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十三章 吸血鬼(上)
雨雾迷蒙,“水殿龙舟号”轮船在黑暗的水面上,随浪花来回摇晃,镜头拉近底层舷窗,昏黄的小灯照亮了里面排列的三层折叠床,青年男子沉睡的面孔,床的侧面金属栏杆封挡避免掉下床……小白猫蹲在床头看了会,跳下去,到了房间外面,沿着楼梯到上层甲板。√
这里的人们脚步摇摇晃晃,适应着船只的摇晃幅度而在走廊里前进,姿态似乎是蠢笨的企鹅,小白猫轻松跳上楼梯,俯视地看了一眼企鹅们,又跳到顶楼。
小歌舞厅的摆件都用保险固定在地面上,包括中间巨大的黄色清漆钢琴,一身黑裙的女子端坐在钢琴前弹奏着,坐在周围一圈圈坐席上的听众们有国人,有洋人,都是鸦雀无声,一直到音乐的终结,有人终于想起来,开始拍照,络腮胡的船长戴着海军帽,神情佩服而赞同:“曲大家的这一新曲《命运》,让我有一种在大海怒吼波涛上的错觉……呵呵,别看我现在是轮船上混吃等死,年轻时也做过帝国海军水手……后来战败条约,大舰都拆了……”
说着,老船长的眼睛里有了泪花,转看向外面舷窗的雨雾迷蒙。
就算是受到中用,成了船长,但是不能忘记帝国的荣耀。
周围洋人们也用各种语言称赞,都是认识这位享誉寰球的音乐宗师,不论会不会音乐,至少都要附庸风雅表示自己会欣赏,尤其是得以一听为快的新曲子,都有种荣幸的感觉,只是遗憾曲清歌还戴着淑女软帽没有同时演唱。
但是已经有人开始掏钱了,金小女孩拿着黒色的礼帽——她问人借来的——在场边上用帽子接钱,很快就聚拢了一大堆,眼睛闪亮亮的,收了钱,回到钢琴前面坐下来:“曲老师。”
她只叫那一个人为“老师”,对曲清歌虽尊敬,也加上姓的区分。
曲清歌却是听不见周围这些声音,也看不到刚刚小萝莉的死要钱,钢琴的座椅是一种长凳,她低看向自己身边并排坐着的金萝莉,给予眼神的鼓励。
小海伦抬看她:“要我弹?”
曲清歌点,将长凳中间位置让给了小海伦,自己陪衬在旁边看着……众人看到这一幕,讶异,看着坐上了主位的金萝莉。
这是一种……推介的行为了,不是特别优秀学生,得不到这样待遇。
在人群聚焦目光中,通常小孩都是会有压力的,小海伦面无表情地抬起双手,开始学习演奏那曲子,没错……是学习。
听众们都能分辨出来她的节奏生疏,曲清歌也不时让她停下来,手把手地教导技法,这个金萝莉甚至连钢琴都不怎么会弹奏。
但奇特的是,她手里的那曲子,音调都一直很准确,或许是她的手指有力而精准,反应也足够敏捷,学习能力也很强,而随着节奏流畅,渐渐有了《命运》的那种沉重、抗争的意味,简直是不可思议……一个小萝莉,看起来不过**岁,她懂什么叫做沉重、抗争?
“那个金女孩是谁?”
“是曲大家的学生,我看见她们手牵手,之前还在学习辨认曲谱……是,没错,之前她还不懂曲谱。”
“曲大家什么时收学生了?她不是没有学生么?”
“哦,不是那种传承衣钵意义上的学生……听说好像她在给人做家庭教师,就是有钱人家给孩子请的私人音乐教师,你们懂得?教这个小女孩怎么欣赏音乐,熏陶她的心灵。”
众人面面相觑,在旁边休息的一支小乐队里,有人忍不住问:“谁有这样面子让曲大家做家庭教师?有钱也不行吧,难道这小女孩是哪国的公主?”
“不是,好像是个年轻男人的孩子,你看她的面孔,是混血儿……”
“哦……年轻男人……混血儿。”有人忍不住酸酸地说,猜疑着:“不会是曲大家的私生女吧?”
“别八卦了,曲大家没有心思谈情说爱,她这一生是完全付出给民族音乐的复兴,不惜生活在无声世界里的人,你觉得什么权力和金钱能打动她?而那个年轻男人也不是什么外国的王公贵族,却是这《命运》的作者和原演奏者,曲大家自己说的……哦,她不会说话,她在纸卡上写给我看的,我想想叫什么……纪伦?有点像是前几年报纸上的战争英雄,可能是同名,没见过真人,武夫不可能会音乐吧。”
“啊啊,那也是一个低调的音乐大师级人物了,难怪会请托,是为了孩子更出色吧?”
“可能是的,与外国的那种森严圈子分割不同,我们文化面临颓势和复兴的压力,音乐家圈子里有一些会相互寄托学生,让他们博采众长,在音乐理念和思想精神上的联姻,这个金小女孩,就可以算是这个年轻男人与曲大家的结晶了。”
“高山流水,伯牙与子期,知音难觅,神交已久,理想结晶么?”有人嘿嘿笑,又严肃脸色:“明白,明白……想不到古人的高风亮节才能在今人看到……”
片刻,这曲子完成了第一遍,众人还在议论,各种八卦和正经消息乱传。
金萝莉开始弹奏第二遍,众人声音逐渐安静下来,至少女孩基础很不错。
到了她开始弹奏第三遍的时,众人鸦雀无声。
第四遍、第五遍……竟是回到曲清歌弹奏时的那种情况,但奇特的是,同样的曲谱在她们两人弹出来,有着微妙的风格差异,不是谁更好,谁更坏,而更像是一束白光通过玻璃三棱镜,产生的不同色彩折射,但是遮住了白光,让人忍不住去想象它。
都听说,这《命运》有原版,那是怎么样悲壮的声音?怎样悲壮的人生?
…………
轮船航行的河道侧岸上,一辆华丽黑红马车沿着砂石道路行驶,赶夜路这样在这个时代里很是危险。
并且随着时代的进步,已经很少有人用马车这样的工具了。
这时船上激昂的钢琴声传来,马车黑暗中,穿着一身繁复华美的黑色风衣、整洁红色内衬的英俊男子,霎时睁开眼睛,双手在面前空气中虚抬,跟着按下节奏,修长雪白的十指似在一架真实钢琴上跟着弹奏,指法快而熟练……音乐如水回荡在车厢里,他的神情也跟着由漫不经心,到逐渐陶醉,而不时地随着音乐起伏变得低沉或者激昂。
很久,声音停下来之后,他才收起双手,舒了一口气:“perfect,真是美妙的音乐……我似乎闻到了熟人的味道,让我看看这艘轮船的船名字……嗯,水殿龙舟号?”
黑夜寂寂无声,林子两侧时有野兽的双目磷光出现,窥伺着马匹,但在马车掀开窗帘瞬间,月光穿透车厢里面,全都是见到恐怖天敌一样,呜呜着后退。
“哦,我想起来了,这应是大鲁曲。”
“她是有资格获得长生,成为我族的女人。”
这男子仰出笑声,月光扫在马车内,里面是一个少女,接着把舌头伸向少女,向上滑动,经过肚脐和两乳之间,滑上喉咙,咬了上去——这少女只出无力的呻吟,没有丝毫反抗,眼神失去焦点。
随着吸取,她的身体渐渐白里呈现微灰,血液不断消失,意识渐渐沉入生存与死亡的边界线内。
…………
轮船下层休息舱内,纪伦霍翻身坐起,盯着外面百米远的河岸,视线穿过夜雾迷蒙看到林子上空,一片簌簌的夜鸟惊飞,但没有别的异常。
命运奏鸣曲又在船上响起,在技艺和风格上判断,换成了曲清歌亲自演奏,让她的学生得以对比。
又关注了半个时辰,没见到河岸上有别的异常,纪伦就收回视线,这期间曲清歌的演奏,也没有给他特殊感觉,歌剧院里那一《命运》的共鸣消失了,怎么得到的,就会怎么失去,由命运悲愤共鸣而得到的力量增幅,复仇之后一口气松懈,悲愤之情不可避免地缓和。
“喵~~”小白猫在门口跳进来,抬看着青年。
纪伦摸摸她的头,起身到桌子前,拿出一个黑本子,打开扉页,还是‘苏细眉’的娟秀名字,又翻过去到空白,在继承自母亲的日记本上写着:“隐约记得一个故事,侠客为失去恋人的黯然而创造了一个叫黯然**掌的武术,而天下无敌……但是,找回恋人之后,就失去了这份黯然心境,以及与之相配的武术……但如果可以选择,宁愿还是如此,得鱼而忘荃……”
“请曲大家做小海伦三天私人教师,做保护她的费用,还有个事情要以朋友身份拜托一下……小海伦是个可爱的女孩,但如果可以选择,还是希望她能够家人团圆的幸福……就好像,我在等待着与姐姐团圆,那会让我感觉到,自己在世界上还有个家,不是无根的飘萍……”
“即便被放逐出了故乡,但只要有家人陪伴在身边,那么即便天涯海角,也可四海为家。”8
第一百十四章 吸血鬼(上)
喵星人趴在桌子上,探出爪子碰到了墨水瓶。√
纪伦眼疾手快地按住墨水瓶,只撒了点,却见小白猫沾着墨水的爪子在笔记的最后一句上按了按,留下个黑漆漆的猫爪印,似乎是点了一个赞,顿时无语地看着喵星人:“苏小小眉……你又淘气!”
只是得到一双无辜的冰蓝色猫眼,于是摇摇,拿擦布擦了一下桌上洒的墨水,回来合起日记本时,视野里晃过最后一句,猫爪印覆盖了家人二字……视野一晃而过,日记本重新收起来,他摊开一张大幅厚质的画纸,取出彩色铅笔开始画画:“不许再捣乱,再捣乱打屁股了。”
小白猫无力的垂下肩,无精打采地扫扫尾巴,跳到床上睡觉去了。
…………
而在上层小舞厅里面的钢琴前,曲清歌重新接手的时候,应着观众的要求开始换曲子……毕竟这一太悲愤了,对听众情绪调动强烈,很消耗听众的精神,她就换了几轻柔的曲子做中场休息,其中的一些转折,也开始试着加入一些更沉重更有力的元素,这不仅仅是《命运》打开了一扇新大门的启,还有血夜的深刻印象。
这些轻柔的曲子,她也开始教小海伦演奏,但不知为何就没有之前那样快的学习进境了。
金萝莉似乎偏爱钟情于那一曲《命运》,弹奏起来的那种悲愤与抗争,是有着灵魂精髓的共鸣,让曲清歌不由猜想起她身上是否也遭遇了同样的事。
对于她来说,这对青年和萝莉的杀手组合充满了谜团,莫名没有觉得危险,或是在音乐里得到了灵魂的交流。
片刻后,这一场船上音乐会结束,曲清歌牵着小海伦回到下层的舱室,伸手敲了敲门,又看向小海伦,小海伦听到里面说了“请进”的声音,就拉着曲老师推门进去,黑色风衣的青年已端正坐在书桌前了,笔尖刷刷动着,头也没回:“听到你们演奏了,曲老师教得不错。”
曲清歌没有听到他说话,小海伦却是高兴地拿了一张小纸条,写字给她看,默契地帮老师转述……也是分享着喜悦。
曲清歌也点点,她做事情专注认真,这几天接受的工作就是教授小海伦音乐,做为私人聘请的家庭教师而没有保留,今晚是第一次来见学生的家长,又有些迷惑地看着室内的布置,是个普通舱室,但是在顶上的两边吊下来一个小小的帆布摇床,不像是给大人用,倒似乎是给小海伦用。
也就是说,她和这个年轻男人都是睡在一个房间里?
曲清歌不是个八卦的女人,看了看年轻的男人,和**岁的金小女孩,感觉似乎没有强迫,也就收起目光,安静坐下来看向舷窗外面,一片迷蒙雨雾倒影在她那双清澈秋水的眸子里。
熟悉这位音乐家的人就会知道,这是她又陷入音乐世界中了。
小海伦则是忙着给她端茶倒水什么的,很是勤快,而脚步轻盈,看得出这几天音乐学习也很愉快,萝莉眼神里的凶狠也消退很多,更好收敛她自己……这样的话,伪装课的成绩就完美,歌剧院的机枪课考试也是成绩优异,老师,应该会开始教下一节课了吧?
当然,小海伦会怀念家庭教师曲老师的这几天教导,不过老师更好,老师什么都会,老师还会找最优秀的专业大师来教她……
纪伦结束了书桌上的作业内容,将一幅彩色铅笔画拿给曲清歌,她讶异现这是一幅小海伦的画像,美轮美奂,非常写实立体而又具备一种非现实美感的作画,与她在艺术展览上所见过的那些当代画家、过去画家的技法都很不相同。
大致是采用层涂,背景底色柔和,肌肤颜色细腻真实,轮船房间和走廊、转角楼梯的景物清晰立体,舷窗夕阳光源和明暗完美渲染,金小女孩在楼梯下,双手抱着毛线帽子盖住大部分金,只有几缕金色流泻下来,帽子顶上垂下两个可爱的红色绒球,雪白手腕上的红豆手链垂坠下来小熊牌,仰望楼梯上的姿态,像是黑暗中卑微的小草仰望金色的太阳,而楼梯上蹲着一只小白猫,脖子下挂着猫铃铛和奇特的迷你青铜钥匙,一萝一猫在画中对视,冰蓝色的眼睛相映成趣,显得很有……萌感。
大副画纸的边上用钢笔写着小字——金女孩一只,现用名“海伦”,原名未知,收养于卢侯治下的非法人体实验秘密基地,受到伤害很重而失忆,根据生活小细节排除黑洲、天竺、袋洲、中亚,原家庭环境良好,有一点军事基础,较小概率可能成长于东欧,较大概率成长于南殷洲、北殷洲的温带气候殖民区,父亲可能是老兵,面貌和语言口音掺杂布列艾坦、弗兰斯、露西亚、斯潘亚,可能是多民族融合家庭,来华夏是出于经商或者一些特别事物……请曲大家寰球巡演时,带上这幅图,或有人会辨认出她,或者找到她的父母。
曲清歌的神情由一开始的讶异,而逐渐变得柔和下来,她已经明白了这个年轻人与小女孩之间的故事,点。
小海伦看到生动美丽画卷的不惊讶,她知道老师什么都会,看到后面的方块文字则是茫然……完全不认识,看老师似乎没有给自己说的意思,于是拼尽脑力,将文字也当画,大致记忆下来,然后等到曲清歌卷起画卷告辞离开,纪伦出去护送她回舱室时,金小萝莉就偷偷地在自己小本子上复刻那段字。
夜间的时候,舱室里熄灭了灯火,两壁之间悬挂的小吊床就是天然的摇篮,随着风浪摇动船只,而轻轻摇动着,金萝莉睁开眼睛,看看近在咫尺沉睡着的青年男子,不清楚老师为什么要自己睡会晃动的吊床,难道与下一个课程有关吗?
她摸摸枕头下的小本子,开始盼望老师下节课会教她……应该会了吧,复仇已经完成,没有战事了。
…………
轮船是沿江逆流而上,到第四天早晨时,就在一个港口城市的码头停靠,曲清歌一身黑裙,腰间还是约若纨素的银色丝巾,头戴着淑女软帽,沿着跳板走下船。
“小姐~~”一个女助手跳着脚,挥舞双手,在码头上迎接,她大概是提前坐车赶到轮船航线前方的一个,神情喜悦而紧张迎上来,用白纸卡给自家小姐看写好的问题,诸如有没有遭遇到伤害……与欺负的问题。
曲清歌摇摇,也不管女助手松了一口气的样子,就在码头上回身对着纪伦和小海伦挥手,又举起那个画卷的卷轴示意她会用心寻找。
女助手有些迷惑顺着曲清歌的视线看去,看到船头的那个黑色风衣青年和抱着小白猫的萝莉,顿时就是大惊,连忙拉着曲清歌走得远一些,恨不得立刻在那一对危险人物的视野里消失。
这实际是办不到,她又不敢离开太远,这时新兴港口城市尤其是码头区充斥着底层的会党,可能还更黑暗危险,她来的时就已经感受到很多灼灼目光在身上扫视,这还是她姿色普通,换成曲大家的容貌气质要是孤身而行,出什么事情都是可能。
这时就在码头的红色电话亭里打电话,然后就保持在纪伦的视野之内,一个小时之后,就有市政府牌照的车子络绎驶入码头,几个官员下来请曲大家上车,然后还有几辆警车开路组成车队,其中一个高级警督下车时,远远地和船上的纪伦对视了一眼,就是身体僵硬了下……硬撑着没有出洋相,上了车,才舒了口气。
“看着点情况,别让那人在我们城市下船,我们也别上去搜查,推脱到这船是布列艾坦的移动领土。”他抹着冷汗说。
部下说:“可是卢侯布帝国通缉令……”
“卢侯是卢侯,又不是我家主上——你想老子死么?知道那晚上高州城死了多少人么?军警死伤上百,半个骑兵连都折掉了,赫赫有名的谢家宝树、谢庭树少将都死了,曲大家失踪——尤其后者享誉寰球的音乐宗师,刚刚欧6巡演的热度未消,归国就遭遇不测,皇室和八大列强使馆都惊动了,掉了多少官帽知道么?现在这杀神到我们伊侯地盘上,还不供起来……最好是礼送出境,大家相安无事。”
“这样危险的术士,除非不惜代价围剿,要不谁能拿得下?”
高级警督这样说着,连连催促开车,车队就紧张护送曲清歌离开。
而“水殿龙舟号”还继续停泊在码头上,这次短暂停靠要持续几个小时。
不仅仅是卸下客人,还有补充饮水和食物,惯常的一些运载的信笺邮包、小分量高价值而耐储存的货物捎带,都是需要时间,各方面的综合信息汇总让船长有恃无恐,明知道船上有个帝国通缉犯,但反正杀谁都不会杀船长,而这艘船是布列艾坦领土,完全不理会大鲁朝通缉,照常卸货、装货和允许客人上船……新上来人流中,就有几个拎着医药箱的人迎上了少尉巫山霞。8
第一百十五章 神州社(上)
阳光在舷窗里斜照进舱室,这里比纪伦休息房间豪华多了,还挂着水图,有航行日志,是船长室。
纪伦就坐在原船长的红木办公桌后面椅子上,对比水图翻着航行日志,小海伦抱着小白猫趴在红木桌子侧,跟着学习,存在感弱弱的巫山小路:“纪伦少尉到底是要培养她做战士,还是音乐家,还是船长呢?”
“随她喜欢,一样样学过去,什么天赋最好就主力挥,学科交叉产生的不止是1+1=2。”纪伦说。
“也就是说……您都懂,都能教?”胖大姐巫山烟忍不住问,神情有点震惊。
纪伦很淡定:“教个基础,在这时代来说没问题,深入下去可以抓些专家来做她的老师。”
巫山三姐妹就不说话了,文学女青年巫山小路甚至对萝莉产生了一丝羡慕,她们已经见识过例子……曲大家那样享誉寰球的殿堂音乐宗师,都给小海伦当了家庭教师。
一个沉稳的中年医生,他的两个助手,都跟着巫山霞进来,自我介绍:“我是伊侯特别请来的医生,这是直隶第一医院颁的行医证,听说纪伦少尉受了枪伤未愈,还有旧伤,需要检查。”
“请。”纪伦躺上红木办公桌,手未释卷。
“哈哈……你受伤了,难怪咳嗽个不停……”络腮胡的船长拎着一瓶红酒进来,脚后跟带上自己房间的舱门,丝毫没有被人鸠占鹊巢的气恼,笑呵呵地在酒柜里抽出一支红酒,剔透晶莹,嫣红如血:“我来长长见识……要我这瓶珍藏红酒开出来,给你这小家伙止痛么?”
“又不是刮骨疗伤,喝什么酒?”纪伦扫了眼那瓶廉价红酒伪装的名酒,点:“留着,等到你说过的条约期满海军重建,你这老家伙当舰长时聚一聚,再开你的宝贝珍藏吧。”
船长耸耸肩在旁边坐下来,习惯拿起几根烟要散,看看都是医生,又收回去,摸摸头:“我已下令,等你手术做完再开船……水上晃,不太好。”
“谢谢。”纪伦说着解掉衣襟纽扣,让肩露出来。
医生和他的助手打开几个箱子,取出全套手术工具,开始进行检查、手术,最先取出的是纪伦肩膀上子弹,闪烁金属寒光镊子探入弹孔里掏来掏去,让人一看就觉得剧痛,巫山三姐妹都转过避开视线。
小海伦沉默地看着这一幕,纪伦一只手握着航行日志,敲敲她的额,让她收回注意力,继续:“哪一天你要是在6地上呆不下去,就可以控制住一条船,走私,抢劫,占领海岛……”
老船长瞪大眼睛:“喂,你这么教你女儿……”
哐当——
血色子弹掉在白色搪瓷的医疗托盘上,已扁了头,摇晃两下稳定下来,在雪白灯光下闪动着冷光。
那里留下来的不止是弹孔,还有小片血肉模糊,似乎有烧红的烙铁用刑过,留下一个肩章大小的肌肤缺损,而且袒露的上身刀痕处处,有些甚至直接大范围的纵横交错。
老船长见多识广,都是瞠目结舌,忍不住:“你这伤,不会战场上给人切了几十次吧?肚子上这么长口子是刺刀划开?”
“一百四十次,实验室里,手术刀。”纪伦说。
医生满头大汗地包扎了肩膀伤口,又处理了一些较新刀伤,对旧伤真是无能为力了,而且没有医院里那样轮替上场的主治医生,累得需要中场休息,神情复杂:“这都能顽强活下来,都已违反了我对人体医学的认知,真是人类生命的奇迹。”
巫山霞趁机说:“这就是卢侯的真面目,我们伊侯仁义,不会这样。”
“恩。”纪伦点。
巫山烟拉了拉妹妹的手,目送医生和助手、船长等几个出去,只剩下她们三姐妹和小海伦时,又对纪伦说:“您三年折磨,**已非常虚弱,咳血是不止外伤,我觉得你还要调养,不能再随便动用术法了……接下来,有要去地方吗?我们可以送你去,有需要知道的事,我们也会帮你调查……”
“哦。”纪伦说。
存在感弱弱的:“是我们,我们三姐妹。”
纪伦看了她一眼,没有表态,让巫山路更紧张说不出话了。
巫山烟苦笑了一下,知道过往的事引起了缝隙,凑过来压低声音:“高州一夜,您杀了上百军官而全身而退,上面很受震动。”
“等这场小规模作战资料呈报上去……命令都变了。”
巫山霞点:“以前还询问我们您自己收下六个士兵在哪里,我们说不知道,上面就不再问,您要自己小心。”
纪伦看着她们几个目光,点:“那就麻烦三位了,替我感谢你们身后的工作者,以及伊侯的帮忙。”
“我会转达你的感谢。”三姐妹暗松一口气。
纪伦没有再说话,医生和助手又回来继续下半场,看向几个女人:“你们……”
巫山三姐妹看了眼这时上身赤果青年,明白过来,就起身出去,小海伦抱着小白猫,还是站在红木桌侧,准备继续围观下半场的检查和手术,医生哭笑不得:“小姑娘你……”
小海伦眼神无辜,手指指自己耳朵,表示她听不懂帝国语。
医生恍然这是洋人了一句“gooutp1ease”,看还不行,可能是语种不对,又换成打手势,有个助手冒失去按她的肩……哗一声枪栓拉动,萝莉手举着小白猫,和猫下的手枪。
助手骇得举起双手,连声说:“ok,ok,不出去,不出去,请冷静……”
医生敢接帝国通缉犯的私活,倒遇到这种枪支的次数多了,不再强求这个危险的萝莉出去,在她的手枪下一点点完成检查和手术。
…………
某市·录音棚
噔噔噔噔——
曲清歌坐在钢琴前弹奏,面向三角钢琴,她身后放着一台原始录音设备,黄铜的双喇叭对着她身后两侧,声音震动在它的部件中产生影响,而在接着的一根向下针头细小位移摆动,一张厚厚圆形黑胶唱片在旋转着,高硬度的金属针头簌簌划破它的光滑表面,卷带出一丝丝灰白柳絮的黒胶材质,留下一圈圈波纹的音轨,也留下了声音……
片刻一曲终了,留声机灌制好了的唱片,也安静躺着。
女助手上来,抬起金属针头,抹去黑胶唱片表面上的柳絮时,还能感受到它们滚烫的温度,她将唱片拿起来捧在手里,珍重放进牛皮纸封起来,在曲名一栏标注上“《命运》”,作者一栏标注上“纪伦”,演奏者一栏标注上“曲清歌”。
工作人员们离开,停下来音乐宗师闭上眼睛,一个人在安静中休息,片刻拿出日记,持笔写着:“奇遇的三天,始于高州歌剧院里,黑色风衣的年轻男子自称战士想要表达心声,按着琴键展示了一小段,命运就打开了它的门户……新灌注唱片,不是最好的《命运》,哪怕曲调一样,技法在我手里更纯熟,但都没有了那天晚上的震撼。”
“至今在想,伤痕累累的手,是怎样弹出他的命运,那个灵魂遭受过多少沉重的苦难,而又如此不屈抗争,最后汇聚成激昂的乐章……只有那个年轻人能弹出,但是他在复仇完成后就不再弹琴,就似乎一个作者已经完成他的表述,不需要再做续作,因此……”
钢笔的合金笔尖安静停顿在空白处,似乎是留声机的金属针头放下,在黑胶唱片上忠实记录着主人对于世界的感受:“原作《命运》只有在那天的歌剧院,听过的人里大多数都死了,只剩下十几个年轻复仇者,还有我的学生小海伦……她学习上路得很快,也许在未来,我和她会弹奏这一曲,我们可以留下唱片来表达出它的两种风格……而真正的命运,已成绝响。”
…………
某市·会议室
秋风渐寒,夹着甬道,一个中年人穿着笔直军装,有二颗将星,戴着勋章,大步踏入。
这会议室铺着地毯,挂着水晶灯,墙壁挂着黄龙旗与军旗,又一侧是全国地图——上面秘密麻麻标注着诸侯和部队分布。
中年人以稳重的步伐走进了会场,原本略有些嘈杂的会议室一下安静下来,每个人都站起来,“啪”立正行礼。
“诸位请坐。”中年人沉稳:“今天主要内容是讨论卢侯战线的变化——参谋长,你说。”
“是,我向各位通报下,朝廷的分化平衡已进一步奏效,小梁侯的爵位继承令已下达,余部在重整。”一位少将站起来,说着。
“申侯已正式接受朝廷爵位,并且一旦强大,与卢侯的冲突将不可避免。”
“卢侯的帝国兵器计划已经失败,支持他扩大势力的傀儡失去了真君的力量,将无法继续存在。”
“战局将进入相持。”
“这位帝国兵器资料,大家可以看看,卢侯已向朝廷要求全国通牒,但朝廷已扣下不表。”
众人翻看着资料,脸色渐变,这样强大的术士,很明显已经影响到了局面,并且经高州一役,纪伦已闻名全国。
中将用冷峻的目光扫视了众人一眼,众人立刻停止了议论,重新恢复肃静。
“纪伦的少尉只是术士的标准授衔,我命令,立刻派人与之接触,能加入朝廷自是最佳,立刻授少校军衔。”
“不能,只要此人愿意在大节上支持中央,反抗外敌,就授上尉军衔,并且给予配合。”8
第一百十六章 神州社(下)
夜深,汽笛声
“水殿龙舟号”航行过一段水流相对平缓河道,岸侧是密密麻麻的树林,一群夜鸟惊飞而起,它们的羽翅掠过林中公路。
一辆卡车倾在路上,火光熊熊,十五六个浑身沾满草叶和血污年轻人出来:“幸柳清明会修车,现车子问题,这车质量……”
“等等,林子里什么动静?”
有人大叫:“小心!”
砰砰砰砰——
一排密集的枪响撕破了静夜,再敏捷躲避,瞬间都抵不过黑暗树林埋伏枪声,一瞬间已倒下四人,余下扑进去。
枪声此起彼伏,树林里惨叫连绵。
“有埋伏,快撤。”一个青年身体突消失,一脚踢去,“噗”一响,一人踢出了半空,和木偶一样直飞,骨裂身不绝。
接着,身体一侧,躲过一枪,侧身一拳,又一个士兵跌了出去。
“杀洋人,复天朝!”
这青年格杀两个士兵,带着余下队友冲出树林,一下扑入江中,游向黑暗河道里亮着灯光的轮船。
片刻,一辆马车停在了岸侧,繁复黑色风衣、红色内衬、黒领结英俊男子下了车,看着黑暗河道的前方尽头,灯火通明豪华轮船,宛一座不会沉没的水上宫殿。
“张·爱丽丝联合船运公司的水殿龙舟号。”几个明显雇佣兵的洋人出来,收起枪械,恭谨地低,用布列艾坦语:“安先生,有三个激进分子跑上去了,这些人慌不择路,看见满船外族人就会动手,引骚乱,轮船警卫和一些尊贵人物的私人护卫会帮我们解决掉……”
然而等了片刻,水殿龙舟上一直很安静。
“你们所说的骚乱呢?”安先生面无表情看几人。
雇佣兵队长耸耸肩,摊手:“也许有接应?没关系,他们总要下船……”
安先生双手一伸,风衣振起,黑色外面的底下是血红的内面,血腥的旋风席卷当场,几个雇佣兵东倒西歪站不住身,视野一晃变空阔,不由大喊:“安先生?安先生等等,你怎么也上去……我们接下来怎么走?”
“gotodie!”
黑色的一群蝙蝠滑过水面,月光正当夜空,带上丝丝血色。
…………
半夜
惊醒,纪伦打开台灯,昏黄台灯光线下看舷窗外面的水面,雾气迷蒙而没有动静。
“老师?”小海伦迷迷糊糊在吊床上坐起来,揉揉双眼,小白猫已比她先一步跳起,炸毛喊了一声:“喵~~”
“感觉……有什么东西跟上来了。”纪伦摸了摸小白猫,更肯定自己的直觉,苏小小眉的喵星人直觉也一向很强大。
走廊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小海伦跳下吊床,举起她的猫……哦,她的枪。
喵星人蹲在萝莉举着的手枪上,一脸无辜看着舱门。
“……”
纪伦过去推开门,巫家三姐妹紧张地站在门口,带着几个浑身**的年轻人,浑身狼狈沾满草叶和血污,明显不是正常旅客。
巫山霞脸色红红:“纪伦少尉,能不能帮忙藏三个人……对,这三个,小杨和小林,还有这高个子是我的同学柳清明,刚刚守夜时看到他在河里爬上来,知道他正在被洋人雇佣军追杀……我没法带他们进女性休息区,您房间里还有三张空位,如果可以的话……”
她手指向纪伦床铺对面的铁架床……轮船上的小包间,类似铁路卧铺,两张三叠床,可容纳六人。
而似乎害怕纪伦拒绝,她又恳请说:“谁也不敢搜您的房间,就一个晚上,躲过追杀,明天他们就走。”
纪伦无语,看着小海伦已穿好衣服,就让开门。
杨、柳、林这三个年轻人连忙道谢,进来见到还有个金的洋人小女孩,也是一怔,没多说。
房门重新关上,在他们匆匆收拾的时候,纪伦干脆不睡了,坐在桌子上继续写写画画一些东西,小海伦抱着小白猫,坐到老师的床上,警惕盯着对面的陌生人。
柳清明露出一丝苦笑,神情消沉,任务中途的意外埋伏和队友们的战死、游泳逃亡,都已消耗掉他们太多精力,后面还有追兵,如果不是遇到了旧识的巫山霞,他们可能上来就直接开枪射杀船上遇到的洋人,杀一个够本,杀两个就是赚,在警卫反扑中战死。
纪伦说:“为什么被洋人雇佣兵追杀?”
“因我们是神州社的成员。”杨、柳、林三人说。
纪伦点继续纸上作业,没多问什么是神州社,看出来对方现在没心思交流,这晚上的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对话就结束了,而或满船洋人,预计中的追兵也一直没有到来,或有暗中的搜索,但是还没有波及到纪伦房间。
…………
第二天
纪伦送他们三个人出去甲板上,现没有追兵,清晨风带着雾气吹过船,一阵沁凉透体……
“看来敌人已放弃追击了。”神州社的几个青年中,柳清明状态恢复最快,和纪伦说话:“我们是神州社的人。”
纪伦没有说话,不经不觉来到这世界已有数年了。
“神州社在以前只是习武之社。”
“大战中,神州社积极吸取武者上战场。”
“国家兴亡,武人义不容辞!”
“不过随着影响提高,连生不利之事,显已被某些人给盯上了,柳某连累危险境地,实感抱歉。”柳清明只是淡淡说着:“今天夜里,我们就离开。”
纪伦一阵惊异,眼前的青年,尽管**伤疲不堪,意志上一股锐气和意气,慷慨激昂表述他的一些想法,宣传对象明显是纪伦。
纪伦一阵无语……这个时代的热血青年,都这样迫不及待,见陌生人就将想法倒出来么?
柳清明也很快留意到对方反应寥寥,不由:“纪兄弟为何沉默?是我说的不好?还请指教……大家都是青年,不用顾忌面子。”
“我在想一些事。”纪伦淡淡的说着,眼神惆怅,前两个这样叫我兄弟的青年,一个死在我手,一个反目成仇。
三个青年闻言都是讶异,就听着纪伦问着:“那神州社的目标是什么?”
“自是驱逐外夷,复兴帝国。”
“我等自愿抛头颅洒热血,不求一家一姓之野心,但求天朝复兴。”
纪伦有点诧异,现这几个热血青年,与姜山、费守义有一个明显不同,说:“你们似乎,有点厌恶诸侯?”
“这些军阀,华夏就是毁在他们手里!”
柳清明身材高大,面貌刚毅,典型青年,挥舞双手的很有气势:“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但这些人将帝国的命运系于他们个人一身,实是****。”
“而且身负天下重望,那应干点事出来,能有弗兰斯老皇帝带领帝国崛起,也可以让天下人心服!”
“既无雄才大略,不好好展工业与军事,为了内战,全靠着洋人军火采购来强撑虎皮,而连带着洋货入侵,工业和军事难有起色,就正是中了列强之计!”
纪伦对他刮目相看,点:“你们神州社,是要怎么办?”
柳清明露出一个笑容,坚定说:“要让诸侯无可依靠,就要杀洋人,罢洋货,复华夏!”
纪伦神情嘉许,给他们换个视角:“很好,但租界的洋人只是爪牙,你们就算杀光了这些,也动不了万里碧波之外的洋人母国,他们随时能派来新的爪牙。”
三个热血青年都怔在船头,清晨的江水拍打船,水面浩荡扑来,仿佛陡现自己站在悬崖前,前方没有了路。
纪伦语气一转:“大洋是阻碍,但也同样是对方的阻碍……你们知道这艘内河轮船上有多少人?”
杨、林两个青年都看向柳清明,他成绩最好,还擅长数学,这时默算了一下,说:“二百多人。”
“不错。”纪伦称赞,问:“远洋轮船呢?”
柳清明苦思冥想了一下:“这……不知道。”
“轮船两洋来程需要多久?返程需要多久?”纪伦又问。
柳清明喃喃:“不知道……”
“一艘远洋货船又需要多久?合装物资几吨?货物品类?大宗货物数量?货运量季节性消长?跨洋运输成本?组织方式?各国的贸易需求是什么?哪家航运公司背后的股东是哪国?落地交接的银行又是哪家?承接采购的买办是谁?背后支持的诸侯是谁?他们之间的竞争、合作是什么?背后洋人国家相互矛盾与利益是什么?有没有可利用的地方?”
柳清明认真听着,绞尽脑汁思考着答案,两个同伴有点不忿:“这些秘密信息,你就知道了?”
“这些都是公开信息,你们只要有心,可以查到,并且推算……”
纪伦叹了口气,现自己还是高估了他们,又举起手,指了指上方的布列艾坦帝国旗帜:“比如海军最强国想要起一场远征,调动了运输舰,载员多少?补给量多少?几艘运输舰能支撑起一场远征?几艘能支撑起一场国战?他一个国家有没有资格?敢不敢陷入泥潭?”
“假如……我是说假如,寰球所有洋人国家联军来压迫华夏,跨洋后勤补给限度是多少?能支撑几年战争?需要多少就地劫掠才能补充食物?需要抽空多少殖民地的人力和经济?需要多少战争红利才能补充损失?”
三个人都是额头汗水渗出,现自己一无所知,完全空白。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你说要杀洋人,但关于洋人的信息,洋人可能会有的反应……你什么都不知道,光凭一腔热血救不了国,年轻人还是要提高一点知识水平。”
纪伦拍拍肩,有句话没有说。
寰球之国,由于神灵和术士存在,君权神授——脱离了力量,也许并没有平民主义崛起的土壤。
枪支和炮弹的明,或会部分打破,但也仅仅是部分。
君不见列国,无一例外,全部是君主制?
纪伦转身离开,船舱门口的金萝莉抱着小白猫,做了个西式提裙礼:“老师。”
柳清明一怔想起了对方还收养洋人小女孩,下意识当了大学教授、学贯中西的博学者,不由喊:“可是国内也没有多少洋人的书,要如何提高知识水平?”
纪伦挥手说:“知识只在书上?三人行必有我师,沿着你要的目标搜寻相关知识的人物,在船上就可开始第一步,去找船长或大副,送瓶酒,递包烟,他会告诉你河海航运的知识……对了,船长喜欢红酒,但品味有限,你弄个最便宜劣质红酒多加点糖遮住涩味,包装换个名酒包装……大副喜欢钓鱼和吹牛,陪他钓鱼,好好听他吹牛……”
“谢谢——”
柳清明扬声喊,直到对方身影消失在船舱里,才回过身来,对两个同伴:“这个人很强,各方面都是,要是能成我们的同志,就好了。”
“我看他和我们不是一路人,你看他穿着风衣的质料,有钱人,还带着个漂亮的洋人小女孩……”杨姓同伴敏感说,又皱眉不解:“而且,他自己知道问题答案吧?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们,让我们又去多问一遍?”
“这是让我们自己多问多学,不要当伸手的乞丐,这就走不远。”又一个林姓同伴说着。
柳清明点,神情振奋:“今天光是听到这番话,就不虚此行了,就连我们神州社的高层,都没想过这些问题,也和诸侯一样光要我们去牺牲。”
“我们神州社怎么能和军阀相提并论,你难道动摇了吗!”两个同伴厉声。
“不,我更加坚定了,要坚持宗旨,还要提升知识……”柳清明说,还想再说点什么,但见两个同伴没有兴趣的样子,只好一个人去找船长和大副。
“哼,你说柳清明是不是动摇了?”杨姓同伴脸上泛着寒气:“我们加入时,就宣誓同心救国,义无反顾,谁生了异心,背弃了信诺,即便千里外,亦必取其头颅!”
“我还是这话,不至于,不过应警惕。”林姓同伴皱眉说着。8
第一百十七章 鲁国神族(上)
午餐时,轮船顶层的音乐在缓缓流淌而下,自助餐厅里渐渐都听到了,那音乐十分美妙,古老悠扬的曲调。
“小提琴演奏?船长你又安排了新的节目?”
“呃……”
不管一头雾水的老船长,许多人涌向小舞厅里,尤其以闲情雅致的洋人居多,渐渐聚集在了那里,围成一圈,看一个黑色风衣的小提琴手,英俊年轻,面孔深刻如古给利希亚的雕像。
一直坐在舞厅里消遣的几个洋人,乐于向同伴们介绍新人:“安东尼,一个旅行的小提琴手。”
“名字有点像……那位,谁来着?”一个美丽女人按着裙摆,目光落在小提琴手英俊的面孔上,脑海的信息搜索能力直线下滑。
女伴一阵无语,只好说:“著名音乐大师安东尼,但只是同名。”
“哦,想起来了,是安东尼……叫这个名字的人这几年好像挺多。”
“这里面有个小故事,与我们前几天的那位音乐宗师有关……大鲁曲十五岁时游学欧6,她在不断交流碰撞中成长,最后覆盖音乐全领域的奇迹,许多古典和现代的音乐大师都败下来,鬼才安东尼大师却技高一筹,指点了年轻气盛的东方小姑娘,让她三年后再来……然而次年他就病逝了。”
“真是遗憾,对大鲁曲是,对我们也是,损失了一场巅峰的碰撞。”
洋人们交谈中,对安东尼用大师称呼,对曲清歌是用她的姓与国名称呼,类似桥头张、镇关西……当面时,他们不会也不敢这样说。
少数的国人自成一个小圈,听到这样背后称呼,都是表情不好,有年轻人用帝国语说:“洋人傲慢!”
“你得容许暴户的膨胀……哪怕三千年历史大多数时是我们优秀。”有老人追忆着,顿了顿拐杖,又叹息:“但,谁叫我们现在落后了呢?”
“二十年前,枪炮战胜烟花爆竹,工业织布战胜丝绸,天竺红茶战胜东方绿茶……从军事经济文化上全面优势后,马可波罗游记里曾经对东方帝国的仰视和艳羡,就迅化作俯瞰与不屑。”
“音乐这条路……这条路。”老人取下单片眼镜,用软布擦了擦,重新戴上:“曲大家只擅长这个,她已做到了越极限,但可惜音乐本身影响就有极限啊。”
小舞厅里的情况与前几天变得不同,如果说曲清歌在场的钢琴演奏如水一样的润澈,让人忘记了种族与国家,错落间杂地坐在一起,世界里只剩下音乐,而这时小提琴演奏虽是华美典雅,其影响却渐渐泾渭分明的洋人,国人。
因此抱怨也传不到另一边,哪怕船上这些洋人都知道,他们的层次和成就只是普通人的档次,根本够不上曲清歌那样影响寰球、注定留名青史的殿堂宗师,但不妨碍他们骄傲于自己是文明的白人,而获得一个俯视她的心理优势——看,你这野蛮的鲁国土著。
像是主人看待来自己家里做客的游吟诗人的眼光,并且意淫一下如果某某音乐大师没有死,绝对能再次教训这个“越来越傲慢”的东方女人。
安东尼就是因此在死后被捧起来更高,最奇妙是曲清歌实力越增强,传闻中他击败少女时期曲清歌的那一版唱片就越畅销,累计销量已达到百万份……连曲清歌自己的单张唱片也没有达到过这个数据,让安东尼成为荣誉的第一人。
这其中微妙的自尊心理,不言而喻,就好像暴户想要炫耀一下,却给人反过来按在地上摩擦摩擦,怎么也要打肿脸充胖子,死不承认自己不行,而安东尼刚好符合条件,且是死人不会被打脸。
而且为此改名为安东尼的机灵乐师也不在少数,通常能获得听众的本能好感,比如现在的这位小提琴手。
“总感觉他的小提琴都在光……”
“这艘船真是幸运之轮,接连的美妙音乐。”
“你不觉得他的**更美妙么?”
几个三十多岁的贵妇人盯着那个小鲜肉的英俊容貌和修长身材,沉迷地说,像是母狼看见羔羊,相互间笑着,就有了默契。
…………
杨、柳、林三人是躲在纪伦房间里吃一份午餐,小海伦为老师带午餐下来时,给他们多拿一份。
当时情况是这样,金萝莉双手各托着一个丰盛食物的大餐盘,像是武僧平举水桶锻炼一样地举起到齐胸高度,面无表情走过走廊和楼梯时,还有一只小白猫蹲在她的毛线帽上,走在厚厚地毯上安静无声的那种静谧气场,让路过遇到她的人都是震惊……完全打碎之前三天曲清歌为她塑造的乖乖学生、音乐萝莉形象。
“老师。”她将一个大餐盘放在纪伦桌上,稍驻足停留,看看他在写着字……一个都不认识,又沮丧地将一个餐盘给对面叠床下铺的三个青年,自是没有言语,即便对方千恩万谢,小萝莉都不会给这些打搅了她和老师相处的陌生人好脸色。
随后出去,轻轻带上门,小海伦将蹲在她头顶帽子上的小白猫抱下来,肩膀就颓然地松弛下来,然后抱着猫在走廊上离开……老师仍旧没教她最期待,而教她实用的船舶与航行课。
趁着在船上可以观摩的机会,她白天要到这艘轮船的蒸汽机室、传动室、驾驶室、水文室、电报室、信号瞭望塔等功能区域实习,那些舱室的船员,不到一天时间就都和纪伦熟悉交好,也乐意枯燥无聊的船上航行生活的这几天里,身后多个小尾巴……他们毫无保留地教,小海伦努力地学,几天里的实际航行技能,就已过了水师船舶学堂的那些缺乏实操的毕业生了。
副作用是,这些底层人员的素养不能指望,让小海伦的国骂词汇正在迅丰富。
在小海伦离开后,青年们吃着饭,还继续围坐在他们叠床的下铺,拿着纪伦昨晚凭借记忆画出来、而后提供给他们的一张航线图,当逃跑参考:“追兵应该在岸上跟着船走,白天时无法遮掩。”
“晚上就必须下船,趁着夜色逃走。”柳清明握着一杯清水,沉思说。
林姓青年叼着块干面包,含糊不清:“刚好有个什么船上音乐会。”
“这些洋人纸醉金迷……”杨姓青年脸色不屑,却藏不住的一丝妒忌羡慕,一口一口咬着炸鸡肉……目光还盯着纪伦桌上的餐盘。
议论声中,纪伦背对着他们坐在书桌前,在纸上写东西,没兴趣动桌上的午餐盘,三年间身体损害,造成很多机能影响,包括饥饿的钝化。
精神完全集字,时不时翻动桌上的几本书作为参考,又添加了几幅手绘的插图,最后用问船上小图书室管理员借来的订书机,装订成一个小册子,递给柳清明:“拿着,我去还书……可能会在图书室里泡一个下午,晚饭也是让小海伦送,就不出来送你们了。”
柳清明连声说不必,感觉到这算是分别的最后交谈,今后或再没有机会遇到这位值得尊敬的人,又迟疑着开口:“,医生叮嘱过——你的身体需要多休息。”
“但没说脑子需要休息,对不对?”纪伦拍拍他的肩,推开房间门:“桌上的午餐你们也吃了吧,别浪费了。”
门一关上,杨姓青年就扑向桌上餐盘,林姓青年则是沉迷在地图中,半响看到柳清明递过来小册子,迷惑看:“这是什么?”
柳清明翻开给他们看,里面开头就跳出来一堆数学公式和地图,让人目瞪口呆,然后是密密麻麻的文字解说,最后还有个白色信封。
“这是什么?密码?消息?”杨姓青年叼着烤鱼质问。
柳清明收起小册子:“不是密码,是一些水图和航运计算,沿岸港口城市的贸易——都有现成公式给我们算,和老船长的一封推荐信,他对接下来南洋橡胶的一波行情预判,买空卖空……提供了货物官运和走私、商行拆解、十里滩交易所的三套操作,据此可以抢在洋人们的跨洋周期之前,迅积累出第一桶金。”
林姓青年微怔:“你是说他有钱不赚,给你赚?”
杨姓青年也不信,有点妒忌:“怎么就没和我们说?”
“他早上不是提示了么?你们又不跟我一起去找船长和大副,你看人家小女孩都努力跟着学习呢,在船长那里时和我一起听的课,她连走私的套路都学到了。”
柳清明耐心而委婉地说,就差指名机会只留给有准备的人,这样小女孩都明白的简单道理,看到两个同伴还不明白的样子……终于失望,就心一狠,按着纪伦教过的套路:“赚钱一部分是要与船长群体分润,以我们神州社名义和他们合作,净利润大部也是要上缴到社里,小部当我们活动经费。”
林姓青年心动,讪讪:“这不好吧,打着社里旗号私下截留……”
杨姓青年神情一正:“挺好的,我们损失极大,也需要活动经费来接触新人,那功劳呢?”
柳清明不动声色:“功劳都是你们的,我什么都不要,来证明我没有动摇,但前提是——我们要努力做成事情,不然什么都是空想,对不对?”
“对,对!”两个同伴纷纷点,表示尽释前嫌,服从柳清明的指挥:“接下来我们听你,杨柳林的大名一定会传遍神州社!”
等他们带着食物残渣去倒垃圾时,柳清明无力靠在椅子上,和同伴的勾心斗角对于这个耿直北方汉子来说完全陌生,简直比击杀两个敌人还要艰难,心力憔悴地吐了一口气:“都给他说中了啊……这样强的人,为什么不肯加入我们神州社一起杀洋人?”8
第一百十八章 鲁国神族(下)
这问题自语着一问出口,就蓦地有了答案,自己这些人的能力,恐怕不在对方眼里……会拖后腿。
“但我会努力提高水平。”柳清明又振作起来,小组同伴不求上进是没办法了,但他相信偌大神州社,全国各地遍布的上万青年里,肯定还有同样好学的人,可以成为同伴、战友!
“神州志士今安在,不教少年空白头……诸侯尽皆尸餐辈,何时驱辱擎苍天……”房间里,唱起了歌。
…………
下午三点阳光在舷窗侧面照入,穿透走廊,留下半面黑暗,半面光明,这是洋人们近年流行的下午茶时间,小海伦踩着黑暗一面,耳朵动了动,旁边的房间里传来迷之喘息声。
咔嚓门开,一个衣冠不整的贵妇人出来,脸色带着迷醉,脖子上带着两排血红的牙齿印,像是某种激烈的吻痕。
门外经过的萝和猫,停下来盯着她的脖子,是个普通着:“你需要帮忙吗?”
“outofmyway!”贵妇人推开她,用白丝手绢掩住脖子痕迹,匆匆离开。
房间里闻声出来的一个男人,盯着萝莉的精致面孔,目光滑落在她纤细雪白的脖子上,视野又上移到她的冰蓝色眼睛,里面倒映着一个衣冠楚楚的英俊男子,这时候抬起白手套的双手,对她露出一个热情笑容:“hi~你就是那个幸运女孩?我叫安东尼,听说你的老师大鲁曲昨天就下船走了……”
小海伦面无表情看他,眸子里柔软消失,后退几步盯着对方,像是盯着危险的野兽,脚步继续往前走。
安东尼有些惊讶,又张开双手拦住她的路,换上一种真诚的微笑:“能带我去见见她么?我们之间有个……久远的约定。”
金发萝莉举起小白猫……猫下的枪。
“枪?”
安东尼身体一瞬间绷紧,这时听到“喵”的一声,猫铃铛下迷你青铜钥匙叮当摇晃着,星星点点折射着阳光,返照到他的脸上。
“啊!”他伸手用袖子捂着脸,退入黑暗中,连声:“ok,ok,littlegirl,真是怕你了,向你投降……快走吧,走吧!”
在金发萝莉一言不发地走掉后,安东尼回首盯着那只白猫,若有所思地回过身去走廊另一头……稍后,苏小小眉也转首,冰蓝色猫眼盯着他的背影,直到各自消失在走廊的两端。
这不是她最后一次撞见安东尼,在轮船各个功能区域的学习,让她需要在这艘不沉的水上宫殿里跑来跑去,渐渐摸索熟悉它的每一次转向、加速、减速……庞大机器力量轰鸣着在轮船光鲜表面下的细节传动,仿佛是一首新的乐曲,让她首次意识到了老师为什么说“你们欧陆的工业脊梁”……不过,她不喜欢老师说“你们”,她喜欢老师说……我们。
而转角遇到个色眯眯大叔的事情,她在给小图书室里的老师送水时,也说了,纪伦翻阅着近二十年的江流水文图和气候记录,想也没想,就随手给她一个手雷:“去塞他嘴里。”
金发萝莉认真接过,跑过去给安东尼送手雷……但遗憾发现,对方不见了。
翻完一本书、阅读状态中回醒的纪伦,看向旁有点异样表情的图书室管理员,说:“我刚刚给她什么了?”
“一个手……手雷。”年老的管理员说着,听了听,上面好像没传来爆炸声,才松了口气:“纪伦少尉,您真会和您的女儿开玩笑。”
“对,小玩笑,她需要一点幽默感。”纪伦点首说,又手指着书中的一幅图:“您半退休前是水文检测员,这几年、还有这几年的江水暴涨,当时是什么天气?”
“哦,这是大江上游普降暴雨了,当时下游都出洪灾了,天灾**都赶上,帝国的三千年里好像用光了运气,近年是命运多舛啊……”老管理员叹息着,忧心地说着。
纪伦若有所思,做了笔记,才感觉肚子里空空,口也有些渴,拿起水杯喝了一口,甜的……小海伦细心加糖了。
……老船长在转角撞上了安东尼,瞬间的脊背发寒,下意识地手摸在枪套上,看清楚对方模样后,有些好笑:“安东尼先生,你躲在转角楼梯下做什么?今晚甲板上的烧烤宴会,你可要作为主角,准备好曲子了么?”
“准备好了。”安东尼目光还留在那个危险萝莉的背影上,笑容微妙而兴趣,眸子里闪过血红。
老船长站在转角阳光下,手里拎着不知谁孝敬给他的一支红酒,举起来对着黑暗中的小提琴手晃了晃,带着酒气说:“哦,是什么曲子?能提前透露一下么?”
安东尼推开劣质红酒,用丝绸手绢捂住鼻子,隔绝对方的酒气,面无表情:“月光……奏鸣曲。”
“呃。”老船长看出来对方并不想交流,摇摇摆摆离开:“那可要期待了啊。”
“值得期待。”安东尼露出微笑,转首看看舷窗外,夕阳正在滑落,夜宴将开始。
…………
迷雾,到窗口向外看了一眼,纪伦眼睛所见的地方,全是浓雾。
这些浓雾,让小镇光线迅速减弱,让周围如梦似幻,连灯光似乎也不真切,连纪伦都看不太清,但连绵的房间里,似亮了几分。
“小镇,似乎多了几分人气。”
过了一会,纪伦突听见一些声音悄悄出现。
“是蛇的声音?”
窸窸窣窣声音,雾气里,隐隐一道赤气,化成一条赤蛇影子在爬行,纪伦若有所思,并不上前。
下一刻,纪伦醒来,银月当空,发现自己竟是趴在书桌上睡着了,管理员也没了踪影,看了一下墙挂钟,这个点大概吃饭去了?
正要起身,就出现眩晕,还有耳鸣和幻觉,一幕黑蓝色空间在水面上展开,硕大的银色月亮挂在黑色天空,水波粼粼辉映,视角晃动,迅速拉近一座灯火通明的水上宫殿。
“谋杀是个游戏。”
“以上帝之名——”
“我听见鲁国神族的哭泣。”
“欢乐涌遍了全身……”
一个面目模糊的黑衣人咏叹调地歌唱,在月光下拉着小提琴,闭目沉醉,身姿透着一种不属于人间的美。
“什么鬼……”纪伦无语地揉揉眉心,拿起小海伦新换了一杯水喝掉,还是甜,这次还多了点奶味,不会是把小小牛奶分了一点吧?这只蠢萝莉……
耳鸣和幻觉消失,血糖明显回升,他拿起餐盘上一个奇怪的中西合璧牛肉夹馍吃着,端着餐盘推门出去,就听见了……月光一样的音乐。
霎时记起小海伦念起过,晚上有个甲板烧烤和音乐演奏,原本没有在意,这时端着餐盘,无语看着月光流淌在走廊里,几个睡衣男女,东倒西歪昏睡在地毯上。
…………
船头飞溅着的水花飞雾,迷蒙着映射天空中的月光,黑色风衣的小提琴手闭目沉醉演奏,琴弦上似流淌着丝丝月光……
轮船甲板上所有参与烧烤夜宴的人都感受到了一种沉醉,古老音乐在流淌,月光琴弦丝丝浸润整艘船,宛是一张蛛网缠着,没有一个人能清醒过来。
“有人还醒着?”安东尼偏着首,下颌夹着小提琴,拉动速度越来越快,高频到了非人,手臂都已出现残影,眼睛睁开来,里面出现银红色的光,看向船尾正准备跳水跑路的三个鲁国年轻人……
他们有着戒备心,已意识到情况不对,用衣服撕下的棉布塞住了耳朵,土办法却很有减缓效果,但现在对方已注意到他们了,而明显是针对他们而来……追杀者!
“神州志士今安在?”
柳清明虽年轻,却久经战斗,一瞬间拔刀,而两个同伴同样奋起,弱小同样凝聚的刀光:“杀洋人!复中华!”
“轰!”
千锤百炼的刀志冲出,在月下化成红芒,瞬间,三人震破了束缚,刀光在黑暗中格外刺目,一滚就要翻身入水逃亡。
“果是鲁国神族!”
“铮铮——”
小提琴的弦光骤时亮起银色月光辉耀,超频声音一瞬间越过了人类耳朵极限,反倒变得没有了声音,高音到无声瞬间落差中,许多人都还在错愕:“怎么一下没声音了?”
但人群中就已有异变,最靠近三个青年三个贵妇人眸子一瞬间也变得银红。
“吼——”她们发出了无意识的尖叫,充满着痛苦和挣扎。
其中一个年轻夫人的丈夫想要抱住她,一瞬间顿住动作,僵硬低首看看自己胸口,一颗血红的心脏正握在妻子的尖利爪子上……抬首对着妻子迅速变得苍白非人的脸色,他难以置信地倒下去。
安东尼目光讥讽地看了眼那个可怜虫,琴弦一挥指向目标:“go!”
几个贵妇人……或者说,不知道她们现在算什么东西,指甲伸长,爪子迅如闪电攻向杨柳林三人……
锵锵锵锵锵!
火花撞击下她们的爪子却似金属,与三人的长刀撞击,没有武技基础,有一种兽性本能,还有每个人十根手指,合起来三十根手指的锋芒数量优势,杀得三个青年节节败退。
柳清明身材高大,战力最强,几次救援了同伴,这时有些摸清楚几个诡异女人身上邪祟之气,又怒吼一声,刀锋上隐出现一丝……金色的光芒,似是阳光,但又无比微弱。u
第一百十九章 狩猎(上)
尖锐破空声,长刀斩断了女人金属爪子,砍向她脖颈,没有鲜血喷溅,只有黑色的血,人头飞起,神情还是尖叫,却不出声音,诡异女人两截尸体雪堆在阳光下融化,迅燃烧起火焰,化一蓬灰烬在空气中消散。
剩下两个女人掉头就跑,野兽碰到天敌一样,身法快的带着残影,柳清明一下投掷长刀,噗扎穿一个背心,同样化飞灰。
最后女人跑向船头的安东尼:“救……救我……”
黑暗转角,小海伦看看她的容颜,正是白天自己问她要不要帮助、反倒恶劣相向的女人,就在她跑过自己时,伸脚一绊,对方就身体失衡掉出船舷,萝莉面无表情:“不用谢。”
野兽尖叫声在船舷水浪下起伏几次,还试图爬上来,给水流席卷到轮船的后螺旋桨,正如小海伦这几天学习船舶知识的成果计算,工业蒸汽力量巨大金属片席卷水流,将女人倒吸进去,几下将她身体斩断,尖叫声音就断绝,血染黑了轮船后面长长的白色航迹。
而长刀扎穿第二个女人,继续前飞,扎向黑色风衣英俊小提琴手身上,但一下闪过了。
这个小提琴手,闭着眼睛沉醉在拉弦中,一步步穿过同样沉醉的听众,走向战后脱力的三个青年,用浮夸的咏叹调说:“我听到心跳声,砰砰砰,嗅到鲁国新生神族的鲜血……”
杨、林二人承受不住这种被猛兽盯上的恐怖,大叫冲上。
嘭!
下一瞬,杨姓青年头颅已扭转一百八十度,身体无声顿住。
这个转变只在几个毫秒时间里生,几乎没人看见生了什么——除刚刚端着餐盘走上甲板的纪伦,他清楚看到这个陌生的黑风衣小提琴手是伸手一推一拉,就将一个成年男人的颈椎扭断!
并且看到下个瞬间,这人……或说怪物扑上去吸血。
林姓青年的长刀斩下,它爪子划过挡住,电光火石之间金属交击几次,刺啦一下,血、碎块,腥臭味充溢甲板上空间。
这个过程拉琴弦的动作停下来,月光奏鸣曲的幻觉消失,听众们终看到了死掉的人,惊恐尖叫,逃窜起来。
音乐家转眼变成了死亡使者,让两个死者的血流出来,俯身品尝血的味道,目光斜睨最后剩下的柳清明:“就是你杀了我的新娘?”
嘭!
子弹擦身而过,黑色的风衣旋舞飞起,反面是鲜血一样颜色,安东尼原地拉起了琴弦,月光奏鸣曲再度出现,柳清明奋力举起枪,怎么都无法扣动扳机,牙齿咯咯直响,目龇欲裂:“就是你……幕后凶手,杀了我的同伴们!”
“啊……鲁国神族,你终于明白了真相,但是,你的力量太小了。”
柳清明拼命摇动身体,连一根指头也动不了,怒气填膺:“我不是什么神族,我只是为华夏崛起而奋斗的一个普通青年!”
“不,你不普通,你隐藏的力量,隐瞒不了我的眼光。”
“特别是我戴着眼睛时。”
安东尼还在环绕着他,高身形带着残影一圈,拉琴的月光音乐无孔不入灌注青年的耳朵,十指已伸出修长尖锐的指甲,不再掩饰原形施法以精神攻击:“你们的民族真是非常有趣……没有我们欧6贵族,或者说,你们每个都是曾经贵族之后……残酷竞争让每代人都只有贵族的血才能延续,力量沉睡在你们每个人体内,在骨髓中,在睡梦中,等待着唤醒……”
“而我——拥有地狱的舌。”
“唤醒鲁族的神血……”
“用这血写成黑暗的圣经。”
“让整篇《启示录》染红。”
“我沉沦地狱,主却因我而称荣……”
安东尼继续唱着,完全不掩饰了的苍白面孔,血红嘴唇,吐着诱人的声音,非人的高频率将弦弓拉出残影,并不立刻就杀掉柳清明,而似乎是猫逗着老鼠。
唰!
白色雾气漫天而降,茫茫无垠,声音在四面八方,无孔不入,间插在小提琴音调最细小的缝隙间,是一个平静的声音在背后:“你在找我?”
“谁!”安东尼突一惊飞蹿,血红嘴唇下露出两支尖长犬齿,似乎是一只豺狼遇到猛虎时的惊悸反应。
柳清明霎时现,自身四肢的无形束缚消散了,惊喜抬,没有看到纪伦。
只有一片模糊的雾气,如影随形在安东尼身后,长刀所向,斩裂月光,琴弦崩断,鲜血飞溅,惨叫声中巨大黑色羽翼掠过了船只,没入了岸上,只余一声尖叫:“又一个鲁国神族——”
纪伦收起刀,看向脚下的甲板,两个青年尸体旁摔坏的小提琴,迅化作一具人骨和人皮绷制染色的血红之琴,琴弦则是一根根不同女子的头,缠绕着她们灵魂的欢愉和悲鸣。
哗,雾气冲刷,血琴崩解,一个个细小光球随着雾气冲融而浮现,上百之数,光球中是赤果的女子,在身体和面目上看去,有布列艾坦女人,有弗兰斯女人,有露西亚女人,有独意志女人,有斯潘亚女人,等等等等,也有华夏女人,都在光球里面鞠躬。
然后全都融入月光中,纪伦面无表情地转,看向柳清明:“你到底得罪了什么怪物?”
“我不知道……袭击是突如其来,我们的行动只有社里高层知道。”柳清明懵懵地说,颓然坐在同伴的尸体旁边,看着雾气收拢回青年少尉身体,又是一阵咳嗽声,不由微怔看着:“你是……吓走它?”
纪伦点:“嗯,还没吃饭。”
“老师。”小海伦在船舱的阴影里跑出来,递上一大盘的食物,都是甲板上的烧烤,纪伦摸摸她的头,在血泊旁边坐下来,开始吃晚餐,让柳清明也是看得无语。
随后过来的老船长看了一眼,招呼一声,回去安抚乘客……惹事的也是洋人,那就不管船长的事,让洋人自己内斗去。
…………
硕大的银色月亮挂在黑色天空,光晕渲染,水波粼粼,视角晃动,远处的沉黑山林迅靠近,视野随着俯冲晃动。
嘭!
黑色的大蝙蝠趴在树干上,粗糙的树皮一片片,鲜血淋漓而出浸染着,在一片模糊变化中,转死死盯着黑暗中一点点灯火远去的水上宫殿。
突突突突……嘎吱!
几辆小汽车刹车在河边,雇佣兵们跳下来,仰看着树干上的黑衣男子,棕熊一样的露西亚壮汉队长笑:“你也失手了啊,是什么敌人?”
噗——
一拳砸在壮汉身上,将他打进江水里,他在水里举着武器扑腾着,大声咒骂。
安东尼面无表情地坐上小汽车:“追。”
“你又打不过……还追什么?”壮汉爬上岸,吐着血,问手下要了瓶伏特加痛饮着,就没事人一样,强悍体质能让他的敌人绝望。
安东尼眼角抽搐了一下,冷冷说:“闭嘴,伏特加!两面不是一伙儿,保护只在船上……你叫人查一下张·爱丽丝航运公司的这条航线情况,等目标下船……分割消灭。”
“弱的那个鲁国神族可以,强的那个鲁国神族呢?用你绵绵娘们的音乐?哈哈我听过你的那张唱片,你音乐水平都打不过鲁大曲了吧?听说鲁大曲又演奏了新的《命运》一曲……”伏特加哈哈大笑,幸灾乐祸。
“她很优秀,乎我期待的优秀,为此我已经耐心等了十年。”
安东尼顿了顿,对于嘲笑显得神情自若:“我吸收了几个蠢女人的血,‘看’到了她的绝妙演奏,她是上一个港口城市下船,你再叫人查那个城市后她的行踪……绑架事件后会更高度隐秘和保护,但鲁国的那些腐朽官僚,是会为了一点钱而出卖他们的珍宝……就似当年弗兰斯的贵族们出卖光辉胜利旗帜的圣·贞德。”
伏特加沉默了一下,他喜欢曲清歌的音乐,但这时只有叹了口气:“然后呢?”
“我喜欢这种有珍贵价值的美人,吸收了她的血,再授予她我的血,她的身体,她的灵魂,她的忠诚,她的一切都会是我的。”安东尼露出了它的獠牙森白,眸子有着狩猎的血红和不掩饰的**,用咏叹调呻吟:“我的吸血鬼新娘……用这个帝国的瓦解和沉沦,铸造我们地狱的王冠与后冠,以主之名,我们将分享黑夜里的永生。”
“不过在这之前,我必须杀掉这两个鲁国的神族!”
“听着,这才是我们派向这东方国度的原因。”
“与我们不同,东方的主把力量通过天命传递,种子潜伏在血脉之中,每当天命出现变革,就会有萌。”
“我们必须杀掉它们,延缓这国度的新生。”
“并且,我们也能在这过程里分享力量——我很年轻,可我已成长成伯爵,这就是杀掉三个潜在神族的结果。”
“这是一场狩猎,而我必须获胜!”
嘟嘟嘟嘟……嘟嘟……嘟……月光寂寂,跨越山水田野,村庄城镇,裹挟着电波的信号散播。8
第一百二十章 狩猎(下)
已经是第四场葬礼。
夜色深黑,船头白色竖杆的灯火照射,铁青色的轮机和船锚滑轮组弦索透着工业金属气息,铭牌上洋文,保护轮机栏杆上的西式小型黄铜挂钟敲响。
一群国人围着船舷金属栏杆旁的两张木长桌,上面架起两个长跳板,安置着两个鼓鼓的白色长麻袋——或说裹尸布,两个青年的尸体就安放在上面,夜寒,血易冷,尤其是葬礼排在给那几个吸血鬼新娘的骨灰礼拜之后。
人们已没有了言语,只剩下沉默,沉默,压抑的沉默。
洋人牧师的祷告声“以父亲和儿子以及圣灵的名义”还油然在耳侧,圣水挥洒在长条红木甲板上还没有干燥,洋人男男女女的散去后并没有立刻离开,远远近近看着这里……
“水葬开始。”老船长换了一身青黑色的旧军礼服,拿着朱笔在麻袋上写字,手掌苍老皱纹,黄铜袖扣在灯光下散光晕,映衬着白色麻布,朱砂字迹的名字——杨姓某,林姓某。
片刻前还是鲜活的生命,面对外辱,挥刀而起,呐喊还在耳侧回荡着“杀洋人,复中华”而现在就化了两个冰冷的名字,人群中已有女人眼眶泛红,这里没有两个青年的亲眷,他们只是临时上船的非法乘客。
但是老船长没有透露这个信息,让人以为这是合法乘客,他自己也曾经……是这样的青年,血未冷。
船是在逆流西进,严冬冰凉的西风迎面吹来,鼓动起白色的麻袋,船头金属拍打着江水涌来的浪花,哗啦啦的水声与寒风,这时牧师挤过来,用布列艾坦语:“我可以帮两个异教徒祷告,看在他们给三位尊贵女士以安息的份上。”
“no!”柳清明冷冷拒绝,老船长也礼貌婉拒:“不必,我们会照看好我们的年轻人。”
“可是,他们死于吸血鬼的爪下,没有牧师,死后会坠入地狱……”牧师尝试说服老船长,不理解为什么拒绝主的恩惠。
这句诅咒一样的话激起了众怒,船上国人大多数是仰仗对外贸易的商人,看到牧师背后那些洋人的指指点点,不敢得罪,只是尴尬立在那里,而两个青年同伴的柳清明,推开了牧师:“我们不信你的神,也不会进你们的地狱。”
他扶着跳板一端,隔着麻袋抚摩两个同志的额,遏制住泪水低吟,音最初带着沙哑,而后逐渐地凛冽。
“二十年来,乱政也。”
“外患深矣,要害扼矣,利权夺矣,分割兆矣,民倒悬,国将亡,惟求天降英才,世出圣人!”
“无主可期,则为任侠,以伸民气。”
“神州志士今安在,虽供圣人前驱,死也无憾。”
“此时列阵前!”
歌声中,老船长摘下军帽,船员们跟着脱帽,纪伦等人都是肃穆而立,外面洋人停下来窃窃私语,异样目光看着这场异教徒的葬礼。
柳清明双眼泛红,抬起两块跳板,对着船舷外倾斜,裹尸袋就顺着滑下去,在半空中打了个旋,噗掉进江水中,激荡起两个高高白色水花,就这样终结了两个为国牺牲的志士,无论他们生前多少缺点,在死后都随风而去,只留下依旧残破而没有改变的世间。
老船长神情黯然,他是老一辈的入土为安思想,做了船长也没有能改变:“可叹我们这些老家伙无能,一辈子碰壁,却要年轻人浴血生死,只能匆匆水葬,入不得土。”
“处处青山埋忠骨,何须汨罗葬忠魂。”纪伦说。
众皆动容,柳清明泪水一下涌出,他沉默了片刻,对纪伦深深鞠了个躬,转身就离开。
“等一下!”
纪伦按住肩,让小海伦将前天音乐会一笔钱拿出来,送给对方:“不用客气,洋人们那里宰来,按着给你的小册子做下去,别轻易死了。”
柳清明也不拒绝,深深看了一眼,给纪伦留了个联系的地址和记号,就一个人跳水离开。
“刚才水葬唱的是神州社的社歌!”
“或者说纲领!”
巫山霞望着一行水迹消失在山林一端,完全不认识曾经老同学了,神情震动:“虽我读过这资料,但是当时没有放在心上,我以为……我原以为只有诸候才能组织起力量。”
“没有资金,没有待遇,凶险更甚当兵吃饷。”女人感性思维让她想到更多:“他们的死,甚至没有留下名字在阵亡名单上,他们也有父母,知道自家的一个孩子死在这里么?”
“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福祸趋避之?”纪伦注目着流水,透了一口气,良久说:“还有它的情报么?”
“资料上说,神州社和诸候基本无关,是年轻人的民间组织,尚武,宗旨据说是驱逐洋人,复兴中华……分社遍及全国,会员有一二万左右。”
人群渐渐散去,想起了些,纪伦目光霍一跳:“鲁国神族?”
刚刚查得青年身体内一点龙气……
抬望望月光铺洒着波光粼粼的上游江面,逆流而上这一路,见得山川锦绣,展开视线望去,正是神州沉沦,江山多难,时造英雄,豪杰四起……
这片世界似曾相识,姐姐相思生活在这里,小海伦生活在这里,自己也生活在这里……教导过纪相思,姜山,海伦掌旗官,小海伦,柳清明,除姜山,肯认真学习的都有所进益,只要不夭折都前途广大。
要多少英雄才能扭转乾坤?
神族,难道就是英雄?
或者说未来种子?
自这场狩猎看来,这个世界更复杂,时间处在挽回余地较大早期,又要多少种子,才够列强黑暗生物针对狩猎?
时势造英雄,只要土壤还在,韭菜割了一茬又一茬,英雄种子会不断涌出没错,但是,历史给予的时间有限。
留给华夏复兴的窗口在不断变窄,国家与民族的竞争机遇会越来越少,列强会逐渐在寰球扎下根基,一旦在各大洲土著牵制腾出手,派遣到神州这座堡垒,专门来扼杀种子的力量会越来越多。
“英雄?”
“聪明,谓之英,胆力,谓之雄。”
“救黎民于水火,解百姓于倒悬。”
“有此,皆族群之精华。”
“我虽受伤,不能给神州的种子留下祸端。”纪伦突捂着嘴咳嗽着,手缝里一片鲜红。
巫山小路其实默默关注着纪伦,她没有姐姐巫山霞的取舍两难,听出纪伦要帮助柳清明意思,就忍不住:“医生说过你的身体不能再用法力,动一次就会折损一点寿元……”
“神龟虽寿,犹有尽时,腾蛇乘雾,终为土灰,人生要活多久才算够?要到星桥极限的一百二十年?”
纪伦摇说着,又咳嗽起来,小海伦沉默地递给他一张干净的白手帕,抱起小白猫跟随着,雾气在师徒两人身周弥漫而起,灵界叠加反缓解,或者说强行压制了伤势。
“可是……”巫山霞大喊:“对方是吸血鬼,会吸血修复,您受伤得不到修复,会很吃亏……”
巫山烟按住两个妹妹,让她们都别说话,让纪伦自己决定,纪伦身影落在一片雾气中,消失,这才叹了口气。
“杀谢庭树毫不迟疑,杀吸血鬼也毫不迟疑,你的心,到底是什么呢?”
…………
嘟嘟嘟嘟……嘟嘟……嘟……
中校行在水塘岸,穿着笔挺的军服,看着反射阳光的水面陷入深思,手上只有简单的电报。
“纪伦与吸血鬼生冲突。”
中校四十四岁,年轻时自豪的肌肉已松弛,肚腩鼓起,想到这里不禁苦笑——自己就是专负责纪伦的项目负责人。
“将军到处有什么迷惑呢?”几分钟前,报告上去,处理文件的将军浮出奇怪的表情,似是熟悉,也似不信。
将军在问:“你确定他才十九岁?”
“以前一直在医院和基地?”
中校确定将军并不是因纪伦和吸血鬼冲突而迷惑,帝国内乱,无数人前赴后继,再多牺牲都已视之平常。
“那,将军为什么疑惑,为什么奇怪呢?”
这就是中校的迷惑。
…………
迷雾中,小海伦紧紧跟随,路消失了,树叶更浓密,野草高过了膝盖,每一步都艰难。
眼前,似乎化成了荒野,纪伦仿佛听到荒野里隐隐传来某种原始咆哮——这是我自己的幻觉?
纪伦身上覆盖着盔甲,这才看清自己手中,持的还是军刀,这军刀刀身雪亮,护手采用精金铸造而成,外镀黄铜,刀鞘刻有龙纹。
是少尉军刀。
纪伦继续前行,在浓密枝叶缝隙间隐透出光,眼前豁然开朗,小海伦与纪伦并肩站在一片悬崖上。
“啊……”
小海伦眼睛瞪大,看见的明月,这月亮大的离谱,有些妖异。
突然之间,纪伦有所明悟:“自己的追杀,真正接触到了异国的神秘力量!”
一有此悟,迷雾没有散去,反越来越浓,只是眼前山林和明月都瞬间消失,徐徐展开的,还是隔岸上熟悉的乡村。
“呵呵,我们,近了。”8
第一百二十二章 异变(下)
术士和英雄的区别么?
纪伦无语看着这个举止浮夸的血族伯爵,长刀抬起,金属在月光下一抹冷芒:“废话少说,战吧。”
安东尼还没放弃,它真不想在这个时间点上与鲁国的强大神族生冲突,狩猎弱小神族才是它的方向:“欧618oo年黑暗之心会议以来制定的法则通行寰球黑暗世界——弱肉强食,猎取非你预定的猎物,与你何干!”
“但/>
纪伦伸手捂住嘴巴,压抑的咳嗽声中断尾音里布列艾坦语中的神州一词……意思本是,欢迎来到神州。
安东尼听明白了最后警告,正犹豫着要不要暂时放弃转进,见此一惊喜:“你受伤了!”
“难以想象,你这样的强者受伤了……谁这么热情帮助我?是谁都不重要了,以上帝之名,开启死亡决斗,我安东尼·冯·马库斯——将咬开鲁国神族喉咙,让鲜血涌出,染红你守护的土地!”安东尼立刻改变了想法。
这个双重的神族,既有力量又有血脉,如果能扑杀,必会大大增长自己的功勋和力量,那样的话,也许自己能成为侯爵,甚至公爵也不是不可以!
想到这里,它立刻尖啸一声,隐隐有着蝙蝠在周围拍打,而阴寒的月光,瞬间更是浓郁起来。
“既是这样,战吧!”纪伦将长刀一插在地面上,雾气在天空中扑下化成了盔甲,余波继续,土石一条长龙扑面扑向吸血鬼,宛是土龙。
啪啪啪啪啪——
电光火石,安东尼挥爪击散攻击,之后看去不见了对方身影,已经隐入了小镇雾气里。
而镇口雾气化作淡淡人影,做出一个邀请……纪伦很了解自己的对手。
但安东尼却并不懂《孙子兵法》的含蓄内收、虚而实之实而虚之的复杂,它习惯的是西方碰撞的战争法则,这让它更笃定了对方虚张声势的虚弱,再也压抑不住沸腾的嗜血渴望。
“感谢主,赐我异族神之血,我要更多!more!more!”
兽性的嘶吼中,它身体一散化漫天蝙蝠,形成大片黑色生物,扑入这片雾气中,月光跟着撕破雾气,丝丝垂降流淌,照亮小镇的幽暗街巷。
唰——
瞬间安静,两人都没有出声音,隐在雾气和月光区域里,倾听黑暗中声音。
蝙蝠在夜空中传来捉摸不定的声音:“鲁国神族,你认识蝙蝠么?知道它是怎么‘看见’地形和猎物么?”
“声波是吧?你觉得你很擅长声音么?可是有个朋友让我知道,她更擅长……声音是要用心去听,我深以为然。”
纪伦在街巷间快游走来摆脱对方蝙蝠扫描,这时干脆闭上眼睛,用布条塞上耳朵,给自己上了一套屏蔽。
顿时回到了曾经给曲大家带入过的无声黑暗世界,洪流在寰球奔涌,万类霜天竞自由,上演无声哑剧,只有音乐在虚空涌出……
自己的心声,还有一种隐秘……月光似的音乐,若有若无,非常高昂越人类听觉的频率在靠近。
他长刀一挥,指向敌人所在方向,缓缓走过去,呼吸调整到平缓,让空气中的气流都舒缓安静。
“哗!”
漫天的小蝙蝠涌过这片街区,源自蝙蝠特殊的声波和耳朵接受反射,地毯式搜索的回音波碰撞扫描到身体形状,这一瞬间,纪伦感觉到肌肤上有些麻。
无声世界的月光音乐中产生喜悦的音符,是安东尼的心声:“抓住你了!”
“抓住你了!”纪伦同样锁定,闭着眼睛,快步冲向黑暗的方向,这里是他的地盘,每晚的梦中走过了不知多少遍,闭着眼睛都知道小镇街巷每个细节,脑海里已经构成了对方的位置。
蝙蝠群也向着纪伦塌缩下来,霎时,刀光挥起一个大圆,雾气在刀锋末端延伸出去,化一条雾气长鞭当空旋转成无数圈,所有冲进来的蝙蝠都噼里啪啦地往下掉,出吱吱的惨叫声。
就在这时,一柄诡刃出现在纪伦身后,在一丝月光中出现,厚厚门帘里透出的一条门缝里伸出的手和匕,缓缓递向纪伦背心……犹如西式贵族伯爵们的幽冷刺杀,对着虚弱的国王出手,每每都能得手。
锵——刺破了盔甲,这个血族伯爵神情大喜一个瞬间,纪伦身位微妙转动了一下,匕没有插入心脏,只仅仅切过了肌肤。
而长刀一甩,瞬息正手切反手的刀光变幻,倒插入安东尼的心脏。
嘭!
它的身体晃了晃,在月光里掉下来,跪在地上无法动弹,吸血鬼的要害只有头颅和心脏,心脏巨大伤害让它陷入半死状态,神情难以置信望向咳着血转过身来的纪伦,完全不能理解,明明是自己刺向对方,而对方似早就现了自己却装没有现:“hy?”
“诱敌深入,请君入瓮,老兵杀法,以伤换命……你难不成没见过?”纪伦咳嗽着,捂着嘴的手缝里流出血,来自肺部呛血染红小海伦给他的白手帕,收起来。
安东尼嗬嗬:“这不符合荣誉决斗规矩。”
“……谁答应跟你荣誉决斗,狩猎我们英雄种子入侵者?”
他抽出敌人心口的刀,见没有血流出来,又举起刀,在安东尼愤恨绝望目光中顿了顿,说:“哦,忘记了你是黑暗世界的行者,条约骑士团的继承者,紫金花领地的男爵,血族的伯爵……安东尼·冯·马库斯……中间字带着‘冯’,血统高贵、袜子都要穿丝袜的贵族,自是不会我们这么拼命杀法。”
“no——我还要成为血族公爵,我还要让大鲁曲变成我的吸血鬼新娘,我还要狩猎更多神族,我还要毁灭你们的帝国登顶黑暗王座……”安东尼出绝望不甘,它人生……不,鬼生中的最后咏叹:“我诅咒你——鲁国神族!”
长刀挥下。
噗——
人头飞起。
“带着你的黑暗王座下地狱去吧。”纪伦一手拽住头颅,在民居破门而入,浸在一个冰捅里。
而在头颅浸入冰桶前的短短瞬间里,安东尼英俊的面孔也已衰败成一个白苍苍的衰老头颅,让纪伦咦了一声,有点意外,也没怎么在意,安东尼·冯·马库斯,事后查查就知道是什么家伙。
将带着诅咒黑气的头颅收起来,留着这个,是要专门处理一下才行。
但是就在这时,“嗡”的一声,身体摇摆起来。
“地震?”
“不,这不是现实,是我的小镇产生了变化。”
回看去,身后扑倒在地吸血鬼尸体迅**化作飞灰,但它的身体上空,突然之间出现一个纹青。
…………
废弃庄园里的常规战斗结束更晚一些,一个接一个手雷在黑暗树林、草丛之间飞出,让雇佣兵紧张大喊着:“敌袭——”
“攻击来自树上,不,是草丛里……”
“敌人怎么那么多……****!树洞里扔出手雷是怎么回事!”
“bu11****!就一个,它在高运动——”
“一道小白影,度很快……它不是人!它一定是幽灵!啊——”
轰!轰!轰!轰!
爆炸声淹没了他们,黑夜成袭击者最好的掩护,一萝一猫在丛林狩猎中配合,根本不开枪暴露自己,小海伦躲在树后拉手雷抛出去,她的手指上已串满了这样的‘戒指’。
苏小小眉在树上接住了球,或者用尾巴扫,或者用爪子拍,或叼着跑到对方头顶的屋檐上,然后松开……
轰!
火焰在她身后屋檐下炸开冲起,熊熊火光中,苏女王轻盈离开光亮处,白色尾巴摆了摆,喵星人从不回头看爆炸。
“啊——”最后剩下棕熊似的壮汉队长伏特加抱着一支轻机枪,终是找到了敌人踪影,一串子弹扫射过去,哒哒哒哒——火星与激尘追着小小白影扫过大半个院子,让这可恶的丛林袭击者无法再‘投掷’手雷。
骨碌碌——
伏特加正背靠着大树换装机枪子弹,地上滚动的声音,低看去脚下,那是一个……没有了拉环的手雷,瞪圆了棕色眼睛里是爆炸的火光亮起,最后声音回荡在空气中:“****!还有第二个……”
轰!
爆炸停止,他第二个对手小海伦在黑暗大树后面闪出来,双手举枪,并不立刻靠近这综熊似的壮汉身体,隔着距离在他头颅上补射了一枪,眼睛都没眨一下,凶残得不行。
然后开口声音,软软萌萌带着韵律:“小小?回,来~~”
唰一道白影闪过,小白猫跳上来,蹲在她双手上……或说是举着的枪上,似乎是女王回到她习惯的宝座上,冰蓝色猫眼俯瞰满地的愚蠢人类尸体:“喵~~”
一萝一猫的组合就继续给所有伤亡敌人补枪,去河滩雾气小镇——那里一切战斗平静下来,但叠加没有立刻消失,而有异常地震出现。
这地震似乎生在小镇……墓地区。
一萝一猫回看上去。8
第一百二十三章 叛徒(上)
映入她们眼中的是一片墓区,一座座封土圆丘,黄土隆起模仿着山峦,每个圆丘前插着刀剑或者枪支当墓碑,悬挂着铁制铭牌,上面写着名字、身份,都是曾经的敌人。
白雾茫茫,让这些封土圆丘宛海上的一座座仙岛,小海伦抱着小白猫,安静走在雾海上,这片亡者之地种了许多树,有松柏长青,也有阔叶树落光叶子只剩下虬枝铁干,在风中洒满月光,与雾海交相辉映。
而在她们视野里,一枚青纹缓缓上升越过树梢,变成了探照灯投在云层下的蝙蝠印记,又变成了丝丝月光垂降,带着月晕渲染的稀薄色,还有白银在地下放久了氧化后的黑色。
这红黑色月光垂降到墓区里,就是震源发生位置,在那片空地雾海上迅速化一座新墓,高度超过三米,很宏伟的样子,隔着树木掩映在她们的视线里若隐若现。
纪伦已比她们更先一步赶到了这里查看,轻咦了一声:“西洋墓?”
特征很典型,欧陆风格的大型墓葬没有华夏王侯以山峦为封盖胸襟……主要是小国寡民,封建割据,别说伯爵了,国王也动员不了那样多施工人力,就只有一座四四方方的石砌小房子,不过石料好处在于稳定,足墓葬建筑长存,如果真的有钱还可以造成金字塔,那才是石墓极限,并不逊色于山峦。
风格大体如此,但这座墓又有些特殊而陌生的细节,它没有纪伦印象里西洋墓常见的十字架石碑、守护天使石像,冰冷石头屋顶上是一双蝙蝠翅膀的石雕,屋子左右两面是赤果的少女石雕型廊柱,她们**上环绕荆棘,刺入她们体内,而各自双手高举支撑着屋檐,托举蝙蝠翅膀的姿态。
左边少女表情充满痛苦,右边少女表情欢愉……在女性而言没有区别,但就给纪伦不同的感觉,可能是某种精神上的幻觉,墓本身似乎联通哪里,还有着力量的反应。
这西洋墓石砌小房子的正面,甚至是蝙蝠的上下獠牙一样张开着,树立一道拱门,有雕花镂空两扇石门栅栏,它们现在紧闭着,透过竖向双蛇缠绕的一根根雕花栅栏缝隙看去,栅栏门后的屋内空空。
这点没让纪伦奇怪,人都死了,房间里自然是没有东西,仅仅做出个房屋,仿佛墓主人还在安居,这种死亡文化的情感和尊贵,人性使然,害怕死亡孤独,这在各个地方都是一样,但没想到吸血鬼也怕死……
小海伦走到纪伦身边,看看复杂精美的石头房子:“老师,这是什么?”
“那只吸血鬼伯爵的坟墓,安东尼·冯·马库斯……看起来还真有点来头样子,贵族……呵呵……”
纪伦耸耸肩,将狰狞的吸血鬼头递给小海伦,走的时候,又顿了顿脚步,回首看一眼那墓地两扇雕花石门……总感觉,看起来是个电梯间。
“老师?”
“没事……走吧。”纪伦挥挥手,带小海伦离开墓区。
直到离开雾气小镇时,演化地震还在身后继续。
原本是没有区别的墓区,正在内部出现一道小小围墙包围住那个西洋大墓,形成了绝对多数和绝对少数的区分,但留下了一个门廊相通,门廊一面用润玉砌成,一面用水晶砌成,在月光下散发两种光晕,让墓区两面各自沐浴在不同的光辉里。
轰!
雾气潮水般褪下,席卷着所有景象淡去,消失在河滩上,师徒两人的身影也消失不见。
回到“水殿龙舟”号,纪伦身体晃了晃,失去压制又咳嗽起来,再掏出手帕时,却不能用了,小海伦默默递上第二张手帕……纪伦倒笑了,说:“你带了……几张啊?”
“很多,很多。”小海伦伸手捂了一下老师的嘴,让他不要开玩笑说话。
她就踏踏踏跑进了船舱走廊,差点撞到出来迎接的巫山三姐妹,她们看着金发小女孩低首跑过去,有些紧张地问了句,没得回应,就出去,看到纪伦平安回来,才松了口气:“成功了么?”
纪伦手帕捂着嘴,没说话,只是点首,就让三姐妹一阵欢喜,而瘦瘦小小、存在感弱弱的小路同学暗地里最关注纪伦,第一时间看到伤口:“您的伤……”
巫山霞回醒说:“我去叫医生,他没下船,一直在待命……”
她走后,巫山烟和小妹巫山路一起扶着纪伦进船舱,下楼梯,送他回去休息房间,而没有管这片是男性休息区。
下楼梯时还是牵动了肺部,血渗出在脚下滴落,走廊的灯光在纪伦视野里有些晃动模糊,失血过多导致,听到脚步声,许多舱门打开来,都是国人面孔,衣服整齐,根本没有睡,深夜等候着,这时夹道肃立,没有言语,一双双眼睛看着纪伦走过,用注目礼迎接……
……老船长听到战士胜利凯旋的消息,也第一时间过来,他一身旧的军礼服,郑重地戴着军帽,进来就啧啧称奇:“我碰见你女儿了,听她说了句是吸血鬼,这东西……妖邪啊,只听老一辈海员讲过西方传说,还是伯爵,都是英雄才能对抗,而且很难追杀根除,亏你能杀了它。”
“用了点技巧。”纪伦连连咳嗽着,染红了第二张手帕。
“悠着点啊!憋说话——”老船长爆出了家乡口音,戴上帽子,打开门:“我去叫医生……呃……”
门外,小海伦气喘吁吁带着医生出现,医生睡眼惺忪,明显是给睡梦中拉起。
老船长让开路,看了看跑进去的这个金发小女孩,又看看纪伦,笑:“小伙子有个好女儿啊”,便去了船只的各处,亲自告诉值守岗位的船员们消息:“咱们的英雄回来了~”
“喔哦——”在船只上下的各个舱室都是一阵欢呼。
水殿龙舟号原本是减速航行状态,国人组织起来提前进舱室入睡,趁夜里洋人也都陆续跟着睡觉了,没人注意,老船长维持着蒸汽锅炉最小出力——这时轮船是烧煤的,锅炉和蒸汽管道需要预热到一定压力才能驱动机械转轮,不能熄火,否则要一个小时才能重新发起来——而用最慢的速度航行。
这是为了避免纪伦消耗大。
船是张·爱丽丝航运公司的所有物,所有船员领的都是洋人工资,但心不在外面,他们没有能力上战场,而选择默默用着自己方式支持,构成了这个工业初起的蹒跚老大帝国里的重音。
……灯光昏黄的休息室,医生用听诊器检查着纪伦身体,结束后开了药,叮嘱了不能再动用力,又不好意思:“霞少尉让我在休息室等着了,我给闹钟定了一小时,瞌睡一会,没想到纪伦少尉回来这么快。”
“取个首级,就回来了。”
纪伦说的很平常,但周围人听得都是安静无声,小路双眼里已有了泪光,她活泼些的二姐巫山霞想说点什么又说不出来,最后只有稳重的巫山烟说:“能让我们看看它的首级么?”
咕咚——
木瓜滚落在地上的声音,布包裹散开来,一颗狰狞的吸血鬼头颅摇晃着出现在众人面前,獠牙伸出,脸庞皱纹,白发苍苍,若非脸型还有之前那个年轻英俊小提琴手的轮廓,就要认不出来了。
但森邪分明告诉他们这就是同一个人,三个女人忍着恐惧感,仔细观察,看不出什么名堂。
倒是医生见多了尸体标本,笑着说“我还做过两年兽医兼职”,随手拎起来吸血鬼脑袋,将它张开的嘴巴合上,抹去陈黒血迹,双手在它痛苦扭曲的脸颊上一阵搓揉,这动作娴熟让几个女人都呆了呆,又听他说“还做过两年法医,对尸体装殓和整容”……话一说完,巫小路已经忍不住又后退着蹭了蹭位置,说来奇怪,她不害怕杀人如麻的纪伦,却会怕这种和平的医生。
医生将吸血鬼头颅‘整容’复原一番后,举起在自己面前打量了一下,推推平光眼镜,喃喃:“有点眼熟啊,洋文报纸上见过……”
之前交谈中知道,这个直隶第一医院颁发行医证的高级医生是有留洋,纪伦心中微动,刚要说话,小海伦捂住他的嘴巴,于是他只好表示闭嘴。
寻常国人家庭的小姑娘不会对长辈做这样直率无礼的动作,在众人惊讶目光中,萝莉摘下她自己的毛线帽子,显出一头短短的金发,用布列艾坦语对医生说她听到的那个标准名字:“anthony·von·marcus。”
医生神情微怔,手中头颅啪的失手掉在地上,重复问:“安东尼·冯·马库斯……你确定?”
“系。”小海伦重新戴上她的毛线帽,用不标准的帝国语回答。
“可是……十年前就已死了,我想起来了,是以前欧陆留学时报纸上看到安东尼的讣告,后来也在一些同学介绍的音乐沙龙印刷物上看到过头像……”
医生双手一拍,所有记忆都串联回想起来,让他脸色恍然:“这个欧陆闻名的音乐家,鬼才安东尼,五十岁死掉时,独意志王国首都十万人为其抬棺,弗兰斯帝国还发起交涉,争议他的安葬地问题,认为安东尼半辈子都在弗兰斯,所以应该埋葬在弗兰斯……”
“独意志人反驳弗兰斯人配不上一个贵族安葬,讽刺弗兰斯第一帝国老皇帝是在大革命中崛起,大革命……”
“说老皇帝并不是贵族,不是真正的王者。”u
第一百二十四章 叛徒(下)
典故说到这里,就算不太了解欧陆历史人文的巫山三姐妹也都叫起来,难以置信地看着地上的吸血鬼面孔,还真的隐隐有点眼熟,巫山霞更追问:“就是那个安东尼?寰球唱片销量逾百万?曲大家与他对拼过音乐?”
医生点首,又摇首:“是他,但不能说拼过,只是音乐界正常的相互交流,当时安东尼就已经五十岁了,名震西方,对当时还是十五岁少女、未臻至成熟的曲大家有过一些音乐创作上的指点,约定三年后,等她技艺成熟再交流……”
“所谓的对拼,是洋人小报记者的炒作,曲大家传统含蓄性格,会这样张扬攻击一位音乐宗师?”
“她自己都一直以晚辈自居,表示谦恭和感激,并遗憾对方次年就去世,在三年后去他墓地上奏了一曲高山流水,意思是感怀知音……不过又给洋人小报炒作是用音乐鞭尸,哈哈……你们也知道这典故吧。”
巫家三姐妹都小鸡啄米一样的点首,她们都有种听到八卦秘闻真相的感觉,只有从不关注这些的纪伦和小海伦无言,相视一眼……
耸耸肩,金发萝莉是不自觉学习模仿了她老师的一些习惯,她越来越像她的老师了,如果忽视年龄的话。
“之前小提琴的月光奏鸣曲,诡异神奇,也真造诣匪浅了,难怪曲大家遗憾不能再次交流。”
医生擦了擦手上的血污,想要捧起音乐家头颅,但一看到獠牙又露出来了,就讪讪收手:“没想到……是变成吸血鬼了,而且出现在我们神州?”
这一句,让场上都静默了下,没有这方面意识的医生收拾医疗箱告辞,巫山霞就看向纪伦,凝重:“列强狼子野心,与我们签订了不平等条约,才维持15年和平,就又有动作了!”
纪伦没有说话,只是手指沾了吸血鬼的黑色陈血做墨水,在桌面一张白纸上写:“这不是和平,这仅仅是15年的休战。”
昏黄台灯下,狰狞头颅在地上仰放着,血红双眼未阖,静静对着桌侧年轻男女,他们的年纪谁都没有经历过十五年前的那场残酷而耻辱的联军之战,但都能感觉得到一种再度沉压下来的危险,就连没有什么感触的小海伦,都觉察到这种气氛。
商量了一会儿接下来行程,又叮嘱小海伦照顾好她的老师,巫家三姐妹就告辞出来,绕上甲板回去女性休息区,都在月光下甲板上停步,看向船舷外,百米外的黑色山林一片苍茫,粼粼江水上也是一片雾气,让人分辨不清水底下的礁石。
呜呜呜——听到汽笛声拉响在警示着所有船员小心,听到这声音的三姐妹都有些迷茫,这艘大船在黒夜迷雾中将驶向何方?
…………
海市·十里滩租界·西明街区
正是清早人来人往,开始热闹起来的时间。
嘎吱——黑色小汽车停在一处街口,下来几个年轻男女,分散开,似乎很是正常逛着街,在这条租界街道上,寒冬色调有些灰冷,沿街店铺都是淡灰色水泥拱、白色粉柱、红色砖墙的西式建筑,青色铺门,大大小小的玻璃窗显出里面的丰富商品,房屋间距显得有些过于致密了,偶尔有着一块小广场,就显得空间疏朗而特别火热人气。
早餐店门口支起的汤锅冒着腾腾的白色热气,带着骨头鲜汤和小葱豆腐的香气,肩甩着白毛巾的伙计端着白瓷大汤碗到一张圆桌,各式西装或者长衫、夹袄的男女客人正围坐着吃包子、馒头、杂汤、面点,女人撕下小块包子喂小孩,男人们认识或不认识地相互侃着,谈论时政,口沫横飞,针砭时弊,声音喧哗。
混合着小广场对面唱片店里传出的手风琴悠扬歌声,洋人酒吧里的驻场歌手的吉他和歌声,国人的喧哗声也变得应景有趣起来。
在这些用餐客人的身后街道上,自行车的叮铃铃声过去,工业起步的工业品成本昂贵,自行车的车流并不密集,在街道上稀稀疏疏……
几个西装革履、双手插在裤袋里、胳膊下夹着公文包的洋行文员优哉游哉,跟着唱片店里的手风琴声哼小调……
几辆拉着顾客的人力黄包车疾步如飞,喊着“让一下来让一下”……戴着圆墨镜的瞎子拄着拐杖在街面上点点点点,笃笃笃笃。
刚刚小汽车上下来几个青年男女,陆续经过这个瞎子时,瞎子就转到巷子里,抬首监视他们背后的这个路口……
而走过去的青年男女,有人在路边摊停下来让人擦鞋,有人还会出入一些店铺、酒吧,都会莫名消失,而在后门出现,相互遮断着彼此视线,很是丰富反跟踪经验的精英了。
在街巷间几次交错确定没有跟踪者,他们陆续走进一座公寓。
表面上是挂着某个洋人名下的公寓,实际上是一个民间组织,正常来说民间组织都是把总部设得越豪华、越张扬越好,但不包括这个……
它是暗中具备非法武装的民间组织,为不触动诸侯军阀的敏感神经,低调行事是它的本能。
甚至为了避免租界军警对无线电的多向定位,电台甚至长期处在静默状态,只有特殊紧急时候才会开启……今天它静默。
“我们暴露了!”
进去公寓地下室的第一个瘦削青年就愤愤,挥舞手中电文,这是他在一个社里常用联系点的电台带来,递给办公桌后一身英挺军礼服的中年人:“社长,这是我们两个同志死前的汇报。”
“孙铭啊……”
因为是地下室,看不到阳光,只有灯光雪白照着满桌的文件,中年社长在案牍中抬首,面容还有着年轻时的英俊轮廓,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对照密码翻着电文,缓缓说:“柳清明有动摇迹象?”
“对!而且这电文是发布在他们那一组行动队执行任务期间,莫名就遭遇洋人雇佣兵袭击,带队组长当场就死了,剩下杨、柳、林等三个成员逃到一艘洋人的轮船上……叫什么,哦,水殿龙舟号……就在轮船上偷偷用发报室电报传讯,他们两个当时还只是怀疑……”孙铭脸色难看。
就在这时候门开了,另一个小圆脸的女青年进来,又递上第二份密码电文:“但随后柳清明在上岸,发报说杨、林他们两个牺牲了,死因是遭遇吸血鬼……”
中年社长眼神微动,伸手稍下移金丝眼镜,在镜片上看向这对青年男女,实际上也是社里武功最强一对战地情侣:“吸血鬼?”
女青年身材窈窕、皮肤白皙、传统小圆脸,鼻梁上有点淡淡的雀斑,点首表示肯定:“对,电报上是这么说,一个用小提琴拉月光奏鸣曲、会变蝙蝠飞行的吸血鬼小提琴手……但我想着,这真是荒谬,世上哪有什么吸血鬼?”
“的也是我的想法!柳清明还表示怀疑高层有人出卖,甚至私通外国列强吸血鬼,我看他是贼喊捉贼,又害死两个同伴找的借口……还说暂时无法归队,在别人那里得到了一个要紧赚钱机会,要为组织赚得起步的第一桶金,跑去走私了……当我们是白痴?别人有赚钱机会不自己留着,送给他一个陌生人?”
孙铭愤慨地说,眸子冰冷而压抑着激烈情绪,双拳一下锤在中年社长办公桌:“当着社长的面,我也不敢就把话说死,但他十有**是叛逃了!”
如此过激无礼的热血动作,社长倒是习惯了的没有情绪变化,他缓缓点首,手指一下一下敲打着桌面,修长的指甲在红木表面发出笃笃笃的声音,韵律吸引了青年男女的目光,又挪开去,看向身后的木门,外面有脚步声传来。
笃笃笃——
一阵敲门,随后又进来几个青年社员,汇报了各地小组事务,戴眼镜的中年社长都是认真倾听。
办公室房间里人一多,就感觉这地下室的空气有点沉闷了,女人对这些特别敏感,小月习惯性地去拉窗帘,但只是红色的砖墙和大幅神州地图,她心直口快,不由责备自己尊敬的导师:“您应多去散散步,不要老是昼夜颠倒地工作……”
“没办法……多年的老习惯了。”
社长温和笑着,闭着眼睛似乎在思索,又似乎在虚空中倾听着什么,片刻后命令说:“孙铭,你和小月组织第二支行动队,去抓他回来。”
“如果抗捕,可以就地击毙!”
“还有,命令组织的人,对这船以及船上的人进行监查。”
“是!社长!”这一对青年男女应声,目光里满是对叛徒的憎恨。
两人出去后,社长还捏着电报,修长指甲在电文的吸血鬼几个字上无意识滑动,留下浅浅的指甲印,有些苦恼的样子。
落在其他青年社员眼里,都是叹息不已,偌大神州社都是青年而缺乏组织经验,在一次次老成员的折损,硕果仅存的骨干老人不得不离开一线,退入中枢,越往中心的工作负荷越强,这样下去迟早就要累出病来,最近已有些老人开始生病了,希望社长大人不要也病倒了才好。u
第一百二十五章 归队(上)
清晨的阳光融化了迷雾,照亮小镇,镇上气象又恢复了许多,之前吸血鬼残留血迹沉入街巷地面,战斗摧毁的建筑还没修复,但不再杂乱砖石,已有镇民处理过,将砖石码放在道路上,预备着这几天重新搭建。
一些镇民在纪伦身侧走过去,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在相互交谈而没看见纪伦,甚至还有很久不见的萝莉田萱草,她有些闷闷不乐,偶尔才对背着小书包的同学女孩露出笑容,接着话题。
纪伦恍惚感觉自己在梦游,推着一个空空的银色轮椅在清晨的街道上散步,逐渐到了镇外行人稀少的地方,没有感觉到半点不自然,手指点了周围:“这是一种很奇特的交感,姐姐你看,我远程召唤的小镇是个空壳,依靠对洋人吸血鬼的刺激性反应才成功建立远程星桥,而小镇空壳过去了,镇民们当时是生存在哪里呢?他们的房屋还在吗?”
“不在?”银色轮椅上出现了一个穿小熊睡衣的女孩,她身材似乎只有四五岁,萌萌软软的小萝莉,面容模糊,带着阳光都无法穿透雾气,只有抬首看向青年时,笑意在眼睛里荡漾出来,含笑看着弟弟。
两人不知不觉来到了坟墓区,纪伦推着轮椅继续走着,对上她的眼睛,就是满心的欢喜和安宁,也笑着:“错,镇民必须有房屋,才能定居,这是灵界的规则,房子都飞走了,他们怎么住?”
轮椅萝莉在胸前捧着一本银色笔记本:“那是……在?”
“错,小镇本身就是由许许多多个单元的房子构成,只是宏观与微观的层面不同,宏观的小镇都飞走远程支援我了,你跟我说微观房子还在?”纪伦脸上的笑意扩大,带着捉弄的促狭:“姐姐你又猜错了。”
“那到底怎样啊!”轮椅萝莉苦思冥想不出来,要抓狂了。
这时,已经不知不觉推着轮椅到了西洋大墓之前,纪伦看了一眼那石砌房子的镂空门户,再度有种怪异的感觉,但这时心想的是给姐姐介绍自己最新战果,附身看着她,微笑:“在,又不在……就好像我击杀的这只吸血鬼,它变成一群小蝙蝠时,具体是哪一只?到底是在还是不在?就好像弟弟变成了一片云雾,哪一滴水是我?”
“胡说八道……那姐姐还每月在不同租界转移呢,如果某个交接的时间点,你说姐姐在还是不在?”轮椅萝莉用现实的例子反驳弟弟的灵界例子,就自觉被捉弄了,拿起银色笔记本砸他:“阿伦!戏弄姐姐很好玩么!”
“好玩。”
“啊啊啊啊!你这是自寻死路——”
轮椅萝莉娇小的身体在白光中褪去白色睡衣,而一层层转变繁复的白色洋装淑女裙,身体迅速成长成十五岁少女,腰间配着黄金猎魔枪,举起的银色笔记本也化作一顶银色的太阳伞,她没抽出伞芯的剑,只是连鞘直刺弟弟的胸口:“看剑——”
纪伦微笑没有躲闪,少女的机巧伞剑自是停住了,哪怕是剑鞘,她也舍不得真的戳一下,看着不躲不闪的弟弟,目光由羞恼变得柔和。
纪伦却仿佛真的刺中了心脏一样的霎时心悸,在梦游状态清醒,凝视着少女仍旧模糊的面容,缓缓:“我记得姐姐你……没有我的神力支持,应不能变身成大相思……你是谁?”
相思这个名字一说出,又是质疑的语气,少女也恍若闪电劈中的呆了呆,迷惑低首看看自己成长了的少女身体,又看看面前弟弟青年面孔,她也像是在梦游状态清醒,喃喃:“我又梦见了你么……”
“等等。”纪伦抓向她的手,却握了个空,只穿透她半透明的手:“这是血脉共鸣连梦!快告诉我你现在的情况——立刻……”
“我……忘记了,我想想……”纪相思抱着头,伞丢落下来,在半空中就还原成银色笔记本,又化灵光分解。
轰!
西洋大墓裂开,石砌房子的两扇雕花石门轰然开启,红色的光芒透射而出,像是电梯间在运作的嗡嗡响动,咔嚓变成马蹄奔腾,马声嘶鸣,一架黑色古典的欧式马车疾驰而出,刷的几道黑索缠住纪相思,在惊叫声中,少女身影瞬间消失在车厢里,一双双红色眼睛在里面浮现,嗜血的野兽啃噬声。
纪伦大喝:“武装!”
小镇瞬间响应,雾气长河从天而降,贯穿过纪伦……半透明的身体,悬空一片片甲叶和武器盘旋着找不到主人,好像他也不存在这里,纪伦呆了呆,身子好像鬼压床了一样不能动弹,眼睁睁看着黑色马车疾驰而过,瞬息的视觉捕捉到马车上一只血红蝙蝠印记……血族家徽!
马车兜转一圈回到西洋大墓中,蛇样花纹镂空的两扇石门轰然合上,红光伴随着电梯间下沉的声音逐渐淡去,只听到姐姐声音:“救我——”
“啊——”
怒吼声震碎了雾气,震碎了小镇,意识霎时在黑暗梦魇中醒来。
……纪伦一下翻身坐起,激烈咳嗽着,手捂住嘴巴,一方手帕递到自己面前。
阳光穿透圆形舷窗照进舱室内,经过纪伦坐起身形的遮挡,只剩下光斑,不圆了,守在床边的小海伦凑近他,神情紧张:“老师,怎么了?”
“没事……只是一个梦,只是一个梦……”纪伦喃喃着,仿佛是要说服自己,自语着说下去:“她身上带着黄金猎魔枪,遇到危险不暴力扣动扳机,这还是纪相思?她宁死也不会落在敌人手里,叫救命,这是纪相思?不是她的风格……不是她。”
作为梦境行者,上千次的梦境死亡经验和理智的分析告诉纪伦,梦中的事情一定存在扭曲,但最后姐姐那声“救我”始终在脑海里回荡不去……还有那座西洋大墓,吸血鬼的黑色马车,关联……必定有关联!
“或者……安东尼遇到过她?还是说掳走的她?只能确定她还活着……但她还在不在谢庭树交代的那个租界?”
纪伦闭上眼睛回想与姐姐血脉共鸣梦境中纠缠信息,冥冥之中,感觉一种吸引,原本以为姐姐一定在等候自己、马上就能相见的安心从容,瞬间都没有了,拳更是一下握紧,睁开眼睛就要说话:“我们去……咳咳……”
“no!”小海伦情急地按住他嘴巴,拿出一张纸和笔,:“你受伤。”
纪伦目光在她脸上恢复焦点,看到一个坚决而关切的女孩,就不由顿了顿,接过笔,在纸上匆匆写着:“我们去滑州海居市!明港租界!”
小海伦看了一下,还是完全眼晕,看不懂这鬼画符一样的潦草复杂汉字,但她知道这是对巫山三姐妹说,她们能看懂就行,拿上纸蹬蹬蹬的就出舱门,去告诉她们自己老师的决定。
…………
一段路不用轮船,用小汽车旅行速度更快,但也更疲劳,复仇者士兵就还是留在轮船上,巫家三姐妹轮流开车送纪伦去目的地——用的是高档小汽车,减震效果是这个时代最优秀,虽在纪伦看来也就那样。
纪伦有些疲倦靠着,醒来后,咳嗽就稍轻些……不由若有所思。
一天,海居市的入口,三三两两的黑色小汽车在进城的人群中缓慢行使,它们的速度有没有十五码都不清楚,不比走路快多少,只是代表着尊贵,偶尔司机会烦躁按着喇叭催动,大抵没用,城门口卫兵都不搭理。
进入城,其中一辆小汽车停在了路口,下来几个人。
灰色的青石街道,来来往往的人群,视野由模糊放大变得清晰,三姐妹在十字老街的街口下来,接着是纪伦和小海伦。
小海伦抱着小白猫,抬首只看到繁华纵横,街道交错,人流如织,金发萝莉睁大了眼睛看,对于她来说,这座城市是一艘过于庞大的轮船,有太多需要她学习的东西,又似乎是一曲没有边界的音乐,找不到在那里开始。
巫山烟交给纪伦一张纸条:“这是我们的联系地址……”
“有紧急事情,就来这里找我们。”巫山霞说着,给了纪伦一个手提箱,里面放着六支手枪:“给你的队伍。”
纪伦点首感谢,最后到存在感弱弱的小路,她脸颊红红不敢看纪伦,细声:“我们会帮你打听你姐姐行踪,锁定是这个城市的租界,就容易多了。”
“谢谢。”纪伦点首。
挥手招呼过后就是各自分开,对于纪伦来说,这一路内河游轮、高档汽车的豪华票到今天结束了,原本就是利益合作,完成摧毁卢侯行尸力量,并撤离分别……再要伊侯帮忙的话,就是要付出相应等值。
好聚好散,善始善终,在原地目送巫家三姐妹离开,确保她们在自己视线内不出问题。
这里大概是某个商业街,车辆要少很多,人流更密集,她们穿着灰黄的外套和长裤,很快融入那片褐色夹克、黑色西装衬衫高帽、灰色风衣、白色长衫、碎花襦袄混杂着的人流海洋中,传统生物和矿石染料而没有多少色彩,巫山霞在第二个街口的鸡毛掸子摊旁边招了几辆黄包车,黑色车皮的人力黄包车载着她们在街上跑着。
纪伦的视线由她们的位置顺展下去,街道的两边竖式长条商铺广告,达西表、汇源当铺招牌、写着太太万岁的成衣店、布列艾坦名字的糖果店,每个人的位置、动作、面貌、神态都出现在脑海里,形成活动的城市地图,筛网般扫过去就标上了红点,缓慢游移着。
那是叼着摊贩上供香烟在沿街巡逻的几个黑皮巡警,青衫青裤的会党人员走动在一个个店铺间收着保护费,拿着张报纸站在街角半天不动的特务,与一切新兴工业城市的传统与新潮冲突、人员鱼龙混杂、素质泥沙俱下一样,这个城市也有着它逐渐兴起的黑暗世界一面。
不过,一切都还处在雏形,在视野里显得简单透明,没有秘密。
纪伦目光扫过三姐妹身后的街道,一直到她们消失不见,都没有任何异常跟踪,说明这座城市没有人针对注意她们,这才牵起小海伦的手离开……他自己,是不怕跟踪。
小海伦还抱着头上的毛线帽子,纪伦把肩膀上的小白猫拿下来让她抱着,她脸上化妆,削减了面容的立体感,再加上还有带着婴儿肥,看起来就像个精致点的华夏小姑娘。u
第一百二十六章 归队(下)
轰!
爆米花转鼓炉的小铁门开启爆炸声,“叮叮当当”的修理铺敲响铁砧声,“嘭嘭”拉面店的抖动面团拍打桌板声,“笃笃笃”小餐馆的菜刀切菜声,“铃铃铃铃”自行车的清脆铃铛声,“哗啦啦”纸风车声音,“咚咚咚”拨浪鼓声音,构成这个时代街面的交响曲。
小海伦现在对声音很敏感,经过玩具摊子时,好奇盯着那排拨浪鼓,阳光穿过一排高挂的红圈黄心纸风车落在一萝一猫的身上,很有意趣。
女摊主就笑着夸:“女儿这么可爱,她要是喜欢,就给她买一支吧?”
“喜欢吗?”纪伦低首问。
小海伦犹豫不决:“布吉岛。”
“那就试试,不喜欢就送给别的小朋友。”纪伦说着,又问了摊主价格,掏钱给她,让她自己买:“今天教你新的课程,怎么与人交换,你现在实践吧,有剩余的归你。”
“哦。”金发萝莉用半生不熟的帝国语和女摊主砍价,女摊主也看出来这只是个游戏,苦着脸,最后萝莉成功砍到二分之一价格,很高兴收起剩下的钱……纪伦没有立刻告诉她,这种小东西其实可以直接砍到五分之一价格,先让她享受快乐,下次买通摊主,直接让她一次性砍到成本价,她就自己学会了。
小海伦一手抱着猫,一手拿着拨浪鼓……咚咚咚,咚咚,咚咚(电文,我的老师,最好。)
走了会,纪伦听着不对,说:“别用电文密码节奏。”
“哦。”小海伦换了个音乐曲子节奏,是她最熟悉喜欢的命运的敲门声:“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纪伦:“……”
干脆由着她,片刻,小海伦奏完了她的曲子,很是满足,仰首:“去找老师的姐姐么?”
“先找几个人……他们是我的眼睛,我的手,我的足。”
“之前,不是吗?”
“巫山家和复仇者是伊侯的人,不能借用他们做私人的事……做也可以,但要付出交换,就像你要一个拨浪鼓,你就要付钱给那个女人,越珍贵、稀有、在意的东西,就要付出越多。”
纪伦顿了顿,说:“我可以付出,但我不相信他们的眼睛,之前来这里的人,他们知道的东西可以让我分辨出真实。”
小海伦想了想,说:“就像上一次,先找green姐姐家,逼迫对方,而得到一只眼睛,对么?”
她说的是蔡青麦的老爹蔡舵主,领悟得很快,纪伦点点首:“对,但这次不用武力逼迫,而需要精神认同……”
小海伦认真听着,海绵一样吸水学习,空白画纸一样的任由老师落笔涂画。
到了货运码头,纪伦身穿黑色风衣,提着手提箱,牵着小海伦,小海伦抱着小白猫,都毫不停步进去。
两人与码头环境有点区别,刚进去,码头入口几个看场子的青衣青裤会党站起来,一个发型像是西瓜盖青年叼着一根稻草跟过来,想要拍纪伦的肩:“这位兄弟你要……”
“叮铃铃……”
“让一让来让一让……”
小三轮车装载着满满一大叠白色编织袋货包和绵袄,四五十袋超载,货物堆积高度都超过了骑三轮小伙子的大沿草帽,他不断捏着车铃喊“让一让来让一让……”
纪伦没有避让迎着走过去,三轮车小伙瞪大了眼睛,没法停下车和转向,就在要撞上瞬间,纪伦身形一转,让了过去,三轮车差点撞上后面那个会党成员。
“小心点,小赤佬——”等他在差点撞上的紧张中回过神来,对方已不见了身影,在码头人流中也丝毫不见,不由一个激灵,真是见鬼了。
纪伦没有理会任何阻碍,最后在码头的装卸区看到了自己要找的人,原军人,脱下军装在码头当搬运工,扛包下船。
搬用工的队伍很长,还有监工拿着鞭子呼喝不要停,看这些人神情满是疲倦和麻木,如果不是纪伦眼力好,都要认不出来。
且原本记得是六人,排在搬运工队伍中看得到的只有四人了,他们看见纪伦走到自己面前时,都神情一怔:“纪伦少尉!”
啪!
后面监工就鞭子抽上来,但没有抽中,高速鞭子一晃就脱手了,定了定神,看见几个搬运工围着个青年说话,看起来是个有身份,不敢招惹,只是怒喝搬运工:“干什么呢!还想不想要工钱了!”
“****,孙晋,刘麟,季岸……”纪伦随手丢了鞭子在监工脸上,在惨叫声中过去问四人:“剩下两人呢?”
几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比较年轻活泼点的刘麟小声:“都走了……我们过来盘缠用尽,就商量着卖点力气,干搬运工……但工作辛苦,一个有伤在身受不住,一个吃不了苦,又就等不到少尉,他们两个就不告而别了。”
“也好,现在经不起淘汰,以后也会背叛。”纪伦对此没有意外,真正意外的是留下来有四个,比例很高,转又恍然回醒自己是时代错位了,点首招呼:“跟我走。”
四个人却欲言又止,这时监工抱着半边脸上的鞭伤,终于找到了看场子的几个会党过来。
“好啊,又是你这来捣乱的!”几人也认出纪伦就是之前跟丢了的青年,拦上来,迫于这人气势而不敢动手,只冷笑着:“这里是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你自己人离开可以,把这几个员工留下,他们还欠着钱没还呢!”
“有这事?”纪伦转首问几人。
年纪大些的中年老兵****低首不吭声,带着眼镜、面貌文气的孙晋怒视监工,但还是压着怒气说:“之前****大哥生病了,我们接了点钱买药,后来高利越滚越多……后来我们参加了一次罢工,他们雇佣了洋人雇佣军长短枪架在宿舍门口,威胁着谁敢跑就打死。”
“动枪镇压?”纪伦讶异。
“对,洋人都持枪,不受管制,有钱就卖命到处搅乱,围住宿舍大院不给进出,打死了一个逃跑,又组织打手打伤了我们工友,威胁不上工就打到服……”
纪伦无语了,对这个时代底层工人的黑暗处境算是窥得一线,也明白了他们在这码头上吃了多少苦,更清楚这些夜野战军人论肉搏斗殴不如专业打手,打开手提箱,甩出四柄手枪,交在四人手上:“告诉他们,什么才叫威胁,军人怎么面对威胁。”
“枪?怕你啊——”几个打手冷笑着迅速掏出手枪,保险都没打开,在手里挥来晃去,神情自得威胁。
围观的劳工和一些商贩、伙计,都是不由退开一圈,哗或起哄,大抵认为是闹剧,这片归属洋人公司的码头上还真没有动枪事情发生过。
监工是洋人委托的劳工组织者,一惊,挥起鞭子:“想清楚了!你们几个贱民谁敢动……”
看了看鞭子,****拿着枪,木在那里,几个人有些迟疑,这段奴工日子影响了他们,屈服是很容易形成习惯,威胁不是鞭子,而是它背后……
别的劳工也都颤声:“几位兄弟别犟了,走火了不好,把枪还给那人,看那人也不是好人……”
纪伦皱了皱眉,双手分开围观人群,转身就走。
小海伦有些可惜地望了眼丢下的四柄枪,跟上去,说:“就这样?”
“我要的是眼睛,手足,心腹……真正的军人,不是残了的奴隶……”纪伦淡淡说,出了围观人群,脚步放缓,在等待着。
后面人群里的监工大笑,他不敢得罪那个危险而有身份的风衣男人,但现在就觉得这几人失去靠山,鞭子又挥舞下来,挥在****的脸上,看出来这个稳重而不易反抗:“贱民,把枪扔了!”
“住手!”这时年轻气盛的刘麟一声大吼,终于受不了战友受到欺负,忍不住地举起枪:“劳资叫你住手!”
几个枪手的枪就对准他,而在战友遭遇威胁时,****等三人瞬间举枪,手指已经拨动保险,这是千锤百炼的本能。
“你们还真敢……”枪手大惊之下,下意识跟着拨动保险,扣动扳机,但在这子弹射出前,啪啪啪啪,四声枪响,四个弹孔出现在枪手们的身上……
王、孙、刘、季四人的手上的枪口,还在冒着青烟,而敌人打偏子弹在他们顶上射过去,本来手枪就不是人人都能用,中弹后还能打准就不是黑社会了。
整个场面全都呆在那里,接着,看到四人下意识对着枪手补枪,众人害怕回醒,轰然逃散:“杀人啦——杀人啦——”
监工已吓得软跪在地,鞭子跌落。
还穿着搬运工灰色衣服的四个男人,神情没有反应过来,开枪只是本能,但一开枪后,眼神就平稳下来。
理也不理这个吓得屁滚尿流的监工,而收起枪,转身排成一行队伍,追着纪伦去,在他那里停下来,立正,“啪”敬礼:“报告长官!”
“****上士归队!”
“孙晋上士归队!”
“刘麟中士归队!”
“季岸中士归队!”
纪伦转首看着,满意点首,敬礼:“同意归队。”
“啪!”
人流逃散的码头上,四人放下手,还是昂首挺胸,目视:“请指示。”
小海伦眨眨眼睛,又眨眨眼睛,看着这一幕,简直是……化腐朽为神奇,她还无法理解这背后的东西,而面对着四个人,纪伦沉默一会,缓缓说:“今日我们的目的只有一个——驱逐外洋,重兴华夏。”
“是!”中士****是中年人了,这时第一个响亮回答,啪的又敬礼。u
第一百二十七章 上尉(上)
出了这事,员工宿舍自不能住了。
几个士兵也没有什么东西要拿,就直接离开了码头,上士王容有个远嫁到这里的姐姐,住在城中村,之前为了便宜买药还拜托过,这时脱身,就带着几人过去落脚:“住旅馆,肯定搜查,多生枝节。”
纪伦看了看海伦,首没反对,这个上士王容年纪大了,三十多岁老兵,虽有缺乏冒险精神,但做事情还是沉稳,执行也不错。
傍晚时到了王容姐姐一家,这里位置距离市中心不远,很贫穷,随着城市扩张失去了田,这个时是没有什么补偿,除种田也没有别的一技之长,就靠着男主人走街串巷的拉黄包车讨生活,养着一家三口,男孩才四岁,据王容介绍之前还有个大的哥哥,下河摸鱼时给洋人的船撞死了……也就白死了。
“所以我想,姐姐一家应不会出卖我们。”王容。
纪伦首,没有泼他冷水,只是观察这家人……不过确实也都热情好客。
王容的姐夫拉车见过客人多了,看得出纪伦衣着和气质不是普通人,有是沙场下来的军官,又带着明显士兵作风的四个男人,就自觉让出房间,他带着妻子儿子跑去隔壁邻居那里借住了。
“这不太好吧?”上士孙晋推了推眼镜,他有种鸠占鹊巢的感觉,而且在主人家的态度中也隐约有一畏惧,让他这个读书人有些不习惯。
王容:“正常,我们家以前也接待过逃荒的落难亲戚……呃,我打个比方。”
“我们确实是落难么……整个国家都在落难,何况我们。”纪伦倒不介意现状的潦倒,这些只是暂时,也没有,对刘麟:“你跑去我们来路上看见菜市场,买半斤猪头肉,回来送给主人家,直接送到隔壁去就行了。”
刘麟接过钱就跑出去,孙晋想了想,恍然:“哦,对啊,还要确保隔壁邻居也不会出卖。”
纪伦笑:“那你要拿多少钱去收买整个村?”
“呃……”
纪伦没纠缠这个问题,又询问其他几人,原来这样接待逃难投奔亲戚事情在这时代的农村是常有,也就是……正常,不会引起怀疑。
混战导致帝国传统的一些公共工程都年久失修,加上土地兼并,洋货入侵,经济抽血,人口抽丁,导致农村对于风险的抵抗力也不断下滑,各地的天灾**越来越多了——这些报纸上压着很少报道,但是在民间是体会清楚,有着自己的办法去挣扎求生。
环境还是农村土屋,几个房间都漏风的,主卧稍微好一,只是墙壁潮湿,临时充客房的房间明显是堆放杂物楼阁,屋和墙角还有蜘蛛网,几个士兵也见怪不怪,一起动手收拾一下主卧房间,修补缝隙,免得晚上漏风寒冷加重纪伦伤势。
刘麟买了猪头肉来,送到借住隔壁邻居那里的王容姐夫一家。
没等他们休息,趁着天还没黑,士兵这些天码头抗包的劳动还在,纪伦又是带着他们在房间里打扫卫生、到院子里劈柴、井口打水倒满水缸、墙角喂鸡喂鸭……
院子门口经过的村民,目光变得不一样,他们在王容姐夫知道了当兵的舅子过来投奔落脚消息,明白了这些人的大概身份,现在看来,这伙军爷,算很不错的人了,不会祸害村子。
片刻,纪伦又带着士兵去村里的别家帮忙,村民在阻止不成,仍旧保持沉默,传统习惯对于反常事情总谨慎又谨慎。
海伦无事可做,无聊抱着白猫,有一下没一下摇着拨浪鼓。
远远近近的孩畏怯地望着这边,衣着整洁、皮肤雪白姑娘,在他们眼里简直是别的世界来的,不敢靠近……在意识到这种局面后,海伦想起了老师今天的话,就拿着拨浪鼓跑过去,送到了一个女人牵着的女孩手里:“给你。”
“啊……”女孩吓了一跳,又惊又喜看着手里的拨浪鼓,又看看面前的女孩,感谢之后,跑去和孩子们炫耀。
于是拨浪鼓的咚咚咚声音在这个被城市遗忘的角落里响起来,没有海伦自己摇拨浪鼓能摇出命运乐章的水平,只是孩子们一个个自得其乐摇晃玩耍。
晚餐是受到老村长邀请,在他家解决,饭餐相对来丰盛。
在村宴的饭桌上不仅仅是老村长,还有村里几个头面人物,年纪大不一,但都是村里信誉和能力都相对好……
王容、孙晋、刘麟、季岸四人还有拘谨,门口外面有不少大姑娘姑娘在偷看他们,纪伦神情如常和村长聊天,了解村子境况,一些困难,家长里短,各家在城里讨生活的一些近况。
告辞时,老人感慨:“老朽一辈子,从没有见过您这样的长官。”
纪伦首:“这只是份内的事。”
“份内?不容易。要是天下军人都和你们这样……何愁家国不兴,洋人不退。”老村长眼含泪光,住着拐杖,在路灯昏黄灯光下,一直凝望着他们背影……
纪伦回首,还是见到老人佝偻身影守望,直到身影融入在微的灯光中。
四个士兵都有些莫名沉甸甸,纪伦却没有多,靠这个,只是表面,这并没有多少可吸取之处。
…………
入夜
纪伦洗漱完毕,隔壁邻居家的男主人女主人送来了一份做好猪头肉,还带着两盘花生,是他们自己在屋子后面种的收获。
“大哥大嫂,你们太客气了。”纪伦感谢,把盘子放外间桌上,送他们出去。
回来,掀开门帘进了内屋主卧室,对抱着白猫跟进来的海伦:“这课你实践得挺好……懂得分享,是你学会交换的更进一步了,看你后来带他们玩,还送给他们每人一个东西,都是什么?”
“戒指。”海伦晃晃手指上的一个旧的手雷拉环,神情认真:“可是他们都很穷,我能换到什么?”
纪伦:“……”
也亏得村民们没见识,只知道是金属就当做值钱玩意,没认出来,否则见孩子们玩这个,非得吓死不可……
看着海伦渴望得到表扬的神情,纪伦也不纠正细节的出入,回答:“你能交换的东西不一定有形的钱或物品,也可以是无形的东西……今天你成为了孩子王,明天你就可以让孩子,帮你探查城里的各种消息……你选出有能力,肯上进,肯听你话的,甚至可以用他们来找老师议价——假设老师是与你单纯利益,老师可以帮他们联系报社,获得报童的工作……而对于老师来,获得的是孩子最诚实的眼睛,每天流窜在大街巷瞎玩孩子很多,没有人会留意他们是否有组织,达到网络扩张的极限虽需要时间,但短期内也临时参照使用了。”
“明白了!”
海伦十分兴奋,她感觉自己又学了一课,定要做到让老师都满意:“我会成为老师最亮的眼睛,让整个城市都逃不过老师的视线,直到老师找到师姑。”
“你哪里学来的关系称呼……”
纪伦嗤笑了,双手摸在她乌黑的一双大眼睛上,取下来淡墨色伪装的法术水晶隐形眼镜,又在她冰蓝色眼睛的眼眶周围按摩了一会,免去她带隐形眼镜的疲劳,最后:“好了,老师的最美丽眼睛,你要早睡,这个长身体的年龄,需要睡眠……”
海伦躺在被子底下,望着老师掀起门帘,高大背影消失在外面的油灯光线里,才闭上冰蓝色的双眼,白皙粉嫩脸上露出笑容。
…………
纪伦出来时,几个士兵在外面。
“长官!今天……”他们欲言又止,神情兴奋,不知从哪里开口——看得出来,如果不和他们聊一聊,估计他们晚上都是睡不着觉。
纪伦不想影响海伦睡觉,招呼他们上阁楼,就在桌子上坐下来:“都坐,都坐。先吃垫垫……怎么,孙书生你嫌弃饭菜粗糙?”
“哪敢哪敢。”孙晋连连摆手。
“那是刘你看上门口的哪个姑娘,光顾着和她暗送秋波了?”纪伦又转问一个青年。
刘麟脸色一下红了,摇头:“没有的事。”
两个年长些的士兵也理解笑起来,与之对应的是桌上十分简陋。
阁楼昏暗的油灯光线下,一猪头肉,两盘花生,四瓶黄酒,没有杯子,四个军人就这喝着,还抽着纪伦递的烟,一屋子酒气混合烟气……纪伦不喝酒,但也抽着烟。
酒过三巡,孙晋推了推眼镜,:“长官,我想到一……您之前问我,要拿多少钱去收买整个村,显多少钱都不够,但人心是无价,这些,可以让我们在这里住下来。”
“嗯。”纪伦吐出一口烟气,击杀吸血鬼雾气增益,几天来咳嗽已经减轻,四个士兵都不知道他是不能吸烟的,他也不。
一直沉默寡言的季案:“可惜是城中村,我们没法立足,过后就白费了。”
“这样想就辛苦了,你永远会不满足……”纪伦笑了笑,:“换个视角看,我们这样,是因我们就是这样军队,而不是指望着村民能回报我们,就回报,刚刚的一顿饭,乃至无形的信任,对我们的维护,不是都已回报了么?”
几个士兵相互看看,有些讪讪。
第一百二十九章 行动组(上)
呜呜呜——
汽笛声不断响在海居市港口上空,海面波光粼粼,来来往往货船,颜色灰扑扑的是远洋货船,颜色鲜艳是内河航船,都交织在这座大江入海口的港口。
桅杆与烟囱林立,蒸汽机的浓烟滚滚,奏响这个早期工业时代的大航海贸易乐章,监工们挥舞着鞭子,劳工们忙忙碌碌地搬运货物下船,一箱箱装上卡车,运到临时仓库,一些是要储存一段时间,一些是当场就和各地工厂的贸易代表们交割出货。
新兴的民族工业资本嗷嗷待哺,吞吐着来自南洋、西洋的原料与生产耗用商品,不时见到有西装革履,咬着馒头就着白水的采购人员蹲在仓库前,焦急等着来货倒仓,没话找话缓解枯燥:“喂,你们听说过没有,这里码头前几天发生枪击案,连死了四个人……”
“啊,有这种事?什么强人抢劫抢到洋人头上了,这么大胆……”
“好像不是强盗,是四个劳工忍受不住压榨,奋起反抗了,枪是个外人给的……好像是他们的前长官。”
“原来是军人,胆子也真大了,不知道是哪家诸侯……”
“哪家都不可能吧?现在诸侯和洋人是穿一条裤子的,可能是以前老卢侯时期的遗留老兵吧……”
八卦消息穿到一个仓库前,柳清明正来回踱步走着,为了缓解紧张的情绪,偶尔和身后的青年船员说话聊聊海上贸易的事,偶尔蹲下去和自己对接的几个工厂橡胶采购人员聊天,听着他们对生活、对世道的抱怨:“这几年厂子里订单越来越少了,洋货挤占越来越多,诸侯对我们收税,却对洋货免税,这他娘是人干事么?”
“前些年老卢侯在时,我们跑采购的还能吃肉夹馍,现在只有吃馒头,老厂长说可能还要节省开支,吃窝窝头……再过半年还不起洋人银行的贷款,就要撑不下去,大家卷铺盖滚蛋了。”
“俺都吃不起菜,在家门口院子里种菜了……可怜俺婆娘跟了我这么久,一年到尾连口肉也吃不上,俺没用啊……”
“看不到路……”
越是聊着深入下去,他们的声音中透出愤懑与灰心、绝望,这片黑暗土地上生存的人是辛勤的,为了中华复兴,为了家庭温饱,每个人都在勤奋,但是只能一次次发现,越是努力,越是陷入贫穷,就连工厂都是很难坚持着开过五年,他们创造的财富都不知道流向了何方……没有几个人找到正确答案,只是用自己的方式更努力,而陷入更恶性循环。
之前,柳清明也不知道答案,他只能用自己一腔热血、一条命去拼死战斗,但这时候,他摸了摸怀里的小册子,已翻得起了毛边,这些天的操作实践中似乎隐约窥见了洋人们的一些套路,危险来自陌生的大洋上,而神州如何破局,甚至都隐约透出一丝可能性……心中不由火热。
“会好起来的,相信我。”他拍拍几个采购人员的肩膀,大步走向外面,时间已经到了,成败就在这一举!
滴滴滴滴——
不远的期货交易所方向,开过来一辆黑色小汽车,柳清明身后船员青年已手按在腰间的藏枪,柳清明目光紧张看着小汽车牌照,摆摆手:“没事,自己人。”
“小心点好,老船长叮嘱要我保护您的……您要是出问题,他们的海军后备役退休金可都完蛋了。”船员青年幽默说,其实帝国受条约裁撤早已经没有海军,随着原先的海军统帅廖上将怒而举船自沉在帝国港口,所谓后备役也只是个念想给国民,名义编制上还存在的海军部穷得掉底,而将曾经经验丰富的船员们租借给洋人公司,更可悲的是二等国民处境恶化了这种人员租借,包括船长在内都只是个临时工证明,连正式员工都不算,更是不可能有退休金发放了,只能自谋生路。
柳清明是在与老船长聊天时知道这些黑幕,听得船员青年说的幽默,也就一笑由他了,就见黑色小汽车的三个青年跳下车,神情热切:“成了!”
“都收线了?”
“对!”有两个青年各自提着黑色手提箱,抛到柳清明手里:“这笔收割主力是借着弗兰斯银行走的过路帐,我们分散了混在账面流水里,问也没问就操作下去,事情问不到我们头上,倒小周处境危险,当场就换身衣服出来不干了……”
柳清明带着箱子走到仓库角落里,检查过了,都是满满的现金,还有大额的银行本票,就松了口气,再看向其中头发蓬乱、不修边幅的一个青年,笑着说:“周宏,你来说说。”
周宏虽是衣冠不整像是拘留所里刚放出来一样,却挥舞双手,神情自信,任谁一下子操作抢劫了一个交易所,都会这样自信,这时笑容满满的恶意:“我借上厕所的机会跑路出来时,对面布列艾坦的主力操盘手……那个平时牛哄哄的萨克逊大鼻子,正在向上汇报抗议,这还能来得及?我们散出去的账户已转过七个国家、十三家银行过账倒手,到一百多个分散账户上,早就到小刘他们那里操作了。”
银行系统的两个青年也点首,叫小刘的神情最沉静:“洋人吃亏是会翻脸掀桌子的,张·爱丽丝商会背后大股东就是布列艾坦东印度公司的资本,但再想追踪资金线索也来不及了,不可能跨国查账根,第一关弗兰斯银行就过不去,后面更不用说。”
柳清明理解地点首:“布列艾坦人还没强横到硬吃寰球的份上……辛苦你们银行人员了。”
“我们只是后勤过手,这次小周才是第一线火力,价格还没到顶,对面都还在助推橡胶交易热度,刚要收割之前一闷棍砸过去,我看他们都晕了……虽是对面当场补救跟上,但跨洋交流电讯慢了半拍,资金流来算,至少一半利润到我们手里了,而且是最好赚的部分,后面利润操作都繁琐,收割成本高。”
柳清明哈哈笑着,拍拍他们每个人的肩:“这次,你们都是神州社的功臣。”
“嘿嘿,都是队长你组织起来我们这次行动,别的都没问题,就是您那里的收尾要处理好,橡胶走私的迷雾要即时散出去……误导敌人的调查方向。”
“嗯。”
柳清明点首,笑了笑:“之前咱们是没钱,一文钱难倒英雄汉,现在有钱了……这跨洋大宗交割,十吨以上起步,没钱还真是玩不转。”
在柳清明身后,船员青年忍不住说:“我不懂经济,总觉得一下爆赚这么多,心里都有点不踏实……国内这橡胶真这样值钱?以前的价格也就稍贵点,最近一段时间都疯狂了。”
银行青年小刘挥挥手,目光冷静:“洋人在背后控盘,他们才是真正的赚钱,从商品到货币的转变,发现价值,把世界各处殖民地的东西变成钱,形成他们国家的活力、竞争力,滚雪球一样席卷寰球……”
船员青年恍然,说:“你说海运我就懂了,确实,这个过程已经掌握在布列艾坦人手里,他们经过几次大海战和贸易战击败了列国,牢牢掌握了海运生命线。”
操盘手周宏嘿笑一声:“这次橡胶贸易的抬高价格本来也是他们发起,是要收割我们的资本……对了,柳大哥,你是怎么判断出来这次橡胶泡沫的时间点?”
柳清明摸了摸怀里的小册子,微笑:“一位志向和我们相同的志士指点的路……不过他提醒过,成功了也不能骄傲,我们只是杀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下次没这样好机会了,洋人会在贸易流程上重新设定,补上最后漏洞。”
几个青年惊讶之后,又都是点首:“也是,可惜,可惜了……”
船员青年笑起来:“神州的海岸线多长?他们能补大漏洞,却补不住小漏洞,后续的走私船,老船长告诉我航线已确定,他的老伙计们正在南洋准备收私盘压货,趁着趁着热度还能吃一笔……我去联系了,你们神州社记得派人与我们交接。”
“没问题,下次来不一定是我,但也是我的同志,会给他授权记号的让你们认出来。”
柳清明对着他挥挥手,目送对方上了一艘小舢板,小舢板又逐渐驶到了一艘大轮船那里。
呜呜呜呜——
汽笛声拉响,轮船,写着“水殿龙舟号”名字的船头上,一个老人身穿军装,带着军帽,远远对着敬礼,用的海军礼。
“那是老船长……”
几个人都沉默了,体会到这不仅仅是赚一笔横财,而是各自战壕里相互默契的一次对洋人反击作战,直到轮船离开,众人才收回目光,柳清明跑去开车,周宏羡慕:“我小时也有这样出海远航、为国征战的梦想,后来海军没有了,又想着至少去海上看看,只是没钱也没时间,这次辞职卷铺盖了,需要避避风头,正好去海外走一圈学习学习、增长见识……”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