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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水煮江山     门阀风流txt下载     门阀风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一十四章 血锁长安

    雾浓若雪缎,长安城烟锁云笼。

    早春彤日睁开了眼,斩开茫茫重雾,将金色光芒遍洒四野,宛若一柄火红巨剑。

    剑尖扫临城头,将危耸的箭楼一剖两半,半明半黯,其势不竭,一路直斩,将城墙上的戌卫拉腰横切,有人被刺瞎了眼,举着弯刀纵声喝斥;有人从隐影里爬出来,胡乱系着腰带,用手挡着阳剑,囫囵叫骂,奈何乾日临头,骂之无用,随即,反身挥起手中长鞭,将墙角下的一干赤身女子抽得鲜血淋淋。

    “啪、啪、啪!”

    “哈,哈哈……”

    带刺的马鞭抽在细嫩的身躯上,仿若鞭笞着草原上的雪白羔羊,乃是一种快意的狰狞。少倾,越来越多的戌卫参与了鞭笞的行列,他们挥舞着带血之鞭,肆意的抽打着,疯狂的发泄着,鞭梢激起朵朵血花。

    袁秀一丝不挂的躲在黑暗的墙角,紧紧的抱着双肩,颤抖着惨白的嘴唇,竭力的蜷缩着,好使身子更小一些,不为人察觉。她的眸子依旧美丽,身子犹如光滑细致的丝绸,而姿色更是城墙上数百负妇中的佼佼者。她们便若一堆雪白的肉,每逢日复月出,静候蹂躏。突然,她的瞳孔急剧一缩,不远处的鞭梢带起了一只小巧精致的耳朵,是她的婢女莺画所有。

    莺画躺在血泊里,紧紧的咬着牙,身子蜷缩的像只虾米,浑身满布着蜈蚣般的伤痕,她的脸上绽放着樱红的花朵,赛过蔷薇,犹胜海棠。袁秀擅画,最擅描画蔷薇与海棠。

    ‘勿要看我,勿要看我,勿要过来……’

    莺画在爬向她,袁秀怕极了,想闭上眸子,却如坠入梦魇般睁大着眼,看着莺画裹在血水中,像条血蚕般蠕动。她爬过来了,伸出了手,摸到了袁秀的脚。袁秀向后退缩着,奈何身后便是肮脏的、冰冷的箭墙,已无路可退。

    ‘莺画,莺画,我怕……’

    袁秀不敢出声,秀丽的玉足颤抖不休。

    莺画的手上粘满浓血,将那小小的脚抹成鲜红色。她擦了擦袁秀的脚,好似欲擦尽小娘子足上的血迹,焉知却愈拭愈红,惨然一笑,竭尽全力的靠近,枕着小娘子的腿,哑着嗓子,吐着血,喃道:“小娘子,莺画要死了,再也……护不得小娘子,小娘子……珍重。”

    ‘莺画,别死……’

    马鞭起伏犹若毒蛇乱舞,耳际里充斥着怪异的痛呼声,那声音便若硕鼠盗油,吱吱作响,极其渗人。趁着无人注意,袁秀伸出颤粟的双手,闭着眼睛,奋力的将死去的莺画拖起来,遮掩住自己小小的身体。至此,八个婢女尽亡,无人再可护她,唯有自护。

    一束阳光斜斜投进墙角,内中有细微之物,如絮翻飞。

    蓦然间,她想起了阿姐,此乃长安,她与阿姐乃是汝南袁氏女郎,晋室亡北后,袁氏一族躲入山中,奈何仍未躲过灭天之祸,阿父阿兄被胡人吊亡于树,她与阿姐则被胡人俘虏,辗转千里,流徙至长安。阿姐最喜早春之阳,名唤袁阳儿,美名播于山野,歌声赛过栖树莺儿……

    “啪!”

    恰于此时,一鞭猛然抽来,将身上的莺画尸体抽翻,袁秀晶莹的身子显露于阳光中,暴露于狰狞之眼。而城墙上,已然未有活着的白肉,她们静静的躺在血泊里,等待着……

    笑声,魔鬼般的笑声喧嚣着,袁秀抹了抹脸上的血渍,掌着粘乎乎的血墙站起来,颤抖着身子走入阳光中,俏立于血滩里,精美的小足纹染血丝,妖艳;玲珑有致的身子绛着血朵,魅惑;美丽的脸庞仿若玉泽,被阳光漫漫的柔抚,娇弱。她笨拙的展示着婴儿般的身体,花朵般的容颜……

    “嗡,嗡!”

    凄厉的号角盘荡于天,魔鬼的笑声顿止,扬起的马鞭匆匆卷伏,城墙下奔来一骑,高声叫着:“速开城门,速开城门,单于元辅回城,阵斩邵续、段匹磾,荡涤冀州,大胜而归!”

    霎时间,城墙上乱作一气,戌卫们胡乱的叩着兽盔,往来奔窜,吆喝着,挥骂着,长达二十丈的吊桥轰然坠地,激起尘沙飞扬,巨大的城门豁然中开,张开了黑洞洞的大嘴。远方,一望无际的铁骑漫漫铺来,仿若黑水倒卷,直欲吞天噬地。

    单于元辅……石虎……邵续……邵续乃是儒雅长者,身材极其瘦弱,戴着陈旧的破冠,蓄着三缕长须,五载前,袁秀曾在山野中见过他。阿父与他交谊极厚,阿父死了,而今他也死了……

    趁着慌乱,袁秀穿过血肉堆,潜入箭楼中,掀开半躺于胡床上的女尸,钻入床下摸索一阵,不多时,床下冒出个小胡人,头戴狼牙盔,脸上涂着泥灰,脏兮兮的……

    ……

    温柔的阳光翻过高高的宫墙,在古槐树上一荡,绽放束束光辉,束辉眷墙,沿着青墙匍匐往上,吹起窗前细沙,悄然泄下,将窗下的女子揽入怀中。

    长安宫极大,袁阳儿极美,纵然置身于二十万汉女中,亦乃其中翘楚。

    阳光落于其身,泛着柔和光泽,缓拂于其眼,长长的睫毛微颤时,皓洁如玉的脸颊浅浅扑着一阵光影,微黯。玉人斜卧于榻,眷眷的身姿如水曲流,起伏有致。最是那修长赛玉的腿,增一分则太肥,减一分则过瘦,乃是上苍最完美的杰作。

    此室极阔,榻连着榻,人并着人,粗粗一眼掠过,成百上千,无一例外皆乃女子。她们是长安宫女,石虎的姬妾,当然她们大多数皆未见过石虎,乃是圈中之羊,可犒三军,亦蓄粮草。

    兴许是阳光渐灼,袁阳儿睫毛颤动得猛烈了些,少倾,猝然睁开了眸子,内中未见迷茫之色,唯有深深的悸恸,方才她做了一梦,小妹躺于血泊中,向她伸展着手,无声的求助最是悲凄,直至此时,她犹在颤抖,荡得双峰亦随之而起伏。

    这时,一群异族老妇走入室中,“啪、啪”的抽着鞭子,将沉睡中的雪海唤醒,冰冷的眼睛则扫过室内数百只细嫩的羔羊,看着她们牙齿打颤、瑟瑟发抖。为首老妇每指一人,那女子便茫然的起身,默然的接过衣衫,无声束戴。

    “你!”

    老妇东挑挑、西捡捡,冷凛的眼光细细的搜寻,猛然一滞,干枯的手指定向了袁阳儿。

    “是。”

    袁阳儿未同他人一般抖擞,慢慢下床,端手于腰间,浅浅一个万福,礼仪端庄,举止娴贵,好似她正穿着华丽的襦裙,浅行于朱廊。

    “嗯,尚可!”

    老妇挑着阴蛇般的三角眼,将袁阳儿上上下下一阵打量,刻满皱纹的嘴角扬了扬。

    “多谢……”

    袁阳儿再复一个万福,接过衣衫,默默的穿着,稍徐,穿戴整齐的玉人俏立于万花丛中,明艳夺目,不可直视。

    老妇歪着头想了一想,虚着眼睛吩咐道:“赐她一枝头花。”随后,又冷冷注视袁阳儿:“若将头花遗失,便以你之头,权充作抵!”

    “多谢,阿嬷。”

    袁阳儿接近梅花步摇,斜斜插在头上,老妇剜着眼睛一辩,极其满意,冷笑道:“今日乃大捷之日,单于元辅犒赏三军,宫中二十万汉奴需得尽心侍奉荣血勇士,若有人敢予懈怠,嘿嘿……”

    一个时辰后。

    宫城外的长安城,宛若地狱深渊,袁阳儿与数百名颜色娇俏的女子默行于宫城中,步摇辉于阳光,煜煜生影,萝裙拖曳,更增艳丽。

    待来到华丽的宫殿,内中已起歌舞声,娇喘气,狂笑声,糜烂声,拔刀声,剁肉声……

    石虎浑身披甲,头戴金盔,中插两缕四尺长缨,羽缨尾端高高竖起,雄踞于宫殿的最深处,在他的身下,匍匐着几名女人,下半身,未着甲。

    袁阳儿宛转着长袖,欲飘冉而进,却被人群阻隔,只得徘徊游离于边缘,秋水明眸四下流连,忽然,眸子一滞,秀足随即缓移,荡向窗下一人。

    “是你,袁,袁小……”

    “是我,吴郎君。”

    袁阳儿缩在那人怀里,伸出欺霜皓腕,葱嫩的玉指勾住他的脖子,将胸膛寸寸揉进,轻轻的斯磨着他,缠绵求欢。

    吴豫乃汝南人士,出身微寒,现为石勒十八骑之一。八年前,他携裹数千流民窜出山林,投靠石勒,因其足智多谋且骁勇擅战,故为石勒重用。殿中百将,唯他与参军徐光未与女子逞欢,极其煞眼。

    袁阳儿……

    美姿妖娆的袁阳儿,尊贵的汝南袁氏女郎,美人儿檀口吐香,吹气若兰,媚媚的眸子里写满柔情,梁着蔻丹的玉指柔缓的抚弄着他的胸膛。吴豫冰冷的神情渐化,忍不住的掐了一把。

    “嘤咛……”

    入手软滑无骨,吴豫肆意的揉弄着,袁阳儿宛转承欢,低低的喘着,修长**盘上了他的腰,樱红的俏脸紧贴着他的侧脸。

    “嘤,嘤,郎君,阳儿,且轻些……”

    “哈哈哈……”

    笑声,张扬的笑声,钻入耳朵里,袁阳儿眸子渐尔澄洁,浓密的睫毛颤了颤,脸上的红晕层层褪却,伸手抚了抚摇晃的发髻,摘下美丽的步摇。

    “簌!”

    ……

    袁秀侍立于宫殿外,戴着狼牙盔,按着腰刀,脸色惨白若雪,身子犹若风中草絮,歪歪斜斜。她唯恐惹人生疑,是以便在马靴里垫了些碎布烂肉。方才,她眼睁睁看着阿姐戴着步摇,款款迈入殿中,阿姐美得不可方物,奈何殿内……殿内乃人乎?

    “啊!”

    “混帐,杀光,通通杀光!!”

    殿内猛然暴起一声大吼,随后便是连绵惨叫声,以及一声悲鸣。而后,殿外的军士们拔出腰刀,冲入殿中。杀戮,杀戮,无尽的杀戮……阿姐,阿姐的头滚于血水中……

    “锵!”

    将将拔出一半的刀卡于匣中,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按住了袁秀的手腕,匆匆抬首,此人头戴高冠,却身披胡袍,拉着她奔向殿外……(未完待续。)

第三百一十五章 雄杰祖逖

    老树参天耸立,乌黑虬枝宛若手掌抓向天空,好似欲将头顶红日扯落。

    祖逖抬头仰望,眼睛慢慢眯起来,在那弯曲交错的树杆节枝处,初发一点嫩芽,碧绿喜人。老将军裂了裂嘴,费力的解开裙甲,对着粗壮的树根撒了一泡尿,迎着微寒春风抖了抖。

    骆隆从山下来,慢悠悠走到近前,揖道:“将军,据内情悉,厌次之战已毕,邵续、段匹磾不敌石虎与桃豹,已然城破人亡。”

    祖逖皱了皱眉,复系裙甲,默然走向山颠边缘,坐在石头上,沉声道:“年前,凉州牧张寔为部下阴弑,其弟张茂复掌凉州,虽力克****,却终究屈身与刘曜言和。月半前,鲜卑暮容廆不敌石勒,败守渔阳。而今,北地唯余代州烽烟犹燃,故而,想必石勒与刘曜将卷骑复来矣!”

    骆隆朝着老树灌了一通,拍了拍手,理了理冠带,走到祖逖身旁,揖道:“将军所言极是,胡人内乱与外敌尽去,势必复图洛阳,而今屯田方毕,理应早作绸缪。”

    山下,铁甲如潮涌,漫漫卷向陈留,祖逖目遂着大军北移,扯了根野草放在嘴里慢嚼,品尝着泥土的清香味道,花白的头发随风飘扬,肃杀的神情透着弱不可察的疲态。

    英雄便若美人,不许人间见白头,老将已老,颌纹深森,唯余目光坚硬如铁。

    骆隆稍待了一会,见祖逖犹自陷入沉思,便撩起袍角,坐在野草中,眯着眼,看着旌旗漫天,徐阵如林,淡声道:“将军,洛阳城坚,胡人若欲复图洛阳,势必攻伐荥阳,从而引李司州分兵据守,再逐一克之!依骆隆之见,洛阳恐难固守,莫若修书一封规劝李司州,使其将洛阳之民内迁豫州,如此亦好补豫州……”

    “罢了!”

    祖逖摆了摆手,心道:‘李矩其人顽固,岂会拱手相让?’稍稍一想,沉声道:“吾料,石勒必然与我对阵于陈留,将我困顿于此。李矩断不会弃洛阳、荥阳,若两者兼顾,恐两者皆失。速传我命,令韩离率部入洛阳,共防北胡!命韩潜率部出陈国,屯于大河,若有异动,即刻入荥阳!”

    “将军,不可!”

    骆隆大惊失色,劝道:“将军,万万不可,而今我豫州兵力共计四万余,韩屯骑已却一万,若再却五千悍卒,届时,如何抵挡石勒大军?据悉,石勒已屯五万大军于邺城……”

    “哈,哈哈……”

    祖逖放声长笑,站起身来,指着邺城方向,不屑地道:“石勒,败军之将矣,焉敢言勇乎?其人屯军倍过于我,却不敢肆进,将胆已碎矣,有何惧之?复传我命,令韩续增兵三千入虎牢,吾独率两万据陈留,足可却敌!”

    骆隆眉头紧皱,沉声道:“将军勇冠天下,石勒自是不敌。然兵者大事矣,不可不察,不容不慎。入洛阳之军,但为守城故,何需骑卒?莫若遣擅守之步卒而往,复留韩曲都之骑军于野。至此,纵然遇事,亦可从容应对!”

    “擅守步卒……”闻言,祖逖叉着腰,眉心凝川,斜视骆隆。

    骆隆默然一揖,面色浑然不改。

    祖逖眯着眼,沉声道:“罢,且命士言率所部五千,屯于陈国,见势增援洛阳,意在,意在引民南回!”(祖纳,祖士言)

    “诺!”

    骆隆应声而起,抖了抖袖,正欲领命而去,却听祖逖道:“稍后,我当致信与瞻箦,依汝之见,瞻箦可会入洛阳?”

    “骆隆不知!”

    “唉……”

    祖逖蓦然一声长叹,自年前一别,他曾数度召刘浓至雍丘会晤,刘浓皆婉言相拒,其为何故,老将军心知肚明,默然走到老树下,抬头眺望,喃道:“昔日,瞻箦曾言,守江必据淮,据淮战大河,南北通连一气,方可尽复北地。如今,豫州已竭,莫非吾之所为,错耶?”

    骆隆垂着袖子,未予回答。

    祖逖又怅然道:“兴许错矣,然事已至此,祖逖已顾不得了,唯有谨守故土,且待有朝一日,覆面黄土时,再静观英雄迭起,匡复九州!”言至此处,眉锋愈来愈锐,凝视着树上那点绿蕊,叹道:“此战,石勒乃虚张声势尔,然荥阳与洛阳,仅可保其一,瞻箦若不愿往,暨罢!待此战罢,吾再修书一封,邀瞻箦至陈国会晤,依汝之见,瞻箦将至否?”

    骆隆沉沉一揖:“将军,刘中郎乃大义之人,依骆隆度之,其人必至!”

    “但愿如此!”

    稍徐,祖逖按剑走下山坡,翻身上马,望向红日下的大军,对骆隆道:“吾自入陈留,汝且传令士言,令其不得延误,唯愿李世回多年戎马,可辩局势矣。”顿了一顿,沉声道:“瞻箦之信,汝代我执笔,邀其入许昌,洛阳……见势而为也,去或不去,听之任之!依吾所料,此战之后,石勒与刘曜理当互伐也!洛阳,洛阳,莫论何人得之,必然一战……”

    “将军,高见!”

    ……

    雍丘城外,李家村。

    余莺斜倚着篱笆墙,歪着脑袋仰望胡桃树,眸子一眨不眨。

    此树来自杞国,将将移值不久,泥土犹新。树高两丈许,枝杆苍古,光秃秃的枝条上绽放着点点新芽,再待月旬,势必华叶繁茂,继而挂果累累。她喜食胡桃,却从未见过胡桃树,是以颇是新奇。

    “汪,呜呜……”

    大黑狗叼着一只田鼠窜进院中,摇着尾巴,绕着她打转,余莺瞅了瞅田鼠,细眉浅颦,撇了撇嘴,扬起秀足欲踢,大黑狗吃了一惊,夹着尾巴,一溜烟跑了个没影,却把死田鼠给扔下了。

    “呸,与骆隆一般……”

    余莺啐了一口,眉梢凝川,捡了两根树枝,蹲下身来,夹着那恶心的田鼠,簌地往外一扔,而后,拍了拍小手,继续歪着身子,凝视胡桃树,嘴角微微弯起。

    “唉……”

    这时,篱笆墙外传来一声长叹,余莺肩头浅浅一颤,徐徐转首,一眼之下,忍不住的噗嗤一笑。来者正是骆隆,愁眉苦脸的顶着一只死田鼠。

    余莺笑了,灿若春花。

    骆隆怔了一怔,伸手指了指头冠上的物什,耸了耸肩,双手一摊,歪着嘴,叹道:“此鼠从何而来?为何以鼠尸袭击为夫?”

    余莺嘴角的笑陡转即逝,蹲下身子,复拾树枝,挪步上前,眯着眼睛将他头上的鼠尸夹起,素手一扬,树枝与鼠尸齐飞。

    “唉,何故也!”

    骆隆把头冠摘下来,瞅了一眼,顺手扔出院外,一把揽住余莺的小蛮腰,揉了两下,反手捏住她的手,拉着她往室内走,来到榻边坐下,抬着她的下巴,问道:“为夫待汝可好?”

    余莺道:“汝非余莺之夫。”

    “哦……”

    骆隆长长的哦了一声,注视着余莺的眸子,待瞧见内中嵌入了自己的影子,歪嘴一笑,寸寸逼落,浅浅尝了一下,吧嗒着嘴,再问:“汝喜食胡桃,为夫便为汝移树于此。为夫,待汝可好?”

    余莺仰视着骆隆,紧紧的拽着腿上的百褶裙,根根手指泛白,慢声道:“汝非余莺之夫,余莺之志,终身不改,唯愿见汝,命丧魂亡!”

    “知也,知也……”

    骆隆左脸慢慢皱起,眼睛却笑圆了,双手按着她的肩,将她按伏于软衾中,胡乱踢去脚上布履,恶虎扑食般扑向那娇弱的人儿,紧紧的贴着她,嗅着她的香气,吻着她的脖子。

    余莺一动不动,任其施为。

    少倾,骆隆讨了个没趣,身子一翻,枕上了她的大腿,冷声道:“小小女子,谈何言志?若使骆隆身亡,汝将何如?恰若篱外之犬,垅中之鼠也!若不嫁予骆隆,汝欲嫁何人?祖焕乎?其人已废!华亭美鹤乎?奈何,嫁之不得……”说着,转动着脖子,渍渍摇头。

    余莺撑起身子,冷冷的瞥了他一眼,将他的脖子抬得稍高一些,紧贴着大腿根部,随后,眯着眸子,辩明了穴位,用力的揉起来。

    “啊,哎哎……”

    ……

    长安,徐光之帐。

    徐光摒退了左右,拾起案上茶壶,浅浅斟了一盏,往案上一推,茶盏滋的一下,滑至对面。

    袁秀凝视茶汤中的影子,咽了咽故意抹黑的喉咙,未饮茶,慢慢抬起头来,推了推额上的狼牙盔,壮着胆子,哑声道:“袁秀识得你,颖川徐光,汝欲何为?”

    徐光替自己注了一碗茶,一口饮尽,抹去嘴角水渍,淡声道:“徐光,亦识得袁小娘子。大军指日便至河内,纵渡河内即入洛阳,越过轘辕关便入颖川,而颖川之南即为汝南,江东之虎陈军与汝南上蔡。待至洛阳,袁小娘子可往而投之。兴许可至,犹可得活!”

    “袁秀,为何信你?汝乃……”

    “袁小娘子,生逢乱世,你我,别无所择矣!”

    ……

    洛阳城颠,夕阳斜挂。

    李矩站在城头,头戴高冠,身披宽袍,捋着胡须笑望田野,现下乃是三月正春,粟粒已然深埋于田垅中,只待数月后,便可滚作一片灿烂金海。

    思及丰收来临之景,李司州笑容更浓,暗道:‘世人皆言,唯江东之虎可安民,殊不知,民乃何物也?牧民于野,便若投羊于草,只待有粟可容裹食,便足以言安矣!’

    这时,参军郭诵度着方步走上城墙,揖道:“回禀司州,颖川内吏荀蕤来信。”言罢,捧出一封信。

    颖川荀蕤,莫非又来讨人乎?李矩笑容一滞,挥手道:“阅之何意,遣人送回!黄口小儿,竟欲讨我洛阳之民,休想!”

    唉……郭诵暗暗一叹,眉头紧皱,沉声道:“司州,洛阳佐近,有女子十万,青壮五万,荥阳仅纳三万,而今,城中余粮已然不足,该当如何?”

    “余粮不足……”

    闻言,李矩低着头,以拳击掌,沿着箭剁口一阵急促徘回,良久,深吸一口气,极其不舍的摇了摇头,叹道:“既是如此,且放三万女子入关,切不可多一人!暨待浓秋至,昔日洛阳之繁华,便复于李矩之手矣!纵使以祖逖复豫州之功,亦难相提并论矣!”

    “诺!”(未完待续。)

第三百一十六章 上蔡四景

    十里上蔡城,冉枝花莺鸣春分,堆柳簇云燕色青,间或得见,纸莺乘着春风高飞于天,又有牧童复引短笛,一缕缕,一声声。

    缕缕唤新,声声催绿。俨然一方乐土,若与昔年相较,恍若两世。

    桥游思跪坐于窗前,捧着金丝楠木小手炉,明眸秋瞳剪着帘外梨花,晴焉跪伏在她的身侧,将小娘子的三千秀发斜斜揽于怀中,如锻似乌锦,微弱浅阳悄落其上,隐有暗暗玉莹流动。青梳三十二齿,宛若温柔的手,缓缓拂过发端。

    霎那间,乌雪似瀑布,滚荡不休。

    晴焉眼睛迷了迷,稍徐,弯着嘴角,把青梳伸入水盆中蘸了蘸,至中腹轻抹,将雪抹作锻,轻声道:“小娘子,稍后是作画呢,尚是行棋?亦或与闾柔放纸莺?”

    三月梨花三月雪,一束一簇暗香来,桥游思眸子凝在梨容中,根本未听清。

    晴焉歪着脑袋瞥了瞥,嫣然道:“小娘子,刘郎君常言梨花性洁,冰清澈魂,不应人间物语。其实,依晴焉看啊,任它千树万树齐开,也不若小娘子往树下一倚呢。君不见,君不见,每每小娘子俏立于树下,刘郎君的魂便飞了么……”

    “噗嗤……”

    桥游思莞尔一笑,慢转瑶首,伸出根雪嫩手指头,点了下晴焉的额角。而此一指,便似绛珠仙子点雪,点得雪融百花开,主仆二女目目相顾,樱唇绽放,娇娇浅笑。

    “格格,刘中郎,梨花美乎,君不见乎,唯余我家小娘子也……”

    “晴焉,不许笑话他……”

    室内笑声融春。

    少倾,晴焉给小娘子梳了个独特的发髻,类似十字髻却非,后脑未叠发,满把青丝水泄至腿弯,脸颊两侧缔结双环,各系一朵雪莲,俏俏拂着耳坠明月珠,夹得脸蛋娇小盈俏,既端庄又明丽。

    晴焉捧着铜镜,歪头欣赏着新式发髻,笑道:“小娘子,瞧瞧,尚可否?”

    “尚可。”

    桥游思未照镜子,丽质本天生,何需明珠寄,捧着小手炉来到院外梨树下,仰着螓首,浅浅闭了眸子,嗅了一口清新的香气,嘴角慢慢绽放。

    小娘子真美,美到极致也,刘中郎每日看着,心里应是难以物语吧……晴焉倚于廊柱,扑扇着眼睑,愣愣的想。

    红筱从刘浓的房中出来,看得也是一愣,款步走到梨树下,轻声道:“小娘子,可是要摆案作画?”

    “嗯,劳烦了。”

    桥游思眯着眼,笑了一笑。

    红筱浅浅一笑,端着手福了一福,随后迈着红绣履,走入室中,须臾,单掌托着一张乌桃案走出来。案长丈二,极沉,乃是乌桃木,怕不有近百斤。这一幕极美,窈窕女子身姿曼妙,乌桃矮案硬朗如铁,恰作一画。

    晴焉吐了吐舌头,心道:‘红筱阿姐好厉害,若是晴焉,扛也扛不出来,说不得,说不得倒会教矮案压,压扁……’见矮案已然置放,当即,入室抱出一卷白苇席,细细的铺展于树下。

    红筱走到廊上,搭眉看了一眼艳阳春日,旋步走进室中,捧出了套甲木人,又打来两盆清水,对着日头,默然濯甲。自打桥游思北来,红筱便奉刘浓之命,需得寸步不离,炎凤卫实乃为桥游思所建。

    梨枝融雪,苇席簇白,一身雪纱的桥游思,款款落座于其中,恰若冰雪天女。

    皓腕凝云,墨笔浅绘,桥游思作画与陆舒窈恰恰相反,陆舒窈擅浓墨,桥游思擅细描,一笔一缕巧夺天工,勾勒静月流思,描捕朗日清风。

    此乃盛景繁画,描的是上蔡。自刘中郎归江南而始,小女郎画了足足三月,画**有四景,各作春夏秋冬。

    但见得,春夏之景,繁华簇柳,鸟语花香。青青弄巷中,童子盘腿坐于门前,手捧短笛。刘中郎身着箭袍,孑然立于风中,目逐村落、竹林、篱笆墙,头微微歪着,好似正在细捕风中隐约的笛声,薄薄的刀唇微翘。

    秋冬之色,落叶浮水,一枝梅花偷染墙,刘中郎身披铁甲着白袍,时而按剑徐行于雪,隔墙嗅梅;倏尔,牵着飞雪,缓步于月下,来到城中井前,俯视一盏月。

    待点尽那最后一笔,桥游思鼻翼两侧滚着颗颗细汗,把笔缓缓一搁,揉了揉腕,眯着眼睛浸神入画,好似与刘中郎手牵着手,慢漫走过了春夏秋冬,年月静澜若斯,小女郎情不自禁的嫣然一笑。

    “奇也,奇也……”晴焉微微倾身,眸子落进画中,细细找了一通,撅了撅嘴,皱眉道:“小娘子,为何画中无小娘子呢?”说着,见小娘子鼻尖染汗,便又掏出丝巾,为小娘子蘸尽细汗。

    桥游思伸出素手,以袖子缓缓挥着画墨,笑道:“晴焉,且去看看,若是他归来,请来观画。”

    晴焉颤了颤眉,脱口道:“刘中郎巡示汝南,若是归来,定然不请自来,何需晴焉……”瞅了瞅小娘子,掩了掩嘴,柔声道:“是,婢子这便去看看。”心里却道:‘小娘子念着刘中郎呢,一日不见兮,如隔三春兮……’

    廊上,红筱抱着牛角盔缓缓擦拭,瞥了一眼树下人,抿嘴一笑。晴焉款款离去。

    稍徐,刘中郎未来,英姿非凡的荀娘子来了,身后跟着甩着四条水辫的柔然公主。闾柔对琴棋诗画不感兴趣,却对牛角盔与铁甲记忆犹深,不时的拔拔盔上的红缨,摸摸冰寒的甲衣,眨着大眼睛问东问西,红筱软软笑着,不答。

    荀娘子一撩袍摆,落座于苇席中,按膝观画,半晌,深深的凝视着桥游思,怅然叹道:“画中不见游思,却于美鹤之眼而复见。观画而知人,君心剔透如雪,浑不染尘也。美鹤,何德何能,竟使游思眷恋至斯,宁愿赋魂于他人之眼!”

    桥游思张开莲指,接住头顶一瓣落花,注视着雪瓣中的点点泪蕊,浅笑道:“荀姐姐,游思来时亦曾惶恐,惧人流言,更怕为他所轻。奈何,游思便若秋絮,闻风而舞,几番反复,却终难弃也。”

    荀娘子道:“何苦来哉!”

    “非也……”

    小女郎摇了摇头,将落花摁入画中,别在月下,柔柔笑道:“郎君们酒后常作豪语,人生不满百,常怀千岁忧。此忧乃何也,依游思度之,不过乃忧人自扰尔……”说着,想起了昔日,刘中郎与阿兄也咏过此诗,静静一笑:“各有所取,各有所寄,游思寄怀他,取我心喜,有何苦哉?”

    “游思……”

    荀娘子秀眉飞挑,下意识地便欲反驳,却又因心中莫名震动,竟然无言以对。

    “闾柔,观、画!”

    蓦然间,柔然公主欢快的跳到树下,格格笑着,提着蓬松的裙摆转了一圈,水铺于席,恰若红莲怒放。而后,学着桥游思的样子,端手于腰间,歪着脑袋观画,渐渐的,嘴巴嘟起来了,身子越倾越斜,细眉愈颦愈深,长长的睫毛眨了眨,挂了泪珠于其上,欲落未落。

    众女相处已有半载,桥游思极喜她活泼可爱,细细一揣摩,问道:“闾柔思归乎?”

    “嗯!”

    柔然公主未听懂,但她能读懂桥游思的眸子,重重的点着头,暗地里,却紧紧的拽着小拳头。她来上蔡半载有余了,初时的新奇早被思念尽覆,她早想逃了,奈何却不知该逃向何处,此地离大漠、草原好远,好远,远的令人不敢想象。况且,她是刘浓的俘虏,按柔然习俗,她是他的人了,可,可他却不要她了。是怕我再射他么,不会的,闾柔不射了……柔然公主心里好难过。

    “莫悲,莫悲……”

    桥游思抹去她睫毛上的泪水,刘浓未对任何人言及闾柔的来历,却令闾柔于荀娘子共处于公署西院,而院外是炎凤卫,聪慧的小女郎岂会不知其中有异,柔声道:“且待改日,游思待妹妹问……”

    “嗯!”

    荀娘子捏拳于唇下,重重一声假咳。

    柔然公主眸子一颤,嘴巴撅得更高,腾地噌起身,气咻咻的提着裙摆,狠狠的踩着青石板,窜向院外,荡得四条辫子舞个不休。

    荀娘子摇了摇头,笑道:“游思切莫理她,刘,刘中郎留她于此,必有深意。”

    桥游思心中不忍,柳眉微颦,叹道:“知也,他行事向来谋而后动,必然事出有因。奈何闾柔乃一介弱女子,思归亦乃人之常情。”

    这时,晴焉匆匆由院外而回,人尚未进院,声音已然扬起:“小娘子,婢子候了好久,刘中郎也未归,婢子脚酸了,手也酸了,咦……”看见荀娘子也在,面上蓦然一红。

    荀娘子笑道:“晴焉为何手酸?”

    晴焉道:“搭眉,故而手酸。”说着,作了个掂足搭眉的样子。

    荀娘子挑了挑眉,忍俊不住,笑了笑,心道:‘洛羽常言,晴焉乃是蠢婢……’抿了抿嘴,按膝而起,看了看天色,对桥游思道:“候他作甚,他出巡汝南诸坞,劝耕农桑,今日未必会归。纵使归来,想必已入夜。”

    果不其然,入夜时分,刘浓方才携着满身风尘,回归上蔡。此番拜访各坞主,乃是劝农耕野,经得载余经营,上蔡周边各坞今春尽皆大肆播种。而汝南诸县见境内安宁,去岁流骑忽来,也为白袍击溃,心中大定之下,纷纷效仿上蔡,铲野作田。

    汝南,已然一派兴盛之象。

    待将至县公署,新月如镰,高挂于天。郭璞等随同人士,纷纷作别离去,刘中郎翻身下马,牵着飞雪漫步于月下。

    “刘,浓!”

    将将踏入院中,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娇呼……(未完待续。)

第三百一十七章 弄月色媚

    星月低垂,摇树弄影,带着几许清冷,柔然公主融身于孔孔格格的槐树影中,两缕长辫垂于胸前,双手背在身后,眸子泛着狡洁的光辉。

    斜月懒躺于天,碎玉作斑影,尽数投入大红蓬裙,宛若妆点着束束玉兰。

    月下美人,俏丽幽魂。

    “刘,浓……”

    而此时,小美人眸子里含着刘中郎,提着裙摆,款款走来。素手扣红裙,水辫荡月影,待至近前,掂了掂脚尖,仰着小下巴,颤动了下睫毛,咬唇道:“闾柔,刘、浓!”

    冷月居天怀,尚有几缕悄悄泄入她的眼中,明眸若画,绘着刘中郎,魅魅的,略带怯怯。

    刘浓眯了眯眼,将飞雪交给满头蛇发的若洛,朝着西院月洞口的人点了点头,绕过小美人,阔步走向东院。

    月洞口,荀灌娘嘴唇微翘,抱着双臂,斜斜的靠着曲墙,箭袍下摆随着夜风荡漾,腰间华丽的长剑伴着步履拍动的节奏,缓缓起伏。

    “止、步!”

    闾柔愣了一愣,眸子眨来眸去,眼见刘浓即将踏入西院,狠狠的咬了下唇,提着裙摆飞快的旋到刘中郎面前,伸开双手挡住月洞,顾不得装娴雅了,挑着细长的眉,指着刘浓,喝道:“刘,浓,止步!”

    刘浓嘴角歪了歪,退后一步,背负了手,好整以暇的打量她,今夜的小公主极美,显然曾精心妆扮,睫毛点着绛露,一唰一唰,唰得黑琉璃般的眸子惊心夺目,香腮浅抹桃红,只是此时却气鼓鼓的,仿若塞着两枚青果,左衽华服的胸口急剧起伏,恰似两只不安份的兔子,浅露一抹滑腻玉白。

    “嗯呢……”

    闾柔见他盯着自己的胸口,精致的脸蛋蓦然一红,但她却不羞怯,反有几许得意,蜷回指着刘浓的手,双手交叠于小腹下,夹得胸膛更挺,摆了摆小蛮腰,娇艳滴嫩。

    而后,复拽裙摆,将蓬松的裙子往两边扬了扬,修长的腿浅浅一弯,施了一个胡礼,仰着俏脸,柔声道:“闾柔,吉哈拉雀巴。”既存讨喜之意,亦向刘浓展示她未藏秀弓小箭,柔然公主,郁久闾柔,是聪慧的。

    “雀巴?”刘浓眯着眼睛沉吟,稍徐,剑眉皱得更紧,阿尔泰语中,雀巴是夫君的意思,至于吉哈拉,应类似吉巴,乃“欢喜”之意。

    “雀巴,闾柔,观,月。”

    闾柔斜溜了一眼对面月洞中的荀娘子,秀眉弯弯,暗中比划了个奇异的手势,趁着刘浓怔住时,巧步靠近,拉着他的手,轻轻摇晃,看了看院外,朝着飞雪嘟嘴道:“雀巴,闾柔骑马,月!”

    幽香浸神,异域公主娇俏可人,半倚于怀中,翘挺的峦峰若淑椒,若有若无的擦着手臂,软中带弹,极尽魅惑,令人痛并快乐着。

    刘中郎肩头一僵,抹去她的手,转身走向飞雪。

    “哦伊呀戈……”

    柔然公主情不自禁的发出一声欢呼,拽着裙摆欢快的奔向飞雪,秀足踏着马蹬,稍稍一用力,轻盈的翻上马背,眸子璀璨若星辰,在她的心中,刘浓已被她捕获,草原上的雄鹰,任它飞得再高,终需眷恋雪山上的玉莲。

    殊不知,便在她伸出小手,邀刘浓一同上马之时,刘中郎也伸出了手,大步斜踏,握住了她的小手,顺势也搂上了她的小蛮腰,微微加劲,却未上马,而是将她抱了下来,自己踏着马蹬,翻身上了马,拂了拂箭袍下摆,对若洛淡然道:“且将她的马,牵来!”

    “诺!”

    鲜卑若洛抖着浓眉,忍着笑,领命而去。

    柔然公主站在马下,怔住了,眸子唰个不停,雪嫩玉指拽着水辫绕来绕去,华贵交领下的玉兔颤动不休,脸颊也勿需抹红,额上流苏降珠映着俏颜,嫩樱碎滴,而蓬裙下的小小莲足,磨来磨去,羞怒难耐。少倾,稳住了心神,仰起小脸,颤颤的,媚声道:“雀巴,闾柔,闾柔,骑白马……吉哈拉雀巴……”

    刘浓懒得理她,指着若洛牵来的焉耆小红马,淡声道:“闾柔,且骑此马!”言罢,挑了挑剑眉,一夹马腹,穿向院外,杳然而去。

    “噗嗤,格格……”

    荀娘子实在包不住腮内的笑意了,飞扬着秀眉,以拳击掌,放声娇笑,笑得细水腰肢前仰后俯,华丽的长剑摆来摆去。

    “哼!闾柔,哦伊呀戈!”

    柔然公主乃何人,娇贵的柔然明珠是也,柔然人骁勇擅战,柔然明珠岂会轻易言败,斜斜的剜了一眼荀娘子,随即,恨恨的捏起两个粉嫩小拳头,仰望苍穹明月,眨了眨眸子,深吸一口气,旋身飞上小红马,一扬马鞭,追着飞雪绝尘而去。

    “蹄它,蹄它……”

    马蹄踏碎静澜月色,琅环玉佩滚动,随着蹄声轻扬,俩人策马飞奔,一作月白,一作朱红,身后跟着十余白袍炎凤卫。穿过水月弄巷,斜泄清冷长街,直插城中最高之处。

    上蔡城依山而建,城中有祭祀高台,据传,乃周代姬度于蔡所筑,内中尖塔耸天,碧树婆娑环簇,可将整个上蔡一眼尽揽,刘浓闲暇之余,时常携上桥游思来此地静观上蔡诸景。闾柔早想来了,她也想躺在月树下,仰望星月,看看是否如桥游思画的那般静美。

    经得一阵肆意纵马驰月,刘浓心胸开阔犹若大江泛波,鳞鳞节节,尽作寸发。待至高台下,翻身下马,牵着飞雪,沿着月下青松道,按剑徐行,拉落颀长身影,浅冷。

    柔然公主牵着小红马跟在他的身后,未有言语,似也不忍打碎这静月深澜,眸子扑扇,低垂浅睐,凝视着凉凉水月下的影子,亦不知想到甚,嘴角浅浅一弯,高高提起裙子,露着精致秀足,轻轻踩向那斜长的影子。

    影子一滑,未踩着。复来一下,踩着了。

    “格格……”

    闾柔开心极了,媚着眼睛,抓着裙摆,追着影子愈踩愈远。刘浓淡淡笑着,仿若并未觉察她正踩着他的影子,嘴里尚且喃喃自语:“哦伊,哦伊呀戈……”

    时值三月,夜风微寒,松间有清香徐绕,浅弱如絮,若有还无,沉心凝神细细一捕,蕴人脾神,令人身心轻快无比,仿似笼得一袖云。

    待穿出婆娑松林,抬头一望,华月飞天,遍洒高台,皓皓洁洁,浅浅铺得一层莹纱。刘中郎抚了抚了飞雪的脖子,放开缰绳,信步走向高台,寻了片柔软的草地,随意躺下来,触地的霎那间,浑身上下清凉渗幽、通体舒泰,情不自禁的伸展了四肢。

    “嗯……”

    柔然公主歪着脑袋,柔柔的看着草地中的刘中郎,稍徐,秀眉弯作了天上的水月,捏着裙摆款款落下来,似莲铺展,中蕊最艳,端手于腰间,颤着乌墨眸子,偷偷瞧了一眼身畔人,轻声道:“雀巴,闾柔……”

    “嘘!”

    刘浓伸指靠了靠嘴,继而,以手枕头,仰观天上冷月,星目开阖时,似与浩瀚星河相接,极其深邃,内中有光寒一点,不时吞吐着深深漩涡,牵引着人的心神,微微悸动。

    柔然公主怔了一怔,转念之间,又嘟了嘟嘴,学着他的样子躺下来,眨着大眼睛看着夜幕中的斜月,觉得不若草原之月华美,扭了两下腰,悄然滚向他,将小脸蛋巧巧依着他的肩,小手攀着他的胸膛,缓吐幽兰香气:“雀巴,闾柔,思归。”

    刘浓嘴角一裂,漫不经心地将她的手拔落,慢慢坐起身来,稍稍一想,侧首看向她,淡声道:“归路艰辛,暂且稍待,终有一日,刘浓必送闾柔回归!”

    闾柔软软的躺于青草中,一袭大红横陈,身姿曼妙,明艳胜月,眸子定定的看着他,她听不懂,却能辩出他眼中的坚定,柔柔笑起来,指了指他:“雀巴。”,复指向自己:“闾柔,吉哈拉雀巴。”

    说着,抬起玉嫩柔荑慢慢拉着他的前襟,欲将他拉下来,因她方才那番滚动,华丽的交领松开了,雪白玉兔起伏绵荡,隐显一抹樱蕊,迷人晃眼。柔然人爱憎分明,闾柔觉得自已欢喜刘中郎了。

    明眸眷影,中有一缕月白。暗香璇旎,软软的熏人欲眠。刘中郎喉咙“咕噜”一声响,赶紧摸了摸鼻子,从她的眸子里挣脱出来,干咳了一声,深吸一口气,抹去那双凉滑玉手。

    “哼!”

    一声冷哼乍响如碎冰,荀娘子细眉凝川,度出树笼深影,慢慢走到月光下,身侧尚有一人,浑身荡雪纱,镜眸赛冷月,手中斜捉一管尺八洞萧,正是桥游思。

    晴焉缀在二女身后,怀捧长长的画轴,眸子一瞬不瞬的盯着刘中郎,嘴巴高高翘起。

    “格格……”

    须臾间,刘浓怔住了,身下的柔然公主却乐了,双手环着他的腰蓦然一拉,顿时将刘中郎拉入怀中,而后就地一滚,翻到刘中郎身上,脑袋歪歪,水辫斜坠,嘴角一弯,状若怒蝶盗花,飞快啄下。

    “嗯,哎……”

    柔然公主未能吻下去,刘中郎捧着她的脸,定定的坐起来,拔开腰间修长**,捧着她的小蛮腰将其抱离胸口,徐徐起身,正了正顶上之冠,拂了拂袍摆草絮,大步走到桥游思面前,稳了稳心神,沉沉一揖:“游思,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刘浓……”

    “刘中郎!”

    荀灌娘秀眉一拔,指着天上明月,喝道:“刘中郎性贪喜色,实与人无干。然,而今皓月当空,朗朗乾坤之下,岂可,岂可肆意……”委实难以言语,狠狠地一挥袖,粉脸绯红,随后,又想了一想,气不过,右手按上了剑柄。

    “荀姐姐。”

    桥游思俏脸染樱,眨了眨眼眸,抬手按了按荀娘子的手,而后,凝视着沉揖不起的刘浓,半晌,眼儿浅媚,嘴角抹笑,细声道:“君,何故怯颜?”

    为人捉色于月下,刘浓胸口怦怦直跳,但他却未做心亏内愧之事,暗觉冤枉,索性起身,面不改色,直视那干净到极致的眸子,将影子深深嵌入其中,负手道:“游思,刘浓并非……”(未完待续。)

第三百一十八章 埙萧合鸣

    “格格……”

    碎星斜撩皎月,清脆的笑声如铃巧转,恰恰打断了刘浓的话语,柔然公主提着裙裾于月光下旋转,并非罗旋舞,仅作开心的转圈圈,四条水辫绵荡似水,朱色蓬裙飘冉若飞。小巧的,嵌着珠玉的绣履,欢快的踩来叠去,亦如她脸上的笑容,格外明艳,分外得意。

    刘浓瞥了瞥桥游思,神情略显尴尬。

    桥游思却仿若未觉,斜斜捉着洞八萧,恬静的笑着。

    转得一阵,柔然公主兴许转累了,亦或转晕了,“唉呀”一声,摸着额角软倒在草丛中,旋即,眨着漂亮的大眼睛,朝着刘浓甜甜一笑,伸出了柔嫩的手背,娇声唤道:“雀巴……”

    荀娘子颦了颦眉,一缭袍摆,大步若流星般走向柔然公主,把她拉起来,附耳悄声道:“闾柔,需得适可而止。”

    闾柔心不甘、情不愿的站起身来,转动着眸子,撇了撇嘴,喃道:“荀,闾柔,吉哈拉雀巴。”

    “雀哈啦,雀哈拉……”

    荀娘子拉着闾柔向松道行去,闾柔一步三回头,正若茕茕白兔,东走西顾。

    待走入松道中,荀娘子顿住脚步,细眉愈凝愈深,暗中懊悔不已,她与桥游思极为要好,是以便为桥游思鸣不平,故而,让闾柔来考量刘浓,殊不知,瞧现下这等模样,好似考量未果,而桥游思亦未必会在意,反倒将柔然公主给搭进去了。

    当下,女将军借着朦胧月色,眯着眼睛,瞅了一眼高台上的刘、桥二人,但见二人相顾无言却脉脉含情,秀眉一挑,忍不住的问道:“闾柔,雀哈拉,乃何意?”

    闾柔个子不高,不能若荀娘子那般仰首便可偷看,是以便拽着水辫,掂着脚尖,从松树的缝隙处隐约偷窥。闻言,嘟着嘴巴,纠正道:“雀巴,吉哈拉!”说着,螓首一偏,稍稍一想,嫣然道:“雀巴,夫,夫……”

    “夫君!”荀娘子等得不耐,接口道。

    “嗯!”闾柔眸亮如星,重重的点头。

    荀娘子皱眉道:“吉哈拉,又乃何物?”

    “吉哈拉,吉哈拉……”

    闾柔歪着脑袋喃喃自语,光洁的眉心凝了个浅浅的川字,她芳龄已十五,却一直对此似懂非懂,方才突然间情豆绽开,她便觉得自己欢喜刘中郎了,然委实不知该如何措辞,思来想去,鼻翼两侧竟滚出了颗颗细汗,蓦地,眸子一亮,蹲下身来,拔了一根狗尾巴草,伸出手指点了一下草端,毛绒绒的狗尾草弹了一下,柔然公主噗嗤一笑,把它递给荀娘子,嫣然道:“吉哈啦,吉哈啦。”

    冷月漫浸华衣,松间浅凝香气,柔然公主双手小心翼翼的捧着狗尾草,眸子不复狡诘,尽作圣洁。

    荀娘子伸手接过狗尾草,注视着软软的,风吹即折的草絮,眉头锁紧。稍徐,亦不知想到甚,眼睛越眯越细,情不自禁的拔了下草端,蓦然弯身,怦然一弹,心中咯噔一跳,好似有所了然,把那狗尾草疾疾一扔,徐徐稳住心神,抬头望向月下祭台。

    夜月静流,浅影交织。

    祭台上,缓缓吹着微风,缭着桥游思雪白的裙纱,小女郎静静的看着刘中郎,半晌,抿了抿嘴,招手唤过晴焉,展开丈二繁画,绵铺于草地中,抹平边角处,擦了擦额间汗,笑道:“且来观画。”

    晴焉从怀里掏出一方丝巾,铺在画前,扶着小娘子跪坐于其上,复又瞅了瞅刘中郎,撅了撅嘴,将摸出一半的丝巾塞回衣襟中。

    刘浓默然一声暗叹,撩起袍摆,跪坐于画前,未予看画,歪头打量小女郎,

    月下的桥游思极美,双环髻垂于脸颊两侧,乌黑衬雪白,明月辉耳珠,娇嫩的皮肤滚荡着莹莹月光,吹弹得破,隐隐见得,中有一抹浅红,正在愈凝愈浓。刘中郎心中情动,奈何皓月当空,不敢肆意胡为,悄悄的靠近她,肩磨着肩,徐徐往下,状似低头观画。

    两厢浅浅柔触,而此般斯磨最是撩情,小女郎浑身颤抖,斜斜飞了他一眼,刘中郎摸了摸鼻子,神情淡然,赞道:“妙哉!游思此画,春夏秋冬,尽揽于一眼之中,四季交替,各呈繁荣。乾坤复转时,看似各作不同,焉知,四季早融,难论彼此矣!妙哉,妙哉!”

    晴焉嘟嘴道:“画中尽乃刘中郎,却无小娘子,有何妙哉?”

    “晴焉。”桥游思低低娇嗔,眸子却顾盼刘浓。

    刘中郎洒然一笑,指着画中月:“此乃游思。”复指月下人,笑道:“眼中映月,亦乃游思。”再挥了挥手,意指整幅画,朗笑:“殊言无游思,画中处处不游思,此画,当阙名为《游思》!”

    “果真乎?”

    晴焉蹲下来,趴在草丛中,倾身细细一看,只见画中月,果真有一缕幽魂,宛若雪纱飘荡,不是小娘子又乃何人,而画中的刘中郎,丹凤眼中亦铭刻着一缕弱不可察的婉约,傻傻的晴焉眨着眼睛,心道:原来,小娘子果真无处不在呀……

    桥游思羞红了脸,捉起洞八萧,芳心暗喜,甜中带软,慢慢走到一笼桂树下,俯逐上蔡城,只见夜灯点点,恰似天上繁星,眸子一阵颤动,喃道:“天上星辰,人间繁灯,夜明昼黯,尽作悲欢离合。”

    刘浓走到她身旁,瞅着左右无人,便拉着她的手,轻轻捏了捏,柔声道:“天上轮月,人间繁城,月洒于心,星辉于眼,何言悲欢离合?”微微一顿,把小女郎斜斜拉入怀中,拥着柔软香肩,吻了一下那微颤的松烟眉,指着山下满城灯火,笑道:“天下之大,繁华簇城,万家灯火下,各有所思,各有喜乐。游思,便乃刘浓之喜乐也。”

    “刘中郎,恁地张狂!”

    桥游思撑开莲掌,推着他的胸膛,站直了身子,巧巧笑着:“天下之大,唯闻使君戏罗敷,何闻罗敷怨使君?闾柔,俏娇动人,使人见而生怜,刘使君意欲……意欲何为呀?噗嗤……”言至此处,难以继续,却实在忍不住了,娇娇一笑。

    而此一笑,恰若雪莲夜绽,羞得万花皆惭。转念间,又怕刘浓脸上挂不住,便反手握了握刘中郎的手,轻声道:“刘使君莫哄游思,游思未曾嗔怪于君。天下男儿何其多也,薄幸者有之,痴妄者不缺,更不乏终风罔弃者,刘中郎,刘中郎尚可。”螓首低垂,看着二人缠绵的影子,情羞意怯难自胜呀。

    “游思,得妻如此,夫复何求矣!”

    刘浓星目辉煜,情动如潮,把她复又拉回怀中,低头便捉住那颤抖的樱唇,而另一支手则绕着细柳腰匍匐往上,几番辗转反复,却不敢肆意唐突,自桥游思来北地,刘中郎每日看着,却仅能发乎情、止乎礼,心中委实不甘,然莫可奈何也。

    “嘤,呜……”

    月羞花惭,桥游思心知必有人于暗中偷窥,又羞又恼,却被他紧紧的箍着,动弹不得,只能任他细细品尝。少倾,小女郎俏脸绯红,慧眸如星,挣扎开了几许空隙,捏着洞八萧,在他的背后扬起。恰于此时,刘中郎眼露浓情而咨意张狂,实难自已,手掌若窃食野狐,攀上了危危颤峰。

    “碰!”

    一声闷响,盘荡于月下,刘中郎摸了摸后脑,神情精彩。

    松间,荀娘子挑了挑眉,拍了拍腰间剑,心道:‘妙哉,击得好!’转念又喃:‘荒谬,荒谬,荀灌娘竟窥人……’;柔然公主方才只顾掂脚尖,却踩中一块碎石,险些摔了一跤,故而错过了此景,遂眨着大眼睛,瞅了瞅刘中郎,又看了看荀娘子,皱着细眉,神情不解;晴焉掩着嘴儿偷笑,不便再偷看,默然走向松道,恁不地一眼瞧见鬼鬼祟祟的荀娘子与闾柔,眸子一直,指着二女,满脸的不可思议。

    “嘘,嘘……”

    荀娘子与闾柔齐齐伸指靠唇,并将懵懂的晴焉挟裹入她们的阵营中。而此时,桥游思以手背抹了抹唇,晃了晃洞八萧,莞尔一笑,佯嗔:“刘中郎应知,游思擅棋,亦可捕画。然,君莫非不知,游思尚擅鸣萧,洞萧尺八,可鸣梁不绝,亦可击得贪色登徒子!”

    原来如此乎……

    刘浓拍了拍额头,恍然大悟,难怪她来捉我,尚且携着萧,原是作此用途啊!心中阵阵好笑,胸怀却轻快不已,连日来拜访汝南诸坞,各诸主虽是礼敬有加,却使人身心微乏。

    此时此刻,忽逢这场月下嬉闹,注目眼前佳人情柔似水,恰若春夜中的盛大烟火,令人情怀中起,再难抑制,索性牵着桥游思的手,慢行于月光中,待至松间道,对那匆匆逃窜的几女视若未见。

    继而,引声长啸。

    啸声清越,飞雪摇头晃来的奔来,刘浓托着小女郎的****,将她送上马背,随后,翻身上马,拉着她靠着自己的胸膛,又摸出了繁纹埙,闭了下眼,微微一笑,就着天上月,怀中人,耳际风,吹响古音。

    埙声流转,飞雪漫蹄。

    桥游思懒懒的躺在他的怀中,眸荡涟漪,剪着月,描着人,待埙声漫遍四野时,将洞八萧竖于唇间。

    一声萧语,魂裂!

    霎那间,萧声,埙声,飘飘渺渺,倾夜流城。

    此夜,不知多少灯下人,闻声忽起,推窗眺望,待见得白骑逐月、漫纱飞裙,尽皆面带微笑。薛恭站在屋檐下,捋着短须,喃喃自语:“愿三官大帝,佑此良人,愿三官大帝,佑我家城……”

    小黑丫坐在门坎上,肩上蹲着一只小伊威,手中也捧了一只,怔怔的看着月下白骑,闻听缕缕幽歌,眸子滴溜溜一转,嘟了嘟嘴,喃道:“小黑丫,小黑丫,何不快快长大……”

    埙声止,萧语微,已至县公署。

    “来!”

    刘浓翻身下马,向桥游思伸出手,小女郎紧了紧手中萧,咬了咬唇,借着他的手腕,飘冉落下,气微喘,腮浅红。

    “郎君!”

    这时,郭璞走出槐树影,头顶一轮钩月……

    ……

    月印于潭,风一吹,纹荡微晃。

    骆隆在潭边沐浴,高大宽阔的木桶冒着腾腾热气,将他的脸掩得模糊不清。余莺高坐于胡凳,用丝藤极力的搓着他的后背,把那略显苍白的皮肤揉得通红仍不罢休,不住的搓,仿似欲见血。

    “唉……”

    骆隆扬了扬眉,舒适的喘出一口气,捉起桶边的酒壶,徐徐饮了一口,反手擒住余莺的下巴,举起酒壶,沿唇微倾。

    酒极烈,余莺未饮入喉中,粉腮越来越鼓,兴许是被木桶热气熏了,脸颊细汗密布。

    骆隆掌着木桶边缘站起来,捧着她的脸,深深饮尽美人酒,待舌尖不再有余味,轻轻放开她,光着身子跨出桶,理了理胸前湿发,俯逐潭中月,继而,对着潭边一只青蛙,裂嘴一笑,问道:“美鹤,将欲往否?”言罢,接过余莺递来的衣物,胡乱披在身上,凝视余莺,懒懒笑道:“若是骆隆易位处之,当作壁上观。”

    “咕咕。”青蛙大叫。

    “休得刮臊!”余莺一脚将青蛙踢入潭中。

    青蛙入潭,浮头破月,余莺指着潭中青蛙头,冷声道:“汝非美鹤,汝不若人!”

    “哈,哈哈……”

    骆隆大笑。(未完待续。)

第三百一十九章 铁甲光寒

    骆隆来信极简,仅作一言:洛阳将失,君当至许昌。而此一言,却令刘浓孤坐于室,整整一日。

    待日起复月落,刘中郎凝视着墙角,按膝而起。

    墙角竖摆套甲木人,牛角盔扣于其上,盔缨骄烈胜火。木人之侧乃是一方竖案,内置一枚陶罐,浑身洁白无暇。

    刘浓从怀中掏出一截雪纱,将它缓缓的系于罐口,神情坚定而温柔。

    恰逢一阵风来,撩起雪纱与朱红盔缨,飘冉轻颤。

    ……

    清晨,天将放晓,雾阳恰似新嫁之妇,羞红着半张脸,怯怯的探首。早起的黄莺扑扇着翅膀,徘徊于枝头,唱个不休。一缕柔和的阳光穿过树叶,泄入小黑丫的脸上,被睫毛剪作两半。

    小黑眨着眼睛从梦中醒来,看着顶上的粗布帷幄,半天也未回过神,睫毛轻轻颤抖,好似犹在回味梦境。少倾,揉了揉眼睛,眸子澄亮了,脸颊却也红了,暗觉后脖心火烫得厉害,情不自禁的捧着脸,闭上眼,摇了摇头,仿若欲甩却那荒谬的、羞难自胜的梦境,却把满头秀发甩作乌瀑乱洒。

    “吱吱!”、“吱……”

    两只小伊威在梳妆台上争抢坚果,若是往日,小黑丫势必与它们稍事嬉闹,奈何现下却暗觉烦燥难耐,皱了皱眉头,伸出洁白的小手,“啪”、“啪”的扇了数下,将名唤‘郭郡吏’的小伊威拍下了梳妆台,把‘刘中郎’捉在手掌中,狠狠的捏了两下,直直将刘中郎腮邦里的坚果给“噗”的一下,挤了出来,而后,小黑丫脑袋一歪,曲指一弹,把布衾上的坚果弹给了‘郭郡吏’。

    ‘郭郡吏’瞪着麻豆大小的眼睛,正在床榻下翘着蓬松的大尾巴徘徊来去,殊不知忽然喜从天降,当即捧着坚果,吱吱一阵乱叫,窜出室中。

    “吱,吱吱……”

    ‘刘中郎’委屈极了,蜷起身子,把大尾巴捧在肚子上,遮掩着尖尖小脸,转动着小眼睛,怯怯的叫着,好似默默抗争。

    “哼,休得狡辩!”

    小黑丫细眉倒竖,点了点‘刘中郎’的头,把小家伙点成了一团,猛地一挥手,将它扇下了木榻。继而,便欲翻身坐起来,蓦然间,眉头一皱,“呀”了一声,身下湿湿的,伸手一摸,拿到眼前一看,眸子顿时直了,惊叫:“呀、呀!血……”

    “呜……黑丫要死了……”

    “呜,呜……”

    小黑丫哭泣着,颤抖着,慢慢爬到榻角里,曲膝于怀前,反手抱着肩头,缩成了一小团,紧紧的闭着眼睛,恰若一只受伤的小白兔,心里怕极了,嘴里却喃着:血,好多血……小黑丫,薛婉儿,要死了,郭典臣兮,刘中郎兮,徒兮徒兮,奈若何兮,呜……

    “吱,吱!”‘刘中郎’窜上木榻,沿着皱巴巴的布衾,小心翼翼的靠近,跳到她的膝盖上,轻轻的叫着,‘郭郡吏’亦去而复返,从窗棱缝隙跳进来,跃上床,伸出两只前爪,抚着她的发端。

    “呜呜……”看着两个小东西,小黑丫眼泪哗啦啦的流,哭得更大声了,好难过呀。

    “黑丫,黑丫!”

    薛恭之妻从廊上来,手里抱着木盘,内中置放着热气徐徐的陶碗,阵阵粥香味飘满小院,仔细一瞅,内中尚有两碟小菜,碧油油的乃是蕨菜,白嫩嫩的乃是芦笋,待转过廊角,听闻小黑丫的哭泣声,脚步加快,三两下窜进室中。

    “黑丫……”薛恭之妻把木盘放在矮案上,奔向女儿,一把抱在怀里,抹了抹女儿脸上的泪水,问道:“黑丫,我的儿,为何哭泣?”

    娘亲来了,小黑丫心中大定,抽了抽鼻子,抬起小脸,颤着泪雾蒙蒙的眸子,悲声道:“娘亲,娘亲,黑丫,要死了……”说着,却见娘亲满脸不解,心中更悲,“哇”的一声大哭起来,边哭边将布衾揭开一角,闭着眼睛,指着血水,泣道:“好多血,犹胜,犹胜昔日陈午阿叔……呜,黑丫勿要死,黑丫怕,娘亲,娘亲……”

    “啊,呃……”

    半晌,薛恭之妻眨了眨眼睛,回过神来,紧紧的抱着小黑丫,稍徐,把她的脸蛋抬起来,细细抹去颗颗泪珠儿,点了下小黑丫的鼻子,柔柔笑道:“莫悲,莫怕。至今而始,我儿长成了,再非小黑丫,而乃薛婉儿。”言罢,微笑着行至榻边床柜,弯身从内中探出一叠精致的衣衫,轻轻一抖,抚了抚柔顺的边角,笑道:“婉儿,且来,着衫。”

    “娘亲,黑丫将死否?”

    “休得胡言,我的儿,莫怕,且来。”

    “哦……”

    小黑丫抹了抹泪水,嘟了嘟嘴,嘴角扬起了一抹笑,娘亲与她说过,待她长大成人便可着此美衫,梳各式漂亮的发髻,而此,她觊觎已久,常于无人时,偷偷抚弄美丽的裙衫。

    片刻后,小黑丫变作了薛婉儿,俏生生的跪坐于窗前,阳光吻着她的脸,拂着那件粉白相间的抹胸襦裙,薛婉儿拽着垂于腿上的抹胸丝巾,低下头,悄悄偷瞧一眼雪嫩的胸口,柔媚一笑。

    璇即,娘亲替她梳了个发髻,蓄了十三年的秀发盘于脑后作螺旋,额前飘着半刘海,尚有两缕弯曲绕荡,垂至香肩,眷着俏脸。而后,又捧出桥游思所赠簪花,细细的给她别在髻端,绛珠流苏梅花簪,人比花娇艳。

    娘亲搂着她的肩头,吻了吻她的额角,刮了一下脆藕小鼻,笑道:“我儿,真美。”

    是挺美的,脸蛋红朴朴的,比昔日好看……薛婉儿凝视着镜中人,嫣然一笑,随即,仰着明眸,怯问:“娘亲,黑丫若桥小娘子乎?”

    “嗯……”

    薛恭之妻怔了一怔,随后,温柔一笑:“桥小娘子乃娇色天女盛姿容,我儿乃温婉碧玉初长成,于娘亲眼中,并不差也。”说着,瞟了瞟木榻,暗想:婉儿葵水方来,身子定缺,需得补血。嗯,早春复始,而今县中已分门别户、田垅各理,家中圈鸡十余,理应择雏蛋煨哺。日前,礼儿尚猎得一只野鹿,莫若一并……(雏蛋,初鸡蛋)

    “呜,呜……”

    恰于此时,苍凉雄壮的号角声响起,盘旋于天,瞬息将此间宁静击碎,薛婉儿秀眉一颤,簌地起身,拽着裙摆便往院外奔。

    薛恭之妻大惊,追至阶上,招手唤道:“婉儿,今日,不可滋意擅动,小心身子!”

    “娘亲,黑丫去去便回。”

    薛婉儿提着裙裾,飞快的窜向马厩,牵出小红马,奈何小红马已然长高了,她翻了好几下,方才翻上马背,顺手扯过一条柳枝,“啪”的一声,抽了一下马股,疾驰而去。

    小红马穿出弄巷,过往行人见了,纷纷避在一旁,指指点点,雪蕊阿姐依着门,娇声笑道:“黑丫,何往?”

    薛婉儿伏在马背上,浑身轻纱荡,却头亦不回地道:“黑丫要出城!”

    “美丽的小妮子,终究长成也!”雪蕊抹了抹额间,迎着晨日,微微笑着。

    号角响,战事至。薛婉儿暗觉胸口怦怦乱跳,每逢战事来临,她皆会奔至城外,注视刘中郎引军而出,细细辩他的眉宇,陈午阿叔死时,眉宇是黑乎乎的,她极怕,极怕……

    “呜,呜……”

    “驾,驾驾!”

    娇嫩的声音催促着矫健的焉耆马,粉白相间的蝴蝶追逐着号角声,飞出了城。待至巨碑下,勒住马势,但见漫漫铁甲一望而无际,层层叠叠的铺至峰下,整齐划一的行进声,宛若惊浪骇浪,压得人喘不过气来。锋矢之端,乃是白骑黑甲,樱红的盔婴,夺目惊心。

    “呼……”

    薛婉儿拍了拍胸口,轻吐一口气,秀眉微颦,却壮着胆子,一夹马腹,向峰下窜去,她要去看刘中郎。小红马若离弦之箭,穿梭于斑斑树影,将草絮踏弯,如浪倒卷,经得一阵风驰电掣,小红马斜斜插至队前,勒马于小山坡,微一用力,踏蹬而起,搭眉瞭望。

    白骑黑甲缓缓行于正中,身侧各有一束大红披风,乃是荀娘子与孔蓁阿姐,横眉怒眼的曲平阿兄提着丈二剑槊,威风凛凛,方脸阔眼的北宫阿兄亦同,尚有杜武阿叔,徐乂阿兄,薄,薄军主亦在,阿兄亦背弓而从,除却刘胤,刘郡丞坐镇鲖阳,守护上蔡,诸将皆从。

    刘中郎倾巢而出,携:鹰扬卫、百花精骑五千,虎噬卫八百、大戟士五百、磐石卫八百、射声卫七百,雷隼卫两百,共计八千,其中五千足堪精锐。仅留炎凤卫与朔风卫,以及八百轻骑与青壮营守城。

    骑军姿容最盛,内中有巨枪白骑三千,重型具装骑两百,其余一千八百为轻骑,着皮甲,负骑弓,缚圆盾,执长刀,竖长枪。如今上蔡与鲖阳,以及汝南诸县的平民共计十万有余,战争态势下,勉强可供纳万军。(尚有商肆在补,流民都往安全跑,不多言!以及铁器,亦不多言!坞民属于坞堡,平民非同)

    “刘中郎……咦!”

    直目而视时,铁甲之海泛起寒光如煜涛,薛婉儿眯了眯眼睛,用手挡了挡,却恁不地一眼撞上刘中郎斜回的目光,四目一对,刘浓微微一笑。

    ……

    浩浩大河奔滚不休,韩潜顶盔贯甲,傲立于河边飞石之颠,目遂浪卷浪伏,神情坚毅胜铁。身后乃一万铁军,河边泊着一千渡舟。

    稍徐,风渐烈,浪哮吼,铁塔般的将军徐徐回首,扬着半片浓眉,斜举长枪,冷声道:“渡河,入荥阳!”

    “诺!”

    万众轰然而应。

    ……

    “蹄它,蹄它……”

    马贯似龙,铁林若山,蹄声如雷爆,震得天地乾坤皆为之而战栗,石虎与桃豹并肩纵骑,两万大军由河内水泄而出,直指荥阳。

    挑豹脸上伤痕密布,似爬满狰狞蜈蚣,乃是昔日石勒所为,抽了抽豁裂的嘴角,狞笑道:“单于元辅,荥阳不过万余守卒,铁骑辗过,定为齑粉!届时,再击李矩援军于半道,洛阳,垂手可得!”

    “不可大意!”

    石虎抖了抖吊眉眼,虚着眼睛看向前方,嗡声道:“韩潜屯军于陈国,定将与你我力博于荥阳,此人骁勇擅战且足智多谋,不容轻觊!”

    桃豹虚扬长枪,狠声道:“嘿嘿,我等并非刘,刘曜,刘曜乃软而无能之辈,岂可与我等作较?!”一顿,思及昔年曾败于韩潜之手,脸上蜈蚣乱跳,嘴里却冷笑:“韩潜,怕其不来矣,世无英杰,倒使竖子得名!若其敢来,定教其来而无回!”(未完待续。)

第三百二十章 算无遗策

    陈国,南控北地,渡河可至荥阳,跃关即抵洛阳。

    斜阳西垂,好似不甘心坠入深渊,肆意的吞吐着余芒,将漫漫野草灼得通红如火浪,由陈国至洛阳的官道中,五千精锐步卒排墙而进。

    为首者骑着高头大马,头戴儒冠,未着铁甲而事宽衫,其人乃是祖纳,祖纳乃祖逖之兄,年已花甲有许,本当耳障目驰,然其人却鹤发而童颜,精神抖擞,蓄着尺长白须,未呈丝毫龙钟老态,动静举止依旧儒雅若仙。

    “驾!”

    待至垂李古道口,祖纳挥起宽袖,驱马纵至小山坡,搭眉眺望洛阳,关山道远,雄城洛阳犹未可见,却触目一片荒凉,时值四月,春风悄拂树梢,摇出累累青果,却无人驻顾。几只楚乌低低飞过野草茫海,辗转往上,曲绕于青李枝头,啼声暗携悲凄。

    风来,掀起胡须滚荡不休,祖纳按了按胸口长须,神情怅然,忍不住的慨声咏道:“铠甲生虮虱,万姓以死亡;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呜呼,其奈何哉!”(曹操,嵩里行)

    帐下参军李农打马而来,抹了把铁盔下的汗水,笑道:“春方浓烈,忘忧公何故作此悲歌?”

    祖纳微微一笑,八王之乱时,他为避祸遗世,便醉心于棋道,纵横于黑白棋盘,从而聊解心中烦忧,号称棋中忘忧公,而李农乃新入参军,亦擅棋道,颇为祖纳所喜。

    此时,祖纳便指着远方的道旁古李,怅声道:“昔年,潘安仁携弹弓而出洛阳,为妇人围困于李道旁,嬉而观之,歌而赋之,便是在此古道中。而今,风流已作古,千里烟树堆白骨,四野不闻咏歌声,唯余苍茫啼楚乌,教人如何不悲怆?”

    李农神情一正,面带凄然,朝着祖纳拱了拱手,沉声道:“忘忧公心怀社稷故土,忧思劳民,实乃我辈之楷模也!洛阳而今隐陷重围,若李司州亦如忘忧公般忧思爱民,暨乃我大晋之福矣!”言至此处,一顿,锁眉想了一想,指着不远处的关隘口,问道:“前方便是陉关,我军入关静观,亦或?”

    “理当,入洛阳!”

    祖纳声音冷凛,面色却红润异常,他奉祖逖之命,意在引民南回,祖逖尚有密信,其令有二,陈军径关,若刘曜未至,遂静观其变,伺机以拒石虎,保洛阳不失。其二,若刘曜至,当规劝李司州弃城渡民,引两虎入城。

    而今,刘曜尚未至,石虎亦未来,祖纳却自有绸缪,豫州乃以实力为尊,而祖氏大权逐渐旁落,有识之士皆知,若祖逖一亡,祖氏势必一蹶不振,儒雅老者暗思:为家族计,老将需立功矣,洛阳屯民十余万,与其待诸军交锋再作谋算,莫若现下前往,苦劝李矩渡民,暨时,以好使天下人得知,豫州之祖氏,尚有祖纳也……

    ……

    邺城,邺宫。

    石勒面相雄伟,横眉吊目,方阔嘴,耳垂至颊,衔金尾,身披黄金甲,头顶乌鹰盔,中插两缕飞天浑羽,按着腰剑,阔步走出邺宫,回头斜视一眼金光灿灿的宫城,冷冷一笑,嘴角掩藏几许得意。

    其人,胡人奴隶出身,恰逢乱世而翻江倒海,不思量,竟博得半壁江山,揽得华宫女奴二十万,夜夜肆意蹂躏那柔美嫩躯,汉女多娇,宛转承欢,教人如何不得意。

    想着,想着,石勒眼前恍惚闪现一人,此人乃是故晋皇后羊献容,现为刘曜之妻,雍容华贵偏又风姿妖娆,媚骨天生,一颦一笑颤人心魂。石勒早已觊觎于心,奈何,望而难得。且待他日,夺来,媚声于胯下,方为大丈夫也!

    这时,参军孔隆匍匐至马前,跪于青石板,躬身作桥。石勒嘴角笑容一收,金刺铁靴踩着孔隆的背,揉了揉,翻身上马,抖了抖缰绳,冷声道:“孔参军,依汝之见,陈留可得乎?”

    孔隆忍住背心火辣刺痛,暗暗抹了一把冷汗,慢慢爬起来,不敢抬目以视,躬着身子,恭声道:“赵王容禀,事有巨细,事有容且。祖逖据陈留,年已老迈,不日便亡,何需投鞭急取,逼其临死奋击尔!洛阳乃亡晋之都,为天下汉奴之宗稷,故有言,得洛阳者,得天下!”

    石勒道:“汝且度之,陛下,刘曜将至否?”

    孔隆挑了挑眉,面显不屑之色,却低垂着头,回道:“赵王,依奴之见,洛阳乃天下之中枢,刘曜势必应邀而至。赵王意在千秋功绩,理当图而谋之,踏步为营,势而催之。想必,刘曜定将知难而退矣,不过为赵王徒增声势尔!经此一战,天下皆知,龙兴何处矣!”

    “得洛阳者,得天下,图而谋之,势而催之,甚好,甚好!”石勒瞥了一眼满头大汗的孔隆,恁不地想起一事,便眯着眼睛,冷笑:“汉奴之所亡,便在卑劣冥顽也!嗯,阴私蓄意,夺天之下耳目,稍有可取!汝之先祖,孔,孔,孔……”

    “孔圣人!”

    “然也,丘中孔老儿,实乃妙人儿!哈,哈哈……”

    石勒放声长笑,拍马而走,诸将鱼随,待至城外,五万大军填野塞苍,静如山,徐如林。

    ……

    弘农郡,赵帝别宫。

    刘曜满面红光,高踞于胡凳上,羊献容蹲伏而就之。

    稍徐,事毕,刘曜浑身一抖,重重喘出一口气,掐了一把那嫩白如玉的脸,问道:“若将我与司马为较,何人殊胜?”

    羊献容抹了抹唇,大礼拜下,发髻上的繁复华胜、不住颤抖,娇声道:“岂可相提并论乎?君乃开国之圣君,彼乃亡国之昏主。其人,上不可治国,下不可护家。彼时,妾虽为皇后,却履为人欺,故已萌死志而未亡,何思得有今日?妾,出自高门羊氏,以为天下男子皆薄幸,安知得逢于君,始今方知,何为大丈夫也!”(此段,乃真!)

    “唉……”

    刘曜长长一叹,面上神情温柔,将羊献容揽入怀中,咨意一阵揉弄,半晌,兴尽而意起,默然起身,走到九五龙床一侧,羊献捧腹旋步,拾起龙床上的铁甲,为刘曜着盔束甲。按胡人之礼,夫即出征,妻当承露并亲手侍甲。

    少倾,刘曜穿戴整齐,按剑出宫,挺胸掂腹,犹若狼行虎视,身后跟着千余虎贲。

    羊献容倚于凤台,身着华丽宫裙,面染桃红余妆,眨了眨眸子,慢慢抬头仰望苍穹,须臾,复又俯目漫视层节宫帏,喃道:“生若笼鸟,不死又何为?命若飘絮,几曾得见真丈夫?唉……”

    刘曜出得帝宫,纵马驰向城东军营,呼延谟早已陈军三万,静待于此,见得皇帝前来,引诸将于营外,单膝跪地。刘曜挥手笑道:“皆乃我大赵男儿,并非羊、奴,何需下跪!”

    侍中乔豫道:“陛下乃九五之尊,臣下见之,当事之以极礼!陛下,礼,不可废也!”

    “罢了,勿需多言!”

    刘曜嘴角一裂,却浑不在意的摆了摆手,翻身下马,对呼延谟道:“此番出战,乃为洛阳。朕当御驾亲征,诸军需效死,誓雪前耻!”言罢,思及一事,眉头紧锁,不禁冷声道:“昔日,季龙征冀州得胜,率三军入长安宫表庆,未得应允,捋走宫女三万,而此,又当为何也?”

    “陛下!”

    呼延谟大惊失色,“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汗水滚了满脸,暗忖:石虎入长安,肆意虏卷汉奴,其意满朝皆知,却知而不言,言而不宣!陛下乃明知故问,而赵王,赵王已然迫不及待……

    “嘿嘿……”

    刘曜一声冷笑。

    ……

    陈留。

    北风呼啸,大战将临,祖逖孤立于城头瞭望台,按剑挺胸,直视前方,待见那漫天之野的黑线愈滚愈粗,老将军嘴角一翘,抹了一把脸,甩却满手汗,跳下瞭望台,喘了口气,笑道:“石勒,来也!”

    骆隆嘴巴一歪,慢条斯理的一揖,笑道:“谋祸种于心,故而算无遗策,石勒,不得不来!将军,暨此一战!”

    “暨此一战!”

    祖逖眉飞色扬,按着腰剑大步疾走,边走边道:“石勒既来,祖逖理当作陪,且命三军,屯城据守。分兵万五,吾将背城一战!”

    骆隆亦步亦趋,神情轻松写意,理了理被风缭乱的冠带,淡然笑道:“将军何需背城却敌,下邳尚有郗公守军八千,依骆隆度之,石勒必不敢兴兵而入,定然陈军于边境,与将军隔城相望,作咏赋歌!”顿了一顿,挥了挥烂毛麈,故作正色道:“石胡擅谋,非为陈留而求洛阳也,奈何,将军之意亦非陈留,即为洛阳尔……”

    “哈,哈哈……”

    祖逖翻身上马,“锵”的一声,拔出腰剑,朗声道:“上兵伐谋,而至上者,伐之无道!石胡、刘胡背天驰道,必为天亡矣!诸将安在?”

    “在!!”

    “大打城门,引军出城,背城邀战!”

    “诺!!!”

    众将纵声应诺,祖逖拍马出城,骆隆却独自一人复返城头,目遂西北方向,但见云海茫茫,关山重障,情不自禁的喃道:“洛阳、虎牢、荥阳、陈留,一字呈递,关关相守。失洛阳,虎牢与荥阳不减其弱,反增其强,若失荥阳,则为拦腰中断,首尾难顾。豫州之力已竭,此乃弃卒保帅,取粟于火之举矣!美鹤,洛阳将失,君当何为……”

    ……

    “呜,呜……”

    “蹄它,蹄它……”

    漫漫大军连绵如海,八千儿郎矫健若龙,刘中郎引军往许昌。

    一路上犒军者甚众,汝南诸坞夹道相送,所呈粮草虽少,然情真意切而拳拳,令人感概莫名。自刘浓执掌汝南以来,威之以势,事之以礼,待之以诚,且未取诸坞分毫,而今,唇亡齿寒之下,诸坞投桃报李,终见成效矣!

    待入颖川境,荥阳战事已陆续风传,石虎首战告捷,晋城守将宋始,兵溃城破,仓皇逃至怀府,恰逢韩潜率军北上,韩潜怒斩宋始,挥军入野王县,与石虎对垒于韩王故丘。

    次日,桃豹率军五千,直插荥阳郡中腹,趁夜突袭怀府,未料,竟被虎牢守将韩续所探知,当即遣军夹击桃豹于城野。桃豹腹背受敌之下,只得引军徐回,无功而返。殊不知,此举却令颖川震动,颖川民众唯恐荥阳不保而祸及乡闾,纷纷窜向汝南。

    便在此时,刘中郎率军而来,八千子弟,白袍若叠浪,铁甲似排云,浩浩荡荡……(未完待续。)

第三百二十一章 大战前夕

    太兴四年,四月初八,小满未满,斗指甲,万物荣春,即挂果。

    “鹰,鹰……”

    鹞鹰盘天,苍青茫阔,成千上万的流民扶老携友,驱牛赶羊,宛若怒浪排涛,层层滚向汝南。间或得见,内中尚有若干女子,尽皆双十年华,衣衫粗鄙单薄,神情茫然。

    小山上,虬枝老树下,颖川罗坞主双手笼作喇叭状,朝着山下狂呼:“冀州、洛阳、荥阳之民,何不驻留颖川?颖川据雄关,存巨坞,且有粟粮,定可护得尔等周全,何苦千里流徙也!”

    有人抬起头来,瞅了瞅左右,高声回道:“罗府君,非是我等不愿留下,实乃颖川已然危矣,唯有汝南、淮南,亦或江南方可栖身!”

    “唉,唉唉……”

    罗坞主叠声长叹,将满把胡须捋了又捋,近两年来,胡人将边境汉民大肆内迁,是以颖川等郡,空村处处,荒野千里而无人耕种。此时,眼瞅着万千流民从山下水流而过,忍不住的暗叹:‘此番冀州、洛阳、荥阳等地因战乱之故,流民蜂涌南来,原以为可截留下来复村筑城,未想截留不得,反被其挟裹走不少颖川之民……’

    山下,黄沙道中,有人背负粗绳,拉着木板车上的老娘,汗水溅落黄沙中,荡出沙莲点点,头亦不抬的柔声道:“娘亲,且静心安歇,待至江南,咱们便勿需逃窜,届时,孩儿觅得一方良境,便可好生侍奉娘亲。”

    木板上的老娘翻着昏黄的眼珠,颤颤危危的站起来,扯了片树叶,抹去儿子脖子上的汗水,哆嗦道:“是也,听闻江南安庶,晋室立于江左,社稷尚存。弘武需好生温习圣人教晦,勤修戈马,切莫懈怠此生,终有一日可思恩报国,逐胡远溃。暨时,便可以告家门先祖!”

    “是,娘亲!”

    听闻母亲教晦,负绳者解却身上绳索,抹了一把脸,用手抓了抓零乱的头发,又拂了拂破烂的袍角,这才慢慢回转身来,面对着木板车上的娘亲,沉沉跪地,嗡声道:“娘亲,孩儿受教!”

    “格,格格……胡酋已略地,四方狄叶声,大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格格……”

    “疯女人,疯言疯语,毋宁糟践粟粮矣……”

    “唉,皆乃可怜之人也,何苦骂她……”

    蓦地,流徙人群中响起一阵骚乱,只见一名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女子跳到了一架板车上,赤着脚胡乱的旋转,时而掩面轻唱,倏而仰天乱笑。有人爬上车,想把她拽下来,而她却顺手提起板车中的木棍,拼命的砸,打得周围人群如浪倒卷,有人避得慢了,被砸得头破血流。

    “格格……”

    “疯女人,安敢砸我!”

    “拉下来,拉下来,弃之于野!”

    娇笑声,怒斥声,乱作一气。

    老妇惊道:“我儿,莫使她闹,速往制之。”

    “是,娘亲!”

    冉弘武按膝而起,其人身材极为雄壮,面目方正,环眉而豹眼,虎背而熊腰,徐徐回头,眯着眼睛,瞅了瞅板车上的女子,眉头一皱,遂摇了摇头,当即迈开大步,排众而往。

    围观众人见其前来,如水二分,避在一旁,垂首肃目,有人拱手道:“军主,此女乃荥阳流民,无人知晓来处,神智已蔽,不宜携之,莫若……”

    “毋需言!”

    冉弘武摆了摆手,有人递来根棍子,被其伸手拔过,大步若流星,窜至板车一角,抬手欲擒女子。那女子灵敏之极,竟旋身躲过了,随即,格格一笑,挥棍便砸。“碰!”一声闷响,木棍不偏不倚正中冉弘武之臂,殊不知,却未闻痛呼声,反闻女娇呼,木棍则飞上了天。

    “呀!格格……”

    “噗。”

    冉弘武将女子打横揽于怀中,女子浪声大笑,欲攀其脖,手中不知何时捏了根尖刺。冉弘武摇头冷笑,单掌疾拍女子后脖,旋即,抱着软作一团的女子向板车走去,将女子放在娘亲身侧,撕下衣衫一角,将女子手脚缚了。待事毕,柔声笑道:“娘亲,暂且看顾。”

    “唉,可怜的人儿……”老妇见女子满脸污垢,蜷于身侧小小的一团,于心不忍,便将手伸入木桶中,蘸了蘸水,摸了一把女子的脸,一把抹下去,花容月貌顿现,老妇揉了揉眼,惊呼:“我儿,原是个美小娘。”

    “呵呵……”

    冉弘武傻呼呼的笑着,将粗绳捆在身上,一挥大手,拉起板车,引领流徙人群面南而行。

    “呜,呜……”

    苍劲号角响起,远远的天边滚起黄沙如浊浪,蹒跚而行的流民顿时为之一滞,纷纷掂足翘望,少倾,亦不是谁喊了一声,霎时间,便若陨星入湖,激起浪花千万朵,流民海洋向四面八方乍射,呼喊着,乱叫着,慌乱的避入草野中。

    “轰隆隆……”、“霍霍霍……”

    漫天倒海的马蹄声,倾山卷野的步伐声,充斥青苍,塞满寰宇。流民们缩于草丛中,牙齿打颤,瑟瑟发抖。而冉弘武的身侧,聚起了数百号人,皆乃孔武粗豪之辈,有人拽着木枪,有人背着长弓,更有甚者捉着生绣的破柴刀,嘶哑咆哮。

    “莫惊,面南而来,定非胡骑!”冉弘武浓眉紧锁,提着丈二木枪,挺身昂立。

    小山上,罗坞主神情也惊,匆匆奔向南面,爬上一块石头,捉眉眺望。但见得,大军漫漫滚来,旌旗呼卷作浪,巨枪高耸如林,铁甲排云若山,青一色的白袍连绵成城,中竖一方大旗,黑底而赤边,上书一字:刘!

    “刘中郎,刘中郎……小娘子,小娘子!”

    罗坞主豁然大喜,跳着脚,朝着山下用力的挥手,大声叫道:“莫惊,莫惊,此乃江东之虎也!此乃,我家荀小娘子之精骑也!虎骑至,颖川安,诸位,勿需南逃也!”

    稍徐。

    大军撞入眼帘,至里许外放慢来速,阵列而前,当先一骑,白骑黑甲,牛角盔,中簇一束樱红,腰悬楚殇,辩不清面目,唯余双眼开阖,冷茫绽射。愈行愈近,白骑黑甲漫不经心的掠了一眼草海中的人群,未作一言,挥了挥手,大军徐进。

    罗坞主看见了一身华甲,肩披红氅的荀灌娘,从小山上奔下来,踉踉跄跄地窜至官道旁,挥手道:“小娘子,小娘子,意欲何往?”

    荀娘子秀眉一皱,瞥了瞥刘浓,冷声道:“吾非主帅,何来问我?”

    “哦……”

    罗坞主神情了然,嘴角一裂,抖了抖袖,揖道:“敢问少婿,将欲何往?”

    “许……嗯……”

    刘浓正欲回答,恁不地回过神来,蓦然呆怔,愣于马上不语,少婿,岂敢当得!

    孔蓁“噗嗤”一笑,勒着马,拖着长枪一转,扬声道:“老人家,汝家少婿乃何人也?”

    罗坞主笑眯眯地看着刘浓,愈看愈喜,乐道:“我家少婿,即乃……”

    “哼,休得胡言!”

    荀娘子羞恼难当,狠狠的瞪了老坞主一眼,复又斜剜了刘浓一眼,随后,亦不知想到甚,怒意与委屈并起而难制,“啪”的一挥马鞭,策马狂奔,待远远的奔出半里外,方才勒马回望,脸颊慢慢红了。

    这时,罗坞主复问:“少婿,欲往何地?”

    刘浓无奈,面上微红,幸而戴着头盔,无人可辩其脸色,不欲再行纠缠,当即嗡声道:“罗坞主,刘浓并非汝家少婿,荀娘子乃世之奇女子,岂可轻辱。刘浓将引军至许昌,亦或,入洛阳!”言罢,一夹马腹,朝着半里外的那一抹殷红飞驰而去。

    “老人家,此议,待他日再论,驾!”

    孔蓁莞尔一笑,纵马飞奔,众将轰随。

    待大军远去,罗坞主犹自捋着长须,喃喃自语:“举世皆知,我家小娘子身为汝南典臣,女子侍男事,征沙场,其为何故?当为觅擒美郎君也……”

    “令行如山倾,军容鼎盛致极,且尽披白袍,罗府君,此乃江东之虎否?”冉弘武提枪立于一侧,眯眼目逐大军尾涛,神情凝重。

    罗坞主笑道:“然也,若非江东之虎,何来白袍?后生可知,白袍无敌也!昔日,我家少婿战许昌,率巨枪白骑逐胡骑于野,斩首两千;复战洛阳、陈留,撞破洛阳,击溃石勒具装骑,追杀五里,何人当敌?如今,少婿即入颖川,汝等便勿需窜逃矣!”说着,挺胸掂腹,神彩飞扬。

    “生而为人,当如是也!”冉弘武深深看了一眼北方,倒提长枪,转身便走。

    罗坞主人老成精,早已辩出其乃流民之首,当即追出几步,急急挥手,唤道:“后生,何往?”

    冉弘武头亦不回地道:“往投上蔡!”

    “上蔡?”

    罗坞主眯了眯眼,嘴角徐徐扬起,笑道:“罢,汝河水美,上蔡田野肥沃,而此,实入自家,亦不亏矣……”

    ……

    四月初十。

    刘浓引军入许昌,稍事补给,修整半日,即提军往洛阳,暨此一战,洛阳不知何日方可复见,刘中郎倾巢前往洛阳,其意有三:其一,携山莺儿之魂,入城一观;其二,规劝李矩,容洛阳之民南流;其三,乃战,一战而令胡人畏!此战,既可护民,亦可尽收北地之心,且为日后未雨绸缪,乃不得不战!

    待至轩辕关,已是入夜时分,大军扎于关内,刘浓与荀娘子并骑入关,韩离率军五千扼守于此。

    待见刘浓提军前来,韩离大惊,当即将所知战事报于刘浓,石虎侵荥阳已有十余日,韩潜与其战于野王县,战事不绝,各有胜负。洛阳,尚未有异动,石勒未至,祖纳已入城中。

    ……

    是夜,半月斜辉,星光耀眼,刘浓身披乌墨甲,踞坐于关上巨石,双手反撑于地,仰观天上星月。四月夜风,扑面柔软,悄悄的拂着肩后白袍,美中郎的眼倒映着璀璨星河。

    荀娘子按着剑,一步步走到石上,将披风一撩,默然坐于一旁,接过刘浓递来的草根,衔在嘴中,轻轻抿了一口草香,继而,学着刘浓的样子,伸展开笔直修长的腿,脑袋一歪,笑道:“依汝所言,洛阳已乃危地,汝往洛阳,实乃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乃为民乎?”

    此言,她已然问过无数遍,却依然乐此不彼,刘浓嚼着草根,本不想理她,转念之间,唯恐她一直追问,只得意态索然的答道:“然也!”

    “哼!”

    荀娘子秀眉一拔,冷冷一哼,挥了下草根,喝道:“汝,汝休得诓人!凤凰攀桂,无宝不落,汝乃何人?若无所得,汝岂会以身冒险!但且言来,意欲何为?”

    刘浓徐徐侧首,凝视着她,月夜如水,伊人俊美,本该绣针描眉,却披了一身寒甲。迎着她的眸子,刘中郎忍不住的叹道:“刘浓之所愿,便在有朝一日,你我可卸下此身寒甲,终日醉卧于芦荡,醒赋于山川,或可拘得白云作驹,或可揽得清风徐眉,亦或……”

    “抱得美人成堆!”

    荀娘子眨着眼睛,脱口而出……(未完待续。)

第三百二十二章 人间干戈

    江山怒,忍教人间识干戈。

    忆往昔,洛阳春日最繁华,红荫绿柳十万家,而今之洛阳,空城栖乌雀,蚊蝇扑湘帘,满目徒染苍凉,尽作断壁残垣。

    祖纳打马走过昔日繁荣的长街,但见来往行人十之**,非老即少,亦或潺弱女子,青壮之辈却寥寥无几,神情不胜唏嘘,忍不住的怅然道:“神州之陆沉,实乃湮殁于万兆之民。吾观而今之像,纵使洛阳也亦十不存一,堪乎董贼覆乱也!呜呼,何当思微子,断肠瞻哀伤!”

    李浓放眼空旷的长街,凝视着一叶飞絮缠上蛛网,闭了下眼,稍徐,转首之时神情恭谨,沉声道:“忘忧公,城中尚存遗民十余万,大多聚居于城南,若再行耽搁,他日,势必为奴也!”

    “唉,吾已履履苦劝,奈何世回却置若惘闻!罢罢罢,为民请命,理当百拆而不饶,吾现下便去寻他,定劝其开城,放民!”

    祖纳神情懊恼,猛地一甩衣袖,拍马便走。

    他已入洛阳三日,李矩待其如上宾,然每逢言及放民一事,李矩便顾左右而言它,始终不信洛阳将遭石虎与刘曜两面夹击,日前,河阴县军情告急,李矩已分兵五千星火驰援。

    而此刻,李矩正跪坐于案后,纵笔行书,面上神情肃目,眼睛半眯,转腕荡袖时,字迹仿若凸纸欲飞,一笔一划,宛似银钩铁撩,尽显刚正不阿。然若细细观之,便会觉察其转笔之时,总似力有未尽。

    半晌,投笔于砚,深深叹了一口气,不由得思念起建康之妻,卫夫人,卫茂猗。自永嘉之乱后,夫妻二人便已别居南北,迄今为止已有八载未见。

    卫夫人膝下无子,夫妻间的情谊亦随之由浓转淡,李矩凝视着案上字迹,往昔诸事一一闪现于眼前,复又提笔,奋笔疾书:新婚燕尔情正浓,巧妇无子显愁容,阖族难容命再娶,忽逢王乱于陇中,授命荥阳据危地,粉面雪疑两不同,素手簪花拈裙去,徒留垂朽一老翁!

    待书笔,提笔沉神打量,良久良久,虚着眼睛,柔声喃道:“茂猗,茂猗,而今为夫已乃李氏之主,且待洛阳复荣,为夫便携此功入江南,重建李氏,彼时,即与你生生相守,再不离。”

    这时,室外亲兵道:“家主,祖将军来访!”

    “祖士言……”

    李矩眉头一皱,将笔一投,双手按膝,徐徐站起身来,慢条斯理的扫了扫袍摆,缓缓堆起笑容,迎向室外,笑道:“士言来得正好,今日风和日旬,李矩正欲探抚城南,莫若你我同往?”

    祖纳哪有心思与他走马探民,当即沉沉一揖,硬着头皮道:“世回,刀兵已起于荥阳,不日便至洛阳,何不……”

    “士言何忧?函谷关有李矩帐下尹安据守,若刘曜前来便烽火遥传,而今并无异举!若言,石虎两万铁骑便欲吞荥阳与洛阳,不缔于三岁孩童戏语尔!”李矩淡淡笑着,神情从容自若,心中却道:‘祖忘忧,汝之意,乃名非民,安知李矩之意?李矩,宁死也不弃洛阳,值此,祖士稚岂会放任洛阳受胡骑屠戮!两方合力,定可拒胡骑于城外!’

    “呼……”

    祖纳沉沉吐出一口气。

    半个时辰后。

    祖纳面红耳赤,气鼓鼓的甩着袖子窜出李府,因走得疾,竟险些被门坎绊倒,李农箭步冲上将其扶住,惊道:“忘忧公,何事如此慌张?”

    “罢,罢罢!”

    祖纳面带忿忿之色,不停的挥着手,璇即,委实气不过,回头恨恨的斜了一眼那朱红大门,翻身上马,头亦不回的离去。

    李农吃了一惊,赶紧打马追上,犹豫道:“忘忧公,何往?”

    “何往?”

    祖纳尺长胡须滚荡不休,深深吸进一口气,徐徐平静着心中愤怒,沉声道:“李矩,李世回,非真君子也,祖纳羞与其为伍。速速点兵,出城!”

    李农皱眉道:“洛阳之民,又当何如?”

    祖纳冷笑道:“何如?李世回自命真君子,当爱民如子!与祖纳何干?祖纳,祖纳不过博名之辈尔,何需与其同亡于此!”

    李农心中咯噔一跳,面上却浑然不改,恭敬道:“忘忧公,将军之令,乃设法引民南回。”

    闻言,祖纳顿得一顿,而后便细细一阵沉吟,眼睛蓦地一亮,缓缓捋着长须,淡然道:“函谷关未起烽火,石虎战于荥阳,洛阳无战事,李矩不容,徒奈何哉?然军令不可违,我等当引军回径关,静待时局!届时,李矩若亡,祖纳当长赋一阙,以哀其伤!”

    “这……”

    李农心中大石陡然一沉,慢慢低下了头,斜斜偷瞧了祖纳一眼,见祖纳面带得色,当即左右一思,暗一咬牙,徐徐抬起头来,笑道:“忘忧公出径关,入洛阳,乃为民请命,此举,已尽彰公之思国爱民。如今若回径关,恐为人误解而不尽美,莫若入轩辕关,与韩都尉合兵,陈军于关中,进,可观时局,退,亦可保颖川,彼时……”

    言尽于此,余味犹存。

    祖纳捋着长须,想了又想,笑道:“然也,吾之南回,并非无功而返,实乃审时度势之下,入轩辕,保颖川。”

    “妙哉!忘忧公实乃真名士也!彼时,李司州定当为今日之事,愧而缚面!”李农大赞。

    当下,祖纳引五千步军出城,直奔轩辕关。

    李矩走到城头,默然看着长龙入海,脸硬如铁,继而,又抬目望向西北方,沉声道:“函谷关,可有异举?”

    城门都尉江霸嗡声道:“回秉司州,烽烟黯灭,未有异动。”一顿,又道:“只是,尹安此人乃胡酋降将,若其心怀异志……”

    “皆乃晋室遗民,何来异志?况且,此人家小尽在城中,当不误我!信而不疑,方可得人从随,若非如此,李矩又岂能立身于此。”

    冠带飘于风中,晨阳拂面微软,李矩神情泰然,声音却又低又沉,若是信而不疑,为何心中却忐忑难安?半晌,默默转身,沿墙而走,待至箭楼背后,斜斜靠着楼柱,搭眉眺望城南。

    ……

    雄城洛阳,八关环围。

    轩辕关居西南,距洛阳城一百八十里,函谷关据西北,距洛阳城两百三十里,两关呈直角拱卫,相距三百五十里。

    而此时,函谷关上的李字旗已坠落于黄沙中,中有无数脚印、马蹄印。

    尹安匍匐于地,躬着身子,汗滚如雨落。

    刘曜先锋大将呼延谟冷冷一笑,以马鞭抬起尹安的脸,不屑的瞥了瞥,并未踩着他的背下马,冷声道:“开关,直奔洛阳!”

    “诺!”尹安颤声道。

    “哐哐哐……”

    沉重的绞盘拉起吊桥,一万胡骑蜂涌而出……

    ……

    风往北吹,将半人高的草海推荡作浪,旭日腾东,洒下万道金光。

    祖纳率军出城六十里,行至洛阳西,正欲转向轩辕关。(洛阳是大城,魏晋,洛阳周边的县都属洛阳)

    李农瞅了一眼北方,指着一弯小河,沉声道:“忘忧公,我等乃步军,着甲行军已有两个时辰,士卒尽已疲惫,莫若暂歇片刻,以好使士卒饮水濯甲。”

    祖纳瞅了瞅左右,步卒皆乃精锐,神情依旧彪悍,只是连日行军未曾顾得濯甲,是以染满黄沙与草絮,思及稍后尚要入关,未免使韩离轻觊,当即命士卒就地暂歇半个时辰。

    河水清兮,足可鉴颜,内中尚有游鱼如织,见人不避,反噬其指。

    祖纳仪表堂堂,美羽自惜,探手入水,触觉微凉而浸人,令人浑身通泰,恁不地,指尖一疼,猛地缩回手,只见五根手指头各辍一只三寸长的青鱼,当即呵呵一笑,将青鱼贯入草丛中,又从怀中摸出一方丝巾,沉巾入水,细细一荡,洗了把脸,又掏出一枚木梳,蘸了蘸水,随即揽须于怀前,小心翼翼的梳理。

    “朴朴朴……”

    突然,草丛中的青鱼好似久渴待水,拼命的挣扎起来,尾巴拍得草丛一阵乱响。祖纳捧了一捧水,深深饮尽,回头笑着咏道:“清河兮涧溪,藏鱼兮三尾,与子兮架烹,其美兮离离……”

    “报……”

    一骑西来,风驰电插,硬生生将祖纳的咏声打断,少倾,侦骑奔至近前,尚未来得及勒马,便嘶声叫道:“将军,胡骑北来,军容,军……噗……”。

    “扑嗵!”侦骑喷出一口血雾,轰然坠入草丛中,背插羽簇若干。

    “胡骑北来?函谷关陷落……”

    祖纳眨了眨眼睛,尚未回过神来,而后,愣愣地站起身,瞅了一眼乱草堆中的侦骑尸体,面色唰地一变,匆匆望向北方。

    李农快步窜来,沉声道:“忘忧公,此地离轩辕关,尚有百余里,莫若回返洛阳城中?”

    “回返?敌乃骑军,我乃步军,岂可背向而逃?!”

    祖纳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眼神瞬息数变,暗觉额角青筋跳动,拉扯得两侧太阳穴隐隐刺痛,重重的喘气、吐气,十息后,目光总算镇定了下来,疾疾推开李农,快步奔向马匹,沿途将草丛青鱼踩烂,翻身上马,“锵”的一声,拔出腰剑,高声叫道:“敌骑北来,若逃必死!况乎,我等乃晋室铁军,岂可不战而逃?!速速结阵,待迎敌之后,徐徐撤入轩辕关!”

    “诺!”

    ……

    “报……”

    一骑东来,穿破草海,携风裹云,直直奔至阵前,高高勒起马首,纵声叫道:“回秉镇东将军,前方十五里,突现敌军步卒五千!”

    “敌军?”

    呼延谟豁嘴一笑,缓缓拔出弯刀,斜斜一举,高声道:“击溃此军,兵临城下!”

    “击溃此军,击溃此军!”

    吼声如涛,弯刀如林。

    ……

    “轰隆隆……”

    万马奔腾,震荡乾坤,铺天盖地的压了过来。

    祖纳端坐于马背上,死死的盯着那连绵起伏的怒涛,暗觉头皮生冷,牙齿发酸,浑身上下都在颤抖,紧紧的掐着自己的腰,竭力的保持坐姿,暗暗嘱咐:镇定,三军主帅,当镇之以静!

    李农勒马于其身旁,冷冷的瞥了一眼,不耻的暗笑:‘忘忧公,我呸,为何不早死,毋宁使祖豫州难堪!’随即,纵马奔出数步,高声叫道:“巨盾手,陈前三步!长枪手,蹲伏,平拒,斜扬!弓弩手,引弓待发!长刀手,据护于后!”

    “诺!”

    “霍,霍霍!”

    五千步卒皆乃百战精锐,悍不畏死之辈,齐齐踏前三步,一个个眼底充血,神情冷漠,暗暗听得有丝丝咆哮声哑响于喉头。

    一百二十步。

    “排箭!即发!”

    “簌!”

    天空瞬间一黯,密密麻麻的箭矢扎向浪涛之首,随即,浪势为之一伏,扑簌簌矮了一片。再放一轮,弓箭手引弓后退,长枪手挺枪拒前。

    近了,近了,眉目可辩!

    “轰!”

    爆裂!猛然一撞,当即便有数十巨盾手被撞得血肉模糊,却无人后退,长枪斜挺,竖扎,血与血互绞,断肢残体四下乱飞!

    “鹰,鹰……”(未完待续。)

第三百二十三章 白袍无敌

    三只鹞鹰成“品”字型,由南向北遥遥斩来,待至交战上方,长啼阵阵而盘旋不去,蓦地,但见首鹰猛地一个翻身,避过一尾羽箭,而后,抓住那枚下坠的箭矢,疾速拉伸直插青天,黄褐相间的重瞳一阵疾疾转动。

    一切,秋毫呈现。

    骑海若怒涛,一浪叠着一浪,连绵不断的撞向铁甲林墙。铁墙巍峨若山,伸展着千万枝触手,将敌人挑向天空,将头颅剁入血草。奈何,骑海浩荡杀之不尽,斩之不绝。渐尔,凄厉的嚎叫声荡遍四野,骑海已将铁墙三面呈围,箭雨纷泄如潮……

    “鹰,鹰鹰……”

    首鹰将双翅尽展,劈风反转身子,率着两鹰穿云破日,插向南方,掠过浮云,翻过小山,跃过林梢,待看见漫漫铁甲堆云簇城迎面而来,猛然一个俯冲,沿着草海一路低低斩去。

    “鹰来!”

    一声娇喝,孔蓁秀足一踢,坐下朱红焉耆马电射而出,穿破草海,直直迎向扑来的鹞鹰。待至近前,秀足一蹬,拉起马首,人随马立,斜扬长枪:“速来,速来!”

    “希律律……”

    健马刨蹄,大红披风波纹浪展,女骑士英姿无双,暗觉长枪之端猛然一沉,蓦然回首,朝着大军格格一笑,当即便欲携鹰飞回,却见余下两只鹞鹰也前仆后继的飞来,扑簌簌的一阵抖翅,接二连三的抓住了长枪。

    “咦!”

    孔蓁脑袋一歪,愣愣的瞅着长枪上的一窜鹞鹰,唰了唰眸子,情不自禁的喃道:‘而此,仿若,仿若烤鸡,非也,烤,烤山雀!格格……’女骑士莞尔一笑,她做野匪时,常常烤山雀。

    “哼!”

    唐利萧策马奔来,劈手夺过枪尖上的首鹰,细细一阵对视,而后,神情一凛,飞速奔向大军。

    孔蓁抖了抖长枪,嘟了嘟嘴,娇声唤道:“唐都尉,尚,尚有两只山雀,不携走么?”

    “山雀……”

    唐利萧肩头猛然一震,因驰得过急,竟险些从马背上摔下来,欲回头瞪她一眼,却生生忍住,嘴角弯起一抹笑,啪的一声马鞭,奔得更急,直直插向铁阵中的白骑黑甲,嗡声道:“郎君,前方,五十里外,两军交战!大军,人数难辩!”

    “两军交战?”

    刘浓剑眉一皱,其中定有一方乃是胡人,此地距洛阳城尚有百余里,城中守军不多,李矩定然不会与胡骑战之于野,会是何人?莫非是祖纳,其人不回径关,为何却来轩辕关?

    荀娘子见刘浓凝眉思索,心中顿时不喜,勒了勒马首,嘴角一翘,冷声道:“刘中郎,身为三军主帅,而今敌情已现,岂可暗自沉吟而不绝!”言至此处,驱马靠近,与他并肩而骑,歪着脑袋,低声道:“莫非,意欲退回关内?”言罢,挑了挑秀眉,眉宇间写满挑衅。

    刘浓懒得理她,心思电转之际,已然拿定主意,高高扬起右手。

    北宫高叫:“顿步!”

    “顿步,顿步!”层层接令,传达诸军。

    “轰!”

    少倾,全军顿止,凝铁于风中。

    刘浓慢慢勒转马首,拉起面甲,面向八千白袍,缓缓抽出楚殇,斜指头顶金日,继而,沿着阵列纵马奔跑,阵中诸将斜伸长槊,楚殇与其逐一交接,拉出一阵“锵锵”声,璇即,刘中郎勒马于小山坡,高高拉起飞雪,背后白袍随风飞扬,剑指北方,纵声喝道:“诸将安在?”

    “在!!”

    北宫、曲平、薄盛、徐乂、杜武等人热血滚动,齐声大吼,荀娘子皱了皱眉,拔出腰间华丽长剑稍稍扬了扬,孔蓁挥了挥长枪,神情激动。

    刘浓目光缓缓扫过全军,朗声道:“今,百姓已倒悬,宗稷已溃崩,胡骑肆掠我境,俘我妻女,烹我父母,我等皆乃七尺男儿,当得此际而未死,手持铁刃,该当何为?”

    “斩!斩斩!”万众纵声狂吼,纷纷以刀击盾,眼吐赤光。

    “然也!”

    稍徐,刘浓勒着飞雪原地打转,叫道:“宁可战亡,而不跪生!如今,两军交战于野,我军当拦腰斩首,击溃胡骑!直入洛阳城,携万民南归。诸君,愿与吾同否?”

    “宁可战亡,而不跪生!”

    万众嘶吼。

    刘中郎微微一笑,将面甲拉下,扬声道:“鹰扬卫,百花精骑,随我击敌,步军押阵于后!”顿了一顿,纵马冲下小山坡,勒起飞雪于阵前,猛力向下一斩,高声叫道:“白袍,无敌!”

    “白袍,无敌!”荀娘子蹬起身子,扬剑娇呼,粉脸樱红,眸子璀璨。

    “白袍,无敌!!!”

    霎那间,八千白袍放声咆哮,状若出笼猛兽,难掩其森然爪牙,直欲将漫天草海亦吞没于高昂的战意之中。继而,大军中分五千铁骑,追随着那白骑黑甲红盔缨,插向无边草海。

    ……

    “鹰,鹰……”

    鹞鹰复来,撕风裂云。

    祖纳躺在草丛中,看着三只鹞鹰穿破红日,扎入眼帘,欲伸手遮住那刺眼的光芒,胸口却传来阵阵麻痒般的痛楚,浑身力气亦随之如潮而退,即便动一下手指亦极为艰难。

    方才他策马鼓战,一个不留神,突得太前,是以左胸中箭,锋利的箭簇穿肺透背,如今,唯余喘气与吐血之力,嘴唇却蠕动着:“阿弟,祖纳宁死,亦未退半步,更不曾弃军而走,当不使弟蒙羞也……”

    喊杀依旧如潮,然阵势已危,李农匆匆瞥了一眼摇摇欲坠的阵列,抹了一把血汗,翻身上马,欲打马而走,却恁不地看见祖纳躺在血草中,眉头一皱,跳下马来,将祖纳半抱于怀,呼道:“忘忧公,忘忧公……”

    祖纳慢慢的挣开眼皮,茫然的眼睛四下搜寻,好似已不能见物,喉咙里咕咕有声。

    李农伏下身子,靠耳于其唇,便听祖纳颤声道:“引军,退,退入轩辕关,莫,莫要弃军,敌,敌已然尽疲……”头一歪,气绝。

    闻言,李农面上蓦然一红,纵然鲜血满脸亦难以遮掩,颤抖着双手把祖纳放下,正了正顶上头盔,扫了扫袍摆,朝着尸体沉沉一揖。而后,捡起血水的的“祖”字旗,扛于肩头,翻身上马,飞扬于阵中。

    ……

    “精锐也,百战死卒也!”

    呼延谟勒马于高处,凝视着怒海撞礁,而内中尚有血旗翻扬,瞠目欲裂,眉心不住的抽搐,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短短半个时辰,区区五千步卒,竟然于上万铁骑的轮番摧撞下,未见溃散,若非亲眼目睹,教人如何敢信。

    副将纵马奔来,扬着带血弯刀,嗡声道:“将军,敌阵左翼已呈崩势,末将令命,愿率重骑五百,一举摧之!”

    “嗯,此皆乃汉奴之勇士也,难以收之我用。”呼延谟拧着浓眉,徐徐回首,瞪着副将,沉声道:“重重一击,勿必使其溃,待其溃散之后,衔尾追杀,毋宁走脱一人!”

    “诺!”

    “报……”

    副将正欲率重骑冲阵,却见遥遥的天边,奔来一骑,将将奔至近前,尚未来得及作一言,便坠马于地,背后插满箭羽,仿若刺猬一般。

    少倾。

    “呜,呜……”

    苍劲的号角盘旋于天,漫漫的草野尽头,贯出一道白龙,如箭似剑,剖开草海,直插而来。大地在颤抖,风声在咆哮,愈来愈近,剑锋之端乃是白骑黑甲牛角盔。

    “援军,援军至也!”

    李农背缠巨旗,扬着长枪狂呼,其人右胸中箭,血染满脸。

    “援军,乃江东之虎也!儿郎们,冲阵,杀尽胡虏!”余存之三千晋军奋声大吼,挺起长枪扎向徐徐退却的胡骑,更有甚者从血水堆中伸出双臂,死死抱住马腿,任其踏胸陷腹亦不松手。

    “具装骑,突击!轻骑后撤,整阵却敌!”呼延谟眉心狂跳不休,不愧乃是镇东将军,虽惊而不乱,当机立断,命副将率具装骑迎击,为陷入战阵而混乱的轻骑博取整蹄时机。

    “蹄它,蹄它……”

    蹄声雷爆,五千铁骑宛若一臂使,未如胡骑那般喜作窜上跳下,尽皆低伏身子,几乎马背平齐,唯余背后白袍,裂展如旗。

    “分列!”荀娘子一声娇喝。

    对冲将至五百步,奔前的轻骑如水两分,对迎面撞来的具装骑不管不顾,直插忙不迭地整阵的对方轻骑。而骑阵中,猛然暴出一柄尖刀,正是巨枪白骑!枪骑之后,乃是两百具装骑。

    三百步。

    “压枪!!!”曲平纵声暴吼。

    “嘎嘎嘎……”

    一阵刺耳的压抢声爆响如潮,巨枪白骑吐出枪林,撞上胡人具装骑。一撞之下,巨枪脱落,人骑乱飞。

    璇即,巨枪白骑好似不愿缠敌,与轻骑一般,剖水作两半,扎向前方。

    胡人副将怔了一怔,欲勒转马首回逐,却蓦然觉察,仅方才那一瞬间,已方竟已坠马百骑!而具装骑一旦坠马便再难翻起,挣扎于草地中,仿若一只只铁皮虫。

    “贼厮鸟,回头看甚?!”

    身后暴起一团大吼,随即瞳孔越放越大,只见铁塔如山,横冲直撞。而这一幕,极静,失去了马速的胡人具装骑,在蓄势已久的白袍具装骑的冲撞下,恰似投火入蚁窝,无声炸裂。

    “呜,呜呜……”

    冲阵号角拉响,白袍海洋卷起一潮又一潮的怒涛,蛮横致极的撞去,胡人先锋乃以轻骑为主,身披皮甲,对撞,岂是巨枪白骑之敌,恰若怒针破纸,一捅,即碎。

    荀娘子引领骑军,将胡骑分割,凿穿,拉刺,曲平挥着丈二剑槊,向前猛力一扎,刺透一人,复打横一扫,削却三颗头颅,继而,豹眼环瞪,反槊又拍死一人,挡者披靡,未有三合之敌。

    稍徐,胡骑分散四方,欲以骑弓对抗,奈何骑弓力弱,隔得远了岂能扎破白骑的半身铁甲!况且,刘浓尚有一千八百轻骑,骑术虽不及胡人,装具却殊胜一筹。两厢合济之下,一旦轻骑缠住敌方,白骑即全速刺来,敌骑唯亡一途!

    “唰!”

    楚殇拉起扇面光寒,砍飞一头,敌脖喷血如潮,竟有几滴溅入眼中,刘浓甩了甩头。

    便在此时,呼延谟搭弓引箭,远远的瞄着那醒目的白骑黑甲,“嗖”的一声,弦崩箭离,快若闪电,正中刘浓胸口,呼延谟情不自禁地裂了裂嘴。

    “嗯!”

    刘浓一声闷哼,险些坠马,斜斜回首,怒目看向小山上的呼延谟,继而,满不在乎的扬起楚殇,削去羽箭之杆,随即,拍马纵向小山,欲擒敌方主帅,身后跟着百名白袍亲卫,去势若风,滚荡如龙。

    “为,为何不坠?”呼延谟瞅了瞅手中的两石弓,眉头紧皱。

    “将军,将军速撤!!”坡上打斜窜来一骑,见呼延谟犹自发怔,而白骑黑甲已然追至五十步内,赶紧拽住其马绳,策马飞奔。

    “哦伊,哦伊呀戈……”

    孔蓁冲到小山坡上,勒马于刘浓身侧,目遂仓皇逃窜的胡骑卷沙而去,扬着长枪,欢呼雀跃。

    唉……刘浓一声暗叹,拉起面甲,斜斜瞥了她一眼,顿时,女骑将缩了缩脑袋,晃了晃丈二长枪,怯怯地复喊:“白袍,白袍,无敌!”(未完待续。)

第三百二十四章 洛阳之殇

    日薄西山,残阳如血。

    “灰儿,灰儿……”

    战马喷着凄厉的响鼻,茫然的寻找着主人,它的主人在草海里,微风拂草头点低,尚且挟裹着浓腻的血腥味,直欲扑面粘凝。

    横七竖八的尸体栽倒于草丛中,千奇百怪的姿式,有伏有卧各作不同。血河,从尸体流出,沿着草根与泥土的纹路,由高至低蜿蜒流淌,宛若怒放的血火红莲。

    清澈的小河被染成晕红,一汪又一汪的血水正于其中浸开,河中的游鱼奔腾着,贪婪的吞噬着浓浓的咸腥,更有甚者飞跃划水,扑向岸边的血尸。

    “簌!”

    一柄长枪猛然一扎,将离水而出的游鱼窜于枪尖,孔蓁眯着眼睛瞅了瞅,只见游鱼大张的嘴中,尖牙似利刃,内中尚有一根手指头。

    “啊,食人鱼!”

    顿时,孔蓁眸子睁得老大,用手戳了戳鱼嘴,而后,飞快的缩手,把枪一甩,将那尚未尽死的游鱼拍死于岸边石,犹自不解恨,想去踩一脚却不敢,怯怯的盯着满河游鱼,喃道:“恁地可恶,不食草,却食人!怪道如此肥美!”

    荀娘子骑着朱色马,慢蹄踏来,瞥了一眼河中争抢食物的游鱼,眸子一缩,陡转即逝,淡然道:“人行于乾坤,鱼浮于江河,人逐名利而食,鱼衔泥虾而哺,此乃自然之道。”

    孔蓁皱着细眉想了一想,看向英姿华美的荀娘子,心道:‘阿姐真美,闲静有容,内蕴韬略,男儿亦不可比!奈何,此言深奥隐晦,孔蓁似懂非懂……’遂眨了眨眸子,轻声道:“阿姐,若是如此,游鱼理应食泥,为何却食人呢?”

    荀娘子冷声道:“无它,因无食故,因贪婪故,泉涸,无草可食,故而彼彼相食,故生贪婪。贪婪中生,便再难绝也!”

    孔蓁道:“哦,非乃泉涸,相濡以沫么?”

    荀娘子未答,秀足夹了夹马腹,逼临河畔,直目河中鱼,眸子深邃,神情冷静。

    孔蓁凝视着荀娘子铁甲上的斑斑血迹,柳眉愈簇愈紧,更迷糊了,半晌,指着荒诞的大地,那一片黄、一片青,喃道:“孔蓁幼时,常闻娘亲言,洛阳之柳,堆城绵云,洛阳之畔,阡陌连天;而今,却仅余黄沙与野草。阿姐,而此便乃彼彼相食乎?洛阳旧观,又几时可复呢?”

    溪水黯红,倒映着二女容颜,双姝挺立于马背,如花娇艳,一者斜举丈二长枪,歪头凝问;一者华甲染血,粉脸俏寒。

    稍徐,荀娘子顾影于水,将嘴边青丝拔至耳后,莞尔一笑:“那人言,宁可战生,而不跪亡。那人言,食人者,斩!乱土者,斩!戮民者,斩!那人擅谈,擅音,擅咏,清冷似松,高洁如竹,魂洁而神清;那人抛却繁华江南,投身于血河,步履依旧从容;那人止杀而不妄杀,非彼游鱼。诸此种种,故而,吾愿追随,终尽此生。呵……吾深信而不疑,有朝一日,那人定可复得旧日山河。”

    “那人……”孔蓁嘴角慢慢弯起笑容,勒转马首,回头望向那人。

    那人骑着飞雪,缓缓踏蹄于血丛中,洁白的马蹄踩过血滩,溅起血莲朵朵,浑雪的大氅覆盖着马股,中染胜血樱红。待至一境,将楚殇归鞘,翻身落马,“噗”的一声,乌墨铁鞋将血洼踩得四溅而开,璇即,边角纹刺蔷薇的雪氅将野草压弯,拖曳于地,瞬间,血水寸寸渗透白袍。

    “呼……”

    刘浓重重吐出一口气,慢慢解开颔巾,将牛角盔抱于怀中,默然走向草丛的深处,那里伏着一人,躺着一人。

    祖纳亡殁,平静的躺于草丛中,左胸上绽放着一朵血花,染了半个身子,头上的冠不知去向何处,嘴角喷出的浓血已然发青。

    李浓以草拭之,却越拭越脏,待见尸身上斜掩一抹黑影,蓦然回首,凝视着刘中郎,半晌,惨然道:“刘中郎,忘忧公虽不知军,却不愧为三军主帅,君以为然否?”

    “然也!”

    刘浓剑眉紧皱,走到三丈外,拾起一顶青冠,弹尽冠上草絮,扯过背后白袍,抹去冠内血迹,递给李农,淡声道:“身为士者,头可坠,冠不可弃!士言公,魂当归兮!”

    李浓竭力的接过头冠,颤抖着双手,徐徐抬起祖纳的头,默然为其着冠,血,汩汩绵涌。

    刘浓半眯着眼,问道:“汝,乃何人?”

    李浓吐着血,正了正铁盔,拱手道:“雍丘,杞人,李氏,李农!”

    “真士矣!”

    “多谢,刘中郎!”

    李浓从怀中摸出一方黑巾,竭尽全力的缚于面上,而后,低下了头,血水如涓流淌,眼睛慢慢闭上,身子摇摇晃晃,即将仰躺于地时,奋起最后一丝余力,稳住后仰之势,双手按膝,猛地一用力,“扑通”一声,栽伏于血滩中。

    风来,静静的拂着,浓绸的血腥味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刘中郎闭上了眼,按着楚殇的手,轻轻战栗。

    “郎君!”

    曲平提着长刀,从俘虏群走来,待至近前,深深看了一眼血水中的二人,摇了摇头,将长刀归鞘,刀锷滚落血线如珠,沉声道:“郎君,祖纳已亡,军中参军亦亡,五名曲都也亦阵亡,百人长乃是言续。请郎君示下,当以何如?”

    刘浓深吸一口气,看着草野中的铁甲残阵,抱着铁盔,朝此风中悍卒点头以示敬意,正色道:“阵亡两成而不败,虎目狼视犹不怯,足堪百战精锐也!如今主将阵亡,敌骑犹窥于侧,但且携入城中,任命言续为都尉,代掌此军,待他日回返轩辕关,交由韩都尉!”

    “诺!”

    曲平浓眉一挑,面带喜色,又道:“此战,战敌于疲,我军伤亡极微,前后歼敌两千,得马千余,具装五百,因敌乃骑军,是以俘虏甚少,仅三百之数,皆乃胡人。郎君,将以何如?”

    将以何如……刘浓回头扫了一眼不远处蹲伏于地的胡人俘虏,眼睛愈眯愈细,冷锋乍起,闭了下眼,开眼之时,淡然道:“命其掩埋胡尸,待其后,挑右腕之筋,断左手两指,驱其北回!”

    “郎君,仁者也!”

    曲平嘴唇一抖,摸了摸后脑刀伤,按刀而去,心中却道:‘郎君便是郎君,我等追之莫及,如此一来,犹胜于杀戮矣。’

    其人方走,荀娘子与孔蓁复来。

    荀娘子心细,一眼瞧见刘浓左胸尚有箭簇未拔出,秀眉一颦,当即蓬展披风,旋下马背,虚着眼眸走向刘浓,靠得极近,仔细瞅了瞅,未见染血,应是卡在甲胄中了,随即,后退一步,伸出手,单掌抓住显露于甲外的两寸箭杆,另一支手撑着刘浓胸口,便欲往外拔。

    “咳,勿拔!”

    刘浓捏拳于唇,一声假咳。

    荀娘子秀眉飞挑,冷声道:“当咳不咳,尽作虚伪!汝乃三军主帅,岂可逢战即前!虽有宝甲坚韧,且有亲卫护身,然,擅游者必溺于水,君不见祖纳乎?”说着,“噗”的一声,扯出箭族,箭尖却带出一缕血线。

    “呀!”孔蓁掩嘴惊呼。

    荀娘子凝视着手中带血箭尖,神情呆了一呆。

    叫你别拔,你非要拔……刘浓皱了皱眉,胸口一阵针刺,吸了一口气,压住刺痛,拍了拍胸口,笑道:“无妨,仅乃皮肉之伤也,且待步军前来,即刻入城!”言罢,转首望向西北方。

    西北方,二十里外。

    呼延谟收笼溃军,共得八千之数,轻骑来去如风,极难追杀,是以虽突遭重击,伤亡却并不大。

    待巡示完毕各部,战力尚堪,足可复战。只是,其人身为先锋大将、镇东将军,如今却败于江东之虎,镇东败于江东,内心羞恼难当,细细一思,暗道:‘我正竭力鏖战,敌却蓄势而来,此战之败,非战之罪也!然,刘浓小儿见我溃败而不追,亦不可小觊!若其追来,我当整游骑于四合,绵绵反击!’

    这时,降将尹安驰马而来,瞅了瞅呼延谟的神色,惴惴道:“将军,莫若趁敌不备,复卷其尾?”

    呼延谟冷冷唰了尹安一眼,唰得尹安如坠冰窖,指着东南方,声音冷透:“刘浓小儿收阵于野,侦骑却直抵我军三里外,但有异动,其人皆可从容应对,得胜而不骄,名将也!”

    尹安脑袋垂至胸口,紧紧拽着缰绳,颤声道:“莫若,莫若遣侦骑逐之?奴将,愿携罪立功!”

    “罢了!”

    呼延谟挥了挥手,淡然道:“敌之侦骑凶悍异常,逐之不退,反失我卒。汝即前往,亦不过徒增伤亡尔!”

    言至此处一顿,冷声道:“吾料,刘浓小儿既来洛阳,必引军而入,邀战莫若困敌于瓮。陛下提步、骑两万于后,数日便达!尚有各地驻军受召而来,绵水不断,涌而往之。况且,赵王既邀陛下攻伐洛阳,理当率军团围。届时,洪浪涛天卷覆洛阳,倾巢之下,焉有完卵?!刘浓小儿,宝甲甚好!”言罢,冷冷一笑,打马回阵,行至一半却回首,斜视尹安:“围伐洛阳,需攻城器械,即日起,汝率汉奴军,伐木造车,不得有误!”

    “这……”

    尹安汗出如浆,抹了一把又一把,愣愣的瞅了瞅荒凉原野,颤声道:“回禀将军,非是奴将怯难,实乃,实乃,洛阳城佐近,方园二十里内,已无木可伐矣!”

    洛阳,哀伤之洛阳,因乃天下雄城、汉民宗庙,故而历经沧桑,十余年来攻伐不断,是以树木被砍伐一空,纵使境内有山,亦是光凸凸的,状若野草堆。

    呼延谟愣了一愣,勒转马首,以马鞭挑起尹安的头颅,不屑地道:“方园二十里无木可伐,便至三十里外伐之,造车,推临城下!待入城中,汝之阖族,或可免死!”

    “是,是……”

    ……

    河阴县,城西。

    落日余光洒向荒野,荡出鳞波如节,一名晋军在血水中匍匐爬行,他不得不爬,因其双腿已断,新血涌出,融汇于老血,更为浓粘,仿似一滩滩的血泥。

    “噗!”

    一声闷响,锋利的弯刀猛然斩下,正中其脖,头颅当即滚入丛中,脖口喷出血潮,溅了桃豹一脚。

    挑豹甩了甩脚,狰狞一笑,翻身上马,弯刀指向洛阳,吼道:“随我,入洛阳!莫教石兴世子居功,致使单于元辅受辱!”

    “唷嗬,唷嗬!”

    近万步、骑轰然而应,纷纷甩却手中头颅。

    头,飞满天空。(未完待续。)

第三百二十五章 兵临城下

    荥阳之北,韩王故里。

    韩王,韩信是也,战无不胜之韩王,国士亦无双,奈何生死一知已,存亡两妇人,一朝身名尽丧,唯余黄土一杯。

    石虎分兵一万取河阴,韩潜提兵战之,石虎不敌,徐撤三十里。

    韩潜逐石虎于野,勒马于韩王墓,墓前古祠有联,上书十字,即乃:‘生死一知已,存亡两妇人’。知已者,乃萧何,成也萧何,败也萧何之萧何。两妇人者,一者乃漂母,施饭之恩,得以保身;一者乃汉后吕雉,斩名将于钟室。

    同韩为姓,却非一宗,韩潜自幼研习兵书,对韩信极其仰慕,途经韩王之墓,自是得下马凭吊一番,奈何戎甲在身,敌虽退却非溃,是以只得摘下头盔,朝着野草丛中的墓碑,拱了拱手,沉声道:“潜当习韩王,勤修戈甲,逐暴于野;却不习韩王,良弓当挂壁,何待妇人折!”

    “报……”

    侦骑北来,背后令旗冽冽作响,待至近前,高声道:“回禀韩屯骑,石虎起锅拔营,辩其方向,欲走洛阳!”

    “嘿嘿,洛阳,与我对阵,岂能容你轻易卷营!”

    韩潜冷冷一笑,将铁盔叩于其首,虚虚压住半片浓眉,“唰”的一声,拔起竖插于地的长枪,回头复望一眼韩王墓,扬枪道:“传令三军,衔尾追击,若其勒阵,鼓战而前,若其避锐,当斩其尾!待至河阴县,勒马入虎牢!”

    “诺!”

    ……

    八千步、骑大军,滚滚插向西南。

    石虎骑着高头大马,满脸风尘,眉宇铁寒,早闻祖逖帐下韩潜擅战,对阵半月,果不其然,韩潜这贼厮用兵如神矣,不是断粮,便是截道,教人防不胜防,偏又绵似柔布,重拳击之不着力,反受布中针灼。

    半月以来,两者交战,石虎兵势若胜,尚可言互有胜负,一旦相差无几,竟然连番战败!

    “报……”

    侦骑由西南而来,高声叫道:“回禀单于元辅,桃豹将军击李矩帐下骞韬于河阴西,大胜,斩敌两千,溃敌陈野,现奔洛阳,指日可至。”

    “妙哉!”

    石虎神情大震,提枪转马,大手一挥,高声道:“三军全速,直插洛阳,岂可使不战之人,夺城而彰功!”意指石兴,石兴乃是石勒之子,石虎乃是石勒侄子,二人向来不和。

    “报……”

    将将西行三十余里,侦骑复来,嘶着嗓子叫道:“回禀单于元辅,韩潜率五千骑军衔尾追来,半个时辰,即临我阵!”

    “韩潜!!!”

    ……

    “驾,驾!”

    石兴率领两万步、骑,由平阳走河内,复自河内奔洛阳,大军一眼望不到边,此乃石勒帐下精锐,曾横扫幽州、疯搅冀州,尽是骄兵悍将,一个个满脸横肉,神情狰狞,逢战即喜。

    “唷嗬,唷嗬……”

    鬼叫嘶哮,荡涤四野,令落日亦不堪其烦,乌雀亦难耐其扰,扑簌簌飞了满天,而后,盘旋于大军头顶,“呱呱呱”的叫个不停。

    夔安乃石勒十八骑之一,幼时曾随异人,习得兵法与相术,此刻见得满天黑雀,眉头紧皱,蒜鼻乱抖,此乃大凶之兆啊!

    石兴三十有许,面貌不凡,大嘴方耳,凸眉横骨,额缚金箍,耳坠金环,碧眼若雕,顾盼之时,凛凛生威,见夔安神情有变,勒过马首,问道:“左司马,莫非,有何不妥?”

    夔安搭眉望向头顶,但见堆积成群的黑雀已将落日覆盖,黑压压的一片,沉声道:“世子殿下,落日鸣雀,乃是嗜血之兆!”

    “铁骑滚洛阳,自乃嗜血之兆!羊奴太多,过则伤人!草原之子,当嗜以羊奴,噬其肉,饮其血,剁其首,躏其身,以羊奴之肉,濯我身壮巍!而此,方可代代兴盛长荣!”石兴右首乃是冀保,其人亦属十八骑之一,好食人,最好食幼女,极其凶横。

    石兴裂了裂嘴,猛地一抽马鞭,笑道:“但使夺得洛阳,城中十万汉女,当犒三军,欢祭终月!两位司马,理当先行择之,石兴后随也!”

    “报……”

    话将落脚,侦骑南来,高耸的令旗上盘旋着数十只低飞的乌雀,待至近前,叫道:“回禀世子殿下,距洛阳城两百三十里!”

    两百三十里……石兴想了一想,问道:“单于元辅何在?”

    侦骑摇头道:“前侦尚未回,是以未知,三日前,单于元辅尚与韩潜对敌于荥阳!”

    冀保道:“世子殿下,两百三十里,全军从速,日半可至,我等已耽搁不少时日,莫若星夜突击,后日晨时,便可抵达洛阳!”他们来时路上,因军粮不足,故而一路袭卷村落,耽搁了两日。

    石兴皱眉一思,当即拔出弯刀,高声叫道:“草原之子,随我征战,袭卷洛阳!”

    “袭卷洛阳!!!”

    ……

    洛阳。

    星辉伴月,柔和的月光,缓缓的拂过千疮百孔的城墙,好似欲安抚那昔日的创伤。

    城上火把点点,城门都尉江霸昂立于城头,注视着远处的火光长龙。

    “敌袭,敌袭!”

    城墙戌卫凄厉的叫声,辗碎了一城的安宁,霎时间,城墙内外活了过来,呼喊声,甲片碰撞声,沉重的步伐声,拔刀声,叫骂声,不绝于耳!

    “混账!”

    江霸跳下瞭望台,一把将那犹自狂叫不休的戌卫拧向半空,而后,重重的顿下,“啪、啪啪!”扇了几个耳光,高声道:“镇静!”

    “呜,呜……”

    苍凉的号角声撕碎长夜,击破星空,直直砸向城头。

    少倾,白色的浪花涌入眼帘。

    大戟士首当其冲,全身重甲,挺着丈八十字戟;虎噬卫紧随其后,全身重甲,头戴罩盔,臂缚圆盾,腰挎横刀,左右各一柄;射声卫居中,浑身皮甲,背负长弓,斜插箭壶,腰挎长刀;磐石卫居后,全身甲,持巨盾,缚圆盾,束长刀;复后,便乃四千祖纳精锐步卒,最后方乃漫漫铁骑。此乃,背向陈阵!显然,为防胡骑背击!

    万军白龙,阵列于城下。

    李矩早已为其所惊,忙不迭地的穿戴好衣冠,匆匆奔至城头,举起火把俯首一看,眼底猛然一缩,白袍?江东之虎?军容如此鼎盛!一连窜的感概令李司州神思悠悠,抓着火把的手指,根根泛白。

    “李司州何在?”

    便于此时,铁甲阵中驰出一人,慢蹄踏至护城河边,高高勒起座下雪马,樱红盔缨斜斜一歪,牛角盔望向城头。

    李矩怔住,江霸干咳一声,将其惊醒,李矩深吸一口气,冷冷的看着城下白袍海洋,沉声道:“刘中郎,所为何来?”

    刘浓掀起面甲,凝视着十丈城头的李矩,半晌不语,璇即,纵马沿河漫蹄,直抵吊桥口,朗声道:“李司州,函谷关已破!”

    “函谷关已破?!”

    “函谷关据守军两千,为何不见烽火即破?!”

    “莫非,尹安复投胡酋乎?”

    顿时,城墙上炸响一气,乱七八糟的质疑声、惊呼声充斥于耳,刺得李矩面上红一阵、青一阵,眉心乱跳,按着箭剁口的手背泛起青筋如虫,随后,猛地一捶箭剁,手上传来剧痛,其人却浑然不顾,指着吊桥口的刘浓,喝道:“休得胡言,尹安阖族皆在洛阳,安敢负我?”

    “李司州!”

    这时,铁甲阵中复出一人,走到吊桥口,高举着火把,叫道:“李司州,吾乃祖将军帐下曲都言续,今日,我军与胡骑战于洛阳西,祖将军已然阵亡,莫非欲见将军之身,李司州方可信乎?”

    “祖,祖纳阵亡,函谷关破……”

    李矩喃喃自语,暗觉胸口堵闷,眼前金星乱吐,随即,一阵天旋地转,手中的火把也举不稳,“啪哒”一声坠落,身子晃了两晃,要倒,赶紧抓住箭剁口,奈何手上却无力,顺着箭墙便往下溜,心道:‘祖纳若亡,祖逖势必将迁怒于我,洛阳,洛阳危矣……’

    “司州!!”

    江霸疾步冲至近前,将李矩扶住。

    “呼,呼……”

    李矩深深的吸气、吐气,顺了顺憋闷的胸口,强自镇定,而后,紧紧的抓住江霸的手臂,借力站直身子,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城下白骑黑甲,喘气道:“开,开城门!”

    言罢,再也禁不住,头一歪,晕厥当场。

    ……

    “呜,呜……”

    号角响于耳际,袁秀嘤咛一声,从梦中幽幽醒来,眨了眨眼睛,眼前,月白如珪,斜斜的嵌于天怀,明亮的星辰,璀璨闪烁,好似狡诘的眸光一般,脸颊两侧有柔柔的清风,徐徐缠绕着发丝。

    一切,静澜而安定。

    “嘎吱,嘎吱……”

    车轱辘辗过草地,绽出低哑的声音,袁秀眸子一颤,簌地坐起身来,入目乃是雄壮的脊背,漫漫月光下,其人脖心滚着粒汗。

    “小娘子,醒了?”

    身侧的老妇人将她揽入怀中,温柔的抚着她的背。

    袁秀颤了颤眉,转动着灵诘的眸子,将整个身子揉进老妇人怀里,扬着半张小脸,怯怯地问:“阿娘,此乃何地?”

    “上蔡!”

    拉着板车的人抹了抹脖心,回头憨厚一笑,璇即,抬头看向远方。

    冷月,将满未满,挂于峰巅,峰上有城,墙头灯火如丛……(未完待续。)

第三百二十六章 帐下上将

    一夜星辉,月满天。

    点点星光冷玉街,刘浓骑着飞雪,漫蹄于月下洛阳城。

    因饱受战火蹂躏,偌大的洛阳城不见华灯冉冉,唯余城南寥落着几簇灯火。

    洛阳,城中有城,分东南西北四角错落耸立,大军屯于西北金墉城,城中复筑三城,三城互为倚角,尖锋抵向北方,两刃可控东、西之敌。此城,本属魏晋皇室牢狱,今为军事要塞。现下,刘浓正往城南民居,李矩晕厥当场,令刘中郎感慨而无奈,只得夜探城南,以好早作绸缪。

    间或得见,巡城的士卒举着火把与长戈,待见得白袍泄来,情不自禁的避于一旁。

    “蹄它,蹄它……”

    四下里,格外宁静,飞雪脚步亦落得轻浅,即便连身后的百余亲卫亦控着马缰,跟随着飞雪的节奏轻踩慢踏。楚殇挂于刘中郎腰间,剑锷处缠着一截雪纱,伴随着飞雪的步伐,仿若婀娜女子正行起舞,衣袂飘飘。

    荀娘子饶有兴致的瞥着那缕雪纱,一眼便知乃是女子纱裙一角,暗想:‘雪色,莫非,乃是携游思夜游洛阳?’心中好笑,遂把马一拔,稍稍靠近,轻笑:“刘中郎,孟夏梅月,夜风徐耳,良人逐月漫骑,好兴致!然,洛阳非上蔡矣!”

    刘浓掀起面甲,斜斜打量她,但见月下的荀娘子俊美致极,一缕月光浅浅缚着额角,眷恋着细长凤眼,玉鼻极挺,状若刀削,嘴角不笑亦略翘,未见浮华,唯有冷傲。梅月清冷,女将军却仿若灿烂孟夏,二者合而为一,别生一种情素,令人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

    半晌,荀娘子柳眉凝川,徐徐撤走对视的眸光,浅哼一声。刘浓洒然一笑,嘴角笑容干净纯和,不带半分杂色,星目亦同。

    少倾,一行人来到城南,未入民居,直上城墙,内中守卫寥寥无几,刘浓将雪纱叠好,放入怀中,按着楚殇,走到箭剁口,眺望。

    荀娘子踩着斜长的影子走到他的身边,眸子凝视着水雾蒙蒙的南面,轻声道:“伤,可有恙?”

    刘浓微笑:“无妨!”

    荀娘子粉脸微微一红,璇即,浅浅褪尽,沉声道:“李矩容我军入城,汝且度之,其乃何意?”

    刘浓道:“替其守城!”

    荀娘子皱眉道:“城下存民十余万,女子乃昔日宫女,男子大多老少。石勒提兵五万困祖豫州于陈留,石虎携兵两万绊韩潜于荥阳,呼延谟所率俱乃轻骑,必为探路先锋,是以定有大军随后而至!洛阳之北,或将……”

    刘浓接口道:“或将,复有大军奔来!”说着,定定的看着荀娘子,沉声道:“两日之内,我军必撤,城中余民,势必南回。”

    荀娘子睫毛颤了颤,淡声道:“若李矩不允,又当何如?”

    闻言,刘浓按着腰剑,转目城中,看着夜幕下的几许微弱灯光,一字字道:“不得不允!”

    稍徐,见荀娘子粉脸呈寒,刘中郎裂嘴一笑:“勿忧,李矩久居北地而不亡,岂乃易与之辈?其人屯民于城南,已彰其意矣!”

    笑容犹若阳春融雪,令荀娘子脸上寒意寸寸消融,歪着脑袋,想了一想,轻声道:“但愿如此,城南,渡河可至陈国,跨关即入颖川,呼延谟之轻骑,务必击溃!”

    “然也!”

    刘浓剑眉一凝,半眯着眼扫向西北,目光冰寒,冷声道:“胡骑必衔尾,誓斩衔尾之彘!”

    “呀,好美的祈天灯!”

    一声娇呼,从城墙一角响起。

    孔蓁便若昔日绿萝,她的眼眸总能率先捕捉到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众人顺着她那斜指的长二长枪一瞅,只见城下一隅,一盏小灯飘飘摇摇,冉冉升向苍穹,内中灯火明灭,宛若星光闪烁,承载着放灯人的冀愿,却令观者感同身受。

    刘浓与荀娘子对视一笑。

    ……

    次日,天将放晓。

    李矩已醒,邀刘浓聚于阿旧城,此城附属金墉城,位于东北,刘浓与荀娘子以及徐乂,率亲卫百余赴会。

    待入阿旧城,内中甲士如鳞,刘中郎按剑徐行,目不斜视,百余白袍目光冷凛,亦步亦趋。即入内城,都门都尉江霸提着长枪迎面而来,待至近前,捧枪道:“刘中郎,将军已然备酒等候,且随我来。”

    言罢,带着刘浓等人行至一栋高院前,顿住脚步,嗡声道:“将军扫榻于内,以礼相待,刘中郎何不轻身前往?”

    “嗯……”

    徐乂冷眉一挑,横打剑槊,逼视江霸,冷声道:“若是以礼相待,为何一路皆现刀兵作墙?客当随主,然,诸如李司州此主,徐乂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矣!莫非,欲效鸿门乎?”

    江霸未看徐乂,朝着刘浓含了含首,低声道:“刘中郎,满城余民,便在此一晤。昔日鲜芥,何足挂齿?江霸,愿以项上头颅作保……”

    “罢!”

    刘浓挥了挥手,斜掠一眼院前的铜雀,复抬头望向门扁,但见内书二字:‘重楼’!铜雀春深锁二乔,高门森院禁重楼,此乃魏晋被废之帝、后所居,当下,淡然一笑,对荀娘子点了点头,仅携十余亲卫入内。

    孟夏之初,雾薄似纱却冷,晨曦穿不透梧桐、更寒,斑驳的青石板,画纹染苔痕,未见往昔华丽,唯存井井森然。花圃已殁,青藤爬满墙,湘竹倚窗,妆台作古,人已殃。

    此间澜静,寒渗浑身。

    院中有一方小潭,内中死水铺满苔鲜,潭中有亭,挂着几幡粗布帷幄,被风一缭,恍若楚地招魂帆。李矩身着宽袍,头戴高冠,背靠着亭柱,跪坐于苇席中,身前置放两案,内中有酒一坛,一撙青铜酒盏。

    “锵、锵!”

    乌墨铁履踏着陈旧青石道,缓缓走入亭中,白中渗红的大氅将亭中落叶一卷,定在李矩对面,未作一言,徐徐下沉,跪坐于案后。

    少倾。

    李矩注视着朱漆剥落,尽作斑痕的亭廊,沉声道:“汝可知,此乃何地?”

    刘浓道:“重楼!”

    “然也,重楼,锁帝、后之重楼!悠悠百载,共计五帝、七后、十八美,亡殁于此!”

    李矩抓起酒坛,徐徐斟入青铜盏中,酒水哗哗作响,淡声道:“此乃好酒,汝之所酿,竹叶青!”捧盏抿了一口,赞道:“好酒!”又徐徐将酒洒入潭中,笑道:“诸君,且饮!”

    须臾,见刘浓未倒酒,也不以为意,复斟一盏,徐徐饮尽,面上隐泛红潮,扬了扬盏,笑道:“李矩侍甲已然三十载,初为梁王之牙门将,伐氐胡而表侯,晋室轰倾后,未曾入江南,转战八合据四野,逐胡惩暴,斩首足以垒营。”

    刘浓剑眉微拔,淡然道:“李司州乃当世之名杰,刘浓向来敬佩!”

    兴许酒浓,使得李矩性情爽烈,挥扬着宽袖,哈哈一笑,指着刘浓,大声道:“黄口小儿,吾持剑之时,汝尚游魂于野,未曾附体;吾斩胡之时,汝尚斗草于嬉,不知春秋。而今,汝稍作得势,焉知他日?安敢小觊李矩乎!”

    言罢,斜视刘浓,吹胡瞪鼻,半月来,其人孤行于刃,游走于锋,昼锁愁眉,夜难入梦,此时为酒一摧,张扬尽显。

    然,刘浓却笑了一笑,以手指敲了敲案上酒坛,正色道:“李司州,刘浓有诺在身,故而不得饮酒,并非小觊李司州往昔之英勇也!”顿了一顿,提起酒坛,满满斟了一盏,未饮,倾洒于潭。继而,注目李矩,将影子深深嵌入他的眼睛里,沉声道:“李司州,洛阳将失,且放民南归!”

    “洛阳将失……”

    李矩脸上潮红层层褪去,目光则愈聚愈深,凝于内中作一点,乍然飞射,直直扑向刘浓,声音冷寒:“弃城而逃,汝乃郭默乎?若是怀存此意,定遭天下人耻笑!”

    刘浓不避不让,微微倾身,按剑投目,冷声道:“敢问李司州,何为城也?”

    说着,也不待其接话,按膝而起,指着院外,大声道:“万众成城,此方为城!若失万众之民,何来城也?吾非郭默,其人贪婪喜功,置万民于不顾,弃城抛民,独身轻出,此乃下作之人矣,吾岂能为之?”

    “嘿嘿,下作……”

    李矩提着酒盏,冷笑连连:“刘中郎乃华亭美鹤,自是惜羽,惜羽者乃真君子。既为真君子,江东之虎何不与李矩同守洛阳,此乃汉民之宗稷,天下之雄城,非十倍之敌,不可破矣!”

    刘浓道:“而今之洛阳,已非昔日之洛阳,城中存民不过十余万,且城墙破败,洛河枯竭,如何守之?纵然守得一时,可得长久?彼时,城中存粮断绝,莫非,李司州欲效狄胡乎?”

    言至此处,眉锋一寒,见他犹自沉吟而面呈不屑之色,索性断却他的念想,冷声道:“李司州乃当世人杰,久行军阵,当知时度势,祖镇西勒兵陈留,对阵石勒!其意乃何?豫州之力已竭,粮草难以持军,亡卒难以复补,再非往日矣!是以一桃杀二士,乃不得不行晏子事……”

    半个时辰后。

    刘浓踏步出重楼,回望一眼死气沉渊的森森楼宇,暗暗吐出一口气,嘴角挑起一抹笑,抖了抖肩后白袍,按着楚殇,大步若流星。

    荀娘子迎上前来,嘴角一弯,轻笑:“事已成?”

    刘浓笑道:“然也,即刻开城,容民南渡。”

    荀娘子歪着脑袋,挑眉道:“乃示之以威,兵谏乎?”

    刘浓心情大好,顿住脚步,斜斜一撩,戏道:“然也,吾言,吾帐下有上将,名唤荀灌娘,取上将首级犹若探囊取物尔,曾斩石勒十八骑!”

    “噗嗤……”

    荀娘子莞尔一笑,恰若盛夏之阳,趋走浓烈阴霾,璇即,笑容一收,理了理额前红绸,板脸道:“十万民众南流,乃大事,不容小觊,城外尚有游骑,据三十里外,虎视于侧!”

    “逐之!”(未完待续。)

第三百二十六章 背城一战

    晨阳,冉冉悬浮于东天,忽逢风云乍起,束浪纵横间,搅作满天金辉。

    “哐啷啷……”

    浅竭的护城河边,长达十余丈的吊桥慢慢坠下,砸得地皮纹裂颤抖,激起黄沙四溅。

    “呜,呜……”

    号角催马蹄,骄骑奔滚雷,当先一骑,浑身华甲,身披红氅,腰挎长剑,额缚红绸束乌发,眸子冷凝若雪,待冲出吊桥,“锵”的一声,拔出腰剑,斜指西北,娇声喝道:“诸将安在!”

    “在!”

    诸曲都轰然回应,曲平扬了扬眉,倒拖剑槊,心甘情愿的居于其下;徐乂淡然一喝,纵马扬槊;孔蓁兴奋致极,丈二长枪斜斜一挥,她亦乃曲都。

    葛灌娘看了一眼城头的刘浓,而后,斜斜扫过五千铁骑,柳眉一挑,秀足踏蹬,高高勒起马首,叫道:“随我杀敌,陈尸横野!”话坠地,马蹄落,人骑随风飙走,插向西北方。

    “诺!”

    “陈尸横野!!”

    铁骑滚滚,卷得天地乾坤亦为之而变色,刘浓按剑立于城头,目遂白浪卷野,微微一笑,荀娘子便是荀娘子,言简而意赅,呼延谟之游骑勿必击溃,理当横尸于野。

    ……

    薄雾茫茫,金日之眼绽射万道光芒,正行破雾。

    八千大军露宿于野,营衔营,帐连帐,绵延拖曳近有五里。

    呼延谟正在中军大帐啃羊骨,手捧滑腻腻的胫骨撕着嫩肉,吸尽内中骨髓,满意的扯过侍女,狠狠的掐了几把,掐得年方十来岁的侍女满脸娇红,复捉起案上一盅沫茶,咕噜噜饮了一气。

    “将军!”

    这时,一名千夫长来到营帐口,沉声道:“将军,侦骑已有半个时辰未归,恐其有失!”

    半个时辰未归……

    呼延谟眉头紧皱,不敢大意,当即挑帘出帐,骑军对峙于野,侦骑与侦骑之间的猎杀最为惨烈,夜复昼出间,已损两队侦骑,此时稍作一思,暗觉形势有异,沉声喝道:“侦骑未归,势必已失,敌捕侦骑,当为突袭我军。速速整顿三军,整备弓矢,食之于背!”吊眼一垂,冷笑:“嘿嘿,偷袭复突袭,教汝来而无回!”

    “诺!”

    千夫长领命而去,霎时间,呼喝声、马啸声传遍四野,胡人生长于马背,可于马上裹食,千里奔袭时,甚至于马上休憩、盥洗。

    “报……”

    便在此时,侦骑踉踉跄跄窜来,尚未及营,朝天喷出一口血雾,斜斜一歪,滚落草丛中。

    ……

    洛阳城南,大张着嘴,吐着万民流徙,由日方初起至日中,绵延十里的长龙一半居野,一半尚拖曳于城中。更有甚者,不愿背井离土,跪于城门口高呼:“刘中郎,我等方定半载,何故复起流离?”

    “刘中郎,白袍无敌,何不战敌护城,保我家土?”

    “刘中郎,刘中郎……”

    刘浓默然不语,一任背后白袍翻浪。

    一名垂垂老翁,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蹒跚而行,待至吊桥外,拽了一把土,塞入怀中,抬起皱纹满布的脸,悲呼:“刘中郎,粟方入土初见苗,南流一去不复回,种之奈何也?洛阳何辜也!”

    “然也,刘中郎,何故不答也?”

    “刘中郎,苗方新簇,数月即挂粟也!”

    接二连三的老者跪伏于泥土中,仰天悲呼。

    江霸率领着数百甲士,于城门内外维持秩序,见人群愈聚愈多,渐呈围堵之势,赶紧命人去请李矩。

    少倾,李矩匆匆来到城头,看着远方的蕊蕊青苗,眼底含泪,却不得不挥着手,朗声道:“诸位乡老,洛阳之民,而今胡人卷骑复来,石胡北来,刘胡西侵,李矩实难以抗,是以尚请……”

    待李矩将乡老们劝离,复去半个时辰,日坐正中,刘浓面色铁青,内心潮起云涌,民思安定,不愿离去乃人之常情,然若再行耽搁,恐城破人亡。奈何,按此流速,两日内,定难尽数迁离!

    “鹰,鹰……”

    鹞鹰由东北方插来,扎破中日,穿风碎云,直扑唐利潇手臂,俄而,唐利萧眉头紧皱,走向刘浓,沉声道:“郎君,东北来敌,一个时辰内,便至!”

    东北……石虎亦或桃豹……刘浓神情冷凛,朝着城下缓慢蠕动的流徙长龙,喝道:“胡骑,已至!”

    唐利萧瞬间会意,振臂大呼:“胡骑已至!”

    “胡骑已至!!!”

    城上数百白袍猛然一声暴吼,震得城下流民神情唰地一变,继而,面白若纸,冷汗夹流,安静了三息,须臾,回过神来,顿时乍开,呼儿唤母,扛羊拖牛,狂奔而走。

    刘浓摇了摇头,跳下城头,翻身上马,拔出楚殇,冷声道:“召集诸卫与祖氏步卒,阵列城北,邀战来敌!”

    “诺!”诸将轰然呼应。

    李矩见势不对,疾疾窜来,叫道:“何方来敌?敌势不明,何不据城坚守?”

    刘浓勒马顿蹄,半眯着眼,沉声道:“李司州,摧民速走,刘浓若不陈阵邀敌,唯恐十余万遗民,尽遭屠戮矣!驾!”言罢,再不多言,一夹马腹,纵向城北。

    “呼……”

    李矩蓦然回首,望着越去越远的白浪,盯着内中那簇红缨,捋了捋须,情不自禁地喃道:“刘浓小儿……刘瞻箦,确乃江东之虎矣!未想,其人竟与茂猗交谊非浅,罢,局势已非,往事已枉,些许小芥,岂可久挂于怀!”一顿,吼道:“江霸,速速遣人,摧民南逃,莫再扯牛牵羊……”

    “诺!”

    ……

    风潇潇兮,洛水寒。

    桃豹引八千余步、骑军插至洛阳北,勒阵于八里外,静待石虎前来汇合,且欲遣骑将于城下哮城,殊不知,刘浓却于此时,引步卒七千,阵列于金墉城外。

    “呜,呜……”

    邀战的号角声,盘荡于天。

    勒马于小土坡,桃豹满布伤痕的脸为烈阳一衬,更为狰狞凶恶,斜眯着眼,凝视八里外的战阵,但见近万大军孔格陈列,却无一人出声,无边的气势顺着绵绵微风,悄悄浸来,压得人胸口憋闷、肉颤心惊!

    白袍,江东之虎!其人为何在此?巨枪白骑何在?为何仅余步军?

    桃豹豁裂的嘴角扯了扯。

    “蹄它,蹄它……”

    这时,对面营阵中踏出一排骑士,当中之人正是熟悉的白骑黑甲,未见半载有余,其人的牛角盔尚插了根红缨。

    稍徐,远远奔来一骑,勒马于五百步外,高高扯起马首,斜扬剑槊,叫道:“桃豹,何在?”

    无名之辈,安敢阵唤吾名!桃豹大怒,面色却不改,冷冷一笑,瞥了瞥副将。

    副将当即奔出两百步,抬枪指着来骑,喝道:“汝乃何人,安敢哮阵!”

    “哈,哈哈……”

    来骑拖槊转马,放声狂笑,不屑的瞅了瞅副将,吼道:“吾乃江东之虎、刘中郎帐下,北宫是也!尔等千里奔来,可闻战角乎?既闻,何不容战!缩头塞脚,窥视于侧,状若潭中之龟,岂乃大丈夫本色!桃豹,妇人尔!若不敢战,且速速拔马回窜,莫教人唾弃矣!”

    “气煞吾也!”

    桃豹瞋目切齿,脸上蜈蚣伤痕抖颤不休,拍马纵出百步,勒起马首,扬着长枪,大声叫道:“无名之辈,徒逞口舌之利尔!半个时辰后,吾定当取汝头颅,竖插于旗巅!”

    “汝且来取!”

    北宫冷然一笑,拍马归阵,朝着刘浓点了点头,璇即,翻身下马,抽刀在手,归入虎噬卫。

    刘浓纵马冲向磐石卫,缓缓拔出楚殇,喝道:“诸将、诸卫,安在?”

    “在!!!”

    北宫、杜武、薄盛、薛礼、言续,以及全军百人将齐声而应。

    刘浓拉下面甲,剑指对阵,冷声道:“有我无敌,斩溃此军!”

    “有我无敌,有我无敌!!”

    咆哮!三千白袍纵声咆哮,随即,冷漠的祖氏精锐步卒亦为其所点燃,奋声怒哮!

    顿时,哮声若龙,犹若实质,轰然砸向对阵!恰逢烈风卷来,卷草若浪,于是乎,天地间,再不闻他声,唯此狂龙呼啸来去,充斥乾坤,捭阖无敌。

    “呼,呼……”

    桃豹久经沙阵,横目瞥了一眼已阵,待见已方士卒,人人神情凝重,蓦然一惊,岂容敌阵搅势,当即挥手,喝道:“擂鼓!!步军,辗阵!骑军随我冲阵,两翼包抄,溃其中军!!”

    “嗵嗵嗵!”、“呜,呜呜……”

    战鼓与号角齐鸣,两阵同时雷动。

    “拔刀!!”北宫挥刀狂叫。

    八百虎噬卫撤刀在手,动作整齐划一,便见得阵阵光寒闪动,似水荡漾,泛起光晕逼人窒息。

    “虎虎虎!”虎噬卫以刀击盾,踩着振盾点,如墙徐进。

    “挺盾,左斜,三寸!”斜斜挺起手盾,正逢阳光逆转!

    “大戟士!挺戟而前!”

    “霍霍霍!”

    五百大戟士列阵于虎噬卫身后,踏着沉重的步伐,斜举丈八十字戟,两刃皆锋,寒光辉煜。

    “拔刀、持枪,阵列抵前!”言续见虎噬卫已动,当即高扬长枪,率领四千祖氏精锐,踏步而前,呈“八”字型,斜斜列阵,护住大戟士。

    左右前三军即动,中军磐石卫护着射声卫,紧随其后。

    当此际,阵势已成,乃为锋矢阵,虎噬卫乃全军精锐,居尖破敌,大戟士专设敌骑,祖氏精锐可攻可守,射声卫斜携两路,覆射面极广。此阵,唯有一缺,中军易破。

    我军尚有三千骑军,步卒竟敢摆锋矢搅战,刘浓小儿,安敢如此欺人矣?!桃豹气冲斗牛,将满口黄牙咬得格格作响,深深吐着满腔浊气,横眉一眼,待瞅见刘浓中军仅一千五百步卒,以及百名骑军亲卫,且一半为弓箭手,顿时羞恼难当、怒不可遏,拍马扬枪,吼道:“骑军,两翼斜绕,直取中军!”

    “诺!”

    两军阵推八里,瞬息即至,两股铁流,恰若冰山对撞,“轰”的一声。

    冰渣飞裂……(未完待续。)

第三百二十九章 诸方合围

    两军交战于野,人数过万,漫无边际,极其壮观。

    “鹰,鹰……”

    金日耀天,苍鹰盘旋于日下,鹰眼捕捉苍茫,至上往下俯视,但见得双方战阵绵长拖曳,锋矢阵宛若一柄出鞘长剑,由头至尾长达数里,剑锋气贯长虹,一路直剖。

    对阵脱裂作两段,一者为五千余步军排成“曲”字阵,与剑锋直面争雄,一者为三千骑军,绕过了锋矢阵东西两翼,由尾部直撞,意图首尾夹击,一举撕碎中军。

    浪花,铁骑之浪撞上礁石!中军裂展,八百磐石卫挺着长五尺、宽两尺之巨盾,层层叠叠、凭空筑城!射声卫据中,箭雨漫天,一排又一排的胡骑栽落草地,如饺落锅!

    射得极准,排箭却城!

    再观剑锋,恰如中切陈腐,虎噬卫排山倒海般步步挺进,横刀绞起残肢断体,蛮横斩断敌势敌气,待北宫大吼‘三段斩!’,敌阵,唰唰唰,矮了一茬又一茬,人头,乱滚!

    璇即,桃豹未能撞破磐石卫,见势不可为,纵马欲取两翼,大戟士转锋……

    半盏茶。

    步军首溃,铁与血较阵,人头不停的滚落,无头之脖血柱喷溅,中断半肢挣扎于血滩,令人见之胆寒,仿若一只魔鬼的手掐着脖子,寸寸窒息。身经百战的胡卒裂着稀黄的牙齿,无声尖叫,浓烈的恐惧,教人胆裂魂飞!

    “逃啊!!”

    少倾,亦不知谁率先扔下弯刀,抱着脑袋,拔腿便奔,霎那间,惊慌失措的黑蚂蚁窜了满野,一溃千里!!

    “吼!”、“唰!”

    一名雄壮的大戟士百人将,扬起十字戟,奋力一拉,将一名胡骑由头至尾,中剖,血水与肝肠哗啦啦泄了一地,奇臭难当!仔细一瞅,内中尚有一根手指头!

    “撤!!!”

    桃豹胸口中箭,豁嘴抖颤,发指眦裂而胆颤心惊,当机立断,拔马便逃。

    “呜,呜呜……”挺击号角声,暴响于斜背后。

    “轰隆隆!”

    雷骑,云动!

    ……

    “蹄它,蹄它……”

    “呜,呜呜……”

    骑军溃败,呼延谟败了,败得一踏糊涂,败得噤若寒蝉,引以为傲的大漠游骑,便若螟童玩物,被巨枪白骑挑飞向天,斩于马下,被具装骑来回蹂躏,纵使敌军轻骑,装具亦远非已方可比。

    草原之子啊,大漠雄风,为何不堪一击?!此战,非战之罪也……

    呼延谟眼瞪欲突,把马打得疯快,拼命的逃向函谷关,脑海里则闪现着一幕幕画面,那画面便似梦魇,令人浑身颤抖、羞恼欲狂,颔下溢血,非乃受伤,乃是牙咬下唇,中裂!

    “追击百里,驾!”

    一声娇斥,大红披风飞扬,白骑卷浪,卷过零星的胡骑,瞬间吞没!撞散成群的溃骑,无情斩杀!如魔鬼之鞭,肆意的鞭笞着暴戾罪恶!大风起兮云飞扬,白骑骄龙,扫荡四野!

    “希律律……”

    待直直追至百里外,荀灌娘秀足踩蹬,高高勒起马首,人随马起,扬着带血长剑,指着低头逃窜的呼延谟溃骑,娇呼:“尔等皆乃草骑尔,若敢复来,且拽头于马首,吾将探囊而取之!”

    “尔等,草骑尔!!”

    雄壮洪亮的声音,沿着草海扑了过来,如虎噬魂,令人牙齿打颤,呼延谟未敢回头,双腿死力的夹着马腹仓皇逃窜,经此一役,八千游骑尚据马而逃者,不足四千!内中五成,于溃逃中授首!

    当下,荀灌娘扯过脑后红绸抹了抹脸颊血迹,焉知愈抹愈红,索性不管,而后,斜眼看向曲平等人,但见人人铁面雪寒,中目吐赤,神情恭敬,小女郎微微一笑,勒过马首,嫣然道:“暨此一战,敌骑胆魂已丧!诸君,壮哉!”

    “荀将军,壮哉!”

    “阿姐,壮哉!”

    众将目光热烈,孔蓁眼眸直冒星星。

    荀灌娘秀眉一扬,嘴角微微一翘,心道:‘吾乃,上将军,三军之主帅矣!’眯着眸子,掠了一眼草野中的尸体,胡人着兽皮甲,不屑拔之,骑弓散落四野,不屑捡之,弯刀可融,奈何懒得顾之,当即,纵马回奔,娇声道:“沿途,聚马,速回!”

    “诺!”

    白浪反卷,冲向洛阳,一路上挽扯失主之马,收敛已方阵亡白袍,无一拉下。

    待至洛阳城南,得马两千有余,白袍重伤八十,轻伤五百,阵亡两百有余,幸而甲坚,是以轻伤者众,亡者大多为轻骑。而轻伤者当即解开救急包,于马背裹伤,足堪复战。

    将将奔到城下,闻听城北战角雷鸣,江霸叫道:“城北,敌骑由东北而来,刘中郎率军战敌于城下!”

    “东北?”

    当即,荀娘子秀眉一竖,稍作沉吟,斜勒马首,绕过城南,反向直插东北,浩浩白骑宛若一柄白色巨剑,卷风掠野,剖开草海,直达敌阵斜背后,恰逢桃豹率骑逃窜。

    两军对撞,一者大胜而归,蓄势若涛天之洪,一者夹尾鼠窜,惶惶不可终日,岂能当敌!便见得,白剑纵横捭阖,横扫纵抽,一遍,复一遍,中穿,斜贯,拉绞!

    “尤那贼厮,授首!”

    徐乂一马当先,沿途撞飞一骑,挺槊中窜一人,顺势抖槊,以槊上未亡之尸,斜斜砸翻两骑,复又反槊削却一首,拍槊直取亲卫寥寥无几的桃豹。

    “呜,呜呜!”

    便在此时,鸣金号角吹响,徐乂悻悻的勒住马势,抹了一把脸,挥槊叫道:“贼厮鸟,逃得恁快!”

    “桃豹,且来取首!哈,哈哈……”

    北宫纵刀拍盾,放声狂笑,三军雷滚大笑。刘中郎掀起面甲,微微一笑。

    ……

    “蹄它,蹄它……”

    焉耆马踏血作莲,荀娘子打马而来,绕着刘浓转了一圈,继而与其并肩,脑袋一歪,淡声道:“歼敌四千余,呼延谟逃向函谷关,将胆碎裂,刘中郎,何如?”

    刘浓扬了扬剑眉,将血淋淋的楚殇归鞘,捧下牛角盔,抹了抹盔缨上的血珠,乌墨甲上也沾着缕缕血迹,顺手扯却肩甲中的一枚羽箭,“扑”的一声,扔于血水中,看着清扫战场的白袍,笑道:“荀娘子乃上将军,刘浓自是难敌!上将军有此战功,不足为奇!”

    “哼!”荀娘子冷冷一哼,嘴角却慢慢扬起。

    孔蓁策马奔来,枪尖上窜着两只鹞鹰,人尚未近,娇声已传:“山雀,山雀北来!”

    “唉……”

    唐利潇抖了抖眉,莫可奈何的拍马迎前,接过两只鹞鹰,细细一辩,沉声道:“郎君,胡骑北来,距此,百余里!”

    刘浓看了看日头,见落日已坠西,洒下满野殷红,百余里,若是步、骑同行,远道而来定疲,势必尚需三四个时辰。

    荀娘子皱眉道:“城中存民,已去几成?”

    刘浓心中一沉,摇了摇头。

    “报……”

    青袍雷隼一人三骑,由东北而来,待至近前,翻身落马,唰的一声,将血剑归鞘于肩头,嗡声道:“回禀郎君,荥阳军情,韩潜将军战石虎于轵县,大胜!韩屯骑引军入虎牢,石虎领败军六千走洛阳!明日晨时,便至!郭诵整顿荥阳郡守军,得军万三,退守荥阳城!”

    刘浓眉头凝川,虎牢,韩潜入虎牢,其因想必有二,其一,粮草难继,士卒鏖战近月已疲;其二,持军据关,以待风云变幻。石虎奔洛阳,明日晨时即至,恰逢北骑,两军联营,仅余一夜之间尔。

    少倾。

    “报……”

    青袍复来,疾风奔至近前,高声道:“回禀郎君,正北来敌,步、骑两万有余,屯于百里外,宿营于野,未予前行!”

    闻言,孔蓁眨了眨眸子,挥着长枪,脆声道:“宿营于野,莫若,马踏连营?”

    “不可!”

    刘浓与荀娘子齐声道,孔蓁缩了缩头,刘中郎勒马回转,踏蹄纵向城中,边奔边道:“我军鏖战近日,人马俱疲,入城稍作休憩,摧民速走!中夜,势必尽撤!”

    “诺!”

    ……

    “呼,呼呼……”

    呼延谟并未入关,蹲坐于大石头上,微微倾身,剧烈的喘着粗气,冷汗沿着铁盔一路渗透,浸入脖心、后背,被风一吹,如坠冰窖。

    身为先锋大将,却一败再败,暨待,陛下引军而来时,将以何颜面对?戎马十余载,摧城破坞,未逢此惨败也!

    想着,缓缓拔出弯刀,雪亮的刀身印着惨白的脸、赤红的眼,以手指徐徐抹过,指尖浅浸一缕血,刀锋依旧锐利!

    “将军!”

    千夫长呼延业拍马而来,满脸染血,耳朵缺了一只缠着破草烂布,兽盔亦不知去向,神情极其狼狈,慢吞吞的翻身下马,惨然道:“将军,敌势若洪,我军难敌,如今当以何如?莫若,撤入函谷关!”

    “江东之虎……”

    呼延谟以刀撑地,慢慢站直身子,扫了一眼四下里横七竖八乱躺一气的溃卒,深深吸进一口气,目光越凝越寒,猛力一挥弯刀,叫道:“陛下,指日即提大军而至,儿郎们,振奋腰刀,修整利弓,他日,大漠雄骑,定雪此耻!唷嗬……”

    “唷嗬,唷嗬……”

    ……

    “唷嗬,唷嗬……”

    篝火熊缭,整只整只洁白的羔羊被架于火上,血水溅入火堆,滋滋作响,身着兽皮的勇士翻搅着木棍,令那柔嫩的身子容火灼黄。

    哭泣声,鬼叫声参杂一气。

    勇士们的营地扎得乱七八糟,嘴嚼肥肉,人抱马眠,背枕弓刀,宿幕于青苍之下,何需扎营?

    石兴与士卒共食尽欢,甚得人心,待饮罢一袋浊酒,满脸泛起潮红,抹了抹嘴,醉熏熏的走向蓬帐,内中有数名千娇百媚之汉羊,暨待耕伐!

    “唷嗬,敌袭!”

    这时,远远的天边传来一声嚎叫。

    瞬息间,黑压压的浪海翻搅如潮,抱骨乱啃的勇士飞身上马,策马归队;枕马而眠者,一拍马股,人与马同起;追逐羔羊者,一刀将羊砍翻在地,提刀扑队。

    “唷嗬,唷嗬!”

    拍刀击胸,放声鬼哮,只得数十息,锋阵即成!

    “切勿放箭,前方可乃世子殿下?吾乃桃豹!”

    “蹄它,蹄它……”

    须臾,零乱的马蹄声,混乱的步伐声,惊魂不定的喘息声,伴随着寥乱的影子撞碎夜幕……(未完待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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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阀风流介绍:
本是名门子弟,奈何世态蹉咜,又逢烽烟战火。 看杀了卫玠,会过了王与马,素手轻携至人家。 雇豪奴、建庄园、又习经书,五柳树下飞剑舞。 卿本佳人,抚冠而登顶,试问天下,何人争锋。 欢迎加入门阀风流书友群,群号:458078202门阀风流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门阀风流,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门阀风流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