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0.5谁才是这大明天下真正的主人(第一更)
孰料皇帝却并没有下旨让吉祥搬出内书库,只吩咐大包子亲自送吉祥去养蜂夹道的内安乐堂暂住。
内安乐堂本为安置生病的宫女,以及低等的女官,叫她们集中在此处养病,以避免病症在宫中传播,殃及后妃。只是内安乐堂的养病,大抵也都是要宫女们自生自灭。可凭证取药,却不能唤进医者;若是身子强壮的,自己熬过来就也罢了,若是病重了的,就在此处等着送死。
那处纵然是空气之中,也都流淌着病气吧,便是将个没病的好人搁进去,怕也会染上了病。更何况吉祥现在还怀着身子呢!
大包子于是闻言便是狠狠一惊,忍不住上前低低道:“皇上……内安乐堂里缺医少药,又如何能是吉祥和小贵人安身之所?”
皇帝面上却还无表情:“此事朕自有计议。你只管放心送吉祥过去。吩咐内安乐堂掌房官单独收拾一个干净的院落给她休养,朕自会每日叫太医过去诊脉。”
君无戏言,皇上的话说完了就是圣旨,大包子知道已经无力扭转,只能跪倒领命踺。
皇帝这便离去。
大包子迟迟疑疑进屋,将皇上的意思跟吉祥说了,吉祥也是狠狠一愣。
“怎么会这样?”
今天既为了自卫而杀了那三个女官,她想索性利用这三个死人做一个局,不但可以将三人的死遮掩下来,而且可以趁机叫皇上将她挪出这内书库去。
既然舍不得亲手除掉这孽种,她也只能因势而动,索性将这孩子推上太子之位,而她自己便也还要高高走上这大明的女人最尊贵的位子去!
司夜染不是不要她了么?司夜染不是不想将那个位子给她了么?呵,也没关系,她就要让司夜染亲眼看看,他不肯给她的,她自己一样还能拿到!
反过来,他不肯给她的,她便也让他自己也从此再也无法拿到!
这一切原本都进行得好顺利,狗皇帝分明眼中也已流露出了对她和孩子的怜惜,甚至也亲自招了太医来给她诊脉——他的意思难道不是要从此公开他们母子的地位了?
原本以为一切水到渠成,怎地狗皇帝临到最终,却还是变了卦?
更要紧的是,怎么就偏赶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不是听说司夜染都已经就要进京了,她还本想要让他和那兰公子瞧瞧她的高高在上!
她究竟,是哪一步算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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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包子也替吉祥难过。这回别说是贤妃从前的寿安宫,这回竟然是连冷宫都不如的安乐堂了!
大包子便劝:“事已至此,不如往好里想。你想皇上为何不将你母子的事公开?皇上那也应该是防备着贵妃呢。一旦贵妃知晓,别说你的肚子,就是你的命也难保。想来那安乐堂比内书库还要隐蔽,贵妃的触角决不至于伸到那处去。”
“眼看着你的肚子越来越大,如果能在那僻静之处安安静静生下孩子来,至少也能保你母子平安。到时候等孩子顺利下世,皇上便自然有理由接你们回宫了。”
吉祥便也冷冷一笑:“不就是内安乐堂么?去便去!当年十年冷宫,朝不保夕,我都熬过来了。如今距离这孩子出世不过一两个月,我熬得住。只要这孩子生下来,便又是另外一番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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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回到乾清宫,将所有人都撵出去,独独留下张敏。
过了这个年,老张敏的身子更是一日不如一日,皇帝体恤他,寻常不必他时时刻刻在殿上伺候,就在旁边的耳房歇息。只有当皇帝有事找他,他再上殿。
皇帝便将内书库的事首尾都讲给张敏听。张敏也是微微一惊。
“这件事你怎么看?”皇帝问。
张敏垂首,不敢说话。
“让你说,你就说。”皇帝心情也很不好,双眉紧锁。
张敏知道皇上这是遇见难处了,才单独找他说话。他便缓缓道:“这事儿听起来,倒像是贵妃娘娘的手腕。”
皇帝便轻轻闭上了眼睛。
试问这后宫里,想要杀了吉祥肚子里的孩子,还敢直接利用三个女官,甚至敢将女官也直接烧死的人——除了贵妃,还有谁?
更何况那烧的可是内书库啊,除了贵妃,还有谁有这个胆量!
张敏看皇上面上的难过,便低声道:“不如圣上叫老奴去私下问问贵妃。倘若不是贵妃,皇上也别因此便与贵妃娘娘生分了。”
“不必去了,朕心里有数。”皇帝缓缓抬起眼来:“这事不是贞儿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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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敏闻言也一愣。不是贵妃做的,又能是谁?
不可能是太后,太后本来对吉祥这个丫头颇有期许;再说太后因了简王之事后,自闭宫门,凡事不理。
那难道还能是从前得过宠,后来却失宠了的僖嫔?
张敏自己都心下冷笑,明白这个僖嫔没这么大的胆子。
张敏想到这里,心下便一跳,低低道:
“圣上难道是怀疑……?”
皇帝疲惫点头:“没错,朕更疑心是吉祥自己所为。古来后宫的女人,玩儿的还不就是那么点子手腕。自以为有了肚子,便能挟持朕,主宰这个天下。”
张敏心下便是一凛。
别说这宫里的旁人,就是他老张敏自己,冷不丁一听这事儿的时候,也以为是贵妃故态复萌,再容不下吉祥母子了呢。于是吉祥这个招数便能将滔天的猜测都引到贵妃那边去。
如果皇上也没看明白,因此而迁怒贵妃的话,那么以贵妃此时的年纪,一旦失去君心,便可能永远都失宠了。而吉祥自己还这样年轻,又怀着孩子,于是轻轻松松便能扳倒贵妃,取而代之!
倘若这真的是吉祥自己的主意,那么这个小丫头的心真是够狠!
也幸亏,皇上是明眼人;更难得,皇上时时处处都肯相信贵妃。
张敏便叹息一声点头:“所以皇上没有将吉祥挪到东西六宫来,而是送进了内安乐堂。”
“嗯。”皇帝垂下头去:“朕就是要她去思过,安安静静地生下孩子来。其他的念想,朕不是不能给她,但绝不是她想要便给了她,更不是此时。”
张敏心下便深深一默。
皇上的话,他听懂了。皇上不是不能给吉祥她要的宠幸,却不是现在。因为现在贵妃还在,皇上忘不了多年的情分,绝不会给吉祥机会爬到贵妃头上去。倘若吉祥肯等,凭着她的年轻,只要能等到贵妃离世,那么将来的荣华煊赫便自然都是她的。
只是不知道这个丫头究竟有没有这个耐性,有没有这个造化。
“那内书库这件事……”张敏皱眉:“总得给宫内宫外一个交代。”
实则死三个女官不要紧,要紧的是内书库的藏书毁了不少,这是大事,不能不给个说法。
皇帝坐在龙椅之上,垂首盯着自己的指尖半晌。
“朕已接到奏报,说小六他们就要进京了。回来的正是时候,朕便将这个案子交给他去办吧。”
张敏微微一怔。
或许真的是年纪大了,就连他现在也一时之间无法看透皇上的用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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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里终于传来信儿,准许司夜染和兰芽一行从北门入京。
大队人马轰隆隆地从北门鱼贯而入,大家的心情非但没有放松,反倒都有一点点的压抑。
只有小月月尚且不知人间忧苦,在马车里咿咿呀呀开始冒话儿。
兰芽哄着她,跟她用“番邦言语”说着只有两人才能听得懂的话。
煮雪在旁边看着就笑:“公子将来是要将月月栽培成通译官么?”
兰芽便索性捉过煮雪来:“那你正好先教她几句倭国话。”
车厢里不时传出一小两大的三个女子的笑声,马车外的司夜染这才放下心来。
只要有她在,只要能听见她清脆的笑声,他心上的云翳便都散了。
息风拍马上来,凑在司夜染耳边低语:“大人是当真将所有人都带进京来?那……”
与兰芽处置东海帮不同,司夜染没有将从草原带回的建文余部事先遣散、隐匿,而是直接都带回了京师来。
司夜染明白息风的担心,缓缓摇头:“你难道还不明白,皇上之所以同意我去草原,是做什么去了。”
息风微微一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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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后第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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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1.6司大人,来你也有今天(第二更)
众人回到灵济宫。
兰芽理所当然抱着小月月朝听兰轩去,可却刚走到听兰轩门口,便被煮雪含笑拦住。
“你干嘛?”兰芽冲煮雪瞪眼,“这是我的院子,你还想不让我进门啊?胆子大了!”
这一路南归,煮雪一直与她同车照顾月月,两人之间的关系便更亲密了一层。
煮雪便一笑:“这院子就是好,可说是这灵济宫上下除了大人的观鱼台和半月溪之外,最好的院子。不然大人当初怎么偏偏拣了这个院子给公子住呢。踺”
“不过啊,这个院子公子喜欢,我却也喜欢呢。大人恩典,说这回叫我自己挑院子,喜欢哪个就哪个。那我就斗胆这一回了,就想要公子的听兰轩了呢。”
兰芽也知道,煮雪之前是住在西苑那边,这回她要回灵济宫住着,也是要帮她带月月犬。
兰芽便哼了一声:“也罢。你既然也喜欢这院子,那我就分你一半。反正这院子里还空着不少屋子,咱们两个住也够用。”
兰芽说着便抱着月月朝内走,心下努力控制住不去想三阳……三阳没了,这院子如果就剩下她和双宝,的确是太冷清了,这么着叫煮雪住进来也好,还能热闹热闹。
想来煮雪的本意也是这个,而司夜染之所以能同意,为的还是这个。
他们的心意她都明白,于是她只会含笑接受。
却没成想煮雪急走两步又赶到前头,站到寝殿门阶上去,伸手又将兰芽给拦住。
“公子,这屋子我也瞧上了,你也别进去了。”
院子是院子,可是这屋宇的安排总有规矩。她好歹算是这院子的主人,正殿怎么也是她的房间,没理由让给煮雪去。
兰芽这才有点小小的别扭,心说煮雪也不是这么不懂规矩的人啊,今儿这是怎么啦?
瞧见兰芽小脸儿绷起来了,煮雪这才有点紧张,赶紧伸手在兰芽眼前晃晃:“公子,你还真跟我生气啦?”
兰芽娇嗔地一跺脚:“雪你今儿就是故意跟我找茬儿呢。说吧,究竟我哪儿得罪你啦?难不成就因为我说要你还俗,你这就恨上我啦?”
煮雪脸色一红:“公子想哪儿去啦?”
“不是因为这个?”兰芽哼了一声:“那你想要这个院子也行,我让给你。不过我回头就让风将军也搬进来,你可没权拦着!”
煮雪真是哭笑不得,急忙一把抱住兰芽手臂:“我的公子爷哎,我被你吓死了。咱别闹了。”
兰芽便瞪她:“那你到底要跟我闹哪样?”
院子门口忽地一静。
两个女人斗嘴斗的热闹,便也都没怎么注意门口;且兰芽背朝着门口,就更毫无知觉。反倒是煮雪先觉察出不对劲,一抬眼……便不敢出声了。
兰芽瞧见煮雪忽然蔫儿了,这才满院子最后一个扭头朝背后望去。
月白锦袍,银色通肩满绣的蟒龙纹,华贵天成的男子正负手立在她背后,垂下淡色的眸子凝着她。
她不知怎地,竟然吓了一跳。讷讷道:“大,大人,你竟何时更换了衣裳?”
分明不是方才进城时候穿的那件,眼前这件分明用料更为考究、绣工更为精湛,而且她从前都没见过,足见是簇新的啊。
大人刚回了宫,便忙不迭地换了件新衣裳到她眼前来……干嘛,得瑟来啦?
瞧她妙眸灵动,一脸的坏笑,司夜染只能忍住当着众人面直接将她扛肩头带走的冲.动,尽量冷冷地哼了一声:“真是笨得不可救药。”
兰芽有点没回过神来:“大人怎么刚一回宫就骂我?我又怎么了?”
司夜染盯着她,心下暗自叹息三百声。
民间都说女人怀了身子就变笨——眼前实证,果然如此。
难为这个从前聪明透顶的小东西,现在简直可以跟一头小猪仔的智商媲美了。
众人一起不用花钱就能看这一场好戏,大家都是兴致盎然。初礼和双宝各自摇头看着自己的主子,悄然叹气;藏花则是侧坐在游廊之下的栏杆上,眼睛全都不朝向这边儿,可是耳朵分明听得真楚。
就连一向严肃的息风也有点忍俊不已。
司夜染如何能叫这帮手下逮着这样的机会?于是便冷哼一声,伸手扯住兰芽手腕:“这么大的灵济宫,你还真长了本事,就跟煮雪抢一个院子了!真是!”
兰芽被直接拖走,走得这个不甘心,便走边不甘心地扭头望自己的卧房——方才就差一步之遥,怎么就没能赶紧推开煮雪而进去呢?
眼见要被拖出听兰轩大门了,她急得跺脚,使劲儿去甩司夜染的手:“大人偏帮煮雪!这听兰轩,本来就是我的院子,凭什么就让煮雪鸠占鹊巢呀?再说大人也说了,灵济宫这么大呢,何就缺这一个院子啦?大人就另外再指给煮雪一个院子不行么,为什么非要跟我抢呀?”
这一路的唠唠叨叨,这一路的——众人窃笑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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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夜染脸上实在挂不住了,干脆伸手捂住她喋喋不休的小嘴,右手直接将她拦腰抱起。
眼瞳幽深,邪魅盯紧她的眼睛:“笨女人,她跟你抢院子,你难道不会来跟我抢院子么?你的院子再好,又如何比得上我的院子?”
兰芽一怔,神智却全被陷进他那妖魅的眼瞳里去……
哎,不过慢着,大人这是什么意思?她为啥好端端地要去跟大人抢院子?那岂不是跟把乾清宫从皇上手里抢走一个道理?这是大逆不道的好不好?
她便扁了扁嘴,使劲抱稳了月月——没错,直到这会儿,人家还没忘了紧抱着月月呢。就连月月也瞪着乌黑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眼前这别扭的俩人。
兰芽抱紧月月,怒瞪司夜染一眼:“大人是什么性子,我岂能不知?我自己去跟大人抢院子……我难道是自己找死么?”
他轻轻闭了闭眼——这女人谁家的,怎么能笨成这样!
他忍着,轻轻咬了咬牙:“如果我欢迎你来抢呢?”
“嗯?”兰芽这才傻了。
不对不对,这件事儿她得从头捋捋……好像她是脑袋一根筋地跑下来,中间好像遗忘了什么要紧的关节呢?
她专心思考,就忘了要挣扎,于是竟然小猫儿一样乖乖窝在司夜染怀里,任凭他抱着她,一路走过长长的宫墙夹道,在上下众人的注目礼当中,一路走到了观鱼台前。
当司夜染踏上第一级台阶,她才忽然脑袋明晰过来,转头朝司夜染,拍了他肩头一记:“哦!原来大人是故意的!煮雪,只是配合着演戏!”
司夜染冷脸冷眼地呲牙一笑:“恭喜你,还能在有生之日想明白。”
兰芽这才踢蹬起来:“哎大人这样不行,你先放我下来。咱们两个还需要好好计议一番。”
司夜染实在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儿,就直接走完最后几级台阶,将她抱进观鱼台大门去了。
初礼一路小心地跟着,这个大摇其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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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到矛盾接下来马上就来了。
司夜染将兰芽抱到卧榻,本想让她先歇息一会儿。孰料兰芽直眉楞眼瞪过来:“大人要将卧房让给我也行,不过大人不能留下。”说罢一指月月:“我要跟月月睡……不能跟大人,呃……”
司夜染忍着没将房顶给拆了的怒火,还尽量微笑着问:“为什么呀?”
兰芽瞪他一眼:“大人别跟我笑,好吓人。大人还是继续冷若冰霜吧,千万别笑。”
司夜染恼得掐着腰绕着屋子转了一大圈儿,才深呼吸着走回来,没再笑,不过却还是维持着柔声:“为什么只要月月,不要我了,嗯?这好歹也是我的屋子。”
兰芽指着床榻:“地方太小,就够我跟月月两个人的。”悄然抬眼打量他一下:“别看月月小,可是她要用的物件儿多,尿布什么的堆一堆,这床榻就占满了。大人要是非要挤上来,会把月月挤坏的。”
司夜染猛然转眸朝向月月。
第一次有了想伸手将月月抓过来,丢出窗外去的冲.动……自然不是讨厌这孩子,而是讨厌——眼前这种让他无计可施的抓狂!
他再深吸一口气,努力不发脾气:“床榻小,倒也无妨。我这就叫初礼他们抬一张罗汉榻进来,就紧挨着床榻,不行么?”
兰芽摇头。
他就又退一步:“不然……我亲手给月月雕一架小床去。你知道我的手艺,我一定用尽手艺,用最好的花梨木,你说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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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哼,大人我容易么我?~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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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2.7大人,别生我的气啦(2更1)
兰芽认真摇头:“不好。网”
司夜染终于认输,一跺脚便转身出了门去,坐在院子里的鱼池旁,一脸的无可奈何。
大人和公子闹的这档子事儿……初礼虽然看在眼里急在心间,可是他也不好置喙不是?况且他就算再是大人所说的“天生媒婆”,可是对于怀了身子这事儿,他自己也不明白不是?
初礼瞄着大人,见大人还不至于一时想不开跳了鱼池,这便悄悄儿地又出门,直奔听兰轩去。
这路线他最熟。寻常只要大人这边有事儿,他劝阻不住了,立马出门直奔听兰轩,搬兰公子来;却不成想啊,也有这样儿的一天,兰公子明明在观鱼台呢,他却还是得出门直奔听兰轩踺。
瞧这两处院子,看来就已经注定是相生相克了。
初礼奔进听兰轩去,跟煮雪嘀嘀咕咕地说了。煮雪便抿嘴一笑:“我明白,这事儿也只有我能帮得上忙。犬”
少顷,煮雪便来了观鱼台。
瞄了一眼还闷闷坐在鱼池边儿上的大人,便抬步上了台阶,直接进门。
屋子里,窗纸上,司夜染的背影迎上来,朦朦胧胧,仿若一笔淡淡水墨。兰芽抱着月月盯着那抹墨色,心下也是淡淡惆怅。
他又想起了兄长和冉竹嫂嫂。
倘若不是彼时嫂嫂有了身孕,兄长不是搬到书房独居,不会因此而寂寞地随着那帮公子哥儿一起到街上闲逛,是不是说不定兄长便也不会遇上雪姬?
好像女人到了一定年岁,孩子和相公便会成为一个两难的选择。而女人往往会因为天生的母性而选择了孩子,推开了相公吧?只因为孩子是那么的柔弱,相公好歹是个大人,两者之间——真的没有可比性的呀。
想到这里兰芽不由怔忡:这还只是月月,是侄女儿;倘若将来她和他真的有了自己的孩子,自己还真不知道会怎么对他……到时候,他一定会比此时更为郁卒吧?
正胡思乱想间,煮雪已经进了门儿,进门就笑:“哎哟,瞧瞧你们两个,一个在外头生闷气却还是舍不得离去,一个在窗内继续顽固却明明眼睛直勾勾盯着身影瞧……”
兰芽便扭头朝外喊:“初礼?烦劳请你家风将军过来一趟,说本公子有要事。”
煮雪没辙,赶紧上来伸手去捂兰芽的嘴:“公子,别闹了。”
初礼在外头自然也没当真。
兰芽便盯着煮雪的一身僧衣:“还是没想好么?”
煮雪怅然一笑,摇摇头,伸手从兰芽怀里抱过月月去:“方才我是撵你走,可没撵我们月月走。月月咱们走啊,可不看他们两个大人斗气,不然我们月月该跟着学坏了。”
煮雪说完起身抱着月月就走,兰芽吓一跳,连忙下地拦着:“哎你这人,干嘛呀?还想继续跟我找茬儿是不是?”
煮雪轻叹一声,那个答案都在舌尖儿上了——拜托我的公子爷,你老自己也是有身子的人了,从此要吃辛苦了,夜晚还怎么能同时照顾月月?
只是这话大人还没说呢,她怎么好抢先给挑破了?于是便只能叹息着笑:“不是跟公子找茬儿,是拜托公子帮我呢,行不行?”
“帮什么忙?”兰芽还是瞪她。
煮雪叹了口气:“公子怎么忘了,这里是灵济宫啊。里里外外可都是内官,公子尽管是女子,可是好歹也是用男装掩人耳目的。那我可怎么办啊,我就一个女的在宫里,多扎眼啊。为今之计也只有月月了……就说我是进来照顾月月的。”
煮雪说着还故意翻了个白眼儿:“除非公子是不想叫我在灵济宫里容身了。算了,此处不留贫尼,自有留贫尼处。”
还“贫尼”……兰芽握拳,这个坏蛋煮雪,今儿就是故意的她!
她便也只能叹了口气,却又跨前一步捉住煮雪的手腕:“月月借给你无妨,这一路走来我瞧出你比我照顾得还周到;只是你说你是女子,单独留在灵济宫里不方便,可是你觉着你以出家人的身份照顾小婴儿就方便了么?”
兰芽望了一眼门外:“没的外头人还得以为,是师太你遁入空门还不收清规戒律,于是偷偷生下这个孩儿来呢!”
“你!”煮雪的一张脸腾地就红起来:“别以为你是兰公子,我就不敢打你啊!”
兰芽这才得意地笑了:“你知道害怕就好。再说,我也总不希望我们月月镇日一张眼看见的就是一袭僧衣,一扭头瞧见的就是青灯古佛。”
兰芽继续得寸进尺,绕着煮雪兜了个圈子,再甜甜蜜蜜说:“想要照顾月月,我答应你;不过你也得答应我,从此换下僧衣吧。”
“我!”煮雪面色苍白了下去。
兰芽明白,以煮雪的性子,不会这么容易就屈服了,于是她便也又退了半步:“我不是叫你从此就彻底还了俗,你就当在家居士,蓄发修行,这份诚心不是也一样么?我就是怕你会吓坏了月月的啊。”
煮雪也聪明,只抱着月月扭身就走:“我先抱
月月走,今晚想想再说。明儿再给你答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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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月还是被煮雪带走了,兰芽心下便仿佛空了一块,有些没着没落。
她转回去收拾收拾月月的小物件儿,吩咐初礼给送了去。门外头便也一时安静了下来。
她急忙趁机沐栉一番。这一路风尘,觉着自己脏死了。
简单擦洗,她便掐指头算算日子。这一路走得千辛万苦,心思又都在月月身上,她压根儿就忘了自己月事的事。这么算来,她才惊觉是两个月没来了。
不过她对着镜子悄悄抚了抚依旧平坦的肚子,不由得吐了吐舌。
癸水没来,她只觉轻松。
许是从小到大扮男装习惯了,接着又在灵济宫里,于是她很羡慕男人的利落,不像女人那么多事儿……她平素癸水也偶有来得晚,甚至跳一个月才来的情形,她一向不以为意,反倒当做偏得。于是这回舟车劳顿,加上心事郁卒,没来便没来,她也不觉有异。
刚擦好了,准备缠上布条,却冷不防身后一双大手伸过来,拢住她的丰峦。
她便忍不住轻声喘息。
自从除夕那夜之后,又是整整两个月两人未曾这般相拥。
彼时大队人马的性命都在他们两人掌心,不敢有半点怠慢。哪里还顾得上两人之间的私己之事?
兰芽知道自己也渴望,便转过身来,主动抱紧司夜染,赤脚踩上他的官靴子,仰头主动去吻他。
司夜染登时呼吸便急促起来。
她淘气得像一条小银鱼,身子是,手臂是,唇舌也是。她贴着他,缠着他,轻灵滑动,叫他火苗中烧。
她双臂缠住他头颈,樱唇吻过他的唇,又绕到他的耳,学着他从前对她的模样,轻声叹息,缓缓咬啮。
“大人,不生小的的气了吧?”
“嗯哼,”他舒服得闭上眼睛,只撑着她的体重,不让她摔倒。其余一切,尽数都交给她去:“谁稀罕跟你生气?”
兰芽摇着他的耳,便忍不住笑了:“我也明白。大人不是生气,大人是——吃醋了,吃小月月的醋。”
她淘气,将舌尖儿试探着伸进他耳廓中去,他便浑身一个激灵。
她满意极了,指尖便伸进他衣襟里去,绕着他心口打转:“这天下,大人吃醋的功夫真是天下第一。就连我们那么小的月月,你也不肯放过呀。”
她的小手……快要烧昏了他。
他便嘶哑地呢喃:“谁说我吃醋的功夫天下第一?兰公子,你该知道的,我另外那种功夫才更厉害。”
兰芽便也情难自控,扭着小腰,贴住他的腰……缓缓厮磨起来。
他的新蟒袍,月白的锦缎织着银线,矫捷得宛若青天朗月,俊逸得直如白玉雕树。这样的高洁、清贵,让她坏坏地想要染纸呢。
她便故意地一点一点扯开了他的袍带,缓缓送上自己。
司夜染早已刚烈难抑,便一把紧紧捧住了她!
近在毫厘,颤颤相贴。
只需用力,只需微微用力!
可是司夜染却忽地闷吼一声,捏住兰芽的小腰,将她推远。
随即抓过她的衣裳将她拢严,柔声道:“好了,你该歇着。”
说罢迅速转身,用力用力地吸气,让自己平复下去。继而重束袍带。
兰芽一怔:“大人,你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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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哼,大人的苦,谁明白~稍后第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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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3.8岳兰芽,你要当娘了(2更2)
兰芽一心一身的情动,遽然被阻止,却呼吸难平。一双妙目秋水盈盈,不由得泛起委屈。
司夜染哪里忍心看她这般模样,真想——真想狠狠帮她解渴,真想直到她哀求着说“够了,再多一点也受不得了”。
可是,天啊,他不能!
此时就算再难忍耐,他也不能犬。
只因,此时本是坐胎最最不稳之时,略有半点差池,不但会伤了她肚里的孩子,更会要了她的命。
他只好深吸一口气,走过来抱着她搁在膝头,缓缓抚着她的秀发:“刚回宫,你一路劳顿,该多歇息。”
不对呀,这不是大人一向的风格啊……
兰芽便忍不住上下打量司夜染,讷讷地问:“难道是,呃,大人你,累了?踺”
不过也不对劲啊,刚刚分明已经亲眼验证过了——他,不累啊。他干嘛还这样?
她那上上下下逡巡而来的目光,实在是太伤害他的男性自尊心了,他便咬了咬牙:“你,不许胡思乱想。根本就不是你所想的样子!”
兰芽便滑下他膝头,自己爬上卧榻去,和衣躺下,面朝里。
难道说,这世上男子的心都是善变?
便又想起兄长。虽然觉得雪姐姐值得兄长动心一场,只是若是从冉竹嫂嫂的角度来看,彼时的嫂嫂是否也曾心碎呢?
这世上的男人都是一路货色,什么深情,那也是对哪个女子都深情,反正不是专情就是了!
心下澎湃,各种思路层出不穷……肩上落下一只手掌来,便顷刻将她的所有纷乱思绪都给压住了。
“别赌气。你所想的任何事,都不是真的。”
他便也和衣躺下来,陪着她,从后面伸臂拥住她的肩头:“我只有你一个,也只要你一个。”
“嗤……”她低低喷了一声,却终是忍不住被这么轻易就散了脾气,悄悄儿地放下心,笑了。
这么一放松,便在他怀里睡着了。这般的温帐暖榻,自然非颠簸的马车可比,更非草原的毡帐可比。长长七个月的夜不安枕,这一刻重回熟悉的衾帐,她便控制不住自己,几乎立刻便沉入了梦乡。
也不知睡了多久,鼻息里攥紧一缕一缕的饭菜香气来。她的肚肠便叽里咕噜唱起了大戏,她便想睁开眼睛来,可是却只觉眼皮千斤重,怎么也睁不开了。
不仅眼睛,整个身子也都跟着沉重了,压在软褥里,挪不开动不了。尤其是腰腹之处更是酸重不堪,仿佛已经不堪重负,无法支撑起身子的重量。
她不知这是怎么了,便皱眉,低低呼唤:“大人……”
司夜染忙伸手过来握住她的手:“嗯,我在。”
她转过身来,还睁不开眼,可是身子已经自行寻找到了他的怀抱,窝进去,蜷起来。
迷蒙呢喃:“大人,我醒不来。”
“嗯,那就再睡一会儿。”他伸手拥着她,轻轻拍着她脊背。
可是她却用手轻轻搭住自己的肚子:“可是……肚子好饿。这里面仿佛是个无底的深洞,我不能不管。”
司夜染皱眉,又微微舒展开,变成挑起眉尖。
这也许就是一个身为母亲的直觉……纵然他还没告诉她,她的身子却也给了她信号呢。她自己饿了也许还能忍住,可是“肚子”饿了,她纵然身子再累,却也无法继续沉睡,而要分了一部分神智去照顾它。
他的心下便更是柔肠百转,轻轻替她按揉着额头:“既然睡不着,索性便起身吧。若还是睁不开眼,那就继续闭着,我叫他们将饭菜送进来,我喂你吃。”
“切,我也不要他们笑我。”
兰芽便将脸贴在他襟口上,用力地蹭了蹭,扭过来挤过去,终于迷蒙地睁开了眼。强自起身,却还是大大打着呵欠,莫名其妙的疲惫。
见她要下地,司夜染连忙先下地,亲自取过她的靴子来,躬身伺候她穿上。
兰芽坐在榻边,打着呵欠笑:“从前只见初礼他们伺候大人穿靴,却没想到今儿我也能有这个福分。”
“嗯哼,”司夜染哼了声:“从今儿起,再不准你自己弯腰穿靴。你记着,都得由我来。若我不在,你叫初礼。”
兰芽有点被吓醒了,将眼睛全都睁开了盯着他的一脸严肃:“大人这是干嘛呀?你给我穿就穿了,可是礼公公……”
要让初礼给她穿靴子,那感觉会很别扭的好不好!
他却严肃地抬眼望来:“答应我!”
兰芽便皱起秀眉,嘟起小嘴儿来,心下暗暗盘算,大人这又是乱吃了哪壶飞醋了不成?
可是她作为女儿家的感觉纵然再迟钝,她却也是曾经亲眼见过嫂嫂怀两胎的。这样不准弯腰自己穿鞋的画面……她曾见过。
她便随即咯咯笑了起来,伸脚轻轻踹了司夜染一脚:“大人又玩儿!我是有了月月不假,可那又不是我自己生的孩儿,我何至于要享受这坐月子
一般的待遇?”
说着便不由得又伤心,想到雪姬,想到她生月月在鬼门关上走了一趟,却连个月子还没稳当坐完,就……
她便吸了吸鼻子,转过头去。
司夜染则定定凝望她在灯下泛着珠光的容颜,心下轻叹。
虽然是变得笨了一点,不过却没有笨到不可救药。就算他小心藏着,她却还是自己一步一步地接近了答案了。
于是,也许是时机注定到了,他不该再瞒。
他便抬起眼来,轻轻握住兰芽的手:“你听我说,我不是将月月看成是你的孩子……而是你自己,已经有了我们的孩子。岳兰芽,你要当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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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夜染话音落下去,兰芽便傻了。定定地盯着他,半晌动也不动。
房间里只有氤氲妖冶的烛光,只有袅袅而来的饭菜香气。侧耳细听,仿佛还有初礼带着初忠初信他们往里一道一道送菜时候的衣裾相碰时细细碎碎的摩擦声。
除此之外,整个天地宁谧无声。
她眼珠儿终于可以重新转动,却一转就是满眼的酸涩,鼻尖儿突地就像点了醋。
就连嗓子也哑了,不知被什么堵了一般,清了几回,却也无法说出完整的言语。
只能,只能这样傻傻地,定定地,注视着他。
他也同样激动,那一向宛若千年冰雪一般的眼底,这一刻,碎芒闪动。
他握紧她的手,深吸一口气,深深点头:“真的。”
兰芽便一把捂住了嘴,不知里面发出来的“呼呼呵呵”的动静,究竟是在笑,还是在哭泣。
从这次去了草原,她便莫名地开始喜欢孩子;那种由衷的爱,到见到月月的出生,到达了顶峰……她曾经傻兮兮地说想要当月月的干娘,结果被兄长和雪姐姐都给笑话了;可是现在兄长和雪姐姐都不在了,她便又认真地存了这个心。
本想回到灵济宫后,万事稳当下来之后,寻个机会跟大人商量此事。
她想当娘了……可是她明白,或许以此时的情势,她也许许多年都不会有机会有自己的孩子。否则大人不是真太监的秘密就会泄露,而她是女子的身份便也掩藏不住……那这对于他们两人来说,都是欺君大罪,罪当凌迟。
于是她就想,哪怕当月月的娘也行呀。一来可以更好地照顾月月,二来也能满足了自己的这份儿心。
可是哪里想到,还没开口与大人商量此事时,竟然……竟然就来了这样的一个好消息。
在这样一次肝肠寸断,见过了太多杀戮与牺牲的草原之行之后,她竟然能如此幸运地迎来自己的孩子……上天,终究待她不薄。
她不敢哭出来,也不敢笑出来,只能无声地从榻上滑下来,滑进司夜染的怀中,伸臂紧紧抱住司夜染的颈子,将脸埋在他心窝……无声地落下喜悦的泪来。
如此说,大人的建文一脉又有了后嗣;如此说,爹和娘在刚有了一个孙女儿之后,又将拥有了外孙子或者是外孙女。这无论对建文一脉,还是对她岳家来说,都是喜事,是不是?
两人无声静静相拥,司夜染轻轻抚着她的长发,而兰芽则紧紧抱住司夜染。
两人都在流泪,可是两人谁也没有出声。
这样的欢喜,这样的如愿以偿,他们却必须深深藏在心底,不能如同世上任何一对新生父母一般,对整个天下宣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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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在母亲节,让兰芽知道这一切……也借此算作小小礼物,送给所有的妈妈们。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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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4.9衣带渐宽终不悔(3更1)
因着兰芽的胎,纵然不能对外宣扬,可是灵济宫内知近的这些人,还是都暗暗地欢喜着。?.大家都心有默契,在兰公子面前一定一脸的笑,说话都拣吉祥话儿说,在兰公子身边儿的气氛就一定都得跟过年似的。什么不开心的、不确定的,一律不准在兰公子面前露出半个字来。
大家的心意,兰芽都看得明白,于是便也悄然收起了对当年那段书童往事的探寻。
也许……再等等。
也许,等到孩子稳当下来再说比较好。
她现在该急着筹划的事,是如何在显怀之前让自己寻得金蝉脱壳的机会。算算日子,冉竹嫂嫂和雪姐姐都说大约会在四个月左右显怀,那么留给她的时间,也只剩下一两个月。
这一两个月里,她还有太多事情要办。
歇息了两天,她便起身,吩咐双宝给送来官服。
双宝有些不放心,一边帮她束扎,一边低声问:“公子刚歇了两天,怎地便想要办差了?不如都交给大人……”
兰芽笑:“别忘了北去草原,我才是使团的钦差。大人是后去的,前后的事体总要我亲自去礼部才能交割清楚。”
兰芽带着已经提前写好的奏疏走进礼部,奏疏上详细写明了此行草原的前后经历。不过所幸大明建国以来都崇尚公文简写,当年太祖朱元璋还因为臣子写了万言的奏疏,半晌说不到正题而将那大臣当廷给打了板子的故事,于是这份奏疏兰芽写来也是简明扼要,没费她太多的精神。
实则这份奏疏,兰芽写了两份,一明一暗。
明的是走礼部的公开渠道,要经过内阁票拟,司礼监批红,也就是说要被许多人都有机会见着;还有一份暗的,她已经直送乾清宫,直接递到皇上面前踺。
两份奏疏里的关要,自然各有侧重。
钦差班师还朝是大事,礼部尚书邹凯只得拨开各种公务,亲自接见。引入正堂,邹凯将兰芽尊为上座,他屈居次席。兰芽谦让:“邹尚书是长辈,乃是世叔,小侄岂敢。”
邹凯便也拱手:“兰公子切莫谦辞。公子尚未交还使节之时,便依旧还是钦差。既是钦差便是天子亲命,公子自当上座。”
兰芽便也就坐下了,笑眯眯盯着邹凯。
“邹尚书这礼部一片繁忙。”
邹凯又拱了拱手:“叫上差见笑。三月正是天子殿试大典,本官与司部上下自然不敢怠慢。”
兰芽微微一晃神。
是啊,她终究是回来得晚了一步了。二月会试,她去年九月走的时候曾经亲口答应过秦直碧,说必定在他会试之期赶回来……却没想到这一路走得这样艰辛,回来得终究晚了一步。
不过还好,还来得及赶上三月的殿试。
兰芽便不动声色问:“倒不知今届会元是哪一位。”
乡试第一名为解元,秦直碧已经中了京师及青州府乡试的解元;那么云集各地举子的会试的第一名会元,便也事实上就是这一届全国举子当中的第一名。
邹凯瞄着兰芽,缓缓一笑:“说来又是天降文魁,这一届的会元刚好就是京师乡试的解元、名动京城的秦白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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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巷幽宅,秦直碧又搁下了书卷,抬眼望向窗外。
三月春归,可是他却还迟迟没有等来归人。
大明使团进京的消息他已然听说了,当晚便欢喜得早早沐栉一遍,破天荒换上新衣,整夜坐在书桌前。
以为她当晚便会来,踏着京师初春的夜色,锦衣身影悄然映入他的眼帘。
那一刻,他该有多快乐?
可是他却在书案前傻傻地坐了整晚,也没等伊人芳踪。
旁人是“有约不来过夜半,闲敲棋子落灯花”,而他,则是一朵一朵亲手掐灭了自己心上悄然开放的花儿。
第一晚这么过去了,待得天亮,他看着旭日重升,他的心便又重新燃起了希望。
想来她或许是刚回京的当晚,还有诸多事情安排,或者是疲倦了,回去就睡着了……没关系,等天亮了,她歇息好了,安排完了要紧事,便一定会来看他。
她虽然回来晚了,虽然违了当日与他的约定,没能在会试之期赶回来陪他,可是……可是他还是心里带着她,同赴考场,最终顺利摘下会元之冠。
他想她回京后,一定会第一时间向人打听会试的结果,当知道他摘得会元之后,便会立即奔来,一脸笑容奔到他面前来……
可是……第二天又那么寂寞地,悄无声息地,过去了。
接下来,第三天,第四天……
这四天来,他终于明白了什么叫等白了头发,什么叫一日如隔三秋。
四天过后,他再起身,只觉他这一生的青春年华,都已过完。
心已成秋。
门上轻响,小窈提着食盒进来,看见他终于站起了身,终于不再傻傻呆坐在
书案背后,便欢喜得一把放下食盒,双手捂住脸,已是落下泪来。
“师兄,你终于不再钻牛角尖了?”
这四天里,小窈开始是跟他生气,后来是跟他大吵,到最后气也生够了,吵也吵累了,便跟着他一样麻木下去,只是机械地来给他送饭。不吃便放下,等到下一顿再送新的来。
小窈比谁都清楚,他是在等谁,他是为谁消得人憔悴。
她既然早就明白了,他便也懒得再瞒。
小窈若气急了,他便淡淡一句:“师妹,你总归该明白我为何一直推开你——我喜欢男子,他那样的,你懂了么?”
小窈便将书房里所有能砸的都砸了,可是砸完之后,还是忍着委屈,重新再去买来一批,给替换上。
小窈一步一步走上前来,试着轻轻扶住他手臂:“师兄?师兄……我知道我的话你不爱听,可是我还得提醒师兄一句。殿试定在三月十五,就剩下这么几日的光景。师兄却为了一场虚无的等待空费了四天……师兄,你不能再这么糊涂了。”
秦直碧便轻轻一笑,抬眼依旧望向窗外:“你说的没错。三月十五,皇上亲自策问。到时候,她是一定会来的呢。”
小窈狠狠一怔,一把甩开他的手臂,转身便奔出书房去,将房门摔得山响。
他鬼迷心窍,鬼迷心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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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窈哭着跑出来,不辨方向,迎面便撞进一人怀里去。
小窈初时以为是陈桐倚,便用力推开,哽咽着说:“你别来烦我!”
却不成想,手腕反倒被捉住,沉然一声敲入耳鼓:“丫头,这是怎么了?”
小窈乍然听见那嗓音便是一怔,抬起头来,眨动泪眼,却看见的是爹爹秦越的脸!
不是做梦吧?
小窈尽力用衣袖抹干了眼泪,认真看过去,可不是秦越又是谁?
小窈便一声悲呼,一头扎进爹爹的怀里:“爹……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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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见外头的动静,秦直碧也一怔,连忙出来。整肃衣冠,跪倒施礼:“学生拜见山长。不知山长今日怎会来到京师?”
秦越亲自走过来扶起秦直碧:“白圭啊,快起来,起来。得知你连中解元、会元,整个青州书院已然震动,为师更是与有荣焉。此次进京,一来是想念小窈,二来是为你贺喜,三来嘛——殿试之期即至,为师亲自陪你闯完这一关,定要将你送上状元之位!”
秦越三十年前高中状元,后来入翰林院,再拜大学士,入内阁辅政。于是这一步一步如何攀上朝堂顶峰,没有人比秦越更为熟悉。于是此时得秦越亲自到来相助,秦直碧无异如虎添翼。
便是方才还跟秦直碧生气的小窈,听得父亲来意,也是欢喜得忘了自己方才的伤心,面上还带着泪珠儿呢,便拍着手跳起来:“能有爹爹从旁指点,那这个状元便必定是我师兄的!”
秦直碧心下自然也是一热。毕竟从年幼便被人称为状元之才,今天终于一步一步中了解元,会元,只需再摘下状元,那么他又将创造一个“连中三元”的佳绩。上对得起苍天独厚,下可告慰爹娘亲族于九泉之下……中更可以,让兰芽看见他一直记着她的嘱托,他终于做到了。
可是他却做不到小窈这般全无芥蒂的开心。
芥蒂就是:婚事。
秦越缘何肯放下一切,亲自到京师来帮他?这情分便不只是师生,秦越依旧没有放弃议婚之意。他若接受秦越的好意,便也等于要同时接受小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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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三更,稍后还有两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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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5.10好事,坏事,你选哪个?(3更2)
秦直碧不知道的是,秦越回到京师之后,头一个便去拜会了礼部尚书邹凯。し
此时会试已完,邹凯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不再如之前那般严束门庭,来人一律不见了。他是礼部尚书,科举归属他礼部主办,他就是怕瓜田李下,生出嫌疑来。
此时虽说科举还未完,不过剩下的只是皇上亲自主持的殿试了。到时候三甲名次的的最终排定,就也不是他礼部的职司了:一甲三人由皇上亲自择定,二甲、三甲则由内阁辅臣一同排定,于是此时邹凯才吩咐开了门禁,允许访客上门。
这头一个见的,不是当朝大员,也不是封疆大吏,却是辞官多年,声名早已湮没于朝野的秦越。
外人定不解其意,邹凯自己心下却最清楚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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邹凯吩咐人将秦越直引入后堂,私宅相见踺。
秦越一身布衣而入,见了邹凯早早便要下跪。
邹凯乃是正二品尚书之职,秦越一介布衣,理应下跪。可是邹凯却远远地赶紧便迎上去,亲手扶住秦越手肘,不准秦越跪倒,反倒将秦越请至上座,他自己则转身到下首,恭恭敬敬给秦越长揖到地。
口中道:“学生拜见恩师。这么多年不敢打扰恩师闲云野鹤,学生心下实在愧疚。”
秦越便捋髯而笑:“老夫的心,博易明白;博易的心,老夫亦明白。”
秦越亲近地称呼邹凯的表字“博易”。
邹凯与秦越两人看似年纪相仿,实则却隔着辈分。秦越少年得志,十八岁便高中状元,入翰林院,二十多岁便拜阁;而邹凯这一路科举走来却是跌跌撞撞。三十五岁那年妻子因他屡试不第,再也忍受不了,便带着孩子一走了之,他走投无路,便索性将仅剩下的那点家资都变卖了,筹够了最后一次进京赶考的费用。
他那次打定了主意,若再不中,便也不用回乡了,直接在贡院门口找根绳子吊死就算了。
结果屋漏偏逢连夜雨,他那次会试果然又名落孙山。就在他半夜找绳子去上吊的时候,却在贡院门口撞见了当时身为大学士,兼职那一届科举阅卷官的秦越。
秦越问清原委,又叫人拿来纸笔,当场测试于他。邹凯将原来试卷一字不漏地全部背写下来,秦越展读,便拍着他的肩头告诉他:“好好活下来,等着为朝廷效命。其余的事,你交给我。好好等着消息,养好自己的身子。”
分别时秦越还赠送给邹凯二十两纹银。
走开半信半疑回了客栈,结果翌日一早便听传出消息,内阁最年轻的大学士秦越带头奏疏,当廷弹劾司礼监太监王振染指科举,篡改考卷,将国之才学之士拒之门外,而将颟顸小人充塞金榜。
彼时王振权倾天下,只手遮天。秦越以这样年轻的资历,便敢直接弹劾王振,一时京中哗然。
科举历来不容徇私,皇帝也大惊之下下令彻查。邹凯不久便等来了好消息,原来他的试卷被宦官换了名字,卖给了人……邹凯自己重登金榜,秦越却因此与王振结下梁子,未来仕途举步维艰。
邹凯感念秦越,且秦越也是那届科举的阅卷官,于是两人便定下了这师生之谊。
后来秦越终究被宦官排挤到不得不辞官归隐,临走前邹凯前去送行,秦越却拍着他的肩头含笑告诉他:“不必伤悲。我秦越只要活着一天,报国之心便不会灭。你且善自珍重,我秦越迟早还会回来见你。”
今日,秦越终于归来,邹凯也是心潮澎湃:“学生一直都在恭候恩师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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邹凯吩咐了门子,不管是谁上门都不见,只说他不在府上。他将时间都用来与秦越密谈。
邹凯便将这一科开考至今前后的事情都讲与秦越听。
当听到邹凯说他曾故意不点秦直碧为解元,甚至为此跟贾鲁闹翻,还得小宁王的亲自到府提点时……秦越微微一笑:“博易,你做得好。只有你这般与白圭划清界限,才更会不叫人怀疑上你我之间的关系。而且你的不点,反倒激起他人的劝进,到时候你顺水推舟点了白圭,一切便都水到渠成。”
邹凯含笑:“还是恩师明白学生的心。”
他们两个都明白,这一科的包是押在秦直碧身上;他们更都明白,来日的朝堂之争,关键的制胜法宝,还在秦直碧身上。
毕竟,他们年纪都大了,属于他们的时代已经终结。秦越自己多年遁形山野,邹凯能做到礼部尚书也就仕途到头了,皇上对他并无什么好感。于是他们得选一个更年轻,比他们更有俊才的年轻人。
邹凯却还是并不放心:“殿试在即,过了殿试皇上御口亲封之后,便再难更改。恩师啊,学生忍不住再问问恩师,这个秦白圭当真靠得住么?他分明是司夜染那个小阉贼的人,恩师怎会只当做不知,尽心尽力教授他学业不说,还选中了他为恩师的衣钵传人?”
秦越轻轻一笑:“他被送到青州来,老夫又如何不明白他来历不明?虽然司夜染做事也算周全,将他
的身世背景编造得堪称完美,只可惜——司夜染终究年幼,他如何能瞒得过老夫这双眼睛!”
秦越说着叹了口气:“瞧他越长大,相貌上便越是瞒不住我的眼睛了——我便知道他是秦钦文的儿子。”
秦越轻轻闭上眼睛:“当年我与秦钦文同在翰林院为编修,因我二人同姓秦,又脾气相投,便曾义结金兰,彼此兄弟相待。所以他的孩子,他的骨血,我怎么会认不出来!”
邹凯闻言也是一震:“原来竟然是秦钦文大人的公子!如此说来,那咱们当真可放心了!”
秦钦文一家就是死在司夜染之手,纵然那个岳兰芽会变节,终究因为她是个女儿家,为情所迷;可是秦直碧便不同了。
秦越便悠然而笑:“将来能除掉司夜染的,非白圭莫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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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虎子回到京师,只能远远目送兰芽随着司夜染回了灵济宫,而他则只好随着息风,带领着赵玄等腾骧四营的勇士回了西苑。
双喜早早得了信儿,欢喜得跑到西苑大门口来跪迎。大老远地瞧见了虎子就挤眉弄眼的,看得虎子一愣一愣的。
虎子这一趟回来,留了胡须,也瘦了,本来是有些心灰意冷的。却叫双喜这一顿挤眉弄眼给弄的心下不安定,便索性打马过来,一把将双喜给拎起来。
“你一见小爷就这副嘴脸,你是叫马蜂给蛰了不成?”
双喜的名儿叫得好,人也是天天笑嘻嘻的,听见小爷揶揄也不在乎,自顾笑嘻嘻扯着虎子往回走。边走边说:“爷,一好事儿,一坏事儿,爷选先听哪个?”
虎子就那么盯着他,面上无喜也无忧。
双喜便一耷拉脑袋,明白小爷这是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致来了。他自己便也嘟囔了一句:“其实……也没有那么多事儿。无论好事儿还是坏事儿,都是一宗事儿。”
虎子无奈地翻了个白眼儿:“你要是想说就痛快儿说,不说的话,就先让我去睡觉。”
这一路南归,一路瞧见司夜染和灵济宫上下对兰伢子的殷勤备至,而他则被远远地隔开,连靠近兰芽的马车都没有。若实在想见了,还要先禀告风将军……他郁卒。
他以为是兰芽从此与他生分了,却不知道司夜染等人是担心他就此知道了兰芽的女儿身,一时压不住再嚷嚷出来。
虎子意兴阑珊地朝自己的院子走,双喜却上来拦住:“爷!好歹您老洗个澡,换一身衣裳,再刮刮脸,然后再进去不成?”
虎子瞪他一眼:“那是我自己的屋子,我怎么进去都随我高兴。干嘛回自己的屋子还要捯饬成那个模样?”
双喜眼见要瞒不住了,便低头嘟哝:“……家里,有客呢。”
“客?”虎子也一怔,搜肠刮肚想了半晌,也没想出来他还能有什么客人,便不耐烦地问:“谁呀?管他是谁,小爷我也不待见!”
这说着话已然是进了院门,虎子嗓门儿又响亮,于是这话就穿过门窗穿进去了。
随即哗啦一声,房门就被推开了,一个胡服少年噌地就蹦了出来,手上拎着一条长鞭子,上来不问青红皂白就抽了虎子好几鞭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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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吼吼,总是逃不开滴,人家自己上门来啦~稍后第三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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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6.11啊啊啊,好像打一架啊(3更3)
虎子先时是被打懵了,便没避开。本文由 。。 不过他也只容对方那几鞭子,一旦回神,便一把扯住了鞭子,脚下一个扫堂腿,直奔对方脚踝去。
那胡服少年的劲头都在鞭子上,完全没护住下盘,被虎子一脚扫上,“哎哟”一声痛呼,噗通便跌坐在地犬。
鞭子被虎子夺到手里,虎子便踏步上前一脚踩在那少年心口,举鞭子就要抽回来!
双喜吓傻了,连忙上前抱住虎子的手臂:“爷,抽不得呀爷。这是女真使者,朝廷贵客!”
虎子便一眯眼,手中的鞭子停在半空,垂眸望向地上的少年。
他认出来了,不过却不想叫她知道罢了。
——“黄金之女”,爱兰珠。
听见双喜这么介绍身份,爱兰珠躺在地下也瞪起了眼睛:“你听见没有?还不松开我,扶我起来,向我请罪!”
瞧她那一脸桀骜的模样,虎子便更是心下懊恼,想起兰芽彼时在木兰山上与他说过的话,便一把推开双喜,诡谲一笑:“喜子,你刚与我说什么了?呕吼,我什么都没听见。你再与我重复一遍,说什么啦?”
什么主子就有什么奴才,双喜虽说担心,不过却也听懂了虎子的意思,便咬了咬唇之后,毅然摇头:“回爷,奴婢方才什么也没说呀。踺”
谁让这个姑娘方才那么蹬鼻子上脸,来做客却没个做客的规矩,跳出来就敢抽虎爷的鞭子!虎爷是她一个蛮女抽得起的么?!
虎子扬声大笑,举起鞭子便朝爱兰珠抽了下去!
爱兰珠再盛气凌人,可终究是个姑娘家,一看鞭子落下来,便急忙伸手护住了脸。
身上随便儿,脸不能破!
虎子瞧见了,也终是微微一眯眼,脚尖儿一挑,将她身子给翻转过来,照着她p股便一鞭子一鞭子抽了下去。
她方才抽了他几下,他便都按着数儿回敬回来。
爱兰珠从小哪受过这个委屈,挨完了鞭子便不起来了,趴地下放声大哭,扭头指着虎子破口大骂:“你个乌龟王八蛋!亏我还来看你,亏我见你不在还等你回来,我恨死你了!你有种将来别落本姑娘手里,否则我一准儿亲手阉了你,让你跟你那奴才一样变成个太监!”
嘿!——双喜也忍不住掐了掐腰。这姑娘还真连他一起恨上了嘿。
虎子也不客气,挥完了鞭子,便将鞭子卷巴卷巴,啪地一声丢到爱兰珠脸边儿去,抬步就朝屋里走,冷冷吩咐双喜:“还不送客?”
双喜就也使着性子上前,一点不客气地往起来拖爱兰珠。爱兰珠急了,躺地上手刨脚蹬地将双喜踹一边儿去。
爱兰珠虽说是女孩儿,不过却是从小跟着兄长骑马打猎的;双喜虽说是男孩子,可终究是个阉人,力气上还真就没占优势,让爱兰珠一脚给踹坐在地上,摔得狠了,一时还站不起来了。
爱兰珠坐地上指着双喜就骂:“你个狗仗人势的东西!别看我挨他鞭子,那我心里也不怨他,你却不行!”
这一又急又怒的,一没留神竟然说出了实话来。当瞧见双喜一双眼睛里贼光闪烁,爱兰珠才惊觉失言,赶紧伸手捂住嘴。
悄悄儿地,扭腚儿回头望了虎子一眼。
可是好遗憾,那混账男人非但没有半点反应,甚至脚步都没停下,径自就那么进屋去了!
爱兰珠见在地上再躺着也没意思了,一抹眼泪,伸手抓起鞭子,便抬步追上去。在门口捞着虎子的手臂,死死拽住。
“你,你难道没认出来我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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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子听得出来,她的嗓音里虽然还有蛮横依旧,不过已经更多的是——悄然的期许。
他便更攒眉,用力甩了几下手臂,却竟然都没能甩开她。
他这才漠然回眸,盯着她那双因期盼和泪水而亮晶晶的眼睛:“你,是谁啊?我从前见过你么?”
爱兰珠面色唰地苍白下来,无奈松了手,慌乱地退后几步。
却又不甘心,站稳了,两手死死攥着鞭子,反倒语气轻轻地问:“你真的,从来就没记得我过?”
虎子漠然轻哼:“有什么奇怪,我觉得我从来就没见过你。”
爱兰珠终于绷不住了,跺脚大叫:“我,我是爱兰珠啊!”
虎子索性转回身来,双手掐腰,满脸的倨傲:“爱兰珠?这么玩意儿?从没听过,也没见过,自然半点都未曾记得。”
“你混蛋!”爱兰珠被气得崩溃大哭,扬起鞭子又要抽他。
虎子这次也没伸手,就掐着腰,眼珠儿幽黑幽黑地盯着她,一脸一身的冷意。
爱兰珠的鞭子便没敢抽下来,停到半空,然后懊恼地硬生生收回来,跺脚又是落泪。
她惹不起虎子,扭头就又冲双喜发脾气:“你!我说你呢!我问你,你们这个院子里还有个长随来着。没错就是我上回来,跟我斗嘴的那个?叫什么,哦,名字里好像也有个‘兰’
的,你去叫他来!我就不信了,你们这上上下下就没有一个能认得我!”
双喜自然明白爱兰珠是找兰公子呢。
他不慌不忙从地上爬起来,朝爱兰珠嘿嘿一乐:“那可对不住了。那位贵人的身份今非昔比,从前肯纡尊降贵陪着您斗嘴玩儿,如今您可高攀不起了。”
爱兰珠听得更恼:“她究竟有什么身份,还至于是我高攀不起的,你说!”
双喜不敢妄言,目光向虎子望来。
虎子便心下更加烦躁,扭头就走,丢下淡漠一句:“就凭你名字里也敢跟她用一样的‘兰’,你就不配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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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么着,兰芽从礼部刚回来不久,还没等皇上召见呢,这秦直碧的事儿、西苑的事儿,就争先恐后地都来了。
司夜染没在,初礼犹豫着,却也怕耽误正经事,于是这便都跟兰芽说了。
初礼说完了却也反过来劝:“公子别理他们,叫他们闹去。他们那点子事儿,怎么都要紧不过您如今的身子去……”
兰芽抿了一盏茶,还是起身:“要是真任凭他们折腾下去,说不定他们真有本事把天给捅漏了。我的身子不要紧,还没到寸步难行的时候。趁着现在还能走能行,我还是先去瞧瞧吧。”
初礼便也只能叹口气,悄然嘱咐双宝好好跟着。
不是他不心疼兰公子,也不是大人走之前没嘱咐过他。可是他明白公子的性子,也更明白无论是大人还是公子,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的位子上来所必须要承担的责任。
没人能替,也无处可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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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任谁都没想到,初礼这话却都落进了藏花的耳朵里去。
藏花便先了兰芽一步,抢先找见了秦直碧。
藏花是天生的杀手,最善等待时机。因秦越到来,陈桐倚和小窈便张罗着给秦越接风洗尘。陈桐倚做东,在外头定好了酒席,临到要走的时候,秦直碧却请辞,说还剩几天就是殿试,想安静地留下来温书。
这个理由没人能拒绝,秦越便笑着拍拍秦直碧肩膀:“好。白圭你好好用功,喜欢吃什么,待会儿我叫小窈给你带回来。”
院子便幽静下来。
秦直碧看了一会儿书,实在心下翻涌,便忍不住提起笔来,在纸上用细细密密的小楷,反反复复写下“兰”。
就在这时,仿佛一阵风来,门板吱呀一声。
秦直碧心情激荡,也不在乎,兀自地写。
却冷不防哗啦一声,那张纸被人夺了去!
秦直碧这才大惊之下抬头望去。
黑衣的男子,却内衬着胭脂红的中衣,竖起胭脂红的领子。眼角眉梢同样都是胭脂,却偏在左边眼角罩了一片面具。
便是面具,也是纯银打造,看上去不似普通面具厚重,反倒像是一朵簪偏了的花钿。
这般难辨男女的妖精,不是当日将他吊在青州山洞里的藏花,又是谁!
秦直碧便缓缓起身,目光染了凉。
“你,要做什么?”
藏花也没理秦直碧,兀自垂首盯着他细细密密写下的“兰”字看。秦直碧的书法优雅内敛,而又气韵灵动,显示出其人的内蕴深厚而又不乏洒脱的气概。
藏花越看便心下越别扭。
他就算眼角有兰,却也从不敢示人;而这个人却偏偏敢这么明明白白写出来,而且还是这么细细密密写满了这么一张纸!
他凭什么敢!凭什么一点都不心虚!
凭什么……敢做他藏花都不敢干的事?
就凭他,一介书生?就算再是什么连中解元、会元,也还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他想将他吊起来就吊起来,想用鞭子抽他就用鞭子抽他!他凭什么还有这么大的胆子,啊?
藏花一时心魔骤起,当着秦直碧的面,劈手便将那张写满了“兰”的纸张撕碎,然后毫不留情全都掷到秦直碧脸上去!
满是讥诮地尖声冷笑:“就凭你,也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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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碎纸,本来柔软而没有力道,却因为被藏花加了腕力,便一颗一颗全似铁钉,钉得秦直碧面上生疼。
可是他没惊也没怕,只是淡然将那碎纸一片一片的拾起,收拢好,一粒一粒爱惜地夹入书卷中。
藏花便更是大受刺激,从书案上跳过来,一把拎住秦直碧的衣领:“你是故意的,啊?你故意折腾,故意放出消息叫她知道,你故意想让她放不下你,你故意引着她来看你!”
秦直碧静默地盯着藏花。
这个妖精还是当日的模样,一脸的嫉恨,满眼的不甘。这样看来,这一年多过来,这妖精竟然没有半点的长进。
秦直碧便轻轻一笑:“我又何必要故意引着她来?我心里知道,她迟早都会来看我。倒是二爷你,这回又是这般疾声厉色地做什么?”
秦直碧长长舒一口气
:“还要将我吊起来打么?随便。”说着一指头顶的房梁:“依我看,那根房梁够粗,能禁得起我的分量。二爷就将我吊在那上头好了。”
混蛋!
一介书生,半点自保力量都没有的书生,竟然胆敢这么挑衅他!
藏花刹那间怒火攻心,便果然伸手一把扯住秦直碧腰带,跃上房梁,想要将他吊起来!
却正在此时,门外传来叩门声:“秦公子可在?”
是双宝。
藏花大口大口地呼吸。
既然是双宝来了,便必定是兰芽也来了。他此时是该继续还是放下?!
秦直碧反倒更加放松,眯起眼来盯住一连挣扎的藏花:“二爷你定,我是应声,还是不应声?”
藏花狠狠盯住秦直碧,绝望地挣扎。
他不甘心就这么放了秦直碧,否则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便暗更会看轻他……可是他倘若不放下秦直碧来呢,那难道要让她瞧见他在做什么?
若是她瞧见了,是不是会从此蔑视于他?
想到这里,他便忍不住地苦笑。别说她了,此时此地,就连他自己也看不起自己了呀!
他都,比不上一个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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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7.12狼狈,被抓个正着(第一更)
秦直碧亲去应门,兰芽跟着双宝进来,便忍不住抬眼左右打量了一圈儿。
她不会功夫,感觉没有懂功夫的人那么敏锐,可是她还是一进院子就觉得不对劲儿。
她便轻声唤了秦直碧一声:“秦公子,你这院子可有生人来过?”
秦直碧微微一蹙眉。却故意错开话题:“生人?你是说我恩师、山长秦越吧。”
兰芽听说秦越来,也眯了眯眼,却摇头:“除了他之外呢?犬”
秦直碧急忙说:“没别人了。现在院子里只有我一个。”
双宝也跟着打包票:“公子放心就是。奴婢等都是安排了人,瞧见院子里别无他人了,才敢引公子前来。踺”
兰芽却还是摇头:“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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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梁上,藏花小心地将身子藏进帘子缝儿里去,听见兰芽这么一进院子就细细盘问秦直碧,心就是一抖。
他如何不明白,她旁敲侧击问的,就是他。
秦直碧或许不明白这其中的道理,他自己却是如何能忘?想当年他初初将她从牙行外的路上劫到灵济宫的时候,易装、蒙面,还弄晕了她,可是她醒来还是第一时间就辨认出就是他劫了她!
她凭的是他身上的脂粉味儿。
他这些年最重的毛病就是这个,用惯了脂粉便怎么都不改。明明知道身为杀手应该尽量让自己少给人留下任何痕迹,包括气味儿,可是他就是觉着自己艺高人胆大,偏就不肯抹去这一身的气味儿去,于是她进了院子怕就是闻见了。
也或许就是因为这一身的脂粉味儿,大人彼时装作他,去草原营救她时,也惟妙惟肖地弄了这么一身的味儿,故此才更让巴图蒙克信以为真——谁让大人也是那么清傲的人,寻常一身上下皆如冰雪,即便用香也都是用内用最好的龙涎,又怎么会如他一般,弄一身的女人家喜欢的花草香气?
于是今儿,他就活该还是被兰公子给闻出来了。
他自己就是活该,非得自己特特地跑来跟秦直碧较劲,也没算好时辰,便更活该被兰公子给堵着;再更活该自己这么不甘心,终究没法去惩治秦直碧,反倒被人家讥讽了几句,还不甘心走,便做贼似的藏到这房梁上来,只为能瞧清楚听清楚她都跟秦直碧说了什么、用了什么表情!
他落到这一步,都是自找的。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现在,他被她给堵在屋里,困在房梁上了……真是作茧自缚,画地为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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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芽进屋子里站了站,忽地对秦直碧说:“你这里可还有竹叶青茶?我想喝。”
秦直碧怔了一下,却也连忙道:“新的没有。”说着朝双宝一拱手:“不若哪天宝公公若得闲了,请将灵济宫修竹廊里的新鲜竹叶摘来给在在下送些来,在下为公子再亲手做些新鲜的竹叶青。”
双宝便也躬身回礼:“公子的吩咐,奴婢记下了。只是节气还不到,稍等些日子,等新竹叶生出来,奴婢一定亲手采摘送过来。”
“有劳宝公公了。”
他们两个在那客套,兰芽却有些急迫,便说:“没新的,取些沉的来也罢。”
秦直碧长眉又微微一蹙,便也只得点头:“好,你略坐坐,我这就亲手去煮水烹茶。”
“不急,你慢慢来?”兰芽回手把住秦直碧的手腕:“沉的茶难免味重些,你别第一遍水就给我送来,先淘澄一遍,倒了第一遍水,再重新烧一壶,再用那第一遍泡过的茶叶沏泡。”
秦直碧虽眉心微锁,却也点头:“好,一切都依你。”
秦直碧这便出去忙活了,兰芽盯着秦直碧的背影走得远了,方一推双宝,“你倒门外去,也给秦公子搭把手。他是个读书人,别让他烫了手。”
双宝这一趟草原回来,更是聪明内敛,只静静望了公子一眼,便躬身而出。
屋子里静了下来,兰芽绕到书案背后去,在椅子上坐下来。然后看似随意地翻了翻书……
房梁上的藏花便一闭眼,脊梁沟都凉透了。
方才秦直碧写了那满纸的“兰”,被他撕碎了,结果秦直碧还小心翼翼地将碎屑都夹进书页里去了。兰公子这么看似随便地一翻翻书,便什么都翻着了。
藏花知道自己名字里白叫了一个“藏”,这回却是怎么都藏不住了,便一咬牙,从房梁之上飘然而下。宛若一道水墨笔影,悄然无声地落在屋子里侧的杌子上。身形落定,他侧身对她,眸色疏淡。
“甭端着了,我知道你支开秦直碧和宝儿,就是要逮我呢。不用你逮,我自己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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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芽一点都没惊讶,只一边翻书,一边浅浅挑眉盯了他一眼:“二爷向来在我眼前不是藏头藏尾的人,今儿这是怎么了,怎么见我来了,竟然还委屈自己趴房梁上了?”
“秦公子虽说是个爱干净的人,可是那房梁上他却也不可能日日勤拂拭,想来积满了尘埃。
以二爷的性子,怎么能委屈自己,趴在那一堆尘灰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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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芽的语气略带不快。
兰芽首先还是暂时没法忘了藏花跑到青州去鞭打秦直碧的事。秦直碧是代她受过,秦直碧又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人,藏花这么待他,她心里很不好受。于是担心今儿藏花这又是故意来找茬儿来的。
在青州倒还罢了,毕竟离着她远,她顾不过来;可是此时人家秦直碧都到了京师,就在她眼皮底下,那藏花还要故意来找茬的话……兰芽的心里便难免郁了气。
更何况数日之后便是殿试之期,藏花若这个时候来跟秦直碧找茬儿,那岂不是不分轻重了!
接下来兰芽坐到书案之后,随手一翻书便翻到了那些碎纸。眼光一扫,便能看清楚那上头的字迹;而那碎纸上,因被人撕扯的时候用力太猛,于是边角等处留下了些许淡淡的蔻丹……那颜色,兰芽如何认不出来是藏花一向用惯了的?
于是心下便更认定藏花是来找秦直碧麻烦的,兰芽心下是真的不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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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芽的不快,藏花自然听出来了。
那一刻他只觉心念成灰,真想当场抽自己两个大嘴巴!
他永远学不会大人的深情缱绻,学不会大人那般的方法逗她开心……他,他只会惹她生气,只会添她烦恼,他半分都没能耐叫她安心!
他这一刻真恨自己,恨自己干嘛非来找秦直碧的麻烦来了?他来找秦直碧的麻烦,这事儿说到底还不是给她添麻烦?她现在是什么时候哪,她是刚刚有了身子,正是还坐胎不稳,最该平心静气安然将养的时候啊!——他学不会该如何对她好,至少他别给她惹事儿,不行么?
怎么就一听见她要来看秦直碧,便脑袋一热什么都不顾地冲过来了?
他心下苦笑:藏花,你可真行,你可——真有出息!
兰芽瞧他自己垂下头去,一时满脸桀骜,一时却又黯然发呆,便轻轻叹了口气:“二爷,好歹给我个说法。秦公子究竟又有哪里得罪了二爷,二爷与我说明白了,我叫他给二爷赔不是。只求二爷让他安静这两天,他三月十五还得上殿接受皇上策问呢,我的二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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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花鼻子一酸,抬眼望过去。
却笑了:“你想错了。我不是来找他的麻烦,也不是来欺负他的。”
兰芽轻轻摇头:“那二爷是做什么来了?”
藏花嫣然而笑:“我,我想他了呀。我想他了,所以来看他了呀。”
兰芽缓缓眯眼:“二爷想秦公子了?”
“是啊!”藏花翘了个兰花指,拢住袖口,眼角胭脂红透:“公子觉着不敢相信,我自己也觉着不能相信呢。可是说也奇怪,咱们前儿回了京,我此时京城上下谈论的可不都是马上就开始的殿试,都在议论着谁能点状元呢。”
“大家伙嘴里念叨的,可不就都是他的名儿骂。都说他已然中了解元、会元,如若再中了状元,那就又是连中三元哪!他的名儿便一遍一遍在我耳朵里碾过,我就不知怎了,就开始想他……”
藏花说着面颊还一红:“想他,就自然要来看他。本想偷偷地,却不想你也来了。本不想叫你看见,因为我来与你无关……可是你非要不放过我,那就告诉你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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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呀咳咳……稍后第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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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8.13嫁给我……(第二更)
兰芽也没想到,有些呛住,勉强忍着,扶着书案轻轻地咳嗽。
藏花唱念俱佳,可是心下也是虚的。以她的聪明,他心知肚明,她肯信才怪。
可是势成骑虎,他已没有旁的法子。这样说总比让她确知他果然又是来找茬的强……他不介意当恶人,甚至不介意她因此甩他几个嘴巴子,他只是——怕她动了胎气。
他没能耐讨她欢心,没难耐让她心安,好歹也还能够扯个谎,至少让她眼前儿不动了胎气犬。
他笨,便也只能做到此等地步。
掩耳盗铃,自欺欺人,他这道行已经学得越来越见筋骨,将来极有出神入化的可能。
或者将来,他还能借着这个趋势,进宫找凉芳去学唱戏。他现在觉着自己跟当初的凉芳可真像。凉芳是等曾诚死了才肯承认自己的心,他现在就也得按着凉芳当年故意忽视曾诚的那个样儿去学。
将这一辈子都当成一场戏,便也不负他这十几年不分男女,不枉眼角眉梢这多年始终潋滟的胭脂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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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芽终于稳住了气息,抬头却是冷笑:“二爷,你别扯淡了。”
藏花便觉着自己登时就成了泄了气的皮球。
方才自己心里自我安慰想的那么些个思绪,这一刻都被她了然一声,便都给吹散了。
就是,他这都是扯淡。
可是就算早就心虚气短了,可是他嘴上也不能承认不是?若嘴上也承认了,那岂不是……岂不是要压不住了心里的另外那句大实话?
于是他便报以冷笑,一如从前对她那般的刻薄:“你当你是谁,竟然敢这么与我说话!怎么着,就凭你现在多了个肚子,你就当真以为事事都踩到我头上去了?”
兰芽懒得听他这些比女人还刻薄的话,赶紧一摆手:“打住。我只问你,你觉着秦公子哪儿让你朝思暮想了?”
藏花转了个眼珠儿:“他好看!”
兰芽“噗”了一声,不过忍住,勉强摇头。
秦直碧自然是好看的,连她都是惊艳,只是秦直碧的好看是那种端正俊逸、公子如玉的好看法儿,跟大人跟藏花都截然不是一个路数。藏花能喜欢这种好看……着实勉强。
他虽然侧着身儿,可是早在眼角瞄着了她的神色。他便又抢着补充:“还有,他好才学!”
这个总没错了吧?至少这一届科举的考生里,谁还能毓秀过他去?
兰芽便又轻轻叹了口气:“二爷,可否见告,你这多年一共读过几年书呀?”
藏花便又说不出话来了。
虽说他识文断字,可是正经的书是没见过几年的,尤其是那些用于求取功名的“正经书”,他更是一页都没正经翻过。
兰芽便轻叹了口气:“二爷总归该给我个充足的理由。”
藏花便垂下头去,转眸望向窗外。良久,才淡淡回眸。
“想来我在大宁的事,你也该听说了。我终是亲手……结果了小宁王。这些年我跟他恩怨不休,虽说彼时我心里只记挂着大人,却也并非从来从未给过小宁王机会——我的心思就是个女人,女人在情事上的那么点子虚荣,我也同样有的。小宁王虽然不是我所爱的,我也不会当真跟他怎么样,可是他讨好我的那些功夫,好歹让我心下觉得舒坦。”
他长眉高高扬起,眼瞳傲然睨着兰芽。
“尤其是后来,大人要了你,远了我,我就心下更是难平。而他不同,他反倒更用心尽力地讨我欢喜,让我觉着被珍视,我心里就也一点一点匀给了他些位置。”
兰芽面上还并未深信。
他便心下又沉了沉,只能一咬牙:“我告诉你句实话,我后来跟着小宁王去了大宁,我是真的夜夜都跟他在一起!”
这话当着她的面儿说出来,他的心也跟着碎了。
他便收回目光,转过头去:“所以,当我不得不亲手了结了他之后,我才加倍觉着孤单。那孤单如影随形,如附骨之蛆,无法躲闪。我便想,该另外再找个人陪着我了。”
“想来想去,我跟秦直碧也算一场孽缘。当年在青州鞭打他,那股子畅快我总也忘不了……兰公子,我们男人跟男人之间的那档子事儿你未必都能了解,鞭子抽打也算是一张方式——所以我想,那就这么着吧,就他了。”
“既拿定了这般的主意,我便越想他越顺眼,这便按捺不住,来找他了。”
话刚说到这儿,兰芽又有些想要咳嗽,却冷不丁听见门口稀里哗啦一阵响动。双宝的叫声随着传来:“哎哟公子,怎么失手砸了茶壶?可烫着了?”
屋子里的两个人便都是一惊。
房门开处,秦直碧一脸苍白站在门口,目光森冷地落向藏花:“你,胡说八道什么?!”
然后再转眸望向兰芽。
藏花那妖精说什么?什么叫她“多了个肚子”?
他的目光不自觉扫过她
的肚子,兰芽便心下一紧。
糟了,看来秦直碧知道了。
不是怕他知道,只是担心他心添忧思,几日后的殿试上再影响了他的发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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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中三人各自狼狈,各自忧心。
藏花便先站起来,一脸的笑,走过来一把挽住秦直碧的手臂,目光痴缠:“秦郎,叫她知道我看中了你,你又何必再瞒?”
“妖精!”秦直碧鄙夷地甩手,想要推开藏花。奈何他的力气怎么都不是藏花的对手,被藏花死死缠住,怎么都甩不脱。
藏花语带威胁:“我告诉你,我藏花既然看上了你,你便跑不了。敢拒绝我的人,一个一个的,早就死了!”
兰芽深深叹一口气:“二爷,撒手!”
藏花回眸一立眼睛:“你,命令我?”
兰芽抓起桌上的书便朝他砸去:“我叫你撒手,别闹了!”
藏花吓了一跳,目光迅速扫过她的肚子,赶紧撒了手,目光严峻地立在一边儿。
兰芽回眸望门外,吩咐双宝:“带二爷先回去。听见没有!”
双宝也吓得脸儿都白了,赶紧进来扯着藏花的衣袖。藏花不甘心,抿了抿嘴角,却最终没敢说什么,悻悻地跟着双宝出去了。
房门关严,兰芽这才松了一口气。
秦直碧连忙将书卷捡起来,绕过书案垂眸望她:“你,可有事?”
女子有了身子……是什么症状,该怎么照顾,他们几个都没有经验啊。
秦直碧虽说绝不愿听见这个消息,可是既然已经知道,却也首先只关切她的身子安危。
兰芽喘匀了气儿,忽地抬眸,莞尔一笑:“你别担心,我方才总归是虚张声势,先把藏花吓走了。有他在,还不定要继续胡说八道出什么来。他那些荒唐话,你别当真。”
秦直碧便又是一挑眉:“你都知道他是荒唐话?”
“知道。”兰芽避开秦直碧的目光,淡淡笑了下:“你就原谅他这一遭,就算……为我。”
秦直碧眉心便攒得更紧:“我只是觉得找不到情由。他缘何忽然说这样的荒唐话?他只是想故意抹黑我,好叫你对我生了嫌隙么?”
兰芽笑起来:“也有。只是不是他的主要目的。秦公子,最后这几天是你专心准备殿试的时候,别为了他那么点子荒唐话就分了心。余下的交给我,我一定不叫他再来打扰你。”
秦直碧在兰芽身畔蹲下,轻轻握住兰芽的手:“告诉我,他是为了什么?”
兰芽烫了手一般赶紧抽回来:“秦公子,别问了。你好好温书,殿试那日我定设法进宫陪你。”
秦直碧便也放下。
什么藏花,他全不在意。他在意的,不过只是一个她。
兰芽便起身:“我来了也不短的时辰了,该回去了。免得稍后你师妹和恩师回来撞见,再生不必要的麻烦。”
秦直碧心下懊恼。
虽说她是来了一会儿了,可是这中间都被藏花给冲了,他根本就没跟她说上几句话。
他便拦着:“再留片刻。”
兰芽便笑了:“好。不瞒你说,我已备好了最好的彩墨,只等你高中状元,我要为你画一幅大大的相。锦袍玉带,帽插宫花……秦公子,到那时你一定倾绝天下。”
秦直碧便深深吸一口气:“好,就为了你这一幅画,我也会拼尽全力。”
兰芽走过来,仰首,深深凝望他的眼睛:“真抱歉我回来晚了。与你约定陪你一同会试,我却在路上被耽搁。这一次殿试,不管山崩地裂,我也绝不食言。”
她这么说……
她说不管山崩地裂也会陪着他。
秦直碧便笑了。便仿佛那些日子近乎绝望的等待,都值得了。再没有委屈,再没有抱怨,有的,只是欣欣然的期盼,欣欣然的欢喜。
他便含笑点头:“好。你说的,我都信。”
兰芽这才轻轻拍了拍他手腕:“我真的得走了。”
秦直碧追出来,还是忍不住问:“你果然是有了司夜染的孩子?你疯了!到时候你与他都是死罪!”
兰芽努力一笑:“我不会坐以待毙。我会尽力设法。”
秦直碧便一把攥住她的手,垂眸下来,认真盯住她的眼:“岳兰芽,嫁给我!就算暂时替你遮掩住这孩子,嫁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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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9.14别为我犯傻(2更1)
“公子想必是温书累了,才说出这样的傻话来。````”兰芽轻轻一笑,抽回手来。
“我没说傻话,你该明白我是真心的!”秦直碧心意殷切。
兰芽一笑别开眸子去:“公子怎么忘了,就算我嫁给公子,能解释这孩子的来源,可是也会因此而暴露了我的女儿身。若此,一样是死罪;我死不足惜,何苦又连累一个你。”
“秦公子,只待你金殿提名,你的未来将是一片锦绣。不值得为了此一事冒下这样大的风险。”
秦直碧一腔赤诚被拒,心下也是煎熬:“你既然知道是这样大的风险,你何苦还冒!犬”
兰芽笑了,转眸来望他,那眼神中秋波荡漾,叫人心软。
“因为我忽然喜欢孩子了呀,便忍不住期盼,自己也能当娘。而就在期盼之中,孩子真的来了,这是心想事成,是上天在帮我。于是无论要冒多大的风险,我也要将这个孩子保住,安然带他来到人间。踺”
兰芽轻身双手,按住心口:“这个孩子的到来,是上天恩赐。”
生命可贵,草原这一行归来,她亲眼目睹失去了那么多宝贵的性命,便更加珍惜这个劫后余生接踵而至的宝贝。虽然注定孩子的到来会给大人和她自己带来极大的麻烦,可是他们却也绝对会拼尽一切保护他们的第一个孩子。
见她这般,秦直碧便更是忧心如焚:“那你究竟想要怎么样,啊?”
他真怕她不顾一切生下孩子后,只设法将孩子转移出去,而她自己则会慷慨赴死。
这样的傻事,她未必干不出来!
眼前的秦直碧一改书生温雅,眼角眉梢都挂起了戾色。兰芽心下便是一暖。
她明白,纵然他对大人还有心结,纵然他身边来来去去已经有过各派势力前来拉拢,可是他的心——还在她这里。
这沧桑尘世,人心最易变,最难得他心如静水,始终如一。
兰芽便主动抱了抱他,扬眉一笑:“总之,我不会坐以待毙,更不会如你们男人一样做那些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愚忠之举。我要活下来,我要我的孩子安然无恙,我能做到。”
“而你,若真的想要保护我,那就摘下状元来。只有高高站上朝堂,才能拥有更大的能力。否则一介书生,又何能护己护人?”
秦直碧轻轻闭上眼睛:“说到归齐,即便这个孩子会带来绝大风险,你竟也不肯为了孩子而嫁给我。兰芽,我在你心中竟然这般没有半点分量?”
兰芽轻叹:“我不会嫁给你,我怀着别人的孩子的时候就更不会嫁给你。秦公子,你是天之骄子,不该为我这般委屈自己。你值得更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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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清宫,司夜染已经陪着皇帝,絮絮地说了一天的话。
外人眼里看起来,这一对君臣的关系无人能比。皇帝叫人搬了椅子,就挨着他的龙椅放着,两人几乎是头碰头地说话,皇帝听到要紧处还忍不住伸手拍拍司夜染的肩膀。
皇帝与司夜染说话的时候,殿上的人全都遣了出去,唯独留下老张敏。便是新近几乎都可以替代张敏的大包子,也不得传召不可入内。
大包子立在老虎洞门口守着,便忍不住跟手底下的长随段厚嘀咕:“仿佛从没见过皇上对哪个大臣如同对司大人这般亲近。”
段厚如今的职位虽然比不上大包子,不过他却是乾清宫的老人儿,对皇上这些年前前后后的事儿,知道得比大包子详尽。大包子近来势头这么盛,段厚也瞧得出来,于是便尽量讨好:“宝公公明眼。这些年皇上虽说也有过让司大人禁足,甚或是前些日子散了西厂那么大的处分……不过皇上更对他的态度却从来都是最特别的。”
“为什么呢?”大包子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说句不温厚的话,如果不是大包子亲自在皇上身边儿伺候着,明白皇上并不好男风,否则他真的要以为皇上是将司夜染当做男宠了……否则一个九五之尊,为什么对一个这么年轻的少年宦官这般独独有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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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夜染像说书人一般,将这一行北上的经历细细说给皇帝听。
当说到他闯进亦思马因大帐,亲手摘下亦思马因首级,接下来却被部众万人围困的一段儿,皇帝也紧张得屏住了呼吸。
当听得司夜染紧紧抓住部众们的心理,直陈他们再向南下必将受大明军队围剿;而想北归,却已与巴图蒙克结下深仇大恨,已无退路,彼时唯有听从他的号令,才能得活命……以此为他自己解围,也为大明兵不血刃拿下亦思马因的部众时,皇帝也忍不住拍掌喝彩。
“好小六!这样的事,也唯有你才办的出来!朕将大宁的事交给你,就知道你一定能给朕都办的漂漂亮亮的。除了你,这内外官员,谁都不行!”
司夜染忙起身跪地谢恩:“叩谢圣上。”
皇帝亲手将他拉起来:“你这一走几个月,你都不知朕这宫里京里多少事都不知该找谁去办。一旦离了你,
朕便更成了孤家寡人。”
司夜染便叩头:“奴侪自当为圣上分忧,请皇上吩咐。”
皇帝这才扭头朝老虎洞的方向:“包良啊,你进来跟你家司大人将内书库的事儿,详细说说。”
大包子说是叫他说;而司夜染一听“内书库”三字,也是微微眯了眯眼。
皇帝却自顾起身,“朕累了,先去歇歇。此事牵涉颇多,你们两个慢慢儿说。”
张敏忙上前扶着皇帝。皇帝走到侧门处,忽地回头:“对了,兰少监这一路颠簸,身子还好么?你回去告诉他,朕这些日子忙着殿试策问,等殿试完了,朕单独召他奏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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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包子别看面对皇上和张敏的时候,说话还能沉住心气儿,没甚紧张。可是这一面对司夜染,便忍不住的心慌气短,讲述断断续续,目光更不敢跟司夜染有半分相撞。
大包子和吉祥编造的那么一套瞎话,他独独担心叫司夜染给听出来。
终于狼狈不堪地讲完,大包子这才抬头瞄了司夜染一眼。
司夜染实则一直在垂眸饮茶,大包子讲述的过程里根本就没抬眼望过他。此时感受到大包子的目光,司夜染才清冷抬眼:“讲完了?”
大包子腿弯便一哆嗦:“回司大人,讲,讲完了。”
司夜染轻哼一声,放下茶盅:“本官只问你:你是几时几刻到达内书库,发现已经起火;你途中曾经遇见过什么人,跟谁说过什么话?”
大包子便傻了,张口结舌,说不出话。
他实则都是编的,自然没法将路上遇见的人也都编进去;况且时辰也都对不上,就更不敢具体说是哪个时辰。
他战战兢兢答:“回,回大人。下官,下官当时吓傻了,就也忘了遇见过什么人,也忘了究竟是几时几刻。”
司夜染低低一声冷笑,身后一把掐住大包子的衣领,将大包子拎到他眼前。
“包良我告诉你,你若真是这么糊涂的脑子,皇上早就将你撵出乾清宫了。你又怎么会有机会在这乾清宫里平步青云?于是你方才这话说出来,究竟是唬弄本官,还是唬弄你自己,嗯?!”
只一个照面,大包子便被司夜染这样直击要害。大包子紧张得面无人色,讷讷不敢说话。
司夜染轻叹了一声:“算了,本官知道这瞎话不是你编的,所以你只会背诵,却不会前后周全。既然如此,本官就也不难为你。走吧,你带本官去见吉祥。”
大包子心便又是一哆嗦:“……只是,怕大人现下是见不到吉祥了。”
“为什么?”司夜染眼瞳一眯,“她出了什么事?”
大包子左右为难,皇上没说吉祥肚子的事,他敢说嘛!可是现在他要是什么都不说,司夜染说不定会把他直接交给皇上。
大包子百般为难之下只好说:“吉祥她,她病了。先挪去内安乐堂养病。内安乐堂里都是宫女和女官,纵然是大人您,也不方便去的。”
“哦?”司夜染也微微挑了挑眉。
却也只有半刻踌躇,司夜染抬步就走:“这宫里宫外,还没什么地方是本官去不得的。此事皇上既然交给本官来办,便凡是涉案之人,本官都见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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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只是要大人查案么?这个案子皇帝又岂不明白~~稍后第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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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0.15你穿着绿衫子,抱着大白鹅,站在花树下(2更2)
司夜染带着大包子去了,皇帝立在殿门口,幽幽望着司夜染的背影。&..
张敏心下不放心,便忍不住轻声问:“皇上当真容得小六那孩子去内安乐堂?那到时……吉祥姑娘的胎,便瞒不住了。”
皇帝微微垂眸:“这世上的胎,早晚都是瞒不住的。朕想瞒谁,却也没想瞒他。叫他先看看,也好。”
张敏便越发觉得自己真是年纪大了,这脑袋越发跟不上了皇上的步调。
皇帝便轻叹一口气:“伴伴你累了,自去歇着吧。朕也累了,一个人躺躺。犬”
乾清宫数十张一模一样的龙床,皇帝上楼转了个圈儿,便随便选了其中的一张躺下了。隐隐约约入了梦,梦见小六那个孩子刚进宫的时候儿。
那时候的他刚刚登基,论年龄也还是个孩子。那煌煌天下叫他豪情万丈,可是几个与朝臣博弈的回合,以及因立后之事与太后的几次矛盾,都叫他心力憔悴踺。
这个皇位,从他两岁的时候带给他的,就不仅仅是荣耀,而更多的是烦恼,是焦躁,是无法平息的恐惧。
带着那样的心情,他便格外想瞧一瞧那个孩子——瞧一瞧,那个血统比他这个皇帝还要尊贵,那个比他更应该此时坐在龙座只上,面对着朝堂上下、宫内宫外种种矛盾的孩子,面上是什么神色,处事是何种态度。
究竟是与他一样的烦恼,还是天生贵格地从容不迫?
彼时,他当然早就知道那个孩子进了宫,只是他一直踌躇是否该见,又该何时见,以及——该怎么见。
彼时也巧,正是贵妃所出的皇长子夭折,他便吩咐张敏,叫带些新入宫的小太监去给贵妃瞧,说是送几个小孩儿进贵妃的宫里,也好帮贵妃排遣排遣。
张敏便带着那些小孩儿去了,丝毫不出他的意料,贵妃果然头一个就点中了那个孩子……张敏回来讲述说,贵妃当时一瞧见那个孩子,便掉了泪。
他自然最明白这其中的缘由,因为那孩子实在也是像极了贵妃的皇长子,甚至像极了小时候的他自己。
于是贵妃将那孩子收在昭德宫里,几乎是宠着养大的。不像个小太监,倒像是半个小主子。
渐渐地后宫里闲话多了,都怀疑贵妃凭什么对一个小罪人好成这个模样,他才适时出现,做好了准备将那个小孩儿要到自己身边。
那天他走进昭德宫,远远地就瞧见一树浅红深碧之下,一个绿衫子的小孩儿,怀里正抱着一只大白鹅。
彼时汉家的小孩儿都发型垂髫,左右扎着抓髻的模样,他却与众不同,满头的黑发都梳到头顶去,总成一根大辫子垂下来。在肩膀处再打个回环,绕回到头顶上去。左右两鬓剃秃,露出左边耳朵上一个宛若满月般垂下的白玉环。
也因了他,他怀里那只原本没什么特别的大白鹅,也被他映衬得羽如白玉、口喙红若珊瑚,一双眼睛也清灵灵地不亚于天鹅。
一见那小孩儿这般的模样,他便怔在原地。忍着才没叫张敏去拿纸笔来,想要将这小孩儿,将这一幕,画下来。
彼时身为九五至尊的他,怎么也没想到,只是第一眼刚看见他,甚至连句话还没说呢,他竟然就有了自惭形秽的感觉。更何况那个小孩儿不过几岁稚龄。
他怔怔却步,不敢上前去。心下骤然翻涌起自卑。
原来这就是真正的天生贵胄,与他这种名不正言不顺登上皇位的庶子之间的区别吧。他纵然黄袍加身,也永远都学不来那稚龄孩童身上的天成的雍容、高贵、淡然。
是昭德宫内外的人见了他,赶紧下跪,那小孩儿才被惊着,回眸朝他望来。
却也全无那些奴才们的诚惶诚恐,只是淡色的眼珠儿幽静,无波无澜。缓缓才抱着白鹅走上前来,向他跪倒。
那一瞬,那个慌乱不堪的人,竟然是他。他竟然连忙向旁避开一步,不敢直接接受那个孩子的跪拜。
众人都是一愣,还是张敏帮他解围,上前从那孩子怀里抱走大白鹅,笑着解释:“你年纪小不懂规矩,可是以后要记得不能抱着它拜见皇上,这扁毛的东西惊着皇上了。”
他仰首宁静望来,忽地一嘬唇,说也离奇,那大白鹅竟然拍了几下翅膀,伸长了脖子朝他嘎嘎叫了几声。那声音的频率竟然像极了:“万岁万万岁。”
他惊异地盯着那孩子看,张了几下嘴,才最终说出话来:“你,你会驯它?”
那孩子嗓音清亮如山泉:“是。奴婢是大藤峡人,从小与林鸟为伍。”
好神奇的小孩儿……神奇到让他都忍不住要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
……
皇帝截住心绪,叹口气,翻了个身。
不知道那个小孩儿自己明不明白,他这个当皇帝的,每当遇见为难的事儿,却总想着叫那个孩子先去瞧瞧,他想看看那个孩子会是什么神情,更想知道那个孩子会怎么处理。
然后他慌乱的心便跟着安定下来了,他就也知道该
怎么处理了。
这些年……也许永远不会有人明白,他实则是一直都在偷偷地崇拜着那个孩子啊。
如果不是皇帝,如果不被困死在这九重宫阙,他多想也跟那个孩子一样,游走江湖,戏耍人间,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谈笑间灭倭寇、破北元?
他自己做不到的事,他都让那个孩子做到了呢。
可是他现在有了孩子……他很好奇那个孩子看见之后,又会是什么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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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夜染赶鹅一样赶着大包子,两人一同去了内安乐堂。
虽说太监来专为宫女养病的地方,有些不合宜,不过终究都是太监,男女大防什么的倒也不要紧。于是内安乐堂的掌房官便也没得罪这二位,径直将两人带进了吉祥的院子。
内安乐堂的掌房官虽然不是什么要紧的差事,不过却也都是宫里的老人儿,这些年看多了宫里女子们的花开花败。这内安乐堂里也记录下多少曾经煊赫一时的大宫女、女官,甚至是嫔妃们最终的下场。
于是掌房官一瞧吉祥来的时候挺着的那个大肚子,心下便也明白了几分。安排的院子自然都是干净、安静,掌房官更从自己手底下拨了一个典籍过来亲自照应着。
司夜染进了院子便吩咐:“你们都下去吧。”
掌房官带着典籍下去了,大包子还愣在当场。司夜染眼角微抬:“你也出去。到门口守着去。”
大包子没有半点违抗,赶紧一躬身便出去了。在司夜染面前,他就又是从前那个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冷宫里的小内侍,而不是后来这个在乾清宫里平步青云的包少监。
整个院子都静了下来,司夜染才抬步走进屋子去。
虽说这院子是掌房官落力给拾掇过的,不过这终究还是内安乐堂,总与疾病和死亡相伴的地方,房子就也都修得低矮、阴暗。
司夜染走进去,也要眯一下眼,才能适应房间里的幽暗。
吉祥匍匐在幽暗里,只有一双眸子光芒闪烁,直盯着司夜染。她咬牙切齿地笑:“你,来了?你竟然还肯来看我,哈哈,哈!”
司夜染缓缓走近她,目光落在她圆球一般的肚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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饶是司夜染,这一刻也不由得一怔:“你,竟然怀了皇上的孩子?!”
以司夜染的地位,自然明白这宫里能拥有子嗣的男子,唯有皇上而已。他才不会随便去猜是不是哪个太监,或者是什么侍卫的……那都是扯淡,绝无可能。
他走进来的那一刻,实则吉祥自惭形秽,有那么一瞬间甚至想一头撞死在墙上,绝不叫他进来瞧见她这个模样!
可是随着他的脚步一步一步地走近,她的心反倒一点一点平静下来了。那帮她平静下来的,是怨恨,是嫉妒,是失望!
他早就背叛她了,他早就跟那个兰公子双宿双飞了。是他先错了,她便没有什么对不起他!
她便坐直身子,抬头盯住他的眼睛,冷冷地笑:“说得没错。司大人,还不向我道喜么?”
“喜?”司夜染拢了拢袍袖,清冷一笑,四处望望:“这般境遇,你也甘心称之为喜?”
吉祥面子上登时撑不住,她冲他嘶喊:“那你来干什么来了?你说!狗皇帝叫你来……难道是想杀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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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写皇帝、吉祥的这些,将来都可能直接决定大人和兰芽的命运哟~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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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1.16我们都明白,放下仇恨真的很难(第一更)
“可是你不想死,你也不想肚子里的孩子死,否则我一走这么多日子,回来见到的便不是你本人,而是你的灵位。<し”
“既然如此,无论是你,还是你肚子里的孩子,将来终究还要仰仗着皇上过活。那我倒劝你,便别口口声声喊什么‘狗皇帝’了。那个称呼本身,对你和你的孩子,都已经没有了意义。”
吉祥抬眸,恨恨盯住司夜染犬。
他竟然丝毫不给她留情面,直接点穿了她!
不,他不可以这样。
她就算明知道自己自欺欺人,可是也要最起码维持住心里的仇恨,才能对得起自己的族人啊!
他凭什么这么毫不留情地就都给她点破了?
他以为,他是谁?!
吉祥便四下去看,想要找个物件儿砸向司夜染去。她此时身子已沉,下肢这些日子尤其开始撕心裂肺地疼,典籍说怕是已经开骨缝儿了。她现在不敢轻易下地走动,可是她至少也得找个物件儿砸到司夜染那张无情无义的脸上去踺!
司夜染瞧出来了,便给她容空,上前一把按住她手臂:“吉祥,你够了。莫说你找个物件儿,就算扔出去了也砸不中我;退一万步说,就算砸中我了,又能怎样?还能改变你现在什么?”
吉祥含恨捶被:“可是你竟然胆敢叫我别再恨!”
“是很难~”司夜染傲然睨着她:“可是你再难,又如何难得过我去?”
“你说什么?”吉祥狠狠一怔:“你是想对我说,你已经不恨朱见深了么?”
他淡淡转眸:“如果我说是,你敢不敢信?”
吉祥被吓了一跳,却转瞬便是讥笑起来:“怎么,你害怕了!”
“也可以这么说。”司夜染错开目光,缓缓抬头:“当一个人慢慢长大,慢慢睁开眼放眼去看这个世界,才会明白原来这世上还有许多事比报仇更要紧;有许多人,也许比已经逝去的亲人更珍贵。”
“倘若只记着仇恨,而因此忽略了身边的人,甚至牺牲了身边的人……那即便报了仇,可是到时候仔细算算,报仇的喜悦真的就足以抵偿失去那些人的悲怆么?”
吉祥一颤,伸手一把扶住衾被,将那布料在指尖攥紧。
“你在说谁?你的兰公子,哈?你宁愿为了她,放弃你的江山大恨,啊?!”吉祥大恨。
司夜染却依旧淡淡地,目光掠过窗棂,望向窗外天际。
春来了,天色澄澈,叫人心便随着开朗。
他缓缓摇头:“不止是她,还有更多的人。吉祥,这些年你在宫里不知道,为了我一个人的复仇,已经死了多少人。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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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祥盯着眼前的司夜染。
他变了。
虽然面上还是一向的冰封雪笼,可是他分明却已经不再是从前的模样。
或者说冰还是冰,却是春天来到之后的冰。一点点薄脆,一点点消融,一点点清透……
是什么改变了他?
只是岳兰芽么?还是——又有了别的什么缘故!
她便低声喝问:“你这次去北边儿,还发生了什么事?你还有什么瞒着我的,你都告诉我!”
虽则一遍又一遍警告自己该对他死心,可是说也奇怪,或者是不甘心,也或者是习惯了这么多年的相依为命,总之她非常害怕这种再不知道他消息的感觉。
她也因此而痛恨这座监牢一样的皇宫,她被困在这儿,而他则总出宫办事,便叫她跟他的距离越拉越远,终究……让她再也不知道他在做什么,让她再也不知道他心中在想什么。
司夜染回头来望她,眼神缓缓放柔。
不管他们两个人是否承认,在过去的那些年里,他们已经成了彼此唯一的亲人。
司夜染便轻轻叹了一声:“吉祥,我一直都将你看做是我的小妹。”
他想起岳兰亭,想起岳兰亭临终前紧紧握着的依旧是他小妹的手……
吉祥狠狠偏过头去,不知怎地,眼也湿了。
从前她最恨他这样的话,认定他这么说酒又是想将她从他身边推开,他又是想告诉她,他只喜欢岳兰芽一个人!
可是也许是此时有了孩子的缘故,隔着这个肚子,她听着这句话竟然没有从前那么刺耳锥心了。
“你说这个做什么?”她恨恨道。
司夜染便收回目光去,依旧是疏淡的:“人在遇见事的时候,尤其是好事,便很想与自己的家人分享。这是人之常情,你我都不能免俗。这般添丁进口的喜事,你我其实本该好好聊聊。”
吉祥便按住肚子,“我没什么跟你聊的!况且,我也从不认为这是喜事!”
司夜染转眸望过来,目光依旧清冷,可是嗓音已然放柔:“吉祥,放下吧。人死不能复生,可是你肚子里的却是个活生生的小生命。不值得为了故去的人,再去伤害这个崭新的性命。”
吉祥紧紧捂住肚子,说不出话来。
小家伙仿佛知道她难过,又隔着肚皮在踢蹬。她的泪便更有些控制不住,悄然滑下脸颊。
他说得其实没错,她有时候也好想跟个人说说,说说小家伙踢蹬她的时候是什么感觉,想说说她自己想象那个小家伙会生成什么模样……还有这几个月来的种种辛苦的甜蜜,以及对未来惆怅却又开心的憧憬。
可是她却只能死死地藏住,从来不肯与人说。
如果家人还在,她一定不会如此。
司夜染无声凝注她的眼睛:“不管你信不信,我都要告诉你:看见你腹中这个小生命,我很高兴。吉祥,我收回之前的话,我现在要郑重向你说一声:恭喜。”
吉祥一声哽咽,急忙伸手死死捂住了嘴。
司夜染起身,轻轻拍了拍吉祥的肩膀:“好好爱你的孩子。不论千辛万苦,也要保护他。”
说罢转身走向门口,到了门口略停,顿步回眸:“我会常来看你。”
司夜染的背影走出了院门去,吉祥才敢松开手,伏在被子上哭出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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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夜染出了院子,大包子急忙迎上来,颤着声儿问:“大人,吉祥她说了什么了?”
方才等待的时间里,大包子已经忧心得死过几回了。他很担心司夜染会做不利于吉祥的事。他大包子自己反正也是杀了人,死了就死了,可是吉祥……不能死啊。
司夜染凝着大包子脸上藏不住的忧心,便轻哼一声:“我会常来看她。”
难得吉祥在这宫里还有大包子这样一个朋友,肯一心维护她。也不枉她身在冷宫受苦十年。
司夜染这么一句语焉不详,大包子便愣了愣。
他是想问吉祥招供没有,司夜染说什么“会常来看她”?
可是大包子终究是大包子,脑袋一转便明白过来。
司夜染若是想将吉祥置于死地,他以后还来看什么看啊?只有司夜染想让吉祥活下来,而且是好好地活,他才能经常来看望的啊!
大包子登时欢喜得泪都流了下来,急忙用袖子一抹脸,上前低低道:“若大人担心在皇上面前无法遮掩过去,那大人只管将小的推出来。只要吉祥母子平安,小的就算舍了这条命,也心甘情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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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包子这话本是肺腑之言,一腔赤诚,可是司夜染听着却凝眉站住。
宫墙夹道左右无人,司夜染便转过身来正色望他:“包良,你好歹也已是御前的人。这几个月来你平步青云,如今已是乾清宫少监之位。”
“可是你怎么还听不懂皇上的旨意啊?”
大包子便一哆嗦。
御前的人,看似平步青云,却还听不懂主子的话——那下场岂不是登得高,便跌得惨?!
大包子的汗蹭就下来了,沿着包子一样的脸颊淌了下来。
司夜染知道他这回好歹是听懂了,便叹了口气:“本官便指点你一句:皇上要的,不是内书库那件案子所谓的真相。无论是在本官看来,还是在皇上看来,那案子都不是案子。皇上叫我来查,皇上是叫我来看旁的,来查别的。你别被一叶障目,就将自己困在这个圈儿里出不来了。”
大包子登时懵了:“求大人指点迷津。”
司夜染轻叹一声:“内书库的案子,既然闹得这么大,就必须得给宫内宫外一个个交代。可是这个交代不能是吉祥,也不能是你,更不能是你们两个愚蠢地想要栽赃陷害的贵妃娘娘,你懂么?咱们需要另外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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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后第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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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2.17一对小傻瓜(第二更)
三月十五,殿试大典。
兰芽早早起身,司夜染便也跟着醒了。亲自起身服侍她穿衣。
兰芽面上便有些挂不住,忙拦着他:“我自己来。”
肚子还没出来呢,她不至于跟半身不遂似的。
这几天两个人都忙得跟打架似的,虽然共居一室,却反倒少了相聚的时间。
尤其兰芽还拗不过这身子,又逢春来,本就容易春困;这身子更仿佛为了提醒她多休息一样,总是让她呵欠连连踺。
于是即便她每个晚上也都很努力想等着司夜染回来再睡,可是往往还没等过一刻钟,便已经沉沉睡熟了。司夜染回来替她宽衣,抱她入帐,她竟也都睡得死沉死沉的,半点都不知道。
多少次,司夜染盯着这样睡成小懒猪的她发笑,她也都毫无觉察。
司夜染也并不想回来得晚,他也想赶紧结束手头的差事回来陪着她。可是他们两人是二位一体的,那些事情若他不多做一点,便早晚轮到她头上,为了能让她少操一份心,他便只得多负担一些。
今天她有心事起得早,司夜染便也珍惜这点时间,想多跟她说几句话。
抓住她不听话的小手,他还是坚持替她穿上了袜子、套上靴子。她自己也不含糊,便接下来强行非要自己穿衣。
他便笑,松手由得她,却走在她耳边低声说:“……外衫都由得你,只是那布条,须得由我来裹。”
他耍赖,都不容她听完了话再反应,而是随着话音,一双大手便伸进了衣襟去。
捧住。
然后,不敢乱动。
她因有了身子的缘故,便更显丰.腴了。若说从前的她还是个青涩的小姑娘,此刻的她已是熟透了的女人。
那触手之间的满盈,让他只能苦恼地低吟。
再喜欢,也不敢乱碰了。
他那模样,叫兰芽是又羞又恼,忙去拍他的手,红着脸避开他眼睛轻斥道:“再闹,到了归齐,不知道谁更难受!”
女子能忍,因为肚子里有更要紧的担心,所以可以克制住自己的渴望;
可是男人……那就得哼哼哼了~
司夜染只能苦恼地闷哼一声,忍着笑,伸手拿过布条来。
兰芽伸手去夺:“都说了不闹了,大人还是给我,我自己来。”
“不行!”他冰眸含醉,再用眼睛饱览一番,声若琴弦道:“……你自己太用力,我怕你勒坏了我孩儿的粮囤。”
他!
兰芽大羞,忍不住抬脚踢他小腿一记。
他大笑,却并未躲闪。
衣裳好歹穿好了,她连忙坐到镜前去梳头。
本想叫初礼帮忙,结果他却又抢先拿了梳子和篦子过来。
兰芽便也只得受了,轻轻闭上眼睛,享受他替她篦头的舒适。
他一边篦头一边轻声问她:“西苑那边,你可去了?”
秦直碧的事……他已经不再主动问及。一来怕给她添了紧张,二来,从前对秦直碧那股子醋意也早淡了。此时她肚子里怀着他的孩子呢,他还何必逮谁跟谁吃醋去呀。
问西苑的事儿,总能叫她开心一点。上回她跟爱兰珠那个丫头斗法的事儿,他早就听了禀告了,也乐得让她继续拿捏那个丫头去。
却没料到兰芽微闭着眼睛轻哼了一声:“我才没去。先晾着她。”
“哦?”司夜染听得勾起唇角来:“为何这样决定?”
兰芽便睁开了眼睛,冲着菱花镜微笑:“她不是对旁人都故意找茬儿,她只是故意找虎子的茬儿罢了。她的言行又不算得罪咱们大明,我自是懒得管她。”
“再说她找虎子的茬儿,又不是真的;她不过是在撒娇,是想叫虎子在意她。她闹腾得欢,不过是因为虎子不给她颜面,叫她一个天之骄女找不着台阶下来,故此才闹得狠些。”
“都不用我去护着虎子。若是谁当真了,真的想责罚虎子的话,她反倒会第一个跟谁拼命。”
司夜染便也含笑点头。
兰芽又舒服地闭上了眼睛:“所以这小儿女的官司呀,我才懒得去掺和。且叫他们俩自己先闹去吧,闹来闹去地闹明白了真心,他们自己自然就有法子和解了。总归不是他让着她,就是她让着他了,不须旁人来裁断。”
“更何况,爱兰珠既然是天之骄女,生来就也该是那个样子。越是赶在她气头上去劝解,她反倒更是没完;索性晾着她,等她自己冷静下来,自己没趣了,她自然就好了。”
司夜染便笑:“嗯哼,现在调理人心,你是越发有心得了。将来女真这宗事儿,早晚还得你来管。”
兰芽悄然睁开眼睛,隔着镜子望他宁静面容。
便轻轻嗯了一声:“原本搁在李朝的东海帮众,也早晚得从女真那边回来。这事儿,我早晚得亲自去办。”
司夜染长指灵活,替她
挽起发髻来:“所以早早收服爱兰珠的心,百利而无害。”
“可不。”兰芽点头微笑:“若从心底来说,我倒喜欢爱兰珠这个性子。泼辣直率,最容易交心。”
兰芽说着歪了歪头:“……不知怎地,她这性子倒叫我总想起雪姐姐来。她们那泼辣,却又专情的劲儿,倒是彼此相像。”
司夜染掌心缓缓滑过兰芽鬓发,触手宛若丝缎:“所以你与她相处,也能一偿对雪姬的思念之情。”
兰芽心下便更听懂了,不由得垂下首去,轻轻吸了吸鼻子:“大人说的极是。”
司夜染忍住难过,含笑点头:“况且还有虎子在。那个混小子最是敢为了你不顾一切的。山海关、辽东总兵府,还有他袁家子弟兵在。有他在,能保你万无一失。”
发髻已经梳好,兰芽却没起身,而是闭上眼,向后伸手,一把抓住司夜染的手。
努力平静,可是声音还是打了颤:“那,大人呢?”
司夜染便笑了:“我自然还要留在京里。皇上还有那么多的差事要交给我办。只有我一件一件都办好了,皇上才能安心。”
兰芽深深、深深吸气,却是宁静微笑:“大人放心,我都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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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芽收拾停当,司夜染看着兰芽喝了一碗轻粥,咽了两个鸡蛋,才允许她推开碗筷。
兰芽走到门口时,司夜染上前来亲自又帮她将衣领整理清爽,帮她将腰牌系好。
边做这些琐碎的事,便絮絮地嘱咐:“今天是殿试,皇上和文武大臣都会齐集。满朝文物已经许久没见过皇上了,今天难免会激动些,看着咱们这些内官便也更会觉得不顺眼些。”
“平素什么事都有内官参与的份儿,唯独科举,即便是司礼监也没有资格参与。所以今儿的外臣们会很威风,在内官面前难免有些耀武扬威。你到时候切记谦和些。反正咱们都是没根的人,都是年幼无知,便别跟他们那些满腹诗书的争一时短长。”
兰芽便笑了,反手按住司夜染的手:“大人就别担心了,这些道理我自然都明白。”
“还有你走路的姿态,”他长眉微蹙:“一定要格外留意。”
“哦?”兰芽吓了一跳,赶紧自己走两步看看。
肚子还没显怀呢,她不至于走路的姿态都能泄密了吧?
司夜染微笑:“是还没有大的变化,不过今天朝堂上的都是人精儿,多小心为妙。”
兰芽便点头微笑:“司妈妈,嘱咐够了没?”
司夜染也是惊讶,微微瞪眼,作势举手要打。
兰芽一串银铃般的笑,身子已经是蹦过门槛,跑下台阶去了。
司夜染急得跺脚:“哎,还跳门槛!停住,别跑了,慢慢走!”
兰芽含笑停步,凝眸回首,轻轻点头:“……我知道了。你也乖乖地,等我回来哦。”
说完红了脸,一转身便走了。
留下一个傻了的人,立在门内,遥遥望着那娇俏背影消失不见,满眼满脸的笑。
初礼遥遥瞧见了,只能含笑摇头。
大人,也早跟着一起变傻了。
一对人精儿……手拉手变成了一双小傻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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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直碧今早也是早早起身。
小窈早帮他备好了儒衫。是全新置备的。不光秦直碧,秦越也让小窈给陈桐倚同样买了一件。
可是秦直碧起身却略过那新衣,从衣柜中取出一套旧了的蓝衫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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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3.18想当状元不容易(2更1)
这袭蓝衫旧了,却被他一直小心地珍藏着。∷四∷五∷中∷文&..
在青州的那些时光,他每当想她想得狠了,才会独独将自己关在房间里,紧掩了房门,然后郑重地打开衣柜,才会取出来看。
看,轻轻摩挲。
因为这是彼时换回男装时,第一次见她时候所穿。
那一刻他在她面上眼里看见惊艳,看见惊喜。这一生总觉身为男子,满腹经纶才最要紧,面上生成什么模样还是次要——可是那一刻,他却由衷感谢上苍给了他这样一副相貌。
只求,不会辜负她的眼踺。
她是画画儿的人,眼睛对美有着格外高的要求。他庆幸,自己还能入得她的眼。
就够了。
穿戴停当,走出房门来,秦越和小窈都在外面等候。小窈本是满心的期待,听得房门一响,便是双眸光转。却不成想,那俊逸而来的身影,穿着的却是旧日蓝衫!
小窈面上的笑便都僵住,上前一把攥住秦直碧的手腕:“师兄,你怎么穿着这件旧衣裳出来!难道没看见我给你置备好的新衣裳么?”
“看见了。”秦直碧淡淡地:“只是并无这件舒服。”
说罢轻轻拂开小窈的手,上前给秦越见礼。
这会儿陈桐倚也也出来了,喜滋滋地穿着小窈买的新衣裳,头上簇新的濡湿方巾戴着,整个人也尽显华彩。
他出来便冲着小窈乐:“师妹你瞧,我穿这个多好看!”
他不说还罢,这一说,小窈便更气不打一处来,上前捉住他的帽带:“瞧你,这方巾怎么戴成丑儿的模样!”
陈桐倚自己还嘻嘻哈哈,一向都是这样乐观的性子,倒是秦越听了刺耳,扬声呵斥小窈:“那是你师兄,纵然说笑惯了,却也不准这么没规矩!”
陈桐倚便也上前施礼,还替小窈说话:“恩师别责怪师妹。师妹就是这么天真无邪的人,学生心下全无芥蒂。”
秦越这才放心转向秦直碧:“白圭,今日殿试毕竟要面圣,换上一套新衣更合规矩些。”
“多谢恩师提点。”秦直碧躬身施礼:“只是新衣在身,如芒在背,倒叫学生时时分心。不若旧衣服合体,殿上应对才可全情专注。”
秦直碧既然都这样说了,秦越也只好点头:“也是。更何况什么新衣能比得上状元高中时朝廷颁赐的蟒袍呢?今日这套不换也罢,便全都等到夸官之日,状元郎新衣骏马穿城而过。”
几人便都笑了,秦直碧拱手:“借恩师吉言。”
殿试地点在谨身殿。
黎明入宫,秦越和小窈等人只能送到宫门外。秦直碧与陈桐倚拜别秦越并肩向宫内走去。途中又遇林展培,三人相见大笑,并无半点拘谨,抬步而进。
宫门外,遥遥地再也看不见了秦直碧,小窈便忧心得落下泪来。
她好紧张,替秦直碧紧张。
秦越见状安慰:“哭什么,日暮时分便回来了。明日阅卷,后日放榜,不过这几日的事。”
小窈抽抽噎噎:“女儿虽然不担心师兄才学,只是这般隔着宫墙,女儿总归看不见他在殿上的情形。再说这殿试也不是皇上当廷答对,总归事先还要经过阅卷官的择选,从中选出十本文章来献上给皇上……便也不知那些阅卷官心下会不会有偏颇,若是被他们的拙眼看错了师兄,那可怎么好。”
秦越笑了笑:“此事你倒也不必太过担心。殿试的阅卷官都是当朝大学士,皆为内阁辅臣。他们若将不好的挑出来呈给皇上,那岂不是要让皇上知道他们自己能力不济么?”
“更何况,白圭早已是入了皇上龙眼的人物,阅卷官便自然更不敢怠慢,只要白圭不犯大错,他的试卷一定能入那十本,能被递到皇上御书案上,你自管放心。”
小窈却还是放心不下:“那,皇上呢?”
秦越便缓缓眯起眼来:“皇上的圣意,便无人敢说能猜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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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是殿试,也是久不上朝的皇帝,好容易出了乾清宫来到前朝的大日子。于是乾清宫上下集体出动,都陪着皇帝,将皇帝的气势给撑得足足的。
只希望这声势壮大,能叫皇上在朝堂那么一坐,便是面对朝臣也不至于再同往常一般吓得口吃起来。
说到归齐,皇上孤单。
这天下虽然是皇上的,可是那些口若悬河的大臣们却也认为这天下也是他们的,他们的所作所为也都是为了天下,为了皇上……于是有时候与皇上争执起来也是理直气壮。
皇上说到底就一个人,朝臣呼啦啦至少几十号人,皇上一个人跟他们几十个人争,还得注意着自己的仪态……能不紧张么?
兰芽今天也早早到乾清宫递牌子请值,在乾清宫人越多越好的前提下,便也自然跟着大队人马一起到了谨身殿。张敏亲自在皇上身边伺候,大包子和兰芽这两位少监就在门外当值。
大包子原本就
因为小包子的缘故,与兰芽颇为亲近;再加上这回吉祥的事儿上对司夜染的忌惮,于是便对兰芽更为客气。
兰芽便也没问别的什么,只问了声:“吉祥姑娘可好?”
本是客套的一句,却没想到大包子一脸的为难。仿佛不知道该答好还是不好。兰芽便微微一眯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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旋即殿试开始,皇帝亲自命题,只问时务策一道。散卷下去,贡士们就在谨身殿外的广场上跪坐作答。
节气还只是三月,京师依旧春寒。这谨身殿的广场上又没遮没挡,八面来风便吹得应试的贡士们个个都是满面的苍白。
紧张的自然便更加紧张,干脆懂得手都麻了,一个字也写不出。兰芽冷眼望去,当场便就有落下泪来的贡士。怕是想到十年寒窗,终于走到殿试这一步,却因为天寒心冷,便可能坐失良机……如何能不哭?
兰芽反观秦直碧、陈桐倚、林展培三人。
陈桐倚最是醒目。他那天生乐观的性子,在这一刻依旧没改,边垂首沉思,还边伸伸手抖抖肩,不叫自己紧张,顺带还能暖和暖和。
兰芽便一笑,放下心来。
林展培则是定力惊人。跪在冷风里作答,依旧是整个身子笔直,纹丝不乱。什么八面来风,吹得乱他的帽带,却吹不乱他的身姿。他下笔坚定,显然心有成竹。
兰芽便轻轻舒了一口气。
再去看秦直碧,兰芽的心便为之一紧。
只见秦直碧依旧未曾落笔,还静静地跪坐在那里,垂首沉思。
他只将手里墨块在砚台上磨了又磨,却迟迟不肯动笔。
兰芽心想:莫非这题目却是为难到了他?
殿试皆是策问,皇上问的是时务策。也就是针对现如今的天下大势,问贡士们的因应解决之道。
这与天天捧着圣贤书看还不一样,靠的不是理论,是对时务的切实理解解决之道。
兰芽不由得担心:莫非秦公子这些日子只埋首在圣贤书里,却疏于了解时事不成?
这广场之上,见秦直碧的模样,不光兰芽急,实则邹凯也急。那些深藏朝堂,对秦直碧怀有期许的人,一样急。
殿试虽然是皇上亲自出题,可是毕竟科考是礼部的差事,于是外面广场上的巡视还是由礼部官员负责。邹凯身为礼部尚书,便也亲自下场,逡巡其间。
他亲自探问了几位哭出来的贡士,吩咐手下给加衣。这便才走到秦直碧桌边,亲问:“看秦会元一直在磨墨,却不曾动笔,可是这墨与砚台出了什么问题?若不顺手,可尽早提出,本官命人急忙换来,莫耽误作答。”
秦直碧却扬眉一笑:“非也。多谢尚书大人关爱,学生没事。”
邹凯便皱了皱眉,也只好离开。
大包子也瞧见了,觉着新鲜,忍不住跟兰芽嘀咕:“那位就是连中解元、会元的吧?今儿这是怎么了,就不作答了?难道是觉着中了解元和会元就够了,不想点状元了?”
兰芽蹙眉:“大包子,有什么法子能叫我也过去瞧瞧么?”
大包子不解:“公子为何要去?”
兰芽便呲牙一笑:“我也好奇他干啥呢。等我看见了,回来也告诉你啊。”
大包子闻言便也一笑,眼珠子咕噜一转,随即点头:“公子稍等,我这就想法子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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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后第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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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4.19我也有我的痴心不愿改(2更2)
殿试的时间实则十分宽裕:黎明进宫应答,日暮放归,这一整天的时间都用于答卷。
而大明朝一向崇尚公文简写,于是这殿试的时务策出题三两百字,作答也只在两千字左右即可。
此事秦越曾重点嘱咐过秦直碧。不管有多才华洋溢,也千万莫洋洋万言,到时候就会因违反了太祖皇帝立下的规矩,便什么机会都没有了。
于是用一整天的时间来写两千字的时务策,若不是因为心下紧张,实则这个时间绰绰有余。
于是皇帝在谨身殿里也是十分放松。坐得累了,便也起身,叫张敏扶着在殿里走走散散犬。
从他的位置上看出去,只能透过敞开的殿门瞧见贡士们整齐划一的模样,却无缘看清每个人的细微情形。于是大包子进来低声禀报,说有的贡士因天寒地冻,冷得什么也写不出来,都冻哭了的时候儿,皇帝心下也吃了一惊。
这些话,外头的朝臣们是肯定不会进来跟他说的,否则这不是等着被他问罪说他们准备得不够周全么?于是大包子来说,却是恰当的踺。
皇帝便亲自走到殿门口,舍了大氅体会一下,果然也冻得赶紧退回来。
皇帝狠狠地盯着外头那些礼部的官员,低低道:“朕真想叫他们也都脱了里头的皮裘,舍了袖子里的暖炉!”
张敏便赔笑道:“圣上切莫动气。此时的情境外臣们纵然不当回事,贡士们却是当回事的。倘若此时皇上下旨给他们些絮暖,他们定当感谢皇上圣恩浩荡。”
皇帝这才缓缓一笑,“只是现下现去寻这么多棉衣也不现实;这是谨身殿,若备炭盆,风这么大若走水便是大祸,也不可行。”
目光忽地转向殿外,落在廊影下那个小小的身影上,皇帝便吩咐大包子:“包良,那边站着的是兰少监吧?你去问问她,可有什么好法子。”
大包子忙不迭答应,便退了出去。不一刻便跑回来跪奏道:“兰少监回皇上说,既然炭火不能用,便索性用‘水淹了的炭火’来吧。既取了其热,又抿了了其灾。”
张敏故作迟疑:“什么叫水淹了的炭火?”
皇帝却是愉快大笑:“她说的是热水。便这么办吧,在殿下设热水,贡生们可自行饮用。取水的时候还能顺便活动手脚……只是严令锦衣卫,不准他们交头接耳便罢。”
大包子欢欢喜喜去办了,然后传旨于邹凯。邹凯当廷宣布,贡士们都是面添喜色,都放下笔,朝大殿齐齐叩头:“叩谢圣上体恤之情。”
声音隆隆,直达云霄。皇帝颔首微笑,心下颇为欢喜。
便侧身对张敏说:“兰少监出了这个好主意,替朕悄然收拢了这么多贡士的心,有功,当赏。就叫她也下地活动活动去,将管着那热水的差事叫她去办。”
张敏未解其意,却也躬身:“遵旨。老奴这就去告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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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不吃饭可以,一天不喝水却办不到。更何况这是皇上“御赐”的水,谁不来沾沾龙气儿呢。于是这跪了一广场的贡士们便没有不到兰芽面前走一个兜转的。
秦直碧先时还没来,等后来终于肯分神往这边瞧一眼,便终于一眼瞧见了兰芽。
那一眼,他面上的神色便完全都改观。再不是那么紧绷着,而是尽显灿然。
兰芽心下便是悄然一叹。
他之前那模样,果然还是因为她。怕是又没见着她,以为她再度食言,这次又没来吧。
竟然为了这一股子小小的失望,便想连考卷都不答了,连状元都不要了么?
不过他真是能办出这样事情来的……便如乡试那一场,他不是也好悬就不考了?
书生自有书生的气节,书生也有书生的别扭。而且一旦别扭起来,别说八匹马拉不回来,更是“士可杀不可辱”。
这样想来,兰芽真是竟好气,又好笑。
她这样唇边梨涡浅映,秦直碧便已走到跟前来。
他迎着她的目光,故意走得极慢,仿佛十分享受全部占据她注意力的感觉。
他一步一步走来,广场上的风仿佛也停了。青天湛蓝,正好辉映着他身上的蓝衫;阳光如金,映入他黑曜石一般的眸子,散放出灼灼的光华。
兰芽便看懂了。
着我旧时衫,不负当日情。
兰芽便也以微笑迎接。
他走上前来,她亲自替他打水,交到他手上不便多说什么,只说了四个字“一团和气”。
皇上的心思,她也不敢说能猜准,可是皇上的心思却不会每时每刻都变。她与皇上都是画画儿的人,便格外明白画可言志的道理。皇上的心思不方便对旁人说,便都画在了自己画儿里——皇上最爱的,自然就是那幅《一团和气图》。
于是无论何事,只要紧紧扣住“一团和气”,便一定不会离皇上的心意太远。
尤其殿试问的时务策,是对如今朝野内外时务的问策,便
更要不离“一团和气”的宗旨。
她这样委婉地说给他听,不知他能否听得懂。
前后左右都有锦衣卫看着,不能多说话,兰芽说完这四个字便含笑退后一步,与他拉开了距离,以免嫌疑。
秦直碧便也错开了目光,没有再看向她,只是立在桌边缓缓地一口一口将热水喝完。然后将空碗放回桌上,朝兰芽深深躬身,一揖到地。
兰芽的脸便有点红。
前面过来的贡士喝完了水也都给她施礼,却没有这么郑重其事的。他这么对她,她明白,那是他在无言表达自己心下无以言表的喜悦之情。
她来了,他看见她了。他,高兴。
他终于起身,最后深深望她一眼。
青天湛蓝,我心如碧——你若不来,我便什么都不要了。
这一眼深深看完,他才转身走回座中。这一回去便立时抬笔蘸墨,下笔如飞。
兰芽忍住欢喜,这才觉得有些头晕。
她今早上黎明便入宫,彼时风寒;接下来又站在这空旷的大殿之上,身周也是无遮无拦。这会儿虽说日头升高了,温度上来些了,可是却又换成了阳光晃眼。金色的日光照在汉白玉的栏杆上,反射起来的都是耀眼的白光……
她便有些支撑不住了。
身子摇晃,被旁边的锦衣卫一把扶住:“兰少监,可是身子不舒服?”
大包子那边便也瞧见了,连忙亲自过来扶着,急切道:“不如我这就去回了皇上,请太医给公子把把脉。”
“万勿如此。”兰芽吓了一跳。这要是叫太医把脉,那她的身子便藏不住了。
她便央求大包子:“老虎洞下头还有内官值班的塌房,你就扶我到那边坐坐就好。许是吹了风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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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说着话,身边人却呼啦左右一分,纷纷向外施礼:“首辅大人。”
竟然是内阁首辅万安踱步过来。
殿试的主考名义上的皇帝,但是实际的主持者是内阁首辅。所有的阅卷官也都是内阁辅臣。
兰芽便也挣扎起来,想要给万安见礼。万安却上前扶住,一双布满褶皱的三角眼上下打量兰芽,声息清淡地笑:“兰少监切勿多礼。老夫只是好奇,方才兰少监借着打水的机会,与那叫秦白圭的贡生说了什么呢?”
皇上亲自下旨,严谨考生交头接耳,于是就算兰芽不是考生,说了话便也是冒了风险的。
兰芽便不敢再晕了,提口气赶紧站稳:“回万大人,下官是说‘水烫,仔细手’。”
“哦,原来如此。”万安面上看不出阴晴,只是点头:“兰公子果然深谙圣意,这般体恤学子,着实可敬。”
他说完这句话却忽地挑眸望来:“可是那秦白圭之前来喝水的士子,怎么就没见兰少监这般殷殷提醒?难道他之前的水,不是该更烫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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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去的七个月里,兰芽身陷草原,并不知司夜染为了能脱身去救她,已经与整个朝堂闹翻。内阁、万家全都牵连其内,万安今天早就紧紧盯住了兰芽。
想射巨鹰,先断其翼。
可是事儿已经到了眼前,兰芽便也反倒平静下来。轻轻推开大包子,上前施礼:“首辅大人提点得对,是下官办事不周了。幸好时辰还来得及,下官这就前去一一与喝过水的贡士们补上礼数。首辅大人看,下官这样当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