兄既然瘸了腿,这一下,我无论去哪,你都追不上啦。”说罢伸出玉手,向他招了招手,又做一个鬼脸,倏地展开身法,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沈秀望她背影,心里又爱又恨,爽然若失,不觉咬牙道:“这小妖精,哪天落到少爷手里,瞧我怎么炮制你。”说罢,伤口又痛起来,心道:“小妖精说得是,眼下治伤要紧。”当即一跳一跳,向总督府去了。
待沈秀走远,从宫城阴影里踱出两人,正是6渐、谷缜,6渐亦惊亦喜:“谷缜,又被你猜中了,你怎么知道阿晴会离开沈秀?”
谷缜笑道:“就凭她看你的眼神,若我所料不差,姚晴喜欢的是你,不是沈秀。”6渐一呆,不信道:“你说她喜欢的是我?”
谷缜道:“她方才问你,分明想你陪她,故而我便想试她一试,她若喜欢沈秀,出了宫城,势必与他同行同止,这等水性女子,不要也罢;她若喜欢的是你,却不耐与沈秀纠缠了。”
6渐望着他,流露出古怪之色,谷缜推他一把,笑道:“瞧我做甚?还不去追她?”6渐道:“可是,可是……”
“可是黑天劫么?”谷缜道,“不打紧,我已逮住徐海,冤屈不日可伸,之后我便求我爹封了你的隐脉。好兄弟,别再把我配给姚晴了,你不知道,我家那头母老虎起威来,就是诸天神佛,也要卷堂大散哩。”
“你家的母老虎?”6渐露出讶色,谷缜笑道:“你不是接过她的暗器么?”6渐恍然道:“是那位姑娘,她是……”
谷缜接口道:“她是我未过门的媳妇儿。”他一想到沉冤得洗,便觉乐不可支,抓起徐海,笑道:“我要去审问这厮,你若找我,便来敲城东沧波巷左第二间大门。”说罢哈哈一笑,袖挽流风,头戴星月,步履逍遥,飘然去了。
6渐被这一番话说得心神不安,又担心起姚晴的安危,当即迈开大步,追赶姚晴。
他赶了一程,却不见人,心一急,施展“跳麻术”,嗖地纵上一所房顶,居高望去,透过一片房舍,忽见远处隐隐有火光射出,6渐一惊:“失火了么?”
他一见灾厄,顿然忘我,当即踏着屋顶,赶将上去,还没走近,便听刀剑交鸣,喊杀震天。6渐俯身一瞧,前方正是“罗宅”,两百余名倭寇身披铠甲,手持刀枪,正与数百明军浴血巷战。
众倭寇到此地步,也是为势所迫,方才好容易撞破铁门,攻入石厅,谁知却不见人,众寇疑神疑鬼,一片哗然,桓中缺无法可想,先救醒陈子单,陈子单颇负智计,猜测厅中必有暗道,但以他的智识,仍不足寻出机关,眼看起事在即,敌人又从秘道走脱,耽搁下去,势必被人瓮中捉鳖,全军覆没,当下号令两百寇军,爬出深井,自罗宅杀了出来。
沈舟虚虽没找到秘道,却料到倭寇巢**就在左近,是故设下伏兵,倭寇一旦露面,四下警哨大作,顷刻聚集数百兵将,双方杀成一团。
这群倭寇是徐海手下精锐,明军则是沈舟虚训练的甲士,虽说武艺精强,胜过卫所官军,但气势纪律,比起这群百战老寇,仍有不足。
众倭寇抱成一团,阵如龟形,分进合击,进如尖枪穿甲,无坚不摧,退如漏斗流沙,陷敌于无形。明军纵然四面涌至,但阵势单薄,兵力分散,人数虽多,却被倭寇横冲直撞,各个击破,一眨眼的功夫,便倒了七人。
6渐心中大急,眼见桓中缺与陈子单深处阵心,喝叫不已,顿时将身一长,厉声道:“桓中缺,你瞧我是谁?”
桓中缺一抬头,忽觉黑影如山,恶风压顶,他双手被废,无法抵挡,死命将身一躬,贴地滚出。
6渐飞落阵心,一个“大须弥相”,撞得一名倭寇口吐鲜血。陈子单一声厉叫,双手握刀狠狠劈来,6渐侧身让过,左手探出,咔嚓两下将他双腕卸脱。
陈子单惨叫一声,倭刀脱手。6渐顺手接住,霎时间,一股熟悉之感涌上心头,似又回到那晚,神社破败,冷月无声,天神宗石甲长刀,面目狰狞。
“呵!”两把倭刀,三条朱枪,挟着烈风血气,猬集而来。
刀柄入手,倭刀长短厚薄、软硬轻重,6渐无不了然于心,仿佛此刀铸成,便与他相伴相生,浑然一体。于是乎,便依这口倭刀之性,从左至右,绕身画了一个圆圈。
叮当交响,刀枪落地,五名倭寇齐齐惨哼,双腕上鲜血淋漓,腕上筋络均被挑断。
6渐双眼圆睁,纵起倭刀破入敌阵,长刀所向,众倭寇手腕溅血,兵刃纷坠,惨叫声此起彼落。
众甲士原本已呈溃势,不料6渐如飞将军从天而降,更从倭寇阵心杀出,杀得敌阵七零八落,顿时振奋起来。
这批倭寇多是日本浪人,崇尚武士之道,悍不畏死,虽处劣势,仍是苦苦顽抗。奈何6渐一把刀东飘西荡,专挑彼方手筋。众倭人刀枪脱手,便如毒蛇拔呀牙,猛虎断爪,空有一腔斗志,也是任人宰割,不一阵便死伤大半,剩下十几人心慌意乱,忽一声喊,四下溃逃,明军围追堵截,众倭要么被生擒活捉,要么被乱刀砍死。
6渐望着一地死尸,蓦地心中一惨,垂下刀来,游目望去,尸体中却不见桓中缺。他微感讶异,仔细搜过,仍无所得,正觉纳闷,忽见两名将官快步赶来,拱手道:“天幸得壮士相助,敢问大名??????”
6渐摇头道:“微名不足挂齿……”话未说完,忽见道路尽头一人飞奔而来,他识得是燕未归。心想此人一来,沈舟虚也必然尾随,若是相间,难保他不旧话重提,要自己留在身边,别的倒也罢了,若是耽误了寻找姚晴,却是不妥。
一念及此,6渐丢下倭刀,转身便走,那两名将官大惊,忙道:“壮士留步……”两人越是叫唤,6渐步子越快,转过长街,消失不见。他倏然而来,又倏然而去,两名将官一时面面相对,惊疑万分。
6渐足飞奔,在大街小巷中四处搜寻,只盼天可怜见,遇上姚晴,谁知姚晴不曾见到,却见四处皆有明军把守,警卫森严。
6渐心想大战将起,与之遭遇,必被当成倭寇奸细,只得垂头丧气,来到城东,辗转找到沧波巷,此巷临近外郭沧波门,故而得名。
6渐来到左第二间门前,门一对灯笼,照得门扇漆亮,门上有黄铜饕餮一对,口衔铜环,6渐举环扣门,须臾门开,有人低声道:“6爷好。”
6渐奇道:“你认得我?”那人将他迎入,又关上大门。6渐一瞧,那汉子约莫四旬,布衣小帽,五官平平,唯有双目中间或光芒一闪,方可见其峥嵘。
“我叫鱼传。”那人恭谨道,“那晚在翠云楼,有幸见过6爷。”
6渐一拍额头,笑道:“我记起来啦,谷缜让你给那些画舫送银两么。”鱼传道:“6爷好记心。”他谈吐亦如样貌,虽然不失礼数,但从头至尾,再也平淡不过。
6渐正色道:“鱼兄,你别叫6爷,我听着别扭。”鱼传摇头道:“我不叫鱼兄,我叫鱼传,6爷是谷爷的朋友,鱼传是谷爷的伙计,鱼传叫谷爷谷爷,就该叫6爷6爷??????”
6渐听得晕头转向,忙转过话头道:“鱼……鱼传兄,谷缜在做什么?”鱼传道:“谷爷在生气!”6渐道:“因为徐海不肯吐实,惹他生气么?”鱼传摇头道:“徐海死了,谷爷才生气的。”
6渐雷震一惊,失声道:“徐海死了,谁杀的?”鱼传道:“小人不知,谷爷与徐海呆在书房,派我在这等候6爷,忽就听一声铳响,我赶到书房,徐海便已死了。”6渐心中一阵慌乱,失声道:“谷缜没事么?”鱼传摇头道:“谷爷没事,就是生气得很。”
“带我见他去。”6渐走向内宅,鱼传抢到前面,秉烛引路。片时来到书房。6渐一推门,便嗅到一股血腥之气,定神细看,地下散落许多破碎书页,一方端砚四分五裂,几支狼毫也被折成两截。
再一抬头,却见谷缜气呼呼坐在椅上,死死盯着前方。6渐顺着他目光望去,只见徐海手足被缚,坐在一张紫檀椅上,脸面朝天,软答答向后歪着,鲜血浸湿头,已然凝结。
6渐心往下沉,上前细瞧,那尸面白如纸,两眼大张,眉心一个血洞,流出红白之物。
“不用瞧了。”忽听谷缜叹道,“鸟铳打的。”6渐回过头来,两人四目相对,均能瞧见对方脸上苦笑。
6渐呆了时许,问道:“到底放生何事?”
谷缜起身踱了两步,徐徐道:“我在书房中盘问这厮,问谁是东岛内奸,又如何陷害我?这厮初时嘴硬,抵死不说,后来被我软硬兼施,才略略松动,正当这时,鸟铳却响了??????”说到这里,他走到窗前,指着窗纸上一个圆形小孔,圆孔周围裂纹如丝,清晰可见。
“这是铅丸入户的弹孔。”谷缜又掀开窗扇,6渐举目望去,窗户正对一幢小楼,楼上一团漆黑,不由点头道,“那凶手必是在楼上铳了。”
谷缜道:“若是这样,这人的铳术真是通神,仅凭投在窗纸上的人影,便击中了徐海眉心。即便光天化日,无所遮拦,要想一铳命中眉心,也是极难。鸿书那时守在房外,听到铳响,赶上楼时,却不见人。”
6渐沉吟道:“你能猜到来头么?”谷缜道:“徐海是倭寇魁,倭寇必会救他,官府必会捉他。唯独一方,却是非杀他不可!”
6渐点头道:“东岛内奸么?”谷缜点头道:“但有一事我却想不明白。”他低头想了一会儿,方道:“若是东岛内奸,理当杀我而后快。我背对窗户,离楼更近,杀我更为容易。但怎的偏不杀我,却杀徐海呢?”
6渐也思索难解,便道:“或许他本意杀你,却因人影投在窗上,扭曲闪烁,以致失手击中徐海。”谷缜摇头道:“若是误杀,也未免太巧了。”
到这里,二人均感迷惑,沉默一阵,谷缜问道:“姚晴呢?没和你一块儿来?”6渐道:“我追丢啦!”
谷缜神色错愕,忽地一拍桌子,大笑道:“追丢了?真有出息。”6渐脸涨通红,谷缜拍拍他肩,说道:“罢了,她若心中有你,你不找她,她也回来找你的。”6渐叹道:“她心中有我又如何?徐海已经死了……”
谷缜听出他言外之意,双眉一挑,笑道:“徐海死了,还有汪直呢!”说到这里,他脸上忽地阴霾尽去,神采焕,一如往日自信满满,笑嘻嘻地道:“6渐,你知道这汪直么?此人字五峰,当过监生,做过行商,倭人叫他老岛主,官府却称他倭寇之王。”
到此处,他挽着6渐,踱出书房道:“这老狐狸比徐海狡猾许多,捉他原本极难,可巧他也来袭南京。汪直是蚌,沈舟虚是鹬,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咱们就是渔翁。”
6渐道:“你说得轻易,这两人都不一般,依我看不是鹬蚌,而是猛虎,一招不慎,你我两个,不够他们吃的!”
谷缜看他一眼,笑道:“你可聪明多了。这两人确是猛虎,但二虎相争,一死一伤,咱们这次须得亲临战场,伺机而动。”
6渐道:“你我都是平民,怎能亲临战场?”谷缜道:“这个容易。”一拍手,暗处闪出一人,年过三旬,嘴尖腮陷,一双小眼中透着精悍之气……谷缜说道:“鸿书,你去买两副官军的盔甲来,官衔越大越好。”那人一躬身,快步去了。
6渐吃惊道:“官军的盔甲也能买?”谷缜笑道:“不过两副盔甲,又不是皇冠龙袍,怎么不能买?”
6渐涨红了脸,怒道:“岂有此理,做将军的都不理会了么?”谷缜笑道:“他们只理会银子。”但见6渐兀自不平,便又笑道:“如今离寅时尚有半个时辰,咱们不如一边吃饭,一边等候。”
6渐闷闷不乐,随谷缜来到一座厅堂,堂外一庭兰草,虽不在花期,却也清气袭人。
堂外有匾,字迹晦暗不明。堂内玉烛高烧,楠木为梁,乌木为棂,地下一溜檀木桌椅,桌上设蟠龙香案,置一尊古炉,椅背刻有乌蟒衔芝图,椅侧各有一面油黑漆凳,凳上两口天青大瓦盆,植有落地金钱。正墙上一幅淡墨大画,画中一位老人足踏扁舟,面色然,一旁落款:鸱夷子皮,若虚堂主人某年某月某日。大画左右是两片乌木錾银联牌,右是“冲盈虚而权天地之利”,左是“通有无而一四海之财”,笔力雄健,气吞古今。
二人落座,谷缜道:“这座‘若虚堂’连带宅子都是老头子的。我有三四年没来,如今看来,梁园虽好,却不是久留之地。”
6渐道:“渔传鸿书,都是你的伙计?”谷缜道:“那也是老头子留下的,忠心无二,精明能干,只可惜不会武功。”
6渐道:“那枚财神指环呢?”谷缜笑了笑,入怀取出那枚翡翠戒指道:“你说这个?”6渐定神细看,那指环色泽深碧,三缕血痕贯穿指环尾,粗细不一,仿佛流动不居,环身上方较大,如一方玉印,刻有弯曲字迹,不由奇道:“这是什么字?”
“这是石鼓篆字!”谷缜道,“尾念做‘财神通宝’,意即是天上财神爷的宝钱,凡间的钱遇上它,就好比孙子遇上爷爷,只有乖乖听话了事。”6渐吃惊道:“这么说,那些人说的‘财神通宝,号令天下’是真有其事了。”
“你相信这些话?”谷缜莞尔道:“我送给你好了。”6渐脸一红,摆手道:“我才不要。”谷缜审视他片时,忽而笑笑,将指环收入怀里。
6渐沉吟一会儿,忽地叹道:“谷缜,无论如何,我今日都很欢喜。”谷缜笑道:“喜从何来?”6渐道:“没料到你非但没有勾结倭寇,还是打败倭寇的大豪杰,大英雄,只可惜令尊不在,他若听见徐海那番话,你的冤屈也就没了。”
“你想错啦!”谷缜摇了摇头,“我不是什么英雄豪杰,我只是一名商人,我对付倭寇,只因他们不守规矩。”他见6渐神色疑惑,便站起身来,指着那个楹联道:“你瞧过这副对联么?联中的‘冲盈虚’,通‘有无’,说的都是商道,所谓商道,就是商场里的规矩。
他说到这里,望着那幅大画,沉吟良久,悠悠道:“国人自古鄙视商人,却不知商道即是天道。圣人云:‘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商人运转货物,也是以有转无,逐十一之利。打个比方,南方茶多,北方茶少,我在南方买茶,运到北方卖出,取南方之有余,补北方之不足,是不是大大的好事?”6渐道:“是!”
谷缜道:“可惜,商道虽是天道,奈何商人却是俗人,为求财利,不择手段,故而商道中又搀杂了人道。‘人之道,损不足而补有余’。专一劫贫济富。比方说,苏浙闽广四省经历多年倭乱,人民流离,耕种不时,官仓连年赈济,已然告罄。不出明年,必有一场百年不遇的大饥荒??????”
6渐吃惊道:“这话当真?”谷缜淡淡一笑,说道:“这事不止我明白,许多富户也都明白,若按以有转无的道理,就该未雨绸缪,去湖广四川买来多余粮食,填补苏浙闽广之不足。但据我所知,这些人非但不屈别处购粮,反而将本地的粮食搜刮起来,囤积居奇,想等到荒年,大赚一笔。倘若任其所为,不到明年,米价贵如珠玑,不知要饿死多少百姓。”
6渐不岔道:“朝廷就没法治他们么?”谷缜冷笑一声,道:“嘉靖老儿天天修道成仙,百姓死活关他屁事。至于别的官儿,都与这些奸商大有干系,好比沈秀,仗他老子的势,也囤了一大仓谷子。”
6渐迟疑道:“沈舟虚,似乎,似乎不象那等人。”
谷缜道:“他便不是那等人,也有纵容之嫌,我若生了沈秀那等儿子,就该一棒打死。”他说到这里,有些激动起来,来回踱了几步,高声道:“商道之中,天道强于人道,便是正道;人道强于天道,必成歪门邪道。而这些邪门歪道中,最可恨的,莫过于杀人越货的无本买卖,好比倭寇,洗劫我中华百姓,在将赃物运到东瀛,或者贱价出卖,或者白白送人。如此一来,东瀛原本缺少的金珠美玉、苏绣瓷器尽皆餍足。其他商人辛苦购来的货物,运到东瀛,要么一钱不值,要么大大亏本??????”
6渐插口道:“朝廷不是有海禁么?怎么还能将货物运往东瀛。”谷缜呸道:“什么狗屁海禁,都是那帮官僚的混帐主意,再说大明海疆万里,又禁得住么?”
6渐恍然道:“那就是走私了。”谷缜不耐道:“纵然走私,也是嘉靖老儿逼出来的,海上生意利润最丰,若无海禁,他大可设立有司,征以税银,征到的税银,在修十座北京城也有多的。嘉靖老儿有钱不赚,真是他大蠢蛋。”
谷缜从来笑嘻嘻的,6渐极少见他动怒,此时忽见他面红耳赤,不由好笑。
谷缜自觉失态,沉默时许,反身坐下,徐徐道:“倭寇专做这等无本买卖,初时小打小闹,后来越做越大,最盛时,竟有两万人来华劫掠。如此一来,别说东瀛没了生意,西洋、南洋所需的中华之物,也尽能在倭寇手中贱价买到。天下豪商多少都有些海上买卖,海禁以来,大伙儿生意十分艰难,倭寇再这么一闹,更是雪上加霜了。我见这情形,私下寻思,既然官府无能,不如设法自救,便用重金征集了十艘红毛战舰,埋伏在倭寇返归东瀛的路上。倭人又贪又蠢,回国时船舶满载赃物,吃水极深,突然遭袭,别说逃跑,船只转身都难。我将战舰分为两队,轮番炮,围追堵截,用了三个时辰,将倭船尽数击沉,只走了汪直、徐海。”
6渐听得血为之沸,拍案叫道:“这件事如此轰轰烈烈,令尊就不知道?”
谷缜摇头道:“那一战倭人死亡殆尽,汪直等人弃众逃命,事后怕倭人亲眷怪罪,便诈称遇上飓风,船毁人亡。他们不说,我也无心夸耀。唉,你不知道,那一股倭寇固然败亡,随船掳来的百姓也落海丧生。没活几人??????”说到这里,他忽地住口,望着厅外沉沉夜色,长叹一口气。
6渐也是呆,寻思倭寇与被掳百姓同乘一船,是杀是救,端的为难,换了自己,决不能如谷缜一般果决。蓦然间,他望着谷缜,忽觉眼前之人,竟有几分陌生起来。
此时鱼传端来饭菜,寥寥几盘,却是糟鲥鱼、焖火腿、红腐乳,另有两般果子。谷缜笑道:“我饮食但求方便,你莫嫌寒碜,将就一二。”6渐笑道:“我小时候常常挨饿,便是这些饭菜,做梦也吃不到的。”他本就饿了,当下盛了饭,狼吞虎咽。
谷缜望了6渐,忽有些闷闷不乐,放下筷子,斟一碗酒,喝一碗,再斟一碗,如此连喝三碗,方才举筷进食。
用罢饭,鸿书正好捧来两副铠甲,均是哨官服色,另有两口腰刀,6渐忍不住问道:“这些值多少银子?”鸿书应道:“每副三百两,卖家与我相熟,故而甲胄之外,奉送两把腰刀。”
6渐啼笑皆非,摇头道:“这些官军好不荒唐,难怪尽打败仗!”谷缜见他忿忿不平,暗自好笑,说道:“他们若不荒唐,便不叫官军了。”
两人换甲挎刀,信步出门。路上只见人马衔枚,往来无声,长街漆黑,火光飘忽,远远听着战靴霍霍有声,时来时去。
两人混在一队士兵后面,来到三山门外。但见内城与外郭之间,搭着一座十丈木台,四周堆满柴草,不知有何用途。
二人溜上城楼,沿着城墙,正一溜儿架着数十尊火炮,垛箭鸟铳弓箭。军士搬运器具,悄然来去,间或几声低语,被狂风一卷,倏尔散去。
两人职衔不低,站在那里,寻常士兵均不敢问。6渐为这气氛所夺,正自出神,忽被谷缜拽入谯楼,爬到顶层。谷缜解下一副钩挠,飞挂楼檐,翻身上了瓦面。6渐也纵身掠上,吃惊道:“你做什么?”谷缜笑道:“登高望远,看场好戏。”
6渐愣了愣,举目眺去,明月西落,晓星渐沉,长风东来,卷得人衣飞卷,肌肤生寒。这里已是南京绝顶,夜色未阑,万户萧索;大江东去,破开沉沉夜色;钟山叠嶂,于天地间分外苍莽。
忽听人语传来,低头望去,几名军士扛着一乘步辇来到城头,沈舟虚坐在辇上,手拈羽扇,指点东方,胡宗宪随在一旁,容色冷峻,不住颔。
6渐恍然道:“胡宗宪没有出城?”谷缜道:“虚则实之,实则虚之,所谓胡宗宪出城,不过是沈瘸子的诡计。”说到这里,他盯着沈舟虚,流露深切恨意。
“谷缜。”6渐忍不住道,“你和沈舟虚之间,到底有什么仇恨?”谷缜皱了皱眉,寂然半晌,徐徐道:“那个商清影,你见过么?”6渐道:“见过。”谷缜吐了一口气,一字字道:“她是我生身母亲。”
6渐不觉目定口呆,回想起来,那晚在佛堂前,谷缜说的那番话,分明就是怨怪商清影抛弃自己,而他口中的“臭婆娘”,也必是那妇人无疑了。
霎时间,6渐心内众多疑感豁然贯通,但见谷缜低头不语,欲要劝说几句,却又自恨口拙,想不出精当的话来,二人一时沉默下去,唯有罡风呼啸,掠身而过。
蓦然间,那木台下火苗一蹿,腾地烧了起来,外郭上响起一阵喧哗,伴着叫声,木台渐被火焰吞没,火光烛天,十里可见。
6渐甚是奇怪,转头望去,城中起了五六处火头,不觉吃惊道:“怎么回事?”谷缜道:“火是沈舟虚放的,汪直在城外,瞧见火起,听见喊声,必然以为徐海在夺取城门……”
忽听轰隆一声,吊桥放下,城门洞开,城头喊声更急。
城郊黑沉沉的,悄无动静,忽地火光一闪,亮起一支火把,暗若萤火,跳动几下,便如同瘟疫蔓延,漫山遍野涌起火光,密如繁星,汇聚成流,向着城中蜿蜒淌来。
“这么多人?”6渐瞧得倒吸一口冷气。谷缜也觉惊讶:“麻烦大了,倭寇人数向不满千人,这里看来,来者何止万人?”举目望去,只见沈、胡二人神色凝重,附耳交谈,不由心中快意:“沈瘸子设的狐狸套,却来了一头恶狮子,不,嘿嘿,一头大象才是,妙极,妙极,瞧是你捉它,还是他吃你?”
那火流压地而来,随风传来倭寇咆哮吼叫之声,初如松涛起伏,渐有山崩海裂之势。城头明军无不变色,两股战战,立足不稳。
火光越近,当先倭寇面目可辨,有的身披重铠,头戴角盔;有的布袍鬼面,赤足狂奔。千百口长刀冷光四射,寒气冲天。
沈、胡蓦地止声,深深对视一眼,脸上均有坚毅之色,目光双双投往城外。城开如故,倭军拥入,就当此时,忽听一声厉叫:“有伏兵,快退,快退……”那嗓子又高又细,如钢锥灌耳。6渐一抬眼,只见一人站在外郭,披头散,瞪着血红双眼,如一头恶狼,向天哀号。
“桓中缺。”6渐几乎脱口叫出。忽见沈舟虚羽扇一指,令旗陡举,箭雨飙出,桓中缺被罩了个正着,身中数十箭,型如刺猬,从城头坠下,重重跌在倭寇阵前。
事变仓促,当先倭寇望着眼前一堆血肉,惊得呆了,不及后退,身后倭寇已汹涌而至。
依照沈舟虚之计,先除城内倭寇,再于外郭内城之内布下圈套,虚开城门,诱入汪直围歼。谁知桓中缺竟不怕死,叫破埋伏。沈舟虚无奈提前动,羽扇再指,炮铳齐鸣,百余名倭寇当其冲,嗷嗷惨嚎,血流满地。
6渐瞧得心悸魄动,几乎喘不过气来,忽听谷缜一声冷笑,说道:“沈瘸子打仗却是外行。”6渐奇道:“怎么说?”
谷缜道:“前方倭人听见桓中缺的叫声,目睹他的死状,因而生乱,倘若放任自流,势必向后反冲,扰乱本军阵脚。这就叫做借力打力,因敌制敌。眼下好了,沈瘸子图一时之快,一轮炮将这些倭寇打得非死即伤,替汪直除去大患,我若是胡宗宪,先定他一个‘指挥不力’之罪,打他三百军棍。”他卖弄智谋,眉飞色舞,仿佛当真按住沈舟虚,大打军棍。
忽听倭阵中锣声大作,鸣金退兵。这支倭军,大半是来自东瀛的真倭,有大隅、丰后诸岛的渔民,也有萨摩浪人。倭人既憨且勇,崇尚权威,只虚统帅一下令,是战是退,绝无二话;华人“假倭”较少,如汪直、徐海之流,要么统帅三军,要么专为向导,险恶之处,尤胜真倭。
铜锣一响,几排倭人持盾抢上,抵挡城头炮石,余下倭军整而不乱,从容退向城外。几轮炮石打过,倭人尽已退到城外。
6渐正觉可惜,忽见沈舟虚羽扇再指,城头放起一盏孔明灯,悠悠荡荡,飘至半空。霎时间,倭军阵后燃起点点火光,如一阵疾风,席卷而来。倭军起初中伏,尚且能退,如今腹背受敌,顿时起了一阵骚动。
6渐讶道:“倭寇背后也有官军?”谷缜道:“那是俞大猷。”6渐醒悟过来:“是了,徐海也曾说,俞大猷出城了。”
谷缜道:“他明里带兵出城,前往沈庄。倭寇当他中计,自然放心攻城。万不料俞大猷走到半途,杀了个回马枪,转而埋伏在倭军身后。倭寇攻城,他攻倭寇。哼,沈瘸子这一条连环计,端的歹毒。”说罢又瞪着沈舟虚,咬牙切齿。6渐看得奇怪,问道:“你到底帮谁说话?不知道的,还当你是倭寇呢?”
“我谁也不为。”谷缜冷冷道,“为我自己罢了。”6渐不觉默然,心道谷缜如此聪明,却怎的解不开这个心结,换了自己,生母总是生母,恨得一时,也不能恨一世的。但他想来容易,却不知这世上人越是聪明,心事越多,千丝万缕,盘根错节。谷缜纵是洒脱,也不能免俗了。
呜呜呜,一阵海螺声起,激越苍凉,在城池上空冲决回荡。既而咚咚咚战鼓雷鸣,倭军一扫颓势,忽又向城内奔来。奔至城门,随那鼓声,倏尔分为三队:
一队五千,密集成阵,在门前阻挡俞大猷。一队三千,牵制内城明军;剩下两千精锐,沿着石阶,直扑外郭。
霎时间,双方进退攻守,如犬牙交错,惊呼迭起,惨嚎刺耳。外郭明军箭石倾落,倭军死伤枕藉,箭石铅丸撞击铁甲铁盔,叮叮之声,急如骤雨。
谷缜不由赞道,“汪老直有些门道!”6渐问道:“什么门道?”谷缜将手一指,说道:“你看,倭寇攻下外郭,会当如何?”
6渐凝目一观,脸色忽变,失声道:“不好。”谷缜道:“怎么不好?”6渐道:“外郭沦陷,倭人就能将俞大猷挡在门外,这前后攻夹之势,岂不破了。”
“好见识。”谷缜瞧着6渐,微露讶色,笑道:“但还不止如此,外郭失守,明军地利尽失,汪直进可攻,退可守,乃是反客为主、死中觅活的杀着。这老贼不愧混世魔王,更能于如此混乱中瞧出胜负之机、死生之地。故而今日之战,谁得外郭,谁是赢家!”
到这里,通向外郭的石阶,已然血流成河。攻城倭军列阵仰攻,顶牛角铁盔、戴鬼怪假面,五尺长刀一旦舞开,上下皆白;后排倭军,布衣光头,使二丈朱枪断后,远远挑刺,不令城下官军逼近;居中则是两队鸟铳手,一队填药,一队射击,但听号令,忽而射前,忽而击后,雷鸣电飞,断不虚。官军虽占地利,仍敌不住如此攻势,眼瞧着倭军步步进逼,迫近城楼。
6渐看得口中苦,叹道:“沈舟虚号称天算,怎没算到这个?”
“他算到又如何?”谷缜冷笑道,“城上的官军不下一万,城下的官军约有两万,再算上城外俞大猷的五千人马,官军过三万,倭寇一万有余。依人数算,以三敌一,万无不胜。只可惜,沈舟虚的计谋中,却有一个不得已的苦衷。”
6渐道:“什么苦衷?”谷缜道:“若是俞大猷镇守外郭,倭军休想攻克;但沈瘸子这一计,偏要示弱诱敌,俞大猷威名远著,若不亲眼见他出城,汪直断然不敢进城;他若出城,却又无人镇守外郭,可说两难。沈瘸子虽以兵力补其不足,但千军易得,一将难求,看起来,除了俞大猷,无人能够守住外郭……”
话未落音,忽听一声呼喊,势如天崩。二人循声望去,城门前那队倭寇骚动起来,豁开一个缺口,呼啦拉突出一骑。那骑士身形魁伟,满身重铠,花白的胡须上沾满鲜血,手中一口大关刀刃口尽缺,鲜血长流。
“俞老将军!”城上城下,欢声如雷,外郭官军气势一阵,竟将攻城倭军逼退两丈。
忽听一声悲嘶,俞大猷坐下白马骤失前蹄,歪倒在地。俞大猷关刀一顿,支主身形,低头望去,那马从头至脚血如泉涌,染红雪白皮毛,一双大眼黯淡下去。
“雪玉龙!”俞大猷失声惊喝。这爱马随他出生入死,历经百战,既是坐骑,也是密友。方才他见势不妙,当机立断,率精锐突入城中,欲要守住外郭。不料突围时随从战死,白马身中十余创,撑到入城,终于倒毙。
俞大猷按捺悲痛,举目一瞧,倭军登城过半,当即掷下关刀,一声龙吟,拔出剑来。
“俞大猷么?”倭军响起一声怪叫,“他在哪里?”一道黑影急逾闪电,掠过人群,忽地落在俞大猷身前,厉声道:“你就是俞大猷?”
俞大猷剑术高绝,豪迈任侠,当年在岭南之时,一人一剑,斩苏青蛇,破康老贼,平服七十二峒,其后镇守东南,剑下游魂无数,倭人闻之丧胆,尊之为“中华第一剑”。此时闻言,浓眉一轩,颔道:“正是俞某,你是谁?”那人厉笑一声,生硬道:“我乃东瀛大隅岛主辛五郎,特来领教。”
俞大猷关注战事,颇为不耐,挥手道:“你先出刀吧!”辛五郎一愣,蓦地跳将起来,怒叫道:“谁要你让,谁要你让……”俞大猷浓眉一挑,喝一声:“好。”
话音方落,刀芒剑影如长电裂空,一交而没。
霎时间,场中一寂,两方兵将,均被这光影夺去魂魄。
噔噔噔,俞大猷足不点地,直奔外郭;辛五郎两眼直,长刀指地,喉中咔咔有声,一缕血水绕过衣襟,滴落脚前。
辛五郎一招殒命,倭人三军气夺,俞大猷奋起神威,直透倭阵,掌中剑光忽明忽暗,明如虹霓,暗如秋水,身周长刀纷坠,朱枪歪斜,箭矢如潮水涌来,猬集在铁甲之上,密密麻麻,莫可胜数。
一时间,长云如阵,天风更急,月沉西陲,东方未明;沉沉夜色如铅似铁,低压城头;天地间锣鼓喧天,摇魂荡魄,其中夹着一缕细细的海螺,呜呜咽咽,如泣如诉。
官军不耐久战,只一阵,便即退却。唯独俞大猷杀至外郭之下,方欲登上,忽而迎面风起,长枪刺来。俞大猷但觉有异,挥剑挑出,谁知这一枪劲力沉雄,沛然莫当。
俞大猷一剑未能挑开来枪,只得闪身避过,定眼瞧去,来人身高不足五尺,八字眉,塌鼻梁,面容愁苦,手中长枪杆如烂银,缨如雪染。
“足下也是倭人?”俞大猷说话声中,刷刷刷又是三剑,刺翻三人,身周倭寇惊惧不已,蓦地一声喊,齐齐后退,势成圆阵,将俞大猷围住。
那矮子默默望着俞大猷杀人,既不进击,也不后退,只徐徐道:“我不是倭人!老将军请退,再进一步,只恐得罪。”
俞大猷皱眉道:“足下高姓。”那矮子道:“落魄之人,若提姓名,有辱祖宗。”俞大猷道:“既知羞耻,为何还要助纣为虐?”
那矮子沉默时许,忽儿叹道:“一日为寇,终身为寇。”俞大猷浓眉挑起,长剑一横,大笑道:“既如此,出招吧!”
那矮子目光星闪,语气仍是不紧不慢:“老将军的剑法,一半出自武当太极剑,一半得自‘先天八剑’的震剑道。将军天赋群,融会二者,卓然成家,故而快若掣电,慢如抽丝,刚有乘龙之威,柔有随云之势。但纵是如此,也胜不得区区这条长枪,还是退了的好。”
俞大猷瞧他见识过人,方才一枪,更有宗师气象,如此人物,投入倭寇,端的叫人费解。正感疑惑,忽听有人叫道:”樊老三,汪老让你杀个人,怎地这样婆婆妈妈?“声如洪钟,将喊杀声一时压住。
俞大猷闻言心动:“你姓樊,莫不是‘幻神枪’樊家的传人?”那矮子神色越愁苦,忽地压低嗓子道:“将军快走。”
俞大猷一怔,忽听那洪亮的嗓音哈哈大笑:“没错,他就是‘幻童子’樊玉谦。”俞大猷回头望去,身后一个胖汉,身高七尺,腰围却有五尺,手提一对硕大铜锤。他身边立了一个俊秀男子,面如傅粉,目光诡谲,左臂缠绕金链,右肩担着一把金色巨镰。
谷缜远远看见,咦了一声,皱眉道:“竟是他们?”6渐奇道:“你认识他们?”
“我不认得,却听说过。”谷缜道,“这朱衣人叫‘金勾镰’,胖子叫‘铜瓜锤’,矮子叫‘点钢枪’,合称龙门三煞,名号俗气,但却是北方巨寇,纵横无敌。汪直请来这三个煞星,俞大猷怕是有难了??????”说到这里,忽听屋瓦轻响,转眼一瞧,身畔空空,6渐人影俱无。
谷缜这一气非同小可,心中大骂蠢材,但骂了一阵,定神细想,这6渐若然不去,却也不似他的为人。想着叹了口气,望着城下战场,想起其中胜负来,但觉得这一役无论谁胜,均是惨胜,对自己大大有利。只不过汪直若胜,会当如何,难以预料。倘若趁胜退出,却也罢了;但以如此死伤,换不来金珠宝货,这老狐狸不能服众,势必大权旁落,唯有大肆烧杀,方能出去倭人心中一口恶气。
谷缜越想越惊,心忖沈舟虚若败,固然害苦百姓;但若汪直败北,沈舟虚又拣了莫大便宜;唯有二人同归于尽,才算是好。
正自盘算,谷缜寒毛陡竖,忽有所觉,他回头一看,顿时浑身僵直。只见一个人黑衣蒙面,如鬼如魅,静悄悄立在屋脊后方。
谯楼屋顶便如一个大大的“人”字,以屋脊为界,谷缜在左,半坐半卧,蒙面人在右,半蹲半立,故而谷缜能瞧见来人胸腹以上,蒙面人一则没料到屋顶有人,二则心系他处,竟没瞧见谷缜。
一旦明白此理,谷缜顿时屏息凝神,竭力按捺心跳,生恐心跳太快,被来人听出动静。
不一时,那人一躬身,自背后卸下一支鸟铳,向下瞄准。谷缜看得奇怪,探头望去,大吃一惊,那铳口所指不是别人,正是沈舟虚。
蒙面人瞄了片刻,想铳口灌入火药,用搠杖筑实,他双手沉稳,目光专注,凝视铳口,几乎忘我。
谷缜望他施为,气不敢出,心跳转剧,心道:“如今官军形势险恶,俞大猷又被困住。沈舟虚名为幕僚,实为统帅,他若一死,无人指挥,官军势必溃乱??????”想到这里,心中百味杂陈,忽见蒙面人筑药已毕,又灌入铅丸,再已搠杖夯实。
谷缜也不知怎的,嗓子里一阵干涩,不自禁咽了口唾沫,心中似有一个声音高叫道:“夺母之仇,不共戴天。这人为你报仇,你感激他也来不及,又担心什么?哈,为谁担心,沈瘸子么?你要么疯了,要么傻了!至于那些百姓,死呀活呀,又关你什么事?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商清影私奔时,想过你么?流浪江湖时,受人欺辱,又有谁可怜你了?世人大多自私可恶,多死几个,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谷缜长吸一口气,心中稍安,转眼一瞧,那蒙面人已取出火绳,从容安好。谷缜不觉又想:“就算我肯就沈瘸子,也要陪上自己性命。死了不打紧。我一身冤屈尚未洗刷,就算死了,也要背上天大臭名??????”
想到这里,他抬眼望去,天边霞光微露一线,正在如墨的云层中挣扎、扭动,渗透,侵蚀,渐渐变得亮若剑刃,划破沉沉夜色。谷缜忽觉一阵燥热,浑身汗出如浆。转眼一瞧,蒙面人已点燃火绳,蹲将下来,长长的铳管乌黑亮。
谷缜只觉头疼欲裂,太阳**突突乱跳,心道:“我当真傻了疯了。这等事,有什么好想的?只消一下,沈瘸子完蛋大吉,我大仇得报,何乐而不为?至于那些百姓,又于我什么相干,既不是我爹,又不是我妈,呸,晦气,又想那臭婆娘了,她怕是正在做梦呢,若是做梦,她,她会不会梦着我呢??????”
想到这里,他忽觉浑身虚脱,心中烦乱不堪,竟不知究竟在想什么,一抬头,火绳上一点红光急下沉,行将烧尽。霎时间,不知为何,谷缜只是头脑一热,抓起一块瓦片,大叫一声:“看招!”嗖地一下,向那蒙面人掷去。
俞大猷环顾三人,点头道:“好啊,一个个来,还是一起上?”金勾镰阴阴一笑:“俞老将军一代名将,剑道宗师,一人服侍,岂不怠慢?说不得,只有一起上了。”
俞大猷仰天大笑,笑声未绝,蓦地精光闪动,叮的一声,长剑刺中巨镰。俞大猷一击不中,身形忽转,长剑歪歪斜斜,顺势一带。金勾镰虎口热,巨镰竟被荡开寸许,只怕俞大猷趁虚而入,当即纵身后跃,谁知俞大猷并不追击,立地陡转,刷的一剑,刺向铜瓜锤。
金铁交鸣,铜瓜锤的左锤间不容挡下来剑,大喝一声,右锤下击,正中剑身,长剑当啷落地,俞大猷却不进反退,一拳正中铜瓜锤面门。
铜瓜锤一对铜锤尚在外门,顿被打得倒飞出去,他不待摔倒,忽又一个翻身,双锤拄地,跳将起来,脸上红通通的,鼻血长流。
俞大猷足尖挑起长剑,把在掌中,微微皱眉。适才那三剑一拳,看似简单,实已用上他平生本事。俞大猷惯经沙场,善于审敌,一见三人,便瞧出金勾镰最弱,铜瓜锤次之,樊玉谦最强。故而依照兵法,先击弱敌,乘刚一剑,不中时,又使柔劲挑偏巨镰,众人均以为他要趁虚刺入,谁知他出其不意,转而刺向铜瓜锤。
铜瓜锤却也了得,竟能左锤挡剑,右锤砸剑,万不料已在俞大猷算中,是故铜锤一落,俞大猷弃剑出拳,这一拳是天柱山三祖寺的“一神拳法”,壮如牯牛,也是一拳毙之。
这几下拳剑中融入兵法,奇诡莫测,本无不胜。万不料铜瓜锤中了一拳,竟无大碍。只伸手揩下鼻血,吐舌舔尽,古怪笑道:“很好,很好。”他鼻子红肿,说话时瓮声瓮气,听来十分滑稽。
金勾镰眯眼咧嘴,嘿嘿笑道:“老将军有所不知,我这二弟从小铜皮铁骨,最能挨打哩!”“打”字吐出,巨镰呼地挥出,拦腰劈来,俞大猷举剑挑开,忽觉身侧风响,铜瓜锤面容狰狞,一锤扫至。
锤大力沉,俞大猷不便硬接,身如游龙,使开一轮快剑,势如狂风,专在巨镰、铜锤间觅隙抢攻。
二人不料他年过半百,尚能使出如许快剑,心中大为凛然,手中兵刃上下遮拦,只守不攻,偏偏俞大猷剑上带有太极圆劲,绵绵不尽,巨镰、铜锤又极沉重,被他顺势挑带,往往收势不住,显露破绽,若非两人相互救援,只怕顷刻之间,便有人步那辛五郎的后尘。
如此以快打快,长剑轻灵,游刃有余,镰、锤沉重,渐觉不支。樊玉谦却始终枪尖点地,冷眼旁观。忽见俞大猷觑个破绽,一剑飙出,刺向金勾镰左肋,刷的一下划破衣衫。金勾镰竭力闪避,俞大猷剑尖顺势拖回,在他胁上划出一条长长的口子,鲜血淋漓。
金勾镰惨哼一声,高叫道:“老三,还愣着做甚?”樊玉谦一呆,金勾镰瞪着他,狞声道:“你要小嫣做寡妇么?”
樊玉谦蓦地露出颓唐之色,叹道:“老将军当心了。”长枪一抖,刺向俞大猷左腿。俞大猷运剑一拦,枪上如有雷电,震得他虎口麻。俞大猷吃了一惊,疾转手腕,顺那枪势,化解那股奇劲。
嗡嗡声有如蜂鸣,自那枪上不住出,越来越响。俞大猷额上汗珠渐密,他深知那杆枪看似不动,实则不住画圆,抑且越画越快,只不过弧度极小,不足半分。画圆时,枪上劲力一**冲击长剑,只要剑上内劲稍懈,长枪立成破竹之势。
故此常人眼中,枪剑相交,动也不动,殊不知两人正凭借手中兵刃,大斗内劲,凶险之处,比之枪来剑往,凶险十倍。
金勾镰、铜瓜锤瞧得有趣,金勾镰笑道:“老三逢上对手了。”铜瓜锤瓮声道:“要么我给他一下,打他个红白齐流。”
“不好不好。”金勾镰笑道,“他这颗头值钱得很,你一锤打烂了,辨不出面目,汪老不认账,岂不白白丢了几万两银子。”说罢抖开金链,将那巨鞭呜呜呜甩将起来。
俞大猷听得心惊,却又无法摆脱枪劲。须知花枪高手,自古难防,有道是:“二十年梨花枪,天下无敌手。”枪法越强,枪法抖得越小越快,斗大的枪花,劲力分散,反而不难对付。俞大猷身经百战,使枪的高手也会过不少,所见的枪花,最小只不过半尺,如樊玉谦这这等枪花从没见过,任是谁人,若将浑身之力聚于这半分之间,均能无坚不摧,只是平常之人,就算练上一辈子花枪,也不能达到如此境界。
樊玉谦出身枪法世家,幼称神童,十岁时,枪花收到一尺之内,十五岁时,枪花已不足三寸,人称“幻童子”,名动北方。但他十八岁时,樊家遇上一个极厉害的对头,纵有绝世枪法,仍遭灭门,樊玉谦仅带妹子樊小嫣逃脱。危难时,幸得金勾镰收留,樊小嫣一时情热,嫁入金家。不料金勾镰貌似翩翩公子,实为江洋大盗,便以樊小嫣为质,逼迫樊玉谦入伙。樊玉谦家世清贵,初时不愿落草自污,奈何兄妹情深,他不入伙,金勾镰便对樊小嫣百般欺辱,樊玉谦枪法虽高,性情却很懦弱,为了妹子,只得跟随金勾镰,干下许多违心勾当。
此时他一枪困住俞大猷,心中甚是矛盾,但俞大猷剑法亦强,稍一退让,死的便是自己,故此斗到间深处,浑然忘我,枪劲如水银泻地,专寻俞大猷破绽攻入。
“呜”,巨镰颤响,向俞大猷后颈割来,刀刃未至,劲气已然压体。俞大猷不由得双目大张,沉喝一声,樊玉谦顿觉剑上内劲一弱,当即长枪直入,嗖地刺入俞大猷左腿。
俞大猷忍痛收剑,反手一挑,叮的一声,巨镰向后弹出,俞大猷却身子一歪,左膝着地,跪了下去。
樊玉谦容情不下手,下手不容情,索性一枪,又将俞大猷右腿刺伤。俞大猷倒退一步,将手中长剑奋力掷出。铜瓜锤抢上一步,一锤磕飞长剑,右锤劈面砸来,俞大猷一拳送出。锤拳相交,二人同时一震,俞大猷喷出一口鲜血,跌将出去。铜瓜锤也是胸口一热,锤向后甩,竟有些把持不住,忽听金勾镰喝道:“老二让开。”铜瓜锤转眼一瞧,那支巨镰在空中斜画一个半圆,呼的一下,又向俞大猷扫来。
蓦然间,黑影闪动,场中多出一人,麻衣斗笠,动转如电,枪在巨镰之前,背起俞大猷,拔腿便走。
金勾镰眼见煮熟的鸭子便要飞了,惊怒交迸,大喝一声,手一紧,那巨镰去得更快,势要将俞大猷与麻衣人劈成两截。但那麻衣人足力惊人,似与飞镰赛跑,镰刀虽疾,却与他相距尺许,始终无法逼近。
“老三。”金勾镰情急大喝。樊玉谦叹了口气,抖出长枪,刺中巨镰,那巨镰被他枪势一激,忽而变快数倍。
那麻衣人正是燕未归,忽觉身后风声变劲,躲闪不及。危急时,又听嗡的一声,身后狂风大作,似有若干劲力奔腾交击。
乘此劲风,燕未归去得更快,飞出数丈,忍不住回头望去,只见一名年轻哨官卓然而立,那巨镰有如一道流光,反向樊玉谦扫去。燕未归认出来人6渐,惊喜交迸,张口出一声长啸,直奔内城。倭军大呼小叫,朱枪林立,向他凌空乱刺。燕未归却是长啸不绝,不闪不避,双足踏着如林枪尖,逝入淡淡轻烟,飘入官军阵中,只一闪,便已不见。
第21章 攻守
蒙面人正凝神瞄准,忽听叫声,大吃一惊,闪身让过掷来瓦片.便听一声暴鸣,铳口火光喷出,但因准星已失,铅丸偏出,没击中沈周虚,却击中一名军炮手.那蒙面人怒极,转身来,眼露凶光,但瞧见谷缜,却是一愣.
谷缜一跃而起,双拳紧握,死死盯着对方,忽见他眼神变化,心头顿时一动,隐约明白什么.忽然间,那蒙面人瞳子深处泛起一抹笑意.谷缜见他眼神古怪,心道不好,连转几个念头,未有决断,忽见那人将鸟铳一扔,身子下蹲,行影骤失.谷缜又惊又喜,虚张声势,大叫道:哪儿逃?赶上两步,探头一瞧,却见瓦面上孤零零躺着那支鸟铳,此外别说是人,半片衣脚也无.谷缜心中一叠声叫苦起来,正想转身下楼,忽觉后心一痛,有人低声道:不许动.谷缜苦笑道:动不得,动不得.来人咦了一声,叫道:是你?谷缜肩井酸麻,被来人扣住,扭转过来,定眼一看,来人大头细颈,头稀疏,不由笑道:莫乙莫大先生,好久不见.
莫乙狠狠瞪着他,气哼哼地道:好久不见,半点也不久,臭小子,瞧你还有什么花招哄骗我莫乙莫大先生.他吃了一堑,长了一智,点了谷缜几处大**,才拾起那鸟铳,喝道:下去!抓住谷缜,纵到楼下,带到沈周虚身前,才解开他的**道,高叫道:主人,这小子带着鸟铳躲在楼上,图谋不轨.说着扑扑两脚,踹在谷缜膝后,叱道:跪下说话.谁知谷缜才一跪,双手一撑,又慢慢站了起来.莫乙大怒,又是两脚,但谷缜才被踹倒,复又怕起.莫乙大怒,伸手叉住他脖子,向下摁倒,不防古缜扯起嗓子高叫一声:站在我面前的,娶老婆戴绿头巾,生儿子没**.
这话恶毒万分,众官兵哄然闪避,胡,沈二人也是忙忙错身,生恐受他一拜,中了咒语.莫乙气得两眼瞪圆,正想挥起老拳,狠揍这小子一顿,忽听沈周虚道:莫乙,你先带他下去,胜了这一仗,再来拷问.莫乙收了拳,提起谷缜,顺势踢他两脚,谷缜人被踹得东倒西歪,脸上却笑嘻嘻,笑道:沈瘸子,你这叫自欺欺人,你以为这一仗能胜吗?沈周虚瞥他一眼,冷冷道:你敢乱我军心,立斩不饶.谷缜道:岂敢岂敢,依我来看,完弄阴谋诡计,你是一把好手.但说到临阵用兵,却不是你的专长,这一仗再打下去,怕是打狗不成,反被狗咬.
胡宗宪脸色一变,喝道:与我斩了.几名小校揪住谷缜,按倒地上,一人拔出刀,方要砍下,沈周虚忽道:且慢.说着目视谷缜,笑道:你有取胜的法子?谷缜左脸贴地,笑道:兵行水势,胜败无常,两军相遇,哪有必胜的法子?不过我有一个点子,让你平添几分胜算.沈周虚道:你说来听听,若是有理,我饶你不死.只饶命不行!谷缜道,一口价,我给你出点子,你放我走人!沈周虚目光转厉,哼了一声,刀军狠狠砍了下去.
巨镰上附有金钩镰的内力,樊玉谦的枪劲,忽被来人逆转,二人均吃一惊.樊玉谦不及细想,举枪便挑,枪尖挑中镰身,巨镰嗖地一声,重又扫向6渐.他枪尖劲力惊人,曾两枪挑起两只铜狮,一枪洞穿百斤石鼎,故而劲至镰上,金钩镰虎口顿热,铁链几乎脱手.6渐一招半狮人相荡回巨镰,只觉得喉间甜,眼冒金星,尚未还过神来,巨镰又至.他不假思索,使一招多头蛇相握住巨镰.不知怎的,巨镰入手,这奇门兵仞的种种特性,6渐便已明了,不待惊讶,一股烈风扑面而至,却是樊玉谦枪势不止,径直挑来.6渐此时无法可想,单求包命,索性便依枪尖,便觉痛麻之感迭浪涌来,自虎口传到头颈,震得他几欲昏厥.
半昏半醒间,6渐心苗之上,生一种怪异念头,金钩镰的巨镰加上樊玉谦的枪,勾连一处,俨然变成了一件兵刃,只不过形状古怪,不伦不类,为古今之所无.这奇感来逝如电,6渐不觉头脑一清,霎时间,这件古怪兵刃有何特性,如何应用,各种念头如电光火石,连绵闪现.于是乎,6渐因那长枪震荡之势,将镰刀轻轻拨了拨.樊玉谦的半分枪以枪画圆,因而枪上劲力生生不息,无坚不摧.哪知6渐这一拨,非但没有遏制枪劲,反而施加奇巧内劲,引得长枪画圆越来越快,霎时间快了数倍,势如一条活龙,在樊玉谦掌心摇头摆尾,跳跃欲出.一时间,樊玉谦面色由白变红,由红变紫,蓦地一声嗡鸣,震耳欲聋,樊玉谦长枪离手,被6渐夺了去.樊玉谦丢了家伙,只吓得傻了,两眼瞪直,忘了进退.忽见铜瓜锤一言不,绕到6渐身后,挥锤击落.樊玉谦大惊,方要喝止,却见枪镰粘在一起,有如一件极长大极怪的兵刃,凌空一旋,枪尾击中来捶,那枪上樊玉谦余劲未消,被6渐加引导,势如倍增.铜瓜锤虎口巨痛,大锤嗖地脱手,又被6渐夺了过去.
你铜瓜锤怒叫一声,将余下的一只铜锤掷向6渐,6渐手中的枪,镰,锤彼此勾连,弯折如北斗七星,一牵一挂,又将锤轻轻巧巧挂在其中.不过彼此两个照面,点钢枪丢了枪,铜瓜锤丢了锤,金钩镰瞧在眼里,手忙脚乱,不禁将链子一拽,想要夺回巨镰自保.6渐手中四股兵刃便有四股大力,彼此牵直,纠缠不清.今钩镰这一拽,真如雪中送炭,令他大喜,当即持链一抖一送,将四股大力,顺着这链传将出去.饶是金勾镰内力再强一倍,也不能抵挡.便觉胸口一痛,如遭重锤,才想松开铁链,忽又见手中一虚,抬眼望去,只见铜锤,长枪漫天飞舞,向他扫来.金钩镰惊得魂飞魄散,免力挡开一镰,避开一锤,腾挪间,忽觉左胸冰凉,不由得嘶声惨叫,两眼瞪圆,带着那杆穿胸而过的长枪,跄踉数步,仰倒在地.
才奔了数步,忽然听到一阵锣响,五轻一重,连想三通,城头的倭军应着锣响,顿时起了一阵骚动。
敢情这锣响正是退兵号令,倭寇浴血奋战,好容易登上外郭,忽然被招回,端的悲愤莫名,只恨纪律森严,上方有令,莫敢不从,无奈含恨拔旗,退下城来。
谁知才退半途,鼓声又起,三轻一重,却是进击号令。众倭人莫名其妙,纷纷刹住退势,东瞧西看,又奔城头。不料,才冲上去,锣响,中倭寇不辨真伪,复又转身下城。谁知鼓声又起,催促前进,但方要前进,锣声又作。只听咚咚咚,当当当,此起彼落,数千倭人如没头苍蝇,忽而奔声,忽而跑下,晕头转向,气喘吁吁,不由得破口大骂起来。
6渐心中奇怪极了,忍不住停下步子,游目四故,蓦地眼前一亮,只见一个倭寇手提锣,腰挎战鼓,在阵里东一钻,西一钻,虽是倭寇装束。一对大耳朵却不老师,从头盔里挣将出来,左右招摇。6渐虽处铁血战场,见这情形,也是莞尔。
这倭寇不是别人,正是听几薛耳,他善于听律,过耳不忘,听见倭军进退号令,便牢记在心,偷换了倭袍,提了锣鼓,混入倭人阵中。
兵法云:“夫金鼓,旌旗者,所以一人之耳目也。”金为铜锣之类,鼓为战鼓,古人用兵,擂鼓为进,鸣金为退。又道:“夜战多火鼓。”夜战时,无法看见旌旗,锣鼓好比军队耳目,但被薛耳如此一闹,倭军可说是眼花耳聋,看不清,听不明,进退失据,丑态百出。
倭人也觉出了奸细,只气得哇哇大叫,纷纷舞刀弄枪,围将上来。
薛耳虽善听音,武功却是平平,“丧心木鱼”又被6渐所毁,此时眼见敌人四来,顿时乱了方寸,向着内城飞奔,边跑边喊:“凝儿救我,凝儿救我”跑了几步,忽被尸体拌了一跤,扑地便倒。三名倭人纵身抢到,恶狠狠的挥刀劈下。
刀至半空,忽然见一缕白光闪过,挂住刀身,那钢刀被带得一偏,贴着谷缜的鼻子?圣人云,鼻子是天地之根,玄之门,那是十分要紧,不能乱动的。”(有个字找不到了,漏了)
沈周虚道:“这话怎么说?”谷缜道:“我一个人死,黄泉路上孤孤单单的,虽然害怕极了;若有胡大总督和南京的全体将官相陪,大伙一起喝孟婆汤,过奈何桥,热热闹闹的,那呀没什么不好的。”
胡宗宪脸色一沉,正要做。沈舟虚却使了一个眼色,将他止住,想了想,挥手道:“将他放了吧。”
谷缜起身掸去灰尘,望着沈舟虚,笑而不语。沈舟虚却坐在那里,目光闪烁,似乎心神不属。蓦然间,一阵风起,城头多了一人,却是燕未归被了俞大猷回来了。
胡宗宪不由抢先一步,把住俞大猷手臂,失声道:“俞老将军”俞大猷昏沉中苏醒过来,勉力睁眼,苦笑道:“属下失职,该死”
忽然一口气上不来,又昏了过去。
胡宗宪站起来,神色怆然,蓦地望着沈舟虚,徐徐道:“沈先生,事到如今,惟有放弃外城,守住内城要紧。”
沈舟虚聚起眉峰,沉吟时许,忽地叫了声“好”,朗生道:“谷小子,沈某答应你,你若有计破敌,我让你毫无损,生离南京。”
谷缜笑道:“此话当真?”沈舟虚道:“军中无戏言,”
“成交。”谷缜伸出手来,二人双手交击,连击三次。谷缜才笑道:“我的计谋容易的很,便是举荐一人,代你指挥官兵。”沈舟虚道:“谁?”谷缜笑道:“那人你也认识,目下就在南京大牢。“
沈舟虚与胡宗宪对视一眼,胡宗宪吃惊道:“你说戚继光?”谷缜笑道:“大人神算,正是戚将军。”
胡宗宪大怒道:“胡闹,他是囚徒,怎么能带兵?”
“囚徒又怎么样呢?”谷缜笑道:“管仲是囚徒,齐国称霸;李靖是囚徒,突厥束手;郭字仪是囚徒,中兴搪室。常言道:‘使功不使过’,戚将军不能立功,再杀我不迟,”
胡宗宪还要呵斥,沈舟虚却摇起羽扇,漫不经心地道:“你着小子,笃定戚继光就能破敌?”谷缜笑道:“不错,我用小命压宝,你敢与我赌吗?”
沈舟虚瞧他片刻,忽地笑道,向胡宗宪使了一个眼色,胡宗宪稍一迟疑,忽向身畔的亲兵喝道:“去南京大牢,取戚继光来此见我、。”
薛耳危殆,6渐远离20丈,救援不及,情急间,大喝一声,掷出巨镰,钩住一杆朱枪。镰枪相交,6渐心中奇感又生,这飞镰,朱枪连在一起分明是一般奇怪兵刃,当即依照这般兵刃的天性用法,潜运奇劲,那倭寇胸口一热,朱枪便已经易主。
6渐手腕再转,镰端朱枪刷的伸出,又搭上一杆朱枪,轻易夺来。朱枪长约二丈,两杆连在一起,近乎四丈,游龙也似,向前再探,又搭上一杆朱枪,复又夺下。如此反复施为,6渐一口气夺下九杆朱枪接成20丈的一般兵刃,曲曲折折绕过人群,抵达薛耳身边,“叮”的一下,撞着一名倭人长刀。
那人正自挥刀劈下,谁想手中忽空,长刀离手,这一惊非同小可,不及还醒,眼前黑影闪过,又是“叮叮”两声,两名同伴的长刀又被夺了去。
三人两手空空,傻在当地,瞪着朱枪,长刀勾连,如龙如蛇,来回摆动。这等诡异情形,三人有生以来,从所未见。
惊骇间,忽然见薛耳手足并用,爬地而逃,三人惊怒,纷纷伸手去捉。6渐正巧赶到,见状拆散那件大兵刃,抓住其中一杆长枪。他虽然没学国枪术,枪一入手,心中便已通明,嗖的一枪刺出,或前或后,穿过三名倭寇腰带。那三人本就矮胖,被朱枪斜斜串成一串,乍一看,仿佛串在铁签上的三个红薯,只急的扭腰摆臀,哇哇大叫。
6渐赶上一步,见薛耳趴在地上一动也不动,不由心惊:“莫非死了?”急得拍他肩,忽听薛耳尖叫起来:“大爷饶命,大爷饶命”边叫边缩手缩脚,蜷做一堆。
6渐哭笑不得,说道:“你睁开眼看看,我是谁?”薛耳听的耳熟,眯眼一瞧,不由惊喜难抑,一把揪住6渐,乐不可支。
6渐道:“你自己来的吗?”薛耳苦着脸道:“主人让我来的,不来不成的。”6渐一怔,心知沈舟虚派这劫奴入阵,只想拖延时间,并没想让他活着回去。一念及此,不觉惨然叹道:“你随着我吧!”薛耳道:“去哪里?”6渐道:“去外郭!”薛耳闻言,脸色刷的雪白。
忽听飕飕两声,两口长刀劈来,6渐巨镰一拦,镰上若有吸力,夺下来刀,势成十字,滴溜溜的飞转。
薛耳惊奇道:“你变戏法呢?”6渐一笑,方要前行,忽见薛耳身子颤抖,两眼死死的盯着某处
6渐心中奇怪,循他目光望去,忽见远处宁凝手舞长剑,被一群倭人围住,群倭见他是个女子,嘻嘻哈哈,狎笑不绝.(凤歌为啥这么写男人)忽然间,两个倭人大叫一声,丢了刀枪,捂住面目.群倭一惊,怪叫扑上.宁凝虽以瞳中剑伤人,手中剑却并不高明,不几下,便左支右绌,全赖劫术救命.6渐见状,但觉一股怒气涌上头来,不禁张口长啸,左手提起薛耳,右手抓住巨镰,不顾仙碧告诫,借力一纵,越过众寇头顶.倭军见状,刀枪并举.(还是用手机打字爽)
6渐身在半空,忽而变相,由寿者相变为猴王相巨镰被他大力一抡,画个半弧,凌空扫出,一时间当啷乱响,长至朱枪,短如鸟铳,均被飞镰夺走,数十件兵刃争先恐后串上高空,煞是状观.宁凝一呆之际,6渐已然杀到,巨镰有如风魔,扫东荡西,杀得血花飞溅,人头乱滚.薛耳脚未着地,便先叫唤起来:凝儿,凝儿……倏地挣脱6渐手底,抢到宁凝身前,喜滋滋地道:凝儿你真有义气,我喊你来救我,你就来了.宁凝瞪着他,拄剑于地,胸口微微起伏,薛耳忽见她花容惨淡,吃惊道:你受伤了么?说罢绕着她左瞧右瞧,转个不停.
宁凝瞧了一眼,蛾眉微蹙,轻轻摇了摇头.薛耳这才松了一口,忽又急,扯住6渐道:快,快送她回去.6渐稍一犹豫,回头望去,心头没的咯噔一下.敢情就这工夫,倭军又已攻上外郭了,城下倭军则如潮水般退往城脚,欲要背倚外郭,结成阵势,不令官军逼近.阵势若成,数千人聚集一处,6渐纵然神通盖世,也休想再近外郭.情急间,他目光一转,忽地瞧见,那座高耸木台燃烧已久,形如通天火柱,照得城下有如白昼.平时间,若无危难,6渐温厚有余,机变不足,但每逢奇险至难,却往往显露非凡智勇,此时一见木台,他心中忽有所动,蓦地高叫一声:先随我来.当先抡起巨镰,奔向木台.
马蹄声急,远远传来.谷缜转眼望去,那亲兵于一名布衣汉辔来到城下,翻身下马.那汉子容色甚是落泊,但腰背挺直,威言具足.谷缜见了,不觉点头:6渐说得不假,这戚继光端的有些意思!两人登楼,引至众前,戚继光扫视众人,神色迷惑,方要施礼.胡宗宪已把住他手,来到垛前,说道:俗礼免了,你且瞧瞧,可有应对之法.戚继光莫名奇妙,但定眼一望,便即了然,沉吟道:恕小将多言了,我军畏战,贼军骁勇,很难将之击破,但如今最棘手的,还是外郭危殆,若是丢了,即便赶走贼军,也无法全歼…胡宗宪轻哼了一声,冷冷道:这不过是些常理,也没什么好说的…戚继光露出讶色,拱手道:督宪见谅,依小将所见,兵法便是常理,用兵违常理,必败无疑.
胡宗宪再也不瞧他,只是瞥了沈舟虚一眼,忽地两眼望天,冷冷道:沈先生你看人向来极准,这次却是错了.沈舟虚笑笑无话,手拈胡须,望着脚前.戚继光但觉气氛有异,但异在何处,却又说不上来,再瞧沈舟虚,竟是郊外见过的那名残废文士,只不知他何以在此,真是奇怪,但这些均是末节,城下战事急迫,却是刻不容缓,想了想,拱手道:小将不才,愿率一支精兵,拼死夺回外郭.胡宗宪冷哼一声,道:拼死夺回?说来好听,你死了容易,若又败了,该当如何?戚继光听得一楞,心道:不错,我死不足惜,但不慎败了,岂不是坏了大局.唉,戚继光败军,不足言勇,督宪如果信不过我,却也难怪.想着露出一丝苦笑,谷缜见状,心中叫苦不迭,转了十几个念头均不管用,忽见胡宗宪将袖一拂,冷然道:将戚参将押回大牢,再听落…
那亲兵闻言,方要上前,忽听城下咔嚓一声巨响,众人转眼望去,那座木台四根支柱断了一根,摇摇欲坠,一个明军哨官立在台下,手中金芒闪动,咔嚓声响,木台支柱再断一根.众人尚未明白过来,那木台如被大力推送,轰然倒向外郭,百十根燃木如天将霹雳,压向倭阵.倭人惊呼乱跳,芒命躲闪,无形中让出一条路.那哨官长啸不绝,带了一对男女,沿那空隙,直奔外郭,他手臂高高举起,掌中铁链将一把巨镰舞得风车似的,木台上燃木落下,均被勾中.也不知他用了何种法子,巨镰上如有吸力,燃木一但落下,便一根接着一根,连绵不绝.是故待他奔至外郭,已结成十丈一条火龙,以哨官为轴,鞭笞四方.那哨官长啸不绝,火龙烈焰腾腾,向下滚落,这一砸一碾,倭军要么浑身浴火,要么头破血流.那哨官趁势抢上石阶,翻翻滚滚,杀向城头.
戚继光瞧的惊佩,脱口道:“这人是谁?好生了得。”胡宗宪也是暗暗称奇,浑然想不到军中何时有此人物,唯有沈、谷二人认得分明,谷缜笑道:戚将军!别人还罢,结拜兄弟你也不认得了?戚继光神色惊疑,定神细瞧,蓦地尖声叫道:“哎呀,当真是我6渐兄弟。”
胡宗宪也甚吃惊,问道?“这人是戚参将的结拜兄弟?”戚继光又惊又喜,击掌道:“错不了,错不了。”胡宗宪望他一眼,默默点头,他对这戚继光原本心怀疑虑,此时观感为之一变,心想兄弟如此了得,做大哥的,自当更胜一筹。沉吟间,忽听戚继光道:“有我6渐兄弟,必能守住外郭,贼军无险可据,唯有在平地上与我决战,如此一来,大可以长制短,击破他的军阵。
胡宗宪道:“何谓‘以长制短’”
戚继光想着城下,双手比划:“贼军长刀五尺,比我军刀剑为长,朱枪两丈,比我军枪矛为长,鸟铳射程百步,比我军鸟铳射程为长。”
众人纷纷点头。戚继光又道:“常言道‘一寸长,一寸强’,以长制短,乃是兵家取势之法。如今之计,莫如将敌军之长,变为敌军之短。”胡宗宪微微皱眉:“唔”了一声。
戚继光又道“城头旌旗,旗杆过两丈,正好克制对方的朱枪……”胡宗宪忽地扬声道:“传我将令,撤下城头所有旗杆,另选伍佰军士,列阵等候。”
戚继光又道:“敌方鸟铳射程虽远,却不及佛朗机火炮,城上佛朗机火炮足有十门,不如将炮打到城下,用马车装好。
“至于五尺长刀,更易对付。”戚继光续道:“我军枪矛虽短于敌军枪矛,但比倭刀为长,我军鸟铳射程数十步,比敌军鸟铳为短,但比倭刀,却又为长。依小将之见,应以枪矛阵当其刀锋,鸟铳随后设计,远近相得,敌军长刀一鼓可破。”
“这主意甚好。”沈舟虚蓦地抬起手来:“如此一来,敌军有三般阵势,我也有三般阵势,抑且般般长于敌军,以长制短,绝无败理。只不过,虽有必胜的阵势,还需高明将帅,才能驾驭,戚参将可有上好人选么?”
戚继光一愣,忽地紧握双拳,长叹一声。沈舟虚道:“戚参将何故叹息?”戚继光正觉懊恼,闻言冲口而出:“叹我此身不祥,不能为国杀敌。”
胡、沈二人相视而笑,胡宗宪忽道:“戚继光听令。”戚继光一愣,拜伏于地。
胡宗宪徐徐道:“我明尼统率三军,对敌汪直,若能破敌,免你兵败之罪。”
戚继光听令,只疑身在梦中,嗓子一堵,几乎落下泪来。但他心志刚毅,须臾便有决断,长吸一口气,徐徐吐声道:“请恕小将无礼,我戴罪之身,统率三军,何能服众?还请大人不吝,赐我斩将之权!”
沈舟虚不觉失笑:“好家伙,担此重任,非但不加谦让,竟还得寸进尺么?”戚继光道:“先生此言差矣,为国为民,又何须谦让?”
“好个为国为民,何须谦让!”胡宗宪微微一笑,从腰间摘下一口长剑,说道:“这口尚方宝剑是圣上所赐,本督转借与你,若有将令不服调遣,与我临阵斩杀,无需宽赦。”
戚继光郑而重之,拜了三拜,借过尚方宝剑,挺然起身,大步走下城去。
天色渐亮,隐隐鸡声中,景色渐次分明起来。野旷山远,满目皆绿;云树生花,若幻若真,一条碧水曲折如带,绕过城池,宛然东流。
然而南京外郊上,确实激战方酣。6渐守着石阶,左握巨镰,右握铁链,要么左镰夺兵,右链伤人;要么右链夺兵,左镰伤人。交替施为,所向披靡。金钩镰即便做梦,也料不到自家兵刃,竟能挥如此威力。
宁凝得6渐护佑,刀枪剑弩,均不能近,当下游目四顾,但凡瞧见鸟铳,便出“瞳中剑”,倭人要么铳管炸裂,要么火绳自燃;更有甚者,正填弹丸,铳口对着脸面,忽来一声暴鸣,后果可想而知。薛耳依旧操练本行,倭将击鼓,他便敲锣,倭将敲锣,他便击鼓,扰得倭军叫苦不迭,偏偏号令早已习练精炼,交换不及。
这三人从未配合,这当儿结成一队,却如天造地合,倭军每每攻上城头,又被尽数赶下,反复数,始终寸步难进.外郭上官军败卒本已溃不成军,见此情愿状,大受鼓舞,纷纷引弓挺矛,重振旗鼓.倭军困兽之斗,舌命拼死.却不料6渐身处生死战场,拼斗越是越激烈,对这夺兵之术领悟越深,初时只是夺人兵器,斗之弥久,不但夺取兵器,更能运用敌方兵器,反转伤敌.再斗时许,他又奇想,敌人本身手握兵器,实则与兵刃相连,对手,敌刃,我刃,三者相连,岂不又是一件全新兵刃
念头一起,6渐便加尝试,勾住一把长刀,潜运奇劲,力图驾努对手,但见那持刀倭军应着自己心意,仿佛醉酒一般,身不由己撞翻几人,一个跄踉,跌下城去.6渐妙想成真,喜不能禁,反复施为,越觉奇趣盎然,酣畅无比.如此一来,倭军更难取胜,士气大挫,忽地一声响,如潮水般退将下去.6渐傲立城头,望着倭军退却,不由松了一口气.这时间,忽觉大腿肩膊**辣的,他随意一摸,竟然满手是血.6渐大为吃惊,定了定神,才恍然明白过来,自己纵然神乎奇技,身处这般混战,也难保不受伤损,只是酣战之中,未能查觉罢了.但这一痛将起来,竟是不可收拾,6渐咬牙挪到城垛边坐下,撕开裤管,正想查看,忽听细碎足音,眼前多了一双绣鞋,鹅黄缎面上点缀着几朵雪白小花.6渐不觉抬起头,只见宁凝眼似秋水,正静静望着自己.
6渐急忙捂住伤处,欲要起身,宁凝却伸手将他轻轻按住,从袖间取出一方手帕,俯身攒去伤口血污,6渐羞不可抑,忙道:宁姑娘,脏,脏得很,我,我自己来.宁凝低头不语,眉间颊上却染上一抹嫣红,就如出水荷花,秀丽天然.拭去血污,她又撩起衣衫,撕下雪白内衣,包扎伤口,治完腿伤,再治肩膊,从头至尾,她始终一言不,6渐便要婉拒,也不知如何开口,只得任她摆布.待得包扎完毕,他已出了一身汉,比起身死博杀,这一阵似乎更费心力,当下支吾道:宁,宁姑娘,多,多谢……话音刚落,宁凝忽地起身,走到石阶前,望着远方,静静出神.此时旭日光华,洒遍城头,这女子笼罩其中,浑身也似出淡淡光芒.6渐瞧在眼里,忽觉哀婉不胜:我这粗蠢男子也罢,这样的女子,怎么也是劫奴?想到这里,对沈舟虚好感全无,竟有几分痛恨起来.
忽听城下倭军喧闹,6渐定眼望去,数百倭人手持朱枪,登将上来.6渐一纵越起,叫道:宁姑娘,快到我身后.宁凝转眼瞧来,目光盈盈,步子却不稍动.6渐急道:你不害怕么?宁凝轻哼道:你呢,你害不害怕?两人相遇,她始终默然,突此问,6渐甚觉讶异,想了想道:我也怕的,但朋友说,谁得外郭,谁是赢家,我怕倭寇会赢,即便害怕,也顾不得了!他说得一本正经,眉宇间却流露出几分憨气.宁凝见了,也不禁莞尔,恰如羞花初绽,玉镜新磨,分外明艳动人.6渐与她相识,头一次见她流露如许欢容,不觉瞧了一呆.宁凝还醒过来,双颊如染蔻丹,轻轻啐道:你,你这人呀,真是讨厌……6渐大惑不解:我怎么讨厌呢!此时间,忽见倭军奇刷刷停在二十步外,一抡胳膊,百十根枪矛如狂蜂出巢,汹涌射来.6渐抢上一步,挡在宁凝身前,巨镰一抡,矛枪近身便被夺下.倭人掷罢标枪,忽又一蹲,身后冒起百余名弓弩手,羽箭如雨射来.
6渐右手铁链画了一个大圈,左手镰刀画了一个小圈,圈中有圈,大小相叠,箭便被夺去.6渐也被打出火气,蓦地叫道:射够了吗?也瞧我的俯身抓起一支朱枪,使了一个我相扭转身形,嗖的一下,朱枪贯穿一名倭人心口,去势不衰,又刺中身后倭人,连接洞穿五人,枪势才衰.那五人被串成一行,虽已殒命,兀自伫立.群寇面面相觑,石阶上倏地鸦雀无声.6渐又抓起一杆长矛,方要作势,倭军忽一声喊,逃走了.6渐望着群倭背影,呆了呆,蓦地大笑.宁凝奇道:你笑什么?6渐笑道:我笑我自己呢,我竟没想到,他们也会怕死的!宁凝听了,默然不语,只是身子轻颤,6渐不由转头去瞧,却见她一手捂口,眼含笑意,冷不防6渐回头,不觉转喜为怒,狠狠瞪他一眼.
忽听一声炮想,抬眼望去,内城中杀出一飙人马,当先一人跨坐马上,甲胄鲜明,挺直如枪.6渐瞧得清楚,端的又惊又喜,脱口叫道:戚大哥.此时天光大亮,两军对圆,阵势分明.倭军旌旗摇晃,哗啦千支朱枪奇举,茂若密林.官军不过数千,阵势很是奇怪,有的拿着长长旗杆,有的拿着鸟铳长矛,还有几匹战马,拉着铁炮,看上去参差不奇,不伦不类.最奇的却是大小将官身边,均有一名小校.戚继光马一盘旋,令旗忽举,哄然声响,手持旗肝的官兵冲出阵外,两人一旗,向着倭军朱枪阵乱搅乱捅,旗杆长者五丈,短者也有三丈.霎时间,两军一交,倭军尽被捅翻.倭军害怕薛耳捣乱,鼓不鸣,锣不响,只敢挥舞旗帜,只见旌旗一挥,几对鸟铳手赶上来,火药上膛.不料戚继光令旗再挥,旗杆军分出一条路来,载炮马车到前方,调转过来,车尾火炮早已点燃,一声雷鸣,直如鸟铳阵中,鸟铳手死伤惨重,乱成一团.戚继光令旗再挥,火炮再想,血肉横飞,三般阵势变化如神,有如一支长剑,刺入倭军阵中,旗杆,火炮好比剑刃,长矛,弩箭好比剑锷,数十名刀斧手则为剑柄,头红巾,手持大刀,驱赶众将,稍有后退,立斩不饶.众将平日玩忽职守,得过且过,这次却关自己,故而尽都豁将出去,拼死冲杀,
倭军原分三部,势成鼎足,一部五千人,牵制内城军官,此时当其冲,被冲了个七零八落.戚继光将其冲散,却不尽歼,翻翻滚滚,杀近城门,猛攻城门前那支倭军.这倭军三千有余,虽然勇猛,却奈何城外是俞大猷所留精兵,城内是戚继光的新锐之师,背腹受敌,顷刻溃乱,城外五千虎狼之师突入城内,追杀败寇,有如砍瓜切菜一般.戚继光不待尽歼余寇,令旗再挥,转至外郭城外,那里倭军不过两千,屡被6渐所阻,士气低落,一击即溃.6渐见机,与宁凝,薛耳率城头官兵冲下,夹击倭军.6渐心神激动,高叫:大哥出狱了?戚继光也遥遥答道:好兄弟,战场相见,不容细叙,待我破敌,再与你细说!
话间,二人逼近,一在马上,一在平地,举手相握,均能感觉对方手掌温暖.6渐到:大哥,我不会带兵,这些兵丁,交给你好么?戚继光奇道:那么你呢?6渐一指宁凝,薛耳,道:我送他们回去.戚继光点头道:也好,你只管去.
戚继光在前方瓦解倭寇军阵,沈虚舟随后麾军进击,将分散倭军包围分割.战场上厮杀声,惨叫声此起彼伏,难分彼此.6渐一路走去,只见刀光血影,竟辩不出谁是汪直了.
来到内城下,6渐止了步,拱手道:宁姑娘,薛兄,二位保重.说罢转身便走,忽听宁凝叫道:留步.
6渐回头一瞧,宁凝目光清亮,注视他道:“你,你上哪儿去。”6渐不料有此一问,皱眉道:“我也不知。”宁凝一怔,又问道:“你没有家么?”
6渐道:“有的,但很远。”宁凝望着他,欲言又止,终是一跺脚,转身去了,薛耳忙叫道:“凝儿,等我一下。”一颠一颠,紧随其后。
6渐不知宁凝为何询问这些,思索不透,便不多想,当下放开步子,走了一程,待那厮杀声渐渐微弱,方才止步,回望城楼,心道:“斗了许久,也不知谷缜如何,须得想个法儿,神不知,鬼不觉,将他接下楼来。”
6渐回头一瞧,宁凝目光精亮,注视他道:”你,你上哪儿去?6渐不想有此一问,皱眉道:”我也不知.....”宁凝一怔,又问道:”你没有家吗?”
正想转回,忽听有人叫唤自己,转眼望去,谷缜正在一堵墙后招手。6渐不胜惊奇,问道:“你怎么在这里?”谷缜笑道:“说来话长,快来,快来。”
两人摸到一条小巷中,一边脱去官兵甲胄,谷缜一边将前事说了。6渐听说他遭遇刺客,大为吃惊,又听说他为救沈舟虚,暴露身形,更觉意外,再听说戚继光竟然得他举荐,只觉世事之奇,莫过于此,不由得纵声大笑。
谷缜也笑道:“我本也是病急乱投医,赌一赌自己的小命,却不料戚大将军凭地了得,被我赌个正着,但沈瘸子守信放我,却有些叫人意外了。”6渐笑罢,又问道:“汪直败局以定,下一步该当如何?”谷缜沉吟道:“眼下战事混乱,沈瘸子又看的额紧,于乱军中擒抓此人,额为不易。戚将军如此本领,不如让他先抓汪直,占个头功,我们再从大牢里将他偷出来。”
6渐听了,欣然答应。谷缜便就近挑了一家客栈,与6渐吃饭更衣。这客栈本是他的产业,故而掌柜见了二人,分外殷勤。
沐浴已毕,二人换了一身干净衣衫,又用过几样精细早点,觅一间临街上房宿下。6渐苦战一夜,困倦已极,倒榻便睡,浑忘时日。
也不知睡了多久,忽被欢呼声惊醒,起身望去,谷缜倚在窗前,嗑着瓜子,正瞧热闹。6渐便也上前,只见长街两侧聚满百姓,街心官兵押着队队俘虏,逶迤而来。
东南百姓对倭寇恨之入骨,眼见官军得胜,欣喜欲狂,纷纷对一众俘虏大吐口水,饱以拳脚,不少俘虏被活活打死。
瞧了一阵,忽见戚继光骑着马远远行来,满身血污,容色疲惫。谷缜招来栈中伙计,耳语两声,那伙计飞也似下楼,跑到戚继光马前,说了两句。
戚继光听了,跳下战马,径向客栈走来。片时登楼,6渐快步迎上,二人呼兄唤弟,把臂大笑。谷缜也拱手笑道:“戚兄今日得出樊笼,便立奇功,假以时日,必然威震寰宇了。”
戚继光曾在城头与他见过,见他在此,也觉惊奇,当即笑道:“足下过誉了,兄弟,这位是谁,还不引见么?”6渐便为二人引见了。戚继光豪气干云,资兼文武,谷缜性情潇洒,风神绝出,两人交谈数句,心中均是生出一般念头:“这6渐向来厚道,怎么结交的人如此精明?”
谷缜心细,料到此时,早已吩咐掌柜,备好酒菜,此时一一将上。戚继光见了,笑道:“吃喝就免了,我还要去总督府交割兵权,若是迟了,只怕见责。”
谷缜笑道:“暂饮两杯无妨。”戚继光也不勉强,便笑道:“就喝两杯。”三人坐下,酒过一巡,戚继光道:“不满兄弟,昨夜四更时,为兄才被提出大牢。谁想赶到城头,便是一场恶战,至今纵然胜了,也是稀里糊涂,不知何以有此咄咄怪事。”
6渐,谷缜对视一眼,心中暗笑,却不说透。
“是了。”戚继光目视6渐道:“兄弟你何时从了军,还做了军官?”6渐一呆,不知从何说起,只好支吾道:“不满大哥,我并未从军,那身军服,却是买来的。”
戚继光吃了一惊,拈须不语。谷缜不料6渐如此老实,引得戚继光生疑,忙岔开话题,笑道:“戚兄,汪直那厮可曾捉住?”
戚继光叹了口气,流露遗憾之色,说道:“那厮和是了得,带了一小股悍贼,拼死窜出城了。”
6渐,谷缜听得这话,脸上顿无血色。戚继光还不觉有异,再饮一杯,起身笑道:“无论身份如何,兄弟你今日功劳殊大,不如随为兄去见督宪,求个出身,立功军中,也胜过你漂泊江湖,老死乡里了。”
6渐心乱如麻,脱口道:“大哥,我,我不能随你去了。”戚继光怪道:“这是为何?”
6渐有苦难言,只得道:“小弟,小弟有些要事,立马就要出城。”戚继光盯着他,神色间大为疑惑。谷缜叹了口气,说道:“戚兄勿怪,那事确然紧急,还忘戚兄见谅。”
戚继光久经世事,瞧出二人大有苦衷,当下也不多问,微微一笑,道:“无妨,来日方长,你先办事,下回见面,你我再叙不迟。”说罢与6渐双手一握,洒然去了。
6渐目送戚继光下楼,便与谷缜向栈里支了盘缠衣服,又要了两匹马,出了客栈,直奔城外。
不想战事方歇,官军搜捕倭寇余孽,城门许久不开。挨到正午时分,始才出城。郊野晴翠方好,雀鹤飞鸣,牯牛饮水,牧童吹笛,两人回望城郭,数日间种种遇合,与眼前景象一比,真如大梦一般。
谷缜料得汪直必然窜入东海,向东追了十理,却又听说辰未时分,倭寇官军在附近激战一场,倭寇败走,不知所踪。但后又听说,沿海有大队官军拦路,焚毁一概大小船只,倭寇残部无法入海,向西退去了。
谷缜道:“沈瘸子倒有先见之明,早早断了海路。倭寇离了海,威风可要折半。”
两人打马向西,一路上全无头绪。行不多时,二人马力渐乏,双双喷吐星沫,喘如雷鸣,眼瞧着慢了下来。谷缜本就烦闷,不由道:“这掌柜该死,竟然敢给我两匹驽马,将来回了南京,管叫他脱了一层皮。”
6渐听得不忍,说道:“这世上总是少好马,驽马多。那位掌柜仓促间寻不着好马,也是有的。”眼见远处山复水绕,绿树环村,便到村边溪流饮马,将养马力。
谷缜也只得下马,恨恨来到溪边,说道:“你所不知,我手下那帮猢狲,个个难制,这几年在牢中,许多人事我尽都荒废了,我若不对他们凶狠,不能驾奴。”
6渐叹道:“你的事若不伤天害理,我便不管多,若不然,这朋友做不成。”谷缜目光闪动,忽然笑道:“那你说说,什么叫天理?”6渐道:“不欺弱小,就是天理。”
谷缜道:“这个弱小却如何看待。弱小好人,欺负了自然不好,弱小坏人,欺负一下也不无不可。6渐你知道吗?鄙人生平有四大喜好。”
6渐道:“哪四大?”谷缜道:“第一好酒,本人无酒不欢;第二好双6;第三吗,却是我没过门的媳妇儿,只是这话你知我知,天知地知,千万不要传出去,她若知道自己只排第三,我便死了”
6渐忍俊不禁,问道:“第四呢?”谷缜道:“便是恶人,其人越奸恶,我越是喜欢。“6渐道:“奇了。”
“你有所不知。”谷缜道:“这恶人乃是天下间最好玩的。小猫小狗,纵然惹人喜欢,却是无知蠢物,**久了,难免无聊:至于好人,一则十分稀少,二则婆婆妈妈,心吃手软,戏弄起来,不但于心有愧,而且无乐趣”6渐瞧着谷缜,心中疑云大起:“这话倒似饶着弯在骂我了?”却听谷缜续道:“所以说,唯有大奸大恶之徒,没脸没皮,没心没肝,不但智计过人,而且性情坚忍,与之争斗,好似龙颔探珠,火中取栗,兴味无穷,大有奇趣。只可惜,这世间大恶之人少之又少,小恶之人多如牛毛,一时遇不上大恶之人,只好拣些小恶人欺负欺负,消闷解乏,也是好事。”6渐听了,回想起自己平生所遇的奸恶之徒,无不与谷缜所言暗合,只不过自己应付起来,一向辛苦,吃亏不少,既谈不上什么兴趣,更无消闷解乏之功效。故而恶人这种“玩意儿”,也只有谷缜消受得了。谷缜说了一通,眼看溪水清莹照人,俯身欲饮,不料忽然射来一块石头,激得水花四崩,溅了他满身。谷缜大怒抬起头,却见一个少女白衣胜雪,碧环金叉,背着青绸包裹,俏生生的立在对岸。
6渐也吃了一惊,失声道:“阿晴”姚晴白了他一眼,向着谷缜道:“不知所谓,胡吹大气,你说你最爱欺负恶人,如今又怎么说呢?“
谷缜道:“算我被大美人欺负了,如今衣服湿了,切容鄙人一晒。”说罢作势宽衣接带,姚晴怒道:“姓谷的,你甩流氓。”
谷缜道:“没天理了,连晒衣服都不许?”姚晴蛮横道:“我说不许,就是不许。”谷缜笑笑,忽地扯了扯耳朵,又蹲下来在沙滩写了一个大大的“为”字,两人方觉得奇怪,却见她掬起一捧水,浇向姚晴。谷缜笑道:“哎呀呀,本领不济,报不了仇呢?”姚晴冷然哼了一声。“阿晴。”6渐忍不住问道,“你合适来的”姚晴淡然道:“你不情愿我来么?”6渐一呆,不知如何回答才好,若说情愿吧,未免有些羞涩,若说不情愿,却又违背本心了。
谷缜瞧出他的窘迫,笑道:哪里话,他一百个情愿,昨晚我听他说梦话,没口子叫阿晴,阿晴!
6渐面涨通红,急道:你,你谷缜道:我也晓得,听人说梦话是不对,但你叫声太响,我便不想听,那也难了.6渐指着谷缜道:你谷缜道:我都听见了,你赖也赖不脱的.
他快嘴快舌,6渐遮拦不住,端的气结.姚晴看了二人一阵,轻哼道:6渐,我这次来,是因为想起一件事物忘了还与你.6渐道:鱼和尚的舍利子?姚晴摇头道:那舍利丢了.
6渐知道丑奴儿是姚晴后,本想讨回舍利,谁知姚晴始终不提此事.6渐左思右想,也不敢开口,平白惹她不快.此时一听,只急得跳了起来,叫道:怎么,怎么弄丢了?
“你叫什么?”姚晴白了他一眼,道:“谁叫你就交该我的?才交给我,凤君侯便来了,我身上的东西全被他搜去了,又有什么法子?后来凭仙碧向他讨来画来,谁知一时喜欢,却忘了讨还舍利,你那时也在,怎么就不提醒我了?”她说的振振有词,仿佛丢了舍利,反而是6渐的不对。6渐心乱如麻,呆呆怔怔,出声不得。”妙呀,妙呀!”谷缜忽地拍手大笑,“从昨自今,足有一夜,古人过目不忘,大美人一夜全忘了,比起古人,也算各有千秋。”
姚晴咬了咬嘴唇,冷然道:“臭狐狸,本姑娘说正经话,谁跟你插科打诨?”
“我也说正经话。”谷缜道,“你当时忘了,事后怎么不想起?但你就是不说,借此栓住6渐,让他去惹左飞卿,拼个同归于尽。”
“那你呢?”姚晴寒声道,“你千方百计哄骗6渐,为你捉这个捉那个,出生入死,你又安的什么心?”话音方落,忽见6渐叹了口气,转身便走,姚谷二人齐声道:“你到哪里去?”
6渐苦笑道:“鱼和尚大师对我恩重如山,就算粉身碎骨,我也要讨回他的舍利。”
谷缜皱眉道:“你要找风君候?”6渐点头。谷缜见他神色绝决,不由叹道:“罢了,你要去,我陪着你便是。”
姚晴冷笑道:“你不要假惺惺装好人,风君候在哪儿,你知道么?”谷缜道:“莫非你又知道了?”姚晴道:“蠢材,我不去找他,他不会来找我么?”
6渐恍然大悟,连连点头:我明白了,祖师画像在你这儿,风君候早晚来寻。姚晴点头道:“这次你还算不笨。”
谷缜笑道:“我也明白了,总而言之,你机关算尽,就是要咱们做你的马弁,闲来牵马坠镫,忙来挡灾卖命。”姚晴啐道:“你若不想做,大可滚蛋,本姑娘才不希罕。”
谷缜心道:“从来都是我牵别人的鼻子,这次却被这小娘皮牵了鼻子,实在可气。”他心里暗骂,脸上却嘻嘻笑道:“哪里话,旅途寂寞,有个美娇娘陪说陪笑,也算是赏心乐事。”
6渐见姚晴俏脸白,杏眼喷火,只怕两人闹将起来,无法收拾,忙道:“闲别吵嘴,咱们下一步有何打算?难道说,坐在这儿等风君候来?”
谷缜摇头道:“取回舍利并非急务,能否捉住汪直,却关乎你我生死。”
“狐狸尾巴露出来了么?”姚晴冷笑道:“让他做打手,了私怨,才是你的本意。”谷缜笑道:“如此说来,你我也算是半斤八两,一路货色,很好很好,这就叫做志同道合。”姚晴双颊又是一红,啐道:“志你个大头鬼!”谷缜大笑。
6渐沉吟一阵,忽道:“汪直的事并非谷缜的私怨,于我也有莫大牵连,啊晴,你肯和我们一块儿去么?”
姚晴望着溪中斑斓卵石,寂然不语。谷缜对她的心事洞若观火,不觉失笑,叹道:“老兄,你又迂了。这话何必问?舍利是她弄丢的,冤有头债有主,讨还之事,自也落在她身上。她若不去,绑也要绑去的。”
姚晴眼中生寒,喝道:“你敢来绑我试试?”谷缜双手一摊,笑道:“舍利是你丢的,却不假吧?”姚晴轻哼一声,转身从身旁的树林里抽出一匹大青马来,翻身坐上,趟过小溪,忽地甩开马鞭,刷地抽中谷缜左颊。
谷缜脸上多了一道淤痕,吃疼怒道:“君子动口,小人动手。”姚晴呸了一声,“你才是小人呢,连骂我一句,也不敢光明正大。”谷缜心中“咯噔”一下,强笑道:“我什么时候不够光明正大了?”
“当我不知道么?”姚晴道:“你先扯耳朵,这个耳取其谐音,应为尔汝之尔,其后又在沙上写了个为字,连起来就是尔为,再后来捧水泼我这个妇道人家,这就叫做泼妇吧。尾相连,不就是尔为泼妇吗?”
6渐见二人费劲心思,尽争这些闲气,只觉好笑。谷缜却不大自在,心忖这小娘儿们不似想象中那般好欺,日后须得小心应付,方能不落下风。“
第22章 战书 上
三人各怀心思,乘马西行,一路无话,偶遇一农夫,询问之下,方知不久之前,有许多官兵追着一伙客商向北去了。谷缜大喜,打马西进,沿途不时瞧见尸,有官兵装束,亦有客商装束,所谓客商,布衣下却藏着鱼鳞软甲。想是这群倭寇拌作百姓,欲要蒙混过关,却被官兵觉察,追战至此。谷缜仔细查看尸,不见汪直,心中大石才算稍稍落地。
又追十余里,忽听道边山谷中传来喊杀之声。三人下了马。奔上左边山头,一眼望去,只见数百官兵围着十多个“客商”苦斗,官兵是沈舟虚遣来的精锐,胆艺俱高,进退有期,倭寇以寡敌众,渐觉不支。
斗不多时,忽听阵中一阵吼叫,竟是残余倭寇眼见突围无望,纷纷调转倭刀,切腹自杀。谷缜大叫其苦,悲愤之余,忽又见两人并未自残,奋力冲破重围,向这方向死命奔来。
二寇方才突围,6渐便即认出,二人不是别人,一为樊玉谦,一是铜瓜锤,铜瓜锤血染衣衫,双脚拖地,全赖樊玉谦搀扶,方能行走。
两员明将紧追不舍,忽而赶上,挺枪便刺,樊玉谦却如脑后生眼,回身一枪,搭在两枪之上,二将户口倏热,长枪坠地,樊玉谦大喝一声,长枪挺出,二将满眼寒光点点,红缨乱飞,只吓得魂不附体,身子后仰,咕碌碌滚下山去。
沧海12
6渐见樊玉谦本可刺死二将,枪到半途,却有放生之意,不觉心中怪呀:“这人似乎不是嗜杀之辈。”一念至此,见他逼近,也不阻拦。
樊玉谦且战且走,须臾越过山头,钻入一片树林。官兵自持人多,也挥舞刀枪,向山上赶来。
谷缜微一沉吟,靠近姚晴,低语几声。姚晴秀眉为颦,摇了摇头,谷缜又说两句,姚晴面露讶色,瞧了6渐一眼,神色迷惑,电了点头。
众官兵快步如飞,一路赶来。不想才到山头,当先几人脚下一拌,跌倒在地,须臾见,粗大藤蔓一涌而出,将那几人缠得有如粽子一般。后方官兵见次怪事,无不骇异,先是后退两步,继而纵上前来,挥刀乱砍。不料砍而复生,越砍越多,砍藤之人却被藤蔓缠住,只惊得哇哇乱叫。
倏尔间,众人眼前一花,多了一名角色女子,衣衫胜雪,广袖飞举,秀目澈似秋水,娇靥白如凝脂,通身若有淡淡光华。
如此丽人,众官兵从所未见,不觉意乱神迷。恍惚间,只见那女子樱口未启,忽有语声传来:“吾乃本善女鬼,尔等范我山林,亵渎胜景,限尔等离开,违者横死。”
她姿容曼妙,语声却低沉如男子,众官兵正觉奇怪,忽又听见一阵怪笑,那笑声凄厉万端,似男非女,似从这女子身上出,却又似在她身后,渐渐忽东忽西,忽远忽进,缭绕山中,盘旋不去。
饶是一众将官深经白战,也不由毛骨悚然,心跳如雷,忽听见笑声倏歇,白衣女鬼高叫一声:“还不肯走,那就死吧!”说着素手轻挥,地下又生出一根长藤,向众人卷来。霎时间,众官兵唬得魂飞魄散,哇哇大叫,转身便逃。
地上被缚官兵动弹不得,早已吓得半死不活,忽又听那女鬼说道:“滚吧。”再一回手,藤蔓化为烟尘,众人一得自由,连滚带帕,只管逃命去了。
那女鬼目视官兵去远,蓦地素面一沉,喝道:“臭狐狸,滚出来。”声音一反低沉嘶哑,脆如黄鹂,嫩如雏莺。
只听得嘻嘻一笑,谷缜从草丛中钻将出来,击掌道:“大美人天生就是做戏的坯子,佩服佩服。”姚晴玉颊绯红,怒道:“少来敷衍。我问你,谁是女鬼啦?既是做戏,又干吗笑得那么难听,跟,跟杀猪似的。”
敢情二人约好,姚晴出面,谷缜出声,女相男声,吓退那些官兵。官兵虽被唬退,姚晴却恨谷缜趁机使坏,一待事毕,便寻他晦气。
谷缜见她有动武之势,自忖不敌,忙笑道:“大美人息怒,那两人跑得远了,若不快追,前功尽弃也。”姚晴一愣,恨恨道:“好,暂且记下,到时再与你算帐。”
铜瓜锤受了伤,沿途留下点点血迹。三人循迹追赶,不多时,忽听前面传来哭声,正是樊玉谦,哭了几声,忽听铜瓜锤虚弱道:“老三,瓦罐不离井上破,将军难免阵前亡。大丈夫死了就死了,有什么好哭的。我死了,你就回去,好好跟妹妹过日子,再莫惹这些闲事,你一心向软,杀人不多,老天爷让你多活几年,也未可知……”
樊玉谦抽泣道:“不成,我就是死,也要带你走的。”铜瓜锤怒道:“滚蛋,快走快走,莫待那些狗官兵追上来。”
谷缜听到这儿,“噗哧”一笑。“谁?”樊玉谦出厉喝,枝碎叶飞,尖枪抡起斗大红婴,自树丛中蹿将出来。”
谷缜早有防备,笑之前快步后退。樊玉谦一枪刺空,跳出树丛,见了三人,只一愣,便认出6渐,顿时脸色白,厉声道:“是你么?”挺枪便刺,6渐让过,正要反击,忽听谷缜叫道:“且慢。”
樊玉谦对6渐甚是忌惮,自度交手起来,胜算不多,是以谷缜一喝,他便借坡下驴,就势停住,说道:“你有什么话说?”谷缜笑道:“官兵已经退了,一时半会儿不会再来。我们来,是想问足下几句话。”
樊玉谦将信将疑道:“什么话?”谷缜目光凝注,一字字道:“汪直死了,还是活着?”樊玉谦一愣,未及答话,忽听有人闷声道:“不许说……”说话声中,只见铜瓜锤从林子里蹒跚走出,一手捂着小腹,面色惨白。
谷缜打量他一眼,笑道:“这话耐人寻味。倘若死了,说与不说,均是无妨,但若不许说,那汪老鬼定还活着了。”
铜瓜锤冷笑道:“活着又怎地?你想知道汪老的下落么?老子偏不告诉你!”谷缜略一沉默,叹道:“是不是你们向北边引开官兵,汪老贼趁机脱身?”铜瓜锤“哼”了一声,背靠一棵大树坐了下来,瞪着谷缜,呼呼喘气。
谷缜眼珠一转,笑道:“有道是识时务者为俊杰,你受了重伤,若不趁早医治,必死无疑。这位使枪的老兄枪法碎妙,却未必胜的过我这位朋友,当日在南京城下,也是较量过的。故而眼下形势,对二位十分不利。这样好了,说出汪直的下落,我放你们走路,若不然,只怕有伤和气。”
他这话意在威胁,樊玉谦性子优柔,无甚主意,向铜瓜锤道:“二哥。告诉他们么?”
“放屁!”铜瓜锤目光凶狠,口角渗出缕缕血丝,“汪老待我邓恩深意重,咱们也应允汪老,为他引开强敌,既然如此,又怎能出卖他?”
樊玉谦听了,讪讪无话,谷缜冷哼一声,道:“他若当真对你恩深意重,就当带你同行,又为何支使你引敌?所谓引敌,不过送死罢了。”铜瓜锤昂然道:“引敌之事是老子自愿,并非谁人指使。”
谷缜哭笑不得,心道:“早听说汪老贼极会蛊惑人心,如今开来着实不假。这无知蠢汉,也不知受了他什么好处,竟然这般死心塌地给他卖命。”沉吟间,又听铜瓜锤道:“老三,死便死了,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咱哥儿俩宁可死了,也不能出卖朋友,你说是不是?”樊玉谦叹道:“二哥说得是。”
谷缜努哼一声,向6渐使个眼色,示意动手。不料6渐沉默片刻,摇头道:“这两人守信重义,我若以武力相逼,岂非叫人出卖朋友?”
谷缜大感意外,愣了一会儿,皱眉道:“6渐,你可想好了,放过他们,有何后果。”6渐道:“若为了自身安危,坏了他人信义,又和汪直,徐海有甚分别?”谷缜不料他恁地迂腐,只气得面色铁青,怒道:“什么狗屁信义,好,好,你要做大菩萨,大圣人,由你去好了。”转身坐到一块石头上,盯着众人,咬着牙冷笑。
铜瓜锤与樊玉谦面面相觑,猜不透对方心思。6渐也望着谷缜,心中暗叹:“若以武力相逼,这二人誓死不说,也唯有一刀杀了。但杀人容易,救人却难。鱼和尚大师曾嘱我慈悲为怀,怜悯世人。这二人虽不是好人,也并非一无是处,若能令其弃恶从善,也是莫大功德。即便谷缜怪我,也没法子。”想到这里,说道:“放你二人容易,但你二人须得答应我一件事。”
铜瓜锤冷笑道:“那得瞧什么事。倘若事关汪老,休想老子吐一个字的。”
6渐见他神情,没地涌起一丝厌恶,冷然道:“你龙门三刹做尽坏事,伦理该死。但我瞧你二人行事,尚还留有余地,不至丧尽天良。我要你二人对天立誓,从今往后,不得为恶。若再为恶,只要入我双耳,虽在万里之外,我也势必赶来取你二人狗命。”
铜瓜锤和樊玉谦听得如坠云里雾里,只觉得此人要么是疯子,要么是傻子,要么就有什么诡计,若不然,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
樊玉谦权衡情形,对方若不放行,自己虽能脱身,却不能将铜瓜锤活着带走,当即将心一横,朗声道:“好,如你所言,我先立誓,从今往后,不再为恶,若不然,有如此树。”长枪一挥,扫中碗口粗细一颗大树,“卡插”一声,那树应势而折。
铜瓜锤见樊玉谦立了誓,也只得悻悻道:“不做恶便不做恶,若有违背,叫我千刀万剐便是。”
6渐听了,点头道:“很好,你们既能为汪直守信,想也能不负自家然诺。”说着将手一挥,朗声道:“去吧!”
二人见他当真放行,均是一愣,樊玉谦转身扶着铜瓜锤,向前走去。谷缜望着二人背影,当真心冷如冰,一弗袖,转身便走。6渐望着他背影,自觉愧疚,叹了一口气,遥遥尾随,姚晴仍是冷冷淡淡,飘然随在二人身后。
寂然走了一程,忽听得有人道:“请留步!”三人转过身来,忽见樊玉谦提枪奔来。谷缜不耐道:“又有什么鸟事?”
樊玉谦在丈外停住,嗫嚅道:“6兄,樊某,樊某有一事相求。”6渐道:“情说!”樊玉谦道:“昨晚在南京城下,樊某大意了一些,未及尽展所学,未君所败,窃以为憾。今日别后,相见无期,还望6兄不吝赐教,见个高下。”
6渐甚是惊讶,摇头道:“刀枪无眼,还是免了吧!”樊玉谦叹道:“怕不能够,我妹夫金钩镰死在你手里,我方才仔细想想,若不替他报仇,无法对我妹子交代。”
缜怒极反笑:“你这矮子确然无耻,早先不说,如今藏好同伴,才来提这报仇的事情。”樊玉谦面皮一热,支吾道:“我与二哥是结拜之交,与家妹却是兄妹之情。6兄乃仁义之示,想必明白我的苦衷。”
6渐略一默然,叹道:“如此说,只有一战了。”姚晴久不作声,蓦地喝道:“糊涂虫,你疯了么?”6渐不防她突然难,甚感错愕,说道:“他为妹夫报仇,也是合乎情理。”姚晴冷笑道:“那么你被他杀了,也是合乎情理了?”
6渐见她如此作恼,不觉默然,樊玉谦怕他反悔,忙又道:“还望6兄千万成全。”
6渐不觉苦笑,叹道:“啊晴你放心,我不会输的。”又向樊玉谦道:“足下少待,动手之前,还望我制作一件趁手兵器。”樊玉谦道:“6兄请便。”
6渐走到一棵柏树下,向谷缜伸手道:“匕借我一用。”谷缜抛来匕,6渐接过,信手一挥,砍下四尺长一根树枝,坐在属下,削枝去叶。
谷缜瞧了片刻,转眼望去,姚晴也正望着6渐,神色中似有三分气恼,三分忧虑,余下的却是不尽关切。谷缜暗自称奇:“这女子城府甚深,如此真情流露,着实少见。妙妙纵然凶一些,确胜在敢爱敢恨,心性直白……”这时间,忽见姚晴双目一亮,若有惊色。
谷缜心觉奇怪,掉头望去,只见6渐削罢枝叶,又削树皮。谷缜最初不觉,瞧得时许,忽觉有异,那匕一起一落,分明合乎某种至理,快一分则太疾,慢一分则太迟,进一分则太左,退一分则太右,可谓不快不慢,不偏不依,若合符节,暗藏玄机。
谷缜心头一动,仿佛从中悟出什么,但宣之于口,却又说不出来。转眼望去,樊玉谦也在望着那把匕,随那匕起落,目光闪烁不定。
不多时,6渐停下匕,手中一根木杖弯曲自如,浑圆光洁,一眼望去,仿佛造物天成,决无余赘。
6渐将木杖随意一指,说道:“成了。”樊玉谦盯着木杖,神色似喜还悲,忽地叹道:“足下削木成兵,神意融融,已得天趣。”说罢又叹一口气,长枪下指,说道,“我家幻神枪共有五路,足下如能全破,樊某自当伏输。”说话间,长枪颤动起来,地下枯叶有如江河入海,向他枪尖汇聚,蕴积成团。
樊玉谦一声清啸,长枪倏举,败叶成阵,向6渐如箭射来,正是幻神枪第一路聚散星斗。这一式练到绝处,能引尘埃土屑为我所用,聚散破敌。
6渐身形稍侧,木棒迎着叶阵,漫不经心地画了一个圆圈,那杖端如有吸力,漫天碎叶散而复聚,尽被粘在顶端。
这路聚散星斗分为外一式与内一式,外一式聚散外物,如尘埃、碎叶等迷惑对手,内一式则是本身枪花紧随败叶之后,忽大忽小,忽聚忽散,内外呼应,变化无穷。
樊玉谦内一式未曾展开,外一式已被6渐的夺兵之法破去,枪至半途,急变一路北燕南飞,长枪斜指苍穹,如牧业飞鸿,飘逸出尘。
6渐杖端败叶被樊玉谦枪风一激,纷然四散,当即木杖直进,轻飘飘搭在枪尖之上,他有补天劫手之能,天下任何兵器到他手中,均能随机生变,使出合情合理的招数,更何况这木杖是他有意削来克制樊玉谦的长枪。樊玉谦但觉木杖搭住长枪,虎口疏热,与昨夜情形仿佛,生恐又被夺去,慌忙收枪,使出一路“僧繇画龙”。
这一路枪法极为狂放,霎时间,偌大树林金风萧萧,寒气匝地,漫天碎叶尚未落下,又被卷得冲天而起,落在旁人眼中,碎叶俨然生出头尾鳞爪,如一条狂龙裹着二人,盘旋飞腾。姚晴见势,不禁上前一步,将“孽因子”拈在指尖。
南朝时,大画师张僧繇曾与寺壁上画龙,却不点睛。有人问之,张答道:“点睛必飞去。”时人固请点之,张僧繇只得答允,但一点睛,雷霆大作,所画之龙当真破壁而飞。樊玉谦这一路枪法其意,“画龙”是虚,“点睛”为实,枪势乱舞,不过是乱人耳目的虚招,点睛一枪,才是夺人性命的杀招。
此时败叶狂飞,枪如电滚,常人深处其间,势必神驰目眩,不辨东西。但6渐以手代目,不为声势夺气,不为落叶障眼,木杖不离樊玉谦枪尖左右,有如大鹰攫雀,任那枪尖如何蹿高扑低,总是无法摆脱,更不要说使那点睛一枪了,点睛不成,画的龙再是精彩,也不过是一条死龙。
樊玉谦久斗无功,忽有一变,化为一路天花乱坠,枪花朵朵,忽东忽西,遮云弊日,漫天皆是。按理说,这般虚实不定的枪法必然厉害,只可惜6渐并不细看枪花,不论他有多少枪花,只寻他枪尖了事。
“僧繇画龙”、“天花乱坠”虚招极多,颇耗内力,况且还要时时防备6渐夺走兵器,故而饶是樊玉谦功力深厚,使得久了,也觉得丹田渐空,筋力疲乏。不得已沉喝一声,枪花骤敛,枪尖指地。6渐木杖飘然指出,与那长枪一交,忽觉那枪竟是纹丝不动。6渐的夺兵之必要借引他人之力,故此樊玉谦的长枪或是前送,或是后缩,又或是抖出枪花,6渐均能因之夺下,但眼前这条长枪,却似生在樊玉谦身上,凝如刚、坚如石,不动如山,令6渐空负神技,也觉无隙可乘樊玉谦汗水涔涔而下,呼吸慢慢促迫起来.这一路顽石点头他其实并为练成,其实除了创这枪法的祖师,樊家也从无一人练成过.樊玉谦虽是奇才,轻易练成前面四路,但这最后一路,却始终半通不通,无法大成.顾名思意,生公说法,顽石点头,这一路枪法含有极深的禅机,禅门机用,要么如如不动,要么一触即,其中几微,莫可言道.樊玉谦虽谙于枪术,但性子暗弱,留恋红尘,远谈不上什么看破世情,立地成佛.偏这顽石之势出自禅道,二十年来,也只能勉强练到人枪合一,如动不动至于应机捷,却是不能.若不然,当年那强敌来袭,也必然做他枪下之鬼,不至于毁家灭门,浪迹天涯.
此时此刻,樊玉谦虽有顽石之势,却无法点头反击,不多时,他周身热气滚滚,汗水如小溪纵横,浑身衣裤均被湿透.谷缜,姚晴瞧出便宜,双双露出笑意.6渐也深知樊玉谦的窘境,但他心地仁厚,素不愿强人所难,眼见樊玉谦面色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心知如此僵持下去,此人势必脱力而死.当下叹了口气,后跃一步,撤去木杖,道:此战算做平手,你虽没输我,也无法胜我,你这般告诉令妹,算不算是个交待.
樊玉谦倒退两步,呆呆伫立.谷缜越瞧越是生气,冷笑道:又被你占了便宜,还不快滚.樊玉谦深深望了6渐一眼,蓦地长枪一抖,在地上簌簌画了几道,默默转身去了.谷缜望了地上枪痕,蓦地眼亮,赶将上去,一字字念道:徽州-念罢不觉莞尔,释然道,妙极,妙极.6渐道:这些字有何含义?谷缜道:徽州乃汪直贯籍,是他生长之地.6渐吃惊道:难不成他逃回家乡了?谷缜笑道:大有可能,这叫出其不意,又叫置之死地而后生.徽州官府势大,风险亦大,但汪直生于当地,一草一木无不熟悉,躲起来反而容易.换了是我,或许也走这步险棋.说道这里,他眉间舒展开来,抱拳笑道,惭愧惭愧,看我武力威逼终不及以德服人,依我的法子,未必能叫这姓樊的服气.你放他两次,他心存感激,终究吐露了实情.
姚晴不觉破颜一笑,轻哼道:你也有服输的时候么?谷缜笑道:那看是谁了,对你姚大美人,谷某死也不服输的.姚晴神色一变,喝道:谁希罕么?于是三人续向西行,入夜时分,在一户农家借宿.6渐这几日昼夜奔波,疲累已极,饭后沐浴一番,便即睡去.睡得正香,忽听敲门之声,6渐披衣起身,掌灯一瞧,门外竟是姚晴,她卸去钗环,素面朝天,较之白日,别有一番淡雅韵致.6渐讶道:你,你没睡么?姚晴白他一眼,冷冷道:想着一些事,睡不着.6渐道:什么事?姚晴微嗔道:傻小子,你要我站着说话么?
6渐这才醒悟过来,慌忙将她迎入屋来.姚晴坐下,只因农家贫寒,有床无凳,6渐放好油灯,只能站着.姚晴瞧着眼里,心中生出温柔之意,拍了拍床沿,柔声道:过来坐吧,不知道的还当我罚你呢!二人重逢之后,这般温柔神色,6渐次见着,不觉心生诧异,如言坐下.姚晴盯着烛火出了一会而神,忽地幽幽道:这些年来,你过得好么?6渐一愣,笑道:也说不上好坏,总是过来了吧你不是问我想什么吗?姚晴定定坐下,慢声道,我在想,你怎么会变成劫奴?又怎么认识了谷缜?又为何要为他捉徐海,捉汪直?谷缜又为什么说,若不捉汪直,你便活不长——他若不这样说,我也不会替他去吓唬那些官兵.
睛说罢,转过眼来,秋波流转,关切不尽。6渐暗自埋怨谷缜,不该对姚睛说出这些,惹她担心,但事已至此,只得硬起头皮道:“这些话,说来就长了。”姚睛叹了口气,道:“那你就长话长说,从我们分别后说起,一点儿也不许漏过。”
她言语温柔,落入6渐耳中,不知怎地,6渐鼻间竟是微微酸楚,举目望去,姚睛恰也瞧着他,眸子黑白分明,黑如夜、白如玉,笼着一层谈谈的烟气。
这神情,二人相识以来,6渐只在姚家书房里见过。那时生离死别,二人谁也不知道与胭脂虎一战后是生是死,眉梢眼角,自然而然流露出不尽缠绵来。
那日的情形记忆犹新,历历皆在眼前,6渐不胜慨然,理了理给纷乱思绪,慢慢说出三年遭遇:黑天书、宁不空、织田信长、阿市、祖师画像、天神宗、鱼和尚、谷缜……事无巨细,纤毫毕至,连他自己也觉得过于罗唆,即便如此,却又打心底里不愿隐瞒姚睛半分。
姚睛始终安静聆听,唯有听到阿市的时候,轻轻“嗯”了一声,似乎有些迷惑。6渐心中慌乱,侧目看时,却见她神色谈谈的,并无怒色,这才放下心来,继续述说。
也不知说了多久,灯油燃尽,屋子里一团漆黑。直到远处传来长长的鸡鸣,6渐始才说完,屋子里静了下来,沉默中,他忽觉一只温软的小手探过来,拉住自己的手,放在纤巧的膝上,暖意如水,顺着那手渗来,让他周身热乎乎的,不由嗫嚅道:“阿、阿睛……”话未说完,忽觉水珠点点,溅在手背,犹有余温。6渐吃了一惊,脱口道:“阿呀,你、你哭了?”
姚晴沉默片刻,蓦地吐一口气,涩声道:宁不空,先害死爹爹,又把你变成劫奴,我,我无论如何也不会饶过他……6渐没料她竟说出这句话,呆了呆,蓦地忘忽所以,伸出手指,掠过她的耳畔,撩开缕缕丝,抚着滚滚的双颊,玲珑的耳珠,虽说夜间不能视物,但透过劫手,仍能在心中勾勒那梨花带雨的样子,一时间,6渐胸中柔情荡漾,喃喃道:阿晴,阿晴,你这三年,又怎么样呢……姚晴身子微微一颤,她素性刚强,即便流泪,也不愿哭出声来.可不知怎地,这会儿,感受着6渐温暖的手,听着他关切的声音,姚晴却没来由一阵虚软,蓦地眼眶滚热,将脸贴在他怀里,恸哭起来.其实这一哭,不只为6渐的遭遇,更为她这三年的寂寞,艰辛,惆怅,凄苦,千般情愫,尽随泪水倾泻而出.6渐见他哭得恁地伤心,甚敢愕然,连声道:“怎么啦,怎么啦……”不料他每问一句,姚晴内心的悲苦便增添几分。
她生母为胭脂虎所害,自身长伴仇敌,如履薄冰,久而久之,喜怒哀乐,无不敛入内心深处,偶尔流露,也是假多真少.然而,也不知为何,或许是前世的冤孽吧,每当对着6渐,她便不能克制心情,这情形令她又是迷惑,又是生气,所以故作冷淡,不叫他看出自己的心思.曾几何时,她也想斩断情丝,可这真情真性,又叫人如何取舍.那一天,真如梦魇一般:烈火,水鬼,还有满身火焰,跳跃挣扎的父亲.可是一觉醒来,家园,亲人…什么都消失不见,眼前只有碧云黄土,和那西洋女子漠然的脸庞.
仙碧始终对她十分冷淡,她对仙碧也满怀仇恨,漫漫西行路上,两个人竟没说过一句话.她水毒缠身,辗转床榻,生不如死,却不曾呻吟一声,只因仙碧就在一旁瞧着,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她笑话.旅途真是又远又长,有大河高山,有沼泽沙漠,最后总算是到了一个叫做西城的地方.仙碧很讨厌,但她的母亲却很好,不但解了水毒,见她无家可归,又让她做了地部的地子.原本这样一来,她心中的恨意也少了许多,然而经历种种惨变,她的个性更是孤僻,从来不笑,也不爱说话.同门的女孩都讨厌她,排挤她,对她呼来唤去,百般欺侮.她砍柴,烧水,煮饭,洗衣,就如一个至卑至贱的奴婢,做着无日无休的苦力,她默默忍受着,却暗暗咬牙,仿佛一条冬眠的蛇,蛰伏在泥沼深处,等待着来年春暖,冰雪融化.
众女疾余之蛾眉兮。以姚晴这样的绝世容颜,如何不惹众女的嫉妒?何况仙碧不喜欢她,以仙碧的直性子,很快就流露出来了。
那些女外表天真烂漫,内心谁没长几个心眼,仙碧是地母娘娘的亲女、自然争着讨好,姚晴为仙碧所不喜,自然可以排挤欺负她。
所以仙碧说“将来地母之位也会传你”时,姚晴面露鄙夷之色,她在地部从没过得好,哪里会稀罕地母之位?
昆仑山一望无际,山风出奇地大,星子也出奇的亮.她时常独坐山巅,听着狂风呼啸,望着漫天星斗,感受着无边的寂寞.有时候,她想起从前,却觉,自从母亲死后,自己便一直生活在浓浓的黑夜里,尽管锦衣玉食,可自大的父亲,狠毒的胭脂虎,见风使舵的奴婢,都让她喘不过气来.她有时觉得,死了比活着好,也曾将白绫挂上了横梁,只因为上吊的那一刹那,想到母亲临死的惨状,才断去轻生的念头.是啊,一直过得好好的,直到那天,6渐出现在海边,拍手叫好.他的纯朴善良,是她从未见过的,而他的贫穷土气,却又让她很是不屑,她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会喜欢他,更不许自己动这个念头.然而在昆仑山,望着星光,她却蓦地现,在那无边无际的黑夜里,这个憨憨的少年,竟是唯一的光芒,和他在一起,她才会拍手大笑,才会叽叽咯咯说个不停.每次瞧见他剑法精进,她便十分开心,比自己精进还开心,只要他不思进取,她便生气,比自己练不好还要生气,只不过,让这个又穷又土的少年胜过自己,那又是万万不能的.三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她却几乎是在对6渐的思念中度过的,除了想他,她也不知还有什么可以回忆的,父母的死,报过的仇,还有姚家庄的冲天大火,一切都是那么灰暗,唯有一点点想着6渐,她才不觉得心死.所以那一天,当她在萃云楼遇到6渐的时候几乎是叫了起来,事后躲在墙角里呆了很久.再后来,6渐为左飞卿所伤,她抱着他在南京里狂奔,或偷或抢,找来种种药物,更不避嫌疑,为他脱去衣裤,用心敷治.也就是那时,她才觉,自己竟离不开他,只有配着他,望着他,听他说,听他笑,她心中的苦恼才会消减,才不会觉得孤独难熬.再后来,她被左飞卿捉住,6渐又傻傻地自投死路,这让她几乎疯了,大喊大叫,寻死觅活,左飞卿也没有办法,唯有将她关了起来.
三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她却几乎是在对6渐的思念中度过的,除了想他,她也不知还有什么可以回忆的,父母的死,报过的仇,还有姚家庄的冲天大火,一切都是那么灰暗,唯有一点点想着6渐,她才不觉得心死.所以那一天,当她在萃云楼遇到6渐的时候几乎是叫了起来,事后躲在墙角里呆了很久.再后来,6渐为左飞卿所伤,她抱着他在南京里狂奔,或偷或抢,找来种种药物,更不避嫌疑,为他脱去衣裤,用心敷治.也就是那时,她才觉,自己竟离不开他,只有配着他,望着他,听他说,听他笑,她心中的苦恼才会消减,才不会觉得孤独难熬.再后来,她被左飞卿捉住,6渐又傻傻地自投死路,这让她几乎疯了,大喊大叫,寻死觅活,左飞卿也没有办法,唯有将她关了起来.
那一刹那,就如鬼神驱使,她又来到他面前,虽然冷漠如故,心里却是慌乱极了,害怕被他看出心思,所以便撒了一个谎.其实,风君侯搜去的是孽因子,至于舍利子,还好好地在她身上呢……不知哭了多久,姚晴的心才慢慢平复下来,眼泪仍是止不住流了下来.她不由心想:或许,这泪蓄了三年,也要三年才没流尽吧.过了一会儿,她又想,要是就这样在他怀里偎上三年,是不是一件好事呢……一念及此,姚晴不觉双颊烫.四下无声,窗纸慢慢明亮起来,忽而传来几声鸟啼,啼完之后,越幽寂,以至于能听到6渐的心跳身,一下一下,沉重有力.天亮了呢.6渐蓦地叹了口气.姚晴慢慢起身,亦羞亦怒,默不作声.6渐也沉默一会儿,幽幽叹道:阿晴,这些年你是不是受了许多苦?
胡说.姚晴闷声道,那儿有那么多苦?6渐道:若没有苦,你为何哭得这样伤心呢?姚晴心头着恼,冷冷道:我哭与不哭与你何干?说罢顿了顿,又道:我哭的事,你知我知,不许第三人知道,尤其不许告诉臭狐狸,他若笑话了,我便拿你是问.6渐为人好善恶恶,却也并非愚钝,深知姚晴自负,凡事都要胜人一头,但在哭与不哭也要争个高下,却让他摇头.沉默时许,姚晴忽又道:你说祖师画像上隐有字迹,可是当真?6渐道:当真.姚晴道:那些字你还记得吗?6渐道:记得.姚晴起身出门,不一阵又推门回来,左手端一碗清水,右手擎一盏油灯,然后从背上取下青绸包袱.这包袱她埋在南京城外的柳树林中,出城后方才挖出.展开时,除了三轴祖师画象,还有一把玉尺,莹白通透,如被烛光照彻.
姚晴燃起灯,依照6渐所说的法子,水浸火烤,在地部画像显出的字迹是持共和若拥下于白,雷部画像是还颠有菲柄日自株风部画像是周白响质吟昔之根姚晴望着三部画像喜忧参半,喜字显露,忧不知什么意思.她想了一会儿,取出那玉尺,随手一展,玉尺竟尔摊开,变成一张薄薄书页.敢情玉尺非尺,而是一册玉简,只是制作精绝,乍一瞧,绝不知其中奥妙.姚晴又取出一根钢针,刺破手指,雪白的指间沁出一滴殷红血珠.6渐急道:你做什么?握住她手,又是吃惊,又是心痛.姚晴见他神色,心中欢喜,嘴里却骂道:傻小子,别捣乱.挣开他手,说道,你将宁不空那四幅画像上秘语说给我听.
6渐呆了呆,只得说道:火部画像是之上长薄东季握**.姚晴将字一一问明,用针蘸了血水,写在那玉简上,说也奇怪,血迹染上玉简,须臾消逝,玉简重又回复莹润本色.这是为何?6渐大奇.姚晴道:这玉简便是《太岁经》,上面书有历代地母悟出的地部神通,非以鲜血,不能书写,一但书写,字迹便会消失.6渐道:那要观看呢?什么时候这么好奇拉?6渐不由讪讪,姚晴笑道:好拉,我告诉你,这玉尺以化生之术催,便能看到.她见6渐不信,左手握简,默运玄功,玉简上慢慢浮现出血色字迹,文辞简约,笔迹各异,显然不是一人所书.末尾处,分明写着之上长薄东季握**八个蚊足小字.
接着姚晴又让6渐说出其它三句秘语一一写在玉简上,然后将地风雷三部画像秘语反复吟诵,牢记心上.已毕,她想了想,取出火盆,将灯油淋在三部画像上,丢在火盆中点燃,化为灰烬.6渐瞧得目瞪口呆,失声道:你干吗烧了…姚晴急忙捂住他嘴,低声怨道:你想满世界都知道么?难道宁不空就没告诉你?西城八部的祖师画像中藏有极大的秘密,自古相传八图合一,天下无敌.据我猜度,或许这些字中,藏有西城祖师的绝世武功,练成之后,天下无敌.她说到这儿,乌黑尖细的眉毛舒展开来,注视6渐,若嗔若笑:我烧了这三幅画像再也无人能够集全八幅画像的隐语,那么当今之世,也唯有我能练成其中武功…我若练成,自会教你,或许有了那武功,就能克制你的黑天劫了.
姚晴瞪着他,只觉得不可理喻,沉默一阵,蓦地摇头道:这么活着,又有什么趣味呢?说道这里,两人再无多话,默默对坐,各忖心思.忽听门外传来一阵嘻笑,姚晴悄然起身,将窗户掀开一线,却见谷缜正在庭院里逗弄房东家小男孩儿.忽见他摸摸他胖忽忽的脑袋,忽而拧拧他粉嘟嘟的小脸,忽而将他裤子扯下半截,待得小孩去拉,他又嘻嘻哈哈,转身就逃.那小孩不依,奋力追赶,挣得小脸涨红,满头是汗.谷缜见状,忽又转身,将他抱起,高高抛起,又低低接住,唬得小家伙又是尖叫,又是欢喜.阿晴你瞧,6渐不知何时走上前来,欣然道,平淡之中,也有许多乐趣.姚晴猝然而惊,心头一空,呆了呆,有什么乐不乐,这只臭狐狸,尽知道欺负小孩子!6渐微微苦笑,瞧了谷缜一眼,忽道:阿晴,你相信谷缜是冤枉么?
姚晴冷笑道:这个大混球,冤不冤枉又有什么分别?6渐摇头道:这个分别可大了.他若是冤枉,我舍了性命也要为他洗雪,他若真是十恶不赦,我…说道这里,嗓子一堵,眼中闪过痛苦之色.姚晴道:臭狐狸躲在萃云楼,我恰好也在,那些个名妓成天与他厮混,好得蜜里调油一般.臭狐狸嘴里也是嘻嘻哈哈,说了许多疯话,可是一连几日,就我所见,却不曾碰过那些女人一根指头.萃云楼里龙蛇混杂,入内的话男子,不是大色鬼,就是伪君子,我呆了几个月,臭狐狸这样的,我还是第一个见到.他对风尘女子尚能这样,又怎么会害自己的妹妹呢?6渐大喜,将手一拍,说道:是啊,谷缜原本不坏,你何苦与他怄气呢?姚晴怒道:你就为他说话.他不惹我,我何必理他,他若惹我,我为何轻饶…话音未落,忽听门外传来一缕乐声,似笛非笛,宛转生情.姚晴偷眼一瞧,却见谷缜正对着房门坐着,将小孩放在膝上,吹奏一片树叶,欲罢一曲,又笑着教那小孩儿.姚晴蓦地疑云大起:臭狐狸莫非知道我在房里,故意堵着门,不让我出去?想着心中暗恨,转身对6渐道:待我出去,你再开门,千万谨记,不许跟臭狐狸说我来过.不待6渐答话,将身一纵,翩然上了屋梁,掀开瓦片,钻将进去.
6渐莫名奇妙,眼见屋瓦掩好,才推门而出.谷缜见他,叫了声早,笑道:昨夜十分奇怪,我听见你房里咿咿呀呀,好像是有人哭.6渐心怀鬼胎,面皮一红,颤声道:哪里哪里有人,你,你听错了吧谷缜目不转睛,盯他半晌,忽而笑道:若没有人,定是闹耗子,人哭我听过,耗子哭却第一次听到呢.姚晴远远听见,恨得牙痒,偏又无法反驳,心中郁闷极了.忽听6渐支吾道:你,你这话不通,耗,耗子怎么会哭?谷缜笑道:这耗子不只会哭,还会写字.姚晴心中咯噔一下:难道我将画像隐语写入《太岁经》,他也瞧见了.想到这里,双目生寒,心头涌起杀机.6渐也觉得不可思议,摇头道:岂有此理?谷缜笑道:你不信?放下小孩转回己屋,捧来一纸素笺,笑道,先瞧这个.6渐接过,笺白如雪,上书一色遒劲字迹:谷兄雅鉴:人谓智有高下,运有穷通,下智之人欲行上智之事,取败之道也;足下自负小才,欲洗沉冤,诚可感佩,亦不自量.君本蝼蚁,不堪一捻,然吾慈悲为念,赐汝生机.而今陈,麻先死,徐海后亡,幸存一汪,窜于故土,吾邀君竞而逐之,胜者生,败者死,料君倜傥,必不相拒.东岛内奸拜上!
6渐瞧得吃惊,半尚道:这是怎么来的?谷缜笑道:不知道阿,我一觉醒来,就在桌上了.说罢目视6渐,意味深长道,这是有人跟我叫阵呢!奇怪了.6渐说道,这人既能入房投贴,为何不顺手加害于你?谷缜笑道:这叫猫捉耗子,先玩后吃,这人如此张狂,倘若将我轻轻杀了,岂不少了许多乐趣……忽听姚晴冷笑一声,说道:说了半天,你才是那只又奸又坏的大耗子.走上前来,劈手夺过素笺,看上一眼,漫不经心道,这是男人写的.谷缜道:何以见得?女子行文,温柔款款,怎会这样硬邦邦的?姚晴素手指点字迹,再说你瞧,这些字迹,刚劲有力,绝似男子手笔.大美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谷缜摇了摇头,笑道,区区几句留言,又何必亲自书写?倘使这人是个女子,大可找一名文士男子,说明本意,委托起草.你瞧这酸溜溜的调子,说事之前先一通议论,不像江湖之人,倒像是八股酸丁.换了是我,就应该这么写了:姓谷的听好,你小子贱命一条,老子动动指头,就能将你捻死;吐泡口水,就能把你淹死;放个臭屁,也能将你熏死.如今给你一条活路,看你运道如何,四大寇还剩个汪老鬼,谁捉到谁赢,输了的先叩十八个响头,再抹脖子了帐.嘿嘿,这才叫江湖中人的豪言壮语.姚晴一时语塞,双颊阵红阵白,咬牙道:谁似你这么多花花肠子.五指一挥,素笺飒地飞出,将谷缜脸面盖个正着.谷缜手忙脚乱,扯下素笺,忽就听6渐一声大叫,两人转头望去,只见他慌张道:这下糟了,你们瞧这一句-幸存一汪,窜于故土-,这么说内奸也知道汪直逃回老家去了?谷缜,姚晴两人哑然失笑.谷缜点点头:这封留书中,这句话最叫人迷惑!敢问内奸大人说的话,谁敢深信!就算目下他说了真话,回头告诉汪直一下,汪老鬼也能临时变计,不去徽州.即便去了,那内奸也能抢先一步,将他宰拉.最厉害的莫过于敌人窜通一气,布下圈套,咱们一去,岂非自投罗网.总而言之,依照纸上所写,跟他来个-竞而逐之-,可就是孔夫子搬家.6渐道:怎么说?谷缜道:十九是输.6渐心往下沉,姚晴却呸了一声,不屑道:说了半天尽是废话!6渐也叹道:难道就没有办法了?
谷缜笑笑,屈指一弹额头,说道:6渐,你那夺人兵器的法儿,很管用吗?他答非所问,6渐望着他,满心忙然.又听谷缜道:你是怎么做到的?6渐抓了抓头,说道:我也不大明白,自然而然就做到了,就好像,就好像…说到这里,他想了想,方道,就像是任何兵器到我手里,我都会用,我的兵器碰到别人的兵器,立时就能夺回来,至于此中缘故,却叫人十分糊涂.姚晴凝住6渐,神色疑惑,谷缜却将手一拍,笑道:我明白了,必是-补天劫手-的关系,很好很好,我送你一个名号,就叫-天劫奴兵法.天劫者,-补天劫手-是也;奴兵者,不但驾驭自身兵刃.你看如何?天劫奴兵法?6渐念了两遍,欣然道,这名字很好,但你问这件事做甚?不入虎**,焉得虎子.谷缜眼里闪过一丝厉芒,倘若有这-天劫奴兵法-,就算徽州是龙潭虎**,我也敢去趟上一遭.姚6二人闻言,倒吸一口凉气,姚晴失声道:明知是圈套,你也要去?不错.谷缜点头道,你以为是圈套,内奸不自为是圈套?他留下这话,就是要唬我不敢西向,继续背污名,如此一来,岂不是不战而胜?哼,天底下哪儿有这种好事?世人都当我不敢去,老子偏偏要去,这叫置之死地而后生.
第22章 战书 下
姚晴“呸”了一声,道:“你有什么兵法,还不是全靠6渐,至于那个‘天劫驭什么法’,说了半天,我是半点儿也不信的。”见近处有一根晾衣竿,取来折成两截,左手一扬,叫道:“接着。”“嗖”地掷给6渐。
6渐接过竹竿,微微一愣。姚晴望着他,手持竹竿,若有所思,忽地问道:“6渐,你还记得‘断水’剑法么?”
6渐闻言心动,眼前蓦地浮现出那个迎着海风、翩然起舞的白影,不禁感慨万千,笑了笑,说道:“怎么不记得?我一辈子都不会忘的。”姚晴听了,冷俏的脸上隐露笑意,恰似冰雪初融,春水微晕,6渐见了,心跳不觉快了几分。
姚晴笑容只一现,忽又敛去,淡然道:“既然如此,今天我就用断水剑法,看你能否夺下我的竹竿。”
6渐愣了一下,姚晴却不容他多想,以竹代剑,忽使一招“吉光片羽”,刺将过来。6渐下意识应了一招“疾风骤雨”,却不料他悟出“天劫驭兵法”,与人交手,便自然而然融入招式,故而竹剑刺出,形虽似而神已非,两剑相交,姚晴便觉虎口热,手中竹竿如活了一般,跃跃欲出。
6渐一招得手,顿然知觉,生恐赢了姚晴,叫她脸上难堪。忙将竹竿旁移,消去夺兵之势。姚晴忽见他剑势偏转,露出破绽,便使一招“射斗牛”,竹影一闪,电挚光转,刺向6渐心口。
6渐自得仙碧点拨,学会“定脉”之法,劫力聚于“劫海”,双手越奇巧。若说当日与赢万城交手,还只能知觉对手内息变化,因敌变化而变化,那么如今这知觉日益敏锐,已然变化为一种直觉,不自觉间,就能因应对方气机,借人之力,夺人之兵,乃至于驾驭敌手本身。
然而他神通未足,纵有奇能,却也不能收放自如,与人交手,尽凭直觉,是故姚晴竹竿刺来,6渐也不及多想,竹竿转回,当胸一拦。
姚晴不料他回剑如此之快,哪儿还像当年个半饥半饱、有气无力的笨小子?“嗒”的一声,姚晴剑势被阻,几乎全无征兆,她掌中竹竿遽(ju)尔脱手。
6渐不自觉又用上“天劫驭兵法”,不喜反惊,暗叫一声“苦也”,手腕急转,复又将竹竿挑回姚晴手里,这一夺一送疾逾闪电。姚晴芳心了然,抬眼望去,6渐涨红了脸,目光闪烁不定。姚晴心知若是比剑,自己算是输了,但若就此认输,却不丢尽脸面?又想谷缜武功浅薄,眼力差劲,纵然旁观,也不能看清自己丢剑,既然如此,不如支撑到底,总不能叫这臭狐狸笑话。
想着厚了脸皮,紧咬银牙,仗着6渐不敢来夺兵器,右手竹竿“刷刷”一通乱刺,左手却拈了一枚“孽因子”,觑(qu)准方位,屈指弹出,“孽因子”入土,“周流土劲”也自她足底涌出。这真气性质奇特,与土相合,更生奇变,地面微微一拱,“刷”的一声,一根青灰藤蔓破土而出,见风就长,须臾粗逾儿臂,缠住6渐双足,“簌簌”绕将上来。
6渐本领全在双手,脚底功夫稀松平常,故而一缠便着。姚晴趁他无法动弹,左刺右刺,只不与他竹竿相交。6渐初时还能勉力挥竹竿,虚应故事,但随“孽缘藤”渐缠渐密,从头到脚捆个结实,别说出剑,张嘴说话也成难事,被姚晴一剑抵住胸口,微笑道:“认不认输?”
6渐有心认输,无力说话,口中呜呜,两眼骨碌碌乱转,谷缜“呸”了一声,冷笑道:“这算劳什子比剑,有本事撤了藤,重新比过。”
姚晴见6渐辛苦,心中不忍,散去藤蔓,憋着谷缜道:“但使能胜,用剑用藤有何分别?‘孽缘藤’有六般变化,这种‘长生藤’是最不伤人的,其它的什么‘蛇牙荆’呀、‘恶鬼刺’呀,无不要命。你不是瞧见了么,桓中缺的脸就被‘蛇牙荆’扎伤过,变成那么个怪样子。”6渐听了,想到方才藤蔓缠身的光景,不由打了一个冷战。
姚晴“哧”了一声,又说道:“你道这个‘天劫什么法’能打遍天下,真是不自量力。”谷缜却面不改色,呵呵笑道:“6渐自不能打遍天下,一个好汉三个帮,若无大美人襄助,凭我二人,断乎不能成事。”
姚晴心中十分受用,嘴里却冷冷的道:“少拍马屁,我就算去,也是为了6渐的性命。哼,跟你臭狐狸一点儿关系也没有。”谷缜笑道:“自然,自然。”
姚晴转眼望去,见6渐定定望着自己,双目泛红,隐有泪光,猜到他心中所想,不由暗叹,牵着他衣袖,走到屋后,低声责怪道:“傻小子,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哭?你看臭狐狸,脸皮比地皮还厚,何时服软过?”
6渐听了,忍住泪,涩声道:“阿晴,为了我,累你冒险,我、我心里难过极了……”嗓子不觉哽咽了。
姚晴胸中滚热,情难自禁,牵着6渐的手,盈盈坐在一处断垣上,将头靠在他肩上,轻轻笑道:“只要你心里想着我,念着我,就算再险再累,我也不怕……”这话冲口而出,顿时又觉害羞,心道:“傻丫头,你怎地变得心软啦?近作些小女人的勾当,说些不尴不尬的话,不害臊么……”
她心中不住自责,却怎也鼓不起勇气,将脸从6渐肩上移开,唯有昏昏默默,一声不吭,心里只盼这段光阴去得越慢越好.
6渐我着那白嫩小手,隔着肩衣,感觉到那张芙蓉脸儿滑如凝脂,心中不觉热流汹涌,跌若生情.纵然如此,却也不敢去看姚睛,只觉得此情此景,就但如此,倘若偷看一眼,也亵渎了这难得的默契
相依相偎,不觉光阴之逝,忽听一声悠长悦耳的口哨,继而便听谷缜哼哼唧唧,唱起曲子来:“我把你半亸(duo)的肩儿凭,他把个百媚脸儿擎。正是金阙西厢叩玉扃,悄悄回廊静。靠着这招彩凤、舞青鸾、金井梧桐树影,虽无人窃听,也索悄声儿海誓山盟……”
6渐未知所云,姚晴出身豪室,自幼听多了戏曲,心知这曲子出自《唐明皇秋夜梧桐雨》,唱的是李隆基和杨玉环交颈依偎,海誓山盟,心知必是谷缜偷看了这边情形,故意调侃,一时又羞又气,离了6渐,顿足起身,6渐不明所以,也茫然起身。
一时转回庭院,只见谷缜抱着双手,背靠大树,笑眯眯望着二人,说道:“抱歉则个,并非小弟有意打扰搅,只怕二位光阴苦短,一坐一日,可就不妙了。”
6渐这才明白谷缜唱曲的旨意,羞得面红心跳,几乎要觅地而入。姚晴也是霞染双颊,瞪着谷缜,眼里几欲喷出火来。
用罢早饭,三人启程上路,那小男孩万分不舍,扯着谷缜衣袖,眼泪汪汪。谷缜摸摸他头,塞给他一块大银子,小孩不识,怪问道:“这是什么呀,亮闪闪的,是糖么?”谷缜笑道:“不是糖,给你爹娘,将来供你读书用。”房东夫妇瞧见,欢天喜地,推谢两句,也就笑纳了。
三人别过房东,拍马直趋徽州,姚晴马快,6、谷二人马慢,她素来好胜,不是跑出去老远,掉过头来,撅着小嘴,向二人跃马,惹得谷缜心中暗骂:“直娘贼,早知如此,还不如找两头山西毛驴儿骑着痛快。”
这不快转头即逝,瞧着沿途胜景,谷缜蓦地意兴大,笑谈风物。他胸中神气鬼博,各方地理风俗、传说土产,莫不信口道来,引人入胜。不知是6渐听得津津有味,姚晴也忘了炫耀马力,虽在一旁,听得入神,只觉许多事儿,竟是从没听过的。
行了两日,沿新安江向西,次早来到徽州地界,眼见峰峦连绵,叠青泻翠,倒影江中,竟将一川烟水染成溶溶碧色。
谷缜触景生情,挥鞭笑指道:“这徽州当得起物华天宝四字,西北就是黄山,七十二峰巧夺天下之美;这条新安江则是黄山百泉所聚,明澈如练,清寒侵肌。有道是‘徂(cu)徕无老松,易水无良工’,这黄山松、新安水,有变化出天下第一的徽墨,‘黄金易得,徽墨难求’,自古都是大大有名。还有这水染的丝缎也极好,至于三潭的枇杷、黄山的木耳,那也都是难得的珍品了……”
到这里,他目光一转,见路边有几个卖果子的小贩,不觉笑道:“是了,我忘了这个。”翻身下马,须臾买了一捧干果,笑道,“这榧子是此间土产,来来来,咱们分而食之。”
姚晴以前吃过,并不稀罕,6渐却觉新鲜,见那榧子模样平常,剥开一尝,却是滋味甘美。谷缜道:“这榧子有诗说得好,味甘宣郡峰雏蜜,韵胜雍城骆乳酥,一点生春流齿颊,十年飞梦统江湖,我就爱最末一句,十年飞梦统江湖,若能再将湖上自由自在,遨游十年,那又是何等快活.说罢纵声大笑,豪情意气流露眉梢。
目下徽州在望,进一步危机四伏,谷缜却谈笑风生,若无其事,这份潇洒气度,饶是姚晴也觉心折,微笑道:臭狐狸,徽州还有一样出产,你却忘了说!
谷缜道:什么出产?姚晴道:汪直算不算徽州的出产.谷缜一笑,叹道:自然也算!但这徽州不只出了汪直,还出了一个大大有名的人物,你知道是谁?姚晴冷哼道:是谁?谷缜道便是督宪江南的胡宗宪胡大人了.
6,姚二人均是惊讶,谷缜抚掌叹道:这一州之中,竟出了两个势如水火的大人物,也算是千古少有了.
笑间,入了城门,谷缜引着二人,在城中转了几转,来到一处大宅,宅门上书墨仙坊,门一方石碑,镌有隶书两行:一技之精,上掩千古.
谷缜瞧了,失笑道:“这老程,**马屁的功夫越高明了。”才说罢,忽听有人远远应道:“这小谷,话很不通。老夫是人非马,哪儿来的马屁,既无马屁,又和来**之理?”
三人闻声望去,一个宽袍峨冠老者背了一匣书,笑眯眯骑着毛驴,逍遥而来。谷缜将手一摊,笑道:“老程,你好。”那老者翻身下驴,一把抱住谷缜,笑逐颜开:“小谷,好几年不见,你躲哪去了?是不是有了娘儿们,便忘了老友了。”
“哪里话?”谷缜笑道,“娘儿们没有,却遇上几只臭虫,叮得我满头是包,不得已来你宅上避避风头,顺道借几锭墨使。”老程笑容一敛,正色道:“避风头可以,这墨锭么,只卖不借。”
谷缜嘿嘿一笑,说道:“老程,三年不见,还是恁(nen嫩)的抠门。”老程道:“跟你谷少爷打交道,若不抠门些,岂不没活路了?”两人相视大笑,携手入门,早有仆童出来牵马引路。
入堂就座,谷缜为双方引荐,说到老程时笑道:“这位程老哥大号公泽,自承祖业,制墨为生,先前我说的名墨‘清玉案’,就是他家的招牌,确然当得起‘一技之精,上掩千古’的赞语。”
程公泽与谷缜说笑不禁,对6、姚二人却甚是端方,闻言赶忙谦让两句。谷缜又道:“这世间我对头不少,朋友也有几个,却不甚多,老程就是其中之一了。”程公泽闻言,眉间大有喜色。
这时间,下方奉上茶来,谷缜啜了小半口,一转眼,忽见程公泽目不转睛盯着自己,神色颇为紧张,不觉失笑道:“这茶入口恬淡,余味清奇,大有孤绝凛冽之气,莫不是黄山绝壁上采来的野茶?”
程公泽喜上眉梢,啧啧道:“鬼灵精,鬼灵精,就你品得出来,就你品得出来……”谷缜笑道:“你这老程,还有什么宝贝,不要吞吞吐吐,一股脑儿献出来吧!”程公泽笑呵呵转回后堂,拿来几件玉玩字画,以及一个制作精巧的檀木盒子。
谷缜逐一把玩,拿到玉玩时,笑道:这是碾玉楼洪得意的新手艺吧?几年不见这老洪毫无长进,改天我去骂他.又拿起一轴画,展开一瞥,啧啧道:韩干的,不是赝品,是真迹!没天理了.他纵然嬉笑怒骂,品评起来却是毫不含糊,程公泽听得拈须微笑,连连点头.忽见谷缜拿起檀木盒子,揭开时,却是一方墨绽.谷缜反复把玩,又用鼻嗅,脸上却是不动声色,程公泽见了,神色又紧张起来.
谷缜放回墨绽,忽道:这墨绽制艺精绝不消多说,却有一样,不如从前.程公泽叹道:真被你瞧出来了.谷缜道:这墨绽的香气为何差了许多?
起来,要怪小谷你了!程公泽苦笑道,这几年你不知去向,南海的商路竟然断了,南海异香来不了中土.徽墨的微妙,一般妙的墨料,一半妙在墨香,南海异香不能入贡,只能用些其他的香料充数,香气自然差得远了.
谷缜笑道:不打紧,这点小事,我来设法.程公泽大喜道:全赖老弟了,不过口说无凭
谷缜瞪眼道:去你的,得寸进尺,要我签军令状么?程公泽挠头直笑,他专于制墨之艺,一叹道制墨,便有几分痴气.
谷缜又道:就这几样?程公泽笑道:还有一样宝贝,却是程某最爱,你猜是什么?谷缜目光一转,拍手笑道:不消说,定是令千金了!程公泽哈哈笑道:雪烟出来吧!
只见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从堂后转出,螓低垂,娇弱不胜,向众人打个万福,眼角稍抬,怯怯道:谷少爷好!
谷缜打量她一阵,笑道:人道女大十八变,三年前还是小不点儿,如今却出落成美人儿了.但这少爷二字叫的不妥,我跟你爹兄弟相称,你该叫我谷叔叔才是.
程雪烟俏脸涨红,咬着嘴唇,却不吱声.谷缜又转向程公泽笑道:怪侄女有婆家了么?程公泽道:还没呢,小丫头眼角高,瞧不起人,都怪我惯坏了.谷缜笑道:豪门公子,书香子弟我认得几个,但大多不是东西.若不然倒不妨做个媒人.
姚晴冷眼旁观,见程氏父女意兴阑珊,心中雪亮,便淡淡说道:臭狐狸,少说几句,会憋死你么?谷缜眼珠一转,嘻嘻笑道:好好,不说了.但有一件正事还要摆脱老程.
程公泽道:兄弟请讲.谷缜道:你是此间商魁,眼线广阔,且帮我査件事.说这让他附耳过来,嘀咕几声,程公泽神色数变,点一点头匆匆下堂去了.
程雪烟说道:还请谷少爷去后面用膳.谷缜笑道:好说,好说.三人随她来到后院,只见石秀水区,茂竹幽深,却是好一个清净去处.
程雪烟将三人引至园中小厅,自己张罗膳食,她看似娇怯,支使家中仆妇,却是不卑不亢,井然有序,不像弱龄少女,倒似一家之主.奈何谷缜口角风流,调笑无忌,几番撩得她面红耳赤,不侍张罗完毕,便慌张去了.
用罢饭,谷缜自去厢房睡觉.6,姚二人则坐着说话,不多时丫环来报香汤烧好.姚晴好洁,沐浴一番,神清气爽,当下回房小睡,不想睡至半
夜,回忆梦中烈火焦尸,姚睛心颤神摇,呆坐许久,待得披衣出门,已是深夜时分.闲云掩月,园内寂静,惟有一灯如豆,撩人幽思.
姚睛近前,透过窗纱,绰约可见女子倩影,她识的正是程雪烟,心中不由奇怪:这女孩儿夜半不眠,却在做甚?纵上房顶,揭瓦瞧区,只见程雪烟在案前,信笔书写.姚睛定神细看,竟是吃了一惊,敢情那宣纸上大大小小,写的全是谷缜二字.
如此写满一纸,程雪烟又了一阵呆,将字纸引燃,丢入火盆,然后叹一口气,坐回床边,向着那堆灰烬呆呆出神.
姚睛不由暗自叹息,寻思道:臭狐狸又造孽了,至于这女子,哼,却也白痴得紧,流水无意,落花又何必有情?但下既恨谷缜轻薄无聊,又对这程雪烟充满鄙夷.
盖上屋瓦,方要下房,蓦地瞥见向月处闪过一道黑影,轻若云絮,飘然而飞.
姚晴吃了一惊,纵身追赶,那人十分机警,姚晴一动,便觉出有人追踪,足下加紧.姚晴自也随之加快步子.这般一前一后,越过程家围墙,在城中屋宇间攀桓走壁,你追我赶.过了时许,两人始终相距三丈,那人既不能抛下姚晴,姚晴也不能追上.从后望去,那人窄肩细腰,窈窕多姿,分明是个年轻女子,如此一来,姚晴更憋足了一口气,提气轻身,紧追不舍.
不多时,她身子热,呼吸渐转急促,这时间,忽见那女子高高纵起,身姿曼妙,落在一处屋顶上,将身一缩,猫在暗处.
姚晴只怕对方暗算,也徒然止步,伏在左近,只见那女子一双眸子映射月华,在黑暗里闪闪亮,忽而哧哧轻笑,笑声娇媚入骨,如一缕细丝,在人心尖儿上撩拨.姚晴听得心痒,捏下一块碎瓦,嗖地射去.
两人相距数丈,那碎瓦射去,却如时沉大海,那女子眸子清亮如故,只多了一丝笑意.姚晴暗暗吃惊,正要施展坤元神通,忽见那眸子下燃起两点绿火,飘忽不定.
姚晴见此异象,心神大震,土劲蓄足,却忘了出,忽听那女子咯咯笑道:粉狮子,别淘气,你弄痒我了.
姚晴莫名其妙,那女子又笑道:还你,说着劲风袭来.姚晴一挥袖,轻轻裹住来物,正是那块碎瓦,方要反击,忽觉不妙,坤元所至,掌下屋瓦旋起,在身前布成屏障,只听叮叮急响,青瓦上迸出点点火星.
姚晴暗呼好险,原来这女子十分狡猾,先将碎瓦掷回,姚晴接下,但觉她受劲甚弱,便生轻视之心,谁料那女子掷瓦不过是迷惑对手,随那瓦片,突然射出凌厉暗器,又多又狠,若非姚晴机智,必为所乘.
姚晴一挥手,细碎声响过,漫天瓦片如有灵性,重叠如故,不曾惊动屋主,她举目望去,满城房舍重叠不尽,那女子所伏屋顶却是空空荡荡,就似从来不曾有人停留.
姚晴迎着晚风,默立半晌,撕下一块衣衫,裹住手掌,俯身摸索,摸到几枚寸许长的三棱细锥,对着星光一映,微微泛蓝,显是有剧毒.
姚晴大恼,忖想这女子端地歹毒,对手若非自己,十九没命.欲要穷追,又忌惮着棱锥暗器,是以犹豫良久,怏怏而回.
回到程家,已是天色微亮,遥见谷缜房通明,走近时,却听门内有人说话,推门一瞧,却是谷6二人坐在桌旁,谷缜手持一张素筏,眉头微皱.
姚晴心头一沉,叫道:又有留书?二人见她,均有讶色,谷缜笑着招呼道:大美人早,我昨晚听到动静,惊醒时,便见到这个了.姚晴接下一看,笔上墨迹未干,歪歪扭扭写了八个大字:大祸将至,离徽州.
谷缜道:这字丑怪不堪,曲如春蚓,盘如秋蛇,依我看应是左手书写.留字人想是老相识了,故意反手留字,叫我看不出他的身份.
姚晴冷笑一声,将素筏掷还给他,道:什么老相识,是老相好才对.
6谷二人对视一眼,6渐道:阿晴,怎的这样说?姚晴将夜里的遭遇说了一遍,又将那棱锥丢在桌上,说道:分明就是这女子投书,你且想一想,生平哪位相好,有这样的好心?
谷缜盯着棱锥,审视了一会儿,忽道:你说那女子语声又媚又软?姚晴倒:比萃云楼的姑娘还媚还软呢!
谷缜眼中闪过一丝恍惚.惊觉时,忽见姚6二人望着自己,意似询问,不觉笑道:看我做甚?6渐道:你猜到是谁了?谷缜摇头道:有个人选,却拿不准.姚晴呸了一声,道:什么叫拿不准?老相好太多了么.谷缜苦笑道:只因那人没有这么好的武功,与我半斤八两罢了.姚晴一愣,也不再问.
三人呆坐到天亮,程雪烟备好早点,前来相邀.用了饭,三人正品香茶,忽见程公泽满头大汗,跑了进来,眉间大有喜色.谷缜一见,郁闷烟消,笑道:必有好消息了.
程公泽跑得急了,端碗茶一气喝光,笑道:我查了一夜,觉两件事情,跟你吩咐的有关,第一件,是黄山西南柏寿村富户刘正德家失窃了十石新米两口肥羊,昨日报官,官差去查,见地上有米粒散落成线,向山里去了,官差怕是山贼所为,不敢深入:第二件,是黄山东南方的泰光镇,镇里的-福龄堂-丢了若干药材,我派人问了,却是砒霜.小谷你说可怪不可怪?砒霜?谷缜沉吟一阵,百思不解,当下拱手笑道,多劳程兄了,小弟叨扰一夜,也当告辞.程公泽吃惊道:怎不多住两天?谷缜道:我仇家很多,又很厉害,再住下去,会给你惹来莫大灾祸,越早告辞,越无后患.
程公泽终不是江湖中人,听得脸色白,怔忡无语.谷缜讨了些干粮美酒,又换了两匹好马.其间程雪烟再未现身,直待三人临行,才来相送,双目微微红肿,低头不语.姚晴瞧在眼里,不禁看了6渐一眼,暗自庆幸:还好他土头土脑,言语无味,没有拈花惹草的本事.
一阵风出了城外,谷缜忽地勒住马匹,说道:6渐,这一去,有两件事,一好一坏,你先听哪个?姚晴冷哼道:故弄玄虚.6渐则想了想,说:先听好的吧.谷缜笑道:汪老鬼必然藏在黄山,这是好事.6渐精神一振,说道:坏事呢?谷缜道:坏事么,那就是东岛高手已至徽州.6渐吃了一惊,默然半晌,道:此话当真?谷缜道:**不离十,如今之计,若要洗刷我的冤屈,就须在徽州逗留,若要保命,那就逃得越远越好.
6渐,姚晴对视几眼,6渐皱眉道:若是逃了,你我又能活么?谷缜道:多活几天,也说不定.6渐也笑了笑,淡然道:这么说,逃与不逃,均是不免一死,既然如此,我选不逃.谷缜注视他道:你不后悔?6渐略一迟疑,回望姚晴,姚晴露出不耐神色,扭头道:瞧我做甚,你去哪儿,我也去哪儿!6渐心中一阵激动,谷缜不觉叹了口气,拍马走在前面.
奔突不久,忽听蹄声,只见前方道旁,一左一右,弛出两匹白马,毛羽光亮,骑士均为英俊少年,一色如雪白衣,背上剑柄红樱飘展,英姿飒爽.见了三人,蓦地调转马头,原路弛回.
谷缜眼神一变,哼了一声.再行一里,忽又见迎面奔来两匹黑马,通体乌黑如碳,骑者是两名娟秀少女,墨绿衣裙,各背一面金灿灿的琵琶,见了三人,忽又掉转马头,原路弛回.
姚晴奇道:这些人弄什么玄虚?谷缜笑笑不语.
再进里许,忽又见两匹黄骠马驰骋而来,马上坐着一对黄衫少年,各背一张古筝,仍是不到近前,便即转回.6渐姚晴越瞧越奇.其后再行一里,又来两骑枣红马,鬃毛飞扬,如烈焰翻腾,两名红衣少女,一带玉萧,一佩玉笛,见了三人,打个转儿,又奔了回去.
姚晴凝视谷缜,狐疑道:臭狐狸,你知道缘故,是不是?
我自然知道.谷缜笑道:这叫做‘八骏迎君归’。”6渐道:“迎君归?归哪儿去?”谷缜笑容一敛,徐徐道:“归阎罗地府,十八地狱。”
“什么话!”姚晴啐了一口,怒道,“我不受他迎接,他又怎地?”谷缜摇头道:“被‘不漏海眼’看上的人,哪儿是说逃就能逃的?”6渐心神剧震,冲口而出:“‘不漏海眼’,狱岛叶梵?”谷缜笑道:“不错,叶老梵亲临中土,给足了谷某面子,倘若不去,大大失礼。”
姚晴轻哼一声,道:“什么漏眼不漏眼的,本姑娘不受他牵制,他向西迎,我偏向北。”将鞭一挥,便向道边歧路疾走。才奔数丈,忽听“咻”的一声,姚晴坐骑猛然下沉。她反应竒快,将身一纵飘然掠出丈余,回头望去,那马瘫倒在地,耳边一个小孔,血水如注,竟是一击入脑,当即殒命。
姚晴呆了呆,纵身上前,在那马头上一拍,劲力所至,小孔里滚出一颗血淋淋的松子,她心头一沉,转眼望去,四周林木森森,烟云霏霏,云林深处,杳不可测,似有无数鬼怪妖物藏身其中,以姚晴包天之胆,也觉阵阵怵。
谷缜朗朗一笑,扬声道:“叶叔叔,你何苦这般猴急?”话音未落,又是“咻咻”两声,谷缜坐骑应声倒毙,将他颠下马来。
6渐也没看清暗器来势,但他神通在手,见与不见,全不相干,锐响一起,他手挥出,蓦觉掌心一痛,几被贯穿。与此同时,“天捷驭兵法”应势而生,掌肌凸凹,筋脉流转,倏尔抵消来势,6渐摊掌一瞧,掌心一粒绿松子,余势不尽,滴溜溜转个不停。
忽听左方林子里有人赞道:“好身手。”“手”字落地,复归沉寂。谷缜侧耳聆听,笑道:“好个叶老梵,藏头露尾,着实惫懒。”6渐微一沉吟,跳下马来,一拍马臀,那马原路奔回。谷缜道:“怎么不要马了?”6渐叹道:“无辜畜类,何苦让它随我送命?”谷缜笑道:“说得极是。”回望姚晴,见她脸色惨白,紧咬下唇,不由笑道:“大美人,现在退出,还来得及呢。”
姚晴双颊血色一涌,叱道:“臭狐狸再胡说,我打你老大耳刮子。”谷缜哈哈大笑,迈步前行。6渐瞧他背影,忽地叹了口气。姚晴扯他衣袖一下,小声道:“你害怕么?”
6渐摇头道:“怕是不怕,但这样处处受制于人,当真闷煞人了。”说罢深深望她一眼,摹地伸手握住她手。
姚晴芳心一颤,双颊泛红,蓦然记起相识以来,6渐第一次主动来拉自己。霎时间,一股暖意荡过心胸,颊上绽出温柔笑意,6渐也报之一笑,二人携手并肩,尾随谷缜而去。
又行了二里,远处山前乐声大作,有如波涛夜惊,风雨骤至.萧管呜咽,笛声清扬,古筝慢如流水,琵琶乱如碎玉.其间叮叮错杂,仿佛有人击剑一般.走得进了,遥见山前空地上铺了一方波斯地毯,花纹艳丽,繁复耀眼,上置一张矮榻,卧着一名三旬男子,他眉目英挺,长披落,丝袍蔚蓝如海,织有云龙戏鳌图,随他举手投足,丝光流转,龙游鳌戏,栩栩如生.八名少年男女均各在座,鼓筝吹笛,拨弄琵琶,两名白衣少年举剑对舞,舞姿清妙,有如两只玉蝶,翩然来去.
6渐寻思:这蓝袍人当是叶梵了.想起松子毙马之事,心中有气,蓦地转身,抢到两名白衣少年中间,那二人恰好挥剑对刺,收势不及,眼看刺穿6渐腰腹.6渐骈起食中二指,双手一分,间不容地捺住二人剑尖.天劫奴兵法原本得自补天劫手,并非要兵刃才能.嗡嗡两声,二少年长剑脱手,6渐喝一声起,手臂倏震,两道剑光冲天而起,凌空转折,如电坠下,两名少年转念不及,便听噌噌两声,长剑双双贯如鞘中.这夺剑还剑,劲力之巧,拿捏之准,端地惊世骇俗.二少年瞪大眼睛,击剑姿势殊无变化,屈膝探身,光阴仿佛凝滞一般.丝竹声也忽然消失,众少年男女望着6渐,人人面无血色.
6渐双手夺剑,两眼却不离叶梵,见他从头到尾,眼不眨,手不抬,悠哉悠哉,满脸笑意,不觉甚是困惑,心道这人要么冷血无情,混不在意属下生死,要么就是看穿自身武功,夺剑还剑均是意料中事,故而无须出手.一念及此,他双拳紧卧,不觉沁出汗来.谷缜微微一笑,忽道:叶老梵,你这排场太过老套怎么不换句阿新的?叶梵打量了他一眼,微微笑道:好呀,你说说,换什么新的?谷缜道:比方道,男人办女人,女人办男人,至于-八骏迎君归-,却不防改为-八骏骑人归-,人不骑马,马来骑人.”
众少年听了,暗叫苦也,无不瞪视谷缜,露出气愤之色.叶梵却是双眼一亮,一拍大腿,笑道:你这猴儿,鬼点子多.说到这里,又生疑惑,皱眉道:这人骑马容易,马骑人么…身形忽闪,将一匹白马扛了起来.6渐瞧得目定口呆.那白马本是难得良驹,体重千斤,骤然被人举起,惊得四蹄乱蹬.叶梵任其挣扎,屹然不动,蓦地足不点地,绕场飞奔一周,才将马放下,拍拍手道:赵武,你也来试试.赵武煞白了脸,哆嗦两下,扑通倒下,流泪道:主人,属下能力低微,哪能担如此重任.叶梵皱了皱眉,怒哼一声,又对令一白衣少年道:钱嘉,那么你来.钱嘉面如死色,身子前倾,两脚死死钉在地上.叶梵不耐,又将白马扛起,腾腾腾直奔过来.
钱嘉见那骏马吓得半死,大叫一声,转头就跑.叶梵紧追不舍,没口子叫:别怕,别怕…钱嘉怎能不怕,跑得十多步,忽觉背后风急,心知叶梵赶到,不觉双腿一软,摊倒在地,叶梵见钱嘉蜷在地上,浑如一堆烂泥,一时大皱眉头,又望四周,见众属下拥成一堆,神色惊恐,见他目光扫荡来,俱往后退.叶梵大为不悦,放下马匹,悻悻道:可惜,主意是好,这帮奴才却不争气.姚晴6渐又是好笑,又觉得吃惊,谷缜却苦忍笑意,一本正经说:不怪别人,怪只怪叶老梵你不知变通,这世上原本还有个法子,不须费力,也能马骑人的.叶梵道:小子又想骗人,世上哪有这等便宜法子?谷缜摊手笑道:你若不信,我也没法.叶梵好出风头,生平最爱干些招摇惊耸,哗众取宠的勾当,以显得与众不同.此时一时想到八名属下扛马开路,世人瞠目结舌的场面,便觉心痒,当即转怒为笑,和颜悦色道:好啊,你说来听听.
谷缜笑道:有道是-法不空取-,要我告诉你法子也成,你须得告诉我一件事,若不然,我宁死不说.叶梵道什么事?谷缜道:你先说说,你是怎么找来徽州的?叶梵漫不经心道:这个么,却是别人告诉我的.谷缜心头一动,问道:是谁?叶梵笑了笑,说道:非说不可?谷缜道:不说不行!叶梵一字字道:那就是你老子谷神通了.谷缜身子微震,冲口而出:你说谎.叶梵皱眉道:我骗你做甚.前日傍晚,我收到他的手书,说你就在此间,我赶了一昼夜,方才赶到.谷缜伸手道:手书拿来.叶梵失笑道:你糊涂了吗,忘了岛上的规矩?谷缜猛可想到,东岛规矩,收到传书,看完即毁.叶梵见谷缜神色疑惑,不觉笑到:有道是-虎毒不食子-谷神通不忍心亲手拿你,故而委托我.嘿嘿,你还是乖乖听话,跟我回去,换一个从轻落,若不然…谷缜沉吟半晌,忽地笑着打断他道:叶老梵,你想知道马骑人的诀窍吗?叶梵道:那是自然.谷缜道:很好.转向赵武招手道,你骑上马去.赵武莫名奇妙,但觉只需不被马骑,一切好办,当即乖乖上马.叶梵摸摸下巴,疑惑道:这个还是人骑马,哪里马骑人?
快拉,快拉!谷缜笑道,烦情叶叔叔竖个蜻蜓.叶梵二话不说,头下脚上,竖了个蜻蜓,问道:再要怎的?谷缜哈哈大笑,大声道:叶老梵教你个乖,正着看是人骑马,倒着看就是马骑人,从今往后,不要忘了.诚然,叶梵倒着身子望过去,赵武岂不是马骑人.听到这话,叶梵勃然大怒,翻转过来,厉声道:臭小子,你敢戏弄长辈?谷缜笑道:谁叫你不说实话,载赃给我老爹.叶梵闻言,目光斗历,6渐见状,横身拦住.叶梵瞥他一眼,笑道:你就是那个6渐?6渐不料他以五尊之身,也知道自己姓名,微感讶异,点了点头.叶梵笑道:你的武功有点意思.身形忽闪,刷刷两声,叶梵双手持剑,转回原处.赵武钱嘉回手一摸,背后剑鞘空空如也.叶梵道:你来夺我剑试试.说着双手举剑,慢慢刺出.6渐素来谨慎,见他身法,暗自禀然,此时见他出剑虽慢,自也不敢大意,当即注视剑尖,凝眸不动.眼见剑越逼越进,蓦地骈起二指,挥指捺出.指剑相交,6渐便觉一股绝强内劲自剑身传来,指掌剧痛.当下运转天劫奴兵法,化解内劲,进而反击.不料他手劲一变,叶梵内劲亦变,正好克制6渐的劲力,6剑无法,天劫奴兵法随之生变.如此一来,二人劲力遥相克制,如潮来去,激得那剑身如流水波动,颤吟不绝.6渐吃惊无比,劫力所至,细察叶梵体内真气,但觉浩然奔涌,变化莫测,浑不觉其凝滞之处.天劫奴兵法纵是挥到极至,也占不到丝毫便宜.不多时,6渐满脸涨红,汗水顺着梢滴落,呼吸慢慢拙重起来,他自悟这法门以来,无往不胜,从未遇到如此敌手,叶梵内劲变化之奇,几乎可说敌不变,我不变,敌若变,我先变正当6渐绝望之际,忽听叶梵纵身长笑,内劲忽收,6渐手中压力陡轻,铮铮两声夺回双渐,他不及欣喜,叶梵一只左掌,已然抵在胸前.6渐功夫在手,却被双剑牵制,叶梵弃剑用掌,顿时抵挡不及,只觉脑中轰的一声,变成空白.姚晴远远瞧去,浑身冰凉,欲咱呼喊,却被一口气堵在喉间,无法出口.谁料叶梵掌力含而不吐,凝视6渐,忽地微笑道:奇怪,你的本领竟然只在双手,别的地方很是差劲,嘿嘿,叶某高估你呢.这时间,忽听谷缜道:叶老梵,那艘红毛战艇,你还要不要?叶梵目光一寒,怒道:我也正想问你,乖乖说出,少顿板子.
古缜笑道:“那你先撤掌,我就告诉你舰船的下落。”6渐心中奇怪极了,“红毛战舰已经沉入大海,还有什么好说的?”却见叶梵神色变幻,墓地撤掌,后退两步道:“好,你说。”
姚晴忍不住纵身奔上,握住6渐之手,急道:“你没事么?”
6渐摇头道:“我没事。”
姚晴道“先吐纳三次,看看有无异样。”
6渐如法做了,又道无事。姚晴这才松了一口气。
谷缜笑了笑,拍掌道:“几年不见,叶老梵内功越高明了,当真浩如大海,收放自如。”
“少来这套。”叶梵不耐道,“快说红毛战舰下落。”谷缜摸摸下巴,说道:“说也无妨,但这红毛战舰,需得小小改动一字。”叶梵道:“什么字?”谷缜道“将红字改成无字。”
“无毛战舰?”叶梵大皱眉头。“是呀是呀。”谷缜一本正经道:“那战舰已经沉入大海,别说红毛,一根毛都没留下,故而叫做无毛战舰。”
叶梵眉峰颤动几下,蓦地怒极反笑:“谷笑儿,你真当我不敢杀你?”谷缜笑道:“你的鲸息功独步天下,杀我容易无比,太过容易的事,你叶老梵是不屑做的。”
叶梵爱听好话,听了怒意稍平,冷哼道:“死罪可免,活罪难绕,即便不杀你,也得打断你两条狗腿,给我的宝船报仇。”将手一招,叫道:“乖乖过来受罚,若让我出手,除了双腿,外加两手。”
6渐心头一震,蓦地调转常见,刷刷刺向叶梵。叶梵眼也不转,轻哼一声,双脚凝立不动,举起右手,按中6渐左手剑脊,向前一推、
6渐一觉内劲用来,天劫驭兵法立时运转,却不料叶梵这轻轻一推,却用上了鲸息神通中的滔天(上无下四点水),劲力前后相叠,少说也有十重,6渐化解一重,又来一重。正自应接不暇,叶梵又举左手,推中他右手长剑。
这先后两推,劲力迥然大异,方向也各不同。6渐身不由己,双剑偏转,倏地刺向姚晴。
这一下,6姚二人均感意外。姚晴愣在那里,睁着一双妙目,浑然忘了抵御。6渐情急间左剑搭上右剑,双手运转天劫驭兵法,左剑驭右剑,右剑驭左剑,互消去势。眼看距离姚晴不过半尺,双剑遽尔下沉,哧哧两声,刺入土里。
6渐虽然扭转剑势,身子仍是不能自主,手舞足蹈,直扑姚晴。姚晴方要闪避,又怕他摔倒,犹豫间,已被6渐抱个正着。叶梵的鲸息功余势不衰,姚晴足下踉跄,也被带倒,两人相拥着滚了一匝,方才停住,均是满面羞红,疾疾分开。
叶梵见了,双手按腰,哈哈大笑。
姚晴一咬牙,双手按地,土破藤出,缚住叶梵双脚,她方才趁着叶梵说话,早将孽因子布下,只待时机动。
叶梵眼见藤蔓绕身,微露讶色,继而笑道:“好一个化生妖术,一晃多年,温黛那妖妇竟有了传人。”他嘴里说笑,身形不动,任那藤蔓缠绕,直至姚晴将化生术崔到极致,再也无法多缠一匝。那藤蔓纠缠纵横,将叶梵囫囵裹在正中,离地而起,悬在半空,形如一个青灰色的硕大虫茧。
姚晴胸口起伏,汗如雨落,喘一口气,正想歇息,忽听那藤茧中叶梵轻轻笑一声,瓮声瓮气道:“缠好了么?我要出来了!”
姚晴闻声变色,只觉手下骤紧,所有藤蔓同时绷紧,那藤茧向内微微一缩,遽尔鼓胀起来,砰的一声,节节寸断,一道蓝影冲天而起,叶梵出一声长笑,高叫道:“小的们,奏起乐来。”
众少年纷纷坐回原地,各操乐器,赵武问道:“奏何乐曲,还请主人明示。”
叶梵身法翩然,凌空转折,笑道:“先奏一曲《秦王破阵乐》,壮我声威。”赵武应一声是,将剑一挥,众少年丝竹齐鸣,威武雄壮,直如阵马突出,万众齐呼。
第23章 兄妹 上
叶梵哈哈大笑,身未落地,双掌一翻,两道掌风分击6,姚二人。
6渐借力使了一个“雀母相”,挽着姚晴向后掠去。叶梵掌力劈空,黄尘激扬,口中讶然道:“好小子,竟然藏了私。”
姚晴缓过一口气,双手内劲涌出,两根藤蔓钻出地表,缠向叶梵。叶梵笑道:“黔驴挤穷也!”一挥袖,藤蔓被劲风所激,反向姚晴扫来。
6渐只恐伤着姚晴,不顾伤害,飞身纵上,出手如风,横拽藤蔓,不料藤蔓上附有叶梵的“滔天”,劲力重叠,虽被6渐拽着,其势依然不衰,藤尾凌空圈转,好似两条鞭子,“啪啪”抽中6渐双颊。6渐头昏眼花,口中腥咸,自忖脸颊也必肿胀,但怕脱手伤及姚晴,忍着疼痛拽着不放,竟被那藤蔓拖得向后倒退。
情急间,6渐心头忽动,这两根长藤蔓虽是木质,却又何尝不是一种兵刃,既是兵刃,“天奴劫兵法”足以奴之,当即一拔一送,长藤来势陡止,盘空一绕,忽又转回。
叶梵微感诧异,左掌正欲抵挡,不料那长藤蓦地生长数尺,将他左脘牢牢缠住。叶梵双目一转,露出微笑,掌势前送,直直拍向姚晴。
6渐身形陡转,双手如弹筝鼓瑟,在藤上忽挑忽拨。叶梵手腕陡沉,蓦地不听使唤,掌力歪斜,砰的一声,姚晴身边尘土翻飞,多出一个凹坑。
“好!”叶梵大笑一声,“这样子才有意思。”他抖手挣断藤蔓,腾空纵起,弓肘运掌,正欲吐劲。6渐双手又是一挽,双藤非起,见风就长,刷的缠住叶梵足踝,双手运转“天奴劫兵法”。叶梵身在半空,顿时失去平衡,一招“滔天”再度偏出,击中丈外大树,“轰隆”一声,大树居中而折。
急管繁弦,乐声渐高,那笛声尤为轩昂,上冲霄汉,啸风凌云,势如一骑破阵,所向披靡。乐声中,叶梵手舞足蹈,凌空乱转,连连出掌,却无一掌击中,只觉得漫天扬尘。众少年一边演奏,两只眼睛也随着他滴溜溜乱转,心中惊讶之情无以加复,不料忽来一掌正中众人前方,“轰隆”一声,搅得演奏之人灰头土脸,乐声气势也不由得弱了几分。
“周流土劲”自姚晴双手双脚涌出,远至八方,源源不绝,“长生藤”断而复续,越变越多,越变越长。而这藤蔓越是纠缠,越合6渐之意,他左一拨,右一捺,以“天奴劫兵法”驾奴诸藤,十余根长藤如蛇怪乱,伴随叶梵左右,缠绕其手足,扰乱其招式。
叶梵武功之强,在东岛仅一人之下,单打独斗,6姚二人远非其敌。不料化生之术配合“天奴劫兵法”,竟尔生出奇效。叶梵初时轻敌,此时越斗越觉得缚手缚脚,几度6渐树藤齐下,拉扯得下盘虚浮,手脚不稳,不自觉焦躁起来,打起精神,双掌翻飞,“旋涡劲”“滔天”“陷空力”“阴阳流”“生灭道”“滴水劲”,奇劲横生,怪力猛起,如恶兽利牙,撕扯万物。
6渐肌肤如受刀割,呼吸维艰,又觉藤蔓屡被扯断,断而复生,越变越多,渐渐难以驾奴。姚晴真气有限,藤蔓一多,力气也由此分散,当即叫道:“阿晴,藤少些好。”姚晴心领神会,化去若干藤蔓,仅剩六根,六道青芒行如一只硕大章鱼挥舞腕足,忽伸忽缩,忽直忽曲,盘空缠绕,无所不至。
藤蔓减少,6渐左弹右弄,越得心应手,使到潇洒处,大有手挥五弦,目送归鸿之概。谷缜瞧得舒服,拍手叫好。
叶梵久斗不下,忽听谷缜叫好,怒从心起,不自禁纵身长啸,将满场丝竹暂时压住。
“小的们。”叶梵高声厉叫,“先将谷缜拿下,别叫他跑了。”八少年得令,齐向谷缜扑来。谷缜嘻嘻一笑,向着八人办个鬼脸,转身便跑。6渐匆忙中分出两根长藤,却只缠住最末一对男女。轻轻一拨,那二人身不有己离地飞起,不由得失声尖叫。
蓝影骤闪,叶梵破空抢到,夺下二人,远远掷出。两人有如腾云驾雾,急飞数丈,双足落地确是十分轻缓。两人一松口气抬眼望去,只见叶梵被三根藤蔓缠住手脚,朗朗大笑,那三根藤蔓如遭火焚,啵的一声化为飞灰。
这一下出其不意,姚晴浑身巨震,6渐又牵两根藤蔓,分缠叶梵腰身,大腿。不料方一缠上,又化灰,不由骇然:“阿晴,这是怎么回事?”
姚晴俏脸白,苦笑道:“他看穿我的真气。”6渐一楞,道:“看穿又怎地?”
姚晴道:“他若看穿,便能克制我的周流土劲,化生之术就算破了。”
叶梵飘然落地,朗朗笑道:“八部神通,变化虽多,却跳不出周流八劲。若无这八种真气支撑,任你何种神通,均是无用。可笑世人常为水火分雷的表象所迷惑,却不会克制其中真气。至于你这丫头,学了一丁点化生的皮毛,就来卖弄,岂有不被看穿之理”说着大袖一拂,丝光流转,如海浪起伏,口中却笑道,但能练成化生,必然就是来日的地母。东岛西城誓不两立,今日相间,断不容你活在世上。”
谷缜奔跑半晌,转头一瞧,身后六人越逼越近,心知逃脱无望,索性转身,拱手笑道:各位师兄师姐,何必如此辛苦,小弟认输就是.那六人见他恁地轻易服输,一时面面相觑,惊愕不胜,赵武叫道:还不束手就擒.谷缜双手一伸,笑道:请缚,请缚!这位赵武兄真是人如其名,英资神武,燕赵毫士所能不及,小弟若不束手,岂非有眼无珠?
赵武听得受用,点头笑道:你若老老实实我就不绑你.钱嘉道:当心,听说他狡猾的很.一个绿衣女子瞧他一眼,露出轻蔑之色,撅嘴道:就算他狡猾,武功却不怎么样,也不怕他跑了.谷缜瞧这女子一眼,寻思:到底好是女孩子心软!当即笑道:我这几年身陷幽狱,孤陋寡闻,不想今日见得六位人中之龙,幸何如之.这三位师姐貌如仙,容光照人.别说我武功低微,就算高强,也不敢乱动一下.若不留神,碰着三位姐姐,岂不唐突佳人?理应剁手砍脚,拉去喂狗的.但凡女子,无不爱人赞己美貌,即便对方虚情假意,心中也觉得熨贴,是以三女听到最后两句,无不面露微笑.谷缜见那三名男子神色不豫,忙笑道:三位师兄能与三位师姐并辔行走江湖,真是莫大福分.这话即捧众女也捧群男,那三男听得这话,多少有几分得色.惟有钱嘉机警,见谷缜大献殷勤,隐觉不对,咳声道:主人还等着呢,快快回去.
五个人醒悟过来,忙道:“是呀。”押着谷缜回走,谷缜假意老实,低头走了两步,忽地抬头,向一名红衣少女笑道:“这位师姐的脂粉好香,是在缚玉斋买的吗?”那红衣少女咦了一声,道:“你怎么知道?”谷缜笑道:“那家的香气与众不同,我一嗅便知,师姐这个还不算极好,大约是掌柜的狗眼瞧人低,见你不是大家小姐,不拿上品出来。”三女均是凝听,闻言怒道:“竟有此事?定然与他好瞧。”谷缜又道:“那是敷玉斋除了脂粉,还有一样宝贝,名叫百炼碧芝去茧膏,任是何种茧,一抹便脱,光滑柔腻,就和没生茧子一样。”这话看似无心,实则正是三女心病,三女平日练剑,手上留下若干茧子,虽说只在虎口掌心,外人不易看见,但平时瞧着摸着,总觉美中不足,听得这话,兴致大起,各各止步,围住谷缜询问行情。谷缜笑嘻嘻道:“那老板和我很熟,旁人要时,寸金难买,我若去讨,不收分文。师姐们若要,回岛去,我顺道去讨几贴就是。”
三女真是不胜之喜,谷缜仿佛漫不经意,又问起她们画眉的黛墨,身着的裙子,一染不褪,哪儿的衣裙绣鞋质料好,样式如何风流,至于饰,谷缜更是天下间数一数二的行家,几日几夜说不完的。谷缜鉴赏本精,见识奇博,一张巧嘴,更能将活人说成死人,死人说活,三女几曾遇到这种妙人,不觉得听如迷,半步不肯挪动。这些都是女孩子顶有兴趣的勾当,三名男子从旁听得,自然不大耐烦,连声催促。三女心知回到叶梵那里,管束一严,必然无法放肆议论,当下冲耳不闻,只围着谷缜,又听又问。赵武只怕回去晚了,叶梵责怪,屡催无效,忍不住推了一把谷缜,谁料谷缜应手而倒,大声呻吟起来。三女又惊又怒,叽叽喳喳骂道:“你这人好狠毒!”“良心给狗吃拉?”“出手也不知轻重,是蛮牛还是野猪?”赵武被骂的抬不起头,自忖方才并未使多大力气,终不成内劲由心生,自然涌出,伤了此人,倘若如此,岂不是功力大增?一时间望着双手亦忧亦喜,好不迷惑。其他二人见状,只作壁上观,要知四男四女终年同行,暗生情愫,争风吃醋,也是等闲之事,此时见赵武大失芳心,旁观之下,甚感快意。
三女骂了几声,见谷缜口吐白沫,在地上翻来滚去,蓦地一滚,滚到那名绿衣女子脚下。绿衣女子大动柔肠,忍不住俯身去扶,说道:“究竟怎么”话未说完,后心一痛,颈项生寒。谷缜翻身跃起,一手扣住她备心要**,一手把着明晃晃的匕,勒住她脖子。其他五人目定口呆,那绿衣女子道:“你没受伤?”谷缜笑道:“师姐得罪,捉不住我,你大不了挨一顿臭骂,我被捉了,可就死路一条了。”他挟着她步步后退,大声道:“请各位留步。”不料五人双目喷火,竟然一步不让,步步逼进。谷缜心中暗骂,钱嘉盯着他,寒声道:“你这厮虽然狡猾,却打错算盘,她不过是主人的婢子,死了也不打紧,但你杀了她,我却有手段,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谷缜皱眉瞧着他,又看看怀中女子,蓦地一笑,道:“我干吗杀她?”松手将那女子放开,那女子一番好意,反遭恶报,心中怒极,一得自由,心头恶起,反手一肘,顶得谷缜痛彻肺腑,大叫一声,跌倒在一株大树下赵武目射寒光,大声道:“主人说了,要打段他双腿,给红毛战船报仇。咱们索性顺着主人的意,将他双腿打折了,看他还弄鬼?”其他五个人均恨谷缜狡猾,纷纷点头。赵武面露狞色,跳上前去,提起右腿,对准谷缜膝盖,方要狠狠踩下,谁知眼角余光所至,忽见林中寒星闪动,扑面而来赵武大惊失色,急往后越,不料那寒星甚多,有如群蜂出巢。赵武肩头大腿各是一痛不由得大叫,栽倒。一阵麻痒来自伤处,顿时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眼看叶梵步步逼近,6渐嗓子干,双腿颤抖,蓦地大步抢上,挡在姚晴身前,扬声道:“你若碰她,先将我杀了,你不杀我,就,就别想碰她一下。”姚晴身子一颤:“你你”嗓子一哑,说不下去。叶梵目光流转,笑道:“好一对同命鸳鸯。若要杀你,又有何难?”左脚一撑,身形陡转,忽地一掌拍将过来。6渐使招“半狮人相”蹲身出拳。不料二劲方交,叶梵内劲忽向后缩。6渐拳劲打空,便觉得一股绝大吸力扯得他马步虚浮,直直向叶梵撞了过去。叶梵左掌使“陷空力”,拖动6渐身行,右掌则蓄满“滔天”正拟送出,忽见姚晴银牙微咬,双手相合,齐齐按在地面,霎时间,一根藤蔓破土而出,旋风般向他小腿卷来。叶梵心中冷笑,他已洞悉长生藤的变化,藤蔓一旦着身,便会被他内息焚化,故而任其来缠,心神贯注掌上,立意将6渐毙于掌下。“嗖”,藤蔓缠至,叶梵左掌劲力将吐未吐,小腿忽地刺痛。情急下,逆转掌势,向下一挥,劈断藤蔓,飘退丈余.立足未稳,忽觉一股痛痒由痛处直蹿上来。“有毒”叶梵心念一转,目光投向那半截残藤,那藤兀自缠绕腿上,上面尖刺根根怒张,行如毒蛇利牙,在日光中泛着淡淡金光。“蛇牙荆!”叶梵又惊又悔。他深知这荆棘厉害,不敢大意,当即运功震断藤蔓,将毒素逐分逼出。
6渐死里逃生,踉跄站定,尚不知道到底生了什么事,心头一片茫然,忽听姚晴颤到:“快快…”6渐掉头望去,见她面色沧白,几近透明,肌腹下一股淡淡青气浮现隐没,嘴角弧线忽而向上,忽而向下,说不出的怪异。6渐不曾见姚晴如此伸态,心中吃惊,疾纵上前,问道:“你说快快什么啊?”姚晴口唇颤抖,费尽气力,蓦地吐出一声:“快逃…”话音未落,鲜血夺口而出,两眼一闭,昏了过去。6渐大惊失色,扭头望去,谷缜踪影全无,若是依照姚晴的话,岂不是丢下朋友,不顾义气。再瞧叶梵,虽是凝立不动,眼中却有厉芒浮动,仿佛噬人猛兽,随时都将扑来。6渐无端心头一寒,虽不知这东岛高手生何事,但他身上杀气却是越来越浓,远隔数丈,仍是扑面来。6渐不由打个寒噤,低头看了姚晴一眼,蓦地有了决断,将她负在背上,足狂奔。叶梵全力逼毒,不敢紧追,眼见对手远遁,端地怒不可遏,纵身长啸,上决浮云,声闻数里。6渐只觉啸声如在耳边,心头惶惑,只有一个念头:“快逃。”不知不觉使用马王相,大力金刚神力贯注腿上,不辨方向,只顾狂奔。
浓云渐起,笼山蔽林,间有微分徐来。不多时,斜雨疏疏,裹着点点细烟,蒙蒙烟雨中,不时传来归鸟的扑翅声。姚晴身子颤抖,越来越剧烈,6渐心中焦虑万分,透过岚霭雨幕,极目望去,忽见道边浓阴里有檐角飞出,当即大步赶上,却是一座荒废神庙。塑像残缺,匾额无踪。6渐见识粗浅,也不知供的是山神水神,还是土地菩萨。所幸庙内干爽,便将姚晴放在神龛前,见她脸上青气浓重,身子冰冷颤抖,呼吸已卜,种种伤感自责涌上心头,泪水蓦地夺眶而出,点点滴在姚晴脸上。过了一会儿,忽听一声轻叹,6渐急忙抹泪,定眼望去,却见姚晴眼帘微动,慢慢张开,眸子虽然暗淡下来,但仍是黑白分明,神采流转,有如秋水剪成。6渐惊喜不胜,一时间手足无措,含泪笑道:“你醒拉?阿晴,你别吓我,我经不起的…”姚晴深深看他一眼,忽地笑笑,叹道:“傻小子,哭什么,自古以来,谁无一死呢?”6渐一时未能听真,心年数转,蓦地明白过来,但觉如雷轰顶,张口结舌,吃吃道:“你,你说谁,谁,谁会死”
姚晴轻轻吐了口气,慢慢道:“黑天书有黑天劫,周流六虚功也有八大天劫,若是,若是越本身修为,强用神通,必遭反噬,我的周流土劲修为不到,却强用第二变蛇牙荆,土劲反噬,活不久了。”这话字字如针刺,扎得6渐心头滴血,又如巨雷,轰得他双耳嗡鸣,头昏脑沉,呆了好一会儿,蓦地如梦初醒,一把攥住姚晴,失声叫道:“阿晴,你骗我吗,你定是骗我的。你,你从来就爱骗我,害我担心。”叫着叫着,不知不觉,眼泪顺着双颊淌下来。姚晴微微苦笑,摇头叹道:“我,我以往常常骗你,这次却不骗…”说到这里,乌黑的眉毛轻轻颤抖,面上青气越来越浓。6渐悲痛莫名,低头攥拳,喉间出呜咽之声,牙齿咬着下唇,唇破血流,点点鲜血和着眼泪,滴在野寺青灰色的地砖上。姚晴轻轻一笑,细声道:“别哭啦,你且摸我腰间,有,有一个小囊…”6渐伸手去摸,触到一个小小锦囊,拉开一看,却是鱼和尚的舍利,不由诧道:“这个,这个不是在左飞卿那儿吗?”“你呀,真叫人没法子!”姚晴微微苦笑,眼里飘过一丝若有若无的叹息。“我说的话,这世上唯有你才会每一句牢记在心深信不疑的,唉,6渐呀,你傻乎乎的,谷缜完了,我又去了,你,傻乎乎的,会不会受人欺负呢…”说到这里,她双眼一阖,抿嘴抖,两行泪水顺着眼角流淌下来。6渐心中大痛,按捺不住,呜地痛哭起来,边哭边道:“你骗人…阿晴你又骗我是不是?从今往后,你说什么我都不信…”哭泣中,忽听姚晴又叹一楼气,道:“你扶我起来…”6渐只得忍泪将她扶起,抱在怀中,姚晴忽地在他耳边低声道:“我,我告诉你风,雷,地三部隐语,你记好了,将来破解画像秘密,修成神功,为我报仇…”6渐泪水模糊双眼,泣不成声,脑子里乱轰轰的,听姚晴念了一遍,三句隐语也不过记得半句,忽地觉得怀中女子微微一震,低头望去,姚晴正慢慢闭上眼睛。6渐并非第一次面对生死,鱼和尚死了,他难受极了,举头望天,号淘大哭,然而与如今相比,那时的悲伤就如沧海一粟,不及此时之万一。他只觉得身子空荡荡的,血肉魂魄似都在这一霎那融了化了。眼泪刚才还流个不住,此时却忽地停了。6渐身平第一次明白,悲伤至极,反而漠然,越是想哭,越是不能出声,当痛哭之意冲塞胸膛,竟连眼泪也挤不出一滴。
人生至悲,莫过于此。
淅淅沥沥,风雨如晦,倏尔一阵狂风,将雨卷入庙里,贱在6渐后颈,冰凉彻骨。他打个寒战,蓦地清醒过来,心中仿佛有一个声音在大喊:“不成!不成呀!阿晴不能死,不能死…她若死了,你活着又有什么意思”
想到这里,6渐将姚晴盘膝放置,倏尔变相,将隐脉劫力化为内力,度入姚晴体内。“人相”“我相”“寿者相”“马王相”“猴王相”“雀母相”“雄猪相”“神鱼相”“半狮人相”…十六相变完,再变一次。姚晴体内殊无动静,就与死人一般,6渐却如疯子一般,不断注入内力。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随他内力注入,姚晴身子里涌起一股寒气,从任脉起始,迂于周行,抗拒入体内力。6渐也渐渐觉察到了,虽不知这股真气来自何处,但即有一丝真气,有一线生机,6渐狂喜不胜,便只顾转化内力,压制那股阴寒之气。由“任脉”到“督脉”,由“奇经八脉”到“十二主脉”,两股真气逐脉争夺,6渐的“大金刚神力”浑厚不绝,似乎正是那阴寒之气的克星,那寒气虽然强劲无比,却被逐脉逼入死角,势如毒蛇盘曲,抵死顽抗。
雨声冷冷,光阴无声。6渐与那寒气苦斗,但时光忽快忽慢,快的时候,仿佛只有一瞬,慢的时候,却似乎过去一生一世,不由得心力交瘁,疲乏欲死,空虚感阵如潮水,涌上心头,不知觉间,周围的景物变了:无天无地,黑白交融,身前的姚晴也不见了,唯有无涯虚空,横亘眼前。6渐呆了呆,蓦地明白生何事,当下慢慢起身,举目望去,黑暗中,三垣帝星正透过逐渐淡去的血色雾气,出微微光芒。
云松吐霭,怪石餐霞,鸣泉簌石,宛然若琴,落在谷缜耳中,令他脑中一清,只觉胸口中肘处仍是隐隐作痛。一张眼,温热的水汽扑面而至,谷缜眼里酸,合眼片刻,才又睁开,却见不远处是一眼温泉,素汽云浮,白烟氤氲。
一名黑衣女子坐在泉边,怀抱一只波斯猫,秀高耸,缩成海螺形状,面笼一抹青纱,仅露双目,瞳子乌亮有神,流盼间媚态横生,勾魂夺魄。谷缜哼了一声,又闭上双眼。那蒙面女子咯咯轻笑,忽地问道:“你不奇怪么?”谷缜道:“不奇怪。”蒙面女眼珠一转,又道:“人家就你性命,你也不谢一声。”谷缜道:“多谢。”
蒙面女似乎愣了一下,摇头道:“你这人呀,什么时候这样听话啦?”谷缜道:“我本来就听话。”
蒙面女娇笑起来:“你谷大少若是听话,这世上就没有不听话的人啦。”谷缜道:“你说得极是。”他始终闭眼,那蒙面女说一句,他应以句,不冷不热,不咸不淡;那蒙面女老大没趣,沉默许久,方才叹道:“我知道,你心里怨恨我的。”谷缜接口道:“你说得极是。”
蒙面女眉眼一红,侧过身子,向着温泉,削肩微耸,初时无声无息,渐至于嘤嘤啜泣起来。谷缜听到声音,没的心头一软,张眼叹道:“有什么好哭得?落到你手里,我他娘的才该大哭特哭!”
那蒙面女没的转过身来,气呼呼地道:“谁哭啦,谁哭啦……”面纱却被泪水浸湿,贴着脸庞,凸现出丰颊尖颔,樱口翘鼻。谷缜打量一阵,忽而笑道:“谷萍儿,你带这劳什子作甚?你的丑样,我又不是没见过。”
那蒙面女脸一红,白他一眼,掀去青纱,露出一张甜美可人的脸来。谷缜点头道:“人倒是变美了,站起来给我瞧瞧。”谷萍儿倒也听话,应声站起。谷缜又点头道:“人也长高啦,就不知心变没变,是不是还是那样恶毒?”
谷萍儿得他夸赞,原本满心欢喜,可听到最后一句,双眼又是一红,谷缜不耐道:“哭就免了。我这**道你解是不解,不要以为你武功强了,就欺负为兄。”
谷萍儿不觉莞尔,走上前来,挨着谷缜坐下,柔声说道:“我怎么会欺负你呢?我只是害怕。”谷缜皱眉道:“害怕什么?”谷萍儿将头靠在他肩上,幽幽叹道:“我怕一旦解了**道,你就会离我而去,若不解**,你是委屈一些,但,但我却能试试瞧着你,听你说话。”
“狗屁狗屁!”谷缜怒叫道,“若不解**,我从今起,既不睁眼,也不跟你说话了。”当即赌气闭眼,一言不。
谷萍儿流露怅然之色,呆了一会儿,忽地轻哼道:“好呀,不说就不说。”她站起身,走到温泉边,放下那只猫,忽又软语笑道:“人家背你来,流了好多汗,身子黏黏的,洗一洗才好。”
谷缜心中咯噔一下:“这小妖精好半晌装傻侨痴,如今现出原形了。”欲说不好,却恨事先放了话,不便言语。但听一阵宽衣之声,不多时,便听谷萍儿“咯咯”笑道:“好哥哥,你何不索性睁大了眼睛,这样眯着眼偷看,很是不对哦!”虽是诬陷,但笑声娇媚,语语勾魂,字字夺魄,谷缜听得心痒,几欲骂声“放屁”,但想到誓言,却又苦苦忍住。
忽又听谷萍儿轻轻笑道:“好哥哥,你一贯敢做敢为,无法无天,怎么突然变成道学先生啦?说起来,萍儿的身子你又不是没瞧过?那天、那天你喝醉了酒,可放肆呢,萍儿心里又是害怕,又是欢喜……”
谷缜只觉一股怒气直冲胸臆,脱口叫道:“胡说八道,不知羞耻……”
“哎呀。”谷萍人笑道,“你可说话了?”谷缜一愣,不由心头大恨:“只怪我太在意此事,终被赚了。”却听谷萍儿又笑道:“好哥哥,我还能叫你睁眼,你信不信?”谷缜道:“放白湘瑶的屁。”
白湘瑶是谷萍儿的生母,亦是谷缜的继母,谷缜故有此骂。谷萍儿却不着恼,吃吃轻笑,忽听水响,料是她沉入水中,温泉水滑,谷萍儿肌肤娇嫩,不自禁呻吟呢喃起来。她天生媚骨,又得母亲调教,随着年纪见长,渐成一代尤物,颦笑呼吸,媚艳无双。谷缜纵然定力了得,也被扰得心烦,忍不住道:“你这小鬼,好的不学,偏学你妈勾引男人,不羞,不羞。”
谷萍儿笑道:“人家学媚术又怎么啦,这世上,我只勾引你一个,别的男人啊,我睬也不睬……”谷缜听了,喝也不是,骂也不是,但凡男子,多少有些虚荣,谷缜也莫能免,明知这话乖戾不常,但听在耳中,深心里仍有三分受用。正自默然,忽听谷萍儿一声尖叫,似乎遭受极大的恐怖。
谷缜心神剧震,不自禁张眼望去,却见谷萍儿怀抱那只猫儿,坐在泉边,笑嘻嘻望着自己,衣衫严整未脱,只赤了双脚,露出白嫩小腿,轻轻踢水嬉戏。
“上当了。”谷缜羞奴难当,不由得怒目而视。
“好哥哥。“谷萍儿嘻嘻笑道,“我便知你打心底疼我爱我,生恐我遇上危险,对不对?”谷缜瞪眼道:“对白湘瑶个槌子。”
谷萍儿笑笑,取手巾抹净纤足,穿上绣鞋,走上前来,瞧了谷缜一会儿,忽在他脸上亲了一下。谷缜**道被制,躲闪不得,不由怒道:“你做什么?”谷萍儿笑道:“人家,人家心里喜欢你呀。”
谷缜道:“抹我一脸口水,也叫喜欢?”谷萍儿收敛笑容,侧身坐下,淡淡地道:“你还不是抹妙妙姐姐一脸口水。难道你就不喜欢她?”谷缜道:“她和你不同。”谷萍儿眼圈儿一红,蓦地叫起来:“哪儿不同了,我哪儿又比不上她?”
谷缜道:“你是我妹子,她不是,再说他也不会诬蔑我,陷害我。”谷萍儿盯着他,眉间露出凄楚神色,沉默良久,忽道:“那一天,我见你和她躲在礁石后面,你抱着她,亲她的脸……“
谷缜截口道:“这与你有什么相干?“谷萍儿凄然一笑,望着温泉上空变换莫测的水汽出神半响,幽幽叹道:”若没见就罢啦,可我偏偏看见了,那时候,我心里真是难受极了,恨不得把心掏出来,又恨不得跳进大海,一了白了。我后来就想呀,无论如何,我也不做你的妹子了,我要做你的妻子,让你一辈子那样亲我抱我……”
谷缜狠道:“所以你就陷害于我?对不对?”谷萍儿微微一笑,道:“你想套我的话,我才不说,我说了,你就没命了……”谷缜一愣,呸道:“这与我有什么相干?”谷萍儿深深看他一眼,说道:“你能活到现在,着实侥幸得紧,在南京,徐海死了,你为什么活着?在那户农家,你本也活不了的……”
谷缜恍然有悟,等着她道:”难道是你……”谷萍儿道:“这是一个约定,我不说,别人也不会杀你……”
谷缜心中豁亮,点头道:”料是你说过了,若她杀我,你就向我爹告她,是不是?”
谷萍儿抚着怀里猫儿,注视蒸腾水汽,淡淡地道:”我不知你说什么,我也不会答你.”
谷缜仿若不闻,自语道:”既然不能亲自杀我捉我,她便下了战书,她知道以我的性子,必会前来徽州迎战,是以她又放出风声,将叶梵引来徽州;我逃出狱岛,五尊之中,数不漏海眼最想抓我回去,以他的武功,我也万无逃脱之理.哼,这一招借刀杀人,用得也不怎么高明……”谷缜一边说话,一边察言观色,谷萍儿却只是低头抚弄那猫儿,笑而不语.谷缜瞧了半响,也瞧不出半点端倪,忍不住叹了口气,说道:”萍儿,我待你如何?”
第23章 兄妹 下
谷萍儿侧过身子,纤手托腮,望他笑道:”你呀,凶巴巴的,装出一副兄长的样子,其实心里却很疼爱我的.小时候吃福柑,柑子少,小孩子又多,大家都抢着吃,你却总把自己那份让给我,后来你回东岛,见我的耳环磕坏了,就配一枚绝好的给我;还有啊,那年我患了寒疾,要五种罕有药材,你不仅不辞辛苦为我配药,又听说白狐皮能治这病,就专门去极北买来白狐皮袍给我……你对我的好,我一点一滴都记在心里的……”
谷缜提起旧谊,原本是想动之以情,策反谷萍儿,不想谷萍儿说起往事,竟若得他思绪万千,沉默半响,叹道:”萍儿,你和白湘瑶不同,我虽很她,却把你当亲妹子……”谷萍儿秀眉微蹙,忽地别过头去,冷冷道:”你这么说,我不欢喜……”谷缜道:”你不欢喜,也没法子,我今生若要娶妻,也只会娶妙妙一个.”
谷萍儿转眼望来倏尔泪盈双目,身子微微抖.谷缜硬起心肠,与她四目相对.谷萍儿咬了咬嘴唇,颤声道:”就算,就算有了那事,你也要娶她?”谷缜摇头道:”大不了,我既不娶她,也不娶你,孤单一辈子.”谷萍儿狠狠道:”哼,你可真狠心.”谷缜道:”你知道就好.”
谷萍儿眼里掠过一丝厉芒,漫不经意道:”那么,妙妙姐死了呢?”谷缜心一沉,厉声道:”萍儿,你疯了?”谷萍儿摇头道:”你放心,我不会杀她,但别人要杀她,我可半点儿法子也没有.”
谷缜道:”谁要杀她?”谷萍儿道:”要杀她的人多啦,什么风君侯啊,雷帝子啊,天算啊,地母啊,就算没有**,也有天灾,或许她坐船的时候.不小心掉进海里淹死;睡觉的时候,不小心失火把自己烧死;上山的时候,运气不好,被毒蛇咬死;这种种死法,谁又说得准呢?”她神情淡淡的,说的虽是可怖可惧之事,却如闲谈便道一般.
谷缜瞧她半响,忽地哈哈大笑:”好,好,不愧是白湘瑶的女儿.”谷萍儿瞧他一眼,叹道:”你心里怨恨我么?我早就想好了,若不能叫你爱我疼我,就索性叫你狠我怨我,总而言之,要你一辈子都记得我,做梦也忘不了的.”
谷缜蓦地瞪圆双目,喝道:”若你不是我亲妹子,我定然吐你一脸口水.”谷萍儿侧着半边娇靥,吃吃笑道:”你亲亲我就成,吐就免了.”谷缜瞪了她半响,忽地笑了笑,说到:”你点了我**道,我怎么能亲你.”
谷萍儿歪头瞧他片刻,微微笑道:”我知道的,你脸上笑嘻嘻的,心里就在打坏主意.但我不怕,这三年来,我武功好了很多,你呢,还是老样子,我一根指头,也能将你打倒.”说着伸指在他额上戳了戳,又亲他一下,才解开谷缜的**道.
谷缜起身瞧瞧四周,忽地寻一块石头坐下,笑道:”萍儿,你当年武功还不如我,忽忽两年,怎么就成了高手?”谷萍儿道:”我和你一样,也讨厌练武,可这两年,我为练武功,吃了许多的苦……”谷缜道:”干吗要吃苦呀,大伙武功一般多好,你这样恃强凌弱,太不公平.”
谷萍儿微露凄凉之色,叹道:”你信也罢,不信也罢,我苦练武功,全是为去狱岛救你……”谷缜见她说着说着,眉眼微红,不由怜意大生,但又提醒自己,这女子有其母之风,掩袖工谗,擅长坐戏,倘若就此心软,大势去矣,当下说道:”如此说来,我岂不是大有功劳?”谷萍儿瞧他一阵,轻轻叹道:”我就知道,你不会信的.”
“先不说这个.”谷缜道,”现在我落到你手里,你要怎么对我?”谷萍儿“先不说这个。”谷缜道:“现在我落到你手里,你要怎么对我?”谷萍儿道:“你在中原不能立足,我们不妨遁入南海蛮荒,远涉九译绝域,避世而居,你说好不好?”她注视谷缜,神色间极是期盼。
“不好!”谷缜摇头道:“我若走了,岂不便宜了那帮害我的孙子?”谷萍儿道:“你若不走,要么死路一条,要么又被关回狱岛。”谷缜道:“事关白湘瑶,你两面为难,不肯说出真相,我不怪你。但我要洗刷冤屈,你又何必拦我?这样吧,你我赌斗一场如何?”谷萍儿道:“赌斗什么?”
谷缜道:“你武功大进,我武功差劲,咱们就来比武。我胜了,你容我去捉汪直,你胜了,我随你去九译绝域。”谷萍儿一怔,心头涌起一阵狂喜,拍手道:“哎呀,你说真的?”
谷缜道:“绝无戏言。”谷萍儿想了想,摇头道:“你定有诡计,若真比武功,你非输不可。”谷缜笑道:“我有什么诡计?只不过,你我出身武学世家,倘若拳来脚去,刀来剑往,岂不成了当街卖艺的笨伯,白白丢了祖宗的脸面。”
谷萍儿微微一笑,说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了。爹爹常说,学武之人,第一流者,胜在胸襟气度;第二流者,胜在内功真气;最末流者,才比拳脚招式。难道说你要和我比胸襟气度?”
谷缜笑道:“胸襟气度,纵然想比,也不知如何比法,我们还是比第二流,内功真气。”谷萍儿听了,蓦地“咯咯咯”笑弯了腰,谷缜道:“你笑什么?”
谷萍儿好容易忍住笑,说道:“若说比划拳脚,我还有几分相信。但说到内功真气,确是好笑得很。哥哥你从小就是个猴儿性子,让你打坐练功,比登天还难,爹爹为此打了你无数次,你却总有歪理,说什么:‘武功只是小道,诸葛亮也不会武功,照样带兵打胜仗;你这个东岛岛王,不见得比诸葛亮还厉害吧?’气得爹爹当场给你一巴掌,打得你脸都肿了。”
谷缜被她说起幼时糗事,不觉摸了摸鼻子,尴尬笑道:“那是往事了,我被关在狱岛,无处可去,练了两年内功,或许也不输于你。”谷萍儿望着他,将信将疑,说道:“那怎么比法?”
谷缜道:“内功比拼,至为凶险,咱们兄妹之间,何必生死相搏,自然还是文比。”谷萍儿点头道:“是比内劲碎石,还是摘叶飞花?”谷缜心中惊疑,寻思:“这小妮子定是吃了什么成的灵药,若不然,怎地三年光阴就能内劲碎石、摘叶飞花了?”心中如此想,脸上却若无其事,摇头笑道:“那些太寻常,咱们比泡温泉如何?”
“泡温泉?”谷萍儿露出疑惑之色,心想内劲碎石、摘叶飞花寻常,难道你这泡温泉的主意就不寻常了?
谷缜瞧出她疑惑,笑着解释道:“这个泡并非沐浴,而是将全身浸入热水中,不得露头换气,谁泡的时间更长,谁就胜出。”谷萍儿双颊微红,咬了咬唇,含笑道:“你这个主意……可不老实。”
谷缜心知她是说自己想趁机看她沐浴,当下也不辩驳,只是笑笑,取来一根树枝,插在地上,且在四周刻上时辰,说道:“这个且做日晷,计算时辰,如今是卯时一刻,谁先下水?”谷萍儿寻思:“若我先下水,难保他不趁机捣鬼,拿走我的衣服,那时可就糟糕极了;若他先下水,我在上面,先瞧他是否真有高明内功,若是内功平平,我点了他**道再下去,可保万一;若是当真内功高明,我也好做防备。”心念数转,笑道:“你先下。”
谷缜道:“好,你先转过身去。”谷萍儿疑惑道:“做什么?”谷缜道:“脱衣服啊,你喜欢看光**男人么?”谷萍儿轻哼道:“谁知道你是否趁机想逃?”谷缜道:“我这点能耐,又能逃到哪里去?你听见水响,立马转身,料想时间也不会长。”
谷萍儿虽觉疑惑,一时却想不到什么破绽,只得转过身。谷缜一边瞧她,一边飞也似褪去衣裤,将一只裤脚系住裤带,又用裤带拴住一只衣袖,两者均打活结,如此一来,衣裤相连,便有一丈多长,再将剩下那只裤脚放在温泉边,用一块百斤大石压住,又在百斤大石下方垫了一块小石,让大石块对着泉水,摇摇欲坠。做好机关,谷缜自攥着剩下那只衣袖,蹑手蹑脚,退入泉边树丛,边退边笑道:“我要下水了,不许偷瞧!”谷萍儿“哼”了一声,道:“这句话,呆会儿原话还你……”
谷缜小心钻入树丛,屏息伏下,忽将衣袖猛力一拽,活结顿脱,衣袖、裤脚分开,却由是牵动一丈开外的大石,“扑通”一声,大石前倾落水,水花四溅。谷萍儿怕他弄鬼,立时转身,眼见衣裤鞋袜四处散落,顿时莞尔,心道:“男人们都是这邋遢样子。”
她绝料不到谷缜能在一丈多远的树丛中引动百斤大石,当下小心将衣裤收拢叠好,来到温泉边,定眼望去,却见蒸气浮于水面,若聚若散,潭下物事模糊不清,隐见乱石中栲栳大一团黑影,料是谷缜,便忖道:“他必然憋不久的。”就傍潭边坐下,拈着鬓,抚着那猫儿,雪白的双颊微微含笑,笼罩在温泉氤氲中,倩影隐现,宛如林中仙子。
谷缜赤条条蜷在树丛中,屏息注视谷萍儿,心中七上八下。不想山中清寒,冷风阵来,吹得他浑身瑟瑟,几欲大抖特抖,只恨谷萍儿便在丈外,稍有动静,必为所觉,故而蜷成一团,咬牙苦忍。忽见谷萍儿怀中的波斯猫懒洋洋睁开眼睛,绿莹莹的眼珠一转,似向这方看来,谷缜被它一瞧,身子如遭针刺,心中老大的不自在,暗自疑道:“这畜牲难不成瞧见我了?”
谷萍儿却专注温泉,浑不料谷缜就藏在身后树丛。坐了一时,她瞧瞧日晷,忽觉有些不对,起身挥出数掌,拂去水面白气,定神细察,池底只见大小石块,却不见人。谷萍儿身子一颤,叫声不好,举目望去,却见那温泉由这深池泻出,冲刷出一条小河沟,穿过丛丛荆榛,蜿蜒远去。
“哎呀,我忘了这个!”谷萍儿一跺脚,奔出两步,忽又想起什么,反身折回,抄起地上衣裤,急匆匆展开身法,沿那小河沟奔去。
谷缜料定谷萍儿聪明有余,精细不足,有意设下这个局,让她自以为自己水遁,谷萍儿情急之下,势必沿沟追赶,这时他便可钻出树丛,好整以暇穿上衣裤,逍遥而去。却不料谷萍儿心思尽在他身上,生恐谷缜出水受凉,一时多事,竟然带走了衣裤。
谷缜浑身**,叫苦不迭,却又不敢久呆,双手抱胸,钻入一片树林,山风迎面拂来,雾岚清冷侵肌,冻得他浑身哆嗦,心中只道:“他……他,若……若这……这时候跳出一只老……老虎,可……可是方便,老……老子浑身光溜,就……就似脱……脱了毛的公鸡……”奔得太急,一不留神,踩中一根荆刺,脚掌钻心疼痛,只得坐倒,伸手拔刺,正思索如何找些树叶,遮盖羞处,忽听见“咭”的一声娇笑,空中下雨也似,落下一阵衣裤鞋袜来。
谷缜一愣,皱了皱眉,慢慢穿好衣裤,抬眼望去,只见谷萍儿怀抱波斯猫,站在参天大树上,踩着一根细枝,玩耍也似上下起伏,见他望来,嘻嘻笑道:“好哥哥,这次算谁赢了?”谷缜道:“自然是我赢了,你不待我从温泉里出来,就擅自离开,分明是见我闭气功夫了得,自知不胜,临阵脱逃。”
谷萍儿飘然落下,伸指刮刮脸颊,说道:“不羞不羞,你连水都没下,却来编这些鬼话。”她面皮薄嫩,纤指过去,留下几道红痕。谷缜却正好相反,胜在脸皮厚实,嘿嘿笑道:“你不认输,我又有什么法子?”
谷萍儿道:“既然如此,再行比过?”谷缜眼珠一转,冷笑道:“再比你也稳输不赢,这样好了,咱们再比轻功如何?”谷萍儿笑道:“你又有什么诡计?”谷缜道:“我自有神通,何用诡计?你瞧见远处那棵歪脖子松树吗?谁先到那树下,谁就算赢。”谷萍儿道:“好吧,就再比一比,你可不许赖了。”
“谁赖了。”谷缜呸了一声,说道:“我数到三,你我二人同时举步,一,二,三……”谷萍儿将身一纵,逝如烟云,杳若孤鸿,须臾掠出十丈,斜眼望去,只见谷缜才奔两丈,不觉暗笑,飞身又奔数丈,转头再瞧,忽然不见了谷缜的影子。谷萍儿心下一沉,却并不立马追赶,而是纵上一棵大树枝丫,如一只黑羽飞鸟,凌空俯瞰,这一下,方圆数里尽收眼底,只见谷缜蹑手蹑脚,钻入一片灌木丛中。
谷萍儿微微一笑,展开轻功,轻点枝头,飘落到另一棵大树上,只须数纵,便到了谷缜头顶,翩翩如仙子谪尘,落在谷缜身前。
谷缜忽受惊吓,不自觉一拳打出。谷萍儿笑道:“好啊,还是要比拳脚么?”一手抱着那猫,一使个“雪鸿爪”,勾住谷缜来拳,脚下使绊,欲要将他绊到,可方才出脚,却又不忍,当即收脚,使出“千浪千叠手”,转到谷缜身后,倏忽间,伸手在他肩头背上轻拍十下。
谷缜曾如未觉,转过身来,挥拳又打。谷萍儿摇头道:“哥哥,点到即止,你已输了。”谷缜闻如未闻,仍是拳打脚踢,不成章法。
谷萍儿心中微微有气,使一招“无定脚”,将谷缜绊了一个筋斗,鼻子撞着一块石头,鲜血长流。谷萍儿见了,心中慌乱,伸手去扶,却被谷缜反手一拳,狠狠打在腰间,虽有内劲护体,不甚疼痛,谷萍儿心头却如被刀割了一下,难受极了,正想说话,忽见谷缜爬将起来,咬牙瞪眼,满脸是血,手挥脚舞,如癫如狂。
谷萍儿瞧得又是害怕,又是难过,勉力拆了十几招,每到欲下重手,却又不觉心软,蓦地后跃丈余,叫道:“我,我不跟你打了……”一手捂住面颊,蹲在地上,哇地哭了出来。
谷缜呆了呆,蓦地一跤坐倒,瞪着眼呼呼喘气,骂道:“臭丫头,叫你跟我打,叫你臭丫头打我……”忽觉鼻酸眼热,当下揉了揉眼,才不致落下泪来。
谷萍儿哭了一会儿,将泪一抹,起身叫道:“好,你定要去洗刷什么冤屈,我也由得你。”不由分说,挽起谷缜,向山中奔去。谷缜怒道:“你做什么?”欲要挣扎,却被谷萍儿拿住“曲池**”,无法使力,转眼望去,谷萍儿脸色苍白,泪痕犹新,小嘴紧紧抿着,只顾向前。
走了一会儿,忽听谷萍儿道:“到了!”谷缜定眼一瞧,前方松石错杂,抱着一座天然石室石室上书“轩辕洞”四字(为什么是四?)。原来这里地处黄山光明顶下,相传光明顶是轩辕黄帝得道飞升之所,故而这石室也被冠以大号,认为是皇帝修仙处所。
谷萍儿又道:“汪直大约就在里面。”谷缜将信将疑,瞥她一眼,谷萍儿扭过头去,不与他正眼相对。
谷缜知她心情繁复,不觉微叹。谷萍儿忽地将他一拽,纵近石室门户,向内窥视,入目情景,却叫二人大吃一惊,但见地上横七竖八躺了十来具尸,居中火堆燃尽,余烬散落,一口大铁锅已然打翻,锅内洋肉汤溅得满地。
谷缜见室内并无活人,当下细查尸,却见个个面色青黑,神情扭曲,嘴角沁出丝丝黑血,观其容貌兵刃,正是倭寇无疑。谷缜心头一动,寻思:“这分明是中毒迹象,却是谁下的手?”又想到程公泽所说“偷盗砒霜”之事,这死状确是服食砒霜所致,这二者间必有关联。再看群倭容貌,却无汪直在内。
谷缜满腹疑窦,反身坐在一块大石上沉思,谷萍儿却不做声,抱着波斯猫悄立门。不多时,忽见谷缜起身,拾起一口倭刀,出了门,在远处挖了一个方圆丈余的大坑,挖毕已是汗流浃背,谷萍儿怪道:“你做什什?”
谷缜道:“不可叫倭奴污了我轩辕先迹。”说罢将倭人尸一一拽出,丢入坑中掩埋。谷萍儿默默望着他,目光星闪,若有所思。
谷缜埋好尸,忽又问道:“你怎么知道他们躲在这里?”谷萍儿道:“我听来的。”谷缜道:“听谁说的?”谷萍儿摇头道:“这个,我可不能说,但他们送命,却与我一点干系也没有。”谷缜哼了一声,瞪着他,满脸怒色。谷萍儿见他神情,心中一酸几欲吐露实言,然而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谷缜正觉米化,忽听一个女子道:“理应在这附近。”另一女子接口道:“夫人拿得定么?”二人齐齐变色,未及闪避,两名女子已经穿林而出。一旦照面,来人也是一惊,其中一女正是银鲤施妙妙,另一个却是美貌妇人,素衣裹体,妍丽妖娆,举手投足,无不流露媚态。
谷萍儿靠近谷缜,牵着他的衣袖,嘻嘻笑道:“妙妙姐,妈,你们怎么来啦?”施妙妙瞪视二人,脸色惨白如死。那素衣美妇却是半嗔半笑:“还不是为了你这个调皮的小鬼,不说一声,就到处乱跑,害我和神通好不担心。”
这美妇正是谷缜的继母白湘瑶了。
谷萍儿笑道:“我都长大啦,妈还担心什么?再说,有缜哥哥陪着我,日夜呵护,天下哪儿去不得?”谷缜见她故作亲昵,言辞暧昧,心中大为恼火,又见施妙妙秀目瞪来似有极深怨恨,谷缜心中气苦:“这傻鱼儿屡屡做出绝情的事,说出绝情的话,如今又来恨我。我又何必一厢情愿,给她好脸色看?”想到这里,神色淡淡的,既不分辨,也不多瞧施妙妙一眼。白湘瑶见谷缜神态,美目中微露疑色,却听谷萍儿道:“妈,你怎么和妙妙姐在一起啊?”白湘瑶道:“原本和神通一同来的,未想到中途遇上一件事情,他值得先去办理,又恐你孤身一人,遭遇不测,就让妙妙陪我来找你。”
“神通?神通!”谷缜哼了一声,道:“你怎么找来这里的?”白湘瑶笑道:“我们母女之间,私底下有一些隐秘标记互通消息,萍儿沿路留了标记,我顺着找来,也不对么?”
谷缜纵然不信,但涉及其母女之私,却也不便多问。谷萍儿又道:“爹爹遇上了什么事?”白湘瑶道:“西城高手伤了你赢万成赢公公,神通身为岛王,不能坐视。”谷萍儿笑道:“许久没见爹爹出过手了,可惜这次也没眼福!”
施妙妙见谷缜正眼也不瞧自己,但觉眼前昏黑,喉间微甜,蓦地晃晃身子,扶住身旁树木,眼泪也几乎落下来,唯有不住提醒自己:“别哭,别哭,你若哭了,只会惹他笑话……”虽然如此,眼眶仍是模糊了。
谷缜虽故作姿态,眼角与光却始终落在室妙妙身上,忽见她神情恍惚,身子摇晃,心头软了七分,欲要上前,不想腰间一麻,竟被谷萍儿制住“气户**”,动弹不得,谷缜大怒,侧目一瞧,却见谷萍儿神色凄惶,目光落向远处。
白湘瑶瞧得分明,眼珠一转,温言道:“妙妙,你不舒服么?”施妙妙见问,勉力收拾心情,摇头道:“我好好的啊。”白湘瑶笑道:“没事就好,是了,你是东岛五尊之一,地位胜过我和萍儿,这里的事,还是你来做主。”
施妙妙道:“夫人言重了,妙妙年纪小,见识又浅,位列五尊,已自勉强了。凡事还是由夫人决断为好。”白湘瑶笑叹道:“妙妙啊,你不是为难我么?我和这小子一直不大好,我若捉他,别人会疑心我怀有私念,萍儿又忒不懂事,如何处置缜儿,我还真没法子……”
谷缜大怒,心道:“好你个贼婆娘,拐弯抹角,竟逼妙妙抓我。”当即冷笑一声,大声道:“白湘瑶,你少来鬼话连篇,今日落到你母子手里,算我倒霉,施姑娘,你也不要客气,要打要杀,谷某人一根眉毛也不会皱的。”施妙妙听了,芳心一痛,心头无比凄凉:“他竟叫我施姑娘,竟叫我施姑娘了么?”想着眼圈儿泛红,浮现出莹莹泪光。
谷萍儿听得心急,啊呀叫道:“这可不成,缜哥哥说什么也是重犯,须得爹爹亲自审理,方能定夺,妙妙姐,你说是不是?”
施妙妙深吸一口气,叹道:“萍儿说得是,无论他犯下何种罪孽,也须岛王做主。”白湘瑶摇了摇头,神色黯然,低下头去。施妙妙忍不住道:“夫人怎么啦?”白湘瑶苦笑道:“我知识为神通难过,他只有这一个儿子,虽然不肖,但若又他亲自处置,情何以堪?”
施妙妙尚未接口,谷萍儿已笑道:“妈,你既然这样说,就该替缜哥哥多说几句豪华,叫爹不要重重罚他。”白湘瑶猛然抬头,目光中闪过一道锐芒,忽又淡淡笑道:“我一个妇道人家,怎能干预岛务?神通才智过人,自有决断。”谷萍儿笑道:“既然爹爹自有决断,那就见了爹爹,再说不迟。”
母女俩含笑对视,白湘瑶忽地软语道:“萍儿,祭天不见,你的嘴巴越伶俐了。”谷萍儿笑道:“是呀,我好歹也是您的女儿,若没几分口才,妈岂不是白生了我。”白湘瑶似乎一呆,举手掩口,“咯咯咯”笑得花枝乱颤,谷萍儿也笑,母女二人遥遥相对,恰似竟媚斗妍一般,谷缜不觉暗骂:“真是龙生龙,凤生凤,狐狸精生狐狸精。”
白湘瑶笑了一会儿,桃颊蕴红,美眸流光,端的情若不胜,连连摆手道:“哎哑哑,不与你这丫头胡缠了,咱们歇一阵,再去找你爹爹。”说着拣块大石,冉冉坐下,其他三人也各怀心事,坐了下来。
谷萍儿又问道:“爹爹去哪儿了?”白湘瑶道:“我也不知,他追西城的高手去了,或许向西,或许向南,但终须留些标记,方便我们寻找?”谷萍儿道:“爹爹一贯懒散,未必会这么心细。”白湘瑶道:“他手了,若寻不着他,就先回东岛。”
娘儿俩你一言我一语,谷缜与施妙妙却出奇的沉默,均是目光飘忽,偶尔四目相对,也一触即分。谷缜冷静下来,有心解释,然见施妙妙神色冷漠,心也随之冷了大半,唯有暗叹:“傻鱼儿心里定然恨死我了。唉,也怪我太过瞄睨世俗,举止不常,惹来许多非议;施浩然这老头儿又过于方正,将女儿调教得如同道学先生一般。哼,莫不是月下老儿喝醉了酒,系错了红绳?要不然,我怎么会喜欢这条傻鱼?”
他胸中爱恨交织,忍不住狠狠瞪向施妙妙,施妙妙瞧见,大为恼怒,忖道:“这个不要脸的坏东西,还敢这样瞪我?哼,我就不能瞪你吗?”便也瞪去,两人目光相逼,僵持了数息工夫。谷缜面对所爱女子,怒气总如闲云流水,无法久住,怒气一去,又不觉爱意涌起,倏尔挤眉弄眼,连做几个滑稽怪相,施妙妙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忍不住啐了一口。惹得白湘瑶母女侧目来瞧,施妙妙急忙端正容色,故作矜持。谷萍儿却料到其中故事,暗自做恼,轻轻哼了一声。
白湘瑶笑了笑,忽道:“萍儿,你什么时候养猫啦?”谷萍儿道:“这本是叶叔叔一名属下的,可它一见了我,就很亲近,叶叔叔说我与它有缘,便送给我啦。”白湘瑶哦了一声,道:“听说西城地母养了一只波斯猫,叫做北落师门,寿命极长,神奇无比,与这猫儿看来倒有几分相似。”
谷萍儿一阵娇笑,说道:“那是地母娘娘的宝贝,怎么会落到我这里?我给它取名粉狮子,您说好不好?”白湘瑶道:“它若是凡猫,这名字却也配得上。”谷萍儿抿嘴一笑,抚着那猫儿颈毛,甚是怜惜。
白湘瑶又笑了笑,说道:“抱来给我瞧一瞧!”谷萍儿欲要上前,但瞧谷缜一眼,又生犹豫。白湘瑶笑道:“你怕他跑了么?”别怕,他逃得过我们娘儿俩,也逃不过‘千鳞’的,妙妙,我说得对么?”说罢顾盼施妙妙,施妙妙瞧了瞧谷缜,稍一犹豫,点头道:“那是自然。”
谷缜深知白湘瑶时时挑拨,要让施妙妙与自己情人相残,她好坐看消化,可说天下人心之毒,莫过于此,他虽恨得牙痒,却也不敢当真妄动,生恐施妙妙一时冲动,真将自己射成筛子。
谷萍儿也明此理,笑吟吟将猫抱过去,白湘瑶接过,轻轻抚弄片时,忽地起身笑道:“走吧!”竟没有将猫还回的意思。
谷萍儿脸色微变,叫道:“妈,你,你……”白湘瑶笑道:“我怎么?还不带你缜哥上路?”谷萍儿跌足道:“妈……”白湘瑶脸色微沉,淡然道:“你不听我话?”说着拇指、食指按在那猫儿颈上。原来知女莫若母,谷萍儿(后面又看不清了,本人臆断,望整编时修改好)自小喜欢猫狗,倘若猫狗不慎夭亡,必然哭得死去活来,白湘瑶见她喜爱这只波斯猫,便故意骗来,挟制于他,逼她不敢轻易放走谷缜。
谷萍儿深知乃母之风,心中为难极了,一边是心爱宠物,一边却是心爱男子,此时却如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不觉呆在当地,眼圈红了。忽听谷缜哈哈大笑,起身叫道:“上路就上路,臭婆娘,怕你我就是你养的!”说着一拂衣袖,大步前行,口中高声唱道:“大江东去浪钱叠,引得这数十人,驾这一小舟一叶。又不比九重龙凤阙,可正是这千丈虎狼**。大丈夫心别,我觑这单刀会似赛村社”
这一出《关大王赴单刀会》,专道关云长单刀赴会的故事,谷缜唱得高低起伏,一波三折,以此自况,竟不将前途危局放在眼里。白湘瑶心中暗恨,嘴里却笑道:“关云长义薄云天,事嫂如母,可不似有的人奸妹弑母,大逆不道。”谷缜看她一眼,淡然道:“谁是我母亲呀?我妈姓商,可不姓白,要做我妈,修十辈子再说。”
白湘瑶听惯了他这套说辞,一笑了之,施妙妙却是愤愤不平,喝道:“谷缜你太无礼了”谷缜笑道:“你倒说说,我怎么无礼了?”施妙妙道:“常言道:千里之堤,溃于蚁**,就因为你平时小节不修,不敬长辈,爱讨口舌便宜,一致于后来乖戾无道,犯下大错”言语间,想到伤心处,眉见泛红,嗓子一自哽咽。谷缜皱眉望她,心中暗骂:“你这条傻鱼儿,将来落到我手里,先打你一顿扳子。“再瞧瞧白湘瑶含笑注视,心中更怒,哼了一声,甩袖便走。
四人步行出山,遥见前方车马,两名东岛弟子迎上来,眼见不但找到谷萍儿,更捉到谷缜,二人皆大欢喜。谷萍儿道:”大伙都坐车吗?缜哥哥怎么办?”白湘瑶笑道:“他也坐车,但须有防备。”说着从袖间取出一团小指粗细的透明绳索,说道:“这小子善于开锁,寻常琐具捆不住他,这根玉蛟索相传用蛟筋炼制,宝刀莫伤,妙妙,你看是否捆他一捆。”
施妙妙若答不,无疑自承认对谷缜余情未断,若答是又觉不忍,正自踌躇间,谷萍儿已笑道:“还是我来捆吧。”
“不成!”白湘瑶断然道:“这人太狡猾狠毒,你心肠太软,易受鼓惑,最好离他远些。”谷萍儿正要撒娇,却见白湘瑶目射寒光,又捏那粉狮子的脖子,顿时气势一软,撅嘴不乐。
施妙妙稍一犹豫,接国绳索。谷缜瞧的生气,将手一伸,笑嘻嘻道:“施大小姐,请了。”施妙妙见他嘲讽神色,心如刀割,咬牙将他双手缚上,忽听谷缜在耳边恨声道:“捆得好,凭这份捆人的本事,可以去狱岛当岛主夫人了。”施妙妙原本心中不安,听得这话,满怀不安尽数化成怒气,狠狠将那玉蛟索收紧,打上死结,痛得谷缜龇牙咧嘴,倒抽一口冷气。
一路上,谷萍儿笑咪咪的缠着谷缜说话,谷缜有一句无一句,随口答应。施妙妙则缩在车厢一角,双手抱膝,心中其乱如丝,不敢正眼去瞧谷缜,偶尔看他手脚束缚,又不觉亦背亦忧,寻思道:“我方才或许弄痛了他,这样捆的久了,会不会伤了手脚呢?”忐忑不已,渐渐后悔起来。
这般行了一程,白湘瑶忽地叫停,说道:“天色已晚,且在这镇上歇足一晚,再说其他。”众人下车,谷缜手脚束缚,行动不便,全靠两名东岛弟子抬出,便笑道:“妙极,妙极,坐轿舒服抬轿苦,有劳二位师兄了。”他这当儿不忘讨口舌便宜,且故意下坠扭动,已增自身分量。
客栈内客人不少,乍见这三位绝色美女徜徉入客栈,均是眼前一亮,又见抬进一个人来,更觉得惊奇。栈中伙计着意巴结,腾出一张空座。谷缜落座,便大声叫道:“伙计点菜。”
白湘瑶知他又有名堂,微微一笑,并不打断。店中伙计见他囚徒身份,假装不闻,径自向三女点头哈腰,谷缜怒道:“我把你这伙计的招风耳撕了下酒,爷爷叫你,你没听见么?”伙计大怒,正要反唇相讥,谷萍儿却笑道:“罢了,他既要点菜,你由他就是”
店伙计无奈,只得转过身来,赔笑道:“客官点什么?”谷缜道:“只怕爷爷要的你这里没有?”店伙计道:“绝无次理,本店的酒菜白里闻名的。”
“好!”谷缜道,“那就先来个六月飞雪。”店伙计怪道:“这是什么菜?”谷缜道:“这个还不容易懂吗?就是将六月的雪化做一杯冰水,给爷爷消消暑热。”店伙计赔笑道:“爷爷糊弄小的,六月里哪能下雪?”谷缜倒:窦娥含冤,六月飞雪,你没听过吗?“店伙计耐着性子道:”戏本上的勾当,岂能当真……“
谷缜呸了一声,道:“做不出来就做不出来,哪儿来这许多废话?什么百里闻名,百里闻臭还差不多。“店伙计怒极,若非瞧那三位佳人份儿上,早已一巴掌打过来,一时间憋紫了脸,忍气吞声道:‘是,是,爷爷明断,这个,这个小店确实做不出来。”
“知错就好。”谷缜又道,“既无‘六月飞雪‘,那就来个‘人间三毒’。”店伙计听得一呆,这名儿不只未曾听过,抑且取得凶险至极,不由吃吃道:“什么三毒?”谷缜笑道:“没听说过么?有道是:‘青竹蛇儿口,黄蜂尾上针,两般皆由可,最毒妇人心’,故而这人间三毒,乃是三道菜,第一是乌鸡炖青蛇;第二是红油炸马蜂;第三则是清炒妇人心。”
店伙计听得脸色白,青蛇马蜂还罢了,但相比“妇人心”,这两样均不算什么,忙笑道:“爷爷取笑了,小的拼死,也给你捉蛇取蜂,但至于这‘妇人心’么,怎么取得?杀人偿命,爷爷不是要小人的命么?”
谷缜笑骂道:“不知变通的蠢材,你就不能用猪心、狗心么,反正也差不多。嗯,记住了,无论猪心、狗心,都要三颗,少一颗都不行。”
他含沙射影,骂得恶毒,白湘瑶面色微沉,谷萍儿则抿嘴不语,斜望他处,唯独施妙妙性急,拍桌而起,叫道:“坏东西,你没个完么?”谷缜道:“我自点菜吃饭,关你什么事?”施妙妙瞪他一眼,骂道:“鸡肠小肚的臭贼。”谷缜道:“我鸡肠小肚,总比狼心狗肺的强。”施妙妙怒道:“你骂人?”谷缜笑道:“我骂狼、骂狗,就不骂人。”
施妙妙忍无可忍,蓦地出手,狠狠打了谷缜一个嘴巴,大得他翻到在你,口角流血,哈哈大笑道:“打得好,打得好……”悲愤之意,溢于言表。施妙妙一掌打过,不觉悔从中来,望着谷缜呆了呆,眼眶一热,蓦地流下泪来,骂道:“坏东西……你,你不得好死……”骂完再也忍耐不住,蓦地以手掩口,冲出栈门,飞也似去了。
栈内客人见此情形,无不议论纷纷。谷萍儿扶起谷缜,见他左颊高肿,心中大痛,暗骂施妙妙两句,取了手绢给他揩拭嘴角血迹。白湘瑶却是笑笑,说道:“伙计,这位客官头脑不清,他点的菜便不要了,你拣店内拿手的做几样,能下饭就好。”店伙计求之不得,闻言大喜,连连称是。
谷缜沉着脸一言不,不多时,忽听栈外轱辘声响,一阵笑语,从门外走进一群人来,为公子青衫飘飘,丰神俊朗,见了谷缜,蓦地脸色微变,骤然止步。谷缜见了,露出一丝笑意,扬声道:“沈兄好。”
来人正是沈秀,他见谷缜双手被缚,又与两位明艳女子同坐,心中大为惊疑,眼珠一转,笑吟吟道:“谷少主好。”谷缜一笑,又瞧见沈秀身后之人,便笑道:“周老爷,多日不见,甚念甚念。”周祖谟立在沈秀身后,躲躲闪闪,谁想谷缜眼贼,还是瞧见自己,当下露出羞怒之色,呸了一声,道:“念你娘的屁。”
谷缜心道:‘原来如此,这周祖谟竟是沈秀的手下,他前往东瀛后买鸟铳,大约也是沈秀的授意,无怪我总觉此事不似沈瘸子的作为。周祖谟口中的‘沈先生’,自也是这小瘸子了。是了,东瀛鸟铳,制艺甚精,射击颇准,胜过中华土产,日本五两一支,转卖到中土,便能卖到二十两以上,纵有风险,余羡却很可观。“他随在难中,仍然不忘算计,心念数转,忽见沈秀拄着拐杖,一步一纵,坐到一张桌边,同行五人也占了两桌。沈秀目光阴鸷,不时扫视这方。
菜已将上,谷缜无法动筷,谷萍儿便将菜肴盛在碗中,一口口喂他进食,沈秀嘿嘿笑道:“谷兄好福气,无论走到哪里,均有佳人相伴。”言下颇有些酸溜溜的意思。谷缜心情烦闷,冷笑不答,谷萍儿却低声道:“你认识这人么?他的眼神可真讨厌。”谷缜转眼一瞧,只见沈秀一双眼只在白湘瑶与谷萍儿身上游移,不由寻思:“这小瘸子仍是不改本性。”便低声道:“这人不是好货,须得提防。”
谷萍儿眼珠一转,笑道:“我去去就来。”转身入了栈内,半晌才出,又喂谷缜进食。谷缜正觉奇怪,忽见沈秀等人所要酒菜流水般上来,想是路途困顿,腹内饥饿,一时只听稀里哗啦的饮食之声。
吃不多时,忽听其中一人皱眉按腹,呻吟起来。周祖谟道:“老钱,你怎么了……”话未说完,便觉一股浊气在腹内游走,咕噜作响,周祖谟急运内劲弹压,谁知越压越有绞痛之势,转眼一瞧,同桌之人无不蹙眉抿嘴,神色怪异。蓦地有人起身,叫道:“伙计,茅房何在?”伙计一愣,指明方位,霎时间,数道人影破空而出,直奔茅房,沈秀虽瘸了一足,仍是翩若寒鸦,矫若水蛇,一瘸一拐,便抢在众人之前,扎入茅房,砰地一声将门闭紧。
众人气急败坏,却又不敢与领争先,有的急往栈外觅地方便,内功稍差者则屎尿齐滚,当场不恭起来。一时间栈内臭气熏天,众食客食欲大减,纷纷叫骂。沈秀部下虽然都是蛮横之辈,但此时忙于内务,耳听骂声,也无暇理会了。
谷缜瞧得心头一动,轻笑道:“是‘五谷通明散‘?”谷萍儿颔微笑。谷缜道:“用了多少?”谷萍儿道:“半瓶!”谷缜不由倒吸一口凉气,失声道:“好丫头,真有你的。”
原来这“五谷通明散”是东岛秘药,服食者非得泻足三日三夜,将体内五谷浊气泻尽,然后吞津服气,饱填以先天真元,从而臻至辟谷养气的境界。说来本是良药,但药性稍嫌霸道,服食分量太多,又无相应内功辅佐,必然大泻特泻,直至虚脱。
客栈里龌龊不堪,乱成一团,白湘瑶好洁,露出烦恶之色,微微皱眉,向掌柜要了两间上房,自去歇息。谷缜与两名东岛子弟同处一室,谷缜一会儿嚷着方便,一会儿又要水喝,折腾得两名弟子叫苦不迭,到后来索性再不管他,大被捂头,只顾睡觉。
谷缜自觉无趣,蜷在床上睡了一阵,忽觉有人在解手脚束缚,谷缜浑浑噩噩,不及睁眼,脱口便道:“妙妙?”张眼一瞧,却间谷萍儿神色凄楚,呆呆望着自己。
谷缜心中好一阵失望,叹道:“敢情是你?”谷萍儿几乎流下泪来,别过头去,忍了半晌,方恨声道:“你,你做梦也想着她?”谷缜沉默不语。谷萍儿又道:“可她只知道打你、骂你,却不会来救你。”忽见谷缜狠狠瞪来,额上青筋暴出。心知自己说中他心底痛处,一时缄口,默默解开“玉蛟筋”,谷缜也不做声,转眼望去,那两名弟子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谷萍儿道:“我点了他们的**道。”
谷缜点点头,步出门外,谷萍儿跟随在后,怀里抱着那只波斯猫,想是她设法从母亲那儿偷回来的。白湘瑶人虽多诈,却无什么武功,谷萍儿明里不好违背她,暗里使写手脚偷来,并不太难。
谷缜除了客栈,走了一程,见谷萍儿始终跟着,不由皱眉道:“你跟着我作甚?”谷萍儿偷瞧他一眼,低声道:“我放了你,回去必受责罚的。”谷缜见她神情凄婉,形影孤单,心中真是又气又怜,想要骂她几句,又出不了口。只得哼了一声,方要举步,眼前银光忽闪,施妙妙从天飘落,美目晶亮,盯着二人,神色颇为惊疑。
三人默默对视半晌,施妙妙缓缓道:“你们上哪儿去?”谷缜淡然道:“哪儿去不得?”施妙妙皱了皱眉,摇头道:“难道你真想这样躲躲藏藏,过一辈子么?”谷缜笑道:“这么说,你要拦着我了?”施妙妙望着谷缜,由那眉眼笑容间,仿佛能想见往日的种种情爱温存,可人虽如是,情已昨非,眼前的男子再也不同以往了,想到这里,只觉芳心剧痛,柔肠寸断,一咬牙,道:“不错,有我在此,你休想跨出半步。”
谷萍儿微微色变,谷缜却含笑如故,说一声“一”,举起右脚,缓缓跨出一步。
“叮!”金芒蓝电相交,双双跌落在谷缜脚前,却是一枚银鳞、一枚尖锥。谷缜望着那银鳞,一时怔住。忽听施妙妙道:“萍儿,你别逼我用‘千鳞‘,你的’无相锥‘只有三分火候,敌不过我的。”
谷萍儿咬了咬嘴唇,大声道:“打不过也要打,总之……总之,你要抓他,先杀我好了……”施妙妙呆呆望着她。心中莫名其妙,说道:“【萍儿,你忘了么,他当年如何害你……”谷萍儿愣了愣,捂耳道:“我不听,我不听。”施妙妙幽幽道:“萍儿,你定是被他花言巧语迷惑住了。”
谷萍儿身子微颤,两眼一闭,蓦地流下泪来,施妙妙见状,也觉一阵鼻酸。忽听谷缜道:“施妙妙,你真要杀我么?”施妙妙竭力忍泪,咬了咬牙,涩声道:“你不逃走,我便不伤你。”谷缜哈哈大笑,蓦地向前跨出一步,施妙妙一愣,怒道:“坏东西,你不要命了?”谷缜微微惨笑,又跨一步,施妙妙不觉心跳如雷,谷缜虽然武功低微,但此时予她的压力,尤胜绝代高手,眼看他步步进逼,不自禁攥住一只银鲤。秀目瞪圆,厉声道:“你,你再进一步,我真不客气了。”
谷缜深知施妙妙此时已如箭在弦,自己在若侵逼,她势必出手,想到这里,蓦地一阵心灰意冷,寻思:“我一心想洗脱冤情,大半还不是为了你傻鱼儿么,若不然,我何不远涉九译绝域,终生不返中土?可你这傻鱼儿,一再如此对我。罢罢罢,这般活着,真不如死了。”想着惨然一笑,第三步正要跨出,忽觉腰间一麻,浑身僵直,这一步再也跨不出去,张口欲骂,又出不得声。
只听谷萍儿嘻嘻笑道:“妙妙姐,你的‘千鳞’固然厉害,我敌不过你,但徒手功夫却不知如何?萍儿倒想讨教几招。”施妙妙见谷萍儿制住谷缜,解了僵局,不觉大大松了口气,听了谷萍儿说的话,微一怔忡,道:“若我胜了呢?”谷萍儿道:“你若胜了,我们乖乖回去,我若胜了,你须得放过缜哥哥。”
施妙妙闻言,只觉酸气冲鼻,眼泪几乎夺眶而出,心中似有一个声音叫道:“我何尝不想放他,若我死了,就能洗刷他的罪孽,我宁可死了的好。”想到这里,她沉默时许,点头道:“好,我便不用千鳞。”
谷萍儿道:“我也不用无相锥。”当即从腰间取出一个鹿皮囊,丢在一边,又将谷缜扶到一旁坐下,将波斯猫放在他膝上,深深看他一眼,徐徐起身,转眼望去。施妙妙已将竹篮搁在一边,悄然伫立。
谷萍儿轻喝一声,双手如波浪起伏,挥洒而出,正是“千浪千叠手”,施妙妙不敢大意,也应以本门“指南拳”。“千浪千叠手”招式幻妙迅捷,讲求心劲相叠,双手看似各自攻敌,实则互相牵引激,比方说左手出招,招式方出,劲力未消,右手劲力早已跟上,右手劲力方出,左手又生新劲,故而劲力相叠,相生不穷,练到绝顶处,直如惊涛千叠一般。
“指南拳”却是不同,直来直去,鲜有机巧,但拳随身转,招招不离对手周身五处要**,攻敌所必救,有如磁针指南,故而得名。
二女均是绝色,玉貌花容,襟带当风,此时斗将起来,虽然招招凶险,旁人瞧来,却如蝴蝶对舞,黄莺相戏,说不出的曼妙动人。谷萍儿的武功是谷神通亲传,无一不是当世一流,只是修习日短,难得大成,施妙妙却是自幼习武,内外兼修,“北极天磁功”已有相当根底,劲与意会,意与神合,举手投足,自见威力。谷萍儿“千浪千叠手”无功,又连变五六种绝学,离奇变换,令人目不暇接,但施妙妙却只以一路“指南拳”应对,始终不落下风。斗到七十余招,二人内力修为渐渐分出高下,施妙妙出手仍是神完气足,谷萍儿却气喘吁吁,大汗淋漓。施妙妙不忍逼她太甚,出声道:萍儿,你认输吧。”武,内外兼修,“北极天磁功”已有相当根底,劲与意会,意与神合,举手投足,自见威力。谷萍儿“千浪千叠手”无功,又连变五六种绝学,离奇变换,令人目不暇接,但施妙妙却只以一路“指南拳”应对,始终不落下风。斗到七十余招,二人内力修为渐渐分出高下,施妙妙出手仍是神完气足,谷萍儿却气喘吁吁,大汗淋漓。施妙妙不忍逼她太甚,出声道:萍儿,你认输吧。”武,内外兼修,“北极天磁功”已有相当根底,劲与意会,意与神合,举手投足,自见威力。谷萍儿“千浪千叠手”无功,又连变五六种绝学,离奇变换,令人目不暇接,但施妙妙却只以一路“指南拳”应对,始终不落下风。斗到七十余招,二人内力修为渐渐分出高下,施妙妙出手仍是神完气足,谷萍儿却气喘吁吁,大汗淋漓。施妙妙不忍逼她太甚,出声道:萍儿,你认输吧。”
谷萍儿咯咯一笑,后跃五尺,望着施妙妙道:“妙妙姐,你好狠心,非赢我不可么?”施妙妙微微苦笑,道:“你又为何定要帮他?”谷萍儿轻哼一声,蓦地将手一招,看似将要拍出,忽地袖中寒星点点,射向施妙妙。
原来,谷萍儿自知比拼暗器,绝非“千鳞”之敌,是故以比拼徒手功夫为名,骗得施妙妙放下银鲤,她却偷偷藏了几枚“无相锥”,斗到紧要关头,突然难。这一招十分狠毒,如非强仇大恨,不能施为。谷萍儿也是爱极生妒,又百计周护谷缜,故而狠起心肠,欲置施妙妙于死地,至于此后谷缜如何怨怪,那也是顾不得了。
时迟,那时快,眼看暗器得手,施妙妙身形忽转,身披银绡随风飘转,退到手心,一挥间,那几点寒星急遽隐没,施妙妙又将银绡一展,那几枚钢锥贴在绡上,蓝汪汪精芒逼人。
原来这银绡名叫“软金纱”,是“千鳞”一脉自古相传的宝物,织纱的丝线并非蚕丝棉线,而是由一种奇特精金中抽炼而出,织成后刀枪莫入,抑且只须贯注“北极天磁功”,便能生出莫大磁力,专收各种微小暗器。
这“软金纱”施妙妙极少运用,谷萍儿也只有耳闻,此时一瞧,不由吃惊。施妙妙见她用出这等毒招,心中气恼,正要斥责,忽见谷萍儿脸色白,口唇颤抖,哇的一声,蹲地大哭起来。施妙妙见她哭得真切,也被牵动衷肠,不自禁恨意烟消,怜意大起,抖落钢锥,上前抚着她背,柔声说道:“萍儿,姐姐知道你心软,以德抱怨,可他罪孽太深……也是没法子的事……”说到这里,伤感不胜,正想扶萍儿起来,忽觉腰胁一麻,身子顿然僵直,施妙妙大惊,却见谷萍儿抬起头来,脸上泪珠宛然,笑嘻嘻地道:“我就知道,妙妙姐你心肠最好,也最好骗。”施妙妙怒道:“你,你……装哭骗我。”
谷萍儿冷冷道:“为救哥哥,我什么也肯做的,我且受着你,待哥哥去得远了,再放你离开,这么一来,你怎么也捉不到他了,对不对?”施妙妙不胜惊疑,见她神情,心念一动,蓦地生出一个从未有过的念头:这谷萍儿对
谷缜的情感,分明已过兄妹之情,成了别样情愫。这念头一起,施妙妙不由生出一身冷汗,忙将这念头按捺下去,但越是克制,这念头却越是强烈,仔细想来,这一路上,谷萍儿眉梢眼角,无不流露出对谷缜的爱慕之情,只是自己囿于兄妹伦理,虽已察觉,却始终不愿往这方面深思。
时迟,那时快,眼看暗器得手,施妙妙身形忽转,身披银绡随风飘转,退到手心,一挥间,那几点寒星急遽隐没,施妙妙又将银绡一展,那几枚钢锥贴在绡上,蓝汪汪精芒逼人。
原来这银绡名叫“软金纱”,是“千鳞”一脉自古相传的宝物,织纱的丝线并非蚕丝棉线,而似乎由一种奇特精金中抽炼而出,织成后刀枪莫入,抑且只须贯注“北极天磁功”,便能生出莫大磁力,专收各种微小暗器。施妙妙越想越惊,一时心跳加剧,瞪着谷萍儿道:“你,你……”谷萍儿笑道:“我怎么?好了,我先放了哥哥,再与你说话儿。”当即将施妙妙挟起,纵回安置谷缜之处,这一瞧,谷萍儿失声惊呼,面上血色全无,只见地上空空,谷缜也好,粉狮子也罢,均已没了踪影。
第24章 绝望 上
6渐猛地惊醒,四周幻象尽消,眼前的景物由蒙眬变得清晰起来,耳边似乎有人叫喊自己,他使劲摇了摇头,才略略清醒。转眼望去,却见姚晴定定注视自己,眼角残留几点泪痕。
6渐见她活转过来,惊喜不胜,欲要挣起,又觉浑身无力,欢喜道:“阿晴,你真的好了,我不是在做梦吧?”姚晴摇头道:“不是梦,也不知你用了什么法子,竟然压制住我体内的‘土劲’,现今我真的好了。”她望着6渐,迟疑道,“你又怎么啦?方才脸色灰白,连呼吸也没了。”
6渐心知体内有了极大变故,禁制将破,去死不远,但怕姚晴忧心,也不多说,只是笑笑,说道:“我没事,大抵用劲过度,一时昏过去了。”姚晴盯他半晌,忽道:“你瞧着我的眼睛……”6渐与她四目相对,骤然心虚,急忙转过眼去。
姚晴轻轻哼了一声,说道:“你从小就不会撒谎,嘴里说假话,眼睛却不会说谎,你到底有什么大事瞒着我?”6渐摇头道:“没,没什么事。”姚晴微露恼色,冷笑道:“那好,你站起来给我瞧瞧。”说着将他放开。
6渐点点头,长吸一口气,欲要起身,身上确实酥软如泥,无法使劲,当下一点点挪到墙边,扶着墙壁,慢慢撑起。但连撑两次,都受制于气力,撑到一半,复又坐下,转眼望去,见姚晴正定眼望着自己,心知自己若不能站起来,必然惹她担心。想到这儿,也不知哪儿来的气力,奋力一撑,竟颤巍巍站起来,两手扶墙,双腿犹自阵阵抖,嘴里却笑道:“阿晴,你看,我这不是站起来了么?”
姚晴呆呆望着他,蓦地眼眶一红,轻轻叹了口气,说道:“你这个人呀,看着傻傻的,骨子里却倔强得很……”走上前来,将他扶到桌边坐下,低着头,默不作声。6渐瞧他神色忽而犹豫,忽而气恼,也不知她想些什么。
两人各怀心思,坐了一会儿,忽听一阵脚步声,竟向庙中来了。姚晴不知来者是敌是友,自己虽逃过一劫,但修为尚未恢复,6渐又浑身无力,微一思忖,便扶着6渐,转到神龛后面。
那脚步声越来越近,听来似有两人,须臾入庙,一个声音道:“父亲,这山雨可真奇怪,山那边还是晴好天气,翻过山头,便下起雨来了。”6渐只觉耳熟,未及细想,便听另一个苍老的声音嗯了一声,心不在焉道:“这雨来得真不是时候,且歇一阵,再走不迟。”
二人坐下,那年少者道:“父亲,我只是奇怪,咱们拼死冲他娘的,入海便了。何苦绕这么大个,先往西,再往南,沿途还要故布疑阵。”
“海峰啊,你有所不知!”那苍老者叹息道,“这次的对手非同小可,沈瘸子沿海布下罗网,你我若是强入东海,正中了他的奸计,且我还有一个极大的担心……”听得这话,6、姚均是一惊,隐隐猜到来人身份。
却听那年少者切齿道:“你说的是那厮……”那老者道:“不错,那厮接足利幕府之命,诱逼我与徐海偷袭南京,实在是一条借刀杀人之计。你想,我们即便攻破南京,除掉沈瘸子,也必然元气大伤。是以胜也好,败也好,我方均会大大削弱,那时候他再趁机消灭我等,岂非不费力气。”
那年少者半晌道:“他为何这样做?”那老者冷笑道:“那厮野心极大,我们一死,他凭借足利幕府的幌子,就能将海上讨生活的倭人招至麾下。别人叫我汪直‘倭寇之王‘,其实不然,陈东、麻叶、徐海与我明合暗分,各有地盘。但若我们四人全都死了,偌大的东海不就是他的么”那时候他才是真正的‘倭寇之王’。常言道:‘天无二日,国无二王。’为此缘故,他必不容我活在世上。”
6渐与姚晴听得这一番对答,心中突突直跳。原来这二人一个是汪直,另一个却是其义子毛海峰。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6渐猛提劲力,却觉周身经脉空空如也,半点儿气力也无,不由心中大急,额上渗出豆大的汗珠。
庙里沉默半晌,汪直忽道:“海峰,你在想什么?”毛海峰叹道:“不满父亲,我在想那些死在黄山的弟兄,他们对我们忠心耿耿,却死得如此冤枉。”汪直略一默然,徐徐道:“你我要想保命,随从的人越少越好,知道你我行踪的人越少越好。我也是不得以毒死他们,毕竟这世上,死人的嘴巴才是最牢的……”
话未说完,忽听庙外传来一声长笑,有人以生硬华语道:“二位原来在这里!”汪直父子齐齐啊了一声,随即传来金刃破空之声,那风声呜呜作响,掠来掠去,足有三四个来回,突然“当啷”一声,似有刀剑断裂,接着毛海峰出一声长长的惨呼,凄厉无比,叫人毛骨悚然。
忽听汪直惊叫道:“海峰,海峰……”却不闻有人答应,汪直忽地凄声叫道:“他死了,他死了……”来人哈哈笑道:“当然死了,人被砍成两截,还能不死么?汪先生,我家主人交代我留你姓名他一会就到,你千万聪明一些。你也知道,将人砍成两截容易,连成一个就难了。
汪直沉默一阵,忽道:鹈左先生,你若放我一马,金银财宝,你要多少都行.那人嘻嘻直笑,却不答话.
6渐听到鹈左二字,心头不由一动,再听那人语调,猛可间想起一个人来.转念一想,又觉难以置信,寻思:他来中原做什么?怎地又和汪直认识?沉吟间,忽地如刺在背,寒毛竖起,这怪异感觉在南京城外曾经有过一次,可说刻骨铭心,但此时这种异感,较之当日更胜三分.猛可间,他抬头一看,几乎叫出声来,只见屋梁上蹲这一个怪人,身体瘦小,穿一件黄布短衫,肌肤上生
有寸许黄毛,瞪着一双碧萤萤的小眼,正恶狠狠盯着自己.
姚晴初时不觉,忽见6渐神色有异,不觉抬头,瞧见那人,不由花容惨变,一则因为来人形貌怪异,二是此人如鬼似魅,来到头顶,她竟无所察觉.
那怪人眼珠一转,身形忽蜷,黄影闪动,凌空扑向二人.姚晴欲要闪避,奈何此人来势太疾,自己便能躲开,6渐也难免厄,情急间忽地一掌拍出.
那怪人来势迅猛,但被掌风扫中,却出人意料,吱地一声就地滚出,嗖地抱住一根柱子,手足并用,疾如风火,簌溜一下又爬回梁上,望着二人咬牙切齿.
姚晴也不料来人如此不济,微感吃惊,忽听有人粗声粗气道:鼠大圣,你爬上爬下做什么?那黄衫怪人尖声道:螃蟹怪,有人,有人!那个粗莽的声音叫到:是么?
话音方落,便听咔嚓一声,尘土飞扬,神龛不知遭何物冲击,横着断成两截.姚晴慌忙扶着6渐横掠而出,忽觉头顶风响,挥袖扫出,那物被风一卷,飞出老远,粘在墙上,仔细一看,却是一口浓痰.那鼠大圣缩在房梁一隅,桀桀直笑,姚晴心中烦恶至极,骂道:臭老鼠,有本事不要用这些无赖招数.
果然有人啊!一个声音响如洪钟.姚晴循声望去,前方立着一个褐衣怪人,粗壮剽悍,相貌堂堂,与常人无甚异样,惟独一双手臂极粗极长,过两膝,垂到足背,如同螃蟹的一双大螯.
姚晴见他体格怪异,甚是吃惊,忽听6渐在她耳边低声道:当心,他们都是劫奴.姚晴心往下沉,目光再转,见地上躺着一具尸体,拦腰斩断,血流满地.血泊中立着两个男子,一人年约六旬,须花白,神色颓丧,料来便是汪直;另一人却是华服少年,身子瘦小,两眼死盯6渐,面皮由白变红,由红变紫.
仓兵卫!6渐皱眉叹道,果真是你,你什么时候来中土了?这华服少年不是别人,正是做过6渐仆人的倭国少年,鹈左仓兵卫了.
仓兵卫生平最大耻辱,便是做了6渐的仆人,近来他风头渐长,旁人均以先生称呼,此时忽听6渐叫出自身名字,一腔耻辱涌上心头,将手一挥,喝道:将男子杀了,女子任由你二人处置.
螃蟹怪听了,咧嘴怪笑,左臂呼地挥出.姚晴已然布下孽因子,见状运起神通,谁想那藤蔓才生数寸,便即化为飞灰.姚晴心叫不好,深知自己神通未复,不能将化生之术运用自如.无奈之下,只得搀着6渐向后纵出.
螃蟹怪左臂扫空,轰地劈中地面,竟如巨斧大犁,穿石破土,留下偌大一个凹槽.姚晴惊魂未定,忽又觉身后风起,心知定是鼠大圣从后偷袭,急忙回掌扫出。
鼠大圣身法敏捷诡异,胆量却极小,不敢与人硬碰,故而这一下志在骚扰,眼见姚晴回攻,缩身便退,蹿到梁上爬来爬去,桀桀怪笑,扰人心神.螃蟹怪却仗着一双如钢似铁的怪臂,横扫竖劈,搅得满室狂风大作.姚晴不敢硬挡,招招后退,同时还要防备鼠大圣的偷袭,顾此失彼,大感狼狈,兜了数圈,忽被逼到墙角,耳听得鼠大圣尖声怪笑,螃蟹怪手臂高举,重重劈下。
姚晴银牙一咬,放开6渐,力贯双臂,欲要硬挡.6渐看在眼里,斜剌里伸出右手,捺着螃蟹怪的手腕,轻轻一拨.这一拨看似轻描淡写,实则暗合天劫驭兵法.螃蟹怪不由自主,手臂偏出,砰地击穿墙壁,泥土四溅.姚晴见螃蟹怪手臂陷在墙中,无法拔出,趁机出指,戳他檀中**,孰料如中钢板,手指剧痛.
姚晴忍痛缩手,却见螃蟹怪形若无事,拔出手来,转过身子,眼里凶光迸出.姚晴心中吃惊:这人难道是铁打的身子不成?转念间,扶着6渐斜奔数步,退到宽敞之地,微微喘气.忽听6渐在耳边低声道:阿晴,这人我来对付,你留心汪直.
姚晴一呆,但见他身子虽然虚弱,却是目光炯炯,神情坚毅,当下心念电转,点头道:千万当心.放开6渐,退后几步,默运真气,回复神通.
6渐转过身子,靠着一根木株慢慢站直,脸色苍白,眼见螃蟹怪大步流星,要追姚晴,便扬声叫道:螃蟹怪,你敢不敢和我决一胜负?
螃蟹怪闻声转过头来,饶有兴致看他片刻,蓦地哈哈大笑.6渐道:你笑什么?不敢和我打么?螃蟹怪冷笑道:看你娇怯怯的,象个娘们儿似的,别说受我一下两下,就是一阵风也将你吹走了……,鼠大圣,再学老子,我扒了你的老鼠皮.
原来他说一句,房梁上的鼠大圣便跟着学一句,可到了最后两句,忽又变做:,螃蟹怪,再学老子,我剥了你的螃蟹壳.这人鼠头鼠脑,却半点也不肯吃亏.
螃蟹怪气得暴跳如雷,但他虽然身如钢铁,臂力惊人,腾挪纵跃,却非所长.鼠大圣藏在梁上,叫他无法可施.鼠大圣得意至极,在梁上蹿来蹿去,桀桀桀笑个不停.
6渐皱了皱眉,淡然道:“原来你这人只会动嘴,不敢动手的。”螃蟹怪拿鼠大圣无法,一腔怒气正好在他身上,脸上横肉乱颤,厉叫道:
“好,我先将你砸成肉泥,再捉住那小娘皮,玩个痛快。”当即左臂一挥,呼地扫向6渐。
6渐说话之时,已运用定脉之法,将散乱劫力汇聚在双手劫海。此时身上虽然乏力,却已不似最初那般软弱,只是纵跃跳弹,仍有不能,故而特意靠着木柱,稳住身形。眼见螃蟹怪扫来,双手迎上,轻飘飘抱住那条巨臂,当作一件兵刃,运转“天劫驭兵法”,一挑一送,螃蟹怪手臂顿热,不由自主向上一跳,堪堪掠过6渐额角,辟了个空。
螃蟹怪不明所以,呆了呆,大吼一声,右臂纵向劈落,6渐仍以“天劫驭兵法”应对,只是变挑为捺,螃蟹怪右臂陡沉,斜斜落下,砰地砸中6渐身边地面,石屑四溅,泥土翻飞。
螃蟹怪挠一挠头,大呼邪门,鼠大圣也停了嬉戏,瞪圆小眼,查看生何事。螃蟹怪一咬牙,蓦地双手齐出,心中狠:“你动我右手,老子左手劈你,你动我左手,老子右手劈你,总之将你劈成两半。”
6渐不动声色,观其来势,双手忽如分花拂柳,左手拂他右手,右手拂他左手,螃蟹怪一双手臂同时跳起,当空交击,扑的一声闷响,如中败革。饶是他双臂[狠读精品收藏]若铁,如此以硬碰硬,仍觉痛彻骨髓,哎呀大叫一声,后跃三尺,瞪着6渐道:“你,你会邪法?”
鼠大圣也叫道:“你,你会邪法?”叫完捧腹大笑,道:“没用,没用,死螃蟹没用。”螃蟹怪亮色青了又红,严重凶光闪烁。要知他练成这“千钧螯”以来,罕逢敌手,方才三合劈了毛海峰,威力十足。此时却莫名其妙,屡屡受挫,这一口气着实无法下咽,骂道:“老子就不信邪。”双臂狂舞乱劈,扑向6渐。
6渐手上劲力极弱,能够抵御螃蟹怪的铁臂,全凭劫力运转“天劫驭兵法”。但只有劫力,缺少本力,用这法门抵挡螃蟹怪的神力,便如一悬千钧之石,一叶负万斛之粮,凶险绝伦,稍有不慎,对方劲力泻出,传至6渐身上,以6渐身子之弱,有死无生。此时螃蟹怪风魔也似一轮乱劈,6渐出手也随之变快,体力流逝自也因此加快,渐至于眼前晕眩,双腿软。
仓兵卫冷眼旁观,看出其中关窍,忽地大声道:“螃蟹怪,你将柱子劈断,他一定站不稳的。”螃蟹怪恍然大悟,应声转到6渐身后,手臂若大斧长戟,欲要劈断木柱,6渐不容他得逞,螃蟹怪一转,亦随之挪步,双手挥洒,又将来势化解。
螃蟹怪一劈不成,又绕6渐身后,6渐被他牵制,只得以柱子为轴,不住转动,始终与之正面相对,不让他寻机折柱。可是如此以来,6渐体力消耗更剧,不多时,便觉两眼黑,双耳嗡鸣。
仓兵卫心中得意,哈哈大笑,笑声未绝,忽见姚晴秀眼之中,寒光射来。仓兵卫微微一惊,忽觉足下一动,两根藤蔓破地而出,将他双脚缠住。仓兵卫何曾见过如此怪事,骇然大叫,忽见姚晴纵身掠上,当即拔出长刀,大喝一声,迎面劈出。姚晴轻轻巧巧,闪身让过,一章劈中他肩头。仓兵卫吃痛,啊呀一声,长刀落地。
姚晴原本见她支使两大劫奴,若非劫奴,必然身怀奇功,是故蓄足神通,才敢动手,谁料仓兵卫如此不济,一招便被震落长刀,不觉一呆,大感啼笑皆非,当下出指点中他“膻中**”。汪直见状,大喜过望,转身便跑,姚晴欲要追赶,忽听6渐闷哼一声,转眼望去,却是他出手稍慢,螃蟹怪一成劫力绕过“天劫驭兵法”,传到他身上,身后木柱簌簌动摇,6渐喉头腥甜,吐出大口鲜血,脸色变成惨灰之色。
姚晴惊骇欲绝,厉喝道:“住手。”挑起长刀,搁上仓兵卫脖子。螃蟹怪双螯高高举起,本想一鼓作气结果6渐,听见喝声,转眼一瞧,却见仓兵卫被刀架了脖子。螃蟹怪不惊反喜,嘿嘿笑道:“你这小鬼头仗着主子的势,一路上对老子呼呼喝喝,很得意么?这一下,看你怎么活命!”
姚晴听得疑惑,皱眉道:“你不怕我杀了他?”螃蟹怪未答,却听鼠大圣咭咭笑道:“你杀了他也没用,他的主人又不是我们的主人。”姚晴脸色一变,举刀喝道:“谁跟你们说笑,我真的杀了他。”话音未落,忽听身后有人阴森森地道:“你且试一试。”
姚晴只觉那声音突然响起,如在耳畔,不由大吃一惊,挥刀横扫,忽觉刀锋一紧,被来人拿住,既而刀柄变得炽热无比。姚晴疾疾放开长刀,横掠数尺,转眼一瞧,失声叫道:“宁不空!”
宁不空身着月白单衣,神色萧索,手拄一根拐杖,右手食中二指捏着长刀刀锋,刀身暗红,如蓄火焰。他忽地掉转刀身,贴着仓兵卫的身子转了一转,那些藤蔓节节寸断,化为灰烬。他这般轻描淡写,似乎浑不费力,但知道“化生”之术者,却只其中的难处。孽缘藤断而复生,绝无一刀切断之理,宁不空如此轻易斩绝,正是破去了藤中的真气所致。
姚晴脸色苍白,呆呆望他施为,心中忽地涌起一阵绝望,想自己历尽辛苦,练成神通,但与这大仇人一比,仍是天差地远。
宁不空又一拂袖,拍开仓兵卫的**道,方才转身,凹陷的眼窝对着姚晴,森然道:“地母温黛是你什么人?”
姚晴咬了咬嘴唇,冷冷道:“什么人也不是?”
宁不空沉吟到:“不可能,你会化生之术,定是地部高足了。”
姚晴冷笑道:“我姓姚,你也认识的。”宁不空身子微微一震,唔了一声。
仓兵卫道:“不空先生,她是6渐的朋友。”
“是么?”宁不空微微一笑,道:“6渐也在?”
6渐见了宁不空,心知大事去矣,叹道:“宁先生,6渐在此!”
宁不空点头道:“很好很好!”6渐道“先生什么时候来的中土?”
宁不空微笑道:“来了几日了?顺手办了两件事情。”
这时忽听一声怪笑,门外又走进一个人来,手中尚且提了一人。6渐一眼便认出来人正是狱岛总管沙天横,他手中之人,则是汪直
沙天横将汪直抛到地上,呵呵笑道“宁师弟,你真算无遗策,猜到他必然从这条路上逃生。”宁不空面无表情,只是点点头,道“辛苦沙老弟了!”
汪直怒道“宁不空,我已如你所言,偷袭南京,结果损兵折将,落到如此地步,你为何还要害我?”
宁不空笑了笑,随口道“我让你偷袭南京,你就偷袭南京了?你就这么听话?说到底,还是你觉得宁某的计谋可行,又急于拔掉胡宗宪这根心头刺,故而利另智昏,惨遭败绩。”
汪直默然一阵,大声道“你要怎的?”宁不空笑道“我要两样东西,第一,你写一封信,让你后丰,大隅等五岛岛众从此听命于我;第二,这些年你劫掠东南各省,收获丰厚,那些金银珠宝,我也很喜欢。”
汪直无法,冷哼一声,道:“若我做了这两件事,你就肯放过我了?”宁不空笑道“那是自然!”
汪直思索片刻,说道:“好,拿纸笔来。”
仓兵卫取来纸笔,汪直写了一封书信,又画了一幅地图,说道:“这样就行了吗?”沙天横拿到手中,瞧了一遍,笑道:不错,成了。”宁不空点点头“很好”忽将长刀向前一送,一声轻响,穿透汪直咽喉。刀锋入喉,汪直一时竟不觉痛楚,盯着宁不空,口唇颤动,眼里流露茫然之色。宁不空拔出刀来,笑骂道“蠢材,到了这步田地,还奢望活命。所谓倭寇之王,不过尔尔。”
汪直此时已说不出话来,口中血如泉涌,扑到在地,再无声息。
宁不空突然出手,之前毫无征兆,待得汪直丧命,6渐才还过神来,盯着汪直尸,如坠冰窟,浑身大汗淋漓,想到这些日子,gc与自己历尽奔波辛苦,九死一生,然而宁不空只一刀,便将这所有辛苦、所有希望,抹杀的干干净净。
6渐欲哭无泪,脸上涌起一抹红潮,猛地身子前倾,哇的吐出一口鲜血,身子傍着木柱,慢慢委倾下去。姚晴见状吃惊,抢上前去,道“你怎么了?”6渐本想说“我没事”,但气息太弱,这句话只在心头转来转去,竟然说不出来。
姚晴瞧出他的意思,眼眶一热,颤声道“到这时候,你还要说‘我没事’么……”说着说着,流下泪来。
6渐吸一口气,勉强笑笑,伸出手,给她拭去泪水,忽地在她耳边低声道“你,你别管我了,快,快走……”
姚晴咬牙瞪他一眼,却不作声。
“生离死别,真是感人“宁不空叹道“瞎子我也感动得很呐,恩,6渐啊,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当初你不背叛我,岂不是什么事都没有了?”
6渐摇头道“背叛你的事,我……从来都没后悔过!”宁不空哼了一声,面色阴沉下去,拐杖笃的一顿,向前走了一步,徐徐道“你既然死不悔改,我便成全你吧”
姚晴情急生智,叫道“宁不空!”宁不空嘿嘿笑道“姚大小姐,你叫我么,不急不急,我收拾了6渐这孩子,再来跟你说话。”
姚晴大声道“你有四幅祖师画像,是不是?”宁不空眉头一皱,道“这件事他也跟你说了?这姓6的小东西,真不晓事,难道他便不知道,你知道了这件事,就非死不可么?”
姚晴冷哼道“可惜,你怎么也集不全其他的四幅画像了。”宁不空道“为什么?”姚晴道“因为风,雷,地三部画像,都被我烧了”
宁不空身子微震,略一沉没,幕地哈哈大笑,森然道“小丫头,你撒谎也须瞧瞧对象,难道你不知老夫是谁?”
第24章 绝望 下
姚晴道“谁撒谎了,你若不信,大可问问风君侯、雷帝子……看他们的画像在谁手里?”
宁不空冷冷道“我就不信”方要举刀,忽听沙天横急道“宁师弟且慢,万一她说的是真的呢?”宁不空道“怎么可能?一个小女娃娃,也能从风雷二主和地母手中抢走画像?沙师兄,你太糊涂。”
沙天横轻咳一声,干笑道“听来虽然不可思议,但若万一是真的,岂不糟糕。宁师兄,此番我叛出狱岛,跟你前来中土,可全是为了这祖师画像;若有闪失,大家都是前功尽弃。”
宁不空听了,稍一沉没,叹道“那好,姚小姐你说你烧了画像,却是为何?”
姚晴道“因为我已记下了这三副画像的隐语,烧了画像,这世上就只有我一个知道这隐语了”宁不空冷哼一声,道“胡吹大气,宁某凭什么信你?”
姚晴微一冷笑,幕地扬声道“持共和若拥下白。”宁不空楞了楞,幕地眉峰聚起,低喝道“你说什么?”姚晴道“这是地部画像的隐语,还有风雷二部的隐语,你想不想听?风部是’周白响质……”
宁不空不自禁屏住呼吸,恻耳倾听,不料姚晴说到‘质’字,幕地冷笑一声,道“你想听么?本姑娘却不想说了。”
宁不空双眉一挑,脸上涌起一股杀气,食中二指拈着衣襟,微微捻动,过了半晌,神色忽又和缓下来,呵呵笑道“好吧,姚小姐,你有什么要求,先提出来,咱们合计合计”
“这还差不多”姚晴点头道“第一,你须得放过6渐,从今往后,不得为难于他”
宁不空冷笑一声,徐徐道“若我不答应呢”姚晴脸色微白,咬了咬牙,扬声道“你若不答应,我立马自给,你终此一生,也休想凑齐画像中的隐语。”6渐大惊失色,急道“不可……”他原本虚弱,此时急火攻心,不由得吐出一口鲜血,昏了过去。
宁不空脸色阴沉,仿佛密云不雨,两只瞎眼宛如两口小井,凹陷得愈深了,正犹豫未决,忽听沙天横低声道“宁师兄,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答应她,也没什么损害,不答应么……将来或许后悔”
宁不空皱了皱眉,寻思6渐始终不肯向自己屈服,若不亲手将其折磨致死,难以泄心中怒气,但仔细想想,这小子已是将死之人,眼下不杀他,陡然增添他几天痛苦。
权衡片时,宁不空露出一丝笑意,徐徐道“姚小姐舍命救情郎,这份痴情,宁某钦佩之至,嘿嘿,很好,我便放过6渐,成全你一番美意。”姚晴微微冷笑,又道“第二件事,他是你的劫奴,如今黑天劫即将作,你须得给他真气,延他性命”
宁不空笑道“这却不难”走到6渐身边,按住他头顶,度如真气。姚晴从旁瞧着,生恐宁不空趁机弄鬼,当真提心吊胆,但瞧6渐苍白脸上渐渐浮起一抹血色,心知宁不空真气奏效,这才松了口气。过了半晌,宁不空撤掌道“我给他的真气,足够他支撑月余工夫,这下可好?”
姚晴虽觉月余工夫太短,但此时形格势禁,也无他法,能挨一日,变算一日,只得叹道“好了吧”宁不空道“那么你将隐语写出来。”姚晴摇头道“我若写出来,你岂不是立马就会杀掉我们,我可不做汪直第二。”
宁不空笑道“那么你说如何”姚晴道“我跟着你走,三日之后,再告诉你隐语”心想若有三日工夫,6渐自当远引,宁不空想杀他,一下子也不能找到。
宁不空略一思忖,幕地点头道“三日也不算长,如你所言便是。”说罢拄着拐杖,飘然出庙去了。
姚晴柔肠百结,凄惶不胜,蹲下身子,伸出纤纤细指,拂起6渐额前乱,深深望着他憔悴的面庞、紧闭的双眼,知道今生今世,怕是再也不能这样瞧他了。一念及此,她便觉心酸难抑,只盼这一眼看得越久越好,心中默默祷告“傻小子,你要活得好好的,无论如何,都要活得好好,若你死了,我决不饶你……”
沙天横瞧得不耐,摹地历喝道:“磨蹭什么,还不快走?”姚晴一咬牙,忍痛起身,跨出庙门,随着那一众人远远去了。
野庙沉寂,瓦当上残雨点点,滴在阶前,滴滴答答,格外清晰。几只燕子在屋檐下呢喃缱绻,乘着雨后清风,悠然来去。俄而风起,燕雀惊飞,一道人影疾如闪电,穿入庙内,瞧见地上汪直的尸,叫道“糟了”再见靠着柱子的6渐,又是一惊,伸手探他的鼻息,气息虽弱,却未断绝。
忽听门外传来一阵马蹄车轮之声,有人朗声道“未归,有消息么?”先前那人肃然道“禀主人,汪直已然死了”轱辘声起,一名文士推着轮椅,飘然入内。
这文士正是天部之主沈舟虚了。他见了汪直尸,不由叹道“终究来迟一步,瞧见凶手了么?”之前那人正是“无量足”燕未归,闻言道“没瞧见,却看见这人”说着一指6渐。
此时又进来四人,除了宁凝、薛耳、莫乙,另有一个中年汉子,体格高瘦,细长的眉眼下,生着一个极大的鼻子,状若鹰钩,鼻翼上筋络交织,呈青黑之色。
四人见这情形,均露惊容,宁凝心头一急,不自禁快步抢上,俯身探视6渐,细黑的眉毛微微颤抖。沈舟虚推车上前,把了把6渐之脉,摇头道“他还没死”
宁凝舒了一口起,露出释然之色。沈舟虚注视6渐,想了想,在其“玉枕”处度入一股真气。不多时,忽听6渐啊呀一声,睁眼叫道“阿晴,阿晴……”他头晕眼花,双臂一张,将宁凝紧紧楼在怀里,大哭道“阿晴,阿晴……”
宁凝出其不意,被他抱住,心中又羞又惊,欲要将他推开,但听他叫声凄惶,又觉心软,怔了怔,寻思道“阿晴是谁?是男的还是女的……”想到这里,芳心微冷,忖道“若是女子,却是他什么人呢”想到这里,幕地惊慌起来,忙将6渐推开。
6渐心神稍定,一被推开,便觉怀中的并非阿晴,而是宁凝,顿时羞红了脸,道“宁姑娘,我,我……”宁凝狠狠瞪他一眼,默默站起,退到沈舟虚身后。沈舟虚望着6渐,微微笑道:“小兄弟,你怎么在这儿啊?这汪直是谁杀的?”
6渐如实道“宁不空!”沈舟虚双目陡张,眉间腾起一股青气,沉默半晌,慢慢道“他为何要杀汪直”6渐懵懵懂懂,也不甚明白这其中的诡谲,只是凭着臆测,猜到一些,便说道“听他说,是想杀汪直,要他的人马和金银……”
众人闻言,无不变色。6渐四面瞧瞧,不见姚晴,心慌起来,忍不住道“你们,你们看见阿晴么?”沈舟虚道“谁是阿晴?”6渐道“她是个很美的女孩子,十七八岁,穿一身白衣,头上束着金环,手腕上有一只翡翠镯子……”
宁凝见他急切的神情,听着他的话语,心中酸酸的,寻思“原来他早就有心上人么?难怪那天对我冷冷淡淡,问他家乡在哪,他也不肯说。”想到这里,一股酸热之气直冲双目,眉眼不觉红了。
沈舟虚盯了6渐半晌,见他不似作伪,便摇头道“我们是追赶汪直来的,没见那个女孩”6渐吃了一惊,失声叫道“糟糕了,她,她定然被宁不空捉去了。”猛地挣起,谁想内伤未愈,这一挣,胸中剧痛,哇的吐出一口鲜血。
宁凝原本沉寂在伤感只情,忽瞧6渐吐血,心头一慌,脱口道“你,你别着急啊……”从袖里取出手绢,欲要上前,却被沈舟虚挥手拦住,瞥她一眼,轻哼一声,自她手里取过手绢,交到6渐手里。宁凝心知这主人智比天高,必然瞧破自己的心思,顿时羞惭不胜,红脸退到一旁,久久也抬不起头。
6渐接过手绢,不住咳嗽,鲜血不住涌出,将手绢洇湿。沈舟虚一皱眉,道“闻香,还有几支紫灵还魂香?”那鹰鼻怪人道“两支”沈舟虚道“这人伤了心肺,且给他燃一支。”那怪人点点头,从怀中取出一支修长锦盒,展开时,盒中盛满个色线香,他从中取出一支紫黑线香,插在地上点燃。随着一点红火明灭,奇香馥郁,沁入6渐肺腑。说也奇怪,6渐嗅了一会,痛楚渐消,咳血渐渐止了,瞧那手绢,歉然道“宁姑娘,对不住,污了你的手帕,待我洗干净,再还给你好么?”宁凝当此情形,既不能说好,也不便说不好,只低着头,一言不。
沈舟虚又问道“宁不空为何要捉那个阿晴”6渐道“宁不空有四幅祖师画像,阿晴有三副,阿晴烧了三副画像,将画中的隐语记在心里,宁不空若是想将画像上的隐语集全,定要逼迫阿晴说出三句隐语,所以才捉走阿晴的……”说到这里,他眉眼泛红,咬着牙,紧紧攥着双拳。
6渐口才平平,说得甚是不通,但沈舟虚聪明绝顶,略一推测,便理出其中头绪,胸中惊骇之情,无以复加,不觉长眉连耸,喃喃念道“竟有七幅祖师画像出世了?”6渐道“是呀,如今只剩天部的画像了”
沈舟虚嘿了一声,忽地笑了笑,淡然道“看起来,短时间内是回不得南京了,闻香,你瞧一瞧,有什么线索。”那鹰鼻怪人点点头,俯下身子,硕大的鼻子微微**,如狗儿一般趴在地上,逐寸逐分嗅将过去。
6渐瞧得奇怪极了,忍不住问道“这位兄台,你不是瞧线索么,这又作甚?”莫乙接口笑道“他在闻臭屁呢”6渐讶到“屁也可闻。”心想若是有屁,自然掩鼻不及,岂有嗅闻之理。
不料那鹰鼻怪人苏闻香爬起来,一本正经道“若有屁闻,那也好了”莫乙道“呸呸呸,贱东西,闻什么不好,偏要闻屁?”苏闻香仍是不急不恼,说到“书呆子你不知道,每个人的屁,气味都不相同,闻过屁的气味,就能找到它的主人”
莫乙眼珠一转,笑道“有一个人的屁,你就算嗅了,也找不到它的主人”苏闻香道“是谁呀?”莫乙道“苏闻香”苏闻香一楞,皱眉道“苏闻香?”莫乙道“是啊是啊,你闻了苏闻香的屁,再去找苏闻香,能不能够找到?”
苏闻香喃喃道“我闻了苏闻香的屁,再去找苏闻香,苏闻香就是我,我找苏闻香,就是找我,我找我,我是谁,苏闻香又是谁?谁是苏闻香,我是谁……”他自言自语,将“谁是苏闻香,我是谁……”反复念诵,越念越快,目光渐渐呆滞起来,定定望者墙壁,仿佛痴了一般。
沈舟虚眉头一皱,幕地一声断喝“你是苏闻香,苏闻香就是你!”这一喝蓄有无上内劲,苏闻香身子剧震,双腿酥软,瘫倒在地,呼呼喘道“是呀是呀,我是苏闻香,苏闻香就是我,我就是苏闻香……”一边说着,一边拭去额上冷汗,神色疲惫,形同虚脱。
宁凝忍不住埋怨道“莫乙,你明知道他容易犯痴,怎么尽说一些绕弯子的话,引他难过”
薛耳原是宁凝的跟屁虫,见宁凝开口,也装模作样责怪莫乙道“书呆子,你太可恶,上次撺掇我听街上的人放屁,再将那放屁之人叫出来,结果惹恼人家,给我一顿好揍,这次又哄苏闻香闻屁,劫奴之中,数你最坏了……”
莫乙听了责怪,不以为忤,反而裂嘴直笑,模样十分得意。沈舟虚挥了挥手,不耐道“闻香,能追到那伙人么?”苏闻香道“能够的”沈舟虚点头道“很好很好,你在前带路,务必追上宁不空!”
宁凝微一迟疑,忽道“他怎么办?”沈舟虚皱眉道“谁?”但见宁凝双耳羞红,目光有意无意飘向6渐,不由得冷哼一声,说道“他也随着我们,晤,未归,你背他出去”
燕未归点头,将6渐负在背上,走出庙外,庙前却停着一辆马车,三匹骏马。6渐随沈舟虚乘车,莫乙驾车,宁凝、薛耳、苏闻香三人骑马。燕未归则徒步奔突在前,追星赶月,疾逾奔马。苏闻香骑在马上,将头扭来扭去,左嗅嗅,右闻闻。他嗅闻之时,呼吸尤为奇怪,呼吸至为短促,吸气却极为深长,仿佛只这一吸,便要将四周空气吸得涓滴不剩,然后便指点方向,但有许多气味因风水流去,苏闻香追踪起来,也偶尔生不差错,走些错路,幸喜错而能改,大致方向不曾有误。
如此马不停蹄,忽东忽南,行了两日,次日入幕,苏闻香忽让众人止步,来到道边树林,趴在地上嗅了一会儿,神色迷惑,回禀道“禀主人,这拨人奇怪极了,在树林中分开,有一个人,向正南去了,其他的人,却向西南去了。”
沈舟虚下车,推着小车来到树林中,审视良久,伸指从地上拈起一小撮泥土。那泥土色泽紫暗,沈舟虚凑到鼻尖嗅嗅,皱眉道“这土有血腥气。”又问苏闻香道“向南去的那人是男还是女”苏闻香道“从体气嗅来,是女的。”
沈舟虚略一沉思,说道“小兄弟,那位阿晴姑娘可留有物件给你”
“物件”6渐微微一楞。沈舟虚道“好比手帕,香囊什么的,总之是那姑娘贴身之物”6渐寻思姚晴从未赠给自己什么
贴身之物,正想说无,忽地眼神一亮,急从怀里掏出那盛舍利的锦囊,说道“这只锦囊,阿晴携带许久,不知道有没有用?”
苏闻香接过,嗅了又嗅,道“不错,往正南方去的那位姑娘,正有这个香气,这香气在林子中忽东忽西,忽南忽北,跟人捉迷藏似的,好玩极了”说罢将锦囊还给6渐。
沈舟虚听了,微微笑道“小兄弟,恭喜了,那位阿晴,或许已经脱身了”
6渐又惊又喜,苍白的脸上涌起一抹血色,咳嗽一阵,急道“沈,沈先生,你为何这样说?”沈舟虚道“宁不空一行曾在这林子里歇足,
约莫歇足之时,那位阿晴姑娘突然难,与宁不空等人斗了一场,然后故布疑阵,引得宁不空一行向西南追赶,她却向正南方去了。”
6渐听得睁大了眼,问道“沈先生,此言当真?”
“不会错”沈舟虚徐徐道,“这是闻香从气味上嗅到的,**不离十”
苏闻香也点头道“眼睛会骗人,气味却不会骗人的。这个,这个阿晴姑娘身上有一种体香,十分好闻,几十万个人中也遇不到一个,几乎和凝儿差不多,她经过的地方,一下子就能闻到”
宁凝忽地呸了一声,骂道“苏闻香,你胡说什么?她的气味好不好闻,与我有什么相干?干什么拿我来说嘴?”苏闻香皱眉道“我,我只是随口说说……”宁凝道“随口说说也不许,我就是我,干什么要和人家比……”说到这儿,眼圈泛红,扭过头去。
苏闻香不料她如此气恼,大为不解,挠了挠头,讪讪道“凝儿别气,我,我以后不说你就是啦”宁凝哼了一声,也不答话。
6渐心忧yQ,不曾留意宁凝的心思,急声道“苏先生,你快些施展神通,看看阿晴去哪儿了”苏闻香恩了一声,边走边嗅,穿过树林。
6渐身子虚弱,行动无力,幸喜宁凝随在一旁,顺手搀扶。
苏闻香走了一阵,爬上一处高坡,抽抽鼻子,皱眉道“这里有那位姑娘的气味,也有其他人的气味”6渐转念见脸色大变,失声道“难道,难道阿晴又被他们捉住了?”
苏闻香不置可否,弯着腰默然向前。6渐心急如焚,连催yg跟上,道路两旁丛林幽深,怪石悬空,或如饿虎局高俯视,或如长戟森然下刺,但6渐两眼凝注在苏闻香的鼻端,除此之外,其他人事均然不觉,一时间倒也不曾感受这山中的阴森气氛。
光影移转,日渐入暮,众人爬了一程,忽听水声轰隆,行得近了,却是两片山崖夹着一道深涧急流,山高水急,咆哮如雷。苏闻香四处嗅嗅,又皱眉道“奇怪,奇怪”6渐忙道“苏先生,又怎么奇怪啦”苏闻香道“我嗅不到那位姑娘的气味了,其他人的气味却还在,沿着山涧,下山去了”
6渐一楞,急声问道“这,这是什么缘故?”苏闻香道“只有一个原由,能叫我嗅不到气息,那就是这位姑娘掉进山涧,涧水湍急,将她
留下的气味冲刷一尽,若是这样,我也没有法子……”
6渐听得心子陡沉,水声入耳,化作嗡嗡鸣响,他恍恍惚惚,探望去,涧深百尺,乱石嵯峨,有如狼牙尖刺,直指上天,涧水经过之时,
便被切割成丝丝缕缕,更添湍急。想象人若落水,被这急流一卷,撞在这乱石之中,血肉模糊,哪能活命……霎那间,6渐心头一空,既似伤心,又似迷糊,幕地喉头甜,一口鲜血夺口而出,只听得身畔宁凝失声惊呼,便即知觉全无了。
昏昏沉沉,不知过了多久,6渐张眼看是,眼前四壁精洁,悬琴挂剑;阵阵香风飘至,送来几声鸟语。6渐循声掉头,窗外却是一座花园,花木繁茂,鸟声啾啾,百啭不穷。
花丛中几双蛱蝶,来来往往,比翼而飞,6渐瞧见,幕地深深羡慕起来,想这蝴蝶尚能成**舞,而自己或许从今往后,只能一个人孤零零活在这世间,真是好不可怜。
想到这儿,他胸口窒闷,不由得剧烈咳嗽,挣得满面通红,忽觉嘴里腥咸,举手承接,尽是血水,心中好一阵凄凉“我要死了么?唉,死了也好,这般活着,委实太苦”
伤感间,忽听门响,宁凝推门而入,手捧托盘,盘中盛着一碗汤药,见他咳血,流露惊色,上前坐到6渐身前,给他拭去血水,端起药碗,舀了一勺,吹得凉了,送到他嘴边。6渐咬牙闭眼,微微摇头。
宁凝心里微微有气,叫道“你不吃药,病怎么会好?”6渐仍是双目微阖,一言不。宁凝见他面容悲苦,心知他心痛太甚,生念全无,是故不肯吃药。
一时间,她望着这病中男子,心中百味杂陈,那一点点怨气却慢慢散去了。
怔忪一会儿,宁凝收拾心情,软语道“你知道么?主人派人去山涧下游查探过了,并未现尸,或许那位阿晴姑娘依旧活着。她若活着,你死了岂不冤枉。”
6渐身子一颤,张眼道“宁姑娘,你,你不骗我?”宁凝只觉一股莫名怒气荡漾过心头,将碗重重一搁,叫道“谁骗你了,你这人,真是,真是讨厌……”
到这里,双眼一热,只恐再呆这儿,便要当场落泪,一转身,便向外走。6渐忙道“宁,宁姑娘,我不会说话,你别生气,我,我喝药便是……”
捧起那碗药,咕嘟嘟一气喝光,只因喝得太急,又是一阵咳嗽。
宁凝心中越难受,冷冷道“6大爷你言重了,我只是一个劫奴,没爹没娘,我,我又配生什么气……”
6渐愣了一下,摇头道“宁姑娘,你这话不对,我也是劫奴,我也没爹没娘;恩,我还有爷爷,他虽然爱赌博,心里却疼爱我的,可你也不错啊,那个姓商的夫人,对你就很好很好的。”
宁凝微一沉默,偷偷拭去泪水,低头转身,端起药碗,推门而出。6渐心中迷惑,望着她的背影,叹了一口气。他心神恍惚不定,这般躺了一会,又昏睡过去。
睡梦中,6渐嗅到一股奇香,睁眼看时,却见床前放了一尊香炉,炉中燃着紫黑线香。6渐隐约记得这线香名为“紫灵还魂香”,香气吸入,胸中痛苦大减,甚感舒服。6渐当下支起身子,见香炉旁又有一碗汤药,只怕又被宁凝责骂,便不待她来,捧起喝了。
不多时,燃香焚尽,6渐胃里空空,虚弱难受,瞧得房中无人,便披了衣服,慢慢挪下床,扶着墙踱出门外,一眼望去,园中繁华将尽,流光点点,透过枝桠,印在地上。
6渐心胸为之一畅,走了两步,忽见话丛中倩影依稀,定眼细看,正是宁凝,她坐在繁花丛中,身前支了一张矮几,几上铺了大副宣纸。宁凝提一支羊毫,点蘸丹青,对着满园花草凝思一会,在纸上添一两笔,然后再想一阵,又添两笔。
6渐悄然走到她身后,局高下望,只见纸上粗粗画着几丛珍珠兰,寥寥数笔,尽得清雅神韵;左侧则绘了一枝芍药,渲染入微,艳丽无方,与兰花相映成趣,各擅胜场。
6渐瞧得舒服,不禁赞了一声“好”。宁凝不料他来,吃了一惊,笔尖轻颤,在宣纸上落下几点污墨。
6渐哎呀一声,叫道“糟了”宁凝急急起身,背着身子挡住画儿,双颊白里透红,两眼盯着6渐,目光清澈,透着几分恼意。6渐挠挠头,尴尬道“对不住,都是我的不是,扰了你画画了”
宁凝盯着他,似乎有些恼怒,说道“你这人,怎么不好好躺着,却跑出来了”6渐不觉微笑,说道“我一个大男人,怎么能老躺在床上?”宁凝瞪他一眼,道“你是男人,也是病人,快回房去”
但凡男子,无论老少贤愚,面对美丽女子,难免都会有些赖皮。6渐人虽老实,有意无意,也难免俗,闻言不仅不回房去,反而坐在一块石头上,笑道“我就坐一会,透透气也好”
宁凝宁凝望着他,有些无可奈何,叹了口气,正要收拾画具,6渐却道“怎么不画啦?”宁凝宁凝瞥他一眼,寻思“你这么瞧我,我怎能画得下去?”
却听6渐道“这幅画很好看,若不画完,很是可惜。唉,都怪我不好,一惊一咋,污了你的好画。”
宁凝宁凝见他一脸愧疚,心生不忍,脸上微微一红,说道“虽然是你不好,这画却不算污了”当即摊开宣纸,挥笔将一点墨污略加点染,便成一只青蝇,细腰轻翅,破纸欲飞;其他三点污墨则连缀勾勒,描成一只翩翩大蝶,穿梭花间,潇洒可爱。
宁凝宁凝将未竟花草一一勾完,问道“你说,这画取什么名儿?”6渐想了想,说道“就叫‘蝴蝶戏花图’,好不好?”宁凝宁凝听了,双颊一热,心道“瞧你老老实实的,取个名儿却不老实。”虽如此想,仍依6渐所言,书下画名。
6渐瞧着画,赞不绝口。宁凝宁凝听得好笑,说道“你只说好,到底好在哪,你却”6渐张口结舌,半晌道“就是好看,至于好在哪,我是粗人,却说不出来。”
宁凝宁凝微微一笑,道“好个粗人,只消这两个字,便推得干干净净了。恩,这幅画有个地方不合常理,你能瞧出来么?”6渐又是一愣,挠挠头,支吾道“我是个粗人……”
宁凝宁凝不觉莞尔,说道“这两样花原本花期不一。芍药是晚春开放,珍珠兰却长在夏日;我将它们画在一起,实在是大大的胡闹,你偏说画得好,果真是一个粗人……”说着注释6渐,嘴角含笑,眼里大有促狭之色。
6渐脸涨通红,咳嗽两声,不服道“不管怎样,就是好看,有人曾经说过,你的劫力在双眼,所以画得一手好丹青”宁凝宁凝奇道“是谁呀?”6渐道“仙碧姐姐,她是地部高手,她的话一定不错”
宁凝宁凝默然半晌,轻哼一声,道“你认识的女孩子却挺多”6渐不防她说出这么一句,正不知其意,又听宁凝宁凝叹了口气,说道“其实我画得一点也不好,有时候,我心里想得很好很好,画出来时,却总是不妥,怎么看也不满意,唉,比起古往今来的大画家,我可差得远了”
6渐心目中,对画的念头只分“好看”与“不好看”,说到“眼高手低”这些道道,却是一窍不通。当即也不作声。宁凝宁凝则盯着那画,痴痴出神,不料那朵芍药鲜丽逼真,竟惹来一只蜜蜂,绕着那花,嗡嗡乱转,却又不知如何下口。
6渐笑道“我说好吧,你还不承认,这下连蜜蜂都引来了”宁凝宁凝听他反复说好,初时不以为意,听得多了,却有几分信实,心里微微得意,破颜而笑。但见6渐又咳两声,神色颓败,便道“医书上说‘广步于庭’,既然出来了,我便陪你走一走,对你身子或许有些好处”当即扶起6渐,在花中小径中漫步行走。
6渐忍不住问道“宁姑娘,这是哪里?”宁凝宁凝道“这是主人一位朋友的园子”6渐道“沈先生他们呢,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在。”
宁凝宁凝道“他们打听宁不空的下落去了;我瞧得出来,主人对这件事很愁”6渐哦了一声,说道“那也难怪,宁不空不但狡猾,而且狠毒,如今更有沙天恒相帮,就像老虎生了翅膀。你见了沈先生,千万提醒于他,让他当心”
宁凝宁凝沉吟片刻,摇头道“不知怎的,我总觉得宁不空这个名字有些耳熟,似乎很久以前听过。”6渐道“你们都姓宁,宁什么宁什么,听得惯了,自然耳熟了。”
宁凝宁凝瞧他一眼,笑道“你这次却还不苯”
6渐咧嘴笑笑,但莞尔之间,笑容尽失,轻轻叹了口气,止住步子,望着一丛乌丝菊呆呆出神。宁凝宁凝怪道“你怎么了”6渐眼神一阵恍惚,忽得叹道“以前,我每做好一件事,阿晴就会夸我‘还不笨’,你这会的口气,和她,和她真是很像”
宁凝宁凝心中微酸,沉没一阵,强笑道“你别担心,那位阿晴姑娘好人好报,一定没事的”6渐砖头望着她,眉眼通红,幕地握住她手,颤声道“宁姑娘,你这一句吉言,我一辈子都记得……”
宁凝宁凝默默抽回手,低眉不语。6渐方才自觉失礼,讪讪无话。过了一会,宁凝宁凝问道“你说过,宁不空是你的劫主,你又怎么成了劫奴的?”
6渐便将经过说了,问道“你呢?”宁凝宁凝道“我是个孤儿,主人收留我的时候,我年纪很小,什么都不懂。后来主人让我练《黑天书》,我也就练了,说起来,却没有你这么曲折的”
6渐叹了口气,道“沈先生别的还好,这炼奴的事,真是可恶之极”宁凝宁凝淡然道“习惯了便好”说到这儿,她注视6渐,忽而笑道“我却忘了,你这个劫奴啊,一点也不听话”
6渐道“人生天地间,活的不是一口气么?”话音未落,忽听一阵喧闹声,二人转眼望去,却见莫乙、薛耳行入园内。宁凝宁凝怕人闲话,忙将6渐手肘放开。
薛耳远远嚷到“凝儿,瞧我们给你带什么来啦”说着手拿一支画轴,赶上前来。宁凝宁凝接过,展开一瞧,哎呀一声,惊喜道“是文同的‘雪竹图’,你们哪儿弄来的”
薛耳道“主人刚从一个寒士手中买来的,花了二百两银子”
宁凝宁凝微微点头,对那画中雪竹瞧得入神,不自禁用指头一点一捺比画起来。6渐好奇道“这文同是谁”宁凝宁凝笑道“他是北宋画竹的名家,与苏东坡还是亲戚,他画的墨竹或是潇洒俊逸,或是气势惊人,可谓疑风可动,不苟而成,不足一尺,却有万丈之势。文同的墨竹、王维的山水、吴道子的人物、宋徽宗的花鸟、赵孟拂的骏马,都是我极喜欢的”
“且慢”6渐叫道“你说的宋徽宗,不是一个昏君么?”宁凝宁凝道“那有什么关系,他做皇帝不好,画却是很好很好的。”6渐怒道“那也不成,既是昏君,他的画不学也罢”
众人面面相对,忽地呵呵哈哈,大笑起来。6渐心中老大不服,说道“你们笑什么?难道我说错了?”宁凝宁凝看了看他,微微一笑,寻思“他年纪不大,却迂腐得很。”幕地想起一事,问道“薛耳,你们不是去查宁不空的下落么,怎么回来了?”6渐闻言,忙侧耳倾听。莫乙道“主人探到他的消息,说到‘兵贵神’,便追上去了,并让我们来接你”
宁凝宁凝奇道“找我作甚”转眼望着6渐,皱眉道“可是他呢”莫乙道“主人说,他若没死,不妨一同去”6渐喜道“那是最好不过了”宁凝宁凝知他心系yQ生死,蛛丝马迹也不会错过,不禁心中黯然,再不多言。
四人出了园子,雇一辆马车,轱辘向南,宁凝宁凝问道“去南方了么”莫乙点头道“是啊,看情形,那性宁的也在追什么人”6渐惊喜不胜,拖口道“追人,莫不是……”想着双拳紧握,身子抖,流露激动之色。莫乙接口道“你先别高兴,主人也只是猜测哩”
宁凝宁凝莫不做声,凝神揣摩着手中那幅墨竹,仿佛心游物外,对这些话浑然不觉。6渐听了这话,却是大生希望,心情随着那马车颠簸,忽上忽下,忽悲忽喜。他病重未愈,如此劳心,思索一阵,不觉咳嗽起来,牵动肺腑,咳出一口血来。
宁凝宁凝吃了一惊,忙将墨竹卷起,道“莫乙,xe,快找地歇一歇”莫乙掀开帘子瞧瞧,说道“前面有一处茶社”当即招呼车夫在茶社前停下。
四人下车入社,宁凝宁凝讨了些滚烫茶水,给6渐饮下,又叫来几品细软点心。6渐吃了两块乳饼,又喝了几口热茶,肺腑里舒服许多,对着宁凝宁凝笑了一笑。宁凝宁凝则望着他,眉见大有愁意。
这时忽听马蹄声响,停在社外,社内的茶客则悄声议论起来。6渐转眼望去,只见叶梵摇着一炳折扇,飘然而入,身后八名随从中,有六人挂彩,裹手缠脚,神色委顿。6渐不见谷缜,心中微动,寻思“莫非他聪明机智,逃过一劫”想着暗暗欢喜。
第25章 同行
叶梵看到6渐,目光闪动,大马金刀一坐,叫一壶茶,慢饮细品,两眼则始终一瞬不瞬,盯着6渐。宁凝看在眼里,又见6渐神色大不自在,心知不妙,匆匆会钞,搀6渐出了茶社。马车启动,宁凝才问道“6渐,你认得方才那人?”6渐道“我认得,他叫叶梵”众人齐齐变色,莫乙失声道“不漏海眼?”
话音方落,车身嘎的一声,厄尔停住。只听马车夫“驾驾”连声,连抽拉车马匹,两匹马奋力向前,几乎四蹄腾空,马车却是动也不动。
车上人无不脸色白,只听有人笑道“都下来吧”四人对望数眼,下了马车,只见叶梵立在车旁,笑吟吟手拽车轮,任那两匹马如何奔跑,车轮始终纹丝不动。
他先声夺人,露了这一手神功,众人无不惴惴。6渐咬了咬牙,扬声道“叶先生,得罪你是我,与他人无干”
叶梵哼了一声,缓缓道“谷缜呢?”6渐听得这话,越笃定谷缜脱身,心中大定,摇头道“我没见他”叶梵目光一寒,冷笑道“那个地母传人呢”6渐道“我与她失散了”
叶梵两眼陡张,眉间涌起浓浓戾气,幕地长笑一声,叫道“好”手掌微沉,哗啦一声,那马车如草纸糊就,应声化为一堆木屑,劲力却不停止,沿着缰绳传至马身,那两匹马声悲鸣,摇摇晃晃冲出数丈,幕地双双跌倒,眼耳口鼻,流出血来。
众人脸色惨变,那车夫更是又惊又怕,双腿一软,瘫在地上。叶梵一手按腰,望天冷笑道“臭小子,我再问一遍,谷缜和地母传人在哪里?”
6渐见那车夫泪眼汪汪,浑身抖,心中大是不平,寻思这叶梵一掌毙了自己,却也罢了,此时为了立威,毁车毙马,岂不断了此人的生计。想到这里,血往上冲,不顾宁凝牵扯自己衣袖,大声叫道“别说我不知道,便是知道,也休想我吐一个字”
叶梵盯他一阵,忽而笑道“小子,你知道我为何做了狱岛之主?”6渐摇了摇头。叶梵森然一笑,徐徐道“只因五尊之中,叶某折磨人的手段最高,任是铁打的汉子,落到我手里,叶某也能化成一滩清水”说着大笑一声,踏上一步,五指箕张,抓向6渐。
莫乙心知6渐无力抵挡,硬起头皮,右拳虚晃,左掌由肘下穿出,尚未击到,叶梵手腕略转,飘风般斜斜抓出,扣住莫乙手腕。莫乙知见虽博,功力却平平无奇,斗将起来,也只能欺负谷缜之流。忽觉手腕骤紧,剧痛涌来,喀嚓一声,左臂竟被齐肩卸脱。
莫乙惨叫一声,翻着两眼,昏死过去。薛耳与莫乙交情极好,见状大叫挥拳,扑向叶梵。叶梵丢开莫乙,一伸手拧住薛耳的大耳朵,将他提得双脚离地,薛耳不由得嗷嗷惨叫,叶梵哈哈笑道“你这小怪物,信不信,我拧下你的耳朵喂狗。”薛耳痛不可忍,叶梵说一句,他便惨叫一声,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6渐悲愤莫名,不由叫道“叶梵,你也是成名高手,欺负弱小算什么本事?有能耐,你折磨我好了。”叶梵冷笑一声,道“我偏要折磨他。哼哼,识相的,就说出谷缜和地母传人的下落”
6渐无法可施,心道“大不了一死”猛地咬牙,将头一低,狠狠撞向叶梵。叶梵见他用出如此拙劣的招式,当真哑然失笑,一挥手,捏住6渐脖子,喝道“跪下”6渐身子无力,应声跪倒。
叶梵原本对他的“天劫奴兵法”有些忌惮,万不料一招便将此人制住,顿时志得意满,仰天大笑。正当此时,忽觉双手刺痛,如被火灼。叶梵脸色一变,放开二人,一转眼,望向宁凝,两人目光一触,叶梵急急掉头,眼角仍是微微一痛。
叶梵一不留神,几被“瞳中剑”灼伤双眼,惊怒难当,厉声道“贱人找死?”只一晃,便到宁凝身边,二指如锥,刺向她双眼,6渐情急间,也不知从哪儿生出的气力,向前一扑,抱住叶梵左腿。叶梵方才探过6渐经脉,深知他身受内伤,形同废人,是故未将他放在心上,不料他情急拼命,竟有能力抱住自己,不觉微微一惊,怕他弄鬼,气贯于腿,左右则在6渐后心一拍,6渐双臂软,驰然松开,当即大叫一声,大张了嘴,一口咬住叶梵足踝。
叶梵真气护体,浑不惧他啃咬,但这情形委实尴尬,不由怒道:“狗东西,信不信老子踢死你。6渐已存拼死之心,两眼血红,直不松口。叶梵伸脚欲踢,却又怕一脚踢死他,失了谷缜与姚晴的下落,正自犹豫,宁凝再”瞳中剑“。叶梵厉喝了一声,挥掌挡开。宁凝无法可施,挺身上前,举起手中卷轴狠狠打起。叶梵抬臂一格,宁凝只觉得大力涌来,身不由己倒飞数丈,撞在道旁一棵树上,昏死过去。
叶梵震昏宁凝,俯身抓起6渐,将他脸面朝下按在泥里,冷冷笑道:“你咬牙,咬啊,哈哈,泥巴好不好吃,石子好不好吃。”叶梵镇守狱岛,常年辖制囚犯,锻炼得铁石心肠,折磨起来尤为残忍。6渐气出不得,扭动数下,即便昏厥。
那车夫眼见叶梵行凶,下的双腿软,浑身筛糠,连逃跑的勇气也为。薛耳原本怯弱,见状既不敢上前相帮,又不肯丢下众人逃命,只是缩在一旁,呜呜直哭。
哭得两声,他双耳极聪,忽听远处传来脚步声,瞪瞪蹬来势惊人,薛耳听到时远在两里,念头一转便在里内。薛耳正想转头去瞧,忽听忽地一声,若有劲箭从头定义掠而过,直奔叶梵。
叶梵听到风声,回掌疾扫,那物与他掌力相撞,波的一声,纷然四散,竟是一团泥土。叶梵手掌麻,心中暗惊,方欲转身,便听一声大喝,声若巨雷。他不及转念,放开6渐,反向一掌,呼地迎向来人。“砰”的一声,两股奇劲凌空相交,期间若有白光迸出。叶梵失声闷哼,挫退两步。薛耳微感诧异,定眼望去,只见身前一人高大魁梧,目光凛凛,不是雷帝子虞照是谁。
虞照左掌迫退叶梵,右手抓起6渐,向后抛出,喝道:“你瞧瞧他。薛耳正要惊呼,忽见一道红影破空掠出,将6渐轻轻接着,落地时却是一名红衣夷女。这夷女正是仙碧,他看6渐满脸是血,气息若缕,当真又惊又气,扬声道:”虞照别绕这厮,6渐他,他快要死了。”说道这里,眼鼻一酸,两眼通红。虞照浓眉斗挑,脸上涌起一股怒血,叫骂道:“姓叶的狗王八,先受我三百掌,再说其他。不由分说,便是两掌。叶梵闪过来,运掌反击道:“姓虞的,你背后偷袭,算什么好汉。”虞照呸了一声,道:“你这狗王八,也配与我论好汉。”
二人本是当世宿敌,之前屡次交锋,难分胜负。这两年,一个豹隐昆仑,一个龙潜东海,九不见面,此番相见各有进益。虞照练成“雷音电龙”雷光电合,攻守自如;叶梵的“鲸息功”已臻化境,六大奇劲分合由心。这两门奇功威力均是极大,举手投足,无坚不摧。旁人只见管道上一篮一灰两道人影,均如狂风纠缠,搅得矿砂冲天,掌风相交,轰隆隆如兲鼓震动,掌力扫过地面,留下道道凹痕,如打铁铲铲过一般。
往来行人见这方情形,心惊胆颤,哪敢进前,纷纷远离数里,遥遥观望,其中好事者欲要捕捉二人形影,但只瞧得须臾,便觉得两眼昏花,胸中烦恶,移开目光,才略略舒泰。
虞照忽地高叫道:“叶梵,这里地处官道,惊世骇俗,你敢不敢与我找一处深山,斗他娘的三天三夜!”夜饭冷笑道:“叶某正有此意,不分生死,决不罢休!”虞照道:“妙极,妙极。叶梵道:“走走
两人边走边打,犹如闲聊,一边说,一边翻翻滚滚,掠入道边树林,咔嚓之声不绝入耳,沿途树木摧折,骨牌般一路倒过去。
仙碧望着二人远去,心中牵挂着虞照的胜负安危,愁眉不展,再瞧6渐,愁意更上心头,当即从随身包袱中取了几瓶丹药,混在一起,给6渐服下,同时潜运真气,度入6渐体内,催化药性。
八部之中,地部主“生”,地母以下,均擅医术,仙碧对症下药,真气又极纯厚,流转一周天,6渐气息渐渐粗了,脉搏渐洪。可仙碧这一度气,却觉6渐体内有了更大变故,当即柳眉一挑,脸色凝重,沉吟间,忽听呻吟之声,却是莫乙醒了过来。
仙碧起身上前,为莫乙接好断臂,用树枝绑好,又给他服了几粒镇痛药,莫乙连声道谢。仙碧又走到宁凝身前,俯身查看,薛耳心中关切,上前问道:“凝儿没事么?”仙碧见他双耳异象,心念微动,含笑道:“你叫薛耳,是不是?”薛耳吃惊道:“你认识我?”仙碧点头道:“你是薛耳,这位姑娘想必就是宁凝,那个大脑袋是莫乙……”瞧那车夫,却有些猜不出,迟疑道:“他是秦知味么?”
薛耳摇头道:“他不是秦老头,他是个赶马的。”仙碧一愣,自嘲笑笑,说道:“我叫仙碧,来自地部。”薛耳听得这话,神色讶异,继而流露出崇敬神色,说道:“原来是仙碧小姐,令尊还好么?”
“难为你还记得他!”仙碧笑道:“家父很好,他很挂念你,常说江湖险恶,怕你不能自保。”学而露出感动神色,抽了抽鼻子,说道:“上次见令尊,年纪很小,但他对我却很好……”
仙碧见她眼眶四润,不觉叹道:“别难过,将来一定还能见到的。”薛耳点了点头,收拾心情,又问道:“凝儿还好么?”仙碧道:“叶梵手下留情,他只是闭了气。”说着抱起宁凝,推拿一阵,宁凝吐出一口气,睁开双眼,忽觉得自己躺在一个陌生女子怀抱里,微感羞赧,说道:“你……”
薛耳接口道:“她是仙碧小姐。”仙碧在西城劫奴中名声极大,宁宁虽没见过,却久闻其名,当即挣起,欠身施礼,瞧着这位传奇人物,目光里颇为好奇。仙碧也瞧着她,忽而笑道:“早听说玄瞳宁凝是位每人,今日一见,名不虚传。”宁凝双颊涨红,羞道:“姊姊才美呢!”目光一转,间6渐满脸血污,昏睡不醒,也不知他伤如何,不由得急在心里,又怕仙碧瞧颇,不敢询问,目光却凝注在6渐渐身上。
仙碧久处情关,深谙男女情意,微一留意,便瞧出宁凝的心思。顿时峨眉微蹙,暗自愁:“这女孩儿对6渐的关切可不一般,可他二人同为劫奴,依照第四律,怎能结合?唉,我这6渐弟弟,福分真是太薄。”
想到这里,喟叹一声,对薛耳道:“你去抱我6渐弟弟。”又从包袱里取出了若干银两,给两位车夫,道:“这些银两算是赔偿你的车马。”那车马夫接过银子,亦惊亦喜,一跌声道谢去了。
仙碧与众人暂到附近人家歇息,歇下不久,6渐转醒过来,与仙碧见过,得知此番幸得她与虞照相救,更是感激,问道:“虞先生与姊姊怎么也来了。”
“还不是为了你那个啊晴。”仙碧叹道:“如今七日之约已经过了,祖师画像定要夺回来。”6渐苦笑道:“姊姊不必费心了,啊晴如今面对强敌,是生是死也不知道,”
仙碧询问其故,6渐说了。仙碧听说宁不空沙天洹返归中土,秀目紧蹙,又听说姚晴落入深涧,生死难料,便摇头道:“你放心,她还活着。”
6渐呆了呆,心头涌起一阵狂喜,失声道:“你见过她?”
“我没见过!”仙碧道,“但有地部弟子,昨日在一家客栈的墙上现姚晴留下的地部暗语,大意是说遭遇强敌,要去天柱山躲避。”
6渐即喜且疑,沉吟道:“她怎地给地部弟子留话?”仙碧微微冷笑:“我起初也觉得奇怪。可听你一说,我却明白了:宁不空要捉他,左飞卿我和虞照也要拿她,两方强敌,都难应付。是以最好的法子就是挑拨我们和宁不空斗上一场,斗个两败俱伤。只没想到天部也卷了进来。”说着叹了口气。
“姊姊。”宁凝忍不住问道,“这啊晴姑娘为何别处不去,偏去天柱山呢?”仙碧摇头道:“我也不知道,这女孩子的心思,惯是难猜。”她注视宁凝,不由寻思:“比起那姚晴,这女孩可爱多多,他如非劫奴,却是6渐的良配……”
6渐听的这话,却别有一番心思:“我要送舍利去天柱山,啊晴是知道的。她放出风声去天柱山,岂不是暗示我伤好之后便去相会?”想着心跳加快,额上渗出细密汗珠,说道:“姊姊也去天柱山吗?”
仙碧望着他摇头苦笑,说道:“你一听她去了,便急着去么?”6渐笑而不答,宁凝默默看着她,心道:“她找道啊晴姑娘之日,便是我与他离别之日么?”又寻思,“既然都是离别不如早离。”便道:“姊姊,你陪着6渐,我和莫乙薛耳还要去追主人,助他对付宁不空。”
仙碧身子一颤,盯这她道:“沈周虚要对付宁不空?”宁凝道:“主人让我去,除了对付宁不空,还要做什么?”仙碧双眼凝视她,神色忽而悲悯,忽而气愤,忽而又有些伤感,蓦地握住宁凝纤纤玉手,肃然道:“宁凝,你听姊姊的话,无论如何,不要去见沈舟虚,更不可对付宁不空。”
宁凝迷惑到:“姊姊这话什么意思?”仙碧凄然一笑,叹道:“至于其中缘由,我不便多说,但你听我的话,千万别去。但瞧宁凝神色倔强,似有不服,正要再劝,忽听门外传来一声叹息,仙碧心头微动,叫道:“飞卿么?”奔出门外,却见门外大树的树皮揭去一块,露出雪白树肉,书上刻有几行小字:“谷神通已至中土,告知虞照,回避,勿要逞强。
仙碧神色凄变,环顾四周,又叫道:“是飞卿么?”不想四野空寂,绝无人应,仙碧微感惆怅,忽听身后动静,转头一瞧,众劫奴纷纷出门,连6渐也由宁凝搀了出来。
仙碧也不及细说,促声道:“如今糟了,形势紧迫,我要告会虞照。你们千万在此等我,不要前往天柱山。说着头也不回,如一阵清风,飘然去了。
6渐见仙碧恁地惊慌,大感疑惑,看过树上所刻字迹,问道:“这谷神通很厉害么?”却听无人答应。回头一看,其他三人也盯着留字,脸色微微白。
沉默时许,莫乙,皱了皱眉,叹道:“西城之主,东岛之王,万归藏城主仙逝之后,天下第一高手就是这谷神不死谷神通了。
谷神不死?”6渐奇到,什么意思?”薛儿接口道:“这个我知道,只因他三次逃脱万城主的追杀。
6渐倒吸一口凉气,心到:“鱼和尚接了万归藏三招,便受不治之伤,谷缜的爹爹竟三次逃脱万归藏的追杀,又是何许人物?”
谷神不死,是谓玄牝,本是里的话。莫乙说道,当年万城主第二次追杀谷神通不果,曾说过一句话:“谷神不死,东岛不亡。此言传出,谷神通便得了这个绰号,主人也曾说过,东岛若无谷神通,早就亡城了,多亏有他,东岛才得死而复生。原本万城主死后,大家都当他会反攻西城,但不知为何,十多年来,他竟没踏出东岛半步。这次忽来中原,说出来,真是十分惊人。
6渐心知谷神通此来中原,必与谷缜有关,想到二人父子相仇,构成世间悲剧,不觉摇头叹息。宁凝思索片刻,忽道:“莫乙,这谷神通会不会对主人不利?”莫乙苦着脸道:“还用问么?他和主人仇恨可大了。宁凝吃惊道:“什么仇恨?”莫乙迟疑道:“这个么,主人不让我说。不说罢了。宁凝冷哼一声,道,既是主人的对头,我们是不是该知会主人,让他有所防备。
莫乙道:“虽然这样说,但有个累赘,我们猴年马月也追不上主人了……说着向6渐努了努嘴。
宁凝见莫乙神情,微微有气,说道:“书呆子,谁是累赘,你可说清楚些。莫乙道:“还有谁呢,就是这个姓6的,他本事不济,仇家又多,刚才几乎害死我们。还有薛耳你说说,主人怎么说他的。
薛耳性子天真,不知莫乙志在嫁祸,张口便道:“主人说,他已是一个废人,活不了几天的。莫乙道:“对啊,带着这么一个半死之人走路,不是累赘是什么?”
这些话本在6渐意料之中,是以他听后只是自怜自伤,也不觉极大悲苦。宁凝却是心如刀绞,泪水涌出,在眼眶里转来转去,蓦地举拳,狠狠打向薛耳,骂道:“你胡说八道,你才活不了几天。
薛耳头上挨了几下,哇哇痛呼,躲到莫乙身后,探头叫道:“凝儿这都是主人说的,你干吗净打我……忽见宁凝呆呆站立,长长的睫毛轻轻一颤,两点泪珠顺颊滑落。
薛耳见状,甚觉过意不去,忙道:“凝儿,你别哭呀,算我胡说好了。你要打就打,我决不再躲。”说着当真挺身出来,闭上双眼。
6渐见宁凝竟为自己落泪,既是感动,又觉迷惑,心想这女子与自己相交甚浅,说的话也不过二十来句,何以对自己如此之好?当下说道:“宁姑娘,6某微贱之躯,不值你为我担心。你们不妨先给令主报信,我在这户人家慢慢静养,等待仙碧姐姐。
宁凝望着他,双颊涨红,眉头微微颤抖,蓦地扬声道:“谁担心你了?你的死活,与我有什么关系?”狠狠一拂袖,转身便走。莫乙向6渐嘻嘻笑道:你好好在此养病,等我们办完了事,再来看你。说罢和薛耳跟随宁凝去了。
6渐目视三人去远,微觉惆怅,思索片刻,转头询问屋主,得知去天柱山的道路不止一条,宁凝三人走的是近道,另有两条路,地处荒野,迂远难行。当下问明路途,谢过主人,寻思:“我留在这里,徒自等死。阿晴去天柱山,正是望我前去相会。我死期将至,不承望能与她长相厮守,但在临死之前,能够见她平平安安,当真虽死无憾。念到这里,抖擞精神,迈步向天柱山行去。
他虚弱至极,每走数里,便要歇息许久,这般停停走走,日渐西斜,天色向晚,树影摇动,恍如魑魅潜踪,山峦跌宕起伏,有如一尊尊雌伏巨兽,在月光里投下诡异倒影,丛林中怪声不穷,既有枭鸟,又似寒鸦,还有许多说不出名字的声音,阴森可怖,叫人寒毛直耸,丛林深处,点点绿光漂浮不定,似乎藏了无数怪物,正向着这方窥视。
6渐又累又饿,四周却越来越暗,浓荫蔽月,不见五指。他扶着树木,挪到一块大石头边坐下,不自禁咳嗽起来,喉间涌起温热腥咸的液体
“大约赶不到天柱山了。”6渐自忖道,“造化弄人,没想到我死在这里。”想着自嘲苦笑,靠着石块喘息片刻,倦意如潮涌来不觉睡了过去。
昏沉之际,忽地浑身战栗,若有所觉,6渐努力张眼望去,不远处十余点绿光游弋不定。6渐头皮麻,双手着地乱摸,却只摸到一根细小树枝。
那绿光越逼越近,腥臭扑鼻,暗中黑影憧憧,竟是几头恶狼。6渐屏住呼吸,握紧手中小枝。欲要挥出,忽觉手臂虚软无力,竟是无法抬起。眼见那当头恶狼前爪刨地,呜呜咆哮,它看出6渐虚弱,一扭身,正要扑来,黑暗中忽地火光一闪,那狼的毛腾地燃烧起来,它灼痛难忍,呜呜惨嚎,就地打个滚,熄灭火焰,转身便逃。群狼吃惊后退,蓦然间,火光再闪,又有两头恶狼身子着火,顿时一阵呜呜嗷嗷,群狼一哄而散,夹着尾巴钻进树林。
“宁姑娘?”6渐不由叹了口气。黑暗里轻哼一声,细碎脚步声来到他身边,一双温软小手将他扶起。6渐苦笑道:“我又欠了你一条性命,真不知如何报答。”
宁凝默不作声,扶着他穿林绕石。曲折而行,竟如在白昼中行走。半晌停下,6渐只听一阵细响,忽地火焰腾起,燃起一堆篝火,照亮四周,却是一个洞**。宁凝坐下,低头拨火一言不。
6渐讪讪笑道:“宁姑娘,你没与莫兄、薛兄一道么?怎么来这里了?”话音未落,宁凝将手中树枝狠很一敲,激得火星四溅。6渐便是再愚笨十倍,也觉出她心中怒气,顿时吟若寒蝉,作声不得。
二人对火坐了半晌,6渐又困倦起来,昏昏入睡。迷糊间,忽听得呻吟之声,6渐一个机灵,张眼望去,只见宁凝蜷在地上,双手捂眼,浑身颤抖,似乎极为痛苦。
6渐极为惊讶,扶着墙壁,挪到宁凝身前,问道:“宁姑娘,你怎么了?”
宁凝颤声道:“你,你别过来。”6渐怪道:“你哪儿痛么?”宁凝再不作声,身子却抖得越厉害,只是竭力苦忍,再不肯呻吟一声。
6渐蹲下来,瞧着她痛苦情形,却是束手无策。正自忐忑,宁凝却慢慢平复下来,豆大的汗珠从额上滚落。头衣衫均被濡湿,半晌抬起头,双眼又红又肿,恰似胡桃一般。
6渐吃惊道:“你、你的眼睛。“宁凝依着洞壁,凄然一笑,道:“我很难看是么?”6渐一愣,不觉莞尔,心忖她到底是女孩儿,至此关头,先记挂的却是自身容貌,当下说道:“哪里话,你很美啊,哪儿难看了。”
宁凝咬了咬嘴唇。轻哼道:“你撒谎,我的眼睛又红又肿,一定难看极了。’6渐道:“有点儿肿不假,想是害火眼,用清水洗洗就好。”说着起身向洞外走去,忽听宁凝叫道:“你、你去哪儿?”语气甚是惊慌。6渐道:“我去找些泉水,给你清洗眼睛。”
宁凝急道:“你别去,外面黑漆漆的,你瞧得见么?”6渐道:“你方才来,不也瞧见了,我摸索着就是了。”
“你傻了么?”宁凝轻轻叹道,“我的劫力在双眼,能够夜视,白天黑夜,对我并无分别。”6渐心中恍然,寻思道:“无怪她方才在黑暗中行走自如。”当下道:“不碍事,我一会儿就回来。”正要迈步,宁凝急了,失声叫道:”你、你别走,我、我瞧不见东西。”
6渐这才一愣,止步回头,望着她红肿双目,疑惑道:“你的眼睛到底怎么了?”宁凝抿嘴喘息一阵,苦笑道:“痛得厉害,一个月总有那么两三次,过一阵就好。”
6渐道:“怎么会这样?”宁凝抿了抿嘴,幽幽道:“练成‘瞳中剑’之后,常常这样,或许过不了几年,我就会变成瞎子。”6渐一惊,忙道:“你别说这么丧气的话。”这并不是丧气,”宁凝摇头道,“修炼‘瞳中剑’的劫奴,无一例外,都成了瞎子。”6渐失声道:“这是为何?”宁凝摇头苦笑,轻轻道:“‘瞳中剑,并非我自身的劫术,而是当年一位天部高手想出来的,威力很大,有些心狠的劫奴,练成之后,能一下子将对手的双眼烧坏。”
“这却不然。”6渐接口道,“我见你用过几次。怎没烧坏别人的眼睛?”
宁凝摇头道:“我每次不能视物,心里就很难受。何况我也迟早会变成瞎子,主母常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又何苦去害他人呢?今日我本想烧坏叶梵的眼睛,可事到临头,还是下不了手。”
6渐注视宁凝,她面庞秀美绝伦,映着火光,出柔和恬淡的神采,缕缕青丝也被火光映照、仿佛镀了一层绚丽的金色。过了良久,6渐叹了口气,说道:“宁姑娘,难道你没有别的劫术,定要用这个‘瞳中剑’?”
宁凝摇头道:“不是说了么‘瞳中剑’不是我本身的劫术,‘五神通’里,劫力在眼的劫奴,均能修炼。我本身的劫术却叫‘色空玄陇’,能夜视、辨色、识图,但却不能伤人,也无法自保,于是主人便让我修炼‘瞳中剑’,这个本事很是霸道,反噬起来也极厉害,能叫人痛得死去活来,直至失明为止。”
6渐愤然道:“如此凶险,干吗还练。”宁凝轻轻惨笑道:“主人让我练的,又有什么法子。”6渐气得抖,禁不住咳嗽起来,好一阵才缓过气,冲口说道:“这个沈舟虚……咳咳……真是……咳……真是大大的混蛋。”
宁凝吃惊道:“你、你怎么骂我的主人?“6渐道:“就是咳咳……就是骂他……他可恶透顶……分明……咳咳……分明就不把你当人。”宁凝怔宁凝怔忡一会,摇头道:“我是主人养大的,主母带我像亲生女儿一样。即使我的眼睛真的瞎了,那也很好,算是我报答他们的恩情。”
6渐愤然道:“你,你……真实个糊涂虫,他们养你教你,只为利用你。”宁凝听了,心里有气,大声道:“你难道就不是糊涂虫吗?病成这样子,还要去天柱山;在荒郊野外歇息,也不燃火,几乎就被狼吃了;你说我糊涂,你,你比我糊涂十倍。”
6渐见他神情愤怒,但却丝毫不见凶狠,反而颇为可爱,不觉哑然失笑,宁凝无法视物,心里却敏锐如故,疑惑道:“你,你在笑什么呢?”6渐不愿说谎,便道:“没什么,看着你就想笑。”宁凝沉默时许,恨声道:“我知道了,你笑我眼睛难看,是不是?”
6渐愣了愣,说道:“哪里话?”宁凝蓦地转身,面朝洞壁,怒道:“你坐远一些,我不想再见你了。”6渐微微苦笑,挪开半尺,宁凝知觉,喝道:“再坐远一些,越远远好。“6渐嗯了一声,又挪了寸许,始终不离宁凝左右。
篝火燃烧,毕剥有声,火前的男女却寂然不语。时光慢慢流去,也渐渐逝去,天亮前,6渐打了一个盹。醒来时,天光大白,自洞外射来,照着一堆灰白余烬,6渐转头一瞧,不见宁凝,顿时人惊,踉踉跄跄奔出洞外,叫道:“宁姑娘,宁姑娘……”
叫声未绝,忽听昂的一声,6渐吓了一跳,掉头望去,却见宁凝牵着一头大水牛,逍遥而来,6渐定眼细看,只见宁凝双眼红肿已退,但眼白仍然布满血丝,当即责怪道:“宁姑娘,你眼睛还没好,怎么能够乱走?”
宁凝瞪他一眼,道:“你不是要去天柱山吗?”6渐道:“是啊。”宁凝道:“你走着去?”6渐道:“对呀。”宁凝冷笑道:“你走得动么?”
6渐一怔,不禁默然。却听宁凝冷冷道:“你骑这头牛去。”6渐迟疑道:“这牛……”宁凝道:“是我向农家买来的。”又从牛背上取了一个纱布包裹,掀开时,麦香扑鼻,却是几个白面馍馍,宁凝递给6渐,又从牛颈下摘下一罐米浆,均是从农家讨来的。
6渐结果馍馍‘米浆,呆了一呆,蓦地狼吞虎咽,大吃起来。宁凝见他吃得很香,不觉削道:“有那样好吃么?”6渐眼睛红红的,嘴里塞满食物,呜声道:“这,这是我吃过最好的饭了,什么,什么山珍海味都比不上。”
宁凝一呆,眼眶倏热,叹了口气,掉过头去,只见远方重峦叠嶂,孤峰耸翠,山林幽旷深邃,若与天接,几片薄薄的云朵,仿佛画在碧蓝色的天幕上。
正瞧得出神,忽听6渐道:“宁姑娘,你不吃么?”宁凝摇头道:“我路上吃过了。”6渐笑道:“我也吃饱了。”宁凝深深看他一眼,笑道:“既然吃饱了,就上牛背来,我牵着你走。”
6渐摇了摇头,挺身道:“不成,我是男子汉,怎么能让你牵着拉着。”宁凝呸了一声,道:“生病了,就不算男子汉。”6渐呵呵笑道:“不是古诗有说,活着是男子汉,死了也是男子汉么?更别说生病了。”宁凝道:“你哄人吧,哪儿有这样的诗?”6渐道:“一定有的,只是原话未必这么说。”宁凝想了想,失笑道:“是不是‘生当为人杰,死亦为鬼雄’?”6渐挠挠头,笑道:“对,对,就是这个,文绉绉的,我老记不住。”
宁凝莞尔道:“这次你可失算了,这诗却是我们女子作的。”6渐吃了一惊,道:“是么?”不觉语塞,半晌谠道,“那这样好了咱们轮流骑坐,只是我骑,叫人过意不去。”
他一再坚持,宁凝无奈,勉强应承。6渐有断然以她为先,宁凝争他不过,只的翻上牛背,真觉的哭笑不得,忖道:“千方百计给他找来的坐骑,却让我来用。”
可不知怎地,她坐在牛上,望着前方的6渐,内心深处,却有一丝说不出清,道不明,的甜蜜之意,化将开来。
6渐身子乏力,行走不久,便又咳嗽起来,宁凝急忙下来,将他扶上牛背,自己牵牛而行。6渐喘息稍定,深感愧疚,说道:“宁姑娘,真对不住。”宁凝道:“你乖乖坐着,就很对得住我了。”6渐道:“我这样坐着,忒不自在,你给我找点儿事情做?要不然,我可真是成了一个废人。”
宁凝不觉莞尔,说道:“你这样不老实,就讲几个故事,给我消闷解乏。”6渐大喜道:“讲故事么,我可擅长了。”便滔滔不绝,将6大海讲给自己的海外奇谈说给宁凝听,可惜他口才平平,不似6大海那么神吹胡侃,那些幻奇怪谈,经他一说,竟然变得淡而无味,丝毫不觉有什么神奇之处了。宁凝听了几个,说道:“这些有什么好听的?还不如说说你自己的故事呢。”6渐挠头道:“我自己的故事,更加不好听了。”宁凝道:“你不说出来怎么知道不好听?”6渐想了想,说道:“我小时候日子很是平常,只和人打过两次架,可惜都打输了。”宁凝奇道:“你为何与人打架?”6渐道:“第一次是去镇上卖鱼,几个小泼皮抢了我的鱼,我一生气,就跟他们打,他们人多,把我按在泥塘里,几乎闷死。”
宁凝呸了一声,不忿道:“这些人可真坏,后来呢?”6渐道:“后来爷爷给我出头,打伤了其中一人,被衙门关了好几天呢。”宁凝沉默半晌,又问道:“第二次呢?”6渐道:“第二次也是为了卖鱼,那时镇上有个姓黄的渔霸,大家都叫他大黄鱼。他见了我的鱼,就要强买,价格给得很低。我不肯卖,他就打了我一耳光,我当时正巧握着扁担,热血上涌,就狠狠一下,打的大黄鱼头破血流,可他的帮手多啊,一哄而上,拳脚齐下,若不是爷爷赶来及时,我定被活活打死了。事后爷爷赔了无数小心,设了筵席,还请了很有面子的大户说情,才将这事平息下去,但从那以后,爷爷便不让我卖鱼了,骂我像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只会给他惹祸添乱。”
“你爷爷好不讲理。”宁凝哼了一声,说道,“分明都是人家的不对,为何偏偏骂你呢?”
6渐道:“爷爷说,穷人在世上,很是渺小,不忍耐就活不下去的,可我偏偏忍耐不住,受了欺侮,就觉得心中不平,觉得不平,就要与人硬抗,生也好,死也罢,总不肯轻易屈服的:爷爷说,我这性子若不改,定然活不长的,唉,却不料真被他说中了。”当下抬头望天,悠悠叹了口气。
宁凝心中大痛,默然前行。过了时许,6渐又徐徐道:“后来,我遇上了阿晴,便生了许多奇奇怪怪的事,竟是常人一辈子也没经历过的。”宁凝身子一颤,步子不由自主,变的慢了。
6渐仿佛自言自语,絮絮说到如何遇上姚晴,如何练剑,如何锄奸……不只说故事,还讲到与姚晴练剑时的悲喜,与她分别时的痛苦,变成劫奴后流落东瀛的苦闷,与阿市的纠缠不清,还有与鱼和尚死时的伤心绝望,以及和谷缜脱出狱岛时的欢欣鼓舞……这种种心情并非杜撰,均是他亲身经历,此时娓娓道来,自然而然,朴实感人。或许是自知寿命不永,6渐说起这些,心中忽地生出奇妙这感,仿佛所思所忆,宛在目前,就如人之将,回顾平生一般。
这样一个说,一个听,二人一牛,穿过羊肠小道,行走于茫茫原野,白云深处,传来牧童的短笛,呜呜咽咽,悠扬婉转,宁凝听着听着,不知怎地,忽就流下泪来。
江南烟雨,不期而至,入晚时分,雨说来就来,细如丝,轻如烟,弥漫天地,山峦旷野,平添几分伤心碧色。
附近全无人家,宁凝只得觅了一处岩角躲避,夜里风雨如晦,雷声隐隐,6渐内伤沉重,又遭风寒,顿时不住痛咳,几次昏厥,容色越憔悴,眉间透着一股死黑之气。宁凝难过至极,几度欲劝他别去天柱山,可一想到他对姚晴的刻骨情意,便不由住口,心中百味杂陈,道不出是何滋味。
次日风息雨霁,二人重又上路,6渐已是无法行走,欲要一逞男子气概,也是有心无力,唯有伏在牛背上不住咳嗽,间或咳出血来。
走不多时,忽听宁凝惊叫一声,6渐举目望去,只见前方道路上灰乎乎,毛茸茸一片,定眼细看,不觉骇然,原来大大是老鼠,如溪如河,尽向一个方向奔去,道路两旁的田野中,不时还有老鼠跳出来,加入其中。
6渐楞了楞,转眼一瞧,宁凝紧攥牛绳,双颊雪白,双眼大睁,身子仿佛定住了,心知她到底是女孩儿家,害怕小小动物,忙叫道:“到牛背上来。”这一句惊醒梦中人,宁凝情急间,也顾不得羞涩,纵身跃上牛背,望着眼前异象,浑身抖。
6渐道:“听说老鼠都是地理鬼,能预知天灾,避祸趋福,这附近或许生了什么灾祸。”说道灾祸,宁凝不觉想起6渐的病情,瞧他一眼,不胜烦忧,问道:“那该怎么办?”
6渐道:“老鼠既是躲避灾祸,我们跟着它们,就能平安。”宁凝略一迟疑,点头道:“也好。”二人同乘一牛,呼吸可闻,心中均是怦怦直跳,当下遥遥跟着鼠群,缓缓而行。
行了约摸半个时辰,忽听前方山谷里传来:“呜噜噜,呜噜噜”的怪声,二人听的心中烦恶,遥遥望去,只见那座山谷石多树少,瘦石嶙峋。宁凝心觉有异,将6渐扶下牛背,藏好水牛,饶过山岭,爬到崖顶,向下俯看。
不看则已,这一瞧,二人均是骇然。但见山谷中乌压压,黄乎乎,尽是老鼠,头爪相叠,挤得水泄不通,仿佛十几里内的老鼠不约而至,在此聚会一般。
宁凝恶心至极,扭头不看。6渐胆量教大,定眼望去,只见鼠群中蹲中一个人黄衫怪人,又瘦又小,黄毛黄,呜噜噜怪乱叫不已。6渐奇道:“原来是他。”宁凝道:“你认得他?”6渐道:“别人叫他‘鼠大圣’,也是一个劫奴。”宁凝哦了一声,道:“这就难怪了,瞧他能声驭鼠,应该是‘五神通’中的‘驭兽奴’了。”
忽听那鼠大圣停住怪声,桀桀笑道:“螃蟹怪,你服不服气?再撑下去,你就要改名字了。”只听见有人呸了一声,闷声道:“改你娘的屁,改叫什么名字?”6宁二人循声望去,却不见人,心中甚是惊奇。鼠大圣嘻嘻笑道:“改叫螃蟹壳。至于肉么?都被我的乖乖门吃光了。”另外那人沉默半饷。蓦然怒道:“,算你小子有种,老子认输,但是否老大,却不是我说了算。”
鼠大圣笑道:“你认输就好。”又呜噜噜叫了两声,灰黄鼠群退开一隅,露出一个人来,遍体鳞伤,一跃而起,却是个精壮汉子,双臂又粗又长,直垂到地,神色十分沮丧。6渐识得此人正是螃蟹怪,不由付道:“这两人既然在此,宁不空必然就不远了。”
忽见鼠大圣抬起头来,怪叫道:“石守宫,你怎么说?”只听见一个阴沉沉的声音说道:“你又能把我怎么样?你的乖乖们会爬墙么?
6渐循声一瞧,却见一片光溜溜的石壁,正觉奇怪,石壁上一处凸起忽地动了动,6渐定神细看,不觉吃惊,敢情石块非石,而是一个灰衣裹满身子的怪人,形如壁虎,铸在石壁上也似。
石守宫一摆头,蓦好展动四肢,动如闪电,在岩壁上忽左忽右,忽上忽下,飞也似爬将起来,鼠大圣绿豆也似的小眼里流露出紧张神色,一瞬不瞬,死死盯着他,随他进退,左右躲闪。
石守宫绕着山谷石壁爬了两圈,度之疾,换位之,令人眼花缭乱,蓦然间,他鼓起两腮,噗地吐出一物,细长如缕,足有十丈,去如尺虹飞星,正中鼠大圣臀部。鼠大圣尖叫一声,捂着后臀,歪倒在地,那细长之物伸缩如电,嗖地一声,又缩回石守宫口中。石守宫伸出细长舌头,舔去嘴边血渍,嘻嘻笑道:“你知道的,我这‘灵舌镖’有毒,中者只有一刻好活,你若不服我,可是没救。”
鼠大圣浑身僵冷,出生不得,欲要点头,脖子却僵如石头,石守宫笑道:你若服了,就眨三下眼.鼠大圣活命第一,忙将小眼连眨三峡.石守宫方从袖里取出一个小瓶,倾出一颗药丸,他双手取药,双脚和腹部仍然贴在壁上,纹丝不动,喝道:张开嘴来.鼠大圣勉力将嘴唇张开一线,石守宫将药丸噙在口中,鼓腮喷出,那药丸化作一点流光,在鼠大圣唇间一闪而没.
这一喷力道十足,准头更是奇佳,6家见了,不觉凛然.
鼠大圣服了解药,爬将起来,悻悻道:石守宫,你不过占了地势的便宜.石守宫阴**:你反正输了.鼠大圣哼了一声,扬声道:赤婴子,你怎么不作声?
只听从东边崖顶传来一个细弱的声音:我这么小,这么弱,哪儿能和你们争呢?鼠大圣焦躁道:去你妈的,你这小不点儿,惯爱扮猪吃老虎,再不出头,我可认石守宫为了.
那人沉默片刻,笑道:既然如此,我且试试.忽听展翅声响,崖顶腾起一只大鹤,体格出奇,足比凡鹤大了一倍,飞在天上,有如一片长云.
石守宫脸色不变,一张口,灵舌镖噗地射向那巨鹤.他口舌极为有力,那镖去势劲急.那鹤却若有灵性,展翅盘旋,让过来镖,双翅骤敛,落在石壁上一颗松树上,这时间,6渐方才看清那鹤背上有一个小人儿,坐着不足两尺,身子瘦小,故显得脑袋极大,虽似小儿脸上却又皱巴巴的.仿佛年纪不轻.只见他盯着石守宫笑了笑,6渐与他延伸一触,便觉微微晕眩.
石守宫鼓起两腮,正要再灵舌镖蓦地四肢软,啪嗒一声,脱离石壁,掉落在地,张嘴蹙额,双手乱挥,似在与某以无形之物搏斗,那白鹤声清唳,俯身冲下,两爪按住石守宫,石守宫吃痛,如梦初醒,急欲挣扎,那白鹤伸着长喙,闪电般在他肩上啄了一下,石守宫立时惨叫一声,忙叫道:“我服了,服了。”
那小孩儿模样的赤婴子嘻嘻笑道:“我这么小,这么弱,你也服我?”石守宫呸了一声,道:“赢了就赢了,说什么便宜话,说到底,你还不是靠这只扁毛畜生。”赤婴子脸色一变,那鹤猛地探喙,又啄石守宫一下,石守宫才叫道:“我认输了,还要怎地?”赤婴子冷冷道:“你骂我的鹤儿什么?”石守宫忙道:“是是,它不是扁毛畜生,它是鹤爷爷,鹤祖宗。”
赤婴子这才露出笑容,说道:“这么说,你们真的服我了?”他目光扫过去,螃蟹怪鹤鼠大圣的脸色均是一变,转过目光,不敢与他相对。纷纷道:“愿赌服输,先说好了,谁胜了,以谁为。”
赤婴子笑道:“这么说,从今往后,我就是狱岛劫奴的领了?”其他三人齐声道:“不错,不错。”赤婴子笑道:“那么从今往后,我是老大,石守宫老二,鼠大圣老三,螃蟹怪老四。所谓蛇无头不行,呆会儿对付“天部六大劫奴”,诸位都要听我指挥,齐心协力,将他们一网打尽。”
四人对答之时,那巨鹤不住俯颈啄食地上的老鼠,顷刻吃了十多只,鼠群骚动起来,又无人挟制,顿时纷纷逃散.赤婴子不由笑道:鹤儿,这些东西不干净,少吃些.说着摸那巨鹤颈项,谁料那鹤猛然掉头,伸喙啄来.赤婴子不待它啄到,目透异光,那鹤与他目光一交,顿时弯曲长颈,低低哀鸣.赤婴子于是摸摸它颈,笑道:对啊,这才是乖鹤儿.敢情这巨鹤被赤婴子驯服未久,凶野之性未泯,时而反噬,若非赤婴子身负异能,也难驾驭.6渐瞧在眼里,暗暗愁,寻思:这些怪人竟然是狱岛里练出来的劫奴,不只厉害,而且恶毒.听这话,他们死要对付天部劫奴.天部劫奴除了燕未归,均是无神通不善打斗,如何抵挡这些怪人?又不知阿晴能否躲过这些人的追踪他越想越愁,转眼望去,却见宁凝神色淡定,似乎并不如何忧虑.
忽听一声长长的厉啸,从不远处传来。那死人一齐住口,纷纷道:“主人叫唤了,快去,快去。”赤婴子控鹤飞举,冉冉当先飞去。剩下三人望影兴叹,惺惺徒步尾随。
6渐道:“宁姑娘,形式急迫,我们追赶上去。”宁凝瞥他一眼,冷冷道:“你这样子,即便赶上,又能济事么?”6渐苦笑道:“便不济事,也能知道阿晴的下落。”宁凝叹了口气,半响道:“那就追赶好了,但须得小心,不可被他们觉,若不然,这几人不好应付。”
6渐应允,二人下山,牵出水牛,只因地上时有鼠类出没,宁凝心虚,也只得骑上牛背。两人蹑呵责踪迹,想那啸声起出行去,绕过一处山脊,忽地眼界大开,但见群峰簇簇,松石巧设,乍一瞧,有如千山万壑,杳无尽藏,透着一股洪荒以来,便不曾改易的苍茫古拙,其中一峰尤为高峻,**云端,仿佛支撑天地的一根巨柱。
6渐瞧得心胸为之一畅,痛楚也减了几分,寻思:“这莫不就是天柱山么?好壮观的景象。”
宁凝一拉6渐的衣袖,扶他下了牛背,钻入一片长草,低声道:“敌强我弱,咱们远远瞧着。”二人窥望那片平地,6渐一眼认出宁不空白衫醒目,拄杖而坐,他左手立着仓兵卫,右手立着沙天洹。沙天洹面前一字排开,立着赤婴子、石守宫、螃蟹怪、鼠大圣。杀天洹一脸怒气,正在大声呵斥
6渐见人群中并无姚晴,微觉欢喜,但苦于无法听见声音,流露焦急之色。宁凝目力特异,不只所见极远,抑且能由沙天洹口唇翕动,读出他的话来,当下一一转述。原来沙天洹正骂四名劫奴不服调遣,擅自离开。四劫奴不敢说出争夺领之事,故而任是狗血淋头,也不吱声。沙天洹甚是烦躁,骂一阵劫奴,又骂姚晴,原来他从东岛带来的几名劫主劫奴,均被姚晴的“化生”所伤,无法前来赴约
宁不空默然半晌,忽地连道两声惭愧,说道:“沙兄,你虽不服。这女子却真是奇才。这一路斗下来,越来越强,初时她只会用‘长生藤’困人,不料两百里后,竟然使出了‘蛇牙荆’,自古地母,由‘长生藤’至‘蛇牙荆’,非得五年苦功不可。其后没过一天,她竟又使出了‘恶鬼刺’,这一下宁某也失了算,故而吃了大亏。依我所见,这女字必有什么神奇遇合,要不然,短短几日,接连堪破‘化生’玄机,突飞猛进?”
沙天洹仍是怒气不减,接着又骂温黛、沈舟虚、虞招、左飞卿、沙天河、崔岳、仇石……他在西城极不得意,被迫投靠东岛,故而除了火部,将其他七部之主一一骂遍,口中污言秽语,曾出不穷。
正胡乱骂时,忽听东边一声郎笑,沈舟虚手推轮椅,带着四名劫奴转过山坳,飘然而至,微微笑道:“沙师兄何以这般愤激?小弟自忖与你无仇,何苦连小弟也骂了。”
沙天洹啐了一口,怒道:“西城八部,丧心昧德,全无公正,个个该骂,人人该死!”
沈舟虚微微一笑,淡然道:“你是兄长,沙天河是弟弟,若依长幼之序,泽部该有你来做部主。但你贪鄙狠毒,生性懒惰,不好好用功修炼神通,却只会干些下三烂的臭事。以至于推举部主时,没有一人支持于你;后来赌斗神通,又惨败给了沙天河。古人道‘知耻近乎勇’,既然败了,你就应当愤图强,力改前非;谁知你不怪自己本领不济,只恨他人有眼无珠,竟在泽部的宴会上偷偷下毒,想要一举毒杀所有同门,天幸温黛师姐觉,你才未
能得逞。呵呵,以你的所作所为,又凭什么来骂别人?”
沙天洹面皮阵红阵白,怒哼道:“这些陈谷子烂芝麻没什么好说的,今天约你来,是要与你斗奴。哼哼,我在狱岛多年,炼了不少绝妙劫奴,今日定叫你天部六奴,从此除名。”
“恭敬不如从命。”沈舟虚笑了笑,说道,“可惜玄瞳,尝微不在,只有四个奴,沙师兄也要斗么?”沙天洹道:“怎么不斗?”沈舟虚微微一笑,转目向宁不空,笑道:“宁师弟,多年不见了,可相忘否?”
宁不空阴阴一笑,徐徐起身道:“哪里话?沈师兄音容笑貌,刻骨铭心,十多年来,宁某须臾不敢忘记。”沈舟虚静静瞧他片刻,忽而笑道:“宁师弟眼睛坏了?呵呵,火部神通怕是要打折扣的。”
宁不空森然道:“我瞎了眼,沈师兄不也瘸了腿么?如今咱们算是扯一个直,谁也占不了便宜。”
沈舟虚拍手大笑,连声道:“说得是,说得是。”
沙天洹不耐喝道:“哪来的这么多废话,咱们主对主,奴对奴,打了再说”将手一挥,螃蟹怪历喝一声,纵身上前,双臂疾挥,直扫沈舟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