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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知秋     历史的尘埃txt下载     历史的尘埃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二章 国家大事

    傍晚,马车为公爵府接来了一位客人。

    这是个奇怪的客人,和华丽的马车丝毫不匹配,甚至连马车的车夫也比他衣着光鲜。他身上披着一件很旧很脏的长袍,好象见不得人似的,连面孔都在长袍的遮掩下。

    公爵府的下人们的素质是很高的。所以即使看见公爵笑容满面地亲自来迎接这位客人,也没有表露出丝毫的惊奇,仍然各自做着自己应该做的事情。只是他们记得,即便是埃尔尼大公,公爵的准亲家,好象也从来没有受到过这样的礼遇。

    “我把来这里的事情告诉了主教大人。”刚和公爵一起走进客厅,坐下,阿萨就说。

    公爵笑了,招了招手,一个下人捧着阿萨的刀走了过来,公爵拿起刀,递给阿萨,然后命令所有下人都离开,客厅中就只剩下他们两人。

    他看得出这个年轻人说这句话的时候并没有敌意,也没有丝毫的胆怯。他不是在威胁对手,恐吓对方‘你最好不要动我’,而是在表明自己是有备而来的。

    面对热情的款待仍然这样摆明了说话,这是个虽然有心机但是却不喜欢耍手段的人。

    公爵喜欢这样的人。虽然他的心计手段很少有人能比得上,但是他还是喜欢这种人的直来直往。即便作为敌人,也是痛快的对手。

    现在他对这个年轻人的个性已经比较有底了。他穿着一身破旧的袍子就来富丽堂皇的公爵府,虽然处处显示出不谙规矩的笨拙,神情却不卑不亢。这是个相当有自我意识,根本不在乎权势之类的东西的人。

    这是种极少见的人。最能收买人心的钱财,权势,虚名,这种人似乎都对这些免疫,一般的权谋者对这样的硬骨头似乎历来都只有一种方法,杀了。

    但是公爵很喜欢这类型的人,其实对他们用最基本最简单的方法,即只要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让他自己觉得其实你是对的,那他就会不知不觉站到你这边来了,而且比用任何东西收买更可靠。只是一般习惯去收买别人的人也都心胸狭窄,将心比心,以为世上之人都只有得了好处才会为我所用。

    所以连客套话都可以直接省去。公爵开门见山地说:“你放心,现在主教大人都开了口,王都内谁还有胆子动你呢?我反而还要保护你的周全,如果你出了什么事,责任会在我头上的。”他的表情很温和,语气也很随气,没有丝毫刻意讨好和奉承,好象只是在和一个朋友闲聊而已。

    阿萨点点头。重新又拿回了刀,好象与一个相隔多年的老朋友又重新有了联系,一种安稳的感觉重上心头。即便他对政治和权力方面一窍不通,也知道主教大人的地位是什么概念。而公爵这样直截了当地把话说明了,让他心中的戒心去了大半。

    公爵立刻更直截了当地说:“其实我一直是想杀你灭口的。”对这种很直接的人,就一定也要很直接。

    阿萨皱眉,问:“灭什么口?”他对这个理由很意外,但也有些意料之中的感觉。

    “就是你所在的部队在西边被兽人全灭的事情,不能让其他人知道。”公爵仍然是很痛快地直截了当说。“那是一件很机密的军情,绝对要禁止外泻的。”

    阿萨点了点头,这就是为什么公爵下令对他要‘当场立即处死’的原因。这就是两个月间所有麻烦的根源所在。现在他终于明白了。

    和他原本意料的有些不一样,公爵很坦然,很直接地就把对他的恶意和其中的原委说出来了。但是他也能够感觉到公爵并没有骗他。这也让他感到公爵并不是一个阴险狡诈的人,使他相信公爵请他来是很有诚意的。

    “这个消息是很有价值的,你们那支部队的人并没有白白牺牲。只是这个消息如果流入了朝廷中某些居心叵测的人手里,那么后果不堪设想。”公爵向他陈痛厉害。“这件事情你向别人说过吗?”

    “没有。”山德鲁老头绝对不会有兴趣听这些故事,阿萨也没机会和别人说起。

    公爵由衷地笑了,点点头,说:“那就好。其实我也一直不喜欢这种讨厌的保密方式的,但是这是规矩。”

    “怎么?所有重大机密都是用灭口的方法来保密吗?”阿萨很吃惊。

    公爵点头:“当然。只要知道的人不是太多,都是用这种方法。你想想,几个人的生命比较起千万人的安危和国家的利益,孰轻孰重?如果你是国家的管理者,你怎么选择?”公爵笑了笑。“国家大事,都这样了。”

    阿萨皱起眉仔细想了想这个无懈可击的逻辑,点点头,他相信了公爵这样做确实是无可厚非的。由此他对公爵的戒心和敌意也完全解除了。

    公爵好象只是随口而说的提起:“我想主教大人也应该不知道你的遭遇吧?”

    阿萨摇头。公爵心中一块大石落下,这最重要的一个问题已经不是问题了。但他表面上只是轻轻点了点头,说:“罗尼斯主教大人是个很仁慈的人,但他向来对军国大事不感兴趣。他这次插手,大概是一时巧合或者是私人的原因吧。”

    阿萨点点头。当他看见那个经常晚上来找山德鲁的老头居然就是主教大人时,心中的惊讶实在是无可言喻。山德鲁只是简略地给他说了大概的情况,主教大人立刻就命令把马车拉进大屋,等着公爵回来。

    至始至终,主教大人也没问过他为什么公爵会对他欲除之而后快,山德鲁也是。他们帮阿萨解决了这件事情,却对其中的因由完全没过问,连最基本的好奇也没表达出,随意得如同在街边见到小孩跌倒了就顺手扶起一样。

    虽然不明白,阿萨却也没有问。主教大人他不方便问,山德鲁则是问了也白问,也只好把他们的这种淡漠解释为只是因为他们并不在意而已。而且这件差点让他掉了脑袋的事情他们解决得也确实很随意。

    对于主教大人和山德鲁插手的原因公爵同样也不太清楚。不过这无所谓,因为他想要弄清楚的已经很清楚了,而且这件事情也立刻就要很技巧性地解决。他说:“幸好只有我和克劳维斯见过你,明天我们只要宣称那个逃犯已经抓住并处死,你就没事了。”仿佛很器重地看了看阿萨,说:“至于以后,为了帝国的安稳,人民的安危。就只有请你保守住这个秘密。”这个帽子很大,很有光彩,没有一个年轻人会不喜欢,而且一但戴上了,就绝对会引以为荣,拼命保护。

    这次有些出乎公爵的意料。阿萨摇头,不过态度是公爵意料中的明朗:“我当然会保守秘密,不过不是为什么国家人民,我对国家大事完全没兴趣。我只是不想你和主教大人为难,还有,我也不想死。”

    虽然略有些意外,但是结局是令人满意的。公爵开心地笑了,端起桌上的酒杯,说:“那么这件事情就完结了。对于这两个月来给你添的麻烦我感到非常的抱歉,还请你原谅。”他笑得更开心了。“还有,我要谢谢你保守这个秘密。”

    阿萨也举杯,淡淡一笑说:“你只不过做你应该做的,我也是做我应该做的而已。”

    两人碰杯,一饮而尽。

    “其实从我个人的角度,我是一直都很感激你的。”讨论完一些保密的细节和其他事情后公爵拍了拍阿萨的肩膀,看着他的眼睛说:“我真的很感谢你救下我女儿。”语气没有丝毫的刻意,把一个父亲的感激表达得恰倒好处。

    阿萨反而有些内疚了,问:“小懿的伤现在好了么?她现在在哪里?”这两个问题在他心中足有两个月。

    公爵神情黯然,微微摇头:“伤了颈椎之后又旅途颠簸.....性命没事,但是手脚永远都......”

    “我能见见她吗?”阿萨迫不及待地问。

    卧室内,当小懿看见阿萨的时候,姆拉克公爵才发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看见过女儿的笑脸了。这个发现让他有些怅然。

    “怎么这么迟才来看我,不是说好了在这里等我的吗?”小懿原本苍白的脸因为激动而飞起一阵潮红。但是她也只能够用这个方式来表达心情而已,即使是动一动手指对她现在来说也是不可能的了。

    阿萨走到床头蹲下,看着小懿说:“对不起,我突然有要紧的事去办。现在我不是来了吗?”在过道中他已经和公爵通过声气了,知道口径要一致。

    小懿凄然自嘲地笑着说:“可惜我现在动不了啦,要不我一定下厨做我最拿手的甜点给你尝尝。”她瘦了很多,脸色也很苍白。长久的伤痛折磨,更重要的是她要面对自己以后只能这样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的事实。这不是任何人都能够承受的,何况她还很年轻,很美丽,有很多未来,也有很多理想。

    她的身体很平静地躺在被子里一动不动,如同那些放在山德鲁桌面上的盖着布的尸体一样,毫无生机。只有头颈还能活动,微微透露出些许活着的气息。

    “都是我的错......”阿萨感觉自己的眼眶中有酸的感觉,好象打了呵欠一样。是他害她成这样的,阿萨回忆起了自己那个劣拙且恶毒的谎言。他生平第一次感觉到什么是心痛。那是无奈和悔恨交织煎熬而成的,无能为力又清楚地知道那本是自己可以避免的一个错误。

    “怎么能这样说呢,如果没有你,我早就死了,也回不来家,看不见我爸爸和妹妹了。”小懿淡淡地说,她好象还更显得坚强得多。或许是在这段时间里已经伤心得太过,已经接受了这个现实。“只是可惜我背包里的笔记落在沼泽里了,里面有我这两年来到处收集和记录下的药物资料。还有,可惜我还没找到你说的那两种药草.....”

    如果没有我,你根本就不会有事。如果不是我那个的陷阱,你也不会伤成这样。这些话不敢说出来,更让他觉得难受。阿萨在山德鲁的书里看到过,知道治疗魔法对于脑髓的损伤是基本上无法治疗的,在山德鲁那里摆弄了那么久,阿萨知道脊髓其实是脑髓的延伸。

    “一定有什么办法的。一定有能够治好你的办法,你放心。”阿萨看着小懿说。他记起教自己练习冥想那本书,他曾经看到目录中记载的有很多和魔法有关的神奇逸事和各种奇怪的东西,甚至看到过‘复活术’这种匪夷所思的名词。只要回去把书仔细看一看,把上面那种文字翻译一下就一定会发现线索,就一定有希望找到能治疗好的方法。

    “谢谢你安慰我。其实只要你常常来看我,陪我聊天我就很高兴了。”小懿很无力笑了笑。

    “不是安慰你。”阿萨用异乎寻常的坚定,一个字一个字重达千钧地用力说:“我一定会找到办法治好你,无论用什么方法,多长时间。”

    小懿讶异地看着他,然后慢慢地把头转开,对着另一面的墙壁。阿萨看不见她的脸,只听得见她的声音已经哽咽。“你不要这么说。我已经决定不再哭的了。”

    直到他离开公爵府,走在细雨弥漫的大街上的时候,他都还一直沉浸在这种莫大的责任感中间。

    公爵大人也很感动地谢谢了他,告诉他不必为这事情劳心,他已经很感谢他的心意了。毕竟这件事情不是他的错。

    但是这样事情真的就是我的错啊。阿萨不敢说出口。他下决心一定要弥补起这个过错,一旦想起因为自己一时的胆怯和懦弱就把一个美丽温柔充满了生机的女子害得全身残废,只能像具尸体一样在床上等死,他就觉得心中像是被灌进了一罐沸腾的铅汁。

    他绝不能让这个内疚一直缠绕自己,不能够让自己在半梦半醒之间再看见那动也不动好象尸体一般的四肢。

    而且最后看见小懿的泪眼时,更让他震动莫名。

    当她终于重新调整好了声音和呼吸转过身来的时候阿萨看到了一张挂着泪痕的脸。那张已经消瘦得过分的脸透露出一种与之极不匹配的光彩。那是种憔悴的丰盈,不幸的满足。

    他看得出,那不是一种哀伤,是另一种他不甚了解的情绪。虽然不明白,但是却有一种莫名的情绪在他身体中萌芽,然后顷刻间就把蔓延进他思绪的每一角落。好象心中一个不知名角落里的一根与生俱来的弦被触动了,与她的那种莫名的感情共鸣。

    这种感觉与他哀伤的责任感相交融,混合成一股既悲且喜的情感,充塞在他的四肢百骸中。他觉得自己有了无穷的勇气,即便前面便是火海刀山他也虽千万人吾往也。

    他完全沉浸在自己感想的世界中,直到听到一声大喝:“站住。”,他才发现自己已经被几个人围了起来。

    四个全身披挂的铠甲剑士分四个方位把他夹在中间。外面一圈则站了几个贵族打扮的青年,其中带头的一个梳着个小辫子,阿萨认得他,昨天晚上被他把手腕扭断喉咙打伤的就是这个家伙。街上的行人看见这里势头不对,纷纷躲避。

    小辫子迎着火光看了看阿萨。用指着他大声吼道:“就是你!你以为你昨天晚上化了妆,今天就没人认识你了么?告诉你,早有人给我报信了。还英雄救美,好威风是不是?今天晚上我就把你头割下来当尿壶!”很生龙活虎的样子,王都牧师的治疗术水平确实很高。

    “滚开。”阿萨理也没理他,径自向前走去。

    小辫子高呼:“给我拦住。”两个铠甲剑士向中间一夹,伸手一推,把阿萨推了回去。

    小辫子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狗,跳起来叫道:“你敢看不起我?你居然敢看不起我?你知不知道我是谁?你不要以为会两下子,会几下魔法就很行了。”伸手指了指四个铠甲剑士,像在炫耀。“你看看他们身上的装备,他们可是皇宫守卫,会怕你那几下?告诉你,本少爷随时可以调动几百号人来宰了你,我就是......”

    “我说滚开。”阿萨完全没听他在说什么,瞪着眼睛直撞向前面那两个剑士。

    “宰了宰了!给我马上宰了他!”小辫子跳起来尖声吼叫。前面的两个铠甲剑士举起盾牌抽出长剑向阿萨冲来。

    “滚你妈的XX。”阿萨暴怒,从长袍下抽出刀来,朝剑士们的盾牌上猛力砍去。

    一声巨响,两个铠甲剑士向后直跌出去,捂着手发出痛苦的喊叫。变型了的盾牌向后飞去,一个正中小辫子的脸,一个则打在他胸口上,两声闷响和几个骨裂的声音争先恐后地响起。小辫子这次连一点喊叫也完全发不出就倒下了。

    “少爷,少爷....”旁边的人立刻围了上去,而后面的两个剑士则完全被这一击的的威猛镇住了,原地站着动也不敢动。阿萨越过这群人,朝大屋的方向走去。

    直到走出很远,阿萨才发现刚才那一下用力过猛,居然把自己的手腕也弄脱臼了。自己把关节接上,痛出一身冷汗。

    怀着试一试的想法,阿萨还是向山德鲁请教了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让脊髓受伤的人重新恢复行动能力的问题。

    结果倒是意料之中。山德鲁打着呵欠回答:“有啊。你把人带到笛雅谷去找死灵公会,保证能让他可以到处乱跑,说不定还可以飞。”

    “有没有活着的办法?”阿萨都觉得自己是多此一问了。

    但是这次的回答则令阿萨喜出望外。“当然有啊。”山德鲁躺上chuang去准备睡觉了。“你去低语之森找一片世界树之叶也行。嘿嘿。”

    “那是什么东西?在哪儿?怎么才能......”阿萨连忙追问。

    “我要睡觉了,自己去查书。”山德鲁闭上眼睛,在床上缩成一团。

第十三章 私人小事

    耗费了王都近卫军无数精力后,那个潜逃了两个月的恐怖犯人终于被抓获了,今早将于王都中央的广场上烧死。街头巷尾多有人额手称庆,这下王都终于平安了。

    阿萨夹杂在蜂拥围观的人群中,看着那个犯人被几个士兵夹着从囚车中提出来,捆在周围堆满了木材的柱子上。

    那是个已经死活难辨的人了。瘦弱的身躯,披散的头发令本来就满是伤痕和血污的脸看不清楚。随着山呼海啸般的呐喊声,木材堆燃起雄雄大火。只几眨眼的功夫就把整个人影都淹没在烈焰中,那人好象连一丝惨叫也没有没来得及发出。

    如此有效率的速度让阿萨觉得好过了点。从某个意义上来说,这人也算是为国家,为了掩饰一个可能危及国家的机密而死。为国家而献身,这也算是一种差可告慰的死法了吧。但是这个人自己并不想死,阿萨肯定。

    国家大事,就是这样了。阿萨想起姆拉克公爵昨天晚上的话。虽然可能并没谁憎恨这个人而想要他死,但是经过一系列错综复杂却又确实如此的价值衡量,这个人也必须在这里被烧成一把黑碳。

    ‘砰’,犯人的腹腔被烧热的空气撑得爆开了,人群发出一阵亢奋的轰叫,充斥着残酷的快意。

    其实差一点就是自己在那个在火中充当主角。燎人的热浪扑面而来,阿萨突然打个寒战,挤出人群走了。

    国家大事他不太懂,也不想去关心。他现在正忙于一件对他来说更重要的私人小事。

    昨天晚上他熬夜把山德鲁书柜中的书都翻遍了,并没看见有什么关于‘世界树之叶’的。还是只有在那本他练习冥想术的书的后半部分中有一页记载,不过那页除了标题的几个字是‘世界树之叶’以外,其他地方仍然都是那种看不懂的文字。等到早上去问山德鲁,却难得地看见山德鲁慌慌张张,说是要出城去一趟。问他那么慌到底去做什么,结果他居然呲着嘴来了一句:“去见女朋友。”然后拿着一包东西就跑了。

    其实阿萨自己是一直觉得颇有点奇怪的。从小他就在老冒险者那里详细听说过大陆上的各个最危险的地方和最神秘的事情。连蜥蜴沼泽那种地方他都在没进去过之前就熟知了里面的所有情况。即便是这样,他也从来没听说过‘世界树’这种树木,低语之森这个地名更是没听过了。

    但是既然现在只有这样一条线索,也就只有在上面去着手了。阿萨突然想起魔法学院里有图书馆,里面也许会有些线索。

    来到魔法学院走进图书馆。大概还是早上的缘故,图书馆里面没什么人。硕大的建筑物里面分割成十几个硕大的房间,每一个房间的门上都分别贴有‘地理’‘历史’‘军事’等字样,示意里面所放书籍的种类。而每个房间里面又都有几十个很长的书架,上面密密麻麻地排满了书籍。

    阿萨先去‘植物’分类的房间去查了一下目录,直把眼睛都看花了,也硬是没找到有介绍‘世界树’这种树木。转了几圈后只得走进了标有‘语言’字样的房间,希望看看能够找到翻译书上面那种文字的字典。但是面对那上万本书籍他立刻他就知道不可能了,他还根本不知道那书上面的是什么文字。

    于是阿萨在书架间转悠,想找个人来请教一下,但是转了大半个房间,鬼影也没见到一个。直到走到最后两个书架间,阿萨才终于看到了一个人。

    这个人穿着魔法学院里学生所穿的白色长袍,非常瘦小的身形,背对着阿萨蹲在地上,专心致志地把书立着互相重叠起来。这种游戏阿萨在五岁以前经常做,和几个小朋友一起互相比赛,看谁能把书叠得最高。

    “喂。”阿萨招呼他。

    这个人却好象受了很大的惊吓一样,猛地从地上跳起来,辛辛苦苦叠起来的书塔也一下垮了。这人转过身来,阿萨才发现是个女的,左眼有一团被打后的淤青,而且很眼熟。再仔细一看,原来就是前天晚上他救下的女孩子,小懿的妹妹。

    她盯着阿萨,有些惊慌地说:“我不是在玩,我是看见书被放乱了,所以整理一下。”

    “是你啊。”阿萨有些意外,不过正合适,她看来是这里的学生,帮得上忙。

    “你不是管理员啊?”她松了口气,又露出疑惑的神色。“你是谁?认识我吗?”

    “恩.....我是你姐姐的朋友。”阿萨回答,掏出那本书。“你帮我一下,看看.....”

    “胡说。我姐姐才没有你这样的朋友。”她的戒心好象很强。“要搭讪也不找个好点的理由,至少也要穿得好看一点吧。”

    阿萨无奈地摇摇头,掏出面具戴在脸上说:“是我,记得吗?”她看着吓了一大跳。阿萨把面具拿下收起。

    “是你啊?原来那张脸只是面具啊......”克莉斯怔怔地看着他,然后摇摇头。“还是不行,没长头发,又邋里邋遢的。”

    阿萨完全没听懂她在说什么,掏出书来,翻到那一页递给她说:“你帮我一个忙,看看这上面写的是什么文字,在这里能找到.....”

    她却一眼都没看书,盯着阿萨很鄙视地摇头:“你懂不懂基本的礼貌?请人帮忙至少也要先很客气地称呼人家啊。”

    “姆拉克小姐,请帮我看看这是什么字,在哪儿能找到翻译的工具。”

    “算啦。别那么见外,我要谢谢你救我一次,叫我克莉斯就好。你叫什么啊?”克莉斯接过书。

    “叫我阿萨好了。”阿萨回答。

    “怪名字,好象傻瓜的意思。”克莉斯把书看了看,得意洋洋地说:“算你运气好,这是王朝以前的古文字。我就正好是这方面的专家。”

    阿萨惊喜了一下,说:“那正好,就请专家你来帮我看看上面写的是什么。”

    克莉斯仔细一看,心里却打起了鼓。上面很多辞藻艰涩,语法也古怪,而且她平时间也根本没用心学,只大概看得懂四分之一而已。但是海口已经夸下,都已经被叫‘专家’了,总不好又说认不完。只得勉强把认识的东西串在一起,倒也大概有个意思。她用故做老练的口气说:“这上面说,那个树叶是在....一个难以开口的森林里,难以开口的森林?好怪的名字,比你的名字还怪。”

    “是不是低语之森啊?”阿萨问。

    克莉斯用专家应有的口气说:“那个翻译不准确,就应该是‘难以开口的森林’,上面说那森林在帝国东南的艾里城南边.....恩....那树是一个叫珐玛的人种的..那是种有很大力量的树叶。完了。”

    “还有呢?写满了这么大一页,不会就这些吧?”阿萨问。

    克莉斯眼睛一瞪说:“就是因为废话太多,用起来不方便,那才要把它废除掉的。”

    “真的吗?”阿萨怀疑。

    “有本事你自己把它认出来。给你说了你不信,不要不懂装懂。”克莉斯用教训的语气说。

    不过总算是知道在哪里,在什么人的手上了,阿萨松了口气。看着装出一付老成像的克莉斯,她今天没把头发挽得那么夸张,只是收在了长袍里,脸上没有了那些五颜六色的粉末,这才把少女的清醇之美显示出来,眼睛上的淤青则让她看起来有点好笑。阿萨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捏了捏脸说:“谢谢了专家,以后请你吃糖。”

    “啊呀,流氓。”克莉斯尖叫了一声,伸手打了他的手一下。阿萨一笑,转身走出房间。突然克莉斯从后面追了上来,拦住他说:“我帮了你忙你怎么这样就走了?”阿萨回答:“我不是说了以后请你吃糖吗?”

    “你吃屎吧。”克莉斯的语言像酒馆里的雇佣兵,大概是向那个小辫子之类的朋友学的。“我现在无聊得很,陪我聊聊吧。”

    “但是扮家家酒拿书摆着玩之类的我可不会哦。”阿萨看这女孩也有趣,而且现在毕竟也知道了线索,心情放松了许多,觉得和她聊聊似乎也无妨。

    阿萨就在图书馆里面陪她聊了起来,或者说只是在听她发牢骚而已。姆拉克公爵说要她从下个月开始随着一只商队到大陆的各处去旅行增加见识。但是她很明显是已经沉迷于王都的繁华生活,根本不想到外面的世界去看看,却又没办法和胆量反抗父亲。

    “把你刚才那本书借我看看,如果有趣我就拿去在路上看。这里面的书都太难看了。”克莉斯拿过书翻了一翻,突然皱眉地看着第一页说:“这里的签名是....阿基巴德.格里哈芬,这不是皇家的姓吗?这里还有一个皇家的印章...这是皇家的书,你从哪儿偷来的?这书也满奇怪的,好象是用什么的皮做的。”

    “这是人皮。这可是别人的书,我要拿去还的。”阿萨吓唬她。

    “吃屎吧你,吓唬我?大不了我给你点钱。”克莉斯很不屑,穿得这么破破烂烂的人肯定都是穷鬼,而穷鬼自然是扔点钱就可以处理了。

    阿萨听了倒是被提醒了,他根本没钱也没马,去那么远的地方如果走着去起码得好几个月。他连忙说:“那你借我点钱。”虽然这本书是山德鲁的,但是破破烂烂地扔在柜子后面堆灰尘,想必也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事物,大概是山德鲁自己也都忘记了吧。何况只是借去换些必要的路费而已,以后拿回来就是了。

    可惜他不知道这本书的真正价值。如果知道的话即便是真叫他去吃屎,他也不敢换。

    克莉斯不屑地摸出十几个银币丢给阿萨,果然是穷鬼,果然几个小钱就立刻打发了。

    可惜她也不知道这本书是什么东西,如果知道的话即便是外加一座金山送她,她也绝不敢要。

    阿萨有些错愕地看着手上那一枚枚亮晶晶的小东西。他没想到克莉斯随手就给了他那么多钱,他这辈子还是第一次拿到银币。在他故乡,一枚银币已经够一个三口之家舒舒服服地过上一个月了。

    这样一本破书居然也能够抵押到这样一笔巨款,实在是意外。他突然生起害怕克莉斯反悔的念头,敷衍了她几句就逃一样地快步走了。直到走出魔法学院他才想起自己居然忘记去查一查低语之森的具体情况。不过好在大体位置是已经知道,到了艾里城去问人也行。

    回到大屋,山德鲁还没回来。阿萨也怕他又念叨自己还欠他工作的事情,而且把书拿去抵押了银币的事更让他觉得有些心虚。干脆他就给山德鲁留了张纸条,说自己去低语之森拿世界树之叶,然后到冒险者公会去买了匹马和一些冒险物品就出发了。

    他走了一会儿之后,山德鲁也摇摇摆摆地回来了。当看到阿萨留下的那张纸条写的内容时,他发出一声怪叫。

    “应该没事吧....”他想了想,自言自语地摇了摇头,拈起纸条挥了挥。

    呼的一声,纸条在他手中化为一缕轻烟。

第十四章 骑士

    阿萨躺在在谷草堆里,仔细地聆听着自己肚皮发出的叫声,闻着身下的谷草发出的霉味。旁边几张酒桌上的大汉们正在大块吃肉大杯灌酒,互相吹嘘着战场上和女人床上的勇武传,发出一阵阵酣畅的猥琐笑声。大汉们的脚边放着各自的武器,有的上面还有变了色的血迹。

    阿萨旁边的谷草上还有几个瘦小点的男子和他一样似死非死地躺着。

    这是艾里城的雇佣兵酒馆,聚集了城里面所有身无长技打算用命去换钱的人,给别人当打手或者是保镖,也有的给强盗当帮凶的。

    那边飘过来的肉香和身下的霉味形成极大的反差,阿萨突然幻想那几个大汉突然和自己起了争执,自己就可以愤然而起把他们全都打瘫在地上,然后把桌上剩下的东西全部一扫而光。可惜那几个大汉完全沉醉在啤酒牛肉和闲聊组成的小天地中,根本对他不屑一顾。

    而他也还实在没饿到为了几块肉就去主动找茬揍人的地步。何况刚才有个大汉喝高兴了还请上全酒馆的人都喝上一杯,即使那可能只是偶尔所发的豪兴,但还是让阿萨的歹念无地自容地熄灭了。

    向克莉斯借来的钱其实是够用的,一匹好马和一些冒险必须品外还有剩,直到十天前,在野外遇见那个上吊的商贩的时候他还有八个银币三十多个铜币。那个倒霉的商贩在野外遇见一伙大耳怪,大耳怪们没杀他,只把他用全部积蓄买来的货物抢了个精光。阿萨就把马和钱都给了他,自己徒步走到了艾里城。

    阿萨突然很怀念在荒野丛林中的时候。至少食物还不用愁,抓到一只大的猎物就够吃好几天的了。而在这人类群居的城市里面任何东西都是有代价的,你想要,就必须用钱来买。想要钱,就得用劳力,时间,自由去换,还得要有去换的技术。要不你就只有去偷,去骗,去抢。

    阿萨发现自己其实并不适合在这个同类聚集的环境里面生活。他没有正常人去遵守既定次序的习俗和生活方式,比如习惯去被人指使着去工作,习惯用原本对自己毫无意义的行为来换取对自己有意义的东西例如食物之类。他也没有无视秩序者的生硬霸道,一旦想及对方的感受,他就不敢去抢。而偷和骗则更是非常人所能,那不但要生硬,更非得要在内心就心甘情愿地认为自己比别人低几个等级,不敢正面去硬来,才不得不以龌龊投机的手段去获取别人的事物。

    但是人终究又是群居动物。再如何喜欢习惯独自生存,其实在内心深处还是希望和同类们接触沟通的。即便是这样饿着肚子,阿萨还是留在这一饭难求的城市中,看着旁人的起居饮食,听着街上的车水马龙鸡鸣狗吠,这些都会让他感觉到荒野中永远无法独自拥有的安详。

    他只是不习惯这种奇怪的环境赋予的生活方式,仿佛一只原生的野狗生活在家犬的环境中一样感觉不习惯,却又喜欢这无数同类的气息。能够呆在城里他还是不想出去的。所以他来到这里来碰碰运气,即使没什么其他有用的生活技能,但是他这种体力活还是能够胜任的。而且这里说不定还能打听到那个该死的森林的消息。

    他已经在城里转悠了很久了,一直在打听那个‘低语之森’或者‘难以开口的森林’的消息,已经问了很多人,完全毫无收获不说,还差点被当作异教徒抓起来。这艾里城里面好象异教徒闹得很凶,到处都有士兵在搜查,不时看见有人被哭喊着抓走。

    酒馆的门被推开了。一个年轻人站在门口。

    酒馆里所有人的目光都投了过去。这并不是同行,这个年轻人身上穿着一套骑士装束,虽然看得出很陈旧,但是依然非常讲究整洁地穿在身上,还披着一条很明显只是装饰的披风。英俊的脸上带着些微稚气,头发打理得像身上那套装束一样整齐。这应该是个主顾,阿萨旁边的几个人都探起头来,恢复些生气。

    年轻人有些紧张地环顾着酒馆里要么凶神恶煞要么横七竖八的人。开口用尽可能平整高昂的声调说到:“我是罗德哈特骑士,来这里征召一位勇敢的人来作我的侍从。”

    酒馆里洋溢起一片嘲笑声和骂娘声,大汉们依然喝酒吃肉,阿萨旁边的人重新死气沉沉地倒下去。

    年轻人站在门口,像是朗诵一篇宣言一样说:“我要求的是有坚定的信仰,善良的心,以及对主人和骑士道无限的忠诚。”

    一阵更强烈的嘲笑和骂娘声,谷草堆上有个人问:“多少钱一天?”

    “我并没有金钱。我所能赋予跟随我的人比金钱更有价值的事物,那是崇高的精神和伟大的荣誉。他的名字将永远刻在我的名字旁边,永远被吟游诗人们所传诵。”年轻人继续抑扬顿挫地朗诵自己的宣言。

    酒馆里爆发出一片张狂之极的笑声。大汉们顿足,把桌子拍得山响,好象听到了全大陆最有名的喜剧演员的说唱。连谷草堆上的几个人也笑了,生机勃*来。有个大汉大笑着问酒保:“你从哪儿弄来的这么个说笑话的?大爷给他打赏。”

    酒保笑着摇摇头,走过去对已经满脸通红的年轻人说:“这里都是些拿钱卖命的大爷们。你走错地方了,去乡下吧。”

    年轻人极力地继续自己的劝说:“我将到去城南那个树林里去执行一件很危险但是也很伟大的任务。有勇敢的人能跟我来吗?”

    有个醉熏熏的大汉站起来,眯着眼睛走近年轻人,指着年轻人的脸说:“这胡说八道的小家伙倒是满俊俏的,如果是个娘们,我还有兴趣陪他出去玩玩。”

    早有点恼羞成怒的年轻骑士握紧了双拳对大汉怒目而视,虽然他想尽量保持平稳的声音,但谁都听得出其中因为过度的愤怒而发出的颤抖:“以神的名义发誓,如果这个人再敢侮辱一个骑士,必将用他的血来洗清他的罪过。”

    大汉瞪大了眼睛,伸手去推了年轻骑士的胸口一下:“怎么?想打架啊?”

    肚子要挨打。阿萨看着年轻骑士的肩膀向下一沉,就知道他要出手。

    一声闷响,年轻骑士的右拳狠狠地击在大汉腹部。大汉身体向后一弯,立刻跪倒额头着地,刚才吃下的酒肉哇啦哇啦从口里蜂拥而出。和大汉一桌的其他四个大汉见状立刻提起武器冲了过来。

    向前一步左半步肘击他肋下在把他撞过去。阿萨看着骑士身体一沉向前一动,就在心中默默地揣测他的下一个动向。

    对着那几个手持武器的大汉骑士不退反进,直迎向最前面的那个。在对手挥刀下砍的时候一个转身向左,躲过刀的同时一记手肘撞在大汉软肋下,一声闷响,大汉闷哼向右边跌出,正好挡住了右边两个大汉的武器。那两个大汉急忙收刀。

    转身下钩拳打下颚。阿萨在心中预报。

    左边那个大汉刚把钉锤举过头顶,就被一拳打在了下颚上,骨头碎裂的声音让酒馆里的每个人都听得很清楚。阿萨还能够看得出他大概掉了五六颗牙齿。

    起身膝撞最近那个胸口握住最后那个右手扭过去再砍颈项就完事了。这个年轻骑士的身手相当不错。阿萨觉得自己的观察力和头脑似乎越来越清晰了,以前是绝对不能这样地看清楚别人的动作预测动向的,大概是那种冥想练习多了的缘故。虽然书被他抵押掉了,但是上面记载的冥想方法他是早就记得烂熟,每天仍然在练习。

    骑士已经把最后一个大汉的胳膊向后扭住,大汉痛得杀猪一样地叫。骑士看了看在地上呻吟的几个大汉,有些懊恼有些气愤地松了手,虽然嘴上刚刚还说要见血,但是好象还下不了那个手。

    他转身走向门口,刚被放开的大汉从地上拣起一把剑朝骑士背心刺去。

    刺到一半,一只手从后面把大汉的手握住,一捏,大汉手中的剑落地,再向后用和刚才骑士相同的手法扭过去,大汉又开始继续起刚才的叫声。不过只叫了半声,后颈上的一击马上让他安静下来。

    “你是要去城南的树林吗?”阿萨问。反正也没线索,而且好象克莉斯也说过是在南方,不如和这个年轻骑士一起去看看,碰碰运气也好。

    骑士惊喜交集地问:“你愿意跟随我吗?”

    阿萨摇头说:“只是跟你去看看”。

    骑士竭力地劝说他:“那你愿意帮助我完成一个任务吗?如果成功,我会给你报酬。”他的学习能力还不错,知道说钱了,只是也不忘记提一下他的宣言。“而且这也是一件很光荣的任务。”

    阿萨皱眉想了想,似乎混口饭吃也不错,点点头。

    走出酒馆,骑士上马。阿萨则在旁边步行,边走边吃他在那几个大汉桌上顺手拿来的牛肉。骑士对于自己成功的招募感到很有些兴奋,不停地询问着阿萨的来历和志向。阿萨只简单回答他自己是从王都出来的流浪汉。

    “我的阿萨朋友,你这样的举止实在是不符合一个骑士帮手的身份,完全和街边的乞丐没什么两样。”骑士看见阿萨吃完了牛肉还舔了舔手上的油,大概觉得有失体统。很客气地提示他。

    阿萨把手朝身上擦了擦说:“你非得用这样的口气说话吗?”

    骑士楞了楞,说:“骑士都要这样说话。”这下却用的是正常的语调。“你见过其他的骑士吗?”

    “见过。”阿萨回答。他以前当雇佣兵的时候的队长桑德斯和那个讨厌的克劳维斯都是骑士。

    “是吗?”骑士觉得意外。“我倒是还没见过,只是听故事和书上说骑士都应该是这样。你认识的骑士不是这样的吗?他们是哪里的骑士?”

    “圣骑士团的队长。”阿萨回答。这个回答立刻让马上的骑士有了极大的反应,他猛地把身体俯了下来凑到阿萨面前,用惊喜和敬畏的目光看着阿萨问:“真的吗?那么他们是什么样的?怎么说话的?”

    阿萨看了看他,很为他的腰弯成那个角度担忧,说:“和你的样子差不多。只是说话没你那么装腔作势。”

    “是吗?”骑士挺直了腰,喜忧参半地叹了口气,眼望前方悠然神往那种风采。“是啊。还是说话要随意一点的好,这样才显得出骑士的风度。唯大英雄能本色啊。”

    一路说着话走出城,阿萨知道了这个叫罗德哈特的年轻骑士其实并不是真的骑士,是一个刚刚从埃拉西亚的骑士学校里面毕业的学生而已,这里是他的故乡。他唯一的亲人是他爷爷,一个向往骑士生涯的本地乡绅,罄尽了家产供孙子去那个原本是贵族才进得去的骑士学校学习,希望他能够成为真正的骑士,可惜自己却贫困交加地在去年去世了。而罗德哈特则是直到毕业了才知道了这个消息,千里迢迢地跑回来安葬了爷爷。

    城外,罗德哈特左右张望了一下没有人,对阿萨说:“阿萨朋友,现在我们就去完成这个伟大的任务。你听说钦差大臣的事情了吗?”

    阿萨摇头:“没有。”

    骑士的脸因为兴奋而容光焕发,洋溢着年轻人特有的激情,说:“我很碰巧的从市政厅的士兵那里听说的。王都来视察的钦差大人昨天刚到城外就碰上了一群山贼。钦差大人被劫持了,山贼们要求地方官拿大价钱来赎,现在市政厅里正乱做一团。如果我们比军队更早一步去把钦差大人救出来,你说那是多大的功劳?那我就可以真正地成为一个骑士了。”他眼中发光地看着阿萨,好象在为他高兴一样。“你也可以分享这莫大的荣誉。”

    “希望不会耽搁太久。”阿萨打了个呵欠,充满老年人的疲倦。

第十五章 天下无贼

    “作为一个骑士是应该通过正面去和敌人战斗赢取胜利的。任何其他转弯抹角的手段都是对自己的品格和骑士道的侮辱。”罗德哈特的脸上露出英勇无匹的表情。“但是从战术上来说我又害怕他们直接用钦差大人来要挟我们,所以好象应该偷偷地摸上去。你说应该怎么办?”

    “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了。”阿萨的回答直截了当。

    “我既想保全我身为一个骑士的身份,又想完美地完成任务....必须找一个两全齐美的办法....”他捧着脑袋苦苦思索。

    “我选择偷偷地潜入。我们这样不是违背了骑士光明磊落的法则,而是更注重珍惜生命。”罗德哈特终于找到了一个贯通两个方法的理由,兴高采烈地决定了战术,而且他更为自己能够找到这个办法得意洋洋。“我现在对骑士道有了更深一层的了解。”

    他带阿萨来到了据说当天钦差大人出事的地方。这是一块灌木林地的中间,是由马车和人经常从这里经过而自然践踏出的一条捷径。这样的环境确实很适合山贼们出没。钦差大臣敢只带两三个随从就往这里面走,显然对本地的治安估计过高。

    罗德哈特环顾着周围的环境说:“托老天的福没下过雨,地方官害怕打草惊蛇危及到钦差大臣的生命也没敢派人来搜查。”他得意洋洋地说:“现在只要运用我在学校中学习到的跟踪方法就可以找到这些山贼们的痕迹了。”

    他弯下腰开始在地上和草从间仔细查看。过了好一会,他揉着酸疼的腰站起来,惊讶万分地说:“没有丝毫的痕迹,市政厅那几个士兵居然收了我的钱还骗我。”

    “就是这里,只有十来个而已,没有骑马,是把钦差大臣押着走的。”阿萨早就发现了地上的脚印和杂草踩倒后的踪迹。“跟着我来。”阿萨钻入林地深处,罗德哈特急忙跟在后面。

    在树林中阿萨几乎是不费什么力气就找到了山贼们的痕迹一路跟踪下去。这种事情对一个曾经在大陆最危险的无人区里和一只狼人拉开过追逐游戏的人来说实在太简单了。这些痕迹在阿萨眼中几乎像是摆在那里还特意注明了一样地明显。他在林间跳跃穿插奔跑,像只动物在自己的领地上活动一样随意自如,罗德哈特穿着钢甲吃力地跟在他后面。

    阿萨突然停住了,伸手拉住了后面跟上来的罗德哈特。

    四根看起来非常自然的树藤从四棵树下一直延伸到树顶,夹杂在其他天然的树藤中显得毫不起眼。这个陷阱算是相当够水准的,而且很明显是对付人用,捕获动物的陷阱用不着掩饰得这么好,也不会安放在他们自己曾经走动过的地方。

    这只是一个拉网陷阱,没有至人死命的机关。这种不能立即杀伤人的陷阱对人作用通常并不大,只要身上有刀之类的东西就不会被真的困住很久。也就是说这个陷阱上必定有警铃之类的东西来通知设置陷阱的人来抓捕,因此这里离山贼的巢穴肯定也不远了。

    阿萨对罗德哈特说:“把你那身盔甲脱下,那个太笨重了,跑不快。”

    罗德哈特却摇头说:“不行,这可是骑士的标志。”

    “那你跟得上我就跟,跟不上就自己去把来这里的山贼尽量拖延一下。”阿萨发现这样的人实在是麻烦,也不想去理会他了,依他的身手大概对付十来个山贼还是不成问题的。

    阿萨拣起地上一枝较大的枯枝向前面的一堆杂草抛去。嗖的一声,一张大网从地下的枯叶杂草中陡然升起在树顶间收拢,同时远处依稀传来一声锣响。

    阿萨立刻分辨出这个声响的方位和距离。他朝着侧面飞奔出去,准备绕开前来的山贼悄悄摸进贼窝。

    罗德哈特勉强跟着跑了几步,却看着阿萨手脚并用,像只山猫一样在树丛中穿梭了几下就消失了。他无奈地摇摇头,走回陷阱那里等着山贼们的到来。

    飞奔一阵过后阿萨就看到了前面的林间空地上的几个简单草棚,旁边有几堆将熄的篝火,几棵大树上还有几个木屋,这应该就是盗贼的营地了。

    只是这样简单的巢穴,这群山贼实在不够专业,看样子更像一群临时的乌合之众。他已经有了打算,用不着什么偷偷地潜入,直接冲进去一个一个地打倒就是了。隔着树木杂草已经能够看得到几个人影,阿萨猛地冲出了树丛。

    但是他立刻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应该先去把哪个打倒。

    几个抱着木材的老人木然地看着他。这些老人身上的衣衫已经很难把身体全部遮住了,脸上堆满了苦难的皱纹,背已经驼了,腰也打不直了,巍巍疆疆地站在那里,似乎用不着再打自己也都会随时倒下。

    几个还流着鼻涕的小孩子在树屋上看着他叫喊起来,有几个穿着树皮,有几个则还是全身精光的。其中一个还在撒尿,看见他从树丛中穿出则热烈地把尿向他射去,口中还发出吁吁的叫声,可惜射程远不如他期望的那么理想。

    听见小孩的叫喊,十几妇人从草棚和树屋中走出来,手上还拿着兽皮。她们看见阿萨却并不畏惧,只是都露出惊讶的神色,其中还有一个走了过来。这是个中年妇女,衣衫总算是比较完整的,头发用一束草拴在脑后,乡村妇女的朴素老实面容中有着些精明能干的聪慧气质,大概是妇女中的领袖。她走过来问阿萨:“年轻人,是你触动了警铃吗?”

    “啊。”阿萨茫然地回答。他现在完全不知道如何反应了,总不可能和预想中的一样冲进这群老人小孩妇女中大打出手吧。

    妇女打量了一下阿萨,问:“你是迷了路吗?你好象不是本地人吧。是外地来的流浪者吗?”

    “哦。”阿萨顺势姑且点头。刀他背在背上藏在袍子底下,身上还是套着山德鲁给他的那件旧长袍,至于头发胡子和脸他自己看不见也向来不去理会,大概不会像一个有身份地位的人。

    “饿了没有?进屋来喝口汤暖和一下吧。”妇女展现出乡村贫民的好客。“我丈夫他们出去检查你触动的那个陷阱去了,那只是用来对付士兵们的,大概马上就会回来。”

    如果不是身处这树林的深处,再怎么看这里也只是乡间小村而已。阿萨想起罗德哈特仍然还呆在那里。他遇上妇女的丈夫一伙人肯定会打起来,那一身骑士的钢甲配剑就摆明了是来营救钦差的。他转身向来路走去。

    刚走上几步,就看见二十多个男子走了过来。同样是褴褛的衣衫,手上拿着干草叉,锄头之类的农具,只有其中两个男子拿着短剑和弓。罗德哈特在人群中被簇拥着,很熟络地和旁边的男子们说着话。他远远看见阿萨马上举手挥舞着示意。

    等着他们走近,阿萨盯着罗德哈特问:“这是怎么回事?”

    罗德哈特像个小孩子一样笑着:“误会误会,这些都是我附近几个村的乡亲们。我都有好几年没看见他们了,这是猎人莱文,这是邦布大哥......”挨着把旁边的男子一一介绍,倒像是个带着朋友刚回故乡的浪子。

    围着篝火堆坐下谈了一会,才知道他们都是附近乡村的村民。因为受不了最近几个月陡然增加的赋税而逃进了山林里,以打猎和偶尔抢劫过往的路人维生。昨天他们在林边看到了一个穿着华丽的男子和几个随从,以为只是一般的富人,就上去把他绑了回来。哪知道竟然是王都派来的钦差大臣,弄得城里的地方官如临大敌风声鹤唳。

    “一定要把人放了,绑架朝廷大臣是绝对不行的。”罗德哈特劝众人。

    “不行。”立刻就有人反对。阿萨记得这是刚才罗德哈特介绍的一个名叫邦布大哥的男子。是一个满脸是肉的光头胖子,很难从他脸上的肥肉看出丝毫穷苦的踪迹,只是听说他以前是卖肉的,大概那时积累下来的肥膘已经在体内根深蒂固,和他本人难舍难分,即使是饿死也不会改变体形了。他首先站出来说:“只是放人是不行的。这么大个事情,地方官肯放过我们么?平时间已经剥削得我们那么惨,现在让他在钦差面前丢了脸,失了职,还不把我们赶尽杀绝?我们打算就利用这个机会好好地敲那群家伙一笔,然后大家拿着钱远走他乡。”他这个也是大多数人的想法。引来不少赞同声。

    “可是这是犯法的啊。身为帝国的子民就应该遵守法律。而且我还听说那位钦差大臣是一个很有学问的神学专家,我们都是神的信徒,怎么能作出这样的事情呢。”罗德哈特大概觉得一个骑士参与这个话题实在不成体统,想申明一下自己的立场。

    “如果要地方官可以合法地把我们全都饿死了。”猎人莱文是这里面的首领。他是个很精干的小个头,身上看不出一丝脂肪却好象能够榨得出铁汁一样,皮肤漆黑,头发用布巾古怪地拴在一起,脸上用颜料涂得花花绿绿,留着一撮小山羊胡子。“你爷爷在的时候那些家伙还有些顾忌,不敢太过分。但是最近好象上面的官员们要有什么动作,就想着在我们身上捞钱。先是耕地的税要加层,然后作生意的税也翻了一倍,最后还说什么这树林也是国家的,在里面狩猎也要赋税。大家什么都不做了,连生活都维持不下去了,结果还要我们捐什么人头税,不交就是违法,就有异教徒的嫌疑。他们定的法都把我们逼成这样了,你还要我们守法?”

    罗德哈特摇头说:“这只是地方上这些官僚的错误。因为和王都离得太远,这些地方官才会那么肆无忌惮的乱来。而王都派钦差大臣来就是要督察他们的。只要我们把事情向钦差大人禀报清楚,说明我们的难处。他一定会给我们一个公道的。”

    刚才招呼阿萨的那个妇女是猎人莱文的妻子,她以一个女性特有的敏锐解剖说:“小罗德,你在你那所学校里呆得太久了,学了太多书上的死板东西。那些东西是什么?不过就是几个字,几个用墨汁画的东西而已,我们看到的可都是事实。你想想看,这个钦差是和那些狗官们亲近些还是和我们亲近些?他如果去到城里,是会在我们家吃饭在我们家睡觉吗?你说他们会维护我们吗?”

    罗德哈特倔强地摇头说:“不,公道是一定有的,正义也一定会得到伸张,恶势力也绝对会受到应有的惩罚的。我爷爷也是这样教导我的。”

    “我活了七十岁,从来也没见过‘公道’和‘正义’是什么东西。”一个老头在旁边说。他的牙齿已经没几颗了,说出的话漏风走样,却很有几分沉重的味道。他环顾周围的人,强调说:“七十岁。”

    罗德哈特的脸已经有些发红,不知是激动还是什么,看起来很像在城里面雇佣兵酒馆里时的脸色。他很用力地说:“不,是一定有的。我爷爷也是曾经对我这样说过的。”他突然想起了旁边可能还有个盟友,转身对着阿萨很诚恳地说:“阿萨朋友,你也一定相信这世界上的公理和正义吧?”

    阿萨皱起眉头,用力地在记忆中搜索了一下,看着他,很谨慎,也很老实地回答:“好-象-没有听说过这样的东西。”

    “不。一定有的!”罗德哈特没有被孤军作战的劣势吓倒,反而更激动地站起来说。“你们想想,如果我们很礼貌的把钦差大人送回去,他看见我们本来可以勒索钱财而没有这么做,一定会被我们的诚恳所打动,就一定会为我们主持公道的。大家要知道,我听说这个钦差大人可曾经在神学院从事过研究的,他必定拥有很深邃的智慧和很伟大的心胸。”

    众人没有吭声。大概看他那么激动不好泼他的冷水。

    “即使大家勒索来一笔钱财又能怎么样呢?还不是得背井离乡,在其他地方躲藏起来,再也没机会回到这片自己的土地上了。而且每天还要担惊受怕,怕被人发现,被抓住。这样的生活好吗?只要钦差大人帮你们把税收调整回来,把地方官惩治了,大家又可以过以前那样的生活了。”

    村民们骚动了,这几句话是很有引诱力的。对于一个土生土长的乡村平民来说,故乡的感情和生活方式确实是无法替代的东西。“好象他说的也有道理.....”有些人已经开始对他的话表示认可了。

    罗德哈特几乎是在恳求:“请大家相信我。我以一个骑士的名誉担保,也以我爷爷的名誉担保。”

    这个担保也是很有力量的,罗德哈特的爷爷在村民中的人望好象颇高。人们开始你一句我一句地议论了起来。过了好一会,终于由猎人莱文点了头。“好吧,既然你这样说,而且反正最终结果都是要放人,我们就干脆听你的,赌一下吧。”

    罗德哈特很坚定,很有自信地说:“这不是赌,一定是这样的。大家不要把这个世界想得太阴暗了,就像我听城里的人都说这里有一群穷凶极恶的山贼一样,你们不也都是好人吗?只要我们抱着光明的心胸,就会看见这个世界上没有那么多坏人的。”

第十六章 钦差大臣

    和村民们商量好了向钦差禀报的情况后,罗德哈特就和阿萨一起来到了关押钦差的小木屋里,见到了钦差大臣。

    “罗德哈特骑士向您请安,大人。”一进屋,罗德哈特就半跪着行了个骑士的礼节,语气也是抑扬顿挫,好象唱戏的。

    钦差大臣是个皮肤白净容貌整洁,富贵中带着文弱像,一看就知道是贵族的中年男子。这种相貌的人阿萨在王都的夜晚是常见的,通常是搂着女子或是男子有时候也反过来被搂着上下豪华马车,进出灯火辉煌的深宅大院。这种人通常有个特征,即使是手脚都放在女子身上了,表情也通常都是一派执行国家公务的正直。

    而现在这个钦差大臣则更是虔诚无比。他正跪在小屋的中央闭着眼祈祷。看来这俘虏身份并没有怎么令他惊慌失措,衣服仍然是整整齐齐,神态肃穆庄重,好象正身处豪华的大教堂之内。他并没有对罗德哈特的话作出任何反应,仍然闭着眼专注于祈祷。而罗德哈特也跪在那里不动。阿萨站在门口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们。

    终于钦差大臣慢慢睁开了眼睛,似乎是祈祷完了。

    “我们是来救阁下出去的。”罗德哈特还是跪着说。他已经被这位大人的气度完全折服了。身陷这样的环境之下还能够如此的镇定,还能如此虔诚地祈祷,可见他心中的信仰是如何的坚定,气量是如何的超凡。确实是一位大人物应有的风度。

    “我知道。”钦差大臣像一个尽在他掌握的预言大师一样慈悲地看着跪着的罗德哈特。“身为一个神的仆人,我一直都坚信我不会受到那些低贱的匪徒们的任何伤害。神必定会来拯救信仰他的人。”

    他起身走过去扶起罗德哈特,说:“这位骑士,你就是受神的指引而来到这里的。你一定是个有无限的正义感的人,也是个对神很虔诚的人,是吗?”

    罗德哈特急忙点头:“是的。我已经准备把我这一生都奉献给光明和正义。”

    “外面的情况怎么样?那帮匪徒已经被你铲除干净了吗?”钦差大臣用赞许英雄的眼光看向他。

    “事情是这样的......”受到钦差大臣的重视,罗德哈特很激动,所以也很尴尬。“那些并不是匪徒,他们是.....”

    听完了罗德哈特的陈述,钦差大臣有些意外,但是想了想后脸色很快就平和了下来,点了点头说:“好吧,关于你所说的一切,等我回到城里之后一定会好好地调查处理的。”

    “谢谢阁下。您在老百姓眼中真是如同神的使者一样高贵。”罗德哈特感激得差点哭了起来。

    “那是自然的。”钦差大臣很优雅地点点头,对这个赞誉处之泰然。“身为陛下的使者,神的仆人,我自然是要全力地来主持公道。在各处巡查的时候,我对于渎神的异教徒和扰乱帝国安定的匪徒们是从来都毫不留情的。但是如果有虔诚的信徒和守法的公民受了委屈,我也一定要给他们一个公道。”

    “您真是太伟大了。”罗德哈特觉得找到了自己的偶像。“我这就护送您回城去。”

    钦差大臣像是在同意别人的一项请求般点了点头。罗德哈特立刻弯着腰在旁边恭送他离开这个关押他的小木屋。自始至终,钦差大臣也没看过在旁的阿萨一眼。

    屋外,看见钦差大臣出来了,所有的村民们都集体过来给钦差大臣半跪着行了一个礼。这是罗德哈特强烈建议的,想到自己这样就能够平安回家继续生活,村民们也都显得特别恭谨。

    钦差大臣用很符合身份的姿势和气势点了点头,一付理所当然的样子,还开恩似的笑了一笑。

    罗德哈特早就把自己的马牵了过来准备好了,请钦差大臣上马坐好,由他在前面牵着护送回城去。

    所有村民们站在一起看着罗德哈特和钦差大臣走远,想起那个恩赐的笑容,大概自己的心愿是很有希望的,也都不禁都有些激动了。也都觉得这个钦差大臣大概真的是一个好人,研究过很多学问的人大概确实也有很仁慈的心胸。

    对阿萨来说这件事情从头到尾完全莫名其妙。不过好在事情也解决了,而且现在这里有的是对这个森林熟悉的人。他首先找到了猎人莱文,他应该是最熟悉这片森林的人了。不过在听了他的问题之后,猎人莱文却茫然地摇摇头。

    阿萨几乎都快绝望了。一种徒劳无功的怒火在他心中油然而生。如果克莉斯现在出现在他面前他一定两拳就把她两只眼睛都揍得一样淤青,然后臭骂她你不懂也就算了,还要不懂装懂信口雌黄把事情弄得一塌糊涂。

    关键是现在她还拿着那本书跟着他父亲指定的商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连想重新去找人翻译也不行。想到这里又想起自己被那十几块银币就吓住了,不禁失悔万分。如果当时没那么着急,再在图书馆里面多去查一查,也许就有什么线索了。

    对钱的贪欲是万恶之首。他想起了故乡的一个老牧师常挂在嘴边的一句牢骚。他现在有点古怪的认同感了。

    “这里只有一个回头森林,没有你说的什么说话的森林。”一把不怎么听得清楚的声音在旁边说,阿萨扭头看过去,是那个声称这辈子没见过公道老头。

    老头没几颗牙齿的嘴发出漏风的声音:“这森林的南方深处有一块森林就是回头森林。人看了就想回头,没有什么说话的森林。。”

    猎人莱文好象也被提醒了,点头说:“对,我记得了,那里是有一块奇怪的树林,连野兽都不往里面跑,所以我也没进去过。但是最近一段时间好象经常有城里的士兵把那森林外面的草地当坟地了,我有时候看见他们在那边埋尸体。”

    “那是什么样的森林?”阿萨觉得好象有点线索的味道了,问。“为什么看了就想回头?我在城里打听的时候为什么没听说?”

    猎人莱文摇头说:“那片森林给人感觉不怎么舒服,本地人都不喜欢靠近的。而且那片森林....感觉....感觉就像....”他皱眉,很用力地在脑筋里面搜索合适的比喻,结果晃了晃脑袋,大概是水平的缘故,还是找不到合适的修饰。“像什么....,总之就是奇怪,连想都不愿意去想。”他突然振奋起来。“对了,就是像一个很讨厌的人,你又完全拿他没办法,所以就连想都不愿意去想了。”

    阿萨皱眉重复他的话:“像一个讨厌的人?不去想?”这个对森林的比喻令人难以领会。

    “恩....那感觉就是.....”猎人莱文又皱起眉沉思在自己贫瘠的词汇中,想重新找一个比喻来修饰。阿萨怕他越比喻越难懂,忙说:“像什么都无所谓,明天请你带我去一趟就行了。”

    “罗德大哥回来了。”外面有小孩子在喊。村民们都跑出去听他从城里面带回来的结果。

    罗德哈特被围在人中间,像看到了乡村间的比赛获胜而跑回来报告的小孩子一样,满脸喜气迫不及待地对大家大声说:“钦差大人已经说了,叫我们明天中午全部人都到森林东边的草地上去集合。他会和地方官一起来,当众宣布对大家的行为进行赦免,还要免除我们的税收。”

    人群爆出一阵欢呼声。

    “我都说这这世界上是有公道的了,怎么样?大家都相信了吧?”罗德哈特左顾右盼,兴高采烈地宣扬他信念的胜利,众人都沉醉在各自的喜悦中,并没人在意他说什么。

    但是和阿萨说话的那个老头却并不是显得很高兴,而且他也把罗德哈特的话听得很清楚。他摇了摇头,好象是自说自话地念叨:“我活了七十岁,没见过那样的东西。”转过身来对着阿萨强调:“七十岁了。”阿萨连忙点头。

    “迷路森林也就在那个地方。”老头对阿萨说。他不关风的嘴说出的话模糊不清,还有点欲言又止,好象算命者在解说一个不祥的占卜。

第十七章 国家栋梁

    第二天是个好天气。从早晨开始就阳光明媚,和村民们高昂的情绪一样。今天他们就可以安心地回家去继续以前的生活了。

    昨天晚上他们就把所有积蓄下的粮食用来开了一个庆祝的晚会,邦布大哥还把悄悄珍藏多时的一桶酒拿了出来。所有人围着篝火又唱又跳。阿萨虽然没加入他们的行列,但是也能够感受到那种单纯质朴的快乐和对自己家园的依恋。

    一大早,村民们就扶老携幼带上所有能够带上的东西向东边那块草地走去,准备接受赦免和免税的恩赐。钦差大臣说了,是要看到本人才能赦免,所以每个人都是要去的。

    罗德哈特一路上不停地说着钦差大臣是如何的高尚如何的有学问。据说他是在王都很有名的一个贵族学者,在神学院进行学术研究,还写了几本关于信仰和神学的著作。这些完全令罗德哈特拜服得五体投地。而因为自己的斡旋,使这样一位伟人脱出困境,而且也把乡亲们的困境也解决了。这样不凡的功绩让他的兴奋从昨天一直持续到今天。

    在树林中穿插行走了很久。快到中午了,阿萨和村民们一起走出了他们的居住的树林,走到了钦差大臣指定要他们等在那里的那块草地。

    走进草地,阿萨就看见了草地对面的那座老者口中的迷路森林。只是第一眼看到,他就完全他确定这就是他要找的地方。

    这看起来确实是一块是有些与众不同的森林。树木很高大,看起来很有些古老的气派,周围的其他树木都好象是自动地给这片森林退让出一片距离一样,留出中间的一块草地。整个森林都散发出一种奇怪浓重的气息,令人敬畏莫明。

    越走近,这种感觉越明显,也越来越奇怪。阿萨甚至能够感觉得到整个森林在拒绝他。没有恶意,但是却有沉重威严的气势。

    再走得近点,阿萨才发现这简直是个非常巨大雄伟的森林。每一棵树木都至少需要好几个人才能够合抱得起来。弯曲的庞大树身和枝桠展示出无尽的古朴壮丽,林间飘着若有若无的薄雾,从枝叶漏下来的阳光一道一道地形成斜着的光柱切在轻纱般的雾气中间。森林中没有传来一丝鸟叫兽鸣。

    别靠近这里。阿萨好象听得见这整个森林在无声地呐喊。走得如此的近了,他几乎连皮肤都能够感受得到这种威慑感。阿萨想起了猎人莱文那个当时听起来很费解的比喻,现在看来却是无比的贴切,这确实就像一个庞大威严的的远古巨神在俯视着,要你不敢接近,甚至连回想这种巨大的威严都是一种压力。

    “就是这里吗?低语之森。”阿萨几乎是自言自语地说。

    “对,这里就是低语之森。”一个好象是很多人同时死命地小声呐喊的声音回答。

    阿萨回身过去才看见村民们都早就停下了脚步,远远的在草地中央围成一堆站着,谁也没朝这里看。这奇怪的声音发自旁边离他不远的一个人。

    这是个身着一件红色长袍的人,也和阿萨一样,站在不远处面对着前面那座神秘的森林。那件红色长袍好象阿萨在王都伪装成驼背瘸子时的穿着一样,尽量把全身的每一个部位都遮在里面。但是略有不同的是他的脸露还在外面。

    那看起来只是一张在大街上随处可见的那种面容,上面也还有表情眼睛也很有光泽地在动着,但是阿萨感觉这个面容和他整个人散发出的奇怪的气息毫不相称。那张脸和袍子下塞着几千条死了正在发臭的毒蛇一样,一种似乎带着尸臭的危险气息。

    “你想进去吗?”红袍人用他奇怪的声音问。

    “是。”阿萨很戒备地回答。

    红袍人则好象并不怎么在意他,仍然看着森林深处,说:“放心,再过一会,我会带你进去的。”他的声音并不大,却好象是很用力才从喉咙间发出来的,沙哑得好象是千百个人在同时哀号。

    阿萨忽然觉得浑身有些发冷。

    村民们这边谁也没有注意到阿萨这边的情况。他们下意识地不往森林这边看,即便是想起来看了一眼,那察觉不出却非常确切的排斥感立刻让他们扭回头去,连谈论的兴趣都没有。

    而且现在他们也正专注于自己的事情。一阵隆隆的马蹄声由远而近,好几十个骑兵从森林中穿出。“钦差大人来了。”罗德哈特看清了其中的一个正是钦差。

    “怎么这么多人?”猎人莱文看着那些骑兵都是穿甲配剑全副武装的,心里害怕。“不会是.....”

    “不会的。钦差大人已经说了要赦免大家的。他那样有身份有学问的人怎么会出尔反尔呢?上次被你们惊扰过,当然现在要带着护卫才敢来的。”罗德哈特帮大家宽心。

    但是那群骑兵很明显并不只是护卫的意思,他们直向村民这里冲来,到了村民面前然后四下散开,围成一圈,把二三十个村民包围了在中间。然后钦差大臣和一个官员模样的胖子才骑着马走了过来。

    “钦差大人,这是怎么回事?”罗德哈特问。

    “那位骑士,你可以出来。”钦差大臣对他点点头。罗德哈特走了过去。“看在你高尚的品格和受过的良好教育上,可以完全不追究你和这帮匪徒们认识的罪过。”

    罗德哈特小心翼翼地问:“那他们.....”

    钦差大臣很自然地说:“自然是要处死了。”听到了这句话,村民们惊叫起来。

    “可是您答应过要赦免他们的。”罗德哈特急忙说。

    钦差大臣很有修养地举手指了一下自己的头,用饱含优越感的声音说说:“这就是智慧了,如果我不那样说,他们会放我走么?我当时并不是在真心地承诺,只是在行使一个高明的策略而已。”

    官员模样的胖子在旁边用佩服得五体投地的声调感叹说:“大人您这样的计策太了不起了。如果您去驰骋沙场,一定是位无敌的将军。您这样文武全才,真是国之栋梁啊。”

    钦差大臣微笑着点了点头,谦虚地说:“我只是个读书人,一个学者,不适合去打打杀杀。说到栋梁么,道特大人你也可以算的,我巡查了这么多地方,这里的情况是最好的之一,而修建礼拜堂说明你对神的虔诚也是可以肯定的。”

    “昨天您也看到了,他们全都向您道歉了,承认了自己的错误了。这不是说明他们仍然是善良的平民吗?”罗德哈特跪下求情。期望和现实刚好相反,这飞转直下的变化让他完全不能够接受。

    “我当然记得。作为对他们那个道歉的奖赏,我会同时处死他们,使他们免去失去亲人的痛苦。要知道,在处罚异教徒村落的时候一般可都是先处死小孩子,让那些对神明不敬的人从心灵上感受到最大的痛苦,以洗涤他们丑恶的灵魂。”

    “我听说这种方法是大人您发明的,是吗?”胖子很恭敬地问。

    钦差大臣的脸上洋溢出得意的神色来。“这是我从神学院里研读书籍的时候想到的。让那些异教徒的灵魂在活着的时候就去感受一下这痛苦的洗礼,也好使他们在地狱中尽快地赎清他们的罪恶。”

    胖子把脸上的肥肉挤成一个掐媚的笑容,赞叹:“您真是太仁慈,太睿智了。”

    罗德哈特的声音已经带点哭腔了。“可是他们并不是异教徒啊。昨天我不是已经把真实的情况给您讲明了吗?”

    钦差大臣已经有些不耐烦了。“他们现在还不是,可是以后呢?他们既然为了一些钱财和食物就来绑架一位大臣,这完全是眼中没有丝毫法纪的表现。而且我已经调查清楚了,”他以法官的威严姿态指了指旁边那个胖子说。“他们完全是污蔑这位清廉的地方官道特大人。道特大人在民众中稍微征收一点小小的赋税是为了给城里建造一座礼拜堂。这可是为神而做的功绩啊。他们不但不交出这光荣的赋税,还诬蔑这样虔诚的道特大人,说明他们心中已经完全没有神的教导和感恩之心。我这个神学专家分辨得出,这样的灵魂是最容易被魔鬼所诱惑。在他们还没有变成侍奉魔鬼的异教徒之前把他们处死那是对他们最好的方法。”

    他转头问那叫道特的胖子说:“不过道特大人你为什么坚持要在这里把他们处死呢?抓进城里用火烧死不是更能够起到威慑的效果吗?”

    胖子道特说:“那是因为十多天前有一位乐善好施的先生拜访过我。说他担心我们的墓地不够用,而且如果异教徒也和神的子民一起埋葬的话实在是不合适,就建议我们把他们埋到这里来,他给我们一具尸体一个银币。所以我才建议把这群匪徒在这里处死。这么多尸体如果要运来可是很花力气的。”

    钦差大臣面露担心的神色说:“这么奇怪的事情,你确定他不是异教徒吗?”

    地方官道特连忙摇头,脸上的肥肉跟着甩动,说:“不会的,他给的钱我都用来建造我们的礼拜堂上了。把钱花在这么有意义的事业上的人一定是有很伟大的情怀。您说是吗?”

    钦差大臣点了点头,转头看着在簌簌发抖的村民们用恩赐的口吻说:“你们听到了吧,你们的尸体还会给城里的礼拜堂增加修建费,这也是你们的光荣啊。”用一个像某种礼节的手势对骑兵们挥了挥。“好了,处死他们。”

    几十个骑兵抽出兵器像宰杀牲口一样朝中间大多还是老少妇孺的村民们杀去。哭喊惨叫和着鲜血一起从这些手无寸铁的躯体中迸发出来。

    “住手。”罗德哈特从地上跳了起来。立刻就有三个骑兵的长剑架上了他的脖子,同时他背后的骑兵用剑柄往他头上猛力一击把他打倒在地。

    钦差大臣看着,很惋惜地说:“看来你对法律的忠诚和对神的信仰还及不上对这些匪徒的感情。尽管你有些功劳,我也不得不把你一起处死,以免你玷污了骑士这个光荣的头衔。”

    虽然昨天被绑架,但是略施小计,立刻轻轻松松就把这群匪徒们一网打尽了。耳听着这些异教徒的惨叫,钦差大臣觉得刚才道特说得还是有道理,自己或许真的可以去当个将军了。突然看见一个人从远处的森林边上飞奔而来,于是他也真像一个将军一样很威武对身边的几个骑兵挥了挥手:“那里还有个敌人,谁去取他首级。”

第十八章 帮我一下好吗

    阿萨飞奔。

    三个骑兵举起手中的剑朝他策马迎面冲来,口中还发出吆喝声,像在追逐猎物一样。刚才钦差大臣很意气风发的口吻很使他们急于立功。

    冲近了,阿萨扬手一颗火球正中一个骑兵的面门,骑兵倒头就栽下马去。另两个骑兵吃了一惊,阿萨抓住这个机会一个冲跳踩着一个骑兵的马头直接越过了他们继续向前冲去。

    前方就是骑兵们正在砍杀村民的圈子,那边一片草地都已经被血染红了,村民们的惨叫声正在减少。

    阿萨直接就冲进了骑兵堆里,跳上马背两刀就砍翻了两个骑兵。其他骑兵顿时慌乱起来,都策马想过来对付他,阵型一下散乱了。阿萨趁机从中间的空隙中冲了过去。前面就是正稳坐在马上观赏着骑兵们杀戮的钦差大臣和地方官道特。自己一人去对付这么多骑兵是不可能的,这种情况自然是要找指挥者了。

    两人几乎还来不及反应,就被阿萨冲过去一手一个拉下了马。阿萨立刻就把刀架在钦差大臣的脖子上,喊道:“全部都给我别动。”骑兵们立刻住手了。

    血泊中只剩下几个小孩子还站着,满身是血地哭喊,看来好象还没什么伤。村民们都把小孩子用身体保护在人墙里面了。只有猎人莱文夺下了一个骑兵的武器竭力地搏斗,身上已经挨了好几刀,混身是血地半跪着喘息。血泊中还不断有人发出低微的呻吟。

    被刀架住脖子的钦差大臣居然并不十分慌张,依然保持着他学者的风度和官员的威严,用很藐视的口气说:“谅你也不敢伤我一跟头发。这里的士兵们都看见了你的样子,如果你居然敢伤害皇帝陛下钦点的使者,你就会成为全帝国通缉的死犯。而且连你的家人都....”

    他突然用一个比杀猪还难听的叫声中断了自己的演讲。阿萨把他的手指折断了一根,冷冷地说:“我从来没兴趣伤害别人的头发。”

    呻吟了几声,钦差大臣吃力地还要保持他应有的腔调说:“你居然敢这样伤害一个神职人员,这样的罪行会遭到......”他马上又感觉到另外两根手指的关节处的一阵被撕裂的感觉,两个原本紧密无间的骨骼突然以前所未有的角度去拉扯旁边的皮肉,连整条手臂的筋肉都因为这个剧痛而开始抽搐起来,他又发出一阵动物般的号叫。

    “叫他们下马,放下武器。快点。”阿萨这次捏住了他另一只手的三根手指。

    “放下武器,快给我放下武器!”钦差大臣尖叫哀号彼此不分地喊,眼泪鼻涕口水涌得满脸都是。

    两声轻微的脚步声在身后响起。阿萨猛地转身过来一刀砍在背后那个想偷袭的骑兵的脸上,骑兵惨叫一声飞出去好几步,满脸是血地倒在地上打滚。几颗带血的牙齿飞到了在一旁的道特身上,他立刻停止了在腰间掏摸的手,乖乖地跪在那里汗如雨下。

    阿萨用的是刀背,大概把那士兵的脸骨打裂了。他并不想胡乱杀人,刚才砍倒的两个骑兵也不是致命伤。

    “所有的人都下马,放下武器。我不想再说一次。”阿萨把握住钦差大臣手指的手紧了一下,钦差大臣立刻哭喊着帮他重复,刚才指挥若定的学者神采和大将风度早不知所踪:“下马,放下武器,他说什么都照做。你们这群蠢货是不是要看着他把我弄死啊。”骑兵们立刻全部争先恐后地翻身下马丢下武器。

    阿萨看了看剩下的村民,里面还有几个伤得不轻的。现在就是让他们走也走不了多远。

    阿萨放开了钦差大臣的手,紧了紧他脖子上的刀说:“你有什么印章文书或者令牌之类的东西没有?拿出来。”

    “有,有。”钦差大臣抖着伸手进怀中拿出了一块印章,比最听话的小朋友还要乖。

    罗德哈特已经从地上坐了起来。看着满地的尸首,这些昨晚还为自己给他们营造的幻想而兴高采烈生机勃勃的乡亲们,现在却在这个他们盼望的地方被人像牲口一样的宰杀。他痛苦地捂住了自己的脸,缓缓地摇动着头,声音已经梗塞出哭腔:“怎么会这样.......”

    阿萨拿过印章丢给罗德哈特说:“去牵几匹马,带着还活着的人和受伤的人进城去找医生包扎急救一下。路上有人盘问就拿着这块印章给他们看,就说是钦差大人的意思。钦差大人在森林这里剿灭了异教徒,还要乘胜追击,过几天才回来,这些都是伤兵。弄完了以后带着他们离开这里,逃得越远越好。”

    印章掉在罗德哈特的脚旁,他却连看都没看一眼。他把脸埋进了双手中,手指在额角和脸颊的皮肉上拉出一道道痕迹,用力得仿佛要把自己的五官搓烂。泪水从指缝中溢出,他没有发出哭声,但是整个人都在抖震。

    阿萨突然飞起一脚踹到他的脸上吼道:“要哭自己滚回去慢慢哭。你要把这些人都哭死在这里么?”他身体一动,刀就在钦差大臣的脖子上划了一道血痕,钦差大臣发出一声类似羊和猪之间的惊叫,裤裆立刻湿了。

    罗德哈特被那一脚踢得在地上滚了几圈,趴在草地上动也不动。似乎喘息一下,他突然自己站了起来。

    他的两条剑眉用尽力气地纠在了一起,下唇收进了口里用那排整齐的牙齿用力地咬住,他已经满口是血,不知道是他自己咬出来的还是刚才那一脚踢破的。满脸的泪痕和这个的表情在他脸上融合成一种悲伤的英勇之气。他动作利索地拣起了印章,快速地给受了伤的村民简单地包扎了一下,牵来几匹骑兵的马,把他们都扶了上去。

    阿萨看着骑兵们还剩下的几十匹马,心中一动,问猎人莱文:“伤得重不重?还能动么?”

    “暂时还死不了。”猎人莱文捂住伤口说,他几处伤口都很深,血还在往外流,幸好他的体质很结实能撑得住。阿萨示意他过来,伸出一只手按在他的几处伤口上竭尽自己所能地用了治疗法术。他对于治疗术没什么兴趣,也少以练习,这几下已经是极限。

    他对猎人莱文说:“把这里的马全部都赶走,赶得越远越好。”这里离城很远,骑马也要小半天。只要把马全部赶走了,即便是自己这边形势控制不住了也可以给逃跑的村民赢得不少时间。

    猎人莱文转身去赶马,走过道特的旁边的时候突然按住他痛打起来,直到把他揍得瘫在地上才转身去把马赶作一团带走了。

    看着罗德哈特地带着村民离开,猎人莱文也赶着马群消失在森林中。阿萨终于松了口气,然后那股压抑了多时的愤怒才散发出来,他伸手抓住了道特脖子上的肥肉,像牵狗一样把他扯了过来和钦差大臣跪在一起,把刀横在他两人的脖子上问:“我决定宰你们中间的一个,留一个作人质就行了,你们两个自己说,谁该死?”

    “他该死!”两人异口同声地说。

    “他比我的官大,这些都是他的主意,是他说要把这些匪民们都杀死的。”道特浑身的肥肉都在哆嗦,声音像是一只猪在号叫。“我只是个小官而已,都是他们叫我做的啊。”

    “我比他瘦,当人质要方便得多。”钦差大臣不愧是学者,知道强调自己的优点。还举起自己那只被阿萨折断了手指的手,好象在炫耀一个了不起的功绩一样。“您看,我已经被弄成这样了。我....我不想死啊....”他鼻涕眼泪一起涌了出来。

    他们的哀求和可怜像阿萨全没在意。不知什么时候,那个原本在低语之森边上的红袍人已经不声不响地走了过来,走进了村民们的尸体中蹲在那里。骑兵们早就没了主意,谁也没去管他。

    原本在地上跪着的道特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和力量,竟然突然起身向红袍人跑去。他连滚带爬地跑到红袍人旁边,跪下说:“这位先生,我已经按您说的做了,把城里的死囚都处死埋在这里了。”

    红袍人站了起来,点了点头说:“是的,尸体我都收到了,你做得很好。”

    道特央求:“我知道您是个魔法师,我看见过您使用过神奇的魔法,请您现在把钦差大臣从那个暴徒手中救下吧。”他知道即使是自己现在能够获救,但是如果钦差大臣死了他也一样活不了,刚才这里几十个人都把他推卸责任的话听得清清楚楚。

    红袍人并没有理会他,抬头看向天空。

    道特伸手拉住了红袍人的手央求:“我求您,您还要多少尸体都可.....”他突然不吭声了,因为他看见了他从红色长袍里面拉出来的那只手。

    那绝对不是一只活人能够有的手,或者说看起来那根本不是手,而好象是用张破烂的老皮手套穿在一只人手的骨架上。从那些破烂了的地方还能够直接看见骨头,不过并不是白色的,而是一种死鱼眼的深灰。

    “对不起,我很忙的。”红袍人盯着天上喃喃地说。只是他那只不像手的手已经把道特的手握住了,干枯的骨节已经完全陷进道特肥肥白白的手中去了,像是捏住一团发足了酵的面粉。

    道特瞪着眼,看着自己的手,嘴大概是这辈子第一次张得那么大。但是任谁也看得出他不是在痛,而是在恐惧。

    他那只原本很丰满很白净的手已经干枯了下去,像一页炉火上的生菜叶那样迅速地萎缩,变色。

    他大概是喊些什么,比如惨叫之类的,可惜只在喉咙里发出些奇怪的呼气声,而且那也不是他在叫,而是他的肺在枯萎的时候把空气挤出来的声音。他整个人像只泄了气的气球一样开始收缩起来。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他脸上那些丰满的肥肉是如何慢慢地逐渐变形收拢,最后贴在了骨头上。偏偏他的眼睛还是在活动的,还在左右上下的转动,只是脸上的肌肉已经完全枯萎,孤零零转动的眼睛看不出在表达什么感情,只能说明他还活着,在感觉自己是如何一点一点地死去。

    最后他的眼睛也终于停顿了。只是几个呼吸的时间,刚才还肥肥白白的道特大人就成为了一具干尸。

    红袍人放开了手,叹了口气,好象刚喝了一杯并不怎么好的茶一样。他还是仰头盯着天空。

    天空中,太阳还是一如既往地发出光芒,把明亮和温暖倾洒到地面上,即使是现在这突然诡异万分的草地也一视同仁。

    突然,一个阴影在太阳的边缘上出现了。

    红袍人放下了头,用他那依然沙哑诡异但是很明显带着兴奋的声音喊着:“来了,这百年才开启一次的大门终于开了。”他用他那只不像手的手往上随意地抬了抬,像是在招呼自己的宠物一般。“大家都起来干活吧。”

    在他周围的那些倒在血泊中的村民们突然都开始蠕动,然后一个个都自己缓慢地站起来了。有些胸口还开着洞,有些脖子和脑袋只挂着一层皮,保持着他们倒下去时的样子。

    目睹面前这一切,骑兵们发出通常只有在女人喉咙里才能听到的声音,有几个立刻软倒在地,绝大多数则扭头开跑。只是当他们转过身去才看见,草地上有很多地面的泥土正在裂开,一个个已经腐烂了的尸体在往外爬。那是道特大人在这半个月里特意埋在这里的异教徒们。一个银币一个,出于对银币的热爱,道特大人杀得很卖力,足足有两百多具尸体在这一片不太大的草地中掩埋着。

    “来都来了,就不要走了。大家帮我一下吧。”红袍人看着阿萨,露出一个微笑。“年轻人,也请你帮我一下好吗?”

第十九章 我和僵尸有个约会

    钦差大臣的腿和腰已经完全发软,每一根骨头都被恐惧熬成了面条,丝毫用不了力,裤裆里发出的臭味连他自己都闻得到,可惜不能把面前的那个老者熏退。

    老者的头有一小半已经没了,从头顶到额角被一刀斜斜的削去,伴随着每走一步呆滞的走动露在外面的灰白色的脑髓也在微微晃悠。他瞪着已经黑白不分灰成了一片的眼睛,正用缓慢但是很坚定的步伐向钦差大臣走去。钦差大臣哆嗦着用手在地面上勉强撑着向后退,嘴里发出连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的声音。

    不远处几个骑兵正被十几个尸体按住。仿佛他们是几道美味之极的大餐,尸体们虽然动作缓慢争但也是先恐后地拉扯啃咬。骑兵们发出人类喉咙所能够达到的极限的惨叫,手脚还在乱动着,但是血肉和内脏已经尸体们的手和嘴间传来递去了。

    老者慢慢地逼近了钦差大臣,像和一个很好的朋友表达友谊和信任一样,伸出已经僵硬的双手,把他的双肩搭住,张开了嘴,亮出里面不多的几颗牙齿。

    钦差大臣把生命中所有的勇气和镇定都拿了出来,从怀里掏出一个珠光宝气的十字架,闭上眼睛大声哆嗦的念道:“以天上的神的名义,你这不净的东西啊,快点远离神的信徒吧,否则以正义的.....”接下来就只有一种歇斯底里的哭喊声了,他清楚地感觉到老者那几颗牙齿嵌入自己的头皮,到达头骨,发出痛。

    ‘咯拉’。就像咬一口脆苹果发出的干净利落的响动。这是他在世界上听到的最后一个声音。

    阿萨只感觉自己的背心和头皮上炸起一阵阵的鸡皮疙瘩。

    猎人莱文的妻子,那个曾经很好客地接待过他的妇女。她原本带点聪慧气质的脸几乎被一刀砍作了两半,从翻卷的皮肉里看得见白生生的骨头,一颗眼珠已经被这一刀顺带着砍爆了,拉出点经络斜斜地挂在脸颊上。她正和另外几个村民的尸体一起吃一个骑兵,她另一颗死鱼一样突出的眼睛直楞楞地看着骑兵的腹腔,伸手一掏,拿出一个还在搏动的东西就往嘴里送,咬出兹兹的声音,暗红的浆汁顺着她的嘴往下滴。。

    那边那个叫邦布大哥的胖子扯掉骑兵的手臂放在嘴里大咬。他的脖子几乎被砍断了一半,血大概早就流干了,皮肤呈一种白垩样的死白色,与嘴边还在流淌的鲜红液体互相辉映,对比得触目惊心。

    惨叫已经是这草地上最动听的声音了,那至少是活物才能发出的。其他的声音就只剩上百个各式各样的尸体摇摇晃晃走动发出的沙沙声。这些尸体有的胸口开了个洞,露出里面的内脏,有的把自己的头像手持一件武器一样拿在手里,也有的已经腐败肿胀,走着走着掉下一只胳臂,或者是腐烂成稀泥状的内脏被尸气从口里挤了出来,看起来像在呕吐一样,偏偏那完全浑浊的眼睛还在死死地直视着前方。

    尸体阿萨原本是见得多了的,在山德鲁那里他连睡觉都在尸体旁边。只是在它那里停着是一回事,自己站起朝你走过来又是另一回事了。而红袍人还是在正面离他几十步的地方颇有兴致地看着他,好象看着一个期待中的约会对象一样。那双眼睛射出的目光发出阵阵尸体的气息,甚至比周围上百具尸体的味道还要浓。

    不管是以前面在渺无人烟的蜥蜴沼泽中被追杀也好,还是其他任何情况之下也好,面对的威胁越大,他心中的求生的yu望也越强。他体内的韧性堪比任何一种最顽强的野兽。

    但是面前这一切已经不是威胁,而是赤裸裸的死的气味。任何活物面对这都无法不毛骨悚然。早闻惯了的尸体的气味现在是如此的令人作呕,那些气味从四面八方和红袍人的目光中压过来,如同无形的手指在皮肤上回旋捏扯。他的双腿已经有些发颤了,强烈地生出要撒腿就跑的冲动。

    不能逃,不能逃,不能逃。阿萨在心中对自己狂叫。

    他清楚得很,人在面对恐惧的时候只要一旦转身,那就会彻底地败在恐惧之下,理性和斗志顷刻间就会被蚕食得涓滴皆无,接下来就只会陷入疯狂地逃跑中。

    以自己的速度和敏捷来说那些尸体并不是威胁,但是只要他一旦迷失在恐惧中,一旦把后背露给了那只骨骼和皮拼凑而成的手,结果就很有可能就是被一颗大火球炸得稀烂。

    “人要吃饱了才有精神,其实不只是人,什么都一样,都要吃饱才好做事,你说是不是?”红袍人环顾了一下四周尸体们的大块朵颐,用玩弄老鼠的猫一样的口气看着阿萨说。

    上下两颗犬齿挤住了口腔壁上的一小块肉,一用力,血腥味就在口中蔓延开来。这好象已经遗忘了很久的味道立刻把他心中几乎快被恐惧所淹没的斗志重新点燃。

    阿萨伸出带着血丝的舌头舔了舔嘴唇。他的斗志一旦点燃就会烧成一把通红的刺刀。

    阿萨深吸了口气,握紧了手中的刀,像一只猫一样弓下了身。红袍人盯着他,带着那不属于自己的微笑摇了摇头,用含着尸臭的声音说:“不要那么紧张,我只是想.....”

    阿萨陡然发力朝他冲了过去。

    “年轻人就是太性急。”红袍人那只干枯的手略抬了抬,好象只是个不经意的小动作。一点很小的绿火焰从那只鸡爪一样的手里跳了出来,落在地上。

    奔跑中的阿萨猛然弯腰手脚并用在地上死命地一撑向旁边就地翻滚开去,手脚的肌肉都因为这个过猛的动作酸痛起来。他一直都仔细地在注视着红袍人每一个举动,冲刺的目的根本也就是为了闪躲。

    那一小点绿火焰落在地上的同时突然就爆成了一道一人多高的绿色火柱,急速向阿萨原先冲来的方向一直线地蔓延过去,和滚到在地的阿萨擦身而过。

    火柱像匹野马冲向后面的尸体,刚一接触到一具尸体,火焰就发疯似地长大起来。冲天而起的火柱将几具尸体高高地带向空中,只升到半空,尸体就彻底地熔在绿色的光华中,没留下一点痕迹。

    阿萨没有向后看,他已经全力地跃起飞向红袍人。

    他自己也会用魔法,他知道魔法的施放必须要积蓄和准备的时间。两个魔法间的空隙就是攻击的唯一机会。

    可惜这次他判断错了,而且还错得很厉害。

    红袍人另一只手抬了起来,同样是一只仿佛用破烂皮革手套包裹骨骼而成的手。但是这只完全没有一丁点脂肪可言的手正在燃烧,而且烧得比任何火炬更加炽烈,好象那纯粹是用地狱的油和火山口的硫磺捏成的。

    阿萨知道自己错了,自己不应该跳起来的。身在半空,他已经没有任何借力辗转的余地,只有眼睁睁地看着那团火焰在红袍人的手上变作一只硕大的火鸟形状,展开双翅向他扑来。

    阿萨把自己所有的魔法力凝聚为一颗火球朝火鸟射去。火球几乎是毫无声响就淹没在火鸟那耀眼的光华中,顷刻间眼前已经是全是一片太阳般的金黄色。那只烈炎幻化而成的大鸟以一个拥抱的姿态飞来,要把他融化在那无比热烈的怀抱中。

    他已经毫无办法,剩下的只是一个动物的本能,抱头缩腿弯腰把自己尽可能地裹成一团。

    火鸟顺利地捕获到了自己的猎物并纳入自己的怀中,立刻开始在空中疯狂地翻转腾挪,把构筑自己的强大的魔法能量尽力地展现出来,誓要把怀抱中的事物蹂躏成粉尘。

    一把刀从这团狂乱的火球中掉了下来。刀一落在草地上立刻发出吱吱声,接触到刀的草全部被烧焦。

    “如果不是你逼我,我其实也很想给你留下尸首的。”红袍人略为吃力地叹了口气,这连续两次的快速施法让他有些难以负荷。他抬头看向天空。弧型的阴影正以肉眼难见的速度吞噬着太阳的光芒,天空已经阴暗下来了。

    红袍人一挥手,空中翻滚的火鸟立刻朝低语之森的方向飞去,化为一道火虹投入树丛发出轰然巨响,爆出一阵红光。红袍人点了点头,对身后的尸体们挥了挥手说:“大门已经开了,我们进去吧。”

    阿萨遇见过很多怪事,但是都没有现在这事让他觉得不可思议。

    自己居然没有死,不但没有死,连一根头发都没有烧焦,反而是刚才握刀的手掌被烫伤了。

    刚才缩成一团被那只火鸟在空中捕获的时候手中的刀马上滚烫起来,痛得他马上丢手。他能够感觉得出魔法力和火焰在自己四周狂野地回旋冲击,他也是使用火魔法的,能够感受得出自己身周的奔腾的魔法力的强度。按理说即便自己是一坨生铁也会被融成汁水。但是他只是感觉到了热而已,甚至连灼痛感也没有,即便是火焰再疯狂的波动,也没有分毫溅到他的身上。

    然后他就感觉自己随着火鸟的飞翔一起在空中掠过,直到耳边发出轰然巨响,周遭流转的魔法力和火焰消散了,后背猛地撞到了实物。

    送开双手后抬起头后才发现他正在一个焦黑的树洞中,或者应该说是碳洞中。这是棵极粗的古树,十多人才能合抱的树干上被火鸟烧出一个大洞,洞周围的木质已经被完全碳化了。

    阿萨跳下地来,周围全是这样的古树,轻薄的雾气在古树中旋绕,周围静得没有一丝鸟叫虫鸣。

    这里确实就是他在外面窥视过的低语之森。古朴壮丽的古树和缥缈的雾气依然是那样,只是那种曾令他震撼的那种威慑感却已经荡然无存了,空余静悄悄的神秘感。

    阿萨向森林深处走去。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能够在那个恐怖的火焰魔法下没事,可能是红袍人手下留情,也可能是什么其他的原因,但不管是什么,他不想再回去重新面对红袍人和那一大群僵尸。而且听刚才红袍人的话,似乎这低语之森很难得才能进得来一次,他必须趁现在去找到那棵世界树。

    这森林中连风都静止了,好象身处一无所有的虚空中,唯一能只听得见的声响就是自己踏在草地和落叶上的脚步声,连一丝活物的痕迹也没有。寂静得让人感觉有种奇怪的害怕。

    阿萨沿着地面那些痕迹向森林深处走去。这些痕迹是刚才避过了僵尸逃进树林的几个骑兵们留下的。跟着他们的脚步,即便是前方有什么不对劲也可以及早地知道。

    但是只走了不远,他就真的发现很不对劲了。

第二十章 混水摸鱼(1)

    前面一滩很大血迹,像是用几大桶血在地上泼出来的一样,中间几个已经不成人形的尸体,中间夹杂着的一些混合进肉体的武器和铠甲的碎片,应该就是一直在跟着的那些骑兵。

    这些尸体不是被压得就像闹市路中被无数车马碾过的老鼠尸体一样扁,就是破布纸屑一样被拉扯蹂捏得稀烂。血都被变形后的躯干压榨了出来,在地上用泼溅的方式画出很大的一片猩红。这种奇怪的死状已经超出了阿萨的经验范畴,他想不出这些士兵怎么死才能死成这样。

    小心地注意了一下四周的情况,似乎并没有其他动物或人留下的踪迹,只看见几棵枯树上残留着血迹。

    这样的枯树在这森林里很常见的,每隔一段距离就会有那么几棵,并没有其他古树那么高大,只是五六人高而已,没有什么枝叶,只有许多藤蔓缠在上面,几根又粗又大的枝桠倒有点像人的手脚。

    这样仔细看下了来,阿萨才发现这几棵枯树真的有点人的形状,虽然长短不一,但都是有手有脚的四根主枝,上面粘满了血迹静静地伫立在那里,倒很有点诡异的血腥味道。但是这确实只是树木而已,阿萨没有在四周的寂静中感觉到任何活物的气息。

    总不会树木也能动,也能杀人吧。他皱眉摇了摇头,蹲下埋头去仔细查看那几具扭曲的尸体,看是否能再找出点头绪。

    没有任何的声息,阿萨只是突然感到背后的空气有些流动,还来不及扭头去看,肋下一紧,自己就被凌空提了起来。他低头一看,几跟手腕粗细的枯枝弯在他腰间,上面全是还没干透的血迹。

    他身后的那棵枯树正用手一样的枝桠把他握住,提起来,另一只手状的枝正以一个鼓掌的姿势往里合拢。

    阿萨慌忙扳住腰间两根枝桠狠命一拉,枝桠断开,双手一撑用力一挣,刚好脱出了树枝的掌握跳下地去。那一记鼓掌落空,发出一声闷响,木屑纷飞。只要他动作再慢上一点下场也就成为那种让人不解的尸体了。

    阿萨惊惧莫名地看着这已经超越了人类常识的庞然大物,这绝对只是树木而已,但又绝对在动着。与其说这是人形的枯树,不如说是枯树外表的巨人,那些散碎的士兵尸体就是被这些巨大的木头疙瘩像人搓揉纸团一样搓出来的。树人的根部上也满是血迹,阿萨也明白了那几具完整的尸体怎么会扁成那样。

    阿萨回头想跑,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在三棵这样的树人的包围中了。他全没有在意那些毫无声息的树木,竟然自己走了进来。

    远处一声轰然巨响把整个森林的寂静都全部震碎,树人的动作突然全部停止了。绿色的火光在阴暗的林间远处若隐若现。这还是正午,但天色不知不觉已昏暗得像阴雨中的黄昏,阴暗朦胧的光影中矗立着几个满是血迹的树木,四周被震碎死寂重新又凝固成一片,诡异之极。

    阿萨抬头看了一眼,原本光芒万丈的太阳现在只剩个金色的圆环,中间黑色的阴影遮挡住了绝大部分光线,这竟然是难得一见的金环蚀。

    又是一声更为猛烈的爆炸声,几个树人不知从哪个部位发出一阵低沉的鸣叫,一起迈开根状的脚,朝发出声响的方向走去,全没理会地上的阿萨。

    阿萨怔怔地看着树人的远去,突然转念一想,这说不定是个好机会。那边的声响和绿色的火光应该是红袍人的杰作,大概他也正和这样的怪物对上了。虽然并不知道红袍人进这个森林是什么目的,而那个目的多多少少应该是和自己的目标有些联系的才是,也许他也是为了那个‘世界树之叶’。

    这个森林绝对不会只是让人望而生畏那么简单,隐藏其中的那个‘世界树之叶’也绝对不会是果园中的水果一样摘下来就可以带回去的。与其自己到处乱撞,不如跟着过去看看,也许还可以趁乱混水摸鱼。

    打定主意,阿萨朝树人走的方向追了过去。跑了几步,他发现这些木头疙瘩似乎根本就没在意自己,他大着胆子接近了些,还是没对他有反应。这些树人的动作虽然很慢,但是步伐奇大,跑动跟着很吃力,阿萨大着胆子攀住了一棵树人的脚,树人完全没反应,他索性跳上了树人的头顶,让树人带着自己朝那方向走去。

    被这个大概世界上最奇怪的坐骑带着走了一段距离,阿萨就看见几个被烧成一堆黑碳的树人残躯和被炸得支离破碎的木块,也还有几个被压扁捏碎了的僵尸。果然是红袍人的杰作。周围开始不断地看见新的树人,也都朝着前方走去。

    四周的树人越聚越多,一眼望去似乎整个森林都在动弹着。不远处已经看得见木屑在爆炸声中随着气流四处飞散,轰然声中绿色的火焰猛然爆发,仿佛前面正在举行一场盛大的烟火。这森林原本的寂静沉默早就不知所踪,全然一片喧嚣。

    树人巨大的步伐再跨了几下,阿萨就看见了那一群僵尸和红袍人。

    红袍人无疑是这壮观场面的绝对主角,整场战斗都是围绕着他来开展。百多个僵尸将他环绕着保护在中间,他有时挥出一小点绿火飞到树人身上,轰然一声整个树人就被吞噬进狂暴的火焰中成为了一堆焦碳,有时扔出一颗光球发出震耳欲聋的爆炸把树人炸得支离破碎。

    树人高大的身躯下还有些白马和一些尖耳长发的人一起朝着僵尸和红袍人进攻。那些白马额头正中直竖着一只尖锐的独角。阿萨在老冒险者口中听说过,那应该是独角兽,只有在最原始纯洁的森林中才能见到的野兽。而那些尖耳长发的人就应该是精灵族了,在故乡的时候经常听到矮人们提起过,也是只生活在森林中的种族,和人类差不多却不能够算亚人类。

    精灵们不管男女全都身手矫健地跳跃在树人中间手持长弓向红袍人射击,有的还挥出一道道魔法。只是红袍人身旁的僵尸全都争先恐后地用自己的身体去承受这些箭矢魔法,没有一下能够击在红袍人身上。红袍人虽然好象也想尽量去杀伤这些精灵,但是他们都敏捷地从一棵树人跳到另一棵树人上。

    独角兽以头上的角挑刺僵尸。一旦被那只发着白光的尖角挑起扔开再落地,僵尸就像破烂了的木偶一样立刻被摔得七零八落。树人们则用巨大的手脚去把僵尸压扁,抓起捏得粉碎。

    僵尸的数目在急速减少,而精灵这边的增援却在不断累积,周围还不停地有树人涌来。红袍人的手不停地挥起,爆炸声和火焰越来越密集,但是树人增加的速度还是超过了倒下的数量,红袍人的四周已经完全被树人淹没了。似乎是胜负已定。

    阿萨突然发现了在这个激烈的战团前方有一个与这气氛毫不协调的光景。

    几块负着青苔的岩石在地面上凸起,起落有秩地围成一圈,中间是一汪清泉。水面上漂浮着三片翠绿的树叶,而泉水的中央则站着一个裸着的精灵少女。

    少女在水中双手环胸低头闭目一动不动,一头银白的长发垂下来,和她绝美的胴体散发出的光泽混而为一,生出让人只有膜拜而不敢丝毫妄想的美。

    然后他的注意力立刻就被吸引到了漂浮在水面上的那三张树叶上。隔着这么远,他看不清那是什么叶子,只能感受到那种震撼心灵的绿,好象全世界的生意都汇集在里面的那种绿。

    这似乎是一幅遗世而独立的画卷,毫不理会旁边正展开的那场激烈的战斗,我行我素地在那里展现着自己沉静之美。

    一声巨响几乎把出神中的阿萨震聋。旁边的一棵树人被光球炸中,爆炸的气流夹杂着木屑在他的脸上刮过,火辣辣地生痛。他这才警觉到自己所在的这棵树人已经加入了战团。

    刚想起身溜下地去,身上一紧,阿萨才发现树人身上的藤蔓不知什么时候竟然缠了上来,缚在腰间把他拴在了树人头上。

    原本不间断的爆炸声和火焰的轰然声突然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红袍人犹如万鬼出关的声音却是用一种吟诵诗歌的腔调高喊:“沉睡于时间裂缝中的黑暗之龙啊......”

    阿萨开始拼命地扯缠在自己身上的藤蔓,但是这些藤蔓又软又韧,怎么也扯不断。

    僵尸已经所剩不多,还有三四十个围绕在红袍人周围。随着红袍人高举骷髅般的双手开始吟唱,僵尸们全都尽量向他靠拢,有几个还站到了同伴的肩上,形成一到堡垒似的*把他保护在其中。

    地下的精灵们也突然加快了攻击的速度,魔法和箭矢下雨般地往红袍人那里倾泻,但是全部被僵尸们的肉体挡住,腐烂了的肉块到处乱飞。

    “我以黑暗和毁灭的名义召唤你......”红袍人在僵尸的掩护下继续唱诵,一个若有若无的巨大影子开始在空气中凝结。

    藤蔓还是紧缠在腰间,好象还越扯越紧。阿萨开始慌了。现在红袍人正在施展的是什么法术他不知道,但是他却知道施法速度是和施法者的等级与魔法强度是成反比的。既然连红袍人都要慢慢地去吟唱才能施展的,绝对不会再是一下把树人烧毁的火焰而已。而偏偏自己身下的这个树人还在努力地向那里靠拢。

    “请在这世间彰显你的力量吧。”红袍人的吟诵声停止。那个影子逐渐在空气中清晰了,蜥蜴型的巨大的身躯上满是绿色鳞甲,背上有着一对硕大的翅膀,这是一条青色巨龙的幻象。

    这只是一个幻象而已,这巨大的身体并没有妨碍树人们的进攻,树人们在幻象下不停地挥舞着手脚,僵尸越来越少了。但是当这条虚幻的巨龙伸颈,抬头,吸气时,周围的空气顿时被朝那应当是虚空的地方汇集过去而去,湍急的气流甚至把地上的木屑都扯动。

    阿萨对着自己腰间发出一个火球,他拼着受伤也非得脱出这些藤蔓不可。地上,精灵们已经完全放弃了进攻,全都聚集在一起,合力撑起一片白色的光幕。独角兽开始向四处逃散。

    碰的一声,火球在阿萨身上炸开,藤蔓终于断开了。阿萨却很意外地发现一件事。

    这个树人的奋勇前进已经把他带到了那只龙口的下面,他甚至能够感到浓缩在里面的空气正在滚动着,和庞大的魔法力浑然一体。逃是来不及了,他决定赌一下。

    巨龙的头昂到了最高点,吸气停止了,气流在空气中平复下来。刚才还喧闹无比的战场突然又恢复了这森林本来的寂静,几乎所有的动静都停止了,只剩下树人们还在默默地挥动着手打向还在为红袍人竖起人墙的僵尸,发出一声声孤单的乒乓声,把空气中不祥的前奏衬托得更不祥。

    巨龙猛然以一个带点潇洒的姿势把头甩向了四周,一种尸体身上那种死绿色的火焰像聚集了数百年的洪水一样从巨龙的口中狂喷而出。

    只是一瞬间,所有的东西就都淹没在这汹涌的绿色火焰海洋中,高大的树人们只是一接触到这蕴涵着魔法的火焰就像蜡被淋上了通红的铁水一样,只是闪了一下立刻就烟消云散了,似乎连残渣都舍不得留下。

    巨龙尽情地转动身躯晃动头颈,墨绿的波浪肆无忌惮地向四周蔓延开去,把所有触碰到的东西甚至连声音都吞噬其中。整个世界只剩下龙口吐出火焰时的轰鸣声。

    仿佛有一个世纪之久,终于墨绿色的火焰从巨龙的口中不再喷出了。巨龙的幻象发出一声仿佛精疲力尽的低吟声。影象逐渐淡去,和它出现时的慢慢凝结一样慢慢地在空气中消散。绿色的火焰也随着巨龙的隐去而消退了。

    所有的事物都消失了,僵尸,树人,精灵,独角兽,还有周围参天的古树,岩石,地面的青草,连一丝证明它们存在过的痕迹都没有留下,方圆数百米已完全是一片焦黑的空地。

    站在这片焦土中央的红袍人吃力地发出冤鬼般的喘息声,这个魔法几乎把他所有的法力都耗干了。不过所有的障碍都已经消除。他看向前方。

    但是前方不远处那一汪泉水仍然还在,水依然是那么清澈透亮,树叶也依然绿得那么生机无限,少女也继续静静地低头闭眼站在那里。这幅场景还是仿佛和周围的所有变动毫不相干,只在这片死寂的焦土上独独地矗立在那里。刚才那摧毁一切的魔法火焰竟然没能伤着这里的分毫。

    但是红袍人并不吃惊,好象这也是预料中,甚至是期待中的情况一样。他得意的笑了,好象是几百头垂死的狼在一起努力呻吟的笑声。

    泉水突然开始泛起一阵金色的光芒。红袍人抬头看向天空,日食几乎已经要完全结束了,太阳正在逐渐恢复他的万丈光芒。

    红袍人朝泉水走过去。他已经赢了,目的就在眼前,他现在就去把那里面的那个美丽的躯体抓出来,顺手像刚才对付一个人类一样把那具让他觉得嫉妒的事物里面的精髓全部抽干。

    旁边的焦土突然动了,一条人影从里面窜了出来,拣起地上一只独角兽的角就朝红袍人冲了过来。

第二十一章 混水摸鱼(2)

    这件长袍是山德鲁给他的。既脏又臭,原本是扔在那里垫尸体,还居然要他用半年的工作来抵押。

    阿萨本以为山德鲁只是信口胡说而已,根本没当真。不过也他从来不在意自己穿什么,只要不冷就就行,虽然已经脏得看不出是什么颜色了,但是那件长袍他一直套在身上从没换下来过。

    幸好他也没换下来,他现在知道这件长袍居然只让做半年的苦力,自己实在是赚翻了。

    刚才向自己腰间的藤蔓发出火球的时候他原本已抱着受伤的准备了。但是火球炸开,那衣服却没丝毫的损伤。他立刻就知道了自己在森林外面遭受那个魔法的时候为什么能够毫发无损。

    当巨龙吐出绿炎的时候他已经把手脚尽量地收进了长袍中缩成一团。同样是和在森林外面时候一样,感受到周围毁灭性的魔法力在猖狂肆虐而自己却毫发无伤,只是从树人高高的肩膀上掉下,然后被扬起的灰烬掩埋了起来。

    听到红袍人那难听的笑声,他从灰烬中微微抬起头,看见红袍人正在朝泉水走去。他看得出,泉水中的那三片树叶就是自己一直在寻找的东西。

    突然跳出来去抓起树叶就逃跑?绝对不行,不等他跑出这片空旷的焦土,一发光球就会在他背上炸开。现在唯一的办法就只剩下先发制人。

    红袍人已经把所有碍事的树人,精灵都干掉了,现在只要冲出去把红袍人干掉,这塘混水中的鱼就最终是自己的了。他也看得出刚才那个魔法让红袍人消耗很大,如果要对付红袍人现在就是最好的机会。

    刀掉在了森林外的草地上,阿萨看见了地上有一只独角兽的角,刚才那绿火甚至把独角兽的骨头都全部化作了灰烬,但是这只角却没有受丝毫的损伤。于是他从灰烬中跳出抓起这只角就朝红袍人冲去。

    当红袍人看见阿萨生龙活虎地从灰烬中跳出来的时候甚至比刚才骑兵们看见尸体站立起来还震惊。但是他的眼光马上就落到了阿萨的身上的那件长袍上,他也马上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所以他开口喊道:“等一下.....”

    阿萨是绝不敢去等一下的。这件长袍是可以抵挡魔法的火焰,甚至也许还能抵挡其他魔法,但是这毕竟还是一件很柔软的长袍而已,不可能刀枪不入。他刚才看见了红袍人发出的光球是如何把一棵棵硕大的树人炸得粉碎的,那种东西甚至没必要直接地击中他,只要在旁边爆炸就足够把他震得四分五裂。他不能够等着红袍人去积聚魔法力来那么一下。

    红袍人的动作并不迅速,但也勉强躲过了阿萨的第一下攻击,只是嘴边到下颚被那只尖锐的角划中了,嘴旁边的皮脱落了下来,但是并没有流血,只露出里面灰暗的牙齿和骨骼以及枯草一样附在上面的一些干枯了的筋肉。

    阿萨已经有点慌了,第一下没把对方的头穿透,只要红袍人还剩有魔法力,现在的时间已经完全够他汇集起来了。阿萨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气势拼命用所有的力量朝红袍人怀里冲去。

    “你听我说....”红袍人向后退。即使他说话的时候那张脸下面的牙齿并没有动,声音是从喉咙里面直接挤出来的。他很慌张,那边泉水中的金色光芒已经越来越盛了,静立其中的精灵少女像是一尊黄金铸就的艺术品。再不去就赶不及了,红袍人用力地把自己的声音从喉咙往外挤:“我是....”

    这声音刚挤到一半就停止了,独角兽的角从他胸前刺进背后穿出,把他所有的动作和语言定格在那里。

    但是阿萨的脸上却露出难以置信的古怪神色。

    那只独角兽的角确实是穿透了红袍人的身体的。应该是透过他的胸肌从他的第四根和第五跟肋骨之间刺入,斜穿过左肺透过心脏再擦着点右肺然后从背肌杀出。这绝对是一个致命的部位。但是他并没有从手上感觉到任何应该感觉到的感觉,完全没有刺入肉体后破开肌体穿透组织的那种充实感,好象这一下只是刺进了一个笼子里,空虚不着力,只感到好象碰着些树枝干草甚至滑过了一个玻璃器皿。

    然后阿萨立刻感到了红袍人的那只枯手轻轻地摸在了自己的腹上,发出的光芒他不必埋头都能够看得到。

    一声巨响,阿萨和无数焦土一起飞上了天,红袍人也向后反震飞了出去。他们原本站立的地方被爆炸的气流冲出一个大坑。

    血从口鼻间狂喷而出,好象早就对这躯体厌倦了一样急不可待地往外面冲,沿着他飞行的轨迹在地上留下一道印记。阿萨能够感觉得出奔涌的血液中混着不少东西,那大概是自己的肝,脾,肠之类。

    即使是直接受到了这样大的爆击,那件山德鲁给他的长袍仍然没有丝毫的损坏。只是他自己都能够感觉得到,腹腔里面的东西已经和一锅煮杂碎差不多了,连腹部的肌肉都被震烂,和那些散碎的内脏混杂在一起。

    阿萨没有感觉到痛,也没有感觉到恐惧,他只感觉到死。

    在空中划出一道无力的弧线,带着一路的血花落下,刚好掉入那个少女所在的泉水中,激起满天的水花。原本浮着的三片树叶其中的一片随着水飞溅到了泉水之外。

    日食已经完全结束了,太阳又开始毫无遮掩地发放自己的光芒。泉水中的的金色光芒也已经开始强得耀眼了,仿佛水里面也有着一个太阳。一直静立像座雕塑的精灵少女突然睁开眼睛,惊慌失措地看着倒在自己脚边的阿萨。

    红袍人从地上爬了起来,他看见了地上的那片树叶。在焦黑的焦土上那叶子更是绿得足够让所有的生灵拜服其下。红袍人用他那干枯得没有任何生机的手指拣起了那片树叶,他的手指已经发抖。

    他抬头看,泉水中金色的光芒还是那么亮,只是原本和谐的景象已经荡然无存了。阿萨的上半身全泡在泉水里,两只脚以有点滑稽的造型翘在泉边的岩石上,好象是一个很悠闲地正在泡澡的人。而旁边的少女正惊慌吃力地想把阿萨努力往泉水外面推。

    焦土边缘又出现了一群精灵和树人正朝这里赶来。红袍人连忙扭头朝来路逃去。

    他手里捏着那片树叶,跌跌撞撞的姿势狼狈万分,但是发出的笑声却得意张狂之极,好象一匹终于把被牧羊犬守护着的一百头羊全部吃掉了的狼一样得意。

    即使是水也不能把红袍人那难听的声音隔绝,泡在水里的阿萨听着,感觉自己这辈子没有这样失败过,不过看样子这也是他最后一次了。鱼没摸到,自己却被别人摸死了。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这个曾经在逆境中给予他斗志和力量的意识现在却像弥留中病人的呓语一样无力。无论是他如何的渴望,他还是感觉到生命正在一点点地离他而去。

    好象有人在用力地推自己,但是已经没功夫去理会了。眼中全是一片金色的光辉,泉水从口鼻中灌了进来,好象水中的光芒也正在一鼓脑地望自己身体里冲。在这金色的包围和交融中他的意识渐渐模糊,感觉自己好象熔化进了这耀眼的光芒中一样。

    死在太阳里.......?这是他最后的一个意识。

第二十二章 关我屁事

    阿萨不相信有天堂或者地狱之类的地方。

    在七八岁开始沉迷老冒险者口中的神奇天地的时候,他以为经常在旁人口中听到的天堂地狱也是相同的性质,都是可以亲历其中探索寻觅的新奇世界。所以在村中的老牧师布道的时候他就以单纯的好奇去打听。

    刚开始,老牧师自然是很乐意看见一个小孩子对神学有如此兴趣,但是他却以探知动物习性的态度提出一系列打破沙锅问到底的问题让老牧师无从回答,当他问及神为什么光吃东西不拉屎男神和女神为什么在天上这么久却不多生些小神是不是和村口的猪一样被阉了的时候就被旁边的大人们打跑了。

    他也从来没看到过有这两处地方存在的证据,并没有人和那个老冒险者去过外面的广阔天地一样去过天堂地狱,然后回来详细讲解给他听。所以当他醒来后的第一个意识就是自己还没死。

    他自己按了按肚子,完好无损。肌肉还是那样紧撑着皮肤,里面的内脏也都还在它们应该在的地方,正常得不能再正常了。他甚至觉得自己的身体从来就没这么精神抖擞过。

    难道是在做梦?但是自己被那个红袍人击飞,狂喷着血栽进泉水里的感觉又毫无幻觉的嫌疑,而且和之前的所有记忆都贯通顺畅,没有丝毫睡梦中迷茫朦胧的感觉。

    阿萨从地上爬了起来。这是个奇怪的地方,似乎是一个树洞,又好象是一个屋子。扭曲的树枝和藤蔓纠集在一起形成了四周的墙壁,在合适的地方树枝自己绕开了生长,形成窗户和门。藤蔓在两边的墙壁上延伸出来纠缠在空中悬吊着,好象是一张床,几棵长势奇怪的树好象是作为桌凳。

    这应该是精灵们的住所。阿萨知道这种奇怪的房屋,以前在故乡的时候常从矮人那里听到过不少关于精灵们的情况。

    精灵都生活在人迹罕至的森林里,虽然和人类相近的样子,却并不能和那些兽人一样归于‘亚人类’这个低级的概念,他们有和矮人一样是有着自己独特文化和生活方式的种族。

    似乎矮人和精灵这两个种族还有着某种血缘关系,矮人们对这个同宗的种族很鄙夷,通常都是用在讥刺和嘲讽别人的时候用精灵作比喻。从他们的口中来看,精灵好象都是些墨守成规还自以为是的笨蛋,缺乏感情毫无生气的木头疙瘩。

    木屋外响起一阵脚步声,两个精灵走了进来。

    这是一男一女的两个精灵,男的黑发,女的银发。至少从外表看起来他们丝毫没有木头疙瘩的味道,两人的相貌用人类的角度来说是非常俊美灵秀,高高的个子,长长的耳朵从齐肩的头发凸了出来,更显得有种清雅的气质。很难想象他们和那些矮胖粗壮的矮人们是近亲。

    男精灵用和温和平稳的声音对阿萨说:“你好,人类。首先自我介绍一下,我是这大陆上最高贵纯正的精灵族的长老,用你们人类的称呼我叫克兰。”

    看样子同矮人一样,他们都不能用容貌来判断年纪。阿萨就看过年纪比自己还轻却留着大把胡子的矮人,这个看起来像个年轻男子的精灵既然是族中的长老,也许有好几百岁也说不定。

    克兰长老指着旁边那个精灵少女:“她叫露亚。”阿萨突然发现她就是自己看到在泉水中赤裸着的那个精灵少女。现在她正用一种按理说精灵不应该有的带着点情绪化的眼光看着自己。

    在木凳上坐下,克兰长老用波澜不起的平静眼神看着阿萨说:“你是近五百年来第一个进入这个森林内部的人类。我们从来都不欢迎卑下的人类,但是毕竟我们看到了你不顾生命危险地帮助我们对付那个黑暗的仆人。而且出于一些其他的原因,我们才把你带到了这原本不允许你们人类涉足的地方。”

    阿萨不动声色地听着他继续往下说,这是个很好的误解。

    “很遗憾,虽然是黑暗的仆人的原因,但是确实是你破坏了我们一个很重要的仪式,而且让黑暗的仆人带走了一片世界树之叶。”

    那果然就是世界树之叶。还好,只被带走了一张,也就说至少还有两张,有机会。阿萨还是不动声色,他现在看得出那好象并不是自己开口恳求就可以让自己带走的东西,最好还是不要暴露来意,弄清楚情况再说。他试探:“那世界树上还留有多少叶子呢?”

    精灵少女露亚把头转开了。虽然她脸上没什么表情,但是这个动作已经表达出充分的轻蔑不屑。克兰长老的神态和语气则丝毫没有波动,仍然是那么温和平静地说:“没有什么世界树。世界树之叶并不是真正的树叶,那是万物之神玛法遗留下来的神物。”

    那棵树是一个叫法玛的人种的,是一种很有力量的树叶。阿萨回想起了克莉斯那个专家级的翻译,咧了一下嘴,在想象中朝她的脸上挥了一拳。

    “您能跟我说一下这件事情的前因后果吗?”到了现在这个地步,阿萨也想把所有的事情了解清楚。

    克兰长老沉默起来。古井不波的面容还是那么温和,他默默地用毫不掩饰的眼光看着阿萨。那不是因为厉害关系而产生的顾忌,而是迟疑,如同尊贵的爵爷在考虑用不用对一只猴子展示自己的家谱。幸好最终他还是开口了。

    “我们这一族精灵是从太古时代就一直生活在这个森林中,是大陆所有精灵族的发源,是守护光明的使者。数万年中我们和整个森林一起守护万物之神玛法所留下来的两样神物,三片世界树之叶和太阳井。根据我们留传下来的神喻,在遥远的大陆西南边缘,有一个诸神造世的时候就留在那里的邪物。当世界开始混乱时它会被开启印封,一切都会走向灭亡。而只有太阳井的神力和世界树之叶的生命力量结合在一起才能够摧毁那个邪物。”

    “虽然我们从不和外面的世界接触,但是外界的其他精灵族却一直向我们汇报着情况。我们知道现在整个世界已经开始混乱了,原本我们精灵,兽人和大自然一起和谐相处的情况已经完全失去平衡。这全都是因为你们人类,你们已经忘却了对神的信仰和对自然的敬畏,甚至来这个神圣的森林附近修建城市。你们也破坏了兽人们原本平稳的生活,现在那些残存的野兽也即将和整个世界一起疯狂。最重要的是,已经有人类完全地被黑暗所吸引,围绕着那个邪物生成了一股死亡的黑暗力量。”

    “我们趁着这百年才在这森林上空出现一次的金环食举行仪式。那时候原本恒定的太阳井力量会重新调整波动,我们把族中最有天赋的人去接受这种力量,准备以后和世界树之叶一起用来对抗黑暗。但是不幸的是,那个时候也是太阳井失去保护这个森林的力量的时候。我们不知道黑暗的仆人为什么也会知道这件事情。他趁这个机会来破坏我们的仪式。”

    “最后的结果你也知道了,黑暗的仆人带走了一片世界树之叶。而刚好在我们的仪式要完成的时候受了重伤的你掉进太阳井里,井中的力量全自动流进你垂死的身体里去,由于水中又漫溢着世界树之叶的生命气息,所以那种力量就转化治疗了你的伤势。”

    “那力量原本应该会流进我身体里的。”少女露亚用自己的珍珠被喂了猪的那种带点愤怒的可惜语气说。

    如果不是我掉进去,就是红袍人把你拉出来了,多半还顺手像对付那个肥猪地方官一样地对付你。阿萨盯着她看了一眼。想起她赤裸着站立在井中的样子,突然觉得很难去想象那么美的东西如何变成一具丑陋的干尸。

    “虽然仪式被破坏了,但是还不到完全不可挽回的地步。太阳井的力量应该并没有消耗完,而是停留在你的身体里。那种神圣之力以你们人类污浊的身体是无法使用的,只有我们秉承了神力的高贵血统才能与之融合。我们必须想办法来把这种力量取出来,然后和剩下的两片世界树之叶融合,这已经是我们对抗黑暗的唯一希望了。”

    克兰长老的态度和语气从头到尾都是那么地平和稳静,但好象只是矮人们说的那种自以为高雅的气质使他有种不分对象的礼貌而已,他的话里毫不掩饰对阿萨人类身份的藐视。“在此之前你必须留在这里。对抗黑暗和死亡也是你做为一个被太阳所赋予生命的人的责任。而且身为卑下的人类,能够参与到这个神圣的计划中你应该觉得荣幸。”

    阿萨仍然是没动声色,只是在想象中对这个自认为比他高级的精灵比了一个市井流氓常用的手势。你以为你很了不起吗?

    这一篇气势宏伟的话没对他脑海里原本的思维结构产生任何的影响。好象只是在听吟游诗人的一个故事而已。

    他从来就没想过自己要和光明黑暗世界和平之类东西有什么关联,那和他的实际生活太遥远。如同家乡那些沉迷于劣酒和妓女的矿工们,听到别人高谈阔论什么国家大事道德文化之类,甚至不去计较你说的真假于否了,唯一能够感觉到的就是说话者的自认为高一等,啐你一口唾沫,关我鸟事。

    不过看样子真的是不太好办,既然那是神物,肯定就不会给一个在他们看来是卑微的人类。只有慢慢地弄清楚情况再从长计议,阿萨问:“那么你们从我身体里取出那个力量又需要多久呢?”如果只是两三下弄妥后就立刻把他赶出去的话那就有点麻烦。

    “不知道,我们还要慢慢从古籍中去寻找方法。这种事情我们从没遇见过。”克兰长老站起来,暗示谈话结束。“人类的寿命虽然很短,但是你不要担心,我们会尽快在你衰老而死之前找出方法。”

    阿萨摇头,慢慢回答:“我一点都不担心。”

第二十三章 逃跑

    阿萨对精灵的印象最初来自于矮人口中。这几天呆下来,他才发现矮人们的强项不只是机械和锻造,文学大概也是很有些造诣的,至少那些讥刺和嘲讽就把精灵们的个性形容得淋漓尽致。确实是墨守成规自以为是毫无生气。

    精灵们很以自己的身份和渊远流长的文化为荣。数万年漫长历史的神圣光辉太过沉重,让他们任何一个举措都要小心翼翼,不敢对之有丝毫的冒犯。每天只是例行的各种祈祷和仪式就要花去他们不少时间。虽然克兰长老说了要尽力地去找出把他身体中的力量引出来的办法,但是即便是每天已经很少的剩余时间里,一旦有人研究出了了新的想法和主意也要先要举行讨论会议,看有无冒犯他们光荣的传统,是否有悖神明的教诲。这种进度,确实很有让他在这里呆一辈子的趋势。

    不过无所谓,阿萨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去做。

    刚开始的时候还在担心精灵们会将自己用某种方式囚禁起来。但出乎意料的居然也还任他随意活动,大概是以为他一个人类身处这个伟大的场所和计划中就一定会受宠若惊而甘受摆布,大概也是因为算准了阿萨不敢胡来。不过最重要的原因是他们采取了一项据说是这个精灵族数万年文化所特有的约束手段,叫他以自己信仰的神灵名义发誓。

    当阿萨回答自己并没有什么信仰的神灵的时候,精灵们表达出了很大的震惊。很多精灵交头接耳地感叹,人类真的是已经堕落混乱了。

    稍后有几个学术较高的精灵站出来说,因为生活环境的复杂,人类已经开始信仰自己生活中归纳出来的理念了,比如信仰正义,公道,金钱,技术,努力之类的。精灵们感慨了一番,同意阿萨用他自己所相信并以之为心中信仰的理念来发誓。克兰长老还很郑重地对他说:“以你所信仰,并以它为生活的准绳的东西来发誓吧,这样你就会因为害怕自己被它所遗弃而遵守自己的诺言。暴力是我们这高贵的种族所鄙夷的,不到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我们绝对不会去使用。神教导我们说‘约束肉体不如约束心灵’。所以我们使用这样一个文明而有效的束缚的方法。”

    阿萨原本想随便用一个诺言来敷衍过去,但是看见精灵们那么认真,倒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皱起眉毛用力在脑海里搜索自己所信仰的东西。

    看见他努力的表情,克兰长老鼓励地开导他说:“努力地想一想吧。就是你自己最相信的事情,在你的生命中最重要最信任的一个真理,你生活的信念。”

    阿萨确实努力地想了想,最终得出了结论:“我相信没东西吃就会饿,饿多了人就会死。”这确实是他最为坚信的信念。

    精灵们听了又是一阵骚动,但是激烈地讨论一会后也同意了他的这个说法,毕竟这也是一个信念。于是阿萨在精灵们的指引下,用他们的仪式发了一个很古怪的誓:“我以食物的名义发誓,我不会逃离这里,也不会.....”于是所有的精灵一起认可,这个人类已经被束缚了。

    阿萨并不喜欢骗人,他习惯把事情摆明有时候甚至是横冲直撞地去解决。不过他也绝不死钻牛角尖,正面解决不了小小地迂回包抄也无妨。

    精灵们从来就没对他给予过什么同等眼光,更不用说信任了。他能够清楚地感觉到精灵们看他就好象人类看待牲口一样,毫不掩饰地认为他是低一个档次的生物。当然出于他们自认为优雅的身份而没有表示出什么敌意,语气永远温和面容也从没变化。那种从不动烟火的淡漠却更能够表示发自骨子里的鄙视。

    对于这样的藐视阿萨并不太生气,但使他发那个誓的时候声音更铿锵有力。

    这几天他就静静地生活在精灵们的居住地里,如同他们期望的一样当一个单纯的容器。

    和在低语之森外围感觉到的那种死寂的气氛完全不同,这森林内部里是一片生意盎然。各种奇怪的昆虫和花草,神俊非凡的独角兽纵横其间,偶尔还看得见一些蝴蝶一样的小妖精在花草中穿插飞舞。在这里也看不见任何一个有人工痕迹的东西,精灵们居住的树屋纯粹就是树枝自己生长而成的,而各种生活器具也是用昆虫的甲壳和植物的部分巧妙地做成。

    在有些人的眼中,这也许是和自然融合在一起的仙境。但阿萨巴不得能够早一天达到目的离开这里。

    一个月前自己还在王都的车水马龙间和人们接踵摩肩。而来到这里后先是碰着僵尸,然后是巨大的树人,然后再被卷入莫名其妙的仪式,关联到什么光明黑暗的责任,好象从现实生活中被一下抛到了没头没脑的神话故事里。眼界是大开了的,但更多的是想回到属于自己的生活中去。

    和其他精灵的死板相比,只有那个少女露亚还显得有些活力的迹象。她似乎对外面的世界很好奇,经常来向阿萨询问一些关于人类生活习性和社会的奇怪问题。每次听了阿萨所说的以后,她总是睁大眼睛一副惊骇的表情,对人类居然会杀死动物只为披上它们的皮,居然会互相杀戮,居然会做牛做马去养活和自己根本无关的其他人等等这些显得难以置信。惊讶过后,她通常都是看着阿萨摇摇头,很厌恶地丢下一句:“野蛮,低劣。”好象这些事情全是阿萨自己一手制造的。

    虽然她也一直用有些鄙夷的眼神和语气和阿萨交谈,但是毕竟是这呆滞的环境中唯一的情感表现,比其他精灵那温和但是死板的态度要可爱得多了。

    刚开始的时候阿萨还直接想他打听关于太阳井和世界树之叶的各种情况,但是她立刻就会很戒备地说:“你们人类不能够知道这些。”大概克兰长老对她告戒过。但阿萨只要用些旁敲侧击的办法几乎是想问什么都能够问出来。精灵之间的关系似乎很单纯,从来不会玩这些花样,让她尽管活了近一百岁了还没有丝毫的心机。多亏了她,阿萨根本不用到处去打探侦察,不露痕迹地就把该知道的全知道得一清二楚。

    既然情报已经打探清楚,接下来就是行动了。

    天气很好,天空中没有一丝云雾。今天是满月,即便古树的枝桠很茂密,林间也应该会被月光照得很亮。是个好机会。

    阿萨站在高高的树屋上看着落日的余辉逐渐在森林顶端消失,圆月从另一边慢慢地升起。树屋下,精灵们已经回来了,这是他们每天去太阳井旁祈祷三次的最后一次,然后他们就会在自己的树屋中休息。他们不会去砍伐树木,也不懂得怎么去制作其他燃料,日落在他们看来就是表示这一天的结束,就只有在自己的树屋中等着第二天的到来。

    林间的独角兽们也都向自己的巢穴走去,这些很有灵性的动物并不是精灵们饲养的,而和精灵一样是这个森林自古以来的守卫。和精灵们一样,它们也从没有晚上活动的习惯。

    阿萨走进树屋,盘腿坐下开始冥想。

    这还是他进入低语之森以来的头一次冥想。他必须要把自己的身体和精神状态调节到最顶峰的状态,精灵和独角兽会睡觉,那些枯木守卫却不会。从露亚口中知道,即使除了那天被红袍人干掉的以外,整个森林至少还有着几百棵那样的大家伙。

    闭上眼,阿萨很快就进入了平时冥想的那种神游的状态。外界的一切他都感觉不到了,脑海里失去了所有的想法,全部的精神都集中到了自己的身体内部,感官变得无比明锐。每一个器官都可以感觉到在搏动,在互相配合。血液从心脏中被压迫出来,带着能量渗透进每一个最细微的地方。

    突然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一股无比火热却丝毫不灼人的力量从每一个骨骼每一块肌肉每一滴血液中自然生出。随着血液在体内

    不断地循环,把身体每一个部位都用热力穿透。原本体内纤毫毕现的清晰感被这股混沌强大的力量淹没了,所有的身体部位似乎都溶成了一个整体。

    他闭着眼睛,却看得见自己身体中已是一片金黄色的耀眼光芒,仿佛太阳就在自己的身体中。

    感觉慢慢地重新回归平静,逐渐消失了。阿萨睁开眼睛,长长地嘘出一口气。身体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力量,如同一条平稳的大河一样并不波涛汹涌却依然气势磅礴地在四肢中流转。

    这是前所未有过的奇怪感觉,难道是冥想术练习到一定程度的效果?或者是浸过太阳井的原因?克兰长老不是说以他‘污秽的人类身体’是不能够使用这种力量的吗?是胡说八道还是他自己也搞不清楚?

    但是现在已经没空去探究这种问题了,而且这无疑是件来得正是时候的好事,为接下来的行动提供了更多成功的保障。阿萨悄悄地走出树屋,月光下的林间空荡荡的,只有虫鸣声在交织着此起彼伏。

    小心地摸下地,悄悄朝太阳井的方向走去。阿萨从来没感觉到自己的脚步声是如此的响亮,好象能够震动整个森林一样。

第二十四章 杀了她

    太阳井就在前面。井水反映出的月光中间有两个黑影,阿萨知道那就是世界树之叶。

    太阳井的神力可以震撼任何的生物,让他们在森林之外就生出发自灵魂的恐惧和畏怖,即便是有人硬顶着这种压力进入森林,在森林外围数以百计的枯木守卫也会发出毫不留情的攻击,所以在精灵们并没有加以戒备。何况他们伟大的文化中,太阳井和世界树之叶原本就是不可分割的一体,从来也没想过要把世界树之叶从里面拿出来。

    阿萨在意的是太阳井的另一个作用。在它的影响下,除了精灵族以外,其他任何人的魔法都不能在森林中使用。这就是为什么红袍人也只有趁日食的时候才敢进入森林。刀已经掉在了森林外面的草地上,现在连魔法也不能使用,等于是完全地赤手空拳。

    但是他绝不能去等那个金环食,听说下一次是一百三十年后。不管从哪方面来说,今天的机会都是相当好的,至少红袍人清除掉的百多个枯木守卫还没有补充起来。

    周围那一大片原本是焦土的地方已经长出了一人多高的小树木,地面的厥草也长了起来。前几天,阿萨亲眼看着克兰长老用两片世界树之叶盛着太阳井的水撒向地面,新的树芽和草争先恐后地就从焦土中冒了出来。听露亚说被烧毁的地方和枯木守卫们只要一个月就可以完全恢复。

    借着明朗的月光,阿萨看得见树苗中有不少干枯的枝条插在地上,那些瘦小歪曲的枝干上面没有一页树叶,好象是营养不良一样。但是一个月后他们就会成为那种足有五六人高,可以把人像踩老鼠一样地碾成肉饼的庞然大物。

    走近太阳井,他才发现周围几乎全是枯木守卫的树苗。想到这里被烧毁之前的景象,不禁起了一阵寒战,突然觉得红袍人很是可敬可钦了。如果不是他那一把火,深夜中自己这样偷偷摸过来,大概也只有变成一坨肉饼或一堆碎肉的下场。

    阿萨从井中拿起一片树叶。他知道这是宝物,但是他只用得着一张而已,这种东西用不着又带在身上的话无疑在给自己找麻烦。

    月光的照耀下并不能看出这树叶原本的那种惊心动魄的颜色,但只凭感觉也能到一种绿,似乎从上面正散发出一种生命的气息。阿萨看得出这大概确实不是树叶,上面竟然没有树叶应有的脉络,整个叶片和下面的叶柄都浑然一体。拿着这据说是神物的东西,他心中竟然有些不明的激动感觉,指头居然在微微发抖。

    “你在做什么?”一个如同月光一样明亮轻朗的声音在后面响起。

    阿萨像一只屁股被突然刺进一根冰柱的豹子一样猛地转身扑了出去,对方还没有丝毫的反应时间就被他按倒在地钳制住了喉咙。

    一头的银发在地面上铺开反射着天上的月光,更把她的清越之美衬托得不沾丝毫烟火,是精灵少女露亚。

    杀了她。

    这是第一时间在阿萨脑海里面浮现的意念。紧张的气氛让他连思想也弥漫出血腥味。

    她白皙的脖子就在自己紧握下。触感细腻,纤细,柔软,好象再一用力就能轻而易举地折为两段。

    她的树屋就在离阿萨刚才经过的地方,大概是察觉了阿萨的响动而跟过来看的。过分的单纯让她没有戒心,根本没想去通知其他精灵,而阿萨则被世界树之叶吸引了注意,竟完全没留意到她的接近。

    无论如何,绝对不能让其他精灵们知道。克兰长老是说过他们高贵的精灵鄙夷暴力,不到万不得已不去使用。但这种情况已经不是万不得已,而是千万不得已了。这两片世界树之叶是他们的仅存的神物,自己身体里面还有他们的太阳井力量。

    阿萨见过精灵们练习弓箭。无论是哪一个精灵可以在一百米开外用长弓射出的箭把两个苹果串起来。如果惊动了其他精灵,即便自己是一只最敏捷的野豹,在跑出森林之前也会变成刺猬。

    确实应该杀了她。

    阿萨另一只手把她细长的两手一起握住按在地上,脚也压住了她的脚,身体紧压着她的身体。她在用力地挣扎着,虽然她的力气和纤细的四肢不大相称,但也丝毫动弹不了。

    她的脸在月光下逐渐开始浮现一种惨淡的痛苦表情,这种痛苦和愤怒揉合在一起,使她不食人间烟火的脸演变出一种生动的艳丽。

    两人的身体挨得很紧,连体温都感觉得到。

    在她喉咙上的手可以感觉她正在拼命地呼气,可是怎么努力都冲不破喉咙上的压制。胸口的肌肉即便是隔着她的胸脯也可以察觉得到她的心跳正在越来越快,阿萨知道再快上一阵,抽搐几下,就会永远地停止。

    她美丽的脸开始扭曲,心脏的搏动也已经要到极限了。阿萨突然强烈地生出要松手的冲动。

    不能松手!伴随着她的呼气绝对是一个能把精灵族全部唤来的喊叫。

    她纤细的身体突然猛烈地抽搐起来,几乎挣脱了阿萨的压制,然后一下就瘫软下去。像一个运动过猛的装置突然绷断了其中最重要的弦。

    阿萨像触了电一样从她身上跳起。

    她已经完全没了动静,刚才那活生生的挣扎表情在她脸上也烟消云散了,月光在她本来就白皙的皮肤上显出死寂的惨白。

    阿萨突然想吐。

    不。她应该没死,可能只是休克而已。阿萨长呼了一口气,定了定神。

    为了保险起见,应该过去继续很确实地把她.....

    阿萨用力甩甩头。应该没必要,这样休克了可能要点时间才醒得来,看她那样纤瘦的体形,体质不会很好吧,何况她可能已经真的......

    阿萨拿起地上的世界树之叶朝森林外围跑去。

    但是他刚刚跑出那块空地。就听见露亚的声音在远远的后面响起。“大家快出来,那个人类偷走了世界树之叶。”她的体质很明显比阿萨以为的要好得多。

    阿萨心情复杂地狠狠地骂了一句,加快了速度。

    森林深处已经响起了独角兽的嘶鸣,精灵们居住区也开始喧闹。在这寂静的林间所有的声音都可以传得很远,包括他奔跑的脚步声。

    双腿的肌肉已经发挥到极限,快得连自己的平衡好象都可能随时失去。阿萨拼命地在林间飞奔,他已经进入了森林的外围,只要再有两里多的距离就可以逃出去了。

    前方已经看见了一个枯木守卫,正对着一路冲过去的他抬起巨大的脚踩了下来。阿萨没有绕开,没有停下,甚至没有改变自己的任何一个动作,仍然是低着头朝前面猛冲,冲向那正压下来要把他变成一滩肉泥的巨大枝桠。他不敢停,他已经听得见后面的马蹄声了。

    ‘隆’。他的后背能够清楚地感觉到枯木守卫那一下脚踏产生的风压,还有几块飞溅的泥块打在了背上。他的速度比这些木头疙瘩的反应快上一点,刚好能在踏中他之前冲过去。

    但是阿萨丝毫不觉得高兴。月光很亮,他看得很清楚,前方已经站好了一排枯木守卫。后面的马蹄声越来越清晰,随便他有多快,两腿绝快不过四只脚。

    前面的一个枯木守卫慢慢地举起了枝桠的手,弯腰,朝他拍了下来。

    好机会。急跑中的阿萨双膝跪地双手撑地再一个翻滚,恰恰在那巨大的巴掌拍下来的时候刹住了前冲之势。那一巴掌拍在了阿萨面前,几根最末端的小枝桠拂在了他脸上火辣辣地生痛。

    马蹄声几乎就在背后了。阿萨不敢回头去看,他向前一扑,攀住了枯木守卫的手掌。枯木守卫重新抬起手,把阿萨也一起带了起来。旁边的几个枯木守卫已经围拢了上来,都伸出巨掌打向半空中的阿萨。

    阿萨手脚并用,几下就窜上了这个枯木守卫的肩膀。接连几声闷响,这个枯木守卫的手被另几个枯木守卫打得稀烂,断裂的枝桠到处乱飞。

    还来不缓上一口气,又有几个枝桠的巨掌左右上下拍了下来。阿萨这次连想都来不及想,纵身向枯木守卫的背后跳了下去。一阵乒磅乱响,这个枯木守卫的头被同伴打得四分五裂。

    越过这几个枯木守卫落下地,就只是这一耽搁,几只独角兽就已经绕到他前面去了。这些动物相当有灵性,知道他是要逃跑,所以绕到前面去堵截他。

    再耽搁一下精灵们再围上来就更不好办了,阿萨迎着独角兽继续冲向前。独角兽们低下头,用头上那只锐利的尖角也向他冲过来。

    不能够退让闪避,阿萨的精神全部集中起来,冥想时的那种清晰感出现,自己每一个肌肉的状态能够感觉把握得到,连最前面那只独角兽的来势似乎都看得清清楚楚。

    他继续前冲,就在要和独角兽接触的那一瞬间伸出手按在了独角兽的额头上,同时向上全力一跃,腰一收,身体不差毫厘地借着独角兽的冲力做起了一个大的前空翻。

    就在他身体刚刚凌空,脸离那只独角不过半米的距离的时候,独角兽的角突然爆出一阵猛烈的白光。

    阿萨发出一声惨叫,他仍然在空中越过了这几匹独角兽,只是落地的时候却重重地摔在地上。一片刺目得痛的白色后他的眼前就完全地黑了下去。

    他什么都看不见,但是爬起来立刻又朝前面冲去。可惜只跑了几步,就感觉自己一头栽进了一堆木头的牢笼里,然后被凌空提了起来。

    克兰长老带领着精灵们已经跟了上来。他远远地就看见了阿萨像只没头的苍蝇一样冲进了一个枯木守卫的放在地上等着他的手掌中间,然后就被提了起来。枯木守卫的另一只手也立刻合拢了过来,眼看他就要被捏成一堆肉泥。

    克兰长老全力朝前面跑去。这个人类身体里面还有着没取出来的太阳井力量,不能让他死在这里。而这些枯木守卫并没有什么理智,只是纯粹地对侵入森林中的异物发出攻击,必须尽快去救他下来。

    阿萨用尽全力地抵抗着两边向中间压过来的巨力。肩膀和胸口的肌肉充血得好象马上就要爆炸了,大腿的皮肤也被下面隆起的力量绷到了极限。不过还好,枯木守卫枝桠桩的双手正在被逐渐地撑开。

    突然周围的压力狂增,排山倒海的力量一下就超过了他肌肉所能够承受的极限。原本还在强撑着的手臂和大腿猛地被挤了回来,树枝一下贴在了身体的各个地方朝里面压榨,连肺里面的空气都一下被全挤出了体外,连声音也发不出一点。

    克兰长老看着前面几个枯木守卫已经围在了一起,像几个小孩子争着去触摸一件新奇的玩具一样,惟恐落后地把各自的手按在中间那个手中的事物上用力捏揉。

第二十五章 跑掉

    他第一次听见自己骨头的呻吟声。弯曲的四肢关节已经不能够再支撑肌肉来发出力量,只有任凭四周的树枝不断地挤压。

    身体间的每一个部位间的空隙都没有了,而周围的压力仍然还在增加。体内的血液首先无法忍受这种虐待,从鼻腔里薄弱的血管找到突破口,以逃出生天的喜庆从里面冲了出来。而眼睛好象也受了鼓舞,努力要挣脱眼眶的束缚。肺已经把最后一点点空气挤了出来,正努力把自己也挤出来。

    已经感觉得出自己身体的变形已经超越肉体的范围。这种情况已经没有任何斗志和毅力表现的余地,无论你怎么想怎么冲动,手脚仍然是在那里丝毫动弹不得。

    四周的压力还在增加,不只向中间压,还在左右上下的搓揉。身体的肌肉骨骼都已经开始感觉到撕心裂肺的痛,他脑筋里浮现出他前几天看见过的那几个士兵破碎稀烂的尸体。他知道自己马上也要成为那样了。歇斯底里的恐惧立刻像野火一样蔓延充斥进脑海的每个角落,和痛苦交融在一起在身体内左冲右突,把里面所有能够运转的能量集中起来,以一个动物最后挣扎的本能发出了一个火球。

    已经迟了。克兰长老看见那几个枯木守卫的手已经团成了一个枝桠的大球。树枝间互相挤压碾磨发出难听的吱嘎声在森林的寂静中刺耳无比。他失望地停下了脚步,即便是一头最健壮的蛮牛在这个树枝的磨盘中也只有变成破碎的骨骼和牛肉片。

    突如其来的一声轰然巨响把整个森林都震动了。枯木守卫们围成一堆的手突然爆裂开,燃烧着的枝桠四处乱飞,有两个枯木守卫的身体也一起烧着了,熊熊的火焰把林间照得通亮。

    阿萨从爆炸的中心掉了下了来,重重地摔在地上。但是他马上又踉踉跄跄地站起来,歪歪斜斜地继续朝前面跑去。

    “不可能。”克兰长老楞在原地,看着几个枯木守卫挥舞着已经没有了的手臂追打着狼狈逃跑的阿萨。这个森林被太阳井的神力所笼罩着,除了他们这围绕着太阳井生长的精灵一族以外没有任何人可以使用魔法。

    他看着前面逃跑的阿萨。刚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还是跌跌撞撞的,但跑上了几步后他身体发出一阵蓝白的恢复魔法光芒,逐渐地越跑越快甚至健步如飞起来。

    克兰长老明白了。虽然他不想承认,但是确实如此,这个人类和体内残余的太阳井力量已经融合,这不只让他可以在森林中使用魔法,而且覆盖整座森林的神力更能让他的魔法力起上成倍的效果。

    不能让他带着世界树之叶逃跑。那已经是唯一和黑暗对抗的希望,是自己这个高贵种族的神圣使命。无论用什么手段都要阻止他,即便是使用暴力也在所不惜。

    克兰长老提起了弓,从背上的箭囊里抽出一根箭。他张弓,搭箭,拉弦,燧石箭头开始发出一阵火黄色的光芒。

    弓满弦,箭头已经成为了一团耀眼的黄色光球。几乎就在他送手的同时光球就立刻化成了一道黄光延伸到了前方正奔跑着的阿萨的背心上,蕴涵其中的魔法力立刻爆发出来。

    强烈的爆炸让正在追赶他的独角兽们都侧身退让,气浪甚至把一个正在靠近中的枯木守卫震倒。那个正在逃跑的人类像片枯叶一样被炸得飘飞了出去。但是落地之后他只跪着稍微喘息了一下又跳起来生龙活虎地继续奔跑。

    看着自己的全力一击居然毫无效果,克兰长老又惊又怒地喊出了完全有失精灵高贵沉稳的话:“给我杀了他。”

    风声在耳旁呼啸,两旁的景物向后飞退。阿萨几乎有种想手舞足蹈地边叫边跑的冲动。前面又有几个枯木守卫走来。阿萨不躲不避,张开手掌前伸出继续向前冲去。

    比他身体还大的一团烈芒在掌前汇聚成形,带着灼人的热浪以仿佛要冲破这座森林的气势撕裂胆敢在前面阻挡的空气怒吼着向前面的枯木守卫冲去。

    整个森林都为之震撼和颤抖的一次爆炸,连阿萨自己都被爆炸震倒在地。几个枯木守卫只剩下燃烧着的下半shen在那里,好象几支巨大的火炬,和满天飞舞着的燃烧的木块把这一片都照得如同白昼。阿萨从地上爬起来,看着这辉煌的战绩,兴奋得叫喊了一声继续朝前跑去。

    体内金色的力量和整个森林一起共鸣着,他清晰地感觉得到身后远处那口太阳井正发出阵阵的波动弥漫在这森林的空气中。每一次使用魔法的时候这种波动的强烈共振都让魔法的效果成数十倍的增加。刚才背上挨的那一下本来让他伤得不轻,但治疗法术一用上立刻又龙精虎猛起来。

    一支长箭带着尖啸从他耳朵旁边擦过,精灵们开始放箭了。阿萨连忙把长袍拉上来把头遮住。箭矢向雨点一样密集地朝他身上射来,只跑了十几步身上已经中了二三十箭,但箭矢丝毫不能穿透这件长袍。

    身后又传来马蹄声,阿萨转身就扔出一发火球。爆炸声中传来独角兽的嘶叫,几匹被炸得飞起,其他的全被爆炸的气浪冲得东倒西歪。

    潇洒地一挥手,一颗火球飞出把侧面的一个枯木守卫变成一蓬巨大的焰火。在自己发出的爆炸巨响和漫天的火光中穿梭着,毫不理睬后面倾泄而来的箭雨,他感觉自己几乎已经成为了整个森林的主宰。阿萨几乎是有些期待着前面出现新的枯木守卫了,那些曾经是让他心惊胆战的木头疙瘩现在好象纸糊的一样不堪一击。他感觉从来没这么过瘾。

    当然逃还是要继续逃的,他还不敢回过头去把脸暴露在精灵们的射击下,也不敢慢慢地等整个森林的枯木守卫全聚过来。他还记得几天前红袍人身边的那种阵仗。

    盘算着距离,应该离森林的边缘不远了。眼前突然出现了一片由数十个枯木守卫联成的一道墙。这些木头疙瘩虽然好象没有什么思想,却有一种彼此明了的共同意识,都往他逃跑的方向上聚集,竟然形成了一个包围圈。而在他们的身后已经看得见那片他进来时候的草地了。阿萨高兴得几乎叫了起来。

    只要再把这前面的木头疙瘩炸掉自己就可以逃出去了。他挥手又是一发火球,但这次火球却只有刚才的一半大小,只把一个枯木守卫的头炸掉而已,旁边的却仍然完好无损。

    阿萨站住,惊愕之余他才感觉到刚才还在体内汹涌的魔法力现在已经有干枯的迹象了。弥漫在空气中的太阳井的波动已经减弱许多,其实随着他的远离太阳井,这种共鸣的力量就一直在削弱,只是他一直意气风发地沉醉在自己的威势中完全没在意。

    就这样一停顿,后面的十几匹独角兽立刻追了上来,在他的左右散开。大概是怕误伤它们,精灵们也停止射箭了。

    他站在这个包围圈中左右环视着,独角兽示威一样晃动着头上尖锐的独角。这些聪明的动物并不急于向他进攻,很小心在离他十多米的距离把他围在中间。它们在等着后面的精灵盟军。而前方的枯木守卫开始朝这里逼近了。

    既不能等着那些枯木守卫过来把自己踩成肉饼,也不能在这里等着精灵们追上来。即便是他们再古板再拘泥于他们那鄙夷暴力的文化都绝不会再给自己任何逃跑机会了。阿萨突然想起听说过的各式各样对待逃跑犯人的手段,手和脚的肌腱都割断,把铁链从锁骨那里对穿过去......然后自己这一辈子就只能和一条蛆虫一样在阴暗潮湿的地牢里蠕动等死.....

    突然从不可一世的情绪颠峰掉进被围在那里进退不得,强烈的反差让他惊慌失措。而已经近在眼前的自由更让他心头好象有千百猫在又咬又抓。

    那片草地就在前面,几十米而已,平坦地反射出自由的月光。他从露亚嘴里知道,这些枯木守卫都是依靠太阳井的力量活动的,不能够走出这片森林。只要出了这个森林的范围,他逃走的希望就大增了。

    怎样才能冲过这几十米。阿萨仔细环视着周围警惕地看着他的独角兽,他明白第一次越过这些独角兽时用的把戏是不会再奏效的了,在这种情况下再受了那种足可致盲的强光等于送死,但也绝不能闭着眼睛往那只危险的独角上撞过去。而前面还有几十个现在又重新变得高大威武让他心惊胆战的枯木守卫。

    像快饿疯了的穷鬼在面包店前搜索自己的口袋一样。阿萨仔细得不能再仔细地把身体内每个角落都提了提气,但是无论他怎么努力,也就是只剩下那两三颗火球的魔法力了。既不可能把那几十个枯木守卫炸掉,恐怕连面前这些独角兽也对付不了的。

    怎么炸?炸哪里?阿萨的脑筋飞快地想象怎么去冲出这个包围,可是无论怎么样,结果不是被独角兽们晃瞎眼睛后刺个对穿就是冲过去让枯木守卫们踩成肉饼。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精灵们已经快过来了,炸哪里炸谁怎么炸.....

    突然他想到一个几乎是荒诞而且很危险的办法。

    但是现在如今眼目下,即便是再荒诞的办法也强过没有办法。成功的机会只有百分之一也好,但是不去做的话则连百分之一也没有。

    他弯下腰,屈腿,半蹲,然后对着地面发出了一颗火球,同时上猛力地跳起。

    砰的一声巨响。火球爆炸的气浪和跳跃力叠加在一起,他直接越过了独角兽的包围飞了起来。

    屁股和大腿上的肌肉全都被这一下震麻了,阿萨看着自己正向一个枯木守卫的脸飞过去。他知道自己只要一旦撞上去就完了,即便是撞不死摔不死掉下去也只有被踩死。

    他在空中盘算着角度,把手伸出对着自己的屁股把所有残存的魔法力集中发出一记火球。

    他已经没空去感觉巨响对耳朵的冲击。那只发火球的手臂从肩膀到手肘到手腕还有指头几乎每一个关节都已经脱臼,差点连整条臂膀都被甩了出去。屁股和大腿上的肌肉他怀疑已经全部报废,连疼痛都没有了。

    像一颗被抛出的球一样在空中带着火星翻滚飞旋着越过了枯木守卫们的头顶,阿萨终于如愿以偿地飞出了森林,掉进了那块自由的草地。

    落地的一下撞击他感觉几乎全身的骨架都散了,在草地上滚出老远才停了下来,满眼金星地像死人一样躺在那里,连出气的力气都没剩下多少。旁边一具那天僵尸们吃剩下的半具尸体。这里似乎一直没人来过,僵尸们的残羹剩饭发出熏人的臭味充斥着草地。

    阿萨知道自己成功了,也失败了。

    他确实逃出来了,但是已经完全没能力再跑了,能够动的只剩下一只手而已。只要精灵们走过来就可以像提一只死猪一样把他抓回去。

    他突然看见自己的刀就在前面不远出,他用全身每一处能够动的地方努力地把自己移了过去。即便知道拿到倒已经没什么用了,但是他还是想把它握在手里。他已经不奢望能够逃跑了,只是一种绝望中的表态。我不能够等着任人鱼肉。

    但是好一会儿,只听见独角兽的嘶鸣和精灵们的吵闹声,却没有丝毫的动静。阿萨勉强回过头去,看到精灵们和独角兽都站在森林的边缘来回着,却没出来抓他。几只独角兽迈出森林几步,似乎闻到了草地中的浓烈臭气,又掉头跑了回去。

    阿萨大笑起来,笑了几声又咳,边咳边笑。他从露亚那里听说过他们精灵族们数万年间没有踏出过这个森林一步,这也是他们一族的族规,但是万万想不到他们居然会古板呆滞到这样的地步。

    那些独角兽毕竟也只是野兽罢了,一旦脱离了它们感受了一辈子的太阳井笼罩的感觉立刻就会觉得陌生害怕。在森林里还那么勇猛地对付僵尸,现在又看见精灵盟军们裹足不前而心生疫疠,只是这气味就把它们吓退了。

    一个精灵的人影想冲出来,似乎是露亚,但是旁边的克兰长老却一把抓住了她,还训斥了她几句。

    阿萨尽力地静下心来,慢慢地恢复聚集了一点魔法力,勉强给自己的双腿用了一个治疗术。脱离了太阳井的影响,他的法术效果又差不多回到了原来那可怜的水平。但是幸好双腿的伤势并不太重,用了法术后又勉强能动了。

    精灵们眼睁睁地看着阿萨一边大笑着一边连滚带爬地朝对面的森林移去。他们开始激烈地讨论是不是要违反这数万年都一直冰清玉洁的族规。等到好一会终于有了结果,由露亚带领着几个精灵追赶出去到对面的森林中的时候,阿萨早就没影了。

第一章 我回来了

    回王都的路倒是异常顺利。艾里城正鸡飞狗跳,钦差大臣和地方官连同一队骑兵都音信全无好几天了,有人说附近有一大群山贼,也有说是吃人的异教徒集团。于是到处都有富贵人家和商队招募保镖护卫,阿萨跟着一队到王都的商队就回来了。

    又站在了那幢大屋前,阿萨不禁松了口气,曾经有好几次都以为自己再也回不来了。当他推开那两扇木门,听着那两声熟悉的‘吱呀’声的时候,居然有回家的感觉涌上心头。他不自觉地喊出一声:“我回来了!”

    “回来就回来,有什么了不起的。”山德鲁闻声从里面的小屋里走了出来。他还是老样子,仍然是那件脏得看不出颜色的长袍,仍然是胡子头发和长袍边角上的丝线混合在一起把脸几乎全埋在里面,仍然是看起来和周围的尸体和器官那么的合衬。

    虽然山德鲁那样说,但是阿萨还是从他眼里看得出些许笑意。如果说这里有点家的感觉,那这老头就有种家人朋友长辈混合的味道。“你这样平白无故的旷工,让我突然工作劳累,可是要赔偿的。”

    阿萨问:“你说的那个世界树之叶如果用来治疗伤势怎么使用呢?”

    山德鲁用不以为然加怀疑的眼光上下打量了他一阵,漫不经心地说。“你拿到了吗?是不是在街边地摊上买的啊?”

    阿萨有些得意的从怀中拿出了那片世界树之叶放在了山德鲁面前的桌上。

    山德鲁呆住了。

    他脸的大部分都被胡须和头发混合在一起遮住,不知道是什么表情,只有两颗黑白分明的眼睛瞪着世界树之叶,似乎被叶子散发的绿意感染了,散发出古怪但看得出是以难以置信为主的神色。

    山德鲁伸出手,像害怕冒犯冲撞了一样用很轻微的手势慢慢地拿起了世界树之叶。他原本惨白的手在叶片的绿色下仿佛也被赋予了一些生机。

    山德鲁呆看着叶子,惨白枯干的手指轻抚着叶面,温柔得好象初恋的少年去触摸情人的肌肤。“你怎么拿到的?”他声音竟然有点发抖。

    “就那样拿到的。”阿萨轻描淡写地回答。心中很有些得意。

    山德鲁还是出神地看着,突然扭头问:“你要用这个东西去救人?”

    阿萨点头。

    “去救什么的人?”

    “救我想救的人。”阿萨不好说明前因后果,用一句废话回答。

    “女人?”山德鲁很敏锐地发现。阿萨点点头。

    山德鲁叹一口气,摇头说:“居然拿这个东西去救一个女人,你怎么不干脆把自己剁碎了拿去喂猪。”他皱眉盯着阿萨“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世界树之叶啊。不是你告诉我的么?我好象还听说是个神物什么的。”

    山德鲁转回头去看着叶子缓缓说:“你知道这东西有多大的力量,可以用来做什么吗?我年轻的时候发疯一样地找过它。用了十年才找到线索,然后再用了十年去想办法得到它,却一直没能到手。”他一声长叹摇头。“没想到现在我完全不去想它了,它又自己跑到我手上来了。”

    喂,这是我拿到的。阿萨想提醒他一下,但是看他正那么投入,又不好意思打断。

    “如果我早二十多年拿到它......”山德鲁完全沉浸在遥想当年雄姿英发的感慨中,眼睛爆发出和他年纪毫不相称的神采,豪情万丈锐气四溢。“我就会......”他很英勇地皱起了眉头,好象真的回到了当年。

    但是逐渐他锋芒闪烁的眼神又在纷乱中沉寂下来,最后回归到茫然无力,用叹息的口吻不清不楚地说:“我也会拿去救一个女人。”

    他把叶子丢还给阿萨,很意兴阑珊地摇摇头说:“拿去救你的女人吧。”

    阿萨拿起叶子,耸耸肩低声说:“不是我的女人。”

    “不是你的女人你干什么去救?你脑袋里面全是屎啊?”不知为什么,山德鲁好象被刚才的缅怀激发得有些火气。

    阿萨忙把叶子塞进怀中,觉得他很有些奇怪,想了想,又说:“如果用不了一张叶子,我就只切一小半下来,其他的给你....”

    “这东西切碎了就没用了。你让她整个吃下去就行了。”山德鲁又恢复了一个老人应有的疲倦和淡漠,转回身去对着一具尸体。阿萨看他有些古怪,想开口询问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转身朝大门走去,他现在就去公爵府。

    “等一等。”山德鲁突然在后面喊住他:“别慌。你把那本书还给我。你带走做什么?那可是很重要的东西。我这段时间就是在愁这本书,还说你如果不回来或者把书给弄丢了怎么办。”

    阿萨顿住,转身,很尴尬地说:“我借给别人了。”

    “借给别人了?”山德鲁受的刺激好象比刚才看见世界树之叶的时候还要大。刚才他只是楞住,现在却好象屁股上挨了一刀一样一下跳了起来,几步冲到阿萨的面前抓着他的衣领。阿萨这才发现这老头的动作实在是灵敏。

    山德鲁的眼睛瞪得好象要掉出来,咬切齿地问:“你知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借给谁了?”

    “就是公爵大人的女儿....她去外面旅行,说路上看着玩....你那本书扔在书柜后面,我以为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阿萨第一次看见山德鲁这么激动,有点不知所措。

    “女人!我就知道又是女人!快去给我追回来,去,去,去。”山德鲁气极败坏,把阿萨推攘出门又用手戳点他的头。“告诉你,再年轻气盛也要多用上面这个脑袋来想事情,别一天到晚都是女人女人。”

    阿萨没听明白他在说什么,只拔腿朝公爵府跑去,说:“我先去问问她究竟在哪儿.....”

    公爵府的下人素质很高,即便看到他不起眼的打扮也丝毫没为难他,迅速地帮他通报了。

    出来看见是他,公爵大人像看见一个多年不见的老朋友一样立刻露出很温和的微笑。他旁边的克劳维斯虽然表情没什么变化,脸色却有些发寒。

    阿萨说拿来了能够治疗小懿的药,公爵却并没有表示出太大的反应。这段时间里他已经找遍了所有能够找到的医生和牧师,而女儿的伤势不仅没有丝毫的好转反而随着时间在不断恶化。他早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

    在阿萨的执意要求下,公爵还是带他来到小懿的床前。

    如果不是公爵亲自带着自己来,阿萨实在不敢相信面前床上的就是小懿。

    她已经瘦得不成人形了,肤色已经几乎和死人没什么区别。原本丰满红润的双脸颊已经完全凹陷了进去,双眼紧闭着,在只剩皮肤覆盖着的脸骨上显得很突出。

    “从上周开始她就几乎都这样整天昏迷着了。医生和牧师们都说她随时有可能就这样停止呼吸。”公爵语气沉重,他的心情确实也很沉重。这是他的女儿,从小看着她如何一天一天的从襁褓中的婴儿变得亭亭玉立,而现在却在看着她在床上慢慢地死去。

    而且她也是他手上很重要的一张牌,用以和一个庞大有势力的家族拉上关系的牌,那直接影响到他的宏大计划。

    她已经昏迷成这样了,还能吃下那张世界树之叶吗。阿萨心里惴惴不安。

    应该没问题才是,这毕竟是神物。他虽然并不清楚‘神物’到底是什么,但也只有对这个不清不楚的概念寄予全部的希望了。他拿出怀中的世界树之叶,很小心地捏开小懿的嘴,把树叶塞了进去。公爵大人皱眉在旁看着。

    幸好,这东西也确实发出了和它的称谓所符合的神奇变化。世界树之叶在小懿的嘴里慢慢融化,并不是变作液体,而仿佛是直接融进了她的身体中,一点一点地变小,再慢慢消失了。小懿的嘴慢慢闭上,半晌,她自己突然长舒一口气,呻吟了一声。

    阿萨也终于舒了一口气,站起身来。他已经看见小懿脸上泛起了血色。

    公爵微张着嘴,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女儿的脸色逐渐红润,原本微弱的呼吸也慢慢地变得平稳起来。他看着阿萨,伸手过去握住了他的手,张着嘴想要讲些感谢的话,但是这突如其来的惊喜已经超越了他平时圆转如意应对自如的理智,竟然不知道说些什么。

    阿萨看着面前的公爵。现在他只是个激动的父亲而已,这纯粹的欣喜能让人感觉得很清楚其中并没有丝毫的心机和其他事物。阿萨自己原本也很高兴,现在更是非常的高兴,甚至喜笑颜开。

    克劳维斯木然地站在门口,像个旁观者一样冷漠地看着里面的情况。他的表情还是没什么变化,看起来仍然那么英俊威武,只是脸色泛起一阵青色。和他未婚妻脸上健康的红润和公爵脸上激动的血色正好相反。

    他从来没有看见过公爵大人居然这样地失控。

    公爵大人的深沉,睿智,心计,老辣,捉摸不透都让他很佩服,很畏惧。在他的心目中公爵大人首先是一个偶像,一个指导他如何去获取成功和权利的神龛,然后才是现实中的那些关系。

    而现在这个在他眼中的神龛却被明显的表情所软弱了。克劳维斯认为包括高兴在内的一切温情都毫无疑问地是软弱的象征,即便表达出来,也只是一种在合适场合上演出的手段而已。而现在公爵大人居然会被披着那样肮脏破烂的衣服就敢直闯公爵府的下等贱民所打动,让他感到自己心目中的偶像被亵du的味道。

    不只如此,他还有种失败感。不管他如何地努力,做了什么事,公爵都没有对他表示出多大的赞赏认同。而现在对着这个低等的垃圾,公爵的脸上明显地带着感激的神色。这无可置疑的表明,在公爵眼中他不如那个下等人。现在这个明朗彻底的失败让他陷入极大的愤怒中。

    突然一个下人快步跑了进来对公爵禀报:“外面有两位教会的牧师询问阿萨先生是不是在这里。”

    公爵看向阿萨,阿萨也一呆,“找我?”他不记得自己和教会有什么联系。

    公爵府门口。两个牧师正站在门外,衣服上的标记表明他们不低的身份,那是可与王室成员平起平坐的高级牧师。旁边有一辆马车,白色豪华的车身由四匹没有一丝杂毛的白马拉着。

    “主教大人找我有事情吗?”阿萨看着马车问。他记起了,那好象是罗尼斯主教大人的马车。

    “罗尼斯主教大人有十万火急的事情请您去,请上车。”牧师为阿萨拉开了车门。

    阿萨不安地看着一尘不染的车内和旁边拉着车门的牧师,这种礼遇让他有点不知所措,忐忑不安地迈上了车。

    牧师关上车门,跳上车一拉缰绳,四匹白马一声长嘶,扬蹄拉着马车绝尘而去。由始至终,两个牧师都没正眼看过其他人一眼,包括公爵在内。

    公爵看着马车远去的方向,细长的眉毛往中间挤出一个小小的褶皱,挥了挥手说:“备马。”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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