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5.20捉谁来当替死鬼好呢?
将皮球踢回给万安,兰芽悄然含紧一抹微笑,静静凝立。
今日之事,不是秦直碧的错。他终究是一介书生,纵然生就状元之才,可是这多年都只埋头书本,并无朝堂斗争的经验。他方才乍然见她来了,便也只顾得上欢喜。
况且与他说话,本是她自己的决定,他事先又并不知晓。
眼前的事儿,是万安故意来找茬儿。
想她自己与秦直碧依旧还是不过十几岁大的孩子,自然凡事都逃不过万安这老狐狸的眼睛。他既然想来找茬,便什么都是借口,不错也错该。
万安这个老东西外头风评甚低,自己不学无术,却竟然能爬上内阁首辅的位子,外头人都说是凭着贵妃的抬举,以及他自己向皇帝的溜须拍马。
兰芽倒不这样。这话也只是不谙朝堂的乡野村民才能说得出来的蹂。
试问这朝堂之上,只凭贵妃的裙带关系,只凭会跟皇上溜须拍马……就能攀上内阁首辅之位么?那这朝政就不是朝政了,是说书先生的话本儿了。
于是面对万安,便一定要多加小心,甚至那小心都不亚于面对皇上的时候儿。
有什么君,便有什么臣。有今上这样以口吃为挡箭牌隐居深宫,却实际上紧紧握住天下大权的皇上;那便也自然有这样看似没有半点中用、出了溜须拍马便什么都不会的内阁首辅……不过她看得懂,皇上那既然都是伪装,万安的便也都是表象。
否则这个老东西凭什么稳坐内阁首辅之位十余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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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见兰芽这样说,万安也是小小一讶,尴尬地笑了笑:“兰少监礼数周全,既然有这份心,便也是够了。”
说罢也只要了碗热水,缓缓喝完便走了。
兰芽的手段看似示弱,实则是反将一军。
皇上亲下旨意,不准考生之间交头接耳,可是兰芽却要到广场上去,挨着个儿地跟贡生们道歉……那考场的秩序自然乱了,若皇上问下来,兰芽若回奏说是万安大人的意思,那这责任万安也承担不起。
就因为明知道他万安承担不起,兰芽才肯故意这样说。于是终究击退万安,让他自己放弃了挑衅。
见万安走远了,兰芽才悄然舒了一口气。因为方才这一紧张,之前的头晕反倒好了。
人真的没那么娇贵,尤其是在压力袭来的时候,人其实是甚为坚强的。
兰芽这才转到谨慎殿汉白玉基台之下的、用于当值太监歇息的塌房去坐了坐。她没叫大包子陪着,叫大包子还回到殿上去听差,别回头皇上叫人。
她歇了片刻,已是没什么大碍了。门口忽然光影一转,走进一个人来。
兰芽抬头一瞧便笑了:“哥哥来了。”
自是贾鲁。
贾鲁迎头就听见兰芽喊他“哥哥”,恼得跺脚转身就要走:“行,你自己喊哥哥玩儿吧,就当我没来过!”
兰芽莞尔,伸手扯住他袍袖:“好容易得了机会进宫见着哥哥,哥哥怎么不理我呀。”
那是贾鲁不知道,如今这一声“哥哥”,对她来说有多贵重。
兄长已经不在人世,她已经再没有了哥哥……而在她心里,愿意将贾鲁当成自己的哥哥,这是源于干娘的缘故,也是源于是真的珍视与他的情分。
贾鲁眯眼瞅着她,塌房虽然又矮又暗,可是他还是隐约从她眼里看见一点闪烁的水光。
他那颗心就又硬气不起来了,回身问她:“怎么了,是不是方才被那个老东西给欺负着了?”
贾鲁是个三品官,且不是内阁成员,于是今儿这殿试虽然也能来,却只是个看客,没什么实际的差事。他也远远瞧见了兰芽,以及万安特地走到兰芽面前去说了半天的话……他就知道不对。
年前请罢西厂的那一场朝堂风云,司夜染将万安和万家也给搅进去了,贾鲁却一直保持冷眼旁观。并未因他事实上也是万家人,而跟司夜染公开闹翻。
只因他看得明白,司夜染那么豁出去了的闹,想要干的是什么。
再说万安是什么样的人,万通等万家人又是什么样的货色,他实则看得比谁都明白。也所以这多年来他才坚决拒绝承认是万家人,连名字也一直叫贾鲁,而不肯有半点更改。
出生的血统,他没办法选择;可是这后世的路该怎么走,他想自己决断。
听贾鲁这话,兰芽便扑哧儿笑了。心下暗暗说:万安你个老东西,你便庆幸能有哥哥这么好的儿子,以及干娘那么好的外室吧……否则我将来早晚——哼哼!
她心里那么想,嘴上却还是遮掩过去:“哥哥以为发生什么事儿了?万大人怎么会欺负我这么一个十几岁的小娃娃呢。没事的,万大人只来体察考生的辛苦,也亲自喝了一碗水。”
灵济宫与万安之间的龃龉,她不想将贾鲁夹在当间儿为难。
“真的?”贾鲁眯眼望来。
“当然真的啦!”兰
芽说着故意掐了掐腰:“再说就算万大人是内阁首辅,咱家就一定怕了他么?”
这话倒是不假的,原本内阁是外臣之首,曾与太监们可以分庭抗礼。可是后来皇帝们越发倚重内官,于是就算是司礼监一个传话的太监去了内阁,内阁首辅都要亲自出门相迎;若要是个太监级别的去了,内阁首辅都得将自己得座儿让出来,请人家上座。
这从不是朝廷上明文规定的规矩,这只是内阁的大臣们一代不如一代,骨头越来越软了的真实写照。
贾鲁便也叹息一声:“既然不是他找你的麻烦,那我便也安心了。”
兰芽这才笑眯眯扯着贾鲁坐下来:“哥哥,干娘身子骨可好?我这回来得匆忙,还没得空去拜见她老人家。”
从草原走得真是匆忙,那一路是逃命,可是兰芽却还是启程之前用心给干娘搜罗了点小礼物。
贾鲁轻轻叹息一声:“草原的事情早就传回京师来了,娘她……所以你暂时不去,也是好的。等忙过了这阵子,你再去不迟。”
贾鲁吞了的那一半话,兰芽也自是听懂了:听见草原被她和大人折腾得三大部落自相厮杀,而且由此而元气大伤……干娘终究是草原人,心下难免伤感。
兰芽便垂下头去:“我明白。等过了这阵子,我亲自上门向干娘下跪赔罪。”
“你又胡说。”贾鲁叹气:“下什么跪,赔什么罪?你办的是朝廷的差事,没有对不起谁!”
兰芽心下既酸且甜,忍不住伸手去抱了抱贾鲁。
这个哥哥,她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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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试这边终于稳当下来,秦直碧、陈桐倚和林展培等人各自沉稳作答。只等日暮交卷,翌日阅卷,再次日放榜。
且说司夜染这边。既窥破了皇上的心思,他便要寻个妥帖的人来担内书库的责。
这个人选,也叫他颇费踌躇。
藏花便冷笑:“大人这又有什么为难的?手上握着刀,自管瞧着谁不顺眼,便按下脖子来摘了脑袋便罢。”
司夜染没说话,只静静望一眼旁坐的息风和煮雪。
煮雪忍不住刺了一声:“花你何时直接冲进乾清宫,按住那皇帝老儿的脖子,将他脑袋切下来呗?”
藏花哼了一声,抛了个兰花指过去:“女人,我才不跟你一般见识!”
煮雪自从身边儿有了月月之后,活泼多了,于是此时乐得跟藏花斗嘴:“我是女人,你就不跟我一般见识啦?花,我记得从前的你可是将自己个儿跟我们混成一堆儿的,你总说自己个儿比女人还女人呢,怎么这会儿就又不跟女人一般见识啦?”
煮雪说着还一指自己的僧帽:“你可别说什么头发长见识短……咱俩个比比,你头发比我长多了。”
司夜染面上依旧纹丝未动,初礼那边则已经乐得快憋出内伤了。
可怜的二爷,从前一向那么桀骜要尖儿的人,这会儿竟然又被煮雪姑娘给气得只会翻白眼儿,半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息风便也垂下头去,微微勾起了唇角。
从前的煮雪,又回来了。
只是从前的藏花……也许永远都回不来了。
息风笑了一下之后,赶紧敛住形色,正色抬头来望司夜染:“大人,凉芳若久留,必成祸患。”
煮雪便也严肃下来,难得公然赞同了息风的话:“大人,正好趁机除掉凉芳!”
孰料藏花却冷哼一声:“我倒不同意。凉芳那个人,倒也难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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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后第二更。】
456.21还没离开,却已开始思念
风、花、雪三人的意见不一致,可是事实上司夜染却是两方的意见都赞同。
正如风和雪所言,凉芳此时已露反骨,若久留,怕终成大患。
可是藏花的意见,司夜染心下却也同样心有戚戚:凉芳终是为了曾诚,且他进宫是兰芽亲自送进……
司夜染便缓缓点头:“其一,凉芳此时坐挟贵妃宠信,与僖嫔联手一处,在宫内宫外已经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这从他染指东厂,把持传奉官之事,便足可看出。”
“且东海的事,长乐帮本官找见了怀贤与宫内往来的书信。你们道怀贤送进宫里的那个眼线,是谁?”
息风便一眯眼:“杭州……僖嫔?蹂”
“没错。”司夜染轻勾唇角:“怀贤也是看准了贵妃年老无嗣的空当,寻了僖嫔这样一个聪明剔透的送进宫里,也想有机会复制出第二个贵妃,到时候他自然就是权倾天下了。”
煮雪清冷一笑:“僖嫔果然是个聪明的,能将凉芳拿捏在手心儿里。”
“那也简单。”藏花眼角的胭脂倏然一展:“我去,摘了僖嫔的脑袋。”
息风和煮雪又都同时盯了藏花一眼。
煮雪叹了一声:“僖嫔是内廷主位,是皇上的侧室,你说摘就给摘了……那接下来皇上要摘的就不是你一个人的脑袋,而是咱们灵济宫所有人的脑袋。”
藏花便又傲然转开头去:“他们两个之中如果要除掉一个,那就该是僖嫔。总归,不能动凉芳。”
司夜染的目光无声飘来,落在藏花面上。
花这么保凉芳的用意……他懂。
他便没再说什么,只说他再想想。
日暮兰芽归来,看出他神色有异,便追问出来。
他自不想扰了她的神,不想说。
兰芽便笑了,扬声喊初礼:“饭菜都撤了吧,我今儿没胃口,不想吃。”
初礼一听就明白了,扎撒着双手立在门口儿,然后还是冲司夜染施礼:“大人……公子不能饿。”
司夜染则悠然翘起长眉,不急不慌地睨着兰芽:“你好大的胆子,现如今竟然敢用这个来威胁我了,嗯?”
兰芽便也高高扬起下颌:“我自知没什么能拿来威胁到大人的,好歹这现成的有一个。虽说不那么光明磊落,可是好歹——管用。”
司夜染便哼了一声,目光从初礼面上一掠:“将她绑上,我亲自喂她,我看她怎么抗拒。”
初礼这个为难……虽则明白,这二位早已心心相通,于是便连这个话儿都能拿出来当斗嘴的玩意儿了,再不似从前似的当真。可是——他这当奴才的,到底是听令还是违令啊?
兰芽却脸红了。
这个混蛋,她能想象到他究竟是怎样绑上她,又是要怎样喂她……
实则,她也想……可是,现在不是时候,不敢呐!
她便嘟嘴瞪他:“大人又想自虐!对不住了,小的可不奉陪。”
于是还是红了脸垂下眼帘,乖乖端碗吃饭。
司夜染远远瞧着她那小模样,终究缓缓笑开……
只是,呼,虽然吓得她乖乖吃饭,他自己的身子却也被自己的话给骗了,径直起了反应呢。
他只好吩咐初礼服侍着兰芽,自己出去散散。
月色情寂,他独自一人沿着宫墙夹道走,心下却不寂寞。
这般地明明每晚拥她同眠,却要体尝更加铭心刻骨的相思……这种况味很难熬,可是,却更甜蜜。
让他忍不住想起小时候。彼时他还是凤镜夜,还是岳府的小书童。彼时还是年幼,跟她还是一对小儿女,还不算懂情……于是两人也是这么朝夕相处着,可是他彼时却已经隐约有了类似今日的心境。
明明就在她身边,却思念她到摧心断肠。
只因为心下知道,早晚有一天会离她而去。
因为明白,那一场别离,难免要伴随着一场伤透她心的伤害。
此时便如同当年一样,越是相处,越是幸福,便越是明白,能握在手心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她的肚子顶多还有两月,他便必须要送她走……
他从现在就已经开始想她了呢。可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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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般地分了心,身子便自然平息下去了。他便片刻都舍不得耽搁,连忙飞奔回了观鱼台。
回房,她已吃完了,他便什么都不理了,早早拥她入帐。
忍着煎熬,只浅浅拥着她。
兰芽使坏,将他的发髻也拆散了,让他的长发也迤逦滑落下来。她盯着他,一再地叹息:“讨厌。一个男人家,怎好生成这般风华绝代的模样,倒叫人家自惭形秽。”
他便一把将她揉进怀里,克制地吻:“傻瓜,什么你呀我呀,都已合成一个,在你肚子里。我再风华绝代,也全都种进了你的肚子里。”
兰芽这才笑了,伸手轻轻抚摸
尚且平坦的肚子,满足油然而生。
不一样了呢,他说得对,从此她跟他不再是两个人了,已然合成为了一个。
陷阱挖好了,她便娇俏抬头瞪他:“既然都是一个人了,你怎么还有话瞒着我?况且,你以为真的能瞒得住我么?我自己就猜不着么?”
瞧她那志得意满的小模样儿……他真想狠狠惩罚她。
可是此时,却也只能忍住,俯首去轻轻啄她的唇:“猜着什么了,嗯?”
兰芽便也忍不住情动,伸手勾住他的脖子,想要加深这个吻……倒是他长长喘息着轻轻隔开她,在她面颊上掐了一下:“乖,忍耐。”
她吐舌,红了脸,便垂下头去讷讷道:“今儿在谨身殿跟大包子一起当值,我问他吉祥可好……他支支吾吾,没说‘好’也没说‘不好’。我就知道是吉祥出事了。”
“你这么坚持要瞒着我的事,想来也就唯有她的事了。”
他便只能叹息,又忍不住再吻她一下:“我现在怎么有种被自家娘子捉着私房钱的感觉?”
“嗯哼,”兰芽作势打他:“那还不快从实招来?”
正说着话,外头初礼迟迟疑疑地轻声问:“……公子,可睡了?”
兰芽便知道又有事儿了,否则初礼那懂规矩的,不敢来打扰。
“怎么了,说吧。”兰芽便坐起身来。
初礼也跟着叹口气:“回公子,西苑那边又闹腾起来了。那位女真的贵客非要闹着见您,若您再不去,她就自己上灵济宫来。”
司夜染蹙眉,按住兰芽:“我去。”
兰芽伸手扯住司夜染的衣袖,笑起来:“没事,还是我去吧。她那性子,你纵然能压伏住,却也怕不肯真的收心。”
看时辰还早,他是早早拥她入帐的,实则还不到就寝的时辰。这才点头,亲自帮她穿衣。
兰芽却坏坏笑起来:“怎么偏赶着这个时辰闹起来……我想这中间儿,怕是有事儿。”
这个时辰……咳咳……司夜染便也笑了。
兰芽抬头看他:“所以大人就别自责了。既然是这码子事儿,总归我去更恰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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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芽没猜错,之所以是这个时辰又闹腾起来,的确是那么码子事。
虎子对爱兰珠不理不睬,甚至她再来,就压根儿都不叫双喜给开门儿了,爱兰珠的的火就大了。
再加上她想见兰芽,兰芽也不理她,她就棋行险招,这个晚上设计将双喜给砸晕了。然后她套上了双喜的衣裳,走进虎子的房间里来。
说来也巧,虎子刚练完拳,想要洗个澡。虎子本意是叫双喜进来帮他擦背,没成想进来的是爱兰珠。
彼时虎子背对门口坐着,也没留神。直到那个约略有些颤抖地覆盖到脊背上来的手——竟然是一双柔滑的小手时,虎子才猛地回头。
武将的本.能让他同时便扣住了那人的手腕,将那人直接拽进了水里!
水花迸溅,内侍的帽子被打掉,露出的却是爱兰珠惊慌的小脸儿。
水那么烫,而虎子此时身无寸缕,爱兰珠就伏在他的身上……
爱兰珠自己便先羞红了脸,却没闪开,反倒一把抱住了虎子。
虎子正是阳刚的年纪,乍然这么软玉温香抱满怀,身子不可能不反应。可是他却没失去理智,劈手推她:“滚开!”
孰料爱兰珠反倒一把扯开了她自己的衣裳,死死缠住了虎子。
457.22就算你不要,我也非要给了你(2更1)
“滚开,你怎这么不知廉耻?!”虎子也一震,却还是强力推开。
“不知廉耻?”爱兰珠面颊绯红,身上的力道却丝毫都不减轻:“你所谓的廉耻,是你们中原人的自己定的,却不是我女真人的说法。在我女真,追求自己心中所爱,又有什么错?”
“爱你个鬼!”虎子纵然力大,可是毕竟是被压在下头,且浴桶狭窄不利于舒展。更何况从小骑马的爱兰珠,力气远非普通中原女子可比,饶是虎子也真有些拼争不过,他只能怒吼:“你追求所爱,你问过人家爱你么?你这叫强扭的瓜不甜!”
爱兰珠用尽全身力道向下压虎子:“甜与不甜,吃过了才知道!”
虎子见怎么说都不行,便是一声怒吼:“我现下已是大明朝廷命官,你胆敢这样对我。若你父兄知道你所为,他们还不剥了你的皮!该”
爱兰珠却是一声娇笑:“可是这般的事情,女子总归是更吃亏的那一方。纵然你不真的要了我,可是我也一样可以说你要过了我了!“
这样无赖的丫头蹂!
虎子大怒,便运足了力道,一脚踢在浴桶壁上,木板应声而碎!
桶里的水哗啦地便涌了出去,手脚解了水和空间的束缚,虎子趁势扬臂,一抖手便将爱兰珠整个抛到了一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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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芽赶到的时候,正是这样一屋子狼狈的时候。
一地的水,家具都给淹了。虎子松垮垮披着一件外袍,立在正中;爱兰珠一身的湿,还扯开领口,可是死死抱着床架,就是宁肯坐在一片狼藉的地上,死活就是不站起来。
被砸晕了的双喜也醒了过来,找了另外一套衣裳穿着,手按着脑袋,两眼恼怒地瞪着爱兰珠。
息风也已经赶到了,却显然有些不好决断。
一瞧这架势,兰芽便只能叹气。吩咐双宝先将双喜带出去,然后叫息风派人在门口守着。闭了院门,不许这消息传出去。
虎子见兰芽来,这一口气才舒了,可是随即却又气不打一处来——这样的场景,该是叫她看见的么?
兰芽上前推着虎子:“你先换衣裳去,别扰我跟爱兰珠说话。”
虎子也知道自己这一身狼狈,便恨恨地又瞪一眼爱兰珠,这才转身走了。
兰芽靴底小心地踩着水,走过去将房门掩了,这才回身笑:“爱兰珠,屋子里没有旁的人了,你便松了那床腿儿起来吧。看样子也抱了大半天了,胳膊都算了吧?快起来散散。”
爱兰珠这才狼狈地松了手,站起身来的时候已是摇晃了。
却还是逞强,恨恨瞪兰芽一眼:“你还知道来,啊?我叫你们大明的官儿找了你好几回了,你不可能每一回都是没听见。你是故意不来见我!”
兰芽上前扶着她坐下,兰芽自己回身也坐在一把椅子上。两人都盘起了腿儿来,免得脚面又都泡到水里。
兰芽说:“咱家自然知道姑娘找我,可是咱家一想,我纵然来了,又能帮得上姑娘什么呢?姑娘的心结总归还是在虎将军身上,咱家也做不得虎将军的主不是?“
爱兰珠平静下来些,垂头不做声。半晌才道:“算了,我想叫你来,就是想看你还认不认得我。那个犟种死活就说不认得我了,我就想拉你出来做人证。”
“可是现在也想明白了,就算拉你出来又能怎么样?他不是不认得,他是故意装作不认得罢了,就算有你在畔指认,他若想不认,就谁都拿他没办法。”
这话说得实在,兰芽心下对爱兰珠倒是又多了一重认可。
身在高位之人,想要承认自己错了,那可真是太难了。以她的出身,自然也有高傲的本钱,却难得她能高傲得起,也能降得下身段来。
兰芽便轻轻一叹:“……只是姑娘,何苦这般自辱?咱家钦佩姑娘勇敢追爱的勇气,只是……这并非最好的法子,反倒将虎将军推得更远了。”
爱兰珠霍地抬起头来,眼中已是有了泪。
“我自然明白!我女真虽然没有你中原那些劳什子的规矩,可是好歹我也是个云英未嫁的女儿家。那点子耻辱心,我也是有的。只是,我已经没有了退路。我,快要等不及了!”
“此话怎讲?”兰芽也是一怔。
本以为又是爱兰珠故意耍小性儿罢了,可是看她此时的神情,分明已是决绝之色。
爱兰珠叹了口气:“反正既然你上一会就猜到了我的身份,也罢,我就也不妨对你直言。”
“我,爱兰珠,是建州女真的公主。我爹是建州卫指挥孟特穆,建州左卫指挥是我二哥董山,建州右卫指挥则是我叔叔凡察。”
兰芽点头。她早就猜到了。
爱兰珠见兰芽面色淡淡的,便更觉难过:“连你也觉得,我这个女真的公主真的没什么可值得尊敬的,是不是?只有我自己才拿我这个身份当回事,原来你们根本都不把我放在心上!”
兰芽没说话,可是她从
爱兰珠这般自我贬抑的态度上,便已经隐约察觉到爱兰珠是一定遇见了与她身份有关的、她不喜欢的事。
果然,爱兰珠抽噎两声便停了哭泣,伸手将眼泪擦干。
“我要嫁人了。”
兰芽心便一坠。是了,这就是这天下所有公主的必然命运。
小的时候可以在父兄身边享尽尊荣,可是一旦到了婚嫁的年纪,便要成为父兄的工具。
“嫁给谁?”
爱兰珠苦笑一声别开头去:“蒙古大汗巴图蒙克!”
“什么?”兰芽闻言便也是狠狠一惊。
爱兰珠瞥向窗外,神色淡漠:“我爹和哥哥都说,能嫁给那个人是我的造化。他们说那个人只有十八岁,相貌英俊宛若九天谪仙,更可贵的是他用情极专。要不是他的彻辰满都海去世了,他都不会再另娶。”
爱兰珠舌尖下咽下一句话,没有全都说给兰芽听:她的父兄还说过,这样能叫女真与草原联姻,借草原以壮大女真的机会,千载难逢。
从前草原根本就看不上女真,建州女真从前不过是人家大元朝治下的一个万户的头目罢了。这回却有机会与草原联姻,便是等待多年的机会来了。
“原来是这样。”兰芽垂下头去,心中也是百转千回。
“可是我不管那个大汗再有千般好,我也不愿嫁!”爱兰珠含泪悲呼:“我心里想着的人……不过是那个犟种罢了!”
她伤感地吸气:“我在女真与父兄已经吵翻了多次,我甚至绝食自杀!可是他们并不会因此心软,更不会改变主意。我知道那样也不行,我便与他们谈条件,我说这次我要跟他们最后一次到大明进贡……这次他们若允许我来了,等我回去之后便会乖乖地嫁去草原。如若不然,我死也不嫁;若是强娶,我新婚夜晚也会刀刺巴图蒙克,毁了这一场女真与草原的联姻!”
“他们无计可施,也只得依了我。我这般千辛万苦才能又来大明,我便必得趁着这次机会跟他成就了夫妻。生米煮成熟饭,才能叫我父兄断了这个念想。”
爱兰珠转眸望来,目光倔强而澄澈:“我这辈子若嫁,便必定得嫁给他。若不是他,我也不管他是谁,都死都不嫁!”
兰芽心下不由得悄然挑起一根大拇指。
爱兰珠说着却又气馁,泪珠子扑簌簌地滑下:“我也不想强迫他,可是我已经没有了退路了。他却一回来就那么不待见我,甚至都装着不认识我了,我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兰少监,若你是我,处在这样的绝境,你说你还能有更好的法子么?”
兰芽静静凝望着这个伤心欲绝的女孩儿,轻轻摇头:“我也没有更好的法子。我想我也会跟你一样,如此孤注一掷。即便会被那个人厌弃,也至少是他,而不是自己不想要的人。”
“没错!”爱兰珠扬眸望来:“所以我可以告诉你,今天纵然落到这步田地,我也不会放手。今天不行还有明天,明天不行还有后天……总归,我非要把我这副身子给了他!”
“就算他不珍惜,就算他还会厌弃,可是我就认准了,非给了他!”
她转回头去,目光里流露出脆弱和无助:“……就算,就算我把身子给了他,他也上来牛脾气不给娶我的话,那我也算了了一桩心事。总归,我绝不会让那个巴图蒙克得了我的第一晚去。我总归,得把我这辈子最珍贵的东西,给了,给了那个犟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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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后第二更】
458.23只是,曾经沧海难为水(2更2)
爱兰珠哭累了,兰芽才吩咐双宝送爱兰珠回去歇息。
双喜这孩子在这事儿上的表现,有些过于护主,没有双宝妥帖。
兰芽便将双喜单独叫进来,提点了两句。双喜一听也惊了:“奴婢当真不知道我们小爷真的跟那位是旧相识!”
兰芽也点头:“我明白,所以才没因此责罚于你。你忠心护主没错,但是不能就只知道护主,都不知道睁开眼睛、张开耳朵,好好看看听听,再好好想想。要明白,有时候你的忠心护主却也未必都能对主人好。”
双喜不避地面上的水渍,跪下磕头。
兰芽又想了想,才去看虎子蹂。
虎子没在自己的院子里,已被送到赵玄的屋里。赵玄正陪着他说话。虽然还是余怒未消,可是目光却平静多了。
见兰芽来,赵玄识趣地告退,说带人去给虎子拾掇院子,扫水去。
兰芽也没说话,两人就这么坐着。
虎子反而不托底,扬声问:“你,不高兴了?”
兰芽摇头,抬眼来,目色略有苍茫:“虎子,辽东要出事了。”
虎子也唬了一跳:“怎么了?!”
袁家世代镇守辽东,辽东不仅是袁家的故乡,也更是他们世代施展文韬武略的舞台。若说大明是皇上,辽东则是他们袁家的——也不为过。
于是听兰芽说辽东要出事,虎子便觉周身的肉都是一疼。
兰芽便将爱兰珠的话转述了一遍。
虎子听见也是一怔,目光中同样转过苍茫。
兰芽垂下头去:“想来也是我们草原之行的后果——草原实力被削弱,尤其是巴图蒙克骤失满都海,使得他自己的地位不稳,于是他急需寻找外援,这便向女真提亲。”
虎子接道:“这便正中女真下怀。两方联姻,女真正可以趁机做大。”
兰芽点头:“于是辽东边关的情势便更风云莫测。辽东边关左边是草原实力最强的察哈尔部,右边则是与草原联姻的女真……”
虎子轻轻攥紧拳头:“我爹被撤职,换上来的是无能鼠辈,所以女真才敢趁机做大。若我爹还在,他们必定不敢。”
兰芽缓缓抬眸:“虎子,也许时机已到,该你回辽东去了。辽东只有你袁家才能镇得住。”
虎子点头:“只是此事只有皇上才说了算。皇上若无此意,便是你和……大人,也都没有办法。”
他语中曾有迟疑,在称呼司夜染的细节上,仿佛曾经又想叫“阉人”,却最终还是叫了“大人”。兰芽心下一暖,由衷微笑。
便是为了这一声,大人也值得为虎子受些疼痛。
她便点头:“你说得对,辽东本是朝廷九边之首,辽东总兵的任命总需要皇上亲作裁决。可是终究事在人为,我和大人现在只看你的心意,若你不拒绝,我们便自然有办法推动此事。到时水到渠成,皇上便也唯有你一个人选。”
“可是兰伢子你别忘了,你和我现在的身份,你和我都不再是原来的人。你不再是岳兰陵,我也再不是袁星野。”
“我明白。”兰芽心下便又是一暖。
他和她一样,都是被宦官残害的忠良之后,从此隐性瞒名于世间苟活,却无法恢复身份。若想恢复身份,唯有一途——重新掀开当年的大案,先替父祖昭雪,然后才能找回自己的身份。
而倘若掀开过往,便势必牵连到司夜染。到时候也许他们恢复身份的代价却是——司夜染因此受责。
于是此时虎子还能替司夜染着想,叫兰芽心下更感宽慰。
兰芽按下心下的伤感,抬眼一笑:“可是你终究是袁家人,辽东出事你不能坐视;而我也终究还是岳家人,大明江山,我得替我爹尽忠。”
他们两个都明白,这样做的代价将是巨大。
虎子便垂下头去,半晌才说:“或者还有一途,能牺牲最小,且可四两拨千斤。”
兰芽却摇头不语。
虎子自己忍不住吼出来:“那就是打乱了女真想与草原联姻的计划!只要爱兰珠不嫁,巴图蒙克必定自觉受辱,心下便只会怨恨女真而断了与之联手的心!”
游牧民族很为重视联姻。若是说好的亲事却不执行,对于男方来说会认为是奇耻大辱。
兰芽却轻轻道:“算了。虎子,在木兰山上我是与你玩笑过此事,可是在我心里那不过是实在没辙了的想法。眼前的辽东一事,我宁愿你是战场冲锋杀敌,也不愿你勉强做你不愿做的事。”
虎子垂下头去,别开目光:“……实则,我也不是那么讨厌她。若不是后来遇见了你,兴许我对她还能存些念想。可是兰伢子你明白的,我这人就是——曾经沧海难为水。”
这话题便越说越沉重了,兰芽不想。于是她故意亮声笑了下:“嗯哼,更何况我是男,她是女!于是你越发在意我,就更要故意漠视她了!”
虎子其实没有那
么厌烦爱兰珠,虎子只是卡在自己心里那个绕不出来的弯儿里,仿佛总要给将爱兰珠推远,方不负自己对兰芽的那颗心。
兰芽便起身:“时辰也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你早些歇息。只是我有一件事交代给你——今晚入梦,重回辽东,好好将你这一路走来的故事,重想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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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是兰伢子说的话,虎子都放在心上。
她走了,他便和衣就躺在榻上,闭眼入梦。
赵玄瞧见公子走远了,这才回来,进来就拉着虎子说话。
虎子不想说,可是赵玄按捺不下好奇。
虎子无奈只能坐起:“要说什么?”
赵玄瞧见虎子这一脸的气势,反倒有些结舌了:“……我只是觉得那个女真小子奇怪,便将咱们从前作弄他那回的事,从头到尾又想了一遍。我便怎么觉着都有点不对劲——该不会,你是早就认得他,然后那晚上是拉着我当垫背的,故意欺负他呢吧?”
赵玄这么说,虎子便垂下头去。当初他们两个人都因之吃了苦头,挨了鞭子还被关了好些日子,从这一点来说他就对不起赵玄。
赵玄一瞧虎子这模样,便跳脚了:“瞧,叫我说中了吧?”
虎子郑重道歉:“玄儿,对不起。不是我故意瞒着你,而是我一旦说明白,便连我的身世也都瞒不住了。”
赵玄摸着榻边儿,坐下:“虎子,说句实话,我早就觉着你的身份不对劲。只不过我没敢问。”
两人早就是过命的兄弟,东海、蒙古,两人又曾携手出生入死。虎子便将自己的身份说了。
赵玄听完就傻了,半天,却忽地噗通就给虎子跪下了:“袁将军他,曾是我赵家的救命恩人!”
虎子连忙扶着赵玄起来,赵玄垂泪:“我们家曾被女真人抓走过,给他们当奴隶,是袁将军率军将我们夺回来。”
袁国忠镇守辽东十数载,这样解救回来的人口,难以胜数。
虎子自己却黯然一笑:“我爹曾救过你们这多人,可是他有生之年怕也从未想到过,他的儿子我也有朝一日被女真掳去,驱驰为奴。”
赵玄也是大惊:“真的?”
虎子眯起眼,让自己又退回到那段记忆里去。
他全家于回乡途中被劫杀,只有他一人幸免于难……那时天大地大,四野俱寂,他眼里脑海里都只是全家人倒在血泊中的惨状。他绝望地奔逃,在途中遭遇女真的马队。
他被活捉,带回那个大院子。
也就是在那里,遇见了爱兰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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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时全家刚刚惨死,他对女真人恨到了骨头里,虽然不甘心就这么死了,可是却也不肯听从女真人的驱使。
幸好他当时年纪还小,女真人没认出他来,只当他是山海关外的流民,只捉回来当包衣奴才便罢。他不肯听话,那户女真贵族家的二贝勒叫董山的,便吩咐人抽他鞭子。
董山狠狠说:“鞭子就是最好的试金石。鞭子能打服了的就是咱们的包衣,鞭子若打不服的,就直接让他做鬼去罢了。”
女真人便将皮鞭蘸了凉水,狠狠地抽他。他不屈服,鞭子便不停。
他几次昏死过去,又被凉水泼醒过来。如此反复数次,他在迷蒙之中只见爹坐在灯下,一边给他缝制狼皮背心,一边语重心长地说:“咱们袁家的命,都不是自己的。是这关东父老,是这片辽东大地的,更是大明朝廷的。爹已经这么死了,星野,你却不能这么死了。你得活下来,死也要死在战场上。”
他便一个激灵,用力睁开了眼睛。
正瞧见一个衣着华贵的少女,正在跟一头小马驹过不去,气得想要爬上去又几回被震下来。
他冷笑一声:“你那么折腾,没用!你倔,它比你更倔!”
459.24我是格格,你是我的包衣
“我问过你意见么?”
彼时爱兰珠正被那小马驹折磨得要疯要狂,冷不丁听一个被吊在马厩里,打得皮开肉绽的小子,却还有胆量用这么一副讥讽的语气跟她说话,她就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虎子呲牙一乐:“就因为你没问过我意见,所以你失败了十五次,折腾了一个时辰还么爬上去!”
“哎哟你还都给我数着啦?!”
爱兰珠这个懊恼,拎着马鞭便冲着虎子冲过来,用鞭子抬起他下巴颏儿蹂。
一个汉人的小子,都被打成个血葫芦了,竟然还是一副贼眉鼠眼的模样,唇角还挂着笑!
虎子也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还能被一个小丫头给用马鞭撑起下颌来——这动作,分明都该是男人给女人使才对该。
他便哼了一声,目光越发邪性,乜斜着去瞟眼前这个少女:“我身上挨打,很疼的~我眼睛再不去找点乐子,难道我还真的喜欢自虐么?”他呲起小白牙:“谢谢你啊,你可帮我找了不少乐子,我身上都不觉着疼了。”
“你!”
彼时的虎子还是个猴儿一样的少年,说出来的话将爱兰珠气得直蹦。
见她跟虎子说话,原本负责抽虎子鞭子的家臣便过来呵斥:“刚停了鞭子,你就敢得罪咱们格格!你真是活拧歪了!”
说着便要举鞭再抽。
爱兰珠却伸手攥住那人手腕,将他的鞭子格到天上:“住手!这个人,我要了!”
“嘿……”虎子傲然挑眉,直盯着那没机会再落下来的鞭子,却冲爱兰珠滑溜溜地一乐:“你要了我做什么?你难道想继续帮我提供乐子啊?”
他这是激将法,跟爱兰珠驯马的道理是一样的。
他不能这么坐以待毙,他得想办法活下来。而眼前这个桀骜的少女,是他唯一的机会。
她倔,他用激将法刺痛她,才能叫她就范。
爱兰珠恼得一把将那家臣的鞭子夺过来,亲手扬鞭,一鞭子狠狠抽在他身上:“我要了你,是为了由我才能抽你鞭子。这样的乐子,该是你给我奉上!”
虎子悄然含笑,没再说什么。
倒是爱兰珠贴身的丫头塔娜怔怔走上来问:“格格,您身边儿收了这么一个包衣做什么?个头也不大,又是个尖嘴滑舌的,能帮格格办什么事呢?”
“塔娜说得对。”爱兰珠盯着虎子:“你若不想被我二哥的鞭子抽死,你就得给我表现表现你能为我干什么。我屋里分到的粮食也没有白浪费的道理,养着你总得有个缘由!”
虎子便一指那小马驹:“我帮你。”
爱兰珠眼中光芒一盛,显然是极想驯服这小马驹的,可是却随即还是摇头:“算了!你能想出什么法子来,除了打它就是用鞭子抽它!若是想用那样的法子,早有的是人帮我了,何必轮得到你?”
虎子也是一愕。
怪不得她能一个时辰反复爬上爬下,跟那小马驹较劲,原来是不想鞭打那个小家伙。
他便呲牙一笑:“我有法子,你交给我就是。”
后来他才知道,原来这小马驹是她额娘在世的时候接生的,送给她当礼物。此时,她额娘已经不在了。
她珍惜额娘留给她的物件儿,却也想让她额娘看她能成功地驾驭那小马驹……这般矛盾之下,她便只会跟小马驹较劲比倔。
那一刻,他的心软了一下。
爱兰珠给了他一间屋子,叫他养伤。他身子的根基原本很好,得了饱暖便复原很快。等他身上的伤好得差不多了的时候,他自己就搬出了那屋子,搬进马厩里去住,跟那小马驹住在一起。
辽东的夜晚阴凉,他将他身子底下仅有的那点干草都让给小马驹,晚上干脆跟小马驹搂在一起睡。
爱兰珠几次夜晚偷偷来瞧,看他究竟用什么法子驯马,会不会伤害她宝贝的小马驹——结果都是瞧见一人一马相拥而眠的情景。
她看完了抹头就走,塔娜跟上来愣愣地说:“格格,你笑啦!”
自从额娘去世,阿玛隔日便迎娶了新人进门……她便再也没有笑过。
“别胡说!”她赶紧抚了抚面颊,低声叱责塔娜。
彼时女真主奴之间的规矩还没有那么严,于是塔娜还笑着顶嘴:“格格还怪我胡说么?格格自己个儿照照镜子,脸都红了呢!”
爱兰珠抓起鞭子便将塔娜给撵出了房间,自己心虚地赶紧抓过镜子来瞧。
可不,那跳跃的灯影之下,镜子里的少女双眼晶亮,两颊绯红。
她告诉自己那是瞧见那一人一马搂在一起睡给逗乐了,那是她瞧见那小子是真心善待她的小马驹的,所以她才这么开心的。
她才不会承认,是因为瞧见了那小子满身的伤都好了起来,原来竟是那么一副英俊堂堂的好相貌……
她想到这里,懊恼地推开了菱花镜,双手捂住面颊:“哎呀爱兰珠,你在
想什么呀?要死啦!”
吹熄灯烛钻进被窝里去使劲闭住眼,却怎么都睡不着,眼前晃的都是那个家伙——英俊的面容,英挺的长眉,还有,笑起来就猴儿一般调皮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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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后,虎子便招呼着爱兰珠,说可以去骑马了。
三个人便牵着马到了山脚下。那里一马平川,正是骑马的好地方。
女真人是马背上的民族,所有人都极其在乎马上的技巧。便是女孩子家,也总要学些马背上的花样儿,用以彼此竞争。
爱兰珠先尝试着马上小马驹的背,小马驹又想反抗。这时虎子忽然一声唿哨,那小马驹愣了愣,不甘心地打了几个响鼻,便也站定了。
爱兰珠大喜,也不想输给虎子,便有意显摆,于是策马狂奔,在马上忽地松了一只脚,于马匹狂奔之中,将那只脚从马背上绕回来,形成侧坐的姿势。
这是一种马技,她就想叫那小子看得目瞪口呆的。
却孰料,那小子策马在畔跟随着,面上并无半点惊奇。
是因为爱兰珠不知道他是袁国忠的儿子,这些马上的雕虫小技,在军营里他早就跟袁家的子弟兵们不知玩儿过多少回的了。就爱兰珠这最基本的花活,根本就入不得她的眼。
爱兰珠便懊恼了,从兜囊里掏出一个皮球扔在地上,挑衅地瞪着他:“来,跟我抢!”
皮球扔在地下,不同于古已有之的马球,因为没有球杆。想要抢球,需要极高的马术技巧,要从马背上俯身向下,单手抓缰绳,在马儿的飞奔之中,伸手从地上将皮球捞起来。
这已是马术中最难的一种了。
虎子心中自是有底,反倒替她担心罢了。就方才她那甩腿侧骑的基本技巧,她用得也并不熟练,更何况她这还是第一回成功爬上小马驹的背,还远远没有达到人马合一、心心相通的地步。
若逞能,脖子都能摔断。
他便拒绝:“算了吧,我又不喜欢那个皮球,何必跟你抢?你还是自己留着玩儿吧!”
爱兰珠便面上更是下不来,发狠道:“你不是不甘心当我的包衣么?那好,我便答应你,若你能赢了我,我就不将你当包衣对待!”
这句话给了虎子激励。
他可以忍辱偷生,可以给女真人当马童,可是他却不能接受从此成为女真人的包衣奴才。否则,他无法面对爹和袁家列祖列宗的在天之灵。
可是这也是女真的规矩,所有掳掠而来的人口都是包衣奴才,只能依附主子过活……今日既然有这样的机会,他没理由不放手一拼!
他便亮声一笑,“君子一言,快马一鞭!”
说罢便催动坐骑,朝那皮球飞奔而来。
爱兰珠也不含糊,同样策马来追。
两人在马上各自计算好了合适的距离,便都准备俯身向下来。
虎子艺高人胆大,索性一脚松开一边马镫,团身伏于马鞍,将整个身子的重量都交到一边马镫上来,单手握住缰绳,将整个身子都凌空于半空里。
爱兰珠看都看傻了,她没想到虎子竟然有这样的能耐!
她便也不甘示弱,小心翼翼地也将一只脚从马镫里抽出来,想学着虎子的样子,将身子都凌空去取球……
可是她与小马驹的配合还不好,更没有这样高超的控制技巧,身子这刚一凌空,便失去了平衡,整个人从马上狠狠甩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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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特穆-董山这一脉,就是努尔哈赤的祖先啦,也就是大清朝的肇祖原皇帝~而大家都知道的,女真与草原的联姻早已是传统,清朝入关早起的皇后都是出于蒙古。稍后第二更~】
460.25他们的命,从此便深深牵绊在一起
那一甩之下,她轻则以头抢地;重则便避不开了两匹马疾驰的马蹄,若被一蹄子头上,她登时就得脑浆迸裂!
电光石火之间,她的大脑已经一片空白,什么都来不及想,更什么都来不及做。只能宛若隔着云雾,听见塔娜撕心裂肺的尖叫。
可是塔娜离得太远,远到根本没办法及时赶到来救她。
她那一刻油然而生一丝悔意,后悔为什么就非要跟一个包衣小子逞强好胜该?
纵然她是好胜的性子,却也不至于跟自己的包衣过不去呀。这般的拼命,难道是想证明自己比他强么?实则根本不用的啊,他是她的包衣,她是他的主子,他越强便也越是证明她有本事,本不矛盾,又何必要争。
马蹄声已经就在耳边,她紧紧地闭上了眼。
她不想承认,她是故意想在那个包衣小子面前炫技,想要让他瞧瞧她的英姿飒爽,想要——从他眼里看见他因她而绽放起来的光芒。
可惜,她自己演砸了。她再也没有机会了…蹂…
闭上眼,她怅然等待死亡的来临。
也好,可以去见额娘了。
却就在那千钧一发之际,单侧跨马,凌空俯身的虎子冲到近前,他却没有伸臂去捡那就在眼前的皮球,而是单手猛带马缰,接近爱兰珠和狂奔的小马驹——以放弃自己的平衡为代价,用尽全力横空伸臂,将爱兰珠凌空扯住!
两匹马都受惊,疯狂发足狂奔。爱兰珠的一只脚还卡在马镫里,虎子纵然扯住了她却也一时无法将她拽过来;而且因为他身子悬空,随时都有可能被自己的马甩落下来。
情势紧急,前方就是几棵树桩,若再不能及时将爱兰珠带过来,两人将都可能凌空撞到树桩上去!
紧急的一刻,虎子忽地松开了自己的缰绳,完全放弃了自己的安危,整个人便被爱兰珠牵累而被小马驹拖在地上!
他身子在地上被拖着奔驰,手却用尽了全力,将爱兰珠重新向上托举,送她回到马鞍!
幸好是小马驹,幸好马背不高,也幸好小马驹奔驰的力道还有限……爱兰珠自己也清醒过来,危急关头自己也死死拽住马缰,挺身坐回了马鞍。
可是虎子却来不及避开树桩,整个人兜头便狠狠撞向树桩去。
昏迷过去的那一刻,他只听得见爱兰珠撕心裂肺的哭喊。
“萨满大神啊,求你不要让他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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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撞了头,陷入了昏迷。
爱兰珠和塔娜将他带回大院儿,爱兰珠便不顾任何人的阻拦,坚持将他抬进了她的房间,放在她的榻上,亲自照料。
她叫人找来部落里最好的萨满巫师,叫他们什么都不许管,就天天早午晚三遍地在她屋子里跳神,务必请萨满大神下界来治好他。
那些日子她衣不解带地守护着他。别的还好说,因为他是撞了头,便水米都不进,强灌进去便都会吐出来。
爱兰珠吓得直哭,到后来再不给他吃东西,他的体力便扛不住了。爱兰珠反倒横下一条心来,不哭了。将塔娜和萨满巫师都给撵出去……然后用自己的口含着肉糜粥,给他喂进去。
她是建州女真的公主,从小到大娇生惯养,并没有照顾病人的经验。她只是记得,她小的时候生病发烧了,也是吃什么吐什么的时候,额娘就是这样将饭食喂给她的……她顾不上什么姑娘家的名节,她只想不顾一切救回他。
或许是她这个法子真的管用,也或许是萨满天神听到了她的祈求,虎子这一次终于没有将肉粥吐出来,而是艰难地——咽了下去。
那一刻她开心得泪流满面,却腿一软瘫倒在地。
她连续数日不敢合眼,这一刻终于累得熬不住了。
这中间她阿玛孟特穆都督,她二哥董山贝勒也都进来瞧过。主要是怕她身子累垮了,说为了这么一个包衣小子不值得。她便洒了泼,断起脸盆将二哥给泼了出去。
父兄见她如此坚决,便也都无奈,只得由着她。
塔娜心疼她,劝她去歇歇,塔娜说她自会帮着格格好好照顾那包衣小子。她却还是不放心,最后只是挤在他身边儿,侧着身儿,不敢挤着他,勉强地睡了一觉。
就是这个晚上,她竟然听见了虎子在昏迷里小声地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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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先时以为自己是睡迷糊了,立起耳朵听了良久,才确定不是幻听。
那是不是说他是清醒过来了?
她一欢喜,便直接从梦里腾地坐起来。
瞧见的却不是他醒过来了,而是他揪着被子,小声儿地,哭了一脸的眼泪……
这不是她认得的那个包衣小子。
她认得的那个包衣小子,是被吊在马厩房梁上,被孔武有力的家臣,用皮鞭子蘸着凉水整整抽打了一天,被打的浑身上下没几块完整的皮肉,却还是不肯屈服的硬骨头;
她认得的那个包衣小
子,是一天到晚尖嘴滑舌,一双眼珠子滴溜溜乱转,贼得跟个猴儿似的家伙;
她认得的那个包衣小子……是能在夜晚抱着小马驹,带着恬然的微笑入梦的。
怎么会是眼前这个悄悄小声哭泣的——孩子?
她侧耳细听,听见他原来是在梦里喊“娘”。他说“娘,你去哪里啊,儿子好想您……”他还嘀嘀咕咕地说:“爹,儿子不孝,儿子只能在女真忍辱偷生,今生都不知道何时年月才能替家人报了这血海深仇……”
还有他一个一个在昏迷里呼唤过去的人名……
爱兰珠便愣住了。
袁。
一个一个的名字,都是袁姓。
她惊得从炕上直接掉到地下。
袁家死于她二哥与蒙古联手,就算外人不知,她如何能不知?!
她死死捂住嘴,只能劝慰自己说:也许错了呢?这世上姓袁的多了,不是只有辽东总兵袁国忠一家。他也不过是恰好姓袁罢了,一定不会是——袁家的子嗣。
可是她虽说如此宽慰自己,却也从此便对他更加小心地保护,唯恐被二哥知道他的身份。家里的兄长,大哥宽厚,二哥却刻薄。只可惜大哥死于战场,于是继承阿玛的只能是二哥。
二哥跟叔叔之间的卫印之争尚且不休,更何况是对世仇袁家的公子……她便恨不能如影随形,将他拴在身边儿,一言一行都瞧清楚了才放心。
饶是如此,可终究人算不如天算。
也许是看她对这个包衣小子太过爱护,阿玛和二哥不敢拦阻她,便将塔娜叫去问话,就问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塔娜也是一根筋,没作细想,便将那天的事原原本本都给说出来了。
塔娜也是感念虎子的英勇,于是言谈之间便将虎子的骑术和勇敢添油加醋地描述了一遍……
却不想,董山由此生疑!
只因为汉人多不善马术,更何况是这样高超的马术。且女真多年与袁家军对垒,对袁家军的训练及战术甚为了解。于是董山便从塔娜的描述里,窥出了袁家军的苗头来。
只不过董山并不能凭此一事便确定虎子就是袁家的后代,只担心兴许是袁家军哪个将领的亲属也说不定。不过不管是哪一种,只要这个少年与“袁”字挨边儿,便叫他不能不小心提防。
董山倒是没想到妹妹早已窥破其中关窍,他先用软的,哄着妹妹说,这样的包衣小子总住在她的屋里也不合适,毕竟男女有别,说要将那小子挪到其他屋里去,自会吩咐人好好照应着。
董山自是没想到,爱兰珠断然拒绝。那一刻甚至要与他拼命一样。
他心下的疑心便不由得更重。
这般将养了大半个月后,虎子这才终于好了。可是爱兰珠却瘦了一大圈儿。
况且这半个月来两人几乎就是同吃同睡,院子里那班半大孩子便传出些闲话来——说的不外乎是格格看中了他,留他在屋里,夜晚干那偷偷摸摸的事。
更有的传,说半夜起来撒尿,就总听见格格的屋里发出异样的动静。仿佛是格格疼了又舒坦了,而那个小子一直闷哼,撞得炕上的柜子都跟着吱吱呀呀摇晃不休。
虎子便激了。他自己怎么着不要紧,人家爱兰珠还是个云英未嫁的闺女,更是格格啊!
他便跟那烂嘴丫子的打成一团。
461.26输就输在先动心(2更1)
他是真的急了,发了狠的,于是揍人就使了真本事。却不成想,这一切便都落在了董山的眼底。
董山原本对他的身份已是起疑,这般看他本.能之下使出来的手段,就更能看出是袁家军的路数。
爱兰珠扑出来,原本放下心来没准备帮虎子,因为那几个小子都不是虎子的对手;可是爱兰珠却一眼瞧见了廊檐之下二哥的目光……她便心下一惊,急忙上前将虎子拽起来,低喊:“别打了!”
虎子还意犹未尽,爱兰珠就将他扯回了屋子里该。
她进门来不及脱鞋就上了炕,窝在窗边捅开窗户纸偷偷盯着对面廊檐下的董山看。
虎子先时就算没留意爱兰珠的想法,这会儿却发觉不对劲了,便也收了声,凑过来跟爱兰珠一块儿看。
果然瞧见董山见他们两个进屋之后,悄然点手唤过一个手下来,凑在耳边低低吩咐了几声什么,然后那个手下就也下意识回头瞄了一眼爱兰珠的房间,便点头转身离去。
二哥的那个手下,爱兰珠知道,是最擅打探消息的蹂。
她便跌坐在炕上,目光里一片茫然。
虎子眯眼凝视着她,缓缓问:“二贝勒爷他,怎么了?难道对我生了疑心?”
爱兰珠也吓了一跳,连忙遮掩:“不是。我二哥他为什么对你生疑啊,你就是个包衣奴才,犯得着我二哥对你生疑吗?”
他又岂肯信,一径追问。
她只得编了句瞎话儿,就说因为那几个烂嘴丫的小子胡说八道的,让阿玛和二哥担心她的名节。毕竟也到了年纪,总要考虑到将来的婚嫁。
虎子哂了一声:“如果是这样,那倒也罢。我从此只在马厩里睡,再也不登你这屋门;你有话也只叫塔娜去传给我知,我再也不当面与你说话就是。”
她一听就急了:“你好狠的心!”
急完了背过脸去:“我也知道你说这不过是狠话,不过是为了解决眼前这为难。可是你难道就没有更好的法子了么?”
“还能有什么法子?”他也苦笑:“那帮小子传的话说得都那么有鼻子有眼儿了,连什么柜子桌子被顶撞的响动他们都众口一词,说得惟妙惟肖。”
爱兰珠便反倒坚定地抬眸盯住他。
“既然他们都说了,难道你就不敢索性跟我坐实了么?”
虎子当场被吓了一大跳:“你说什么呢?你疯了?”
爱兰珠这话说完了,就更坚定下来,从炕上串下来,伸手便捉住了虎子的手。
“我没疯,你也听得懂我的话!”
女儿家的脸,纵然再多坚决,终究也还是红了。
她有些气喘,只得避开他的目光:“……难道你觉得,跟我坐实了,还委屈了你不成?”
情势明摆着,二哥已经派出手下去打探他的消息,也许他身份的秘密便再瞒不住几天了,到时候阿玛和二哥一定不会放过他——唯有斩草除根,袁国忠一家的死才不会传到大明去,才不会让大明有理由惩戒他们。
她也想偷偷放他跑了。
可是一来舍不得他这么走了,从此天涯两分,再难相见;二来,他孤身一人就算跑,又如何能跑得过二哥的手下?这周围的地界都是他们建州三卫的地盘,他逃不出去的。
于是她便想索性趁着这股子流言孤注一掷,用自己护住他。
只要她跟他生米做成了熟饭,她便自然闹着嫁给他。只要他成了她阿玛的女婿、她二哥的妹婿,那至少和二哥便不能再杀了他。
彼时这已是她唯一的办法,她只能孤注一掷。
缺不料,虎子却笑起来,摇头道:“你别胡闹。这样的事岂能如过家家一般,你说我说就这么定了的?”
她心下狠狠一沉,怔怔抬头看他。
“难不成,你心下竟然对我,没有半点的喜欢?”
虎子皱眉,诚实点头。
也许是男子情窦开得本就比女子晚,也或许从一开始虎子的心中便隔着她是女真的身份……当然更要紧的是,虎子从没有想过要长久留在女真苟活。他一直在暗中准备,等待时机,然后离开女真,直奔京师。
他心下最大的愿望还是揭开家门惨案,让朝廷为爹昭雪,然后他寻得机会替爹报仇。
他从未曾想过儿女情长。
爱兰珠如遭迎头一棒:“那你为何舍命救我?”
他愣了一下,只得据实说:“就算那一刻遇险的是塔娜,或者是你这院子里任何一个人,我也都会如此相救。危机在前,我做不到见死不救。”
她听后登时大恸,一把掀翻了炕上的炕桌,将桌上的杯盏全都朝他扬过去,绝望大哭。
“滚,你给我滚!我再也不想看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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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闹翻,再加上流言不息,更要紧的是他瞧出了董山对他起了疑心……这般一想,便觉得在女真再也没有半点停
留下来的意义。
他自己暗自准备得也差不多了,跟马厩里的马儿们也都成了好朋友。于是他当晚瞧瞧牵出马厩里的一匹脚程极好的马,便悄然离开了女真大院儿。
从家门遭难,到两次重伤都养过来,他在女真大院里这一细算也已经呆了大半年。
人非草木,他也在跨上马背的那一刹那,忍不住回眸望去。
来不及跟她说一声告别,便也不说了吧。总归此一去山高水长,也许再也没有了重逢的机会。
他这一路做好了防范,若真的遇上董山的追兵,随时准备拼命。却没成想一路出乎意料的平静,让他顺利入关南下而去。
他不知道的是,实则他刚走不久就被发现了。是马厩里的马儿们走漏了风声。马儿们夜晚都警醒,见着虎子拉着一匹马出去,半晌都没有回来,马儿们都是战马都有战斗素养,于是便都发出警告的响鼻。
女真是马背民族,对于马儿们的反应极为敏.感,便有人来查看,发现少了虎子,也少了一匹好脚头的马。
这便层层禀报上去,大院里的人都被惊动了。
爱兰珠一听就明白是他跑了,她呆呆在炕上坐了半晌,才伸手一把哗啦抽出腰上的小弯刀。
院子里董山调兵遣将要派人去追,爱兰珠走到大院门口,朝门口打横一站,便将弯刀横到了自己脖子上。
她目光清凌凌望向阿玛和二哥,甜甜一笑:“今晚上不管是谁,想要出这个院门,那就从我尸首上踩过去。”
董山大惊,上前呵斥她:“你别胡闹!你可知他是何身份?”
“我当然知道!”她毫不留情面地瞪回去:“不就是个汉人小子,不就是会点马术和功夫么?二哥,你好歹也是堂堂的建州左卫指挥佥事,你犯得着被一个包衣小子就吓成这个模样么?”
“那你说,他为什么要跑?”
爱兰珠怆然一笑:“简单。二哥见过哪个汉人小子肯心甘情愿当咱们女真的包衣奴才的?但凡得了机会,他必然要跑。”
“再说,大院里流传着的那都是什么混账话啊!他再不走,难道要被他们冤枉死么?”
她转头望向父亲:“阿玛,说句实话,他是我放走的。那匹马也是女儿许给他的。他好歹是女儿的救命恩人,女儿不想让他继续当包衣,女儿就放了他走了。”
“如果阿玛和二哥还当我是你们的女儿、妹妹的话,这次的事就容得我做主一回!倘若你们觉着跑了个包衣小子是坏了规矩,你们便治我的罪好了。”
她说着含笑凝视众人:“总归,谁敢出这个门,我就死在谁面前!”
那个晚上,她就那么决绝地立在门口,立到天亮,纹丝未动。
他就那么走了,决然地走了,连一声告别都没有与她说。可是她却还要横刀立在这大门口,以自己的性命要挟,为他堵住所有的危险。
她觉着她可真傻。
可是她却也觉着……她尽管伤心,却也并不后悔这份傻呢。
她不怕累,也不怕为了他而跟父兄闹翻,更不怕因为此事又会在她的“刁蛮”之上再加几滴黑墨……她只是难过,这样一别千山万水,她和他究竟还能不能有机会再见?
她知道也许这一场相遇对他来说不算什么,可是她自己却伤了心、痛了情。
这样过了许久,久得让她自己都以为她真的已经忘了他了。便正逢二哥要带人到大明京师进贡。
462.27用一生,赌一面(2更2)
大明最喜欢的贡品道不是人参、貂皮、鹿茸、东珠、海东青……而是,女真良马。
更听说大明现在大量索要女真良马,是为了装备设在西苑里的腾骧四卫的羽林军。
原本爱兰珠对这些也不甚感兴趣,倒是后来听说二哥他们颇为好奇这支养在深宫内院的羽林军。因为那将是护卫大明皇帝和大明京师的最后一道屏障,那里面的士兵都是整个大明军队优中选优,内里更大部分都是从辽东和河套边关“走回”的百姓,都是有过跟游牧民族杂居的经验,同样强壮而善于鞍马骑射的。
二哥便极想趁着这次南下贡马的机会,能亲入西苑瞧瞧这一支神秘的羽林军。
她便腾地站了起来,闹着大喊:“我也去!”
是忍不住想,若是他南下而归,是不是也会被收入那里蹂?
阿玛和二哥都呵斥她:“这不是去大明游山玩水,这是冒着掉脑袋的风险,再说你是个女儿家,你休得胡闹!”
“休得胡闹?”她就乐了:“我这性子你们也都了解,我学不来什么温柔婉约,我就会胡闹!你们若不让我去,我就不活了!”
她再一次用自己的刁蛮,为自己赢得了南下大明的机会。她羡慕的不是中原的富庶繁华,她只是想赌上一次,看能不能再遇见他。
她想知道他是否顺利逃离了建州三卫,还有这么久没见,他好不好。
还有……他是否还记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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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哥也是胆大,没报真名,只报成个马夫的身份,带着十几个手下和她,借着要帮腾骧四卫驯马的借口,正大光明地住进了西苑。
也幸好大明对女真的政策一直是羁縻政策,安抚为主。大明朝廷的意思自然是防范蒙古为主,于是一定程度上要拉拢女真,所以大明官员对于他们身份的检查并不严格。
也或者说,彼时他们的女真还未成气候,大明朝廷也懒得将他们当回事。
一直倒也安然无事,她被圈在西苑里,言行都有大明的太监和礼部的小官儿美其名曰“陪同”着,实则是监视着。她便也没什么机会到西苑四处去走走,就也无从知道那个人在不在其中。
她也曾跟混熟了的小太监私下里问过,问那腾骧四营里可有袁国忠的公子……结果那小太监倒给吓了一跳,说怎么可能呢!袁国忠坏了朝廷的规矩,被皇上给罢免了官职,那就是罪臣。罪臣的儿子怎么可能进这么要紧的羽林军啊!
她不知道后来虎子又遇见了兰芽,进了灵济宫,有了“虎子”这么个新名儿。更不知从此世上在没有袁星野这个人了。
兄长们也是被圈得难熬,心下便不由得生出几缕桀骜来,于是那天趁着腾骧四卫的一个小官儿来清点马匹,登记造册的机会,便暗暗吹响口里的铁哨子,引得马儿们踢踏而下。
就在彼时,不知从哪里飞身纵来几个羽林军装束的男子……其中有一个更是格外看了她一眼,她迎着那目光看过去,心下便是狠狠一震!
终于,终于……
找见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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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那一场重逢并未有她所期冀的欢喜,反倒撞见了他眼中浓浓的防备。
也难怪,她与二哥的身份,能瞒过大明礼部的官员,能瞒过腾骧四卫那些勋贵们,却独独瞒不过他的眼睛去。
这里是大明皇宫的西苑,是羽林军的驻扎所在,她和二哥以女真贝勒、格格的身份却冒充普通的驯马师住进来……此心,自然叵测。
撞见他那防备的目光时,她心下的千言万语便都如被一盆冷水泼熄了的火苗。她忽地明白,这一场重逢,其实都是错了。
她没办法用这次重逢来与他拉近关系,反倒可能因为隔着大明与女真的各自立场,而叫他对她越发疏远。
她只能忍下,不与他相认。
她却没想到他却没想放过她,当晚便与赵玄故意作弄了她。
也许在外人眼里,那不过是他一场近乎孩子气的调皮,可是她却明白,他用的实则是四两拨千斤的法子。
用这样的法子闹腾开,便会引起大明官员的重视,说不定因此而重查她与兄长们的身份——他是想用这样的法子,向他的大明朝廷示警。
可是也同样是用了这个法子,没有直接揭开她的身份,算是给她留下了一分情面。只是警告她赶紧离去便罢。
她便也伤了心,明白在他心里,她依旧比不上他的大明朝廷,她在他心上依旧无足轻重——尽管她是这样为了他,千山万水、不计一切代价地寻来。
她便赌了气,看着他被关起来,看着他被刑责……可是没人知道,每到夜晚,她却会心疼得整晚落泪。
这是一笔缘债,她想赢,却赔上的实则更多。
直到这一回,阿玛和二哥想要将她嫁去草原,她才拼了命想再来一次,再见他一面,再给自己争取这一回……
这次来,阿玛和二哥都记着上回的
教训,是怎么都不同意的。是她最后没有办法了,答应了阿玛和二哥,说只要这次让她来了,等她回去之后便会乖乖披上嫁衣,嫁去蒙古,再不言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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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子在梦里又翻了个身。
眼前却怎么都是爱兰珠。
先是她含泪怨恨地盯着他;一转身,又是她披上了大红的嫁衣,骑着那匹小马驹走远了,大红的身影被碧绿的草原吞没,再也看不见……
虎子便浑身一激灵睁开了眼,怎么都睡不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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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十六,殿试的次日,放榜的前日。
这一日本是阅卷之日,是内阁大学士们陪着皇上一起来决定贡士们名次的重要日子,却没成想一大早的宫里就来人宣兰芽进宫,说皇上召见。
兰芽晚上记挂着爱兰珠的事,没怎么睡好,早上起来就一圈儿的黑眼圈,瞧得司夜染直皱眉,都想亲自进宫替她回绝了皇上算了。
她听着就笑,仰头揶揄他:“大人,你当皇上是街边小贩,说回绝就回绝了?”
司夜染也是尴尬:“我现下顾不上什么君君臣臣,我只想让你好生歇息。”
兰芽冲他做了个鬼脸:“大人不如也送我进内安乐堂?那里安静,无人打扰。”
“你!”司夜染吓出一身冷汗来,作势要上来打她。
昨晚说吉祥说了一半,她就被西苑闹腾给叫走了。于是他跟她还没具体说到内安乐堂呢,她怎么自己就忽然蹦出这句话来?
难不成他不知道的情形之下,她自己又自行知道什么了?
兰芽笑眯眯别过司夜染,跟着段厚往宫里去。
今儿来宣旨的,不是老张敏,也不是大包子,而是段厚。
段厚这个名儿有意思,却也决定了他一辈子的官途。
原本也不怪他,是乾清宫用人,就喜欢用名字上能体现性情的。比如张敏的“敏”,包良的“良”,张敏当初那个徒弟、后来被吃了挂烙的那个郑肯的“肯”……。
按说段厚的这个“厚”也是好字儿,也符合乾清宫的风格。可是坏就坏在他姓什么不好,偏偏姓段。
更巧合的是,现在国祚无继、储位虚悬,怎么都听着他这个“断后”不吉利。
依着贵妃和老张敏他们的想法,早就想把段厚给驱出乾清宫去了,省得皇上听着心烦;可是却难得皇上倒是大度能容,说“断后”亦不是都说断子绝孙,也有“殿后”的意思。
凡是车队,肯担当殿后的人最是忠心难得,于是便将这段厚留下了。
只不过段厚虽然没离开乾清宫,这仕途是不可能大开就是了。于是混到如今,年纪大了包良一大圈儿了,可却还只是个长随,而且看样子这辈子难得擢升。
这个段厚原本跟在张敏那个徒弟郑肯的手底下办事。乾清宫里的人没人待见他,可是郑肯那小孩儿却是极为照顾他,凡事都护着他。于是段厚与郑肯的感情极深。
后来因为郑肯被派去伺候李梦龙,李梦龙反了谋逆大罪,郑肯就也跟着吃了挂烙儿,问了罪不说,从此是再也没份回乾清宫了。
因记着李梦龙的情分,兰芽便自然始终没忘了郑肯,于是这一来二去便也与段厚走得近了。
如今的大包子怕再也不是从前的大包子,老张敏年纪又大了,兰芽便将乾清宫内外大事小情都拜托在这个段厚的身上。
一路进宫,段厚便絮絮地乾清宫这段日子以来的大事小情,凡是他能知道的,都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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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3.28朕曾以为,你不会再回来了
自然便也听说了吉祥的事,兰芽微微黯然,垂首随段厚走进了乾清宫去。
皇帝见兰芽来,远远便招手:“兰卿,免礼平身,快到朕身边来。”
兰芽颇有些受宠若惊,也不敢当真就不跪了,还是在入门之后便三跪,一直到皇帝的御书案前才起身回话。
皇帝望着兰芽,笑眯眯地:“一别七月,兰卿你长大了;只是怎么清减这么多?”
兰芽躬身答:“多谢皇上挂怀。奴侪国任在肩,岂敢疏怠。该”
皇帝抿嘴一笑:“朕确曾以为再也看不见兰卿了呢。”
蹂.
这话来的突兀,兰芽便微微一怔。
心下便想,皇上这说的或许是她被巴图蒙克强留在草原的事,便再躬身:“古有苏武牧羊十九载,奴侪此去也早就做好了十九年不得放归的准备。不过为了大明,就算当真十九载不能归来,奴侪的心也始终都向着大明。”
皇帝却笑了:“兰卿此心可嘉,可是朕怎么会让你重蹈苏武当年旧事呢?更何况,还有你的司大人啊。他也不会叫你吃那苦头的。”
皇帝的话说来说去又说到了大人身上,兰芽便更多加了几分小心。
“奴侪还要叩谢皇上派司大人前去,救回奴侪。”
皇上依旧只是笑,可是显然眼睛里还没有露出满意。
他想说的,还不是这个。
看兰芽一时还说不到点子上,皇帝便也挥了挥手:“包良、段厚,你们两个亲自到膳房去瞧瞧,今儿可备着你家兰少监喜欢吃的点心。若备着,就送来;若没备着,叫他们立时赶工现做。”
包良和段厚对视一眼,便急忙领命下去了。
偌大殿中只剩下老张敏一个人,皇帝便也放心地开腔:“兰卿,朕与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朕甚为担心,小六他此去草原,便索性带你远走高飞,再不回朕这里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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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芽闻言,竭力稳住自己的面色,可是心上终是微微一震。
皇上的担心自然有道理。彼时大人在路上怕是早已发现她有了身子,为了自保,大人若中途带她远走高飞,的确是一个不错的办法。
可是她却没想到,原来皇上也早已想在前头了。
兰芽便淡淡笑了笑:“皇上说笑了。奴侪此去草原,乃是大明的使节,如何能不全始全终,为何要跟司大人远走高飞呢?”
皇帝便点头:“所以朕听说你们回来了,高兴得那一晚都没睡好。”
皇帝凝着兰芽的眼睛,沉默半晌,才幽幽叹了口气,缓缓道:“兰卿,朕虽然是皇上,虽然坐拥这大明天下,可是睿智若你,如何不知,朕实则身边可信可用的人不多……若你和小六都走了,朕在这寂寂深宫里,就宛若被断了手脚,就更不知该仰仗谁了。”
这话兰芽自然听得有所保留,可是她却也听出皇帝这话并非都是笼络人心之语。那深深的叹息还是来自内心深处,若换成她是皇帝,自己画地为牢困在这九重宫阙之中,心下怕是也会生出这样的言语。
兰芽便真心实意地跪倒叩头:“叩谢皇上器重。”
此番一进宫门来,皇上称呼她便不再是从前的“兰少监”,而是郑而重之的“兰卿”——必定是重臣,皇上才会以“卿”称之。从前爹在皇上面前,也被皇上成为“岳卿家”。
至少从皇上的称呼上,她已经站在了与爹爹当年相同的位置上,她心下有些说不清悲喜,只感一片沧桑。
皇帝也是感喟点头:“朕也是在赌,跟自己赌,赌你和小六能否还回来。朕对自己说,倘若兰卿你能回来,朕必定许你高官厚禄,朕一定会替你爹昭雪……朕会将当年亏欠了你爹的,一并都补偿给你!”
“只要那你回来,便证明你与你爹一样,是朕的忠臣,是大明的忠臣!”
兰芽一听,便是重重一震,高高仰头望向皇帝,半天无法呼吸。
皇上是什么意思?原来皇上果然早就知道她是谁?!
对她这样的反应,皇帝自然不意外,他点头微笑:“如果不是朕暗中早有吩咐,你以为你当年进宫验身,即便有小六那孩子的舍命相配,就一定能混得过去么?别忘了,这宫规可不是本朝才有,而是早有了千年。每一个环节,每一个当值的人员,早都精明到了骨头里去,怎么就能给你机会混过来呢。”
“原来是这样!”兰芽跪倒叩头不止,不敢停下。
皇帝便笑着望向张敏:“伴伴,你瞧这孩子脑门儿都快磕出血了……”
张敏会意急忙上前亲手拉住兰芽:“兰少监,皇上既然都与你这么说了,那就是早就赦免了你了。或者说,皇上压根儿就没想跟你计较,你若还这么拘泥,反倒叫皇上也为难了呢。”
兰芽只得说:“谢主隆恩。”
皇帝也是喟叹一声:“还有那些点心。朕当年特地叫人送进你岳府去,是不是别人都不敢吃,都单独留给你
啊?”
兰芽连忙又要叩头,却被张敏给拉住。皇上点头一笑,张敏便给兰芽安排了个座儿,不叫她动不动就跪地下磕头了。
兰芽便侧身坐着,不敢坐实,只搭了个边儿,惶恐道:“回皇上,正是如此。爹娘、兄嫂,虽说也都坐在桌边,面前摆着碗筷,可是谁都不吃,都夹给奴侪,瞧着奴侪吃。”
皇帝便叹息轻笑:“那是你家人都是明眼人,他们都明白朕赐下那点心去,不是给他们的,是只给你一个人儿的。你当年来宫里,喜欢那种口味,爱吃哪个御厨的手艺,朕都记着呢。”
兰芽不能不心生感念,于是便湿了眼,哽了喉咙。
皇帝也湿眼一笑:“所以你来朕身边两年,朕不好直接提你爹,也不好直接说你原本的名字,朕只能尽自己的一点儿心意,再给你做些从前独独赏赐给你的点心吃。朕虽然贵为皇帝,可是对你的宠爱,却也只能这么小心翼翼。”
兰芽喉头便哽咽得说不出话来……她自然明白。
“这两年,朕眼看着你好好的女孩儿家,却不得不扮成内官,混迹于灵济宫,当真是委屈了你。朕彼时便想,将来一定好好补偿于你,一定叫你改了装束,就当朕的女官。”
皇帝认认真真打量兰芽:“兰卿啊,你这回出使归来,不但没有辜负了朕的期许,更是又替朕、替大明立了大功回来。朕便问问你的心意,是否想从此改回女装?朕这便下旨赐你女官身份,且由朕来替你向朝堂、天下解释你这两年女扮男装的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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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敢有劳皇上!”
兰芽连忙婉谢:“不瞒皇上,奴侪虽然女扮男装,曾有不便,但是现下奴侪早已习惯了,没有任何的不便。”
“而且,实不瞒皇上,奴侪从小就喜女扮男装,因为只有男儿才能行走天下,女子都被锁在深闺之中,实不合奴侪心意。蒙皇上恩典,想赐奴侪女官身份,可是若当了女官,奴侪便又要固步于宫中,便不能替皇上出宫办差。”
“皇上身边自然不缺少优秀的女官,如皇上刚刚所说,皇上身边事缺少能替皇上出宫办事的人。奴侪宁愿继续男装,只为能替皇上分忧。”
“好孩子。”皇帝感喟点头:“朕明白你的心意了。”
皇帝便转向张敏:“传旨司礼监,朕御口亲封,擢御马监兰少监为太监,职司仍在御马监与乾清宫两处。钦此。”
张敏一听,连忙领旨,甚至破天荒地朝兰芽拱了拱手:“兰太监,恭喜了。”
兰芽忙深躬到地,“伴伴,晚辈岂敢。”
张敏便欢欢喜喜地传旨去了,恰逢大包子回来复旨,说御膳房早就备下了兰芽爱吃的点心,这便都送来了。
皇帝也是欢喜,“兰卿,实不相瞒,这几日殿试的事,朕也是紧张得食不下咽。从昨天到今早还没吃过什么,不如你陪朕一起用些点心?”
兰芽忙道:“自然从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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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内侍拉开桌椅,御膳房的躬身一道一道将点心捧上来。
说是点心,可实则比普通官员家的正餐还要丰富。只不过不是热炒,多是蒸制、油炸的吃食,却一道一道荤素俱有,极为丰盛。
皇帝兴致也高,便索性盘腿在龙椅上,一边吃一边取了几封考卷给兰芽。
兰芽一瞧那弥封,便吓得婉拒:“这看样子是殿试的试卷……奴侪是内官,不敢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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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三更,稍后还有两更。】
465.30只要比你多一窍
话已至此,何须再说?
兰芽便又跪倒请旨:“奴侪不才,愿为皇上分此忧愁。”
既然是大人牵扯其间的事,就算没有皇上这般明里暗里的提点,她也一定会抢道自己手里,绝不给外人一点机会去!
便是有了身子又怎么样,她也要同样护住大人!
皇帝一听,欣慰展颜:“如此甚好。朕之所以这么踌躇,也是担心若将此事交给其他人去办,难免会有人趁机拿捏小六。”
“兰卿啊,你兴许也该明白,小六这孩子这些年心高气盛,得罪下多少人。从前只是与紫府较劲就也罢了,你在草原的时候,他更是连六部九卿、内阁,连同司礼监一同都得罪下了。蹂”
“朕这朝堂,还从未有过所有的内臣外臣都联合起来参劾一个人的‘盛况’……朕为了保下他,不得不罢了你们那个西厂,算是用西厂暂时换得他一条命下来。于是朕十分担心,若此事交给旁人去做,便一定有人从中设法,务求要了他的命。“
“兰卿,你是他身边的人,也是朕放心的人。于是这件事你去办,小六能放心,朕也可安枕。兰卿,你说,是不是?”
兰芽叩头下去:“奴侪替司大人,叩谢皇上体恤之恩。”
皇帝便吩咐包良:“瞧你家兰太监,刚一回来便只顾着朕的差事,这独独给她做的点心都没吃几口。包良你快去拿几个盒子,将这些点心都给兰太监包了送回去。朕可说了,若是途中冷了硬了不好吃了,朕可唯你包良是问!”
兰芽又是谢恩,包良也趴地上磕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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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良提着食盒送兰芽出去,兰芽一路心事,垂首不言。
此事皇上有他的计议,她自己何尝没有自己的小算盘?
就算这次不是为了秦直碧,也得为了虎子而重掀昔日旧案,得设法为虎子恢复身份。唯有如此,才能叫虎子名正言顺地回到辽东去,扛起他袁家世代的责任,为大明镇守住那东北的边关。
否则一旦女真与蒙古联手,大明危矣。
于是索性这一次借着皇上的旨意,便连带着将袁家的旧案也重新掀开来。
……除此,其实还有一桩旧案,就是她岳家的旧案。
她不是为了自己,也得为了兄长临终所托,更得为了月月。可以委屈大人,却决不能委屈孩子,她着实不忍心将月月冠上别人家的姓氏,扮成是别人家的孩子。
秦家、袁家、岳家……既然是相同的遭逢,便索性都趁着这一遭,一并都掀开吧。也该是时候,替这三家的忠良昭雪正名了。
只是……若要掀开这三桩旧案,便势必牵连大人。
大人要受苦了。
比这更难的是,那下手的人还得是她;且她下手要下得合情合理。
想到这里,兰芽便忽地停下脚步来。包良便问:“公子可是有什么吩咐?”
原本包良在乾清宫里平步青云,也已经熬到了少监之位,跟兰芽是平起平坐了。可是兰芽这一进宫出宫,便又升级为太监,包良便又得躬身回话。
兰芽便扬了扬眉:“既然都来宫里了,便没理由不去瞧瞧吉祥姑娘。大包子,你带我去吧。”
包良面色便一白:“公子……不是奴侪不带路,只是,只是这个时候吉祥怕是不方便见公子。”
兰芽不急不慌:“理由。”
大包子自是忌惮着那个肚子,便找理由道:“吉祥是病了,在内安乐堂养病呢。公子也知道,那处所在都是病气,没的再叫公子染上。”
大包子却不知道段厚早已悄悄儿将这事儿都跟兰芽说了,兰芽早心下有数。
兰芽便笑了笑:“不怕。就算到时候我病了,也不会怪吉祥,更不会怪你就是。”
大包子便再另寻理由:“此外,还有内书库走水一事,吉祥身上这也担着罪责呢……公子还是不便去吧,以免引起风言风语。”
兰芽又是一笑:“谁敢风言风语,我就摘了谁的舌头。大包子,我在西厂的手段,相信你也都曾听说过。就算现下西厂关了,可是那些手段却并不是只在西厂大狱里才能用的。”
眼前的大包子,已经与从前的那个大包子不一样了。也许是在乾清宫里的历练,但是更多的怕也是受吉祥的影响。兰芽便忍不住说些狠话,她没功夫继续跟大包子这么磨牙。
既然收不进他的心,她索性先吓破他的胆,叫他敬畏也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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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大包子虽在乾清宫平步青云,可是这又突然地比兰芽矮了这么一头,况且吉祥的案子是司夜染管着,兰芽去也不算没有道理……他便一咬牙,“是,公子这边请。”
内安乐堂设于养蜂夹道,并无想象之中的破败倾颓,实则屋舍俨然,倒也清静。
兰芽心下不由得对那掌房官先打了个好印象。
但凡被分到这“活死人墓”里来当掌房官的,怕都会破罐子破摔吧?可
是还能将这差事办得这么好的,就证明这人有心气儿,也有能力。
可用。
兰芽不动声色随着大包子进了吉祥的院子,那个负责照顾吉祥的典籍也有眼色,急忙离开。
吉祥这院子里不可能来什么访客,除了司夜染。于是吉祥最初还以为是司夜染来了,眼睛里豁然亮起火花。却待得见大包子身后走进来的却是锦衣的兰芽,那眼中的光才熄灭了,随即代之以恐惧和忧虑。
兰芽明白,她是担心她的肚子。
兰芽便对大包子说:“我想跟吉祥单独说说话儿。大包子,烦劳你在院门口替我们两个望着些。”
包良放下食盒,便赶紧点头离开了。
兰芽上下瞧着吉祥,目光从她的肚子,最后滑回她的面上来。
很了不起,在这样困苦的条件下,她并没清减,更无憔悴,反倒精神奕奕。这便证明,她是爱这个孩子的,她是在拼了命为这个孩子而活。
兰芽便悄然垂首,看了看自己的肚子。
不管曾经是什么样的性子,女子只要当了娘,便都会人同此心吧?
这般想来,心下对吉祥的厌憎,仿佛便也悄然退去些了。
她便走过来,自行坐下。
看她这么不说话,且眼神又忽然莫名地放柔了,吉祥心下不由得警铃大作,便冷笑道:“瞧见了?你猜,这是谁的孩子?”
兰芽心下悄然一叹。
也许是过招太多的对手,于是彼此之间反倒是更为了解。吉祥说这个话,非但没叫她惊讶,反倒正中她下怀。
不然她今日来,是干什么来了?
她便淡淡仰头:“总归不会是大包子的吧?谅他在乾清宫当值的,也不敢净身净不干净。司礼监的那帮人,验他便也自然应该验得最仔细。”
吉祥闻言便哈哈大笑:“大包子?兰公子,你可真会想。”
兰芽便凝眉点头:“想想你在这宫里,能接触的人又不多,除了一个大包子,还能有谁?倒是没听说过你私下与那个锦衣卫有过首尾,那能叫你有了身子的男人,又能是谁?”
兰芽一这么说,吉祥心下便更有数了,她便寒凉一笑:“远在天边,近在你眼前啊。兰公子,枉你一世聪明,怎么就一叶障目,想不到身边人了呢?”
兰芽索性便也继续与她磨牙:“我身边?我身边的人可多了,你是在暗中指息风,还是虎子?不过都不可能,他们都没机会进内宫去,怎么能给了你孩子?”
吉祥寒声大笑:“你少跟我装傻!我便告诉你,是——他的孩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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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芽仿佛重重一惊,一拍桌子,腾地便站了起来。
“吉祥,你胡说什么?!”
吉祥便更得意:“瞧你这么怕,分明就是也已经想明白了呢。没错,就是大人的孩子。”
“什么时候的事?”兰芽别开头去,目色苍茫地望向墙角。
“就是你出使草原,刚走的事啊。”
吉祥便越发得意,岳兰芽走了七个月,她自己的孩子月份也差不多就是这个时间,便怎么算来都越发逼真了呢。便是将来孩子生下来,无论是面容,甚至是血脉都与司夜染极近。便是滴血认亲,极有可能也能蒙混过去——毕竟,都是朱家人嘛。
一想到能用这个孩子来折磨岳兰芽,吉祥的心下登时快慰起来。
若是这么想来,即便是皇上不认这个孩子,她却也觉着这个孩子的到来,物有所值了。
兰芽的面色果然更加不好,她甚至在身侧都握起了拳头:“……他,怎么会跟你……?!”
“男人嘛。”吉祥笑得便更得意,“你走了,那么远,又不知归期。而且明摆着,巴图蒙克一定会扣住你不放。他自己又被皇上拘在京里,寸步难行。”
“他苦闷,也寂寞,他不来找我,又能找谁?”
吉祥说着咯咯地清笑:“具体的时机嘛,也要拜你所赐。你还记着你临走之前冤枉我的那一场吧?你叫锦衣卫打了我,我受了那么重的伤,没人管我。可是他却不能不管。”
“他便每晚都偷偷进宫来给我换药。你知道的,我伤在那么私隐的部位上,他便得每晚都褪了我的裤子,用掌心替我揉……”
这么想着,吉祥自己便也痴了。
面颊随之绯红起来,目光也潮湿朦胧,望向杳远。
如果是真的,该有多好。
兰芽一声嘶吼:“住口!”
吉祥转眸,怜悯地盯着兰芽:“不敢听了,是不是?你也不必不信,我不妨告诉你,早许多年前我便在他身子里下了情蛊,他与我那样厮处之时,是无法抗拒我的。”
就算岳兰芽会相信司夜染的定力,可是她却也不能不信那虫儿的力量吧?
这样一说,吉祥自己心下也是信心大涨,于是轻轻伸手抚摸着肚子:“孩儿,你爹将咱们母子
藏在此处,不是要委屈咱们,实则是为了保护咱们。只待你平安降生,他一定会给为娘和你一个名分。至于那些不相干的人,是永远无法与咱们母子相比的。”
“你胡说,我不信!”兰芽激动起来。
吉祥目光便更轻松:“不如等孩子生出来,到时候咱们滴血认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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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芽冲出院子,气吼吼回到灵济宫。
一见这情形不对,门上的人早就悄悄儿往里通传了。初礼接着信儿,也愣在门上半晌,心说这又是怎么了?
初礼还没等明白过来,已经远远见兰芽跟一支箭似的直接就冲过来了,冲上台阶便问:“大人呢?”
初礼心道:大人,奴婢对不起您了,来不及通传了……
不敢瞒着,伸手指了指屋里。
兰芽又直接冲进屋去,转过书桌,捉住司夜染的衣领,扬手便是一个大嘴巴!
屋里,风、花、雪都在呢,都看傻了。
司夜染便也怒了,起身低叱:“这是怎么了?想打,就不能等他们三个走了再打?”
那三人彼此望了一眼,真是不知该忧还是该笑,只得一同起身告辞。
藏花走得慢了一步,眯着眼睛从兰芽面上扫了一眼。
古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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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0,万字加更,不解释。群么。】
31 他的心,我比谁都明白(2更1)
兰芽一脸薄愠,司夜染捉着她的手腕……两人一脸严肃地目送风、花、雪三人走。
风和雪也还罢了,只有花走得磨磨唧唧。
他延宕在最后,从书案走到门口便停了三停,一回看书架,一回看多宝格,一回还伸手捋了捋帘子上垂下来的穗子。风和雪都走出门,下了台阶去,扭头等他,他才不得不走到门口,也下了台阶去。
可是即便下了台阶,却还不走直线,扭头就奔着旁边的鱼池子去了。雀儿也还是不好好看鱼,而是蹲在池畔的大石头上,拧过头来故作不着痕迹地瞄着屋里他们俩……
屋里那俩人就对视了一眼,继续保持这个架势,谁也没动。
藏花的行迹实在太过明显了,息风只好扬声轻唤:“花,走吧。固”
藏花这才忧愁地又悄然抬眼望了屋里一眼,拢着袍袖,袅袅婷婷地起身,暗暗一跺脚,这才跟上息风和煮雪,一并走了。
终于不见了人影子,兰芽这才长舒一口气,想要放下手。
可是司夜染却没放开,依旧还捉着她的手腕,径直便加了里来揉。边揉边问:“手可疼了?”
兰芽也略有意外,抬眼盯着他的眼睛,片刻便“噗”地笑开了,抽回手来:“你这人~要说疼,也该你的脸才疼。”
他正色挑眉:“可是真的没疼啊。”
兰芽笑得掩住口:“那你刚还跟我发脾气?”
他又挑了挑眉:“只不过他们三个碍眼的在……好歹,你也要给我留三分颜面。”
“哦吼,”兰芽佯怒,转身朝里去换衣裳,作势不搭理他了。
他便连忙跟上来,亲自帮她褪去冠服,将另外一边脸伸过来:“不如,这边也……”
“滚。”兰芽忍俊不已,坐在榻上伸脚踢他:“我还仔细着我手疼呢。”
“我帮你揉。”他说着便贴肩儿坐过来,紧捉她的柔荑。
兰芽唧唧咕咕地笑,却还是推了他一把:“记着,从今儿起,你我之间起了嫌隙。可是具体的缘故,外人却都不明白。总之就是我进宫去一趟回来了,便无缘无故发了邪火,怎么跟你都不好了。”
他没惊没恼,只是悠然道:“只是我有一个条件:不管在外人眼前怎么闹,关起门来你却不准当真与我动气。不为我,也得为了孩儿。”
“嗯。”她撒够了脾气,这会儿平静下来,也累了,便侧头歪在司夜染肩上:“捏捏腿吧。在皇上面前没少了跪,还磕了许多回头,便是后来赐座也没敢坐实了,只搭着个边儿,累死了。”
司夜染便没说话,将她的腿儿捉上来,搁在他的腿上,小心沿着经络走向按揉。
不消她说,她也明白她必定是在皇上面前遇见了为难的事,才会频繁下跪,屡次叩头……一想到她是个有身子的人,却要那么深深躬身去叩头,他的心便像是被掐碎了。
恨不能只因为这个,便将那个人拉下龙椅来!
他的手劲不轻不重恰到好处,兰芽便也放弃了矜持,舒服得直哼哼。一边哼哼才一边说:“大人就都不问问,我今儿这股子邪火真正的源头是什么?”
“嗯哼,”他轻哼一声:“你那么积极进宫去,自然不是迫不及待去见皇上的。早晨段厚来宣旨,你眼睛都是亮的,我如何还不明白你是盼着去见谁去了?”
兰芽闭着眼笑了一下:“我见到她了。她说,孩子是你的。”
司夜染挑了挑眉:“你信么?”
“信呀。”兰芽闭着眼答:“我想大人当了这么多年的太监,也是时候该为自己正名一下了。”
兰芽这话故意往含混里说,司夜染却听懂了。他挑眉歪头看肩上的她:“怎么,你想阉了我,让我当真太监?”
“嗯。”她唇角轻挑,手抚在肚子上:“反正……大人也算结束使命了。”
“你!”司夜染终是恼了,捉着她的小手,放进嘴里就去咬:“你把我当什么?还结束使命了……”
兰芽捂着嘴笑:“也省得‘他’出去惹事。”
“去!”司夜染无奈,伸手照着她的臀给了一巴掌:“别胡说八道。”
兰芽被一巴掌打精神了,这才抬眸来睨着他:“……上药。还,揉。”
他噗嗤笑出来:“我本不是纤尘不染的人,你怎忘了?”
她双手托腮,眯眼望他:“必有缘故。”
“什么缘故?”他越发放松下来,伸手绞着她发丝,一圈圈缠在指上,绕指成柔。
兰芽眯眼想了会儿:“难道,是蛊?”
吉祥能用来吓唬她的,出了吉祥自己的狠劲儿之外,也就剩下了个蛊。吉祥言之凿凿说那孩子是大人的时候,还最后不忘了祭出蛊来给她自己增加保障……兰芽便不由得想到蛊。
大人从小便身受蛊毒之苦,这么多年来一直在苦研药理,在杭州更是给她展示了他已经能驾驭蛊、解蛊的本事……这么归结起
tang来,她有理由相信,大人怕是已经寻着法子了。
她心下便越发豁然开朗,伸手一拍大.腿:“有伤便出血,致伤须用药……再加之大人手揉她那私隐的部位,让她想入非非,便撤了防备……于是!”
兰芽心头呼啦一股热潮,直接朝心头冲去。她欢喜得都有点不敢自信,必须停顿下来去寻他的眼睛。
然后降下声调来,宛若秘密耳语一般低声问:“……于是,大人,已经毁了她的蛊?于是大人现下,已然逃脱了她那虫儿的控制?”
司夜染这才笑了。
“嗯。不过她自己还尚且不知,你别告诉她。”
兰芽一把捂住嘴,眼泪却已经扑簌簌掉了下来。她欢喜得一把抱紧司夜染:“大人,太好了。”
“哎你别哭啊。”他叹息着伸手来替她擦泪:“再高兴,你现在也不能随便落泪,记住没?”
兰芽便将脸放肆地蹭在他衣袖上,蹭干净眼泪,已是展颜而笑。
“真是的,大人你真坏。这要是让她知道了,一定撞墙死了。”
司夜染笑而不语,兰芽自己蹭过来,挤进他怀里。
就这么着腻在他怀里,便觉着皇上那交给的为难差事,便也都没什么难了。
她在他怀里睡着了,司夜染将给她放下时,她睡梦之中捉着他衣袖,低低说了声:“大人,从此以后,不得不多打你几次……”
“哦。”他含笑低低回应:“打吧,我皮厚。再说这世上我爹娘已然不在,皇上他也未必敢亲手打我……你是我娘子,你不打我,谁打我?”
一晚好梦,兰芽醒来伸了个懒腰。
司夜染已经提前走了,她起来朝着菱花镜一瞧,便又笑起来。
是她搬进观鱼台之后,他养成的毛病。每当需要先进宫当值,他又舍不得叫醒她,便会故意涂了口脂,在她脸上印下一枚大唇印……
这是满满的爱意,却也——其实都是他在报复她呀!
因为他们小时候……她就经常趁着凤镜夜没醒来的时候,溜进他屋里,用笔墨给他画个鬼脸……结果每天早晨刚起身,他就一定来找她算账。
于是她也习惯了,曾经每天早晨一睁开眼,就瞧见他一脸阴森地在门口站着等着她呢。
宛若一场每天早早的第一场相约。
她叹口气,赶紧用巾子将唇印蹭掉了,才敢叫双宝送洗脸水。
今日不同往日,是她答应了皇上要重新掀开秦钦文旧案的第一天,却也是殿试放榜的日子。
她的心不由得提到嗓子眼儿:皇上究竟肯不肯点了秦直碧的状元?
还有林展培和陈桐倚,他们各自的名次又如何?
却没成想进来送洗脸水的不是双宝,却是煮雪。
兰芽有些不好意思,连忙婉拒:“雪,这些事不该你来干。”
煮雪叹了口气:“谁叫这灵济宫里就我一个女子呢?伺候你穿衣,我自然比双宝他们更方便些。”
兰芽便也承情,不再推辞,只是从镜子里冲煮雪做鬼脸:“可是前些日子你怎么不来伺候我呀?”
煮雪哼了一声:“前些日子你也没甩大人的嘴巴呀。”
兰芽瞪她:“说实话了吧?你还是为大人来的,才不是为了我。”
煮雪便叹了口气:“一定是你发现了吉祥的肚子,你误会了,是不是?实则此事我们都知道了,大人就是怕你胡思乱想才没告诉你。我们几人为了寻一个替死鬼,已经费了几天的脑筋,这才没及时告诉你。”
原来煮雪是来替大人解释的……兰芽心下便一暖,含笑点头:“我都明白。”
【稍后第二更~~~该虐的地方呢,某苏不手软;不过不该虐的地方呢,某苏也绝不会为虐而虐滴~~咱们的虐点在无法抗争的命运,不会自己找别扭撒~】
467.32二爷,这是我们两个之间的小秘密(2更2)
好容易劝退了煮雪,兰芽收拾停当刚要出门儿,抬脚就在宫墙夹道里撞见藏花。
按照通常的原理都是:藏花一出,寸草不留……
于是兰芽站在门阶上,左右瞄了两眼,果然宫墙夹道里连个小猫小狗都不剩。
纵然初礼……也只伸了伸脖子就退回门里去了,一转身就没了人影。
整个宫墙夹道,就剩下他们两个人了。兰芽抬眼瞧那个幽怨立在红墙之间的黑衣男子,心下便也是微微的那么一疼该。
他故意侧身立着,并不面朝向她,反复不是特地在此等着她似的……实则从他衣袍上、头发上的露湿便能看出,他怕是在这里已经立了很久了。
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蹂?
(这句大家原谅偶,是清朝的诗句,用在此处穿越了,可是唯有这一句最最恰当,让偶用一下撒!)
兰芽便提了一口气,淡然一笑步下台阶,乜斜着眼睛瞟着他。
“今儿可真隆重,看样子我就算出灵济宫也要过五关斩六将。方才雪已经来过了,你就在门口等着,我估计风将军怕会在大门外迎着我……二爷,有话便说吧。”
她嘴上故作刻薄,心下却是煦暖。
她明白,他们三个实则都是在为她和大人操心,都担心她是真的恼了。一来对她的身子不好,二来——又怕她一气之下跑了吧?
藏花这才仿佛才发现她一样,侧头来盯她,只是面上眼里的神情却是转了几转,才能说得出话来。
一说出来便是呛声:“你,凭什么打他?”
豁,颇有些像是替自家孩子出头的家长。
兰芽便故意哼了一声:“你管呢?”
藏花果然上当,登时就急了:“我怎么管不得?!”
跟藏花斗嘴,果然是最容易斗出气氛来。兰芽只得按着心疼,故意与他争辩:“你怎么管得了?你倒说说,你凭什么觉着自己有这个权利?”
“就凭……!”
藏花的一句话已经冲到了舌尖儿,想说“就凭他曾经是我的”……却眼睁睁盯着她那双清波潋滟的眼眸,便怎么都说不出来了。
现在在她和大人之间,他究竟算个什么?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该如何定位了,他还侈谈什么谁是谁的?
他便懊恼地一甩头:“总之,不管你跟大人到了哪一步,你也不准打他!更不准在我们眼前打他!他是我们的主公,你若打他不如先打我们!”
他们的护主之心,永远令她心动。
她抬眸静静望着藏花,心里无声说:“你终究会想明白,我今日所为,也都与你们是相同的心意。只是有些事,在这世上,唯有我能做。我不可推卸,不能逃避。”
她便一笑:“冤有头债有主,我打你们做什么?”
藏花跨前一步,一把捉住她手腕:“你什么意思!莫非,你还当真与他动了真气?”
“用你管?”兰芽继续反唇相讥。
藏花恼了,忽地左右森冷望过几眼,待得确定周遭再无动静,这才压低了声音对她说:“我告诉你也罢:大人之所以直到此时还在犹豫,不过是顾虑我的感受!”
藏花说到这里忽地皱眉,摇头否定自己:“不,是顾虑你的感受!”
兰芽冲他翻白眼儿:“二爷,你究竟想说什么呀?什么你的我的?”
藏花越发拿她没辙,只能用力攥紧她手腕,让她专心听;却也不敢捏重了,用了一下力之后便急忙又松了松:
“内书库走水一事,须得拿一个替死鬼。风和雪都认为可以趁机除了凉芳,我却不让!”
兰芽便也小小吃了一惊。随即问:“你为何不让?”
“我还不是因为……嘛!”藏花到底还是又出溜过去,没说实。
兰芽便轻轻叹息,望住他的眼睛:“你是觉得我不会同意,是不是?”
藏花狼狈地别开头去,不敢面对她的目光。
兰芽便也垂头:“二爷,你做得对。我也知道凉芳是闹得过了,他抢东厂,手握传奉官的特权,趁机想要对大人不利……只是,事到今天,我还是觉得他值得留一留。”
藏花蹙眉:“我虽然站在你一边,我却也不明白你是怎么想的。你为什么要留着他,只因为他对曾诚的一片心?”
“嗯。”兰芽垂首:“他走错了方向,是因为他认错了仇人。此事上咱们也有过错,有所误导。”
“算了,我不问。”藏花一甩袍袖:“总之,你不让杀的人,我便帮你护着就是。”
“只是你也别因为这个就打大人!他为难也是为了你,你怎么还能反过来打他!”
兰芽心下便又是一软,“那你说,我该怎么做?”
“你得帮他。”他目光殷殷落下来:“便宛如这么久以来这所有事上你所做的那样。你别跟他闹意气,你先帮他渡过这一关去,帮他找一
个替死鬼!”
兰芽便笑了,伸手召唤他:“附耳过来。”
藏花一怔,便歪头过去。兰芽却嘟嘴,“换那边。”
藏花一时没想明白兰芽干嘛还挑耳朵,却又急着想听她选了谁,于是几乎没考虑便换了另外一边耳朵贴过去。
兰芽便悄然提了一口气,瞧着他那眼角的面具一点点向她靠近过来。
再严实的面具也难免有些缝隙,以她这样咬耳朵的角度,便都能看见了……更何况以她丹青妙手,便是几根线条,都已经足够猜出那轮廓
更何况,同样的图案,就曾被大人的手先雕琢在她的白玉腰牌之上……
她的眼便湿了,却只能死死忍着。
果然。果然。
他名为藏花,他当真终究,藏起了一朵花……
她死死忍着哽咽,附在他耳边说了一个人的名字:“二爷觉着,他怎么样?”
藏花听罢也是豁然抬头:“是啊,我们为什么都没想到他!用他来替死,一来风险最小,二来还可警告凉芳,三来更可除去不少后患。”
“这么说二爷便也是同意我的想法了?”兰芽便开心一笑:“便由二爷告诉大人吧。就说是二爷自己想到的,别说是我想的。”
“为什么?”藏花一愣。
兰芽便轻轻叹息一笑:“二爷,我知道你是顾着我,才许久都没单独与大人说说话了。你的心我明白,可是——我现下已然都能明白。二爷不必自苦,还如从前那般与大人无所不谈吧。”
他孤单,孤单得渐渐宛若成了画上的一抹墨影。她全都看在眼里,也记在心上。
可是她知道,纵然是他的向往,她却也不该单独主动亲近他……便叫大人能与他再多说说话吧。
藏花咬住嘴唇,说不出话来。
她便嫣然一笑,转身抬步:“我得走了。今日放榜,我要去盯着。”
说着忽然回眸:“若秦公子点了状元,二爷你就不能放开心怀,真心实意去给人家致个歉,道声贺么?人家何曾得罪过二爷,二爷却总是欺负人家。”
藏花心下一梗,便连呼吸都停了。
兰芽便回身走了,袅袅身影,翩然远去。
藏花伸手按住心口。
好疼。
却是疼的,那么欢喜。
.
兰芽出了灵济宫门,果然瞧见息风在大门外呢。
兰芽就笑:“行,前两关我也过完了,不差风将军这最后一关。”
息风盯了兰芽一眼:“公子多虑了,是大人嘱咐末将亲自陪同公子前往国子监看皇榜。彼处人多,大人怕挤了公子,是叫末将去当人肉盾牌罢了。”
兰芽噗地一声笑出来。
别看息风最冷面,实则有些时候他反倒是最有趣的一个。
虽说司夜染叫息风陪着,却不是让她骑马。司夜染是将自己的银龙小轿给兰芽留下了,息风带着司夜染用惯了的几个极为忠心的轿夫亲自陪着。
待得到了国子监门口,已然人山人海。
这是国之大事,三年才能够赶上一回,于是比过年还要热闹。除了贡士们自己,还有他们的家眷,以及想要共襄盛举的百姓们、官员们、商人们……几乎大半个京城的人都涌到这儿来了。
即便她的轿子前有鸣锣开道,却也还是被蜂拥而至的人给挤得左右摇摆。
兰芽便急忙吩咐落轿,她逃也似的出了轿子,赶到路边一棵大树下,便吐了出来。
冷不防旁边一个声音清清灵灵道:“兰公公,怎么还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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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8.33金榜题名时
兰芽抬头望去,正是小窈。
小窈今日盛装而来,身上穿杏红的掐腰小袄,通肩的大幅刺绣,直下柿蒂形的小袖口。下面系亮银色压褶襦裙,那裙褶里也是银线刺绣,微微一动便是清光潋滟。
整个人俏生生仿若早春盛放的第一枝杏花。
科举放榜,乡试因是在八月,放榜之时正是桂花飘香,于是民间又称乡试放榜为“桂榜”;会试则因是在春天,恰逢杏花前后,于是又被称为“杏榜”。
小窈今儿这般模样前来,便是做足了准备,要占春风第一枝。
息风见状上前来遮住兰芽,手握剑柄,沉声怒叱:“大胆!蹂”
小窈纵然再是秦越的女儿,可是身份却也不过一介布衣;兰芽现在已经为正四品太监,平民百姓岂可冲撞?
那几个轿夫也不怠慢,各自撸胳膊挽袖子便要上前拿人。
兰芽想说话,奈何口中干呕不止,却是一个蓝衫公子走上前来,轻轻隔开了小窈,朝息风躬身施礼:“学生参见风将军。”
正是秦直碧。
息风见状,忙向旁一避。
今年乃是科举之年,朝廷为表示重视学子,于是所有进京赶考的士子,便是在路上遇见朝廷命官,三品以下都可不跪。更何况眼前这个人已经是解元、会元,稍后金榜之上极有可能还是状元,以息风的品级也不敢轻易受了他的礼。
小窈自是明白此中道理,不慌不忙轻哼了一声。
息风便眯眼望来。
秦直碧忙再施礼:“方才是学生的亲眷冲撞大人,学生定会严加规束。”
息风便一声冷哼:“亲眷?”
秦直碧蹙眉:“小妹。”
火药味越来越浓,倒也帮兰芽止住了吐。她伸手从腰上解下个皮囊来,饮水漱口。这才起身走过来。
“风将军,秦会元,这是做什么?”
兰芽说着一瞥小窈,随即亲热笑开:“师妹,你也来啦。”
兰芽这般亲热,叫息风和秦直碧也有些意外。小窈就更是懊恼得一瞪眼:“公公慎言,谁是你师妹?”
兰芽不以为忤,抬步穿过息风和秦直碧之间的缝隙,径直朝小窈走过去。作势要抓小窈的手,将小窈吓得连忙后退三步:“兰公公,你要怎么样!”
兰芽不答话,只回头瞪了息风和轿夫们一眼:“小窈姑娘与咱家一向亲厚,方才是故意与咱家说两句俏皮话,怎地就轮到你们这么撸胳膊挽袖子?还不快退了下去,别扰着咱家与师妹说体己的话儿。”
这一句一句的看似兰芽在提小窈找面子,可是小窈却越听越想跳脚。这是大半个京城的人都汇集到这儿来等着看金榜的,这么人山人海的当口,她一个未出阁的闺女家却跟个太监勾搭连环,这算怎么回事儿!
看她急了,兰芽面上反倒更是笑意吟吟,走上来更凑近些,故意压低声音问:“师妹连金榜都顾不得看。这么急匆匆只想来找本公子闲话……想来是师妹思念本公子了。”
小窈大骇,急忙再连退三步:“兰公公,你,你别胡说八道!”
兰芽娉婷而立,手拢袍袖:“方才师妹不是由许多话想对我说么?怎么不说了?咱家此时给了师妹机会,师妹若不肯说的话,倘若咱家一扭身却听见师妹在背后说的话——那刻当真别怪咱家不客气!”
八月间的乡试,那场两人于贡院外的直面,兰芽便知道小窈看破她的女儿身了。
毕竟彼时小窈也是女扮男装,两人相面而对,简直就像是一面镜子里外的两个人。女扮男装的那点子特征,放在彼此的眼里,便会无限放大,各自就都瞒不住了。
所以小窈方才上前说她吐了的那句话……自然就更是别有深意。
小窈盯着兰芽,恼得半晌没敢说话。
倒是秦直碧缓缓走上前来,盯住小窈:“师妹方才对兰公公说了什么话?”
小窈恨得瞪秦直碧一眼:“师兄为何对我这副神情?难道我说错了么?”小窈一指兰芽,深吸一口气道:“她吐了!”
秦直碧砰地捉住小窈手腕:“……师妹,不妨告诉你,那答案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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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初春,天地之间扰攘的人头攒动仿佛都静了下来。
小窈梗了一口气,才问道:“你再说一遍?”
秦直碧却已松了手,蓝衫静静,玉树而立:“你已经听清楚了,无须再说。”
“你说什么!”小窈悲愤交加,一时都忘了今天是来做什么,眼含热泪,举拳就要打。
他说什么,他是在跟她说,那个假太监肚子里怀的孩子是他的,是不是?!
这是何时的事?那他又将她当成了什么!
“小窈,这是做什么?”一个人走上前来一把攥住了小窈的手腕。
小窈回头看去,便哭着扑进那人怀里:“爹!”
正是秦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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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来看榜的人多,秦越这一路上也遇见了许多位旧识,这一路寒暄下来便被延宕在了后头。小窈心急想抢先看榜,这才拽着秦直碧和陈桐倚抢到前面来了。待得秦越跟上来,却见这边已是起了冲突。
秦越死死攥住女儿的手腕,抬眼瞟了兰芽一眼。然后上前一步躬身施礼:“小女生长于山野,不知这是冲撞了哪位公公,还望公公大人不记小人过。草民替小女向公公赔罪。”
兰芽便也忍不住细细打量:原来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秦越。
三十年前的状元,如今门生遍布朝野,隐然一派学党领袖。
兰芽便一笑,上前托住秦越手肘:“岂敢。前辈言重了。实则咱家与小姐颇有缘分,今日重逢说说笑笑罢了,没想到叫前辈担心了。是咱家的疏失。”
秦越最恨宦官专权,当年风头正劲的时候也是被宦官陷害而不得不辞官回乡。于是见到兰芽的衣着,便很有几分生厌,却没想到兰芽言辞执礼,毫无倨傲粗野。
倒是一愣。
连忙回道:“公公过谦了。”
此时国子监门口铜锣山响,放榜了。
所有人都像从水里仰头出水面争夺氧气的鱼儿一般,都朝着国子监大门去了。秦越便也一拱手:“怠慢公公。草民带小女告退。”
兰芽便也一伸手:“前辈先请。”
秦越紧捉着女儿的手腕,将她带离。小窈不甘心地扭头,恨恨瞪住兰芽。
兰芽回眸望一直宁静而立的秦直碧:“你的心意我记着,只是,别将这件事搅上你自己的身。先去看榜吧。”
秦直碧宁静望来:“我只是一介书生,无缘那些次陪你出出生入死。可是我也要你知道,我纵无无力,却也同样还有一条命。最不济,我还能替你挡上一刀。”
兰芽垂首,心下柔软,便轻轻笑了:“又说傻话。谁说你无力?现在皇榜已出,今后怕是无人比你更有力。秦公子,去办你应该办的事。这两年来,我每一日都在期盼你高中状元。”
秦直碧这才微微紧张地吸一口气:“你陪我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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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则哪里还需要挤到前头去?
之前那批最先挤到了前头去的百姓,已经看完了往回来,远远瞧见秦直碧,便有认得他的,老远推开了众人撩袍上前便要跪:“秦公子,向你贺喜了!”
还有那些虽然跟秦直碧攀不上话,却也都远远欣羡望来的目光,宛若泉水汇海,汤汤而来。
秦直碧自己只是悄然提了一口气,可是兰芽却已已然湿了眼睛,急忙垂下头去,低低在他身边说:“状元郎,我梦成真。”
远处更是煌煌地筛起铜锣来,有礼部官员骑马手捧“御笔钦点”的喜报逆流迎了上来。远远瞧见秦直碧,那官员也亲自下马,疾步上前来殷勤道喜:“御笔欠点,第一甲第一名,赐进士及第,秦直碧秦公子!下官向状元贺喜了!”
秦直碧周围呼啦便围成里三层外三层。
兰芽悄然望一眼息风,低声道:“风将军,我们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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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直碧待得与礼部官员寒暄过,抬头再去看身边人。
然已芳踪杳然。
他的心便仿若被抽空,纵然抱着第一甲第一名的喜报,心下却也唯有怅然,仿佛被天地遗弃。
兰芽与息风已经到了金榜前。
第一甲的金榜上只有三人的名字,兰芽默默地凝注着“秦直碧”三字,心下是一种仿若微微疼痛的欢喜。
想着他当日扮作女装,一身伤痕地被送进牙行;
想起曾经他全无生念,一心求死;
想起他在青州曾受藏花鞭笞,冷月黑山之中险些死了……
再想到他今日金榜题名,笑傲天下。她的心却竟比他自己更要百转千回。
闭上眼,又是文华殿里。纵然皇上和群臣都在,他却只歪着头瞧着她。一字一声毫不犹豫地说:“她的话若再加了我的字,便是珠联璧合,至臻完美。”
她含笑落泪,心下默默道:“秦公子,幸未误你。”
469.34别跑,报应到了
凡是能进殿试的贡士们,皆不落榜,只不过是被皇上和内阁大学士们重新排定位次。因此不仅秦直碧大喜了,林展培和陈桐倚也各自得了名次。
林展培也颇了得,中了二甲第四名,赐进士出身。
陈桐倚略低,三甲二十九名,赐同进士出身。
陈桐倚倒还罢了,林展培这次的名次叫兰芽颇为开心该。
只因为大明朝廷一向也有惯例,凡是朝堂上的官儿都是极在乎出身。这个出身说的不是自家背景,而是重视于那一年中的进士,是几甲几名;名次好、中得早的永远被人尊敬,即便可能是官职暂时低一点,却也会被官职更高、但出身轿晚的官员们尊敬。
而历代的内阁大学士,也必定都是从历年科举中一甲以及二甲前十几名中遴选出来的,所以一甲三人,加上二甲前十几人,这些人便都被称为“储相”,是朝野上下任何人都绝不敢怠慢的新人。
有了林展培能在未来的朝廷风云之中陪伴着秦直碧,叫兰芽无疑放心许多。
这件事暂时可以放下心来,她便跟息风央求,说一点都不累,暂时不想回灵济宫歇着,她想进宫再去见几个故人蹂。
息风一副面瘫模样,丝毫不为兰芽的撒娇所动,只半幅仰头望天:“大人有令,看完榜就回宫躺着。”
兰芽瞧他不肯通融,便灵机一转:“我进宫,去看大人……还不行?”
息风依旧面无表情:“公子若想念大人,末将去请大人回宫就是。不必公子劳顿。”
兰芽心下暗道:呆子,怪不得现在还哄不回煮雪还俗。
兰芽眼珠转了转,便乖乖点头:“好,就依将军的话。请将军进宫看看大人,就说我乖乖回宫躺着去了。若大人忙完了,就回来吧。”
这话本是息风自己说的,开弓没有回头箭,息风只得叉手接令:“是!”
兰芽便坐上银龙小轿往灵济宫的方向走。
一路走她一路悄然掀开窗帘回头瞅着,待得息风的身影终于瞧不见了,她便伸脚踹了踹轿门,严肃地沉声道:“落轿!”
四个轿夫忙落下了轿子,叉手来问:“不知公子有何吩咐?”
兰芽小心地躬身出了轿子,一摇折扇:“你们回去吧,我自己走走。”
几个轿夫毕竟比不得息风,谁敢跟兰公子顶撞啊?可是他们四个分明觉得——这是公子在坑他们四个呢。这要是回了宫,就算大人不见怪,就息风将军也得跟他们没完没了啊。
于是四个轿夫对视一眼,顿生默契,悔成一排挡在兰芽前面,都使劲躬身:“公子,使不得。请随小的们回宫吧。”
这四个死心眼儿的……
兰芽只能叹了口气,故意傲慢地抬了抬下巴,伸手将纸扇朝轿子上磕了磕:“你们四个,可知罪?!”
这话吓人,四个轿夫吓得登时腿就一软,噗通全跪下了。嘴上却也有坚持:“不知小的们何处不周,还请公子示下。”
兰芽暗自哼了一声,心说就连大人的轿夫也这么有种。
她便清了清喉咙:“本公子之前吐了,你们没忘了吧?你们倒是给本公子说说,我为什么会吐了?”
几个轿夫又悄然对视一眼。
兰芽便叹了口气:“还不是被你们抬的轿子给摇晃得?就算是人多的缘故,可是轿子还是摇晃了不是?”
几个轿夫自知理亏,无言以对。
兰芽满意一笑:“所以这轿子我真不能坐了,一坐就摇晃,一摇晃就还想吐。当然,如果你们压根儿就不在乎叫本公子一路不听地吐回去……那你们就强行将我塞回轿子里便罢。”
这话说得……谁敢啊?
兰芽便歉意一笑:“四位,打个商量。四位别拦着我,我也不再为难四位。回宫去如果风将军跟你们过不去,我一定护着你们。我是真有正经事,回去躺着也躺不住。”
四位轿夫还能怎么说?只能跪倒求道:“公子万万照顾好自己,否则小的们无颜见大人。”
“行!”兰芽便笑眯眯抬步就走:“走啦,回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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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七拐八绕,找了个背人的路线,抄近路进了宫去。
这位小公公近来又称了宫里的一个传说。宫里太监之位的一共也没多少个,更没这么年轻的。这位小公公简直步了司大人的后尘,叫人都不敢拦着。
兰芽顺利地进了后宫,就在最僻静的宫墙夹道处绕。终于叫她给逮住了小包子。
大包子在乾清宫得了势,小包子一不小心也成了宫里的红人儿。虽说还没怎么得着机会晋升,可是总有人来明里暗里跟他拉关系。
他烦。
虽然年纪小,他也是个通透的人,便一眼就能瞧明白那些人的目的。他们瞧中的不是他这个人,是他是兄长弟弟的这个身份。于是他没趁机抖起来,反倒自己循着最僻静的宫墙夹道去扫街,只求一个耳根子清静。
却还是没能避开兰芽。
两人一见面,就心照不宣地相视而笑。兰芽道:“要是这儿再逮不着你,我就得去挖耗子洞了。不过话说这宫墙下头有没有耗子洞啊?”
小包子连连作揖:“公子可别笑话小的了,小的真是要挖个地缝钻进去,自己变成耗子算啦。”
兰芽招了招手,从荷包里掏出两样小点心,递给小包子:“前儿皇上赏的。那时候儿我瞧你哥哥正好也在,他那眼珠子特地往这两样上多瞄了两眼。我猜一定是他最在乎的人喜欢吃的……我就一口都没吃,都留下来了,今儿给你带过来。”
小包子登时两泡眼泪,便要跪倒了而谢。
兰芽忙给拽住:“你谢我做什么?那是你兄长的心意。等你见着你兄长,你们兄弟两个自己说去。”
小包子不由得心下感喟。
这世上延揽人心的法子不外乎那么几种,可是有人用起来就是那么生涩,甚至叫人讨厌;而兰公子……却总叫人心下那么舒服,那么自在。
两人絮絮地说了会儿话,兰芽大致说了说草原的经历,小包子也跟着唏嘘不已。
末了兰芽才说:“你给我讲讲这几个月里你瞧见、听见的宫里事儿吧。不拘什么,只要你见过听过,也愿意给我讲的,我就都想听。”
两人便并肩坐下来,靠着红墙根儿,小包子将宫里的事儿都说了一遍。
虽则曾经答应过海澜,但是兰公子终究不同于旁人,于是小包子便也将湖漪的事儿说了。说那个大清早,宫门还没开呢,就见湖漪一身狼狈哭着从御花园的方向跑回万安宫去。
以及,寿安宫里古怪的反应:僖嫔非但没为她这个曾经最在乎的宫女做主,反倒还叫海澜出来掩人口实。
兰芽便垂下头去:“彼时御花园里,夜晚可有人住?”
小包子便答:“正是那个皇上跟前儿最得宠的国师,叫继晓的。”
兰芽便笑了:“真是好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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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继晓下了锦衣卫北镇抚司大狱。
卫隐亲审。
诏狱里常规的刑具还没用过几样,继晓便打熬不住,全都招了。
司夜染捧着继晓的供状,进乾清宫面圣复旨,皇帝面上却有些阴晴不定。
“小六,你说内书库防火杀人的凶手,是继晓?可有人证?”
司夜染淡淡一笑:“圣上可宣召万安宫宫女湖漪。”
皇帝微微眯眼:“此人,何在?”
司夜染转眸迎上皇帝的眼睛:“内安乐堂。据闻,她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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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漪没想到自己有生之年还有机会出了内安乐堂那间阴冷的拘室。
重新站在阳光下的那一刻,本来春光煦暖,她反倒冷得抱了抱肩膀。
她被乾清宫的内侍段厚引着,一路悄悄向乾清宫去,脑海里则是三日前,那个秀美灵动的兰公子来看她的情景。
兰公子坐在她面前,对她说:“外头人都说你得了疯症,必得锁起来不能见人。就连万安宫里,你从前的主人和姐妹都告诫我说,你见人就咬,是万万见不得的。”
她们竟然这么说她!湖漪恨得死死攥住身上破衣。
兰公子徐徐说:“可是我倒是觉得那些真正疯了,真正见人就咬的,怕是她们才对。湖漪,你没病,你只是伤透了心。”
470.35为一人,杀三千
继晓伏法,叫皇帝松了一口气。
对外的说法,就拟定为这样:继晓借口要看内书库里藏着的经书,便时常到内书库去。恰好司籍和典籍等人因为职司所在,也经常去内书库,便有几回与继晓撞见。
继晓本就是个花和尚,在深宫大内难熬寂寞;又仗恃着皇上的宠信,不思报恩却渐渐胆大妄为,便将目光盯上了那几个女官。
有湖漪作证,说继晓早就曾经扬言,在这后宫里除了太后和各宫娘娘碰不得之外,什么宫女、女官,他一概碰得。
于是彼日,他在内书库又堵住了几位女官……因遭遇几位女官抵抗,他便动了恶念。杀了人之后又想毁尸灭迹,于是一把火烧了内书库。
继晓是个花和尚,本就在宫内风评极差,又有湖漪作证,干出这等事来没人意外。这宫里被他闹得乌烟瘴气,将他除了,自是大快人心,没人会为他叫屈蹂。
除了,凉芳和僖嫔。
僖嫔原本孤注一掷,将所有的心念都寄托在继晓的身上,以为能凭继晓的秘术重得君恩,为此都付出了湖漪为代价——可是到头来却竹篮打水一场空。继晓死了,湖漪也伤透了心,从此摆明了不再是她的人,反而去为灵济宫当了证人。
凉芳则因为继晓就是他引进宫来,引荐皇上的,于是他也因识人不明而受了呵责,罚俸三月。
俸禄是小事,便是呵责也无大碍,要紧的是继晓是从传奉官的渠道进来的。他既然给宫里惹出这么大的乱子来,皇上和贵妃便都私下里将这传奉官的差事不再派给他。
更要紧的是——他的心气儿大受打击。
原本这个继晓本身没什么,可是他引入继晓,一定程度上是在与司夜染斗气儿。司夜染不是曾经引入过李梦龙么?那他就也引入个和尚,也同样得了皇上的青睐,也渐渐能在宫里成为他的助力。
况且这个继晓是被灵济宫扫地出门的,他就更要捡起来用,而且要给予重用。
却原来,还是都错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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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书库的案子了了,皇帝长出一口气。
殿里只有张敏陪着,两人坐着说说话。
皇上今天面色上看起来十分高兴,张敏便知道小六这回的差事又是办到皇上心里去了。
他便给皇上凑趣儿:“只是这一年来,继晓也给皇上添了不少乐趣。”
“哼,”皇帝笑了,“这些人有的是。从前不缺,以后也少不了。没了继晓,他们自然有本事再去找这样的人来糊弄朕,朕也乐得笑哈哈地收下。不然这深宫寂寞,朕一个人在这乾清宫里,可有多寂寞呢。”
皇帝说着歪歪头瞧向殿门外的广场:“在他们眼里看来,一个皇帝不理朝政,能躲在宫里忙的不外乎是那么几件事:或者是耽溺于后宫美色,或者就是崇佛崇道。朕的后宫除了贵妃,一向也没什么能叫他们指摘的;朕便给他们个口实,收些僧道进来。一来叫朕觉着热闹,二来也叫他们安心。”
不然一个皇帝躲在宫里都干什么呢?他们得多放心不下啊。
“就叫他们永远将朕当做昏君好了。”
张敏垂首:“只是这继晓,是凉芳引进,僖嫔与之过从甚密;这倒罢了,老奴只是忧心皇上的龙体……”
继晓并非全然无用。若是全然无用的人,皇帝也不会在身边儿留着他这么久。他炼那些假金子的同时炼出来的那种金丹,在皇帝身上的确起了效用。
他便将那效用都用在了吉祥身上,三不五时驾临内书库。
如今吉祥即将瓜熟蒂落,这个缘由便也应该至此尘封……所以司夜染在这个时候捉了继晓当替死鬼,正是了却了皇帝的一桩心事。
皇帝便一笑:“朕这龙体,自有太医调理。需要继晓这样的人的时候便用,不需要了便也自然不能留着。否则难道还叫他们有机会出宫去,将这些闲话传扬到民间去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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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安乐堂。
掌房官四铃躬身迎接兰芽。
兰芽笑眯眯坐下,也叫四铃坐。
四铃谢过,却不敢坐。
兰芽眯眼看着这位已经上了年纪,大约已有五旬了的老宫人,“咱家年幼,有时候总免不了好奇,掌房官莫怪。”
四铃就一笑躬身:“公公这是说的哪里话来。公公有话就问吧。”
自从第一次来了这养蜂夹道的内安乐堂,亲眼看见这里并非传言中的人间鬼域,反而是屋舍俨然,宁静安详。兰芽便深觉这位掌房官可用,于是私下里暗暗打听了她的底细。只是众人除了知道她入宫年代早,如今大约已是年过五旬了之外,并不知晓别的。
而且仿佛这个四铃从一开始的职司便是在这宫里最不受待见的内安乐堂,这么些年也未曾挪到别的职位上去过。
兰芽便觉得奇怪。
宫里一向对人细查底细,唯恐有出身不明的人危害皇帝,却怎么这个四铃的底细,这
般含混不清?
后来经湖漪之事,与掌房官见了几面,说过几句话,心下便不由得有了几分计较。
兰芽沉吟一下才说:“前辈莫非不是我大明人?”
四铃终究是上了年纪的人,此时已是通透豁达,便点头一笑:“公公聪慧,下官便也不隐瞒了:没错,下官乃是李朝人。”
“原来如此。”兰芽一笑,虽然还是好奇,却知道不该再继续问下去。
兰芽便换了个话题:“咱家今日此来,是有事来拜托前辈。”
四铃一笑:“公公吩咐就是。”
兰芽转眸望向立在院中的湖漪:“是那孩子的事。她本是万安宫的宫女,她本没有病,却被诬得了疯症,要被拘进这内安乐堂里等死……她现下是回不去万安宫了,她主子再不容得她;她也去不了其他宫。若叫她在宫里孤苦伶仃下去,我怕她早晚会死在她旧主手里。”
湖漪的情形,四铃心下也自是有数,便也一声叹息。
兰芽便道:“我思来想去,这宫里也就只有内安乐堂反倒是个最清静、干净的所在。我便有心将这孩子再托付给前辈,许她一个典籍的差事干着……不知前辈能否成全了咱家的这个心愿。”
四铃便笑了:“她原本就是在这内安乐堂里度日的人,再说这宫里的女子们生老病死总归都要到这里来,所以她不来这里,还能去哪里呢?公公言重了。”
兰芽欣慰而笑:“前辈,来日方长。前辈今日的恩情,咱家一定设法回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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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继晓,安顿了湖漪,兰芽这才回到灵济宫里歇息一时。
这件差事虽说具体是司夜染办的,可是出谋划策,兼之捭阖细节,都是兰芽的功劳。于是司夜染便自行化身贴身内侍,浑身上下替兰芽捏着。
兰芽将月月抱过来,放在床帐里逗着。
一副其乐融融,让她这几天的辛劳都散了。
她转眸问司夜染:“……李朝宫女,宫里为何如此讳莫如深?”
司夜染便仰首一哼,眼中渐渐笼起凉意。
“怎么了?”兰芽急忙坐起身来:“是不是又触到大人的伤心事了?若是的话,大人便不必说了。”
“无妨。”司夜染将兰芽的脚抓过来,继续搁在膝头揉着。
“李朝进贡宫女,是从太祖时候便有的事。李朝因是我大明藩属国,于是每年进贡都要奉上美女、阉人。只是李朝国内对此隐晦,便只在贡单上以‘进贡白纸’的名义来标明美女与阉人的数量。”
“太祖为了表示承其心意,便也收了几名女子为妃,统称为‘贡妃’。”
司夜染说到这里,目光便是一冷:“燕王朱棣,便是李朝贡妃所生。他根本就不是高皇后所出,所以根本就没有继承大统的资格。”
兰芽一怔。
可是后来朱棣靖难之役夺取皇位之后,却大事声张自己是马皇后所出啊!
“如此说来,他竟然是篡改了史书?”
“没错。”司夜染轻哼一声:“可是史书可以篡改,他骨子里的血脉却是改不了的。于是他宫内最为宠幸的妃子,依旧都是来自李朝的。”
“其中他最爱的是权妃。他夺位后不久,他的发妻徐皇后便故去,权妃宠冠六宫。除了权妃之外,还有同样来自李朝的吕妃等,也都受宠爱。可是后来权妃随同他北征,在归来的路上暴毙,朱棣大怒,杀死三千宫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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