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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水煮江山     门阀风流txt下载     门阀风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五十七章 天地不仁

    时光逆转,三日前。

    漫漫秋风吹黄了上蔡,田野里弥漫着欢歌笑语,莫论男女老幼皆挥舞着斜镰,收获经年喜悦,唯小黑丫例外。

    汝河畔,衰柳下,一汪清水映娇颜。

    薛婉儿蹲坐于树下,曲膝于怀前,双手托腮,眸子轻轻扑闪、慢逐水中流叶。小红马徘徊于岸边,啃着已然渐硬的青草。

    蓦然,一叶垂水,将水中容颜紊乱,薛婉儿撇了撇嘴,幽幽叹了一口气,心想:‘唉,即便着了华衣,小黑丫也美不过桥小娘子,娇不过闾柔……’

    想着,想着,委屈了,嘴巴嘟起来,探手入水,欲将水影搅碎,入手却微软浅寒,一时兴起,瞅了瞅左右,见无人,于是乎,却了青丝履,褪卷萝袜,将小小玉足探入水中,霎那间,冰凉冰凉,心情舒缓,扬足踢水,漫声唱起来:“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

    小黑丫又唱歌了,田野里忙碌的人群闻歌而喜,镰刀随即挥得轻快,橙黄粟海一茬一茬的矮。

    “蹄它,蹄它……”

    这时,东面飞来一群白袍,为首者风尘扑扑,身披红氅。

    “孔蓁阿姐,孔蓁阿姐……”

    薛婉儿眸子一溜,神情极喜,她与孔蓁向来要好,月旬不见,委实想念。当即将履袜胡乱穿好,窜至柳道中,翻上小红马,朝着孔蓁奔去。

    少倾,二女汇拢。

    薛婉儿歪着脑袋,问道:“孔蓁阿姐,建康何如?可有上蔡美乎?”

    孔蓁眉头微皱,摇头道:“不若上蔡美。”

    “咦……”

    薛婉儿奇道:“桥小娘子常言,江南青山掩绿水,烟雨堆翠柳,点墨即作画,岂会不若上蔡?”说着,嘴角却弯起来,偷偷笑。

    孔蓁道:“景色虽美,然……不若上蔡。”最后四字,咬得极重,在其心中,上蔡最美。

    “呜,呜……”

    恰于此时,峰城上响起号角声,二女齐齐色变,打马驰向峰城,将将至峰下,漫漫铁甲泄下。

    薛婉看了一眼阵势,但见荀娘子、曲平、徐乂皆从,皱眉叹道:“唉,刘使君又将出征,尚好尚好,黑中有红……”

    闻言,孔蓁呆了一呆,继而莞尔一笑,心中却极喜,归来的真巧,恰逢出征,当即夹马迎向刘浓,捧枪道:“回禀使君,孔蓁幸不辱命,建康有信至!”言罢,奉呈数信。

    来信共计有三,其一来自纪瞻,其二来自杨少柳,其三……其三,信封上画着一只无头血龟。刘浓一见此信封,即摇了摇头,未予看信,将信揣入铁甲中,而后,马踏河西,尽点营中骑军,携五千骑东去,待至燕尾岭,恰逢祖约、祖延信使……

    ……

    寿春城南,祖约府邸。

    祖约毕恭毕敬的将一名族老送至府外,待其蹬上牛车,轱辘辗至转角处,方才收回目光。须臾间,笑容骤凛,猛地一挥宽袖,卷袖入内,边走边道:“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何故恼怒?”

    其妻许氏至廊上来,冷冷瞥了一眼祖约,见其神情羞恼,顿时不喜,指着满院落絮,喝道:“今朝舍一钱,明日复万钱,堂堂男儿却腹不藏物,莫非尽塞絮草尔?”说着,又道:“明日即乃兄长殡葬之日,暨待归来,即为族议之时,诸事可有备妥?”

    祖约与其妻并肩而行,身子矮了一矮,答道:“爱妻但且宽心,戴征西已然致信于为夫。暨待明日事毕,为夫即为镇西将军。”

    “甚好!”

    许氏顿住脚步,拂了拂祖约肩上飞絮,嫣然道:“夫君,今日妾身祈求三官大帝,得胡道首赐妾良方一帖,此帖合水服之,即可弄璋得子,夫君,喜乎?”

    “喜乎……”

    祖约眉头大皱,神情诡异,其妻因无子,故而极妒,此时见许氏眉飞色舞,心中却极其畏惧,只得硬着头皮道:“喜,喜,甚喜,极喜。”

    “哼!”

    许氏见其阴阳怪气的模样,顿时勃然大怒,转念又思及一事,强压怒火,冷声道:“城外,小九郎驻军三千,虽有族训,诸军不可入城,然其心难测,不容不虑,华亭侯将至否?华卫将至否?其余诸军何如?”

    一连三问,祖约皱眉想了一想,答道:“韩潜据陈留,已然有言,为防胡人南下,故而控军不至!华卫屯军于渡口,必然前来。至于华亭侯刘浓,其人来与不来,又有何干?惜乎,万金之财矣……”

    “拙夫!”

    恨铁不成钢,许氏柳眉倒竖,狠狠啐了一口,懒得与其并行,脚步加快,待至阶上,回头看着漫漫飞絮,心中忽生不安,喃道:“我心难安,谓之何也?此事,莫非尚有遗漏?嗯,千丈之堤,以蝼蚁之穴溃;百尺之室,以突隙之烟焚……”

    “爱妻,多虑矣!”

    ……

    祖约居城南,祖延处城北。

    城中多淮扬,肆意潇潇,祖延喜色,却已有数日未近女色,此刻正站在檐下,看着落絮纷飞,面上神情凝重。若论亲疏,他及不祖约乃祖逖胞弟,然若论才,祖延自认不输于祖约,况乎,兄长弥离之时,亦曾暗中欲助……

    圣人有言,夫唯不争,故天下莫为之与争!然,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此乃不得不争!

    思及此处,神情蓦然一定,正欲卷袖入室,却见随从匆匆而来,待至近前,躬身道:“回禀郎君,华亭侯已至慎县,指日,即临寿春!”

    “妙哉!”

    祖延大喜,嘴角一歪,挥袖入室,边走边道:“不枉我赠其美矣,不枉我赠其功矣……”

    ……

    城外,青青草舍。

    “叽叽叽……”

    “格格……”

    余莺在院中喂鸡,黄绒绒的鸡仔绕其而舞,伊人笑颜如花。骆隆背倚廊柱,懒懒的抱着双臂,注视院中人鸡共舞。

    少倾,风吹扬落,洒下蓬雪成阵,骆隆不耐烦的挥了挥眼前飞絮,恁不地却瞅见檐下有一张蛛网摇曳于风中,感怀中起,度至近前细观。

    蛛网乃新织,内中有一只飞蛾,正挣扎于网中。乌墨铁蛛几翻欲缠飞蛾,却被飞蛾以翅膀扑开,奈何,翅膀沾蛛丝,愈缠愈紧,为蛛所食,不过早晚之间。骆隆观得一阵,心中忽生不忍,嘴角默然裂开,伸出手指,捏出飞蛾。

    “为何助它?”不知何时,余莺抱着竹篮立于骆隆身后。

    骆隆曲指一弹,将飞蛾弹走,笑道:“无它,吾所好矣,今日助飞蛾,他日亦可助墨蛛。”言至此处一顿,揽着余莺的腰,亲了一口,续道:“蛾效于飞,突坠网中,为蛛所食,悲乎?”

    余莺身子一颤,答道:“悲也。”

    “哈哈……”骆隆怪怪一笑,抬起余莺的下巴,轻轻咬了一口,再问:“蛛织网,乃食蛾虫,若不得食,蛛亡。悲乎?”

    余莺眸子疾转,半晌,答道:“悲也!”

    “然也……”

    骆隆放开余莺,耸了耸肩,笑道:“蛾悲复蛛悲,皆在一网之中矣!此网,罗尽乾坤,罩若繁笼,故而,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指了指余莺,复指向自己:“你、我皆在其中矣!”

    余莺半眯着眼睛,定定的看着骆隆,蓦然疾问:“若娶祖氏女郎,汝即喜乎?汝乃骆氏弃子,无根飘零,祖氏女郎何等尊贵,汝即喜之,徒奈何也?”

    “嗯?”

    骆隆愣了一愣,歪着头,上下打量余莺,眼底精光忽闪忽隐,继而,一摊双手,淡然笑道:“爱君若替为夫诞下一子,骆隆必喜。”言罢,未看余莺的眼睛,转身便走。

    余莺蹲下身来,将散落于地的鸡食一颗、一颗的捡起来,放入竹篮中,最后一颗却捡了数度,亦未捡起来,顿时恼了,狠狠一脚踩下,暗着牙,使劲的揉,将其辗作齑粉。

    少倾,抱着竹篮慢慢起身,吸了一下鼻子,正欲挑帘而入,却见檐下蛛网晃动,飞蛾复入……

    ……

    竖日。

    天高云阔,万民送饯,葬祖逖于山之阳。

    其间,骆隆浑身缟素,独倚于飞石,放声悲歌:“葛生蒙楚,蔹蔓于野。予美亡此,谁与?独处?葛生蒙棘,蔹蔓于域。予美亡此,谁与?独息?角枕粲兮,锦衾烂兮。予美亡此,谁与?独旦?”

    闻者,莫不涕零。祖薤人若白菊,仰抬螓首望着石上人,美目凄然……(未完待续。)

第三百五十八章 从容入墓

    是夜,皓月当空,洒下万顷光辉,笼罩淮水内外。

    “希律律……”

    一声马嘶惊碎静谧之夜,搅破千里静波。飞雪刨蹄于冷月下,高昂着马首,雄啸对面正阳渡,在其身后,五千铁骑巍峨肃静、气势雄沉,亦若南岸之八公山。

    滔滔淮水至止娴静,宛若镜面,刘浓看了一眼危耸于月下的八公山,复又斜斜掠过石下镏银雪练,情不自禁的心想:‘数十载后,胡酋符坚携八十万大军南侵,投鞭断流即是在此,小谢安也是于此击溃强敌……’一想到小谢安,华亭侯冷凛的神情微微一缓,嘴角浮起笑容。

    “报……”

    一骑插风疾驰,跃过层层铁林马阵,朗声道:“回禀冠军将军,华都尉不在渡口,其人于晌午之时南渡,携走渡舟若干。”

    荀灌娘居于刘浓身侧,闻言,秀眉一皱,冷声道:“华卫于此时携舟南渡,其心可疑。”遂转首问道:“而今,渡中存舟几何?”

    来骑答道:“仅两百渔舟!”

    “两百渔舟……”

    荀灌娘眉锋凝寒,心思疾转,冷声道:“两百渡舟,人马上万,终宵亦难横渡。莫若遣轻舟入南,命华卫驱返战舟……”

    “不必了,即刻聚拢渔舟,人马共渡!”

    刘浓半眯着眼,注视淮水之南,继而,冷然一笑,拔转马首,逆风纵下飞石,背后白袍滚荡若浪,在其身后,江映月,月托舟,雄舟若城……

    ……

    寿春城。

    夜静更深,昼甲暮巡。弄巷中灯火零落,冷月长街闲散行人俱无,唯有一队队甲士执着火把往来,神情冷然肃穆而目光警惕。

    因今夜祖氏将于城东族议,故而,东城禁备极其深严,方入夜,即宵禁,如临大敌。

    对于家族而言,族长之位更替原本勿需如此谨慎,仅需族老共议,挑选才能与名望深重者即可。然祖氏非同他氏,自祖逖入北,虽未位列三公而建军府,却囊括大军于帐。继族长之位者,十之**,即继镇西将军与数万大军。是故,纵数大江内外,唯祖氏例外!

    祖氏北来,族人大多踞于寿春,族堂即立于城东一角。此刻,一辆辆牛车载着祖氏族人奔向族堂,不时见得,有牛车并肩而行,两侧边帘互挑,坐于车中的人,挽袖于眉,相互作揖:“三兄,身子近来可好?”

    “甚好,甚好,呜乎,奈何兄长英逝……”

    祖约坐在车中,不住作揖,身披粗布麻裳作齐衰,愁眉深皱,神情悲伤,眼底却泛着暗喜,待至族堂外,恰逢祖延,祖约瞅了一眼手持素杖、若丧考妣的祖延,嘴角一扯,暗忖:‘小九郎其人,皮里不一,作此悲态,恰若楚猴倒挂、窃居于堂矣,吾不屑为之……’

    祖延捕捉到祖约的目光,斜眼一挑,见其头上白冠竟然中贯玉簪,虽然也作白色,但岂能逃过有心之人,顿时挥了挥素杖,暗骂:‘三郎其人,徒具言表,实则奸诈若鸠,盘肠鱼腹,妇人亦不如也,吾不屑与之为伍……’

    二人对视于门前,眼锋交缠、激烈厮杀,半晌,齐齐一揖:“祖延,见过三兄。”

    “九弟,何需多礼。”

    两人眉正色危、举止有礼,俨然兄友弟恭,一派祯祥咸臻之象,令观者心怀大慰。

    稍徐,祖延慢慢起身,怀抱素杖,凝视着祖约,淡然道:“三兄玉面华光、煜煜生辉,几令弟不可目视矣,莫非,家中有喜?”

    “嗯……”

    祖约神情一怔,继而,飞快的看了一眼妇人群中的许氏,恰好许氏亦正在看他,二人眉眼一对,祖约眼底豁地一缩。

    临行之前,祖约与许氏翻衾滚浪、倒玉柱弄雪峦,肆意快活了一番,故而,面上确然带喜,殊不知,竟为祖延看破,当即,祖约背负于后的手指抖了抖,暗自镇了镇神,淡声道:“九弟此言差矣,喜从何来?兄长英逝,祖约身为胞弟,恨不得同去矣……”言罢,一卷袍袖,踏入华堂。

    “哼……”

    祖延冷冷一笑,抱着素杖,跨入堂中,三步并作两步,与祖约并肩齐进、步伐一致,惹得来往族人侧目不已,二人却浑然不顾,边走边聊,一者挺胸掂腹,一者泰然自若,难分高下。

    待至殿外,祖延回头看一眼身后人群,却见院中簇絮成堆、宛若笼雪桂树,当即叫过一名祖氏家随,问道:“扬絮几欲覆殿,为何不扫?”

    家随道:“扫之不尽。”

    “然也,扫之不尽……”祖延抬头看向院外高大排墙的淮扬树,一时情怅,忍不住的喃道:“兄长一生修节标拔,恰若此树也!如今,兄长归山阳,落絮覆殿堂,此絮乃悲兄长矣,故而潇潇不绝……”言罢,神情落寞,身子亦随即一矮,略呈佝偻,他与兄长虽非一母同胞,然情谊深厚。

    “郎君,且惜身。”

    背后传来沉稳的声音,祖延捧着素杖回头一看,墙角阴影里,走出一人,躬身道:“今夜,并非感伤之时。”

    “然也!”闻言,祖延神情蓦然一震,眼底聚起寒芒,快步入殿。大殿内,灯火簇影而满堂济济,祖氏族人莫论男女,但凡成年者皆聚于此。

    ……

    “呜,呜呜……”

    嘤呜埙声若泪似露,滴破潭中月,祖薤捧着白玉埙,幽幽起身,看着潭中影,轻声喃道:“阿父,女儿不肖,丧中犹鸣埙,然阿父应知,女儿之悲也!而今之骆长吏与华亭侯,女儿已然难辩。昔日之华亭侯素雅高洁,然如今关山丛笼,人心即若水月,看似静湛不波,实则风吹即散……”

    喃着喃着,度至步至潭边树,仰望树中月,依稀寥落,神情更悲,紧紧的拽着埙,似喃若问:“阿父,阿父,且告知女儿,二人所谋在何?华亭侯将助九叔乎?可容祖氏乎……骆隆,骆隆其人……容信乎……”眼神迷离、杂乱。

    “薤儿……”

    恰于此时,许氏转廊而来,将娇弱的女儿拥入怀中,抚着女儿瘦俏的肩,轻声劝道:“薤儿,莫悲,莫思,你我皆乃女子,且身为世家女儿,即若水中笼月,皎皎洁洁宛若玉阙,奈何终非天上月。郎君们,方乃天上日月,我儿何需伤怀,且听之任之……”

    “阿娘……”祖薤悲从中起,既为身为女子之不甘,复为心中忐忑难安,须臾,眸影雾澜,泪珠衔于睫毛,欲落未落。

    唉……许氏心中默然一叹,她如何不知亡夫有意祖延,奈何家族择的却乃祖约,大势已若洪泄,独身无依的女儿,岂可与之相抗?默默的将女儿睫毛上的泪珠抹却,强笑道:“薤儿莫悲,族议将起,你我亦乃祖氏族人,理当前往。我儿切莫失礼,不可堕汝父之威!”说着,缓缓放开女儿,端手于腰际,面上神情陡然一肃。

    “是,娘亲。”

    “且来。”

    当下,许氏牵着女儿的手,坐上了牛车,前往城东族堂,祖逖府与祖氏族堂虽同处城东一隅,然一者居东北,一者处正东,且间隔着森森弄巷,是故,若欲至族堂尚需大半个时辰,许氏掐着辰月而行,待至族堂理应将将好,如此亦算为亡夫绝振声威。

    “沙,沙沙……”

    车轱辘辗过巷中落叶,发出轻微声响,边帘尽敞,母女俩各坐一侧,许氏看着巷中翻飞的落叶,神情迷怅,夫君如今正若落叶,一朝飘离树颠,尽绝于尘寰;祖薤斜望窗外月,眸子微扑,时而想起阳夏之颠的吹埙人,倏而眼前蓦现秋淮树下的赠埙人。

    “嘎,嘎吱吱……”

    蓦然间,一阵刺耳的声音乍响,随即,车身猛然一个趔趄,须臾,辕上车夫大惊,猛力拉牛,青牛猝然吃痛,脖子被拉成回弧型,“哞”的一声长蹄,欲顿住蹄,奈何却停不下来,反倒将车厢拉扯得“吱吱吱”乱响。

    “吁,吁……”

    “嘎吱吱……”

    辕上车夫与辕下护卫惊赫若死,扯牛的扯牛,拽车的拽车,终究在奔出十余丈后,合力将牛制住。

    “薤儿……”、“阿娘……”

    车中母女俩抱在一起,尽皆花容失色。

    突然,车厢“喀”的一声响,继而剧烈摇晃,车窗“啪”的一声坠落,而车壁渐渐纹裂,即将散架。

    “车将损!”

    车夫眉头疾跳,一把扯下前帘,大声叫道:“主母,小娘子,速速下车!”说着,顾不得失仪,一把将主母抱下车,复将小娘子拽下来。

    二女将将下车,便听得“哗啦啦”一阵响,偌大的车厢四五分裂。

    许氏眼睁睁看着车厢爆裂,心惊肉跳却强自镇定,拍着女儿的手背,安抚道:“薤儿,莫怕,莫怕,此乃,此乃吉兆,得三官大帝护佑,夫君护佑,故而……”

    祖薤半眯着眼,凝视着散作一滩的牛车,眸子忽闪浅扑,嘴唇轻轻颤抖,蓦然道:“阿娘,失了牛车,如何至族堂?”

    “嗯……”

    许氏眉头一皱,看着女儿光洁莹玉的侧脸,复视女儿静湛若湖的眼眸,心尖没来由的一颤,嘴上却笑道:“无妨,你我可步行前往,兴许,尚来得及……”

    “兴许,来不及了……”

    祖薤看着森然的弄巷,语声清悠不具魂,心神却仿若越过层层障障,得见祖氏族堂飘满白帆,恰若一墓……(未完待续。)

第三百五十九章 问君可喜

    中弦月,将满未满。

    骆隆驾着牛车,漫行于月下,待至东郊峰脚,饮了一口酒,回头笑道:“爱君,水月悠悠,青山巍巍,中有一亭,可观华月。亭畔有芽,可煮可饮,久服得仙,爱君欲成仙乎?”

    余莺跪坐在帘内,摸索着锋利的花簪,冷声道:“汝欲成仙,余莺不送。”

    “哈,哈哈……”

    骆隆放声大笑,跳下车辕,卷开锦帘,将余莺打横抱下车,牵着余莺柔嫩的手,徐徐登颠,佼佼华月,斜拉二人身影,相互依偎、缠绵。十余怀刃甲士,执着火把,紧随其后。

    待至峰颠,骆隆命甲士摆案、铺席、掌灯,遂后将余莺按座于席,自己坐在对面,慢悠悠的揭开食盒,将一碟碟精致的小菜摆放于案,轻声道:“以往,爱君多劳,今日,为夫亲自掌厨,所备之食皆乃爱君所喜,且来……”说着,夹起一片切得薄薄的肉脯,递至余莺唇边,擦了擦。

    “啊……”

    余莺无奈,只得张嘴。殊不知,骆隆却又缩回了筷子,就着余莺气咻咻的眸光,将肉脯一点一点的塞入自己的嘴中,慢嚼、慢嚼。

    余莺怒了,径自拿起竹筷,于盘中择了择,夹了块大的,狠狠的嚼着,冷声道:“汝且言来,何故来此食风饮露,莫非真欲成仙乎?”

    “非也……”

    骆隆摇了摇头,拾起酒盏抿了一口,恰逢一阵冷风吹来,浑身打了个颤,挪至余莺身侧,揽着余莺的腰,紧紧的贴缠,好似取暖,半晌,眉宇一舒,指着城中零星灯火,笑道:“爱君且观,此乃何地?”

    余莺瞥了一眼,淡声道:“城东!”眸子一眨,复补道:“祖氏族堂居此。”

    “然也,爱君聪慧伶俐也,为夫当予嘉奖!来……波……”骆隆捧着余莺的脸蛋,狠狠的亲了一口,理了理余莺颊际乱发,枕着余莺的肩,斜望冷月,笑道:“此亭,可观华月,亦可尽揽城东。”

    “那又何如?”余莺挪了挪肩,骆隆却顺势枕上了她软绵绵的腿,且转动了一下脖子。余莺秀眉蹙川,执着竹筷的手却蓦然一顿,慢慢放下筷子,将骆隆的脸抬了抬,找准了他的脖心处,轻轻揉捏起来。

    “唉……”骆隆舒畅致极,情不自禁的轻吟出声,闭上了眼睛,随后将两条腿肆意的伸展,柔声道:“爱君随为夫北来,初时,食无肉,出无车,身着粗裳无鬓簪。而今,聊胜以往……”说着,闭着眼伸手,摸了一把余莺滑嫩的脸蛋,顺着她的脖子往下,揉了一下峰峦,待听得余莺“嘤”的一声喃,嘴角微裂,五指柔柔泄下,来至她的小腹,轻轻的抚弄。

    “啪!”余莺拍手打飞骆隆的爪子,而后,曲着食指,对着骆隆脖心深处狠狠一钻。

    “啊!爱君,且轻些……”

    骆隆痛并快乐着,四肢不住痉挛,稍徐,缓过劲来,徐徐睁开眼睛,盯着余莺的眸子,掌着矮案起身,捉起酒盏一口饮尽,酒水洒了满襟,胡乱一抹嘴,笑道:“昔年,骆隆与莺儿相逢于娄县柳道,骆隆一见即喜……”

    余莺柳眉倒竖,插口道:“余莺不喜汝。”

    “然也,然也……”骆隆不以为然的挥了挥手,走到亭外,看了一眼城东,继而摇着袖子复返,凝视着余莺,笑道:“曾记昔日,莺儿喜放祈天灯,今夜,骆隆便让爱君尽观,天上冷月亦有不如。”说着,探手入怀,拽着拳头入席,引着余莺的眸光,徐徐摊开手掌。

    掌中之物,白白一团,恰似天上浮云。余莺细细一辩,撇嘴道:“扬絮一团……”

    “非也,非也,此非扬絮也,爱君且观。”骆隆神采飞扬,以三根手指捏着那团扬絮,徐徐凑近案上青铜灯。

    “噗……”絮团遇火即燎,骆隆曲指向东一弹,裂嘴笑道:“此乃,流月之火。”

    余莺慢转螓首,俯视城东,眸子骤然一缩……

    ……

    流月之火,突起于城东,初时恰若浮莹朵朵、无人在意,继而风助火势,火携风威,噼里啪啦,燃尽一切可燃之物。

    祖氏族堂恰处火心中,方才犹自喧嚣哗然的殿堂,霎时一静。

    “走水啦!!”惊叫声宛若踩着鸡脖。

    “速速撤离……”

    祖约面上青筋暴裂,将身一扭,冲向大殿之门,“碰!”一声闷响,未将门撞开,反撞得肩头脱臼,而此刻,火势已然噬门,浓烟滚滚。

    “合力撞之!”祖约大吼。

    “哗啦啦……”窗棱熊熊坠下,当即便将一名祖氏族人燎作火人。

    “阿父,阿父……”其子目瞪欲裂,拼命扑打,奈何阿父蓄着长须,火星四溅,扑入其子头上,瞬间,“轰”再爆一团火光。

    “啊,我等莫非亡此乎!!”祖约狂叫。

    “呜乎,天欲亡我祖氏乎,吾不甘矣,且随我来!啊!!”祖延冲向门口,将将冲至中庭,即被带火横梁击中脑门,血花绽着火花。

    “呜呜,夫君,夫君……”

    许氏云鬓缭乱,在浓烟中不住咳嗽,脸上东一道、西一道,尽是烟尘,祖约奔来,一把将其抱入怀中,缩至殿角,许氏颤声道:“夫君,夫君,你我将亡于火海乎?”

    祖约胸口憋闷、难以喘气,匆匆扫了一眼殿中,但见四处皆是火人,充耳尽是悲呼与惨叫,嘴角一阵乱抖,抹了把嘴唇上的血迹,仰天叫道:“此乃,此乃天罚矣!苍天也,悬目于道矣,罚我祖约一人即可,为何尽罚阖族!!”

    “夫君,啊……”

    ……

    “阿娘,来不及了……”

    冷月洒长街,祖薤与许氏将将奔至族堂外,即见泼天大火窜腾疯啸。祖薤眸子一颤,身子软而无力,靠着青墙往下缩,许氏暗觉乾坤璇转,月光冷渗、直浸背心,“呀”的一声,昏厥当场。

    “走水啦,走水啦……”

    “邦邦邦!!”

    沉睡中的寿春城顷刻苏醒,大街小巷爬满了人,继而,四面八方的人群见乃是祖氏族堂起火,心中豁然一松,祖氏族堂独占一隅,不与屋舍毗邻。转而,众人思及祖镇西,复又羞愧满脸,纷纷窜入家中,男子提水桶、女子抱水盆,冲向火海……

    ……

    “报……”

    一骑风来,疾插正阳渡口,放声叫道:“将军,将军,寿春失火!”

    “寿春失火?”

    刘浓剑眉飞拔,心中咯噔一跳,纵马窜至小山坡,放眼一看,只见寿春城东,火烽若龙,霞映满天。

    ……

    城外,祖约军营。

    刘訚与祖约五位曲都欢聚于帐,觥筹交错之际,刀斧暗藏于外,刘訚正欲命帐外刀斧手一轰而入,将五曲都取首于帐之时。

    “报……”

    凄厉的叫声响起于帐外,璇即,疾风透帘,一人匆匆扑入帐中,叫道:“寿春失火,寿春失火!”

    刘訚捏着酒杯的手一顿,心中怦然一跳,“唰”地按膝而起,冲出帐,抬头一望。

    东向,火束若剑,直插苍穹。

    ……

    峰颠,亭畔。

    骆隆凝视着城东之火,一身宽袍随风翻卷,面上神情诡异,万般复杂。

    余莺蹒跚至其身侧,瞥了一眼火海,定定的看着骆隆,喝道:“骆隆,将军待汝何其厚矣!汝,汝安敢如此行事也!”

    “将军……”骆隆肩头陡然一震,面显痛楚之色,一闪即隐,璇即,深深吸了一口气,徐徐吐出,淡然道:“夫人与小娘子,俱安!亡于火中者,乃弄火之人矣!”

    余莺身子一颤,险些站不住脚,厉声道:“汝,汝行此事,人神共愤矣!至今日而后,汝尚敢踏足城中乎?”

    “有何不敢?”骆隆嘴角一歪,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冠带,淡声道:“此乃华亭刘浓所为,与骆隆何干?”说着,度步面向正阳渡,笑道:“祖氏阖族亡于火海,恰于此时,华亭侯引军而来,巧乎?巧也!恰巧,骆隆尚得一信,乃祖延与华亭侯之首尾……”

    回过头来,看着余莺,微笑道:“爱君勿忧,此事,与骆隆无干,骆隆实乃身处事外……”言罢,蹲下来,将余莺揽入怀中,柔声道:“至此而后,骆隆不再飘零,爱君,爱君……”

    余莺软坐于草丛中,眸子看着城中火光,一颗心空空荡荡,一瞬间,骆隆所谋在何,她已尽知,却仍旧禁不住,颤声问道:“纵然,汝可将此事移……移祸于华亭侯,与汝何益?不过,凭添一敌尔!汝,汝昔日乃言,与敌言和,犹胜,犹胜……”

    “非也,非也……”骆隆将余莺拥入怀中,紧紧的揽着,耳鬓厮磨,柔声道:“此一时而彼一时矣,人浮一世,恰若草木一春,又似挂露于柳,夜复昼散而变化难测。骆隆之所为,当在骆隆之所愿矣。祖约爱财,多与王敦勾结,更与胡酋暗联,论罪,其人当诛;祖延贪色,曾截百千流女,以供其择;此二人,理当亡于此火海!至于华亭侯,骆隆唯爱此人,奈何,是敌非友,终需见高低!”

    余莺暗咬道:“华亭侯乃君子,汝乃小人,小人岂可与君子作较!”

    “哈,哈哈……”骆隆放声狂笑,直笑得眼泪鼻涕一起流,以袖胡乱拭之,须臾,仿若不耐山颠风寒,反手将余莺搂得更紧,喘了喘气,慢声道:“暨待今日之后,天下皆知,华亭侯乃何等面目?其人与骆隆,实乃同道中人矣!复待来日,哈哈……”言至此处,不知想到甚,低低笑起来。

    余莺冷声道:“复待来日,汝即可娶祖氏小女郎,即便不可立娶,亦可论定。而后,汝即趁祖氏已无人,徐徐图之,任镇西将军,领万军而战胡,复振将军声威!然否?”

    “然也,然也,爱君甚得我心矣。华亭美鹤少时有言,年少未挂封侯印,腰间常悬带血刀。华亭刘浓可也,寿春骆隆亦当如是……”山风愈来愈寒了,骆隆缩了缩脖子,吸了一口余莺的发香,却见余莺的云鬓乱了,替她理了理,爱怜的抚着她的小腹,轻笑:“爱君莫忧,一切,皆入为夫彀中也!”

    “汝喜乎?”余莺看了看腹间手,笑了一笑。

    骆隆却似未听见,垂首抚着余莺之腹,扬眉笑道:“日后,为夫,当为爱君插世间最美之步摇,描世间最佳之唇眉……”声音嘎然而止。

    “不必了……”(未完待续。)

第三百六十章 烟消云散

    山风悠悠,革绯一身水蓝飘飞于风中,墨色长剑斜插于肩,在其身后,青袍影影。

    郎君曾有言,阴谋乃小道尔,唯阴谋转阳谋方可令人生畏。骆隆所谋在何,革绯不知,然革绯却知,阴计当伏于阴剑,斩蛇当斩于七寸,是故,当新月勾起,革绯即来了,待城东飞火,墨剑即现。

    沿着蜿蜒青石路辗转而上,青袍在树影中腾挪、状若夜鹰。故而,革绯肩上的墨剑从未出鞘,待至山颠,蓝裙皓洁,素手亦未染血,青石道中却卧着十余具尸首。

    月挂山填亭,呜咽风声如凄似诉,漫卷着革绯的裙角,燎乱着余莺的云鬓,余莺见革绯来了,理了理嘴边乱发,搂了搂怀中的骆隆,浅浅一笑,轻声道:“骆隆,且睁眼,汝败了,败于华亭侯。”

    闻言,骆隆慢慢虚开一条眼缝,竭力的看了一眼革绯,遂后抬了抬下巴,手指头翘了翘,意欲抚弄下余莺的脸,奈何,他的胸口绽放着一朵血莲,余莺的花簪即乃中蕊,浑身的力气随着血莲盛开、一泄而空。

    余莺久已随他,即明其意,拉着他的手抚上自己的脸,紧贴着掌心的余温,轻笑:“骆隆,败即乃败,如你所言,华亭侯不得不来,汝已殊胜一筹。奈何,弥霾阴雾,一旦逢阳,即散……”

    骆隆笑了一笑,嘴角溢出一缕血。

    革绯眸子眯了眯,从袖囊中摸出一方丝巾,随意铺于草丛中,提着裙角一个旋转,悄然落座。

    余莺抹了抹骆隆嘴角的血迹,抹之不尽,一直抹,反将他的脸匀抹一层浅红,语声微微:“骆隆,骆隆,汝杀余莺阿父与阿娘,杀余莺未嫁之夫、取眼哺鸟,而今余莺杀汝,杀汝于狂喜之时,即杀汝之心,汝恨余莺否?”

    骆隆吐着血,慢慢的,一寸寸的,摇了摇头,目光瞟着余莺的小腹,复杂而温柔。

    余莺弯嘴一笑,眸子浅眯,螓首微垂,吻了他一口,轻声道:“骆隆,余莺乃汝之妻否?”

    骆隆竭力点了下头。

    余莺抬了抬骆隆的脖子,揉着熟悉的穴位,嫣然道:“若余莺复杀汝之妻,湮杀汝之子,汝恨余莺否?而此,方乃两不相欠。”

    “噗……”

    骆隆喷出一口血雾,胸膛急剧起伏,浑身痉挛,嘴唇扯了扯,却说不出话来,拼命的动着手指,颤抖着指向革绯,眼角余光亦同。

    革绯细眉微蹙,望了望天上月,螓首微含。

    骆隆浑身一松,闭上了眼,胸膛静伏,嘴角慢慢翘起,仿若挂着一抹嘲弄乾坤日月之笑。余莺蓦然一愣,下意识的拍了拍他的脸,却未拍醒,狠狠的钻着脖心,腿怀中的人却一动不动,霎那间,余莺眸子直了,张了张嘴,却无声,紧紧的将骆隆揽入怀中,耳鬓厮磨,低语喃喃、不可闻。

    冷月若眼,山风漫漫,卷着落秋之叶,徐浮轻微咸腥味,案上酒盏依然,青铜灯吐着火舌,东扯西燎,拉得二人的身影若烟鬼缭乱,仿若风吹即散。

    欲散未散,影影相怜。

    “青莹飞,青莹飞,眷眷不知归;浮天灯,浮天灯,折柳复颜回;青莹飞,青莹飞,问君何当归;浮天灯,浮天灯,林下蛾蛾寐;青莹飞,青莹飞,随风吹入小楼台;浮天灯,浮天灯,俏倚窗台待君来……”

    余莺怀抱骆隆,脸贴着脸,轻轻的唱着柔缓的吴曲,若干年前,她于柳道中折柳时,便唱的乃是此曲,那时,骆隆的牛车停在柳道口,待她来,裂嘴一笑。待得一曲毕罢,她拔下骆隆胸口的花簪,凄然一笑,就着簪锋之血,深深扎向自己的胸口……

    蓝影一闪。

    ……

    城东火势渐止,城外军营哗然,祖约部曲与祖延部曲齐动,互相指责、肆意漫骂,渐而,亦不知乃谁,蓄意鼓动,两军对垒于阵前,拔刃相向。

    “希律律……”

    飞雪浑白之身撞入夜帘,华亭侯仅率五百骑,即作冲阵,白骑若白剑,从中一剖,将祖约部曲背贯,一路不停,直抵前阵。

    待至两军中隙,祖约帐下几名曲都见来骑仅五百,顿时大怒,挥军欲卷,而此时,祖延帐下部曲亦哗动泄前,眼见即将交锋。

    “希律律……”

    荀灌娘秀眉飞拔,秀足踏蹬,高高勒起马首,扬着长剑,娇喝:“我等奉镇西将军之遗命而来,祖氏帐下,若有人胆敢妄滋战事,即斩无赦!”

    这时,一名祖约曲都,挥枪叫道:“小小女子,休得胡言,祖延纵火焚城,其罪当诛!”

    “一派胡言,焚城者,乃是祖约,而非我家郎君!”祖延部曲当即反驳。

    “杀啊,杀尽焚城者……”

    “杀……”

    刘浓看了一眼臊动如潮的两军阵势,剑眉一皱,冷声道:“且随我来!”言罢,剑拍飞雪之腹,风驰电掣般插向祖约军。

    白袍若浪,蹄声滚雷。间隔不过三百步,眨眼之间尔,祖约部曲尚未回过来,便眼睁睁看着白骑黑甲插入已阵,“唰”,寒光疾闪,头颅高高飞起。

    太快,那名曲都的枪只提起一半,即轰然坠地,刘浓冷眼一瞥,见不远处一名曲都正欲大叫,当即纵马撞开呆怔的士卒群,直抵那名曲都面前,飞雪扬蹄、楚殇高扬、白袍裂展。

    “且……”

    那曲都只叫出一半,头颅坠落,血柱喷潮。华亭侯高高勒起马首,振剑道:“三军听令!”

    “令在!”刘訚正欲提枪刺死一名曲都,瞬间会意,将枪斜扬,高声回应。

    “令在!!”五百白骑暴起一团怒吼。

    “令在!!!”经得白骑鼓动,两军阵势嘎止齐顿,继而下意识回应。

    “蹄它,蹄它……”

    刘浓纵马慢蹄,置身于万军丛中,冷眼缓缓扫过月下黑海,高声道:“各自勒营,回归本阵!宵禁火束,默禁无声,以待天明。如若不然,万蹄踏下,尽辗齑粉!”

    “呜,呜……”

    话将落脚,苍劲的号角响起,茫茫月下滚出白浪若滔,巨枪铁林层层叠障,一望而无际。

    ……

    天明,城外白雾茫茫,一片安宁,万千甲士,束甲待旦。城内徐烟寥寥,悲声震天,城中居民,捶地痛哭。

    红日,照雾破澜,悬临山颠,余莺的花簪被革绯捏在手中,革绯的身前,站着华亭侯。

    骆隆,骆隆……

    刘浓默然走入亭中,背后白袍扫着青丛,轻微有声,此声惊怔了余莺,她慢慢抬起头来,朝着刘浓欠了欠螓首,轻声道:“华亭侯,骆隆已亡。”

    余莺嘴角挂着笑容,朝阳穿亭拂脸,泛着柔和的光茫,若非眼中的死寂,此景原本极美。骆隆的姿式极其不雅,状若一截枯柴,脸上积着一层浅浅的血枷,若非风燎袍摆,隐显一枚熟悉的小酒壶,教人几难分辩。

    “斯人已亡,莫论名利与罪孽,赤身来去,理当归葬于山阳。”刘浓抱着牛角盔,看着骆隆微笑的嘴角,剑眉紧皱,心潮却若浪涌,骆隆其人,疯狂而狡诈,数番欲陷华亭侯于死地,然,而今见其永卧青山悬亭,华亭侯心中,复杂难言。

    余莺凝视着怀中的骆隆,脸颊慢慢皱起,喃道:“华亭侯,骆隆临别有言,暨待亡故,望华亭侯善待其妻,其子。”

    “理当如此。”刘浓眯了眯眼,转首看向初升之阳,声音沉稳。

    “格格……”

    蓦然间,余莺突地笑出了声,紧紧的贴着骆隆的脸,柔声道:“若是如此,余莺与君,相欠如故,交缠终生尚不绝,徒奈何也。”说着,又对刘浓道:“若是如此,君欠华亭侯多也,终生尚不绝,徒奈何也?”

    终生尚不绝,徒奈何也……刘浓闭了下眼,按剑回首,定定的看着余莺,轻声道:“人生百年,譬如朝露,恨昼长,怨夜短。然,人浮于世,恰若草木一春,逢春于阳,即作臻臻荣焕。余小娘子,骆隆之妻,此生,当如是!”言罢,朝着革绯点了点头,深深吸进一口气,快步出亭下山,翻上飞雪,迎着红日,徐徐入城。

    ……

    劫难忽起。

    祖氏成年男女皆亡,唯余祖逖之妻女,以及年未及冠、及笄之子女,不足半百之数。如今,乃此半百衣冠,俱聚于祖逖府邸,人人面色悲凄、瑟瑟发抖,惶惶不可终日。火龙吞噬了祖氏族堂,仿若亦啃尽了祖氏傲骨。

    刘浓至门前下马,卸下楚殇交由甲士,独身入内,曲平与徐乂欲从,被刘浓挥手制止。

    铁履踏青石,白袍漫苍碧,华亭侯目不斜视,步履从容,好似正着青冠月袍,漫行于廊庭,手臂与额角缚着白麻。

    院中祖氏族人见此白麻,神情一缓,随即更悲,呜咽成阵。

    刘浓穿过悲泣声,来至水阶下,朝着室内,沉沉一揖:“刘浓,求见祖夫人,祖小娘子。”揖而未起。

    许氏与祖薤浑身缟素,跪坐于雪麻席中,许氏面容憔悴,默默坠泪,微含螓首,未作一言,未看刘浓。祖薤端着手,未还礼,盯着刘浓雄甲阔背,淡声道:“华亭侯,何来?”

    刘浓徐徐起身,迎视着她的眼睛,沉声道:“奉将军之命,故而南来。”

    “南来何为?”祖薤眸子不避不让,伏于腰间的雪指,深缠深扣。

    半晌,未闻声。

    刘浓未答,半眯着眼,内蕴心悸。须臾,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默然搁于白帘半掩的门口。

    许氏瞥了一眼女儿,秀眉皱来皱去,欲言又止。祖薤未看其母,直直将自己的影子嵌入刘浓的眼中,稍徐,眸子冰寒,冷声道:“祖薤仅有一言,不可华亭侯可否据心言答。”

    刘浓揖道:“祖小娘子,但讲无妨。”

    祖薤端手直了直腰,细声道:“昨夜之殇,乃君之意否?”

    闻言,许氏面容唰地一变,惨白若纸,而刘浓却收揖起身,看着淡若白雪的祖薤,摇了摇头,柔声道:“刘浓,奉将军之命,而来。祖氏当据寿春,祖氏族人当绵承于北地。此乃,刘浓之诺!”

    呼……许氏吐出一口气,身子即作一软;院中祖氏族人,神情齐齐一松,默然垂首;祖薤眸子微缓,瘦俏的肩头微微一矮,俄而,柳腰复挺,朝着刘浓欠了欠身,万福道:“华亭侯高义,祖氏阖族感激。即是如此,尚请华亭侯入内。”说着,从怀中摸出一封信,就着满堂之眼,附之于火盆。

    一场大乱,烟消云散……(未完待续。)

第三百六十一章 黑白二仙

    十月霜降,万木凋黄,蛰虫咸俯。

    往年,每逢霜降之际,大江内外即作雾雨蒙蒙,今载,雨未来,雾更深,千里江水茫澜尽锁,待至江州豫章郡,雾势渐缓,薄若轻纱、朦胧婀娜,宛似女子细腰水颜。

    翠亭起于雾隐深处,亭畔,衰柳垂下万道金丝,柳下,溪水潺击青石,叮咚有声,亭中,玉盘置于石上,落子黑白,清脆作响,二者相互交织,恰若一曲《高山流水》。

    对弈者乃陆玩与谢鲲,观弈者乃桥然、挚瞻,陆玩执白,谢鲲捉黑,陆玩头戴玉冠,身披白袍,谢鲲内着白衫,外罩乌纱,二人一黑一白,互作辉映。稍徐,陆玩落了一招妙棋,恰恰封尽了谢鲲的去路,微笑道:“幼舆,承让。”

    “非也非也,吾尚未绝矣……”

    谢鲲不肯投壶认输,三指捉着黑子,眯着眼睛于棋盘中扫来寻去,意欲负隅顽抗,奈何,搜尽棋盘亦无可奈何,只得将子一投,顺手捉起案角酒壶,咕噜噜一阵灌,赞道:“妙哉,妙哉!”

    陆玩微微笑着,边捡着棋子,边问:“妙在何矣?”

    “妙在……”

    谢鲲瞅了瞅陆玩,复看了看手中酒壶,笑道:“竹叶青在手,其妙难言;与君对弈于盘,纵使谢鲲已改,然,其妙亦难言。”

    “哈哈……”陆玩一声轻笑。

    谢鲲知桥然擅棋,长眉一扬,歪头道:“玉鞠,汝且言之,吾难言之妙,妙在何矣?”

    桥然温文一笑,揖道:“谢长吏之妙,桥然安可度之?然,桥然观此棋局,不见棋子,唯见二位尊长之雅风,令人叹为观止。”

    “哦……”挚瞻亦粗通棋艺,坐观半日,唯见陆、谢二人,黑白纵横,盘营错节,也有心考究桥然,遂道:“玉鞠既已目睹雅风,何不聊赋半阙,以滋雅性?”

    “妙哉,理当赋阙。”谢鲲挑眉一笑。

    “长者命,不敢辞。”

    桥然微微一笑,玉面浮潮,朝着三位尊长深深一揖,而后,目注黑白子,咏道:“山中有仙,黑白相间,执黑白子,纵横行弈,花开复花落,残局浮千年,酣醉亦千年……”

    待长长一阙赋罢,陆、谢、挚三者皆赞,挚瞻更道:“此赋意韵颇深,沉神徐浸,如临其境,已得棋中三味矣。世人常言,刘镇西擅鸣、擅辩、擅咏,却不知可咏此赋乎?”

    闻听刘浓之名,桥然淡淡一笑,心中却替小妹高兴,揖道:“桥然姿陋才浅,岂可与瞻箦相较?而今,瞻箦享誉大江内外,乃江表之华俊,继士稚公之英杰,豫州刺……”

    “咳!”陆玩面带微笑,轻轻咳了一声,继而,捋了捋短须,淡然道:“瞻箦确乃有才,然,此赞太过矣,太过矣……况乎,瞻箦乃代镇豫州,岂可混淆……”

    谢鲲却满不在乎的挥了挥手,笑道:“士瑶兄,论贤何避亲,举才不避内,吴县刘氏、华亭美鹤确乃当世之英杰也,出仕两载,数战洛阳,砥血逐胡,逢战必胜,概莫能敌。日前,曾闻陈公言,豫州之民,尽皆传诵一言……”说着,漫声唱起来:“失我洛阳,泣泪成行;得我中郎,胡骑魂丧……”唱罢,挑眉道:“而今却不知,又当唱何?”

    闻言,陆玩嘴角的笑容掩也掩不住,情不自禁的站起身来,度步至亭畔,时而看看北,倏而望望南,北有英姿佳婿,年未及双十,即已身为镇西将军、代掌豫州,南有云眉娇娥,卧凤华亭,趁势而起,一举将华亭次士荣升为吴县刘氏。如此一双佳儿,教人怎生不心怀大慰。

    桥然亦喜,刘浓名望日隆,门楣揽誉,指日即可娶小妹,况且小妹的事,陆长吏已知。

    初时,陆玩闻知此事,勃然大怒,大骂刘浓不知好歹、得陇望蜀,若非远隔千里,定将其捉来,好生一顿训斥,渐而,得陆舒窈开解,复得桥然曲身默求,更得刘浓不断修书,言辞诚恳,而其所提之议,亦可令陆氏颜不减色,故而,陆长吏咬牙、默然。

    陆玩与桥然临水微笑,各怀心思。谢鲲与挚瞻对了下眼,默然一笑,须臾,挚瞻思及一事,眉头紧皱,轻声道:“大将军不日将入武昌,此事,委实令人心忧。”

    闻言,众人神情皆变,武昌份属江州,与豫章一衣带水,豫章军府,戴甲十余万,荆州之襄阳乃控北重镇,屯军五万;江夏屯军一万,武昌屯军四万,豫章屯军三万。若欲兵行建康,襄阳、江夏皆不可动,豫章亦不容轻出,如此一来,唯余武昌。

    谢鲲拧着酒壶,晃了晃,洋着面上红潮,懒懒笑道:“良将挂壁,卧鹰即起,其奈何哉?我等皆乃笼中之鱼,鸣声浅微,振笼亦难闻,岂可挡此滔天大势?诸君,谢鲲告辞!”说着,慢腾腾站起身,仰起酒壶,猛然一阵灌,哈出一口气,慢摇而去。

    陆玩看着亭畔衰柳,复瞥了瞥某处,怅然叹道:“幼舆醉矣,然身醉而神未醉。春尽复冬来,垂柳已作衰,此乃大道自然,其奈何哉。我等居亭对弈,纵酒论赋,已然幸甚,何言其他?陆玩,告辞!”言罢,捋着短须,一撩袍摆,踩着木屐,悠然离去。

    桥然见陆玩已去,当即朝挚瞻沉沉一揖,漫不经心的掠了一眼亭外,笑道:“挚参军,茶已凉,局已尽,何不一同离去?”

    挚瞻眼睛一眯,瞅了瞅案上棋盘,挥手一拔拉,伴随着“哗啦啦”一阵响,长身而起,笑道:“然也,然也,棋局已散,你我理当随兴而归!此棋,即存此处,以待他日,我等复来。”说着,与桥然联袂而去。

    少倾。

    衰柳深处紫影陡闪,大将军捋着长须,慢步踏来,待至亭中,微微倾身,以观残棋,奈何盘中棋子为挚瞻拔乱,岂可复辩?当下,雪眉微凝,望向众人消失之处,叹道:“士瑶,体道清纯,器量洪雅;幼舆乃江左八达,识量淹远,通简有高识,不修威仪;挚瞻方刚其内,年少多姿;即乃桥氏玉郎君,亦儒雅温文。而此四人,足乃名流之雅士矣,奈何,却不为我所得!”

    陈颁向来不喜谢鲲等人,当即眉头一挑,冷声道:“雪莲花开,据万刃之危崖,若不可得,美斯为美,存之何意?携风即摧之!”

    闻言,大将军嘴角微微一抖,冷冷的瞥了一眼陈颁,捋了捋须,淡然道:“雪莲花开,独居绝壁,唯雄鹰博流,盼顾自如!”说着,撩起衣袍,跪坐于席,手一伸,当即有人奉上手缶。

    大将军神情泰然自若,微微一笑,据亭击缶,边击边唱:“神龟虽寿,猷有竟时;螣蛇乘雾,终为土灰;老骥伏枥,志在千里……”

    “烈士暮年,壮心不已;盈缩之期,不但在天;养怡之福,可得永年。”

    众人拍掌默合,神情洋洋,庾亮处于边角处,经得数载苦心经营,其人终于处身大将军百吏之心腹。待得大将军一曲毕罢,徐徐开眼之时,庾亮正了正冠,朝着大将军沉沉一揖,朗声道:“大将军,而今,刘隗、刁协舞墨朝堂,权奸营私,纵凶极逆,蒙日蔽帝……**阻心而人情同愤,故,庾亮不才,恳请大将军为晋室社稷计,为天下苍生计,效先贤之辅勋,拔英戈之正导,进谏建康,诛奸邪,以清君侧!”

    “嗯……”

    王敦微微一怔,祖士稚已亡,此事便乃早晚之事,不足为奇,暨待诸事毕罢,即行东去,然,庾亮文才斐然,却令大将军心怀洞开,挥手笑道:“此事,言之尚早,且待冬尽春来,万物,理当复乾!”说着,瞥了一眼毕恭毕敬的庾亮,淡然道:“嗯,甚好,甚好!元规方才所赋极妙,始今方知元规之才,且待来日,当请元规作檄!”

    啊……庾亮心中咯噔一跳,背心汗水直渗,匆匆一眼扫过亭中,暗觉人人面容诡异,心中追悔莫及,奈何却骑虎难下,只得硬着头皮道:“庾亮,得为将军撰檄,何其幸也!”

    “便如此。”大将军眉锋陡转即逝。

    庾亮暗暗伸手抹了一把汗,复又思及一事,再道:“大将军容禀,而今祖镇西已亡,华亭刘浓却复起,其人屯军于汝南,位处江州之北,精甲悍甲,不容不虑。依庾亮之见……”

    “华亭刘浓,弱冠之绣莺,岂可与雄鹰作较!”陈颁闻言,冷冷瞥了一眼庾亮,朝着大将军一揖,淡然道:“将军,谋事有轻重,华亭刘浓而今代掌豫州,且不言祖逖昔日旧部难制,但言北方二胡,岂会容他?据陈颁闻知,其人如今正与石勒战于陈留,首尾已然难顾,不过疲于奔命尔,何足挂齿矣!再则,月前,戴渊令其南移戈阳,其人并未遵从,其间之意,不缔于惧将军而示好矣!”

    “非也!”庾亮离案而出,朝着亭中诸人团团一揖,朗声道:“此人,切莫小觊矣!其人初涉北地,即斩豪强,不过两载,即……”

    “罢了!”

    除王氏子弟外,大将军最忌少年英才犹胜于他昔年,当即雪眉一抖,淡声道:“华亭美鹤刘瞻箦,吾虽未见,却知乃如玉美人也,擅鸣、擅赋、擅辩……”

    唉……庾亮默然一叹,情不自禁的抬头来,徐徐望北……(未完待续。)

第三百六十二章 堂堂皇皇

    北风呼啸,冷凛如刀。

    十月伊始时,石勒与刘曜闻知祖逖亡故,二胡大喜若狂,石勒当即率三万大军入侵陈留,欲经陈留而入雏阳,且斜顾兖州济阴,视陈留守将韩潜与濮阳郗愔若无物。

    刘曜即命呼延谟引万余铁骑,兵出函谷关,抵临洛阳西,南顾颍川、危及南阳。桃豹亡后,石勒即遣河内冀保入洛阳,是故,当呼延谟逼临洛阳西之时,冀保即引八千铁骑东侵荥阳;河内守将逯明亦乃石勒十八骑之一,引军七千中贯荥阳。

    至此,胡酋四路夹侵,兵锋直指轩辕关、荥阳、陈留,危及八方。

    值此存亡之凛冬,刘浓深知,此乃二胡之试探,若不能将其首轮佯攻拒之于门外,且战而胜之,暨待来年春季,二胡势必罢止互峙,携其主力疯涌南卷。而其三路入侵,呼延谟兵势最弱,却可牵制颖川、汝南,豫州军、粮难堪齐攻,华亭侯当机立断,当行两守一攻,即令刘胤率颍川白袍着情事战,以守代攻;再致信入荥阳,陈晓利害,望李矩遣民入山,收拢军势,据守荥阳城,复令韩续、董昭等将坚守虎牢关,拒冀保于荥阳之东,引其绕行虎牢,从而滞误战机;而华亭侯本人则尽起六千铁骑,直插陈留。

    诸此三路,荥阳最危,陈留最雄,刘浓却舍荥阳而援陈留,为此曲平等将极其不解,殊不知,却为荀灌娘一语道破,求木之长者,必固其根本,豫州之根本在陈留,而华亭侯方掌豫州,内忧外患齐来,若可将石勒迅速击败于陈留,凛冬将至,石勒势必龟缩于邺城,届时,纵然冀保与逯明占据荥阳郡北,只需荥阳城不失,陈留与虎牢即可反戈铤击,三路齐出,将其赶出荥阳。而此一战,华亭侯掌豫州想必再无他议!

    十月初三,韩潜据城而守,石勒三万大军入陈留,当即挥军邀战,韩潜未予理会,而此时,郗愔侦骑捕知石勒粮道,见势可趁,亲率轻骑两千奔袭,焉知,此乃石勒故布迷阵,意在引郗愔前来,瞬间中伏,石勒帐下刘鹰追杀五十里,郗愔仅余千骑脱逃。

    刘鹰击败郗愔后,趁韩潜难以脱身,并未归阵陈留,反引军六千绕取雏阳,一路南来,坞堡齐黯两不相帮。而雏阳仅八百守军,鏖战半日连夜,眼见即为刘鹰攻破,黎明拂晓时,刘浓率六千铁骑插至雏阳西,绕至刘鹰右翼,携万斤之力,倾洪砸下,当即将两面受敌的刘鹰击溃于野,掩杀八十里,恰恰抵临陈留南。

    当此际,石勒收拢刘鹰残军,徐徐后撤,垒阵于陈留东,刘浓并未入城,扎阵于陈留南,韩潜见刘浓前来,心中豁然一松,瞬间领会刘浓战图,仅留三千守军,率万七大军出城,背城列阵。

    “品”字,刃锋对抵。

    风潇潇兮铁甲寒,旌旗裂兮漫无边。陈留境方园五十里内,鹞鹰盘飞于天,三方铁林若山,无尽汪洋铁海,呼呼风声灌响于耳际,万马踏蹄、滚云乍浪,微弱的响鼻声连绵一气时,竟作怒波洪滔。

    “哗啦啦……”

    中军大纛竖插于山坡,为风狂裂,肆意拉响。孔蓁骑着焉耆马,倒拖丈二长枪,背后红氅随风招展,缓缓抚着马臀,此刻,女都尉的眸子并未注目十五里外的敌阵,而是斜望狂风中的标枪大氅,黑底而赤边,中书一字:刘。

    大氅下,并列两骑,一者华甲红骑,一者白骑黑甲,稍徐,只见白骑黑甲抖了抖缰绳,浑雪白马漫蹄而下,人与马如水流,徐徐穿过三军,来至阵锋。牛角盔上红缨,颤动亦若浪。

    三军注目,微微倾身,默而无声。

    “锵”的一声,楚殇出鞘,带起冷煜寒光,璇即,白骑黑甲如电似剑,沿着锋阵疯狂奔驰,背后白袍滋意飞扬,由东至西,复由西至中,嘎然顿止,高高勒起马首。

    “希律律……”

    身披雪铠的飞雪刨蹄纵啸,而后重重落地,溅得尘沙四射,而此时,高昂的、冷凛的声音响起:“诸将,诸军,安在?”

    “在!”孔蓁斜扬长枪,振声大吼,吼声离嘴,孔蓁却未听见自己的声音,因暴吼声已然贯穿中耳,唯余浑身上下微微战栗,非乃畏惧,实属难以抑制的激昂。

    楚殇直指苍穹,剑锋猛然向东一划,华亭侯勒起飞雪,吼道:“永安元年,胡酋西来,迄今为止,十八有载!十八有载,赤地千里,堆骸埋海,荒野万顷,不知人烟。倾我山河,案食我父,鼎烹我母,强虏我妻,躏踏我子!诸此,凶顽暴胡,天竟不罚,地不予怜,而今,我等不求乞怜,不求乾罚,唯愿白袍持剑,斩尽敌首于阵前!”

    “诺!”一字若山崩,乾坤失色,风潇黯淡。唯余雄壮的气势斩天裂地,唯余铁林滚滔誓必摧敌。少倾,华亭侯眯着锋眼,缓缓拉下面甲,一夹马腹,冲至山坡,高声道:“吾与汝同袍,吾与汝同战!辗碎胡人,战!”

    “战,战,战!!!”

    暴怒如潮,连续三击,直直撞向敌阵。

    与此同时,韩潜阵中亦暴起团团大吼,随即阵势分裂,精锐步卒踏着整齐雄浑的步伐,逼临敌阵八里外,长枪如林、刀锋若雪,盾墙如山、弓羽若茅。

    石勒居高临下,冷冷瞥了一眼,但见刘浓四千铁骑居左翼,徐徐踏蹄,如浪叠进;韩潜率五千骑居右翼,后阵乃两千具装骑,正行换马具甲。中军?中军大纛竟随刘浓而动!狂妄,狂妄至斯矣!心中怒不可遏,嘴角抽搐,面色却越来越寒,对身侧夔安点了点头,冷声道:“此战,在所难免。然,不容轻忽,撩战而前!缠敌步卒,撞碎左翼!”

    “诺!”

    夔安久经战阵,当即鼓军阵列,匍匐迎前。待至五里外,顿住阵势,而此时,两军步卒间隔一千五步,骑军掩后十里。

    “唷嗬、唷嗬……”胡人鼓战,勿需多言,只需一通吼叫,三军即动,草原之子,春夏牧马,随秋风而强掠,此乃抢掠之音。

    “霍、霍、霍……”奈何其所面对的并非羔羊,而乃背负血海深仇的百战悍卒,挺枪、拔刀、挽弓、倾身,虎噬前方,由胸腔深处喷出股股气息,眼神却极其平静,细细观之,便会觉察内存一丝寒茫,令人不寒而凛。

    锋矢抵刃,渐行渐近,已可辩清双方之眉眼!便在此时,两阵猛然爆裂,铁与血的撞击、箭雨与惨叫交织,强盗与守护家园的勇士便若剑与盾,在此漫漫冬风里,不共戴天,决一死战!

    一颗颗头颅飞向天空,滚落血滩,断臂残肢即若粟草,被割裂,被践踏,吼声、金铁交接声、剖肚流肠声,充斥十里。

    半个时辰后,胡人步卒渐呈不敌,眼见即溃之时,万五胡骑狂泄而出。大军垒营,且双方皆欲一战而决雌雄,计谋与奇袭已然黯淡,唯余比拼尖锋与韧性,若败,即溃!

    “斩尽!”白骑黑甲未予多言,仅作两字。亲率四千铁骑,对撞洪流。

    贯穿,格盾,拉斩,挑飞。鞭笞之鞭作浑白,一鞭抽裂,一鞭横卷,一鞭纵贯,人与马即若白剑,剑锋乃白骑黑甲红盔缨!长达两丈二的巨枪,连人带马撞飞,脱枪声不绝于耳。

    “斜贯!”曲平浑身滴血,剑槊横扫,削飞一头,引领骑军斜剖。

    “凿穿!”葛灌娘华甲绽血莲,一剑刺死身侧之骑,猛地一夹马腹,直撞前方。

    “突袭!”孔蓁率轻骑衔尾,待白骑力渐竭时,猝然暴力,箭雨漫天,四尺寒刀与丈二长枪,此起彼伏,宛若一臂使,斩落头颅如饺。

    具装骑!石勒按捺不住了,万五胡骑与九千敌骑对撞,倾刻之间,不仅未能救出步卒,竟连敌阵亦未靠近,半途即为敌骑贯穿、分割!若再不救万余步卒,待溃势一成,势必倒卷!当即一挥手,两千具装骑,倾洪乍泄。

    “轰隆隆,轰隆隆……”

    “唷嗬,唷嗬……”地动山摇,如墙撞。

    等得便是你!中军大纛挥摇,韩潜舍弃右方敌骑,包抄左翼,精税步卒直抗右击,而千余巨枪未脱之白骑,则在刘浓的率领下,舍却身后、两侧敌骑,状若八字分水,中剖一剑,拦腰斜贯具装骑!

    “希律律……”

    “朴簌簌……”

    而此一击,恰若斩蛇于七寸,巨枪撞飞、脱落,具装骑顿时缓得一缓!失去巨枪之白骑,斜斜插边而走,反卷两翼。当即,具装骑呆了半瞬,随后咬牙扑向步卒两翼,却于此时,徐乂来了,蓄势已久的人马具装,撞上了长蛇之首。

    “轰!!!”如山对撞,人马崩裂,似浪倒卷,冲向敌军本阵。胡人步卒伤亡已达三成,见势不可为,溃退如潮,恰好将已方袭击刘浓的轻骑夹于当中,进退两难!便有人见退路已封,掉转枪头,冲向追击之步军。

    “斜穿!!”荀灌娘心中怦嗵一跳,万万不可挡住敌军溃势,如若不然,经此一堵,敌方势必勒阵,再陷焦灼。当即斜拉马首,引领骑军绕向左翼。待冲出了反包围,女将军蓦地喘出一口气,忍不住的暗忖:‘兵势若水势,好险,好险……’

    复两盏茶,溃势已成,漫天满野卷潮滚退,步卒追着马屁股,闷头逃窜,夹于正中的敌骑左右不可出,只得调转马首,冲向后阵,后阵见前阵压来,顿时如玉盘冰裂,拔腿便逃,如若不然,定为溃势踩作稀烂。

    待敌溃出三里许,刘浓与韩潜狂追三十里,斩首七千,横尸陈野,遂后,华亭侯见石勒已然勒住溃军,且呈斜冲之势,当即止军于陈留边境,目送石勒引两万残军,徐徐退走。

    是战,堂堂皇皇,胜之以正,华亭侯屯军于城下,稍作休整一日,直奔荥阳……(未完待续。)

第三百六十三章 白首不离

    太兴四年,十月十二,三军会盟于荥阳,剑锋北指。

    冀保与逯明本已占据荥阳郡北数县,见刘浓汇聚陈留、荥阳、虎牢三地,得精税两万,其势难挡,萌生退意。恰逢石勒遣飞骑而来,令二人引军徐回,以渡寒冬,二人当即勒阵,一者北退,一者西回。

    来而不往非礼矣,岂容你来去自如?!

    刘浓当即提骑八千,西插洛阳,截冀保于半道,经得半日血战,冀保不敌,向北溃退,刘浓正欲挥军铤击,侦骑来报,洛阳之东,来敌五千,华亭侯恐腹背受敌,引骑退入虎牢关。

    冀保见刘浓退关,仓皇逃入洛阳城,据守不出。

    与此同时,呼延谟正与刘胤对阵于轩辕关,两军对峙十余日,未交一战!遂后,呼延谟闻知冀保已退入洛阳,唯恐其不顾道义,插背一击,当即引万余胡骑徐徐撤入函谷关,数日后,当得知石勒大败于陈留,冀保折戟于洛阳西,呼延谟未作一言,却裂了裂满口黄牙。

    至此,北境之战,毕。

    刘浓携六千强骑,辗转八百里,斩首万余,力挽狂澜于即倾,威震八方。故而战后,华亭侯召豫州诸将于虎牢,论功表赏,其间,怒斩樊雅于帐,复得韩潜献印,诸军从随!其后,华亭侯命北宫率部入虎牢,命董昭归轩辕关,再令韩潜入陈留,节制虎牢,而后上表建康、犒赏三军。

    待诸事毕罢,刘浓率骑走荥阳,与李矩畅谈终日,把臂言欢,华亭侯赠了李矩一卷王羲之所书《黄庭经》,李司州如获至宝,回赠卫夫人所书《卫氏和南贴》。二人手捧书卷,相视一笑,旧恨消。遂后,李矩感念刘浓援荥阳之恩,欲赠美奉姬,华亭侯婉言相拒,李矩无奈,只得作罢,却又捧出一封信与刘浓一道参详。

    信来自呼延谟,其人言辞诚恳,意欲邀李矩共伐洛阳。

    待阅毕信,李矩偷窥刘浓神色,嘴角微微抖颤,显然,心已为其所动。刘浓沉默半晌,将信对拆作三,轻置于案,笑道:“而今,二胡确呈乱象,然,二胡皆乃虎狼之辈,若与虎狼为谋,待其谋尽之时,势必反噬其侧。是故,求木之长者,必固其根本,李司州何不据荥阳以静待,作壁上观!”

    “妙哉!”李矩拍案而赞,面上神情却颇为落寞。

    刘浓见之,知其心意已动,暗暗一阵沉吟,决定予其一记重击,遂淡然道:“李司州,实不相瞒,此战已耗尽豫州终年存粮,若再起战端,唯各自据守!是故,尚请李司州,三思!”

    “唉……”

    李矩捋须长叹,神情颓然,刘浓微微一笑,点到即止,不再与其多言,随后,二人纵诗言赋,各自逞兴。

    两日后,刘浓告辞离去,李矩送饯至大河。

    刘浓命曲平引骑回汝南,且召回冉良与王平,自己却携着葛灌娘与孔蓁领千骑东行,逐一拜访谯郡、雏阳诸坞。诸坞见安西将军前来,纷纷夹道相迎,华亭侯未着铁甲,身着箭袍,邀两郡坞主聚于商丘,其间,华亭侯为表彰诸坞历年之功勋,当堂鸣埙一曲。

    曲名《山中忆故人》,埙声悲怆,闻者无不涕零。

    华亭侯趁势言及此番石勒入雏阳之事,雏阳诸坞一听此事,顿时哑口不言,刘浓初掌豫州,诸坞唯恐其难以威服诸军而制胡,故而,当刘鹰南来时,未予抵挡,现下,窃以为华亭侯年少方刚,定将大肆怒责。

    殊不知,刘浓却话锋一绕,提起江南烟雨,神情不胜唏嘘,惹得诸位坞主面面相窥,不知其意乃何。遂后,华亭侯淡然叹道:“每每念及江南,复观江北,即令人悲怀中起也!而今,山河依旧在,故人长离;衣冠左衽改,礼仪断绝;白骨堆千里,何人掩埋?诸君,胡骑南卷,乃刘浓之责矣!然,巍巍雄城据之于北,方可千里言安,故而,尚请诸君体察吾心!”

    言罢,朝着满座衣冠,团团一揖。

    诸坞默然还礼,神情各作不同,中有谯县华氏,当堂纳粮三千石,以滋渡冬。其后,诸坞纷纷解囊,莫论多少,其意已明。刘浓默然一笑,与诸坞畅谈一翻后离去,任命谯县华氏、华煜为谯县府君。

    待至雏阳边境而止步,未予往东,若再往东,即乃沛国,沛郡刘氏尚有族人居此,据闻,祖母许娇犹在,迄今为止,他尚记得,许娇有一对威严的刀眉。

    刘浓勒马于峰颠,看着茫茫草海中的沛郡方向,淡然一笑,此一时而彼一时,与沛郡刘氏之间,再不若水火难存,华亭侯已扎稳于豫州,再不惧任何人雪埋、深藏。

    此番东行,亦有所获,得两郡坞主心怀大定而纳粮,往年,祖逖亦牢牢掌此两郡,蓄军屯田,诸坞或缴或征,多有持援,不容有失。治大国如烹小鲜,万万急不得,如今汝南渐安,即可徐徐图延。而眼下,重剑归鞘,当予南顾……

    ……

    待刘浓回返汝南,已是十一月初。

    踏马河西桥,柳亭中却未见桥大美人,刘浓心中微奇,策马入峰城,奔向县公署。

    一身水蓝的革绯守侯于院外,待见飞雪浮来、顿于眼前,浅浅微笑,提着裙摆,万福道:“恭喜郎君,贺喜郎君!”

    刘浓剑眉一拔,心中怦然一跳,面色却不改,翻身落马,笑道:“何喜之有?”

    革绯嘴角一弯,笑意浓郁,呈上一封信。

    刘浓接过信,匆匆一阅,嘴角越裂越开。信来自江南,乃舒窈所书,信中仅言一事,恭喜华亭侯得子、得女,双喜临门。

    小仙子怀甲十月,历经苦难,喜获一子,绿萝得女。信中问刘浓载尽、将归否?若不予归,理当为儿、女们取名。

    取名,甚好,甚好……

    华亭侯捧着信,眉宇舒展,仿若得见小仙子身袭鹅黄襦裙,怀抱着一个胖小子,俏倚于百花秋千;而一身花萝裙的绿萝,左手抱襁褓,右手牵着小虢儿……嗯,想来,小虢儿当习走路了……

    “哈哈……”

    刘浓胸怀大畅,任其向来淡定从容,此刻亦情不自禁的笑出声来,顺手将冒出个小脑袋的小绮月抱于怀中,狠狠亲了一口,问道:“绮月,义父两月未归,可有掂念义父?”

    “掂念,掂念,每日皆掂念……”

    小绮月正欲去寻小棘奴一起放纸莺,焉知,却让义父捉了个正着,当即眨着漂亮的大眼睛,一叠连声的点头,样子可爱致极,惹得刘浓复亲了一口。

    刘浓抱着小绮月入内,边走边道:“绮月,游思姐姐何在,为何今日未迎义父?”

    小绮月瞥了一眼革绯,复瞅了瞅义父,玩弄着自己的手指,脆生生答道:“游思姐姐言,今日不见义父……”

    “哦,原是如此……”刘浓摸了摸鼻子,神情了然。

    ……

    北地的雪,来得较早,纷纷扬扬,如絮乱洒,仅一夜潇潇,窗外便已银妆素裹。

    清晨,四野澜静,唯余轻微落雪声。

    室内燃着壁炉,温暖如春,案上芥香缓浮,缭烟婀娜,中有一香,最为独特,似寒乍暖,由雪色帷幄内漫浸晕开,只消轻轻一嗅,即令人神清魂澈。

    雪透鹤氏窗,浅浮莹白一片,刘浓叠手叠脚的踩着白苇席,面带微笑徐进,待入内室,香味愈浓,缠绕鼻尖不散,锦榻下,浅浅露着一双精致小巧的蓝丝履。

    微微揭开帷幔一角,小女郎乖巧的斜卧于布衾一角,三千青丝一半眷衾,一半滚荡似瀑,直直垂至木榻。刘浓心中柔软,白袜衔着床前榻,轻轻坐于木榻边缘,凝视着熟睡的桥大美人。

    桥游思惧冷,故而,睡姿极可爱,烟云水眉微颦,素手柔荑反抱香肩,脆藕莲鼻微张微张,樱红小嘴浅浅开阖,好似正在梦语。

    刘浓低下头来,凑近聆听。

    “招招舟子,人涉昂否。不涉昂否,昂须我友。刘,刘瞻箦……”

    闻听美人喃念,刘浓心中情动,再难以禁,身子轻轻一晃,爬上了床,不敢压她,双手撑在小女郎的脸颊左右,寸寸低头,暗香徐徐浸来,令人心跳若擂鼓。

    “兔,兔子……”

    恰于此时,小女郎梦中好似极惊,继而,蓦然睁开眼,歪了歪头,揉了揉眼,默默的看着近在咫尺的华亭侯,眼眸弥漫着困惑,好似不识得他。

    唉……刘浓默然一叹,每逢冬雪来临,桥大美人便是如此,醒来即作朦朦胧胧,未得一时半刻难以回神,为此华亭侯曾拜请诸方名医,其中尚有谯县华佗后人,奈何,皆乃治标而不治本。此时,看着娇弱的小女郎,心中愈发怜惜,手肘微弯,逼临香唇。

    “呀!”

    嗅着刘浓浓烈的男子气息,小女郎蓦地回神,莲掌急伸,推着他的下巴,不让进、不让亲,嘴里则乱喃:“汝,汝乃何人,何故,何故……”

    “游,游思……”

    颔间玉掌温软,浅浅的暖香浸人神魂,奈何刘浓却不敢太过用力,深怕伤了她,故而只得慢慢起身,轻轻的唤:“游思,游思,莫惊,莫怕……”

    桥游思缩至角落里,把自己蜷缩起来,曲膝于怀前,双手抱着小腿,怯怯的看着刘浓,稍徐,眸子渐而清澈,辩清了刘浓,嘴角一弯,浅浅嗔道:“汝乃何人,何故身欺暗室?若敢胡为,院外有甲士利刃,定斩不饶!”

    刘浓见她眼眸清婉,心知她在嬉闹,当即爬着布衾,来到床角,将娇嫩的身子抱入怀中,答道:“吾乃刘瞻箦,吾乃游思梦中之兔。”

    桥游思挣了挣,未得脱,便只能由着他,殊不知,某人得寸进尺,大手往衾中一探,瞬间便捉住了大美人的玉足,未予揉捏,只作轻轻的抚弄。

    莲足若凝脂,根根雪蚕颤抖不休,华亭侯爱不释手。桥大美人眸子凝水,粉脸绯红,贝齿咬樱唇,滴嫩。须臾,猛地一用力,斜斜一踹。

    “扑……”一声闷响,华亭侯面上蓦然一变,剑眉紧皱。

    “噗嗤……”桥大美人格格一笑,当即身子一璇,逃脱刘浓的怀抱,来至木榻边,一边着履,一边娇声唤道:“晴焉,晴焉,且进来……”

    晴焉侍在室外,嘴角一翘,答道:“小娘子,婢子在,在呢……婢子,婢子,稍后便来……”

    “游思!”

    刘浓长长喘出一口气,晴焉虽未进来,却也不敢再唐突她,当即挪下床,将桥大美人按住,并肩坐于床榻,揽着她的腰,轻声道:“游思,愿得结同心,白首不相离。嫁于刘浓,可好?”

    闻言,桥游思肩头微微一颤,凝视着脚尖上的蓝蝶,眸子却慢慢汪满涟漪,螓首微歪,轻轻的靠着他的肩头,喃道:“愿得结同心,白首不相离……刘瞻箦与桥游思……桥游思与刘瞻箦……”喃着,喃着,眸子越来越迷离,眨落泪珠一颗。

    刘浓情怀寸发,抚着她的肩,徐徐下沉,单膝跪于床榻,微笑的拿起身旁的金丝楠木小手炉,递给她,握着小小的手,合缚于手炉,柔声道:“刘浓即乃此手炉,唯愿此生,常伴于游思之怀。待来年春浓,咱们便回江南,游思即嫁于刘浓,可好?”。

    “嗯!”

    桥大美人浅浅点头,继而,甜中带羞、羞涩不已,螓首微垂,玉足轻晃,摆弄着脚尖上的蓝蝶,三千乌雪缠着小蛮腰,粉脸娇俏,美得不可方物……(未完待续。)

第三百六十四章 一笼江雪

    载将尽,凛冬。

    上蔡簇雪似绒,江南落羽若絮。

    一苇轻舟荡雪行水,曹妃爱掌着桐油橙俏立于蓬舟之首,微浅雪风缭着大红斗蓬,轻拂面上颜纱,好似欲偷偷瞧一眼,伊人何样。在其手中,捏着一封信,信纸雪白,落雪亦难比拟,奈何却不若伊人玉手。根根葱指修长不似物,胜纸三分洁,殊雪五分莹。

    革绯立于一侧,看着小娘子手中的信,明眸轻睐,静秀婉约。

    嫣醉抱着个小手炉钻出舟蓬,看了一眼两盏镫下的人,扬唇一笑,将金丝楠木小手炉递给小娘子,嫣然道:“小娘子,风寒雪浓,拿着捂捂。”说着,瞥了瞥小娘子手中的信,又道:“小娘子,今载,他不归江南么?听胡煜言,咱们华亭刘氏又添了一个小小郎君,一个小小娘子,与他年幼时相差无几呢。咱们行水,再有三五日便可回华亭了,真想快些啊……”

    言罢,面显期盼之色,她已有经年未归华亭了,早想华亭的桃林、满月西楼了,亦想回去看看,刘浓与陆舒窈、绿萝的孩子们,有多漂亮……

    江上雪,落水即融,嫣醉想华亭,曹妃爱眸子投于微澜江面,细眉微颦,在思索信中之事,半晌,将镫交给嫣醉,把信纸对折作三,揣入袖囊中,接过金丝楠木小手炉,轻声道:“华亭之舟,可有备妥,离岛可有修缮?”

    革绯螓首微垂,柔声道:“小娘子但且宽心,近两年,咱们虽少有出海,然,李先生每逢二月,即率庄中隐卫驱舟入离岛,复携离岛将卒,东行诸岛,半载复归。是以,莫论舟与岛,尽皆安好。”

    曹妃爱摸索着金丝楠木小手炉上的缕纹,眨了眨眸子,她身处建康,莫论大小事,李越皆会上禀,此事她自心知,奈何,心思附于信中,一念千转,却愈发难安,是以明知故问,不过为减心中忧愁,稍徐,眉梢颤了颤,问道:“他,尚有何言?”

    闻言,革绯顿了一顿,而后,飞快的溜了一眼小娘子,见小娘子长长的睫毛轻扑,心知小娘子着急了,不敢有瞒,遂垂首道:“郎君言,道若不行,乘桴,浮于海。事若不谐,望小娘子,携主母、少主母,阖族之人,暂避于海。”

    “道若不行,乘桴,浮于海……”

    曹妃爱肩头急促的颤了一下,扣着小手炉的手指微微一紧,好似吸了一口气,面上丝巾浅皱,须臾,淡声复问:“其欲何为?何故如此行事!若,若事不谐,他,他如何是好,可有思虑周全,可有顾惜自身……”语声越来越急,胸膛浅浅起伏。

    嫣醉从未见小娘子如此着态,赫了一跳,赶紧扶着小娘子的手臂,欲劝慰,却无从劝起,小娘子与革绯在说甚,她似懂非懂,只知,定然与华亭侯相干,遂咬牙道:“小娘子莫怒,待,待其归来,好生训斥便是……”

    殊不知,其不言尚好,一言曹妃爱更怒,斜斜看了一眼嫣醉,顿时将嫣醉的话语给堵了回去,而后,眯着眼看向革绯,等回答。

    革绯心中也慌乱,奈何刘浓再未嘱咐她支言片语,见小娘子看来,心思急转,眸子蓦然一亮,掌着桐油镫,提着裙摆,曲身万福道:“小娘子莫怒,莫忧,郎君如今乃安西将军,控大军于豫州,纵然遇事不谐,定可从容身退!”

    曹妃爱冷声道:“退?其人若处豫州,天下间,无人可奈何得他!一旦投身入怒潮,即若沧海一粟,岂能轻易言退!自幼即喜独行,自幼即喜犯险,从不与人商议,好似淡定从容,实乃独目匹夫矣!长此以往,必败无疑!”明眸冷寒,愈发恼怒,嘴角丝巾不住起伏。

    “小娘子,息怒……”

    “小娘子,莫怒莫怒……”

    疾言厉色若冰雪,革绯与嫣醉齐齐色变,嫣醉掌着镫瑟瑟发抖,革绯“扑嗵”一声,跪伏于船头。

    江水静流,润雪微澜,舟首良久不闻声。少倾,曹妃爱长长的睫毛浅浅一伏,闭了下眼,好似吐了一口气,嘴角丝巾微漾,淡声道:“怪道乎,碎湖调曲入吴兴,想必亦与此事相干!起来吧,事已至此,莫奈何也!待归华亭,即驱舟泊岸,敛口慎言,莫惊了娘亲!”

    “诺。”

    革绯、嫣醉舒了一口气,革绯徐徐起身,嫣醉掌着桐油镫的手微微颤抖,心思一阵乱转,猛然一明,情不自禁的回望雪中建康。殊不知,身后十余艘蓬舟连绵荡叶,已然绕过建康,分流入吴水。

    雪统江山,肆意妖娆。

    六角雪花晶莹,随风轻潜、浅缭,于无声无息间,缠满了桂树,洒白了层层屋脊,一眼望去,建康宫鳞鳞节节,恰似一层复一层的软绵云朵,朱亭已掩色,绿衣夺目,凭栏俏望,秋月容颜未改,只是颜色略淡。

    婢女侍于侧,团红簇柳,拱卫着中目那一抹深绿。须臾,贴身侍婢转廊而来,看了一眼左右,轻步向前,对依栏眺雪的小娘子福了一福,浅声道:“小娘子,亭畔有红梅,转角即可观,莫若……”

    宋祎未回首,嘴角轻轻一翘,轻声道:“退下吧,著雪留下即可,稍后,殿下归来,且入此楼。”

    “诺。”一群婢女应声而去。

    各色襦裙浮云冉隐,著雪复待了一会,见确已无人,即捧出三封信,柔声道:“小娘子,有信至。”

    宋祎未接信,双手掌着朱色栏,微微倾身,眸子逐着轻柔飞雪,探手出外,以指尖接了一枚雪花,置于眼下细观,雪入手即化,丝丝浸入指纹中,浅凉,伊人眼眸游离于雪融,心思随雪不知飞向何处,良久,轻轻一笑:“著雪,墙内梅,墙外梅,梅处墙内即雍容,与牡丹争色,若处墙外,即蓄暗香,散于空谷,万载亦不失。”

    “小娘子所言甚是,墙内梅虽美,却不及墙外芬芳。小娘子,且阅信。”著雪心中微酸且恸,脸上却微微笑着,将那封来自上蔡的信搁于上,来自兰陵的置于中,来自豫章的容于下。

    稍徐,宋祎阅毕上蔡来信,嘴角聚拢笑意,复阅兰陵之信,柳眉微颦,再阅豫章之信,俏脸凝寒。将三信回递著雪,著雪接信,揣入怀中深处,轻声问:“小娘子,可需回?”

    宋祎道:“彼此心知,何需回?殿下喜食梅花蜜藕,需得多备些。”

    “是,小娘子。”著雪身子一颤,凝着眉头垂首。

    雪掩长巷,仿若铺得一层白锦,车轱辘辗于其上,浅浅轻响,划落深痕一行。待至玉雪瑞兽前,辕上车夫挑帘,司马绍忧色冲冲的走出来,抬头看了一眼漫天飞絮,轻叹一口气,而后,亦不知想到甚,紧皱的眉头徐徐放开,挽了两袖,背于身后,大步走入深院。

    庭院深森,尽作雪笼,穿过前庭,复行中庭,转行于假山,漫步于朱廊,蓦然一抬首,伊人倚红楼,红、白、绿,三色相间,浅浅一笑,如玉生烟。

    赤舄履衔着朱梯,盘旋而上,转过廊柱,即见宋祎俏倚于栏,雪白的苇席沿廊铺展,乌桃矮案置于其中,案上摆着各色吃食,中有司马绍最喜食的梅花蜜藕。

    见得此人、此景,司马绍眉宇尽展,暗觉朝堂上的尔虞我诈,争名夺利一时尽去,撩袍落座于廊中席,夹了一片白中绛红的藕片,轻轻一嚼,脆嫩而味美,情不自禁的舒出一口气,赞道:“甚好,极好,今冬雪骤,腊梅亦格外凝浓,所凝之蜜伴雪藕,细细品味,甘意自潜矣。嗯,恰若一言,冬雪压梅,殊不知梅犹胜雪一筹。”

    宋祎静静一笑,素手把盏,浅浅斟得八分满,自抿一口,浅留唇印于盏,徐徐奉呈,细声道:“道畿,且饮。”

    二人独处时,宋祎从不唤殿下,向来称司马绍之字,司马绍极喜,臻臻笛魂总于他人不同,随意铺案于廊,即显画心,无意溺称,妖娆难言。司马绍淡然一笑,抿了一口酒,复赞:“此酒,清凉澈魂,与往日不同。”

    宋祎笑道:“雪起时,宋祎即埋酒于梅下,浸梅之魂,落雪融清。故而,甘醇。”说着,漫不经心的瞥了一眼司马绍,浅笑道:“酒虽美,却难解道畿之忧,道畿即入红楼,何不放下庙堂俗事?”说着,向著雪示意,著雪知意,入内,欲取长笛。

    司马绍饮了寒酒,面上微微泛红,心中抑郁却愈发难制,背倚着栏柱,看着美若青妖的宋祎,笑道:“今日心绪难静,岂可闻得天籁之音。”

    宋祎浅浅一笑,见酒已尽,复再斟酒。

    美人静,心潮动,司马绍难制酒意,接杯叹道:“今日,父皇勃怒于殿,驳尽肱骨之臣,怒斥大将军意欲不臣,任吴兴周札为右将军,陈军五千入石头城,都建康诸军事。复命沿江诸郡尽起郡军、私曲,众臣,众臣默观而不言……唉……”怅然一声长叹,神情不尽萧索,纵观千年,未有一朝如此朝,令难出京城,军权尽附于世家之手。

    杯中酒,酒印颜,樱唇微含,落红半阙。宋祎眸子凝视着酒中容颜,眉心朱砂微微一皱,轻笑:“兴许,来年春浓,雪即融!”

    雪即融,化魂入水,石头城中,昔年朱焘所植之树已不存,唯存一方静潭盛、雪成水,潭畔,衰柳垂雪丝,青苇席乱铺,矮案错摆,周札与刘隗酒意已有七八分。

    艳姬姿色浓媚,犹胜雪景,捉起酒盏,徐徐一口,饮得香腮浅鼓,继而,眼眸含情,扭着水蛇腰,挂于老郎君之肩,樱唇浅浸,触唇温软,丁香暗吐,渡酒如涓。

    “哈,哈哈……”

    周札复了散,衣冠零乱,双手捧着艳姬的脸颊,暗中衔着小丁香,好生一阵厮磨,而后,意兴高涨,将艳姬一推,提着酒壶,歪歪斜斜的站起身,徘徊于雪下、潭畔,继而,将酒壶一扔,敞胸露腹斜卧雪中,撩了撩银须,劈手接过艳姬扔来的雪毛麈,慢慢挥着,放声作咏:“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为乐当及时,何能待来兹?愚者爱惜费,但为后世嗤!大连兮大连,而今日月倒悬,俗世缠事,徒奈何哉?”

    闻言,刘隗冷冷一笑,从艳姬堆中挣扎起身,朝着卧雪仙人慢条斯理的一揖:“宣季兄,但记今日之乐即可,何需言来日之忧?来日复来日,即若昼夜轮转,我心自广,畅游于天,俗世自有俗人恼,与你我,何干?”

    俗世自有俗人恼,司马睿乃天之子,却自认为俗人,若非风云隙会,五马渡江而化龙,其人现仍为闲散贵子,纵酒论赋、畅绪歌舞。奈何,时也命矣,得王氏鼎力支持,复建社稷于江东,如今,得王氏搅鼎欲覆,凭添白发簇鬓!

    此刻,看着铜镜中消瘦的人影,司马睿目光深沉,嘴唇轻颤,暗觉镜中人有黑影缠身,不自禁地伸出手,欲拂尽镜中黑影,触手却一阵冰冷,浑身蓦然一抖。

    石婕妤跪坐于龙案侧,默然研墨,此事原属宫女之事,她却深知,司马睿极喜她的手腕,浩洁若玉,徐徐转动时,自有暗香携袖。焉知,今日司马睿却未看她的手腕一眼,只顾注目镜中人。

    稍徐,司马睿回首,走到案后落座,欲提笔赋雪一阙,心中却混乱如麻,几番反复,未落一字。愈思愈怒,越怒越觉手中毫笔重若千斤,渐而,枯瘦的手碗不住战栗,再也握不住笔,“啪哒”一声,笔落案纸,璇即,“噗”的一声闷响,蓬血怒洒浸纸,慢慢晕开,恰若一团梅。

    一团梅,纪瞻立身于梅下,斜仰高冠,凝视雪融梅,清香随风来,钻入鼻中,深缠神魂,令人浑身上下为之一轻,忍不住的咏道:“万里江山一雪统,大江内外悲声浓,铁甲缚身难自在,但且折梅赠春风……”

    “冰雪林中著此身,不与桃李混芳尘,忽然一夜清香发,散作乾坤万里春。”

    浅雪染月洞,朗朗的咏声扑雪入院,稍徐,郗鉴大步入内……(未完待续。)

第三百六十五章 捭视六合

    苍穹若目,皓雪似眼芒,冷然注视着天下九州落入棋盘。

    棋盘之西,絮雪轻浅,缓缓吹白了始兴城。

    城中多盛槐,此刻为雪一缠,状若玉雕冰堆,祖盛骑着黄骠马,慢行于雪槐下,身后跟随着数十甲骑,健马打着响鼻,喷着浓雾,将宛若画格的雪道踩得坑坑点点。忽然一阵风来,卷起落雪若扬纱,扑了祖盛满脸,微寒。

    祖盛抹了把脸,淡然一笑,勒转马首行向城外军营,营中有三千精骑,五千精锐步卒。恰于此时,一骑东来,穿过皑皑雪阵,直直插至近前。来骑未下马,抖了抖肩上白袍,按着腰间剑,微微垂首,嗡声道:“见过祖郎君,我家郎君向祖郎君问好。”言罢,呈上一信。

    信纸白若雪,朱泥嵌压一缕浅丝。见得此丝,祖盛面上笑容层层绽放,此物非乃别物,正是昔年,他赠于刘浓的马尾丝,将马尾丝小心翼翼的取下,细细一卷,揣入怀中,展信于雪中。

    待阅毕,浓眉飞扬,裂嘴一笑,复将怀中马尾丝取出,递给白袍,笑道:“千里奔波,白袍辛苦犹甚。且回禀瞻箦,待来日,祖盛必然应诺。”

    “诺。”来骑重重垂首,调转马首,插向风雪之中。

    棋盘之西南,蜀地涪陵,漫漫风雪至此为之一柔,轻盈若蝶,扑扇于天际,朱焘浑身铁甲,头上却戴着高冠,懒懒的倚于腊梅下,暗嗅满腔奇香,且不时以手中剑,横拍大腿,嘴里喃喃有辞,却弱不可闻。

    莺雪侍于一侧,素手漫卷左伯纸,徐徐展于乌桃案,以镇纸镇之,复拾起章形墨条,荡腕凝香研墨,稍徐,墨盘中即浅浅积得一层,时而有落雪飘入,黑白透心。此刻,悄悄瞥了一眼心爱的郎君,娇声道:“郎君,可有所得?”

    “得,即将有所得……”

    朱焘眉头紧皱,意欲咏梅一阙,奈何胸中空空,搜罗了半日词藻亦暗觉难书此雪此梅,蓦然间,眼中豁然一亮,似有所获,按膝而起,以剑拍掌,徘徊于腊梅下,吟道:“一点两点三点墨,四分五分六分色,七,七……”七不出来。

    “噗嗤……”

    莺雪松烟眉微微一扬,嫣然娇笑,浑身雪纱抖颤若漾,恰恰漾得身姿漫妙无边,遂后,歪着脑袋想了一想,执起案中细笔,徐徐落字:“一点两点三点墨,四分五分六分色,七思八念九盼君,融雪化魂君复来……”

    “妙哉!”朱焘击剑大赞,一把将莺雪揽入怀中,吻一口脸颊,暗觉莺雪接得极妙,妙不可言。

    这时,一名甲士穿雪而来,待至近前,瞅了一眼腊梅下相互依偎的二人,嘴角默裂,按剑垂首,沉声道:“将军,有客至!”

    稍徐,梅园中白袍浸来,奉呈一信。朱焘徐徐阅信,手中剑轻拍矮案,待阅毕,“锵”的一声归剑入鞘,冷然道:“且回知瞻箦,大雪锁道,故而诸事难行。依某度之,暨待雪尽,荣春初始,必有异动。届时,朱焘不敢居后,势必应诺。”

    “诺。”白袍风扬,按剑而走。

    棋盘之东北,浓雪抹淮阴,洋洋洒洒一片净白。

    簌羽扑窗,钻入冷寒欲凝,谢奕浑身戎甲,默坐于窗下案。此刻,雕纹案上置着一画,画中有一人,置身于冷月下,双手环抱,懒懒的翘着脚上木屐,画角书着一行小字:画不及魂,人难容色,唯愿留景,常伴于君。刘瞻箦、陆令夭,赠毕生好友谢无奕。看着此画,谢奕面上笑容浓厚,融尽嘴边雪。

    其妻阮容端手于腰际,迈着锦丝履,穿过熙熙攘攘、忙碌纷纷的人群,来至静室中,见夫君又在观画、细抚那一行小字,她从未见过安西将军、华亭侯,却知夫君与其人乃生死之交;莲步轻移,温婉笑道:“夫君,镇北军营南移,即日起程至建康。若是夫君思念好友,何不借机,复往上蔡一续。”

    “上蔡,建康,瞻箦……”谢奕眉梢微扬,嘴角笑容愈发浓烈,回过头来,见婢女怀中抱着女儿、谢道韫,心中极暖,按膝而起,将年未及岁的女儿抱入怀中,亲了一口嫩嫩的小脸蛋,笑道:“絮儿,汝可想见刘世伯?亦或,见见小虢儿?”

    絮儿乃刘浓为未来儿媳取的小名,小絮儿虽幼,却极美,且聪慧绝伦,已然呀呀习语,极其罕见,转动着漂亮的漆眸,细声道:“阿父,絮儿,絮儿,见,见小阿兄……”谢道韫曾随阿父入华亭,见过胖乎乎,宛若玉人儿的小虢儿。

    “哈,哈哈……”谢奕开怀不已,放声长笑。

    阮容秀眉微凝,对于这门亲事,心中不喜,奈何夫君与阿翁皆极其赞成,犹其是夫君,曾有几次,她稍稍暗示门楣不对,谢奕当即怒了,言,絮儿长成后,必嫁刘氏子,莫再有他论。

    落雪纷纷,一婢提着裙摆踩雪而来,至门外,轻声道:“郎君,少夫人,上蔡来人,求见郎君。”

    “呵,念之则来之……”

    谢奕眉梢飞拔,抱着小道韫走出室,待转出内庭,即见一名白袍顶风冒雪而来。待至近前,白袍匆匆看了一眼小道韫,嘴角扬起浓厚笑容,不敢久视,垂首道:“见过谢郎君、少少夫人,郎君向谢郎君问好。”言罢,毕恭毕敬的呈上一封信。

    谢奕接过信,未阅,微笑道:“白袍千里而来,一路辛苦。絮儿,应赏。”

    “赏,赏……雪一盅!”小道韫正在伸手玩挂柳之雪,随口应道。

    “谢,少少夫人赏!”

    白袍裂嘴一笑,单膝跪地,微抬双手。谢奕心中大乐,抱着小道韫微微一歪,小道韫即将手中雪团,轻轻往白袍手中一搁,细声道:“起,起吧。”

    “多谢少少夫人。”白袍捧着雪团,徐徐起身,大手合着小雪团,深怕洒落于地。

    谢奕抱着女儿,仅看了看信封上熟悉的字迹,即揣入怀中,笑道:“且回复瞻箦,昔年孤山观落日、去岁雪堂闻剑声,迄今饶耳,谢奕不敢有忘,暨待来日,与君共诺。”

    “诺。”白袍沉沉一揖,复向小道韫一礼,展袍离去。

    棋盘之中南,江畔之历阳,茫雪如滚,袁耽孤身落座于旧日山坡,浑不忌雪,目光望着江南华亭方向,微笑爬了满脸,经年来,他与妙光互有来信,暨待来日,即可谋定而后动,与瞻箦一道,为中山刘氏正名,复迎妙光于正礼。

    思及此处,袁耽胸潮澎湃若海,抖了抖冠上雪,扫了袍中雪,牵过林中马,翻身上马,打马直入历阳城,城中人来人往,商肆门口络绎不绝,已然不弱于江南。城北有军营,存军四千,皆乃精甲悍锐,一水之隔的丹阳,袁氏私曲四千,历阳若战,丹阳必战!诸事毕备,即待风起。

    待至城北,下马登城墙,将将跨上巍峨的城墙,即见北面茫雪之中滚来一骑,白袍泄雪,马若娇龙。

    少倾,来骑翻落马背,衔着雪色石梯转上城墙,按剑道:“见过袁郎君,郎君向袁郎君问好。”遂,呈一信。

    袁耽颤抖着接过信,匆匆一阅,喜色洋脸,瞥了一眼庐江方向,徐徐压制心中喜悦,沉声道:“且回告瞻箦,戴渊欲逃入建康,为纪尚书所庭驳。来日,若有异动,戴渊万余镇西军,或覆于庐江。然,袁耽据历阳,必应昔诺。”

    “诺。”白袍重重垂首,荡开背后白袍,从容离去。

    棋盘之正心,雪搅武昌,泼天大雪肆意滚荡,将天地乾坤锁于其中,大将军携豫章军府移驻于此,一干军府僚属随行,载将尽,亦不令其归。武昌城中,积雪已有两尺,不利于行,人行于其中,宛若踩沙陷泥海。

    陆玩凭栏望雪,唯见茫茫无际,而大江内外,顿失滔滔,心中却思念江南,吴水柔缓,纵然雪漫天空,亦定然涓流如旧,唯静水流深,方易凝结于外。如今雪浓,羽鹤当伏,而华亭,令夭喜得子,理当回归,奈何,己身已入笼,念雪而不得归。

    谢鲲居其身侧,一并观雪,去宵酒意尚徘徊于面,神情也依旧懒洋洋,仿若天崩地陷亦难动其容。稍徐,谢鲲伸出手中酒壶,以壶口接着天下落雪,舔了舔嘴唇,笑道:“士瑶兄何忧?暨待来年春起,冰消雪融,你我即可归矣。”

    陆玩回过头来,凝视着谢鲲,沉声道:“若以不义而行道,道必亡其于不义!莫若,你我一并前往,劝大将军回豫章?”

    “回豫章?谈何容易矣!”

    谢鲲仰脖就酒,肆意一阵狂饮,抹了把嘴,吐着浑浊的酒气,笑道:“年前,有五斗米教徒,夜见大将军,言,若五逢六之时,犹未可得,必抱恨终身!而今,大将军已然五十有五,岂会闻你我之言!”

    陆玩神情冷凛,愤声道:“妖徒之口,安敢言行?”

    “大将军信矣!”谢鳎懒懒一笑,提着酒壶走入雪中。

    陆玩目送其离去,慧目开阖,心中却忐忑难安,暗觉将有事滋生,却不知从何而起,不由得思及昔年女婿之所言,怅然一叹,捋须道:“罢,罢罢,大乱乍起,非人力可敌!江东,就此乱矣!”言罢,一卷袍袖,大步入雪。

    武昌城南,桥然与褚裒对座于案,二人目亮如雪,相互注视彼此。

    半晌,桥然道:“大将军今日筵请五斗米教徒,所议之事,旁人不可闻之。季野且度之,其议乃何?”

    褚裒眉头一皱,答道:“其事密,若密,必乃不可告人之事。而今之大将军,唯有一事不可告人。”说着,压低了声音:“起事之日!”

    “然也,起事之日!”

    桥然捉起案上棋子,转动于指间,微笑道:“我等虽不知大将军起事之时,却知其人必入建康。大将军手握重兵,无人可挡,然,却不知我等所谋!季野,桥然孤身一人,可置生死于外。君,当何如?”

    闻言,褚裒面上神情蓦然一变,凝眉看向桥然,冷声道:“玉鞠何故言此?褚裒昔日即应诺于瞻箦,若势可为,必然竭力而为!”

    “妙哉!”

    桥然唇往左笑,将手中棋子按落,“噼啪”一声响,声音淡然:“瞻箦昔日言,或经庐江,或纵骑北来。若行北来,江夏难避……”

    褚裒神情一怔,眼底微缩,少倾,淡淡一揖。

    武昌行掾,泼雪若墨,大将军浑身若雪,雪眉,雪须,雪裳,雪色木屐,阔步走出森然小院,身侧紧跟一人,乃是五斗米新任道首、杜炅。杜炅挺胸掂腹,瞥了一眼大将军,眼底藏暗笑,嘴角微翘,他方才施展神技,惊赫了大将军,此刻,心中颇为自得,遂淡然道:“大将军,此乃天授,如若不取,必受其咎。杜炅,告辞!”言罢,一甩怀中麈,大步欲去。

    “且慢!”大将军淡淡一喝。

    声音极淡,却如乍响于胸,莫名的将杜炅的得意炸得烟消云散,慢慢的转过身来,看了一眼大将军,心中恸地一跳,捧麈深揖:“大将军,尚有何事?三官大帝已然赐福,杜某尚需入江南向三官大……”

    “事需密,岂可入江南。若事不成,当枭汝之首,以祭三官大帝!钱凤何在!”大将军立身于廊,负手于背后,神情恬淡,仿若在言,乾居上,坤处下。

    “在!”璇即,廊角转出顶盔贯甲的钱凤,冷冷瞥了一眼杜炅,看得杜炅浑身一个激灵。而后,钱凤朝着大将军沉沉含首,反手将杜炅拧举于空,继而,维持擒势,按着剑,大步若流星,融于雪中。

    “正月初八,万物舒发,坤卦爻六,龙战于野……初八,初八,百花开杀……嗯,甚好,甚好……”

    大将军捋着雪须淡然而笑,继而,心思一转,欲去寻谢鳎与陆玩等人,彻夜辩谈,蓦地思及一事,眉心豁地一凝,徐徐转身,眯着眼看向森然小院。

    钱凤复回,铁甲锵锵。

    院中,王羲之惊赫欲死,他偷偷来武昌是为观鹅,昨夜恰逢名士华冠尽聚一堂,故而终宵纵酒,畅论书赋。复因风寒雪重,是故便多饮了几盅酒,殊不知竟醉卧于阿伯内室,而方才那杜炅与伯父所言、所谋,他在内室听得一清二楚。

    此事惊天,阿伯万万不可容人得闻,即便自己乃是其最喜之王氏子弟!悔不该呀,悔不该,悔不该偷来武昌,而今该如何是好?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与甲叶声,王羲之心中狂跳如雷,突然,计上心头,当即拿起床头酒壶,胡乱一阵灌。而后,钻入布衾窝,伸指入喉,拼命的掏,须臾,恶心冲胸,狂吐不休。

    数十息后,大将军与钱凤齐入内室,方一入内,即嗅得酒气熏天,大将军皱着眉头,默然走向木榻,揭起衾来,奇臭扑袭,令人闻之则呕。随即,大将军默默将衾一合,背手出室。

    钱凤道:“大将军,此事,万不容泄。事若不密,岂可行事?”

    大将军挥了挥手,冷然道:“逸少喜洁,染墨即濯。而今,卧污吐垢,想来梦寰极沉,岂可闻事。”

    ……

    两日后,王羲之告辞离去,大将军心存疑惑,皱眉不允,言:“雪正浓,不利于行。”

    王羲之微笑道:“雪正浓,路行可观野雪,正当起行。”

    大将军见侄儿儒雅非凡,谈笑举止无一丝异样,放下心来,淡然道:“罢了,逸少真性,随风而来,乘雪而去。吾岂可因已心,而止逸少之意!”

    “多谢阿伯!”

    王羲之淡淡一笑,朝着大将军慢慢一揖,继而,摇身而去。

    待出了武昌,即命车夫快鞭催牛,冒雪疾走……(未完待续。)

第三百六十六章 阳和起蛰

    太兴四年,正月初六,斗指东北,立春。

    阳和起蛰,品物皆春。

    冬雪方歇,春风悄来,一寸一寸吹暖大江内外,与此同时,一纸疏罪状跃过关山重碍,沿着春江一路冉飞,抵达烟柳建康。

    是日,金丹慢慢爬出深渊,尚未至东天之端,已然洒下万道霞光,将建康宫染作通红,昨夜终宵轻雨,今朝晨露洗玉阶,晋室百官衔着青玉阶匍匐而行,待至罢履廊,默然脱履,未有一人作声,眼角余光却凝视着阶下挺立的金甲剑士。

    剑士未挎剑,矗立于朝天觐阙阶外,神情冷凛,眼底藏锋。其人,来自武昌。

    钟声九响,浑彻乾坤。

    司马睿面沉若水,由宫人扶至九五龙床,身着冕旒兖服,腰佩朱墨长剑,冷冷扫了一眼状若草人之百官,嘴角轻轻抽动,牵动着飞天扫鹅眉亦随之微颤。

    此刻,目睹殿中衮衮诸公百态殊一,司马睿心若沉渊、坠不见底,暗中紧了紧腰间剑,此剑乃先祖司马懿之佩剑,出自欧冶子,深藏匣中数载,未见其锋,而今,理当如先祖昔言,磨剑二十载,只为一朝雪。

    当下,司马睿眯着眼睛,按着剑,淡然道:“八百里烽表,从何而来?”

    金日若眼,穿透华殿,洒于百臣之冠。

    半晌,落针可闻,华殿中唯余司马睿的声音,缭绕徘徊,恰若濒狮之哑哮,不类虎,反若猫。须臾,纪瞻撇了一眼背倚殿柱的王导,皱了皱眉,捧着玉笏,排众而出,沉声道:“回禀陛下,烽表,自武昌而来。”

    “武昌……”

    裘冕十二章纹微微晃动,司马睿挪身至床沿,倾身看向王导,见大司徒目光平正而胡须浅颤,遂转走目光,冷声道:“传表入内。”

    “传表觐殿……”

    “传表觐殿……”

    宫人们拖长了鹅公喉,沿着觐见街一路铺,此起彼伏,直至阶下。金甲剑士闻知,面不改色,左手虚按腰剑,衔着朝天百阙阶而行,金日之眼层层俯逐。

    至中庭,甲士伸展双臂,宫人奔来,替其卸甲,仅着内裳续进,待至殿外,甲士瞅了一眼身下烂席,嘴角微微一裂,就席默跪,长稽。此乃稽礼,并非跪拜,士人,见天子不跪,作稽。待礼毕罢,从怀中掏出一表。

    宫人颤抖着接过表,托表而进。

    百官侧首,目睹宫人低首敛眉,穿行于黑红大殿。待表浮至奉天一阙阶下,宫人镇了镇神,欲奉于一阶之隔的司马睿。

    司马睿眉头一皱,摆了摆手,转动着龙首掠过殿中百臣,冷笑道:“何人,可阅之!”

    复静,凝若寒冰,殿中百臣抱笏不语,暗中,眼光若织似梭,穿缠来去,极其诡异。十余日前,耳目广通者即已闻知,大将军即于正月初八,兵谏建康。

    刘隗已率镇北军入建康,此刻见司马睿看来,眼心一颤,情不自禁的捧着笏缩了一缩。

    纪瞻冷然注视刘隗,见得此景,嘴角一冷,捧笏欲出。

    “臣,愿阅此表!”

    大司徒王导的声音响起于殿中,音色醇厚守中,不见高昂,不闻惊颤,左手持笏,右掌按地,徐徐起身,漫不经心的瞥了一刘隗,朝着纪瞻点了点头,复面向天子,身子浅浅一躬,欲接宫人之表。

    不知何故,宫人心中蓦惊,递表的手颤抖不休,表,顺指而滑,飘冉落下。

    大司徒弯身一探,将下坠中的信表捞住,挣开沉重的眼皮,默然行至阳光浓重之处,展表,朗念:

    “臣王敦,陈情陛下:隗,佞邪谗贼,威福自由,妄兴事役,劳扰士民,赋役烦重,怨声盈路。臣备位宰辅,不可坐视成败,辄进军致讨,隗首朝悬,诸军夕退。昔太甲颠覆厥度,幸纳伊尹之忠,殷道复昌。愿陛下深垂三思,则四海安,社稷永固矣。”

    其声若洪钟,盘旋于殿,内中百臣早已心知肚明,此时复闻,尽皆注目于刘隗,神态各异,沉静若渊者有之,不以为然者有之,冷目暗窥者有之,捧笏挡脸窃笑者有之,若有所思者有之……

    司马睿按着剑的手,颤抖、翘动,嘴角胡蓄微滚,冕珠互击,其声微微;刘隗胸滚若潮,飞快的溜了一眼刁协,捧着笏的手背青筋凸现,心里则暗骂:‘为何非乃诛刁协,而欲悬吾之首?王处仲,王处仲,匹夫矣!安敢如此欺我!欺人太甚矣!!!’

    冗长的清君侧,兵谏表念毕,大司徒喘了口气,将表递给宫人,正了正顶上之冠,扫了扫身下之袍,捧笏默沉,将笏呈放于身前,叩首,稽而不言。

    刁协看了一眼王导,再看了看浑身轻颤的刘隗,暗中不屑,捧笏道:“陛下,此乃谋逆也,论罪,当夷九诛!”

    刘隗心中豁然一松,深怕刁协反戈,当即捧笏大声道:“陛下,刁尚书令所言甚是,此乃谋逆也!然,臣何其无能,上不可承陛下,下难及百姓,故而,愿自请悬首,以罢兵戈!”言罢,“扑嗵”一声跪伏于殿,肩头颤抖,眼角余光却瞟了一眼龙床上的司马睿,见司马睿只顾注目王导,心中大定,暗暗抹了一把汗。

    当下,殿中私哗微微,却无一人再行捧笏奉议。

    司马睿闭了下眼,强忍着滔天怒意,微微倾身,俯视龙朽隆钟的王导,内心复杂难言,沉声道:“仲父,自南渡而来,吾待仲父若侍亲。为何,今日却闻,大将军欲行不臣也?”声音沉稳,未见起伏。

    王导按了按光洁的楠木板,借力徐起,面上神情古井不波,直了直身,揖道:“陛下,逆臣贼子,何世无之,岂意今者,近出臣族!”

    “逆臣贼子,何世无之……”

    司马睿按剑的手微松,思及昔年与王导君臣相合,王导多年苦心皆为侍晋,复思王氏之于江东,根深蒂结,可分不可使其结,况且,此番王敦不臣,王导早已呈禀,遂慢慢走下龙床,拾起地上玉笏,扶起王导,递笏于王导,沉声道:“茂弘魂清神秀,是故,方托百里之命于卿,是何言邪!”言罢,执着王导的手,看向殿中百臣,暗中冷笑,嘴上却道:“诏:导以大义灭亲,可以吾为安东时节假之。”

    遂后,按剑回床安坐,镇了镇神,看了一眼匍匐于地的刘隗,徐徐撤剑在手,手抵剑锋,冷声道:“逆臣自逆,天必亡其于不义!今,社稷悬危,百姓涕零,朕当亲披战甲,战逆于野,众臣若从,当执旌鱼披、备战!”

    其声若吼,砸向殿外,直直扑至剑士。

    剑士闻之,挽手于眉,朝着殿内重稽。稍徐,斜斜抬首,望了一眼天之东。

    ……

    太兴四年,正月初八。

    旭日东升,霞光如披,晃得人直欲闭眼。

    庾亮身处三军高台,头戴高戴,身披华袍,捧着《清君侧》之檄文,朗朗念诵,其声抑扬顿挫,时而伴着微风绵绵直铺,倏而状若霹雳雷勾,直直乍响于胸海。

    闻者,无不慷慨激昂。

    待诵毕檄文,庾亮嘴中苦涩难言,暗觉背心滚汗如溪,暗忖:‘至此而后,庾氏即入大将军之战车矣,若大将军得偿心愿,庾氏自是绵而久长,若非,唉……’思及此处,忍不住抹了一把汗。

    而此时,大将军身披金甲,在众掾拱卫之下,一步步登上高台,瞥了一眼庾亮,笑道:“甚好,甚好!”说着,按着腰剑,阔步走向高台边缘,俯逐台下旗海旌浪、铁甲弓刀,微微一笑,缓缓拔剑,向东一指,沉声道:“众将听令!”

    “令在!!”

    ……

    吴兴,沈氏。

    沈充身披华甲,腰悬长剑,徐徐踏进大院中,两侧弓刀若雪、铁甲冷寒。待至阶上,稳稳落座于青苇席,冷眼扫过族中诸子,但见人人着甲,冷凛的神情中夹带着莫名的兴奋。

    沈氏,江东之豪强,然,自晋室南渡,北人把持朝政,沈氏即若周氏,难入北人之眼。莫论司马睿与王谢袁萧,尽皆轻目视之!而今,大将军欲起事,愿与沈氏共分晋室于南北,机不可失,若失天咎!

    思及此处,沈充按膝而起,沉声道:“自汉以降,我沈氏先祖戎公缔南,即繁绵于吴山吴水!司马南渡,亦多赖我沈氏扶携,然,司马无义,置我沈氏于丘壑而不闻!而此,实乃大辱也,我等若亡,何以面祖!是可忍,孰不可忍!若雏伏于忍,周氏前辙,即为我沈氏之墓矣,安敢为之!”

    “安敢为之,理当持剑以伐不义!”

    “当伐不义,以逞我沈氏之威矣!”

    “沈氏,万万不可从周氏也……”

    其弟沈墨挺剑而起,当下,一干沈氏族人振剑大吼,面红如潮,目吞凶光。

    沈充雄心万丈,踏前一步,“锵”的一声,拔出长剑,叫道:“今,大乱即起,风云并济,但为我沈氏儿郎者,理当披甲执戈。暨待来日,表功于建康,荣祖于殿堂!儿郎们,听令!”

    “令在!!”

    “即刻,尽起吾甲,沿吴水袭卷诸县,号令吴人,从伐不义!”

    “诺!”

    ……

    艳阳高照,吴兴刘氏庄园。

    罗环顶盔贯甲,按剑雄立于庄墙,目注沈氏庄园方向,嘴角斜挂一抹冷笑。墙内,两千五百铁甲,挎刀、携箭,阵列,默而无声,唯余阵阵微寒春风,斜卷白袍若浪展。

    稍徐,遥遥的天边,滚来一骑,来者身披青袍,背插长剑,马脖挂着两颗滴血头颅。

    “希律律……”

    马啸若龙,咆哮庄墙,来骑高声道:“回禀罗首领,流匪尽出,沿途汇召从匪,得军五千,兵锋直指吴县,半个时辰后,即临此地!”

    吴县,果如郎君所料,沈氏欲携裹吴县诸族,滚雪入建康!罗环冷冷一笑,看了看天上日头,徐徐撤刀在手,曲指一弹,喝道:“诸曲听领!”

    “令在!!”

    “奉郎君之命,抵西击匪,但观千人以上流匪者,即杀无赦!”

    “诺!”(未完待续。)

第三百六十七章 首战告捷

    永昌元年,正月十二。

    大将军王敦尽起武昌四万大军,顺江漫甲,欲经寻阳至鄱阳,由鄱阳东渡,至此而兵分两路;一路沿江逐郡,破舒州、侵庐江、摧历阳,拔广陵,从而渡江汇建康;一路直面江口石城险塞,经襄城,抵丹阳,兵临石头城,直指建康。

    待发兵之后,大将军率百掾归豫章,拥三万大军,以待不时之需,其意不言而明,若前势滞截,势必轰倾而下,且令族弟、荆州刺史王庾引五万大军,束甲待命!其间,得庾亮之觐,为防安西将军刘浓南下,江夏尚屯军一万,由南中郎将桓宣镇之于渡。

    与此同时,元帝司马睿飞诏若雪散,任王导为前锋大都督,命戴渊为骠骑将军据庐江以抗,且加丹阳诸郡为军;并以太子右卫周筵为冠军将军率军三千屯江口石城军塞。复命兖州刺吏郗鉴引军入历阳,晋升安西将军刘浓为镇西将军,令其挥军南下讨逆。

    令驸马督尉桓温领军西下,拱卫建康;加谢奕为镇北将军,复令谢氏驱会稽郡军入建康;柴桑侯陶侃加领江州,引广州军东回;加益州刺吏朱焘镇南将军,领荆州,率部蹑王敦之尾。并招抚江东诸郡,令顾陆朱张等士族率私曲勤王。

    至此,豫章与建康各自成阵,状若冰山对角。一时间,大江内外,龙起于陆、舞爪狂哮,烟云滚滚之际,舟甲比帆,豫章控军十三万有余,皆从大将军,建康控甲不及三万,东南西北中诸方若从,勉强可与大将军一战!

    ……

    “鸥,鸥呜……”

    “哗啦啦……”

    海风携浪滔,浪翻浪卷,黑白相间的鸥鸟拍翅丛飞、密布若阵,低低盘过巨礁之颠,翻飞于巨舟剑帆,李越挺立于舟首,眼若孤鸷,面寒若冰,在其身后,上百披甲青袍昂然而立,尚有数百身着皮甲的异族人。

    “呜,呜……”

    岸上传来海螺声,随风叠浪,扑入耳际。李越面上神情微微一缓,挥了挥手,当即便有数名雄壮的甲士,抬着长达两丈的巨号,沉气于胸,双眼圆瞪,猛力吹响:“簧,簧……”

    其声惶惶,震荡乾坤。稍徐,岸上传来海螺回音,两大一小,三艘山舟转过巨礁,凸现于海面上。大者,长三十丈,宽十二丈,浮海十丈,共计五层;船楼三重,飞庐若干;船舷四周,女墙密布、战格、箭楼,一一具备;前、中、后各置一帆,高达二十丈,左右前后置八拍竿。小者,浮海五丈,宽七丈,长十五丈。

    待入浅处,大舟顿止,小舟浮向岸,将至岸时,舟壁挂靠的轻舟蓦然一分,状若水泄。李越跳入轻舟中,一挥手,舟中凶悍的异族壮汉挥动木浆,分水若箭奔。

    岸上飞石,革绯蓝纱滚荡,见舟前来,眸子微眯,嘴角浅笑。

    两厢一汇,二人并肩而行,待穿过空无一人的海边军营,李越沉声道:“事已呈危,殿下为何尚未至?”

    革绯道:“殿下与碎湖唯恐此事惊了主母,是以并未告知实情。仅言,逢春之季,离岛景色极美,故而,邀请主母与少主母,以及小小郎君、娘子,一道入离岛观之!”想了一想,又补道:“主母本不愿离开华亭,今日王敦逆反之事传来,复得少主母苦劝,方行收拾物什。”

    “唉……”

    闻言,李越重重叹了一口气,心道:‘阖族撤离,仅为观一景?此言,三岁螟童亦不信矣!事关华亭刘氏,殿下即乱分寸……’想着,想着,不敢再行腹诽,冷声道:“稍后入庄,即速起行,万万不可再行耽搁!”

    曹妃爱俏立于雄伟白墙上,手捧金楠木小手炉,身袭雪底粉边襦裙,一任裙纱滚洒于风中。在其身侧,乃是十余青袍隐卫,人人披剑,神情冷漠。

    中楼,碎湖正扶着刘氏转下旋转木梯,刘氏眼泪汪汪的回首瞥着楼宇,心中极其不舍,她并不蠢,此时虽不知碎湖与柳儿为何哄她,却知定然出大事了!

    东楼,浮云叠翠,金纱冉冉,陆舒窈提着裙摆,慢慢踩着金丝履,一步步下楼,待至刘氏面前,挽了刘氏的手,嫣然道:“娘亲,孩儿虽久居海畔,却未目睹海之阔也,常闻人言,海外有仙山,名曰,蓬莱、方丈、瀛州。阿姐所言之离岛,物丰华美,鹤语缭绕,想来即乃三山之一!”说着,又瞥了一眼正往牛车上搬物什的留颜等人,轻笑道:“娘亲,不过数日即回,何需携物?”

    刘氏见陆舒窈镇定从容,心中豁然一松,复又见徐氏、绿萝等人抱着乖孙、乖孙女而来,顿时忘却欲问个究竟,抹了抹眼角,徐迎上前,逗弄着孙儿、孙女。

    小刘乾已然斜斜习步,手里拽着个竹叶风,粉妆玉琢一般,见人即笑。小刘徵乃陆舒窈之子,裹在金丝襁褓中,刚满三月,其妹刘神爱亦同。

    王敦于正月初八逆反,而今已去四日,吴兴至华亭不过三日路程,罗环却尚未归来,碎湖心中忐忑难安,抬头看了看天时,强忍焦虑,低声道:“主母,晨阳将行中,当起行了。”

    “起,起行……”

    刘氏抚摸着小刘徵襁褓的手蓦然一顿,左右一看,见院外站着李催等人、尽皆神色匆匆,突地想起欲问之事,当即一把拉住陆舒窈的手,紧紧的拽着,急声道:“我的儿,莫要瞒我,到底何事?为何,为何召回各庄管事?莫非,莫非与虎头相干?!”说着,眸子一阵疾转,一阵心痛莫名袭来,揪住胸口,往后便倒。

    “主母!”

    “娘亲!!”

    众婢大惊,赶紧将刘氏扶住。

    陆舒窈水眉微颦,暗吸一口气,紧了紧端于腰间的手,眸子如水流顾,徐徐扫过院内、外,入目之处,人人垂首。稍徐,小仙子淡然道:“且扶娘亲入车,细心照料。”又对李催等人道:“庄中诸事,可曾安置妥当?”

    李催将留守,静待郎君音讯,当即排众而出,笑道:“少主母但且宽心而往,况乎,佐近不过十余日,李催自可应对。”

    “甚好!”陆舒窈点了点头,搭着抹勺的手,踩着小木凳,踏上牛车,将放帘时,眸子一溜,漫至庄墙。

    恰于此时,曹妃爱亦在看她,二女眸光蓦然一对,互相欠身含首,须臾,陆舒窈退入帘中,曹妃爱螓首回转,一眼却见李越与革绯悄入眼帘,而桃林道中,一骑遥遥插来。

    “蹄它,蹄它……”

    来骑背后白袍染血若艳桃,待至庄墙下,高高勒起马首,看着白墙上的娇艳海棠,大声道:“回禀小娘子,罗环幸不辱命,溃流匪于野,斩首三千,腰斩匪首,引军而回。”

    少倾,绵绵白袍徐徐展来,曹妃爱细眉轻扬,捧着小手炉的尾指浅浅一翘,嘴角丝巾微微一漾,璇即,念思百转,千般忧虑才下眉头,却上心头,情不自禁的转目向北……

    ……

    正月十五,上元节,天官大帝生辰。

    上蔡城中,纸莺高飞,织素、洛羽各牵一枚纸莺,提着裙摆来回奔跑于县公署门口,洒落一地格格笑声。柔然公主与薛婉儿排排坐,二女蹲坐于门口的石阶上,曲膝于怀前,托着香腮,百无聊耐的看纸莺忽上忽下,闻听放莺的人娇笑不断。

    门前有松,“刘侯”与“郭郡吏”沿着树杆爬上爬下,不时扔下颗颗松子于薛婉儿面前,奈何小黑丫芳心悠悠,不知飘向何处。

    这时,小绮月提着个小灯笼一崩一崩的来到二女身后,从二女中间探出个小脑袋,瞅了瞅左首,看了看右面,脆声道:“闾柔姐姐、婉儿姐姐,上元节咯,闹元宵咯……”说着,抖了抖小灯笼。

    “哦……”二女齐齐侧首,眸子一瞬不瞬的看着小绮月。

    小绮月见了二女的眼神,心中蓦然一惊,将小灯笼往背后一藏,轻声道:“莫抢绮月花灯,此乃游思姐姐赠的,受人赠物,不容有失!”说着,点了点头,加重份量。

    “哦!”二女回首,继续托腮,瞎想乱想。

    小绮月撇了撇嘴,心想:‘人在心不在,悠悠思徘徊,乃是如此乎?’复又瞅了瞅天上莺,暗忖:‘游思姐姐言,人皆放莺我不放,但坐树下如是观,乃是如此乎?唉呀,好累呀……’眸子一转,摇了摇头,提着小灯笼,一步步慢慢摇进院中。

    “嘿,江,江小娘子……”

    便于此时,长街中传来一声唤,小绮月提着灯笼回身一看,小棘奴挺胸掂腹,扛着大枪行来,枪尖指西。

    河西,马鸣风啸。

    “扑,扑扑……”

    清脆的撞壶声回荡于中军帐,郭璞神情凛然,缓缓的、虔诚的摇动着龟壳,俄而,目光一定,抖落铜钱三株,细细一阵辩,眉头微皱,继而,揣壳于怀,缓缓起身,徘徊来去。

    刘浓据案而座,以丝巾缓缓的抹拭手中剑,心中却思,王敦于何时反?未可得知!纵然得知,亦不可打草惊蛇!然,如今春已至,毒龙势必起!当持掌中楚殇,斩此盘江长虫!

    这时,郭璞脚步一顿,瞅了一眼刘浓,复看了看荀娘子,挽袖于眉前,揖道:“郎君,此行,吉凶并存,不容轻忽!”

    “锵!”

    一声金铁交接,楚殇已然归鞘,刘浓长身而起,目光坚定如山,声音沉稳:“如今,二胡尽撤边民,据城困关,致使民难南流!豫州赤地千里,存民不足二十万户!长此以往,今势亦难存,遑论逐胡复北!危卵悬树,坠地即亡,莫论吉凶,乃不得不为!”

    帐中仅三人,荀娘子座于刘浓下首,闻言,秀眉凝川,细细一阵盘桓,冷声道:“祖镇西已亡,吾若乃大将军,理当趁势而为。其人若欲兵行建康,势必沿江两分。我军若南下,唯两途可取,一者入戈阳,渡江夏。一者入淮南,取庐江。然,莫论何途,皆慢月旬!届时,唯恐,大将军已入建康矣!”

    “非也!”

    “郎君,八百里烽信,至!”(未完待续。)

第三百六十八章 万马渡江

    永昌元年,正月十六。

    战火如熊,燎尽大江两岸,上元节方毕,宵灯犹挂城墙,震天荡地的战鼓声已然擂响。

    昨日,杜弢率部出灊县,逼临合肥,邀战戴渊于城下。戴渊见杜弢仅引五千士卒竟敢邀战,顿时勃然大怒,本欲挥军出城、战之于野,却思及佳节不宜染血,故而,闭城一宵,约战于今日。

    是日,骄阳胜火,遍洒城上城下。

    戴渊登临箭楼,居高临下俯视杜弢军阵,面上犹挂昨夜余欢,微呈润红,兴许日头太盛,为日一灼,胸中酒意翻滚,险些喷薄而出,赶紧一把抓住箭剁口,稍事镇了镇神,朝着城下大喊:“三军将士,杜弢流匪叛将尔!尔等岂敢从逆而犯上,莫非不畏天谴乎!昨夜,天官大帝入梦戴渊,窥知尔等妄起兵戈,今日定将血染满原,头颅插颠!尔等如若悔悟,缚杜弢于阵中,尚可……”

    “戴若思,戴匹夫!昔日,陆士衡大都督拔汝于泥,安知汝竟如此不堪,老而丧胆,据城畏战!如斯骠骑大将军,杜某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如若不战,请揭蔽膝而缚脸!”杜弢挺着长枪,策马狂奔,来回穿梭于阵前,朗朗的声音直飙城上。

    “蔽膝,哈哈哈……”

    “骠骑大将军,缚蔽膝为盔,定然仙姿卓然也……”

    蔽膝乃腿上小衣,袍下之物,三军闻之,复见戴渊仍着高冠宽袍,一派老朽盈弱之象,轰笑声连绵若海。

    戴渊平生忌讳人言其已老,更因旧事,怒人言及陆机,当即羞怒欲狂,暗觉腹中翻涌难耐,深怕于万军面前出丑,死死抓住箭剁口,强压阵阵呕意,半晌,高声道:“取我枪来!”

    参军邓骞见其受激,心中大惊,劝道:“大将军勿怒,杜弢所部不过五千,难以攻城,其人欲经历阳,必跃合肥!大将军仅需扼城不出,待其背向之时,插背一击。若其不退,大将军亦可静待郗公引军前来,届时,雷霆一击!”

    戴渊半眯着眼,冷声道:“昨日戴渊即已应战,岂可龟缩于城!况乎,道徽兄远在千里之外,待其前来,战机已失!兵势若水,擅变而无形,杜弢乃前锋之敌,今日理当一战,震慑逆行!待来日,即可令尾后余部,有所忌惮矣!”言罢,捉枪于手,斜指城下杜弢,不屑地道:“小小流匪,竟敢轻觊戴某,戴某厮杀之时,尔尚魂未附体矣!某不欺汝,即率五千战卒,捉汝之首!”

    “将军威矣,杜弢钦佩,愿撤五里,与将军酣然一战!”

    杜弢冷冷一笑,拔转马首,引军徐撤五里,静待戴渊出城。

    盏茶后,戴渊率五千士卒徐徐出城,背城列战!突觉眉下光影跳动,用手抹了抹,指间微暖,心中蓦然一惊,抬头一瞅,暗叫:“糟糕!逆阳而战!杜弢这厮,恁地狡诈矣,昨夜诓我欲观宵灯于城西……”

    “迎战!”

    恰于此时,杜弢见戴渊已离城五里,且阵形紊乱、中军薄如一纸,当即一挥长枪,卷军袭野。戴渊大怒若狂,心跳似擂鼓,来不及骂杜弢,只得匆匆接战。

    戴渊之子戴凌见己阵呈危,心中大急,拔剑叫道:“某当引军三千,出城救父!”

    戴渊之弟戴邈按剑俯观,摇头道:“不可,万军缠野,漫原五里,而今离城五里,交战方起,我方士卒呈一字,兄长边战边擂阵。若行叠军而往,必反乱我阵!况且,杜弢尚有五百骑军窥伺于侧,正待大乱矣!”

    邓骞于城墙上观战片刻,心中豁然一沉,摇了摇头,一卷袍袖,溜下城墙,暗道:‘戴渊,徒具其名矣,惜名犹胜惜命,定为杜弢蚕噬,吾当趁乱,往奔荆州……’

    一个时辰后。

    喋血数里,杜弢溃戴渊于野,危急之时,戴凌率军救父,焉知,救得其父,失去半军,因其堵住城西,故而,残卒难以回城,只得往南逃窜,待引军回城时,城中万余士卒仅余六千。杜弢见背敌已去其胆,当即挥军辗野,驱赶残军奔袭历阳,沿途命骑军喝降、招抚,待至历阳,竟得军七千……

    与此同时,钱凤引两万五千大军东渡至大江北岸皖县,城中守军仅两千,得见大军铺天盖地、绵延十里,顿时胆战心寒,匆匆交战片刻,县丞沈瑜趁府君张免不备,背割张免之首,阖城请降。

    钱凤允降,携裹城中守军,东插庐江。

    ……

    大江之南,大将军族弟王含率万五大军出鄱阳,直抵江口石城军塞。冠军将军周筵率卒三千屯守军塞,王含令人邀战、激战,周筵死守不出。无奈之下,王含只得挥军强攻。

    正月二十,鏖战四日,王含辗破石城军塞,周筵仅率百骑脱逃,奔向襄城。王含虽破军塞,但已身伤亡惨重,不得不得暂歇一日,继而,引军万二,沿途侵袭繁昌、定陶二县。

    殊不知,王含不擅勒军,故而大军侵扰乡野,争相抢掠。襄城郡乃侨郡,居民大多至豫州、兖州等地而来,是故,民风彪悍,当即便有屯长陈鲁组青壮成军,与劫掠四野之王含部拉钜为战。

    王敦闻知,大怒盛心,却不动声色,命庾亮率军五千出豫章,携助王含退敌,并勒令王含不得滞留、速摧襄城。

    其时,复闻柴桑侯帐下大将高宝、祖盛引军八千北上,且益州刺吏朱焘引军一万东回,大将军凛然若山,不为所动,命龙骧将军魏乂率军一万往击、待击败高宝后,北上取司马承之长沙,截朱焘于此。复令王庾自荆州遣军一万,夹击朱焘。

    因此,大将军转念思及豫州与梁州,尚未领建康之命,当即遣参军乐道融持信奔赴宜都、巴东,劝梁州刺史南下从随,若其从,则走豫章,若其不从,则命王庾收笼军势,镇之以强;复令陆玩致信刘浓,邀其走庐江,南逐建康,暨待事成,封万户侯。且言明,荆、江二州已若铁桶,若来,难归!

    ……

    “驾,驾驾!”

    由始兴至新始的野道中,祖盛引三千骑军狂奔如潮,此乃陶侃之谋,令高宝率军五千走庐陵、逼豫章,执两旗以惑王敦之眼,暗中却命祖盛绕行豫章,直插新始,经新始而入襄城郡。

    奔行数日,人疲马困,祖盛不敢懈怠,一路强行,待至新始已是正月二十二日,稍作休整半日,东渡饶水,继而北上,直抵定陶。殊不知,刚至繁昌,恰逢豫亮引军而来。

    “报……”

    一骑由北往南风迅疾插,待至近前,高声叫道:“回禀都尉,北向十五里,豫章一部,约五千之数,四追乡野之民,因而阵形涣散!”

    “阵形涣散?”

    祖盛浓眉一挑,抖了抖肩上风尘,暗忖:‘逢敌于野,勇者胜而智者败!’当即高高勒起马首,挺枪喝道:“我军虽疲,然遭敌逢野,截其于半道,定可战而胜之,且随我来!”

    “诺!”三千轻骑逐风卷北。

    此刻,庾亮将将击溃陈鲁之子、陈敏,看着漫野中奔窜的乡民,中怒蕴心,暗骂:‘王含,王处弘,匹夫矣!枉为擅战之名,却被乡民顽夫足足滞留四日,若依此势,何日可抵建康?竖子,难以为谋也……’心中腹诽,神情更急,便欲收军往东,与王含会军于定陶。

    “轰隆隆……”

    马蹄震耳欲聋,风啸失色……

    ……

    永昌元年,正月二十三。

    江夏渡。

    滚滚大江尽东流,至此而静湛若湖。江鸟丛起,沿着百舟拍翅若蚁。刘浓昂立于巨舟之首,荀灌娘、曲平、冉良、徐乂、孔蓁、王平等将若众星拱月,齐齐遥望江夏渡口。在诸将身后,排舟若城、布满江面,白袍似浪、犹胜江滚。

    一万铁骑,人马俱舟,即将强渡江夏。

    江夏渡口,临江高楼,桓宣顶盔贯甲,目注百帆逐来,眉头紧皱,暗忖:‘果不其然,华亭侯将入江夏,观其阵势,欲作强渡,我若率军截之半渡……’

    褚裒与其并肩而立,揣度其心思,眉头瞬皱瞬放,指着江面,冷声道:“桓镇南且观之,瞻箦携巨舟两艘、数百小舟,小舟可渡三人三马,即乃千余骑!若桓镇南击之半渡,可制得小舟?若未可制,恐将军必腹背受敌矣!况乎,将军久居荆州,当闻一言,白袍无敌!”

    桓宣看了一眼褚裒,心中忐忑难安,暗忖:‘褚洽现为武昌太守,据郡军三千,若其心存异志,吾必腹背受敌!’当下,冷声道:“此乃,汝父之意否?”

    褚裒迎视桓宣之目,不避不让,懒懒一揖:“大将军清君侧,吉凶难料,钱塘褚氏愿作壁上观!铚县桓氏南渡不易,何不待瞻箦渡江表明来意,再作他论。届时,或进击、复退,或阵军防其入荆州,皆在将军之进退矣!况乎,褚裒曾闻镇南至孝,而镇南之母恋思故土,未予南渡,尚存乎于豫州!”言至此处,瞥了一眼江面,见轻舟已分流,战事将起,重重一揖:“桓镇南,事已临此,当断则断,若行迟疑,势必玉石俱焚!”

    “哼!”

    桓宣一声冷哼,面寒若铁,心中却思:“或进击、复退,从而掩人耳目,钱塘褚氏两面闻风矣!其人数日前即盘桓于此,其父褚洽定闻,未将其勒回,其意难测……”

    “呜,呜……”

    恰于此时,苍穹中暴起号角声,江面上,数百艘轻舟作鸟兽散,密密麻麻,插向南岸……

    ……(未完待续。)

第三百六十九章 乱战四起

    永昌元年,正月二十四。

    烽烟千里,战火如涂。

    镇西将军刘浓往返两渡,阵万骑于江夏,与镇南将军桓宣战之于野,鏖战半日,桓宣不敌,退走西陵县。其后,刘浓挥军入武昌,攻城半日不破,勒军欲走豫章,恰于此时,王庾帐下周抚率万军奔赴长沙,抵至武昌西境。时令,已入正月二十八。

    回观正月二十四,大江北岸,杜弢与袁耽战于历阳已有数日,二人互有胜负,杜弢见袁耽甲精,难以破城,遂屯军于历阳北,静待钱凤前来。

    钱凤行兵数日,一路所向披靡,捣破舒城,怒斩府君李木,待至合肥时,劝降半日未可得,是故挥军压城,激战一日,夜破合肥,招抚降卒,斩戴邈、戴凌等十余戴氏将领,仅戴渊率百骑出南门奔历阳,恰逢杜弢屯军于北,即擒戴渊,枭首示三军,哮城历阳。

    袁耽见戴渊之首,孤军守城,心忧如焚。忽闻快骑由东插来,奔至城东一看,只见漫漫大军绵野塞苍。

    是日,郗鉴终率两万兖州军,火速赶至历阳。杜弢唯恐郗鉴入城,亦或渡江入建康,当即不顾侧翼之忧,率军扑向郗鉴,拦之于野。袁耽见势可趁,正欲出军引击,却见钱凤先锋骑已然插来。

    至此,历阳郡内,郗鉴布军两万于城东,钱凤与杜弢合军对垒,共计四万有余,历阳城内袁耽屯军四千。战事焦灼,接二连三……

    而此刻,兖州军身后五十里,桓温姗姗来迟,耳闻诸军正行混战,驸马都尉眉头紧皱,抖了抖马缰,对身侧孙盛道:“来早一步矣,如今,当以何如?”

    孙盛踞坐于马,搭眉遥望西向,虽间隔五十里,却仿若得闻厮杀震天,细细一阵沉吟,淡然道:“将军,前方诸军混战,故而敌我难辩,为万全计,将军当置军于此,静观其明!”瞥了瞥左右,附耳轻声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将军,切莫急于一时。”

    “然也!”

    桓温提着长枪,冷冷望向建康,一江之隔,建康烟水云瑶……

    ……

    复观大江南岸,乱战四起。

    庾亮与祖盛相逢于野,力战半日,庾亮虽不敌,却并未大溃,往东败走十里,收笼残军,尚存四千。

    祖盛人疲马困,复见庾亮东走,恐其与王含合军,是故,不得不沿东追击。

    庾亮且战且走,待至定陶,即与王含合军,反身一击,祖盛未予硬抗,引骑南走,入泾县郊野,就地宿营征粮,依仗骑军来去如风,意欲游击。

    而此刻,王含与庾亮合军,一鼓作气,辗破定陶,斩陈鲁之子陈风,辗陈鲁于村野,其后,二人率万五大军东铤,两日内,撞破襄城,直抵当涂。

    若破当涂,即抵丹阳。

    丹阳,袁氏静室。室内燃着一品沉香,缭缭娜娜,徐徐浸神。沉香具安神功效,奈何此时却难令袁乔心安。其人跪坐于案后,目注沉香卷绕,眉心却狂跳不休。

    乌桃案置于身前,案中铺纸,美姬侍于一侧,柔荑皓腕徐徐转动着墨条,红袖携暗香,浅浅积墨于砚。稍徐,美姬顿腕,轻声道:“家主,墨已研好。”

    墨已研好,理当书信。袁乔提起笔来,深吸一口气,落子复涂,落子复涂,如斯几番,终未落得一字,半晌,暗觉笔若千斤,手腕极酸,胸中却滚怒如潮,猛地将笔投入砚台,激起墨花飞溅,恰恰染了美姬满脸。

    美姬花容失色,欲抹却不敢,“扑嗵”一声,跪伏于地,颤声道:“家主,莫怒,家主息怒……”

    “罢了,罢了……”

    袁乔不耐烦的挥着手,胸膛急促起伏,此时袁耽据历阳战杜弢之事,已然传至丹阳,而袁乔怀中尚有一信,来自豫章,大将军言,若袁氏远窥烽火,献出丹阳,即不记其咎。

    事关阖族存亡兴衰,将以何如?袁乔心乱如麻,于室中徘徊来去,几番临案,却又度至室口,难以定夺。

    这时,门随来报:“家主,刘郡守来访。”

    “刘郡守,刘耽……”

    ……

    再观大江之西向,针尖对麦芒,高宝引军五千将将踏至庐陵,意欲入石阳县稍作休整,殊不知侦骑来禀,石阳县城已降于魏乂,而魏乂正率万余大军直扑而来。

    当即,高宝背山列阵,静待魏乂前来。时值黄昏,魏乂抵临高宝阵前,陶侃与王敦有生死之仇,故而,二人未作一言,驱阵互搅,厮杀入夜,高宝寡不敌众,只得领军徐退,欲入桂阳。魏乂力败高宝之后,未予追击,卷军北上,侵长沙。

    因益州将士皆乃步卒,是故,朱焘行军极缓,万军将将抵至涪陵与长沙之中、猪口关隘。此刻,梁州刺史甘卓率部八千,恰巧亦行至此地,两军隔着猪口关隘,你看看我,我瞅瞅你,不敢擅动,齐齐扎营。遂后,朱焘暗度,甘卓极其谨慎,未闻其领建康征诏,莫非乃助王敦?当即,亲骑纵至山坡上,朝着对面的营阵,喝道:“甘季思何在?朱焘在此,愿请一晤!”

    甘卓乃东吴大将甘宁之后,其人勇冠三军,却心细如麻,此番前来,既未奉建康征诏,亦未与王通暗通款曲,实乃自行引军陈关,静观其变,以好于恰当之时,挥戈一击。此时,听闻朱焘哮营,心中蓦然一跳,却不得不单骑出营,奔至山坡下,高声道:“原是处仁兄,处仁兄意欲何往?”

    “嗯……”

    朱焘眉头一皱,未料竟教其抢先问出,心思一转,懒得与其周旋,索性纵枪喝道:“吾奉庭命而讨逆,欲经长沙,破武昌,捣豫章。季思兄,莫非亦与吾同也?如若不然,为何引军据此?”言罢,冷冷的瞥着山坡下的甘卓,大有一言不合,即行撩战之意!

    “这……”甘卓怔得一怔,心思电转,捧枪道:“非也,非也,吾行经此地,乃为忧民矣!而今,内乱四起,纲常倒悬,致使人心惶惶,恰若游野之犬!百姓何其无辜也,甘卓不才,唯愿护民于安矣……”

    “哦!”

    朱焘眉头一挑,即明其意,乃为隔墙闻战,遂淡然道:“若是如此,尚请季思兄引军徐撤十里,待朱焘领军而走,季思兄复行忧民。何如?”

    “甚好,甚好……”

    甘卓心中豁然一松,当即拔营,徐退十里容朱焘过关,其后,看着朱焘漫漫大军涌向东南,暗忖:‘汝且前行,待时局分明,吾复入也。吾不习先祖,大丈夫岂可以身犯险,当谋定而后动也……’

    ……

    永昌元年,正月二十五。

    大将军坐镇于豫章,得知吴兴沈充未能成势,尚失其首于华亭刘氏,怒不可遏,细细一阵思索,即知刘浓势必南下,若走江夏其势定竭,若行庐江必遇钱凤,莫论何如,皆需耗时。而今之局势,当在制人而不受制于人,纵使诸方扑来,仅需夺得建康,乾坤即定!

    既已作决,大将军未予片刻滞留,即起豫章万五大军,东渡石城军塞,欲走当涂与王含合军,其后,再亲率三万余大军,破丹阳,摧石头城,覆没建康。

    ……

    永昌元年,正月二十八。

    武昌城西,刘浓与周抚对阵于此。说巧道巧即作巧,周抚原本乃赶赴长沙,欲入武昌休整半日,故而未料及刘浓南下,而刘浓欲奔袭豫章、拦截王敦,亦未虑及竟途遇大军。诸此一切,皆因马军卷速过快、侦讯慢!是故,两军突逢于城野,必然一战。

    “鹰,鹰……”

    鹞鹰裂斩于天,重瞳锁下,但见两军相隔十里,对阵若海,其间羽甲林立、旌旗漫卷,一望而无际。一方,龙骑静啸,四千白骑居中,三千轻骑分列于左右,两千具装骑据后,正在辅兵的携助下,换马、具铠。另一方,四千重甲抵前,三千轻甲居两翼,两千弓手居中,一千轻骑压后。双方不约而后,皆乃叠浪方圆阵!

    大意了……刘浓暗暗一声轻叹,一心赶奔豫章,竟未令雷隼侦察右方,故而……如若不然,理当率军截其于半道!而非现下,对垒于城野!

    荀娘子冷冷瞥了他一眼,头一歪,轻声道:“其势若顺,而不闻敌,其必遭竭,而今既已闻敌,理当持正,战而胜之!”

    闻言,刘浓心生感激,却见葛娘子挑了挑眉,又道:“如今,背城迎战,乃战之上策!奈何,城中敌友难辩,是故,实乃两面受敌!”

    两面受敌……刘浓剑眉一簇,自盔锋中斜望武昌城,旭日投下,只见城墙上弓刀泛光,显然正行备战,心中自知,若未能速胜周抚,褚洽为保自身,势必出城背击;一旦稍呈败势,且行滞留,此地离西陵过近,桓宣定然假戏真作、挺戈卷来,届时,便乃身陷重围。行军于势,有其利、必有其蔽,突袭固然可制胜于奇,然,易陷于危地!当断则断,华亭侯“锵”的一声,拔出楚殇,高声道:“诸将听令!”

    ‘令在!!’

    “勿顾其后,锋矢辗阵,具装摧坚,速胜!追击三十里!”

    “诺!”诸将轰然应诺,各具己位,各领其职,而徐乂拔马回转,倒拖八面剑槊,隐入具装骑阵。

    “呜,呜……”

    “嗵嗵嗵……”

    号角与战鼓齐鸣,继而,万骑踏蹄,慢跑,从速,白袍叠浪,如怒洪卷野,乍然吐出剑锋,拉作“八”字……

    对阵,巍峨若山,盾墙如林……(未完待续。)

第三百七十章 溃敌卷野

    “轰隆,轰隆,轰隆隆……”

    万蹄叠浪,从容起速,由整齐划一的踏蹄、慢跑,突地猛然暴烈,化作潮涌天倾,如瀑悬空,砰然万里。

    “呜,呜呜……”

    冲阵号角撕裂长空,啼破对阵强鼓,风声拉响于耳际、若刀,背后白袍卷荡若旗,霎那间,天地寰宇再不闻他声,唯有滚蹄若雪崩,意欲将万事万物辗作齑粉。

    苍穹黯淡,大地颤抖,雷动狂啸,间隔一千五百步,“八”字剑锋绽出,一马当先者乃白骑黑甲红盔缨,便在此时,阵中暴起一团大吼:“斜流,璇击两翼!”

    “呜,呜呜!”号角急促,万骑拉动,荀娘子居左,曲平据右,二人引领骑军左右一分,状若鹞子翻飞,斜斜拉出一道外弯弧线,恰似大江遇横山,绕流卷过。中锋,中锋乃具装骑!

    “轰!”

    人马俱甲,战枪长丈二,四尺寒刀,若城若山,又似铁塔自深渊中滚泄而来。

    间隔太近,对阵来不及变阵!而此回旋战技如一臂,即便胡人亦难为!乃白袍日夜不卸甲,终年不离马,专事苦练之果!若非如此,岂能百战百胜!

    周抚位处中军,居弓箭手之后,看着冲阵与变阵,面色惨白若纸,胸腔若堵墙,憋得人喘不过气来,情不自禁的拉着马缰,作踏蹄状。主将犹且如此,遑论战卒,便见得人人嘴角颤抖,双股不住战栗,未战已先怯!

    间隔八百步,具装暴速,徐乂身处怒海之尖,平端八面剑朔,身后两千骑从随若一。

    “轰,轰轰!”

    间隔五百步,荀娘子与曲平内拔马首,引领骑军作回击,状若大手交合,疯狂袭卷敌阵两翼。与此同时,徐乂狂吼:“具装,下斜,两寸,抵锋!”,须臾间,八尺投枪齐齐上扬,状若巨大的刺猬,欲崩刺。

    “弓箭手!!”对阵都尉勉力大吼,两千弓手强忍惊惧,抬弓引箭。

    “镇静、镇静!!”

    “重甲,据盾、斜枪!”

    “两翼,挺枪!”

    “骑军,抄后!”

    间隔三百步,牙齿打颤,目眦欲裂,若非小校、都尉来回奔跑,鼓战、喝斥,想必已闻刀枪坠地声!战者,血炼之魂矣,终年龟缩于大江怀抱,纵然甲精利刃亦难堪精锐!

    “放箭!!!”

    “唰唰唰……”漫天箭雨喷薄而出,天空顿时为之一黯,密若丛、状似蜂。“叮叮叮……”洒水笼罩,箭矢击甲,奈何,具装骑人马俱甲,首轮箭雨,成效未彰。

    骑军冲阵,箭雨两轮!

    铁骑撞飞泼天箭雨,去势不减,直逼敌阵百步内,愈来愈近,几可得窥眉目,浓重喘气声,轰响荡耳鸣。十五步,铁山撞盾墙!“碰!!”震天一声响。“簌”徐乂八面剑槊窜起一人,其人犹未死,胸喷血潮,四肢抽动若长虫。“碰!”剑槊顺势猛抖,甩飞槊中人,砸翻一群,继而,斜斜一扫,人头乱滚。

    “呜,呜呜……”

    “嗵,嗵嗵……”

    一瞬间,方园五里,战花如团簇,无边巨浪,一浪,一浪,暴撞铁甲阵,弥天箭矢你来我往,如潮对流。渐而,一柄白剑中贯,两道雪洪斜插,顿时将敌阵搅烂,璇即,三锋时合时散,重贯、猛凿、裂穿,恰若巨犁纵横,犁出一道道血河。惨叫声,马嘶声,金铁交接锵锵声,连绵若潮。

    半个时辰后,敌阵两翼爆裂,伤亡已至两成,溃势即若山崩,倒卷,一卷即将周抚本已摇摇欲坠之中军卷裂,继而,漫天遍野如蚁散。白骑汇拢,强驱暴赶,直直将残军赶至三十里外,白骑黑甲勒住骑阵,看着漫野枪、甲,冷冷一笑,拔转马首,插向武昌。

    “蹄它,蹄它……”

    白袍喋血,宛若内刺束束艳桃,飞雪四蹄踏红,乌墨甲上犹插箭矢,肩头尚挂血肉,雷卷云滚,待至武昌城下,万蹄顿止。刘浓却未止,飙射至城下五百步,高高勒起马首。

    “希律律……”

    飞雪将将经历一场大战,啸声若龙,狂放英姿,几乎直立而起,前蹄刨动时,抖落血水若樱点,刘浓人随马起,剑锋直指城上,喝道:“褚世伯,刘浓讨逆而来,行经此地,忽遇匪敌,战而胜之,逐敌三十里,故而,人疲马困!世伯戴晋之天,踏晋之地,尚请世伯犒军!”

    “犒军……”

    白袍无敌,白袍无敌……褚洽等人呆立于城上,神情赫然,仅仅两个时辰,即行捣破强阵,尚且追敌三十里,确然人疲马困!然,如此战绩,若非亲眼目睹,委实难以置信!

    少倾,刘浓见无人回答,遂再暴吼。

    而此一吼,顿使褚洽回神,捋着胡须的手猛然一拽,拽落花须满满把亦未知,瞅了瞅左右,心思疾转,继而,高声道:“华亭侯,如今你我乃敌非友,然,兵戈妄起,血颅涂野,实非褚洽之愿矣,亦非大将军之愿矣!若华亭侯可勒止军士,莫教军士横野欺民,褚洽愿奉粮草于城外矣!”

    “便如此!”

    刘浓默然一笑,勒转飞雪,插向骑海。

    当下,华亭侯整军于武昌城西,褚洽命人赶出数十辆牛车,内存食粮、肉脯等物;褚洽心细,刘浓意领而感激,当即朝着城上拱了拱手,遂后,命将士驱车往东,待出城东五十里,就地烹食,择易携之食,稍事休整半日,奔袭豫章。

    武昌城西,八十里外,周抚汇拢溃军,仅得六千之数,虽然溃军乱窜,中有一半兴许散落四方,诸此结果,已令周抚惊赫莫名,细细一思,即明刘浓将奔袭豫章,暗忖:‘我若追击,战之于野,步难胜骑,且乎,步难追骑!况乎,豫章存数万大军,且有大将军坐镇,刘浓前往,不过自投绝境尔!再则,军令难违,理当遵令,往赴长沙……’

    “蹄它,蹄它……”即于此时,北面传来马蹄声,周抚恸然心惊,唰地一下,站起身来,遥遥望向北面,只见北面奔来数十骑,赶紧大吼:“布阵,布阵!退,退往长沙……”

    军令混乱,满野乍惊,捡刀持盾者有之,拔腿即逃者有之,呼喊奔窜者不缺……

    “道和,道和……”

    周抚将将翻上马背,即闻北面数十骑齐齐大吼,正欲抖缰的手一顿,回过身来,待辩清来人,神情豁然一松。

    来者乃是李桓,其人也奉王庾之命,率军五千援赴长沙。

    二人匆匆一汇,李桓见周抚兵败甲残,赫然大惊,待闻知刘浓万骑入境,惊愕失色,继而,紧皱眉头、细作沉吟,冷声道:“日前,王刺吏闻梁州甘卓屯军猪口,其心难测,故命我等速取长沙,扼重镇,遥制诸方!至于豫州刘浓,其人既已至此,想必已败桓宣!其人若往豫章,马军难以攻城,唯有流窜,不足为虑!我等理当修书于刺史,荆州与豫章各存数万大军,两厢一济,足可辗其于中腹!”

    “甚好,甚好,速往长沙……”

    ……

    永昌元年,正月三十。

    朱焘引益州军终抵长沙,当即入城面见长沙王、司马承,邀其出兵,同入江州,司马承年已老朽、不堪甲胄,左右权衡之下,令部将周崎率军两千随朱焘东渡江州,仅余千人守城!

    朱焘稍作休整一日,即引军万二,东走武昌。朱焘即离,魏乂千里跋涉抵临长沙,窥见长沙城中空虚,即行挥军攻城。

    司马承大惊,部将周该欲降,司马承左思右想,赐周该美酒,言,酒后再降,以免愧疚缠心。周该不疑有它,饮鸠酒而亡。司马承亲披战甲,登城都战,与魏乂厮杀半日,奈何众寡悬殊,终致城破人亡。

    魏乂破城之后,得闻朱焘内侵江州,本欲挥军击尾,却见梁州甘卓引军前来。

    甘卓身侧有一人,乃是昔日戴渊参军邓骞,其人逃入荆州,欲奔巴东,劝甘卓勤王,殊不知,却于猪口恰逢甘卓。甘卓踌躇不前,邓骞窥破其意,当即劝道:“刺吏欲静观待明,奈何猪口远离中枢,待时局即明,刺吏已晚矣!与其屯军与此,莫若勒兵回巴东!”

    甘卓徘徊半日,终究意难平,遂引军出猪口,欲入长沙抵近探望。焉知,正逢魏乂。

    于是乎,二人对垒于长沙,当即,魏乂遣使入甘卓军营,探问其来意,甘卓顾左右而言它,此举,更令魏乂心怀大怒,不敢懈怠,遂勒军于城,遥镇甘卓。

    千里怒江,浩荡滚波。

    历阳郡。

    钱凤、杜弢大战郗鉴、袁耽,钱、杜二人兵力倍过于郗、袁。然,兖州军凶悍精强,连日血战,并未处于下风,战势焦灼拉锯,双方互有胜负,横江渡即在眼前,两军却望而止步。

    驸马都尉桓温勒马于五十里外,郗鉴闻知后,即致信于桓温,邀其共战钱、杜,殊不知,桓温却回信:已然修书于钱凤,劝其倒戈一击,故而,此时不可轻举妄动!

    郗鉴获信,中怒攻心,拔剑斩案,怒斥桓温,辱及其父之矣!

    桓温不以为然,令三军坐观,且与孙盛对座于案,面向大江之南,抛冠击缶,歌咏畅志……

    即于此时,大江之南,王含与庾亮力战两日,摧破当涂,欲抵锋丹阳。奈何,祖盛引骑军不时往击,且一击即走,绝不与其纠缠。王含与庾亮大怒,因其部皆乃步卒,故而莫可奈何,只得收阵徐前,行军缓如蜗牛。且每逢大军扎营之时,祖盛即趁夜而来,一时间,大军不堪其扰,闻风声若鹤唳,战力每况欲下。

    幸而,大将军亲提步、骑万五,衔阵而来……

    时令,已至二月二……(未完待续。)

第三百七十一章 止战之殇

    二月初二,战龙抬首。

    入夜时分,大将军引军至姑熟,与王含、庾亮汇军。大军融营,扎于姑熟旧渡,旌旗连绵,营屯十里。是夜,月黯星稀,乌雀禁声,待得将明未明之时,祖盛携骑插来。

    殊不知,大将军早已严阵以待。

    祖盛奔至营外,见势不对,匆匆勒骑却已然迟得半分,即见炸营熊火,五千骑迎头扑来。交骑如撞海,厮缠片刻,祖盛仅引两千骑脱逃。

    大将军见祖盛逃走,冷冷一笑,即命诸葛瑶率五千骑,往逐百里,勿必使其远溃。暨待天将破晓,东天浮白之际,大将军未予滞留,拔营袭东,一举击破姑熟。遂后,待诸葛瑶归来,整顿三军,稍事休整一日,遣飞骑往丹阳,意欲劝降袁乔与刘耽。

    ……

    二月初五,时值惊蛰。

    大将军接获袁、刘二人回信,细细一阅,神情阴晴不定,未作一言,命大军强行从速,东摧丹阳。与此同时,钱凤与杜弢得闻大将军战南,即致信郗鉴、袁耽、桓温,规劝三人倒戈持正!

    郗鉴未予理睬,挥军邀战;袁耽沉默半晌,遥望豫章,眼底骤缩骤放,良久,将手中书信缓缓撕碎,抛飞于风中;桓温获信,眼若阴鹫、吞光吐寒,即欲拔剑而起时,孙盛冷然道:“将军莫急,镇北军尚处建康,时犹未至矣!”

    时已至,朱焘引军入江州,将将抵临艾县,即逢李桓与周抚。两军未有多言,即行对鼓撩战。周抚乃新败,朱焘骄兵悍将,鏖战半日,击溃李、周二人,追击数十里,沿途招抚降卒,待至阳新,竟得军万五,遂后,就地扎营,致信诸方:武昌褚洽、江夏桓宣、宜阳挚瞻等人。

    其间内容,并非追击王敦,意欲兵行武昌,抵临江夏,挺戈北上,以防王含不顾荆州安危而南下。即于此刻,王含已知刘浓南下,其人当机立断,尽提大军南来,欲辗碎刘浓铁骑。

    若其肆意罔顾,荆州即不设防,危如悬卵!

    ……

    二月初六,轻雨方歇。

    豫章郡北,清水畔,青草夹裹着泥土的芬芳,徐斜浸鼻、绕而不散,令人嗅之暗觉胸怀尽畅。健马打着轻轻响鼻,喷薄若雾,连绵不绝,一望而无际。

    刘浓骑着飞雪,慢慢踏蹄,放眼望去,但见烟雾蒙蒙中,白浪翻滚,再斜目一看,万马默食之际,竟将溪畔青草一卷而空,不由得一声长叹,辗转数千里,人尚犹可,战马却需青草与精料。幸而,多年绸缪,尽为一时,精料早已备下。然则,青草却乃走一路、食一路,少不得食却粟苗无数。

    如斯内乱,犹其可憎矣,需速战速决!

    “报……”

    一骑南来,疾风卷野,插至近前,高声道:“回禀将军,豫章,豫章不见大军!唯余千人守城!”

    “不见大军……千人守城……”

    闻言,刘浓蓦然一怔,心中狂跳如雷,来不及自责,匆匆抹过左手护甲,徐徐镇住心神,缓缓扫过环围诸将,冷然道:“王敦定然倾卷建康,我等亦迟一步!然,其人步骑并营,尚有诸般关隘需破,故,犹未迟矣!”

    荀娘子秀眉一拔,面不改色,冷然道:“兵行水势,遇山则绕,逢洪则爆!唯谋自守者,必败于谋!夫擅战者,捕时而行势,而今,即难阻其于豫章,当顺势而为,东走江口,衔尾追击!而此,即乃侵略如火!”

    刘浓深以为然,定定看了一眼女将军,拉下面甲,拔出楚殇。

    冉良瞥了一眼豫章方向,斜捧剑槊,嗡声道:“将军,豫章仅千人守城,莫若兵分两路,一路轻骑追关逐敌,一路速破豫章,以震其威,后续押来!而此,亦可稍作整补!”

    兵分两路……破豫章……刘浓稍作犹豫,豫章若破,于王敦军势而言无关紧要,然,于隔岸观火之世家而言,不缔于拔乱反正!既已逼临豫章,岂可无功而走?况且,已然轻敌而错失战机,安敢重蹈覆辙,遂作决道:“诸将听令!”

    “令在!!”

    刘浓顿得一顿,缓缓扫过诸将,喝道:“王敦好奢奇糜,致使豫章,城阔而华美,共计六门,千人安敢言守?三军重击,即刻捣破豫章!暨待城破,携势东卷,追击王敦!”

    “诺!”

    “呜,呜……”

    号角扯裂浓雾,白骑黑甲破雾而走,樱红的盔缨起伏于茫,万千白袍从随若海,铺天盖地的插向雾中豫章。

    半个时辰后,一辆牛车沿水行来,辕上车夫慢慢的赶着青牛,帘内传出悠扬的笛声,一缕缕,一声声,缕缕清新,声声滴翠。蓦然,车夫扬鞭的手一顿,眼睛睁得老大,嘴唇亦然大张,怔惊当场。青牛顿步,瞅了瞅溪水畔,扇了扇耳朵:“哞……”

    帘中笛音悄止,素手卷帘,青丝履踏出来,瞅了瞅溪畔,眸子一眨,歪着脑袋,奇道:“咦……为何畔中无青草耶!”

    “哞……”青牛无辜回应,扑着耳朵,漫眼看去,半尺青草尽卷一空,唯余略黄草茬铺了满野。

    是日,刘浓趁着浓雾,率军卷入豫章,见城中守备松散,且欺豫章城阔而兵少,即命辅兵就地营造吕公冲撞车,意欲强破豫章。且令三军,奔蹄哮城!

    “轰隆隆,轰隆隆……”

    滚蹄若炸雷,时而奔东,倏而击西,豫章城内怆惶若鼠窜,呼天抢地者有之,瞠目结舌者有之,暗怀异志者不缺。守将乃是王敦心腹贺鸾,其人眼见城池将破,愁眉苦脑,胸撞欲突,蓦然间慧至心灵,猛地一拍箭剁,转身即走。

    待至大将军府邸,贺鸾令甲士斩开横木,推开朱红重门,阔步入内。殿中烛火通明,臭气熏天,随处可见高冠峨戴者,或躺、或卧,或蹒跚蠕动,或背倚庭柱,尽皆有气无力、神情萎靡,陆玩、桥然、谢鳎等人一一俱在。大将军临走时,命人置下美酒佳肴,将一干名士尽锁于此,却忘一事,殿中无厕可出恭,故而,奇臭难当。

    贺鸾见陆玩背靠庭柱,面容苍白、眼睛紧闭,好似奄奄一息,心中恸然大惊,赶紧一步抢至近前,拼命摇着陆玩的肩。陆玩悠悠醒来,胸膛起伏如浪,一把推开贺鸾,喘声道:“大,大将军,此举,非,非君子,待,待属之道,道也!贺,贺三郎,彦先兄若知,汝,汝如此待吾,必,必痛斥……”(贺彦先,贺循)

    臭气侵胸,引人作呕,贺鸾捏着鼻子,架刀于陆玩之脖,沉声道:“陆长吏,豫章危矣……”

    半盏茶后。

    贺鸾刀架陆玩爬上城墙,匆匆一眼,只见护城河上浮桥已然南北贯架,吕公撞车也已建好,无数白袍正呼赤呼赤推着撞车攀浮桥,而六门齐齐告急,贺鸾心惊肉跳,忍不住的暗骂:‘谁言骑军不可攻城?华亭刘浓生于江南,长于江南……’猝然间,突见城下浮来一簇红盔缨,当即将陆玩的脑袋推出箭剁,朝着城下,狂吼:“华亭刘浓,何在?可识得此人乎?”

    “瞻,瞻箦……”

    “翁,翁丈……”

    刘浓正于大军中慢蹄踏城,蓦然一抬首,即见陆玩狼狈不堪的搭拉于箭剁口,衣衫零乱,头冠歪歪,与往日儒雅神秀一较,恍若两人。心中由然一恸,策马奔至城下五百步,剑指城上,朗声喝道:“汝乃何人,安敢如此行事!速速请降,善待良士,如若不然,暨待城破,五马裂身,枭首插旗!”

    “哈,哈哈……”

    贺鸾放声长笑,以刀笔划着陆玩的脖子,狞笑道:“华亭侯休得多言,且速速退走,如若不然,吾首尚未坠,唯恐心惊而手误,致使士瑶公坠首矣!”

    “竖子,休得多言!”陆玩与刘浓疾疾对了一眼神,心中猛然一沉,大骂:“贺鸾竖子,贺氏历代居于江东,陆、贺交好已有数百载,汝今日此为,定教汝先祖蒙羞矣!若欲取陆玩之首,何需多言,但且引刀尔!”

    贺鸾眼底一红,怒极冲心,嘴角抽动,手中长刀煜辉,继而,轻轻一割,血线如珠,晃了晃染血之刀,吼道:“刘浓,退,亦或玉石俱焚?!”

    刘浓瞪目欲裂,心乱如麻,按着楚殇的手不住颤抖。

    荀娘子秀眉凝川,一夹马腹,冲至城下,秀足踏蹬,人随马起,娇喝:“且慢!”待贺鸾神情稍复,女将军拖剑转马,放声道:“士者,战不及无辜眷属,祸不及事外亲族,而今,汝若伤及陆侍中,即日,我等必入会稽,屠尽尔族!汝可思之,欲以豫章一城,换取阖族乎?”言罢,向刘浓挑了挑眉。

    刘浓早已勃怒若狂,死死压制,剑指城墙,冷声道:“王敦谋逆,吾自江夏而渡,一战桓氏,二战褚氏,三破周氏,皆未尽屠,即念诸士乃不得不从逆矣!若汝弃城,吾当不记其咎。若汝恶行,乾在上,坤居下,见证刘浓之誓!”言至此处,一顿,缓缓掀起面甲,直视城上贺鸾,纵声道:“城破之日,吾不杀汝,携汝入会稽,弑尔阖族!”

    其声冷凛,未见起伏,闻者却如坠冰窖。

    贺鸾眼神陡然一缩,竟不敢与刘浓对视,疾疾撤走目光,恁不地一眼瞧见陆玩脖子上的血线,血珠徐侵,殷血夺目,暗忖:‘刘浓将此事列为士族之争,不可伤及无辜,若今日我行此计,他日,其人入会稽,乃复仇而非肆杀……’思及此处,心中揪恸难耐,恍似得见阖族之人挣扎于血水中,而自己的女儿,贺慧儿正扬着俏脸,挥着带血的手,不住呼唤:“阿父,阿父……”

    “呜,呜呜……”

    号角乍裂,贺鸾闻声,浑身上下情不自禁的一抖……(未完待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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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阀风流介绍:
本是名门子弟,奈何世态蹉咜,又逢烽烟战火。 看杀了卫玠,会过了王与马,素手轻携至人家。 雇豪奴、建庄园、又习经书,五柳树下飞剑舞。 卿本佳人,抚冠而登顶,试问天下,何人争锋。 欢迎加入门阀风流书友群,群号:458078202门阀风流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门阀风流,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门阀风流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