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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沁纸花青     心魔txt下载     心魔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零九章 湖中人

    红娘子站在阴影里微微侧脸,看着李云心,俏皮地一笑:“先前不是同李郎说了么?君父将建木炼化进我体内,而我如今可以感应得到这洞庭禁制了。这意味着,我便是这禁制的阵眼。”

    “但我虽是阵眼,可也的的确确不晓得如何出这禁制。君父应当是有法子的,但没有告诉我。”

    她想了想,伸手从一旁的树枝上扯了朵小小的红花、插在自己的发髻上,转身向前殿中走:“但李郎这样聪明,应当是知道还有一个法子可以解了这禁制——就是毁了那阵眼。”

    “君父花了好大的力气才将阵眼炼化进我的身体里。若是在从前,毁阵眼要比毁阵难。可如今李郎要出去的话……”

    她偏了偏头:“杀了我就可以呀。”

    这洞庭君的独女、因着执念而强烈地爱恋着李云心的红娘子说完了这话便转过一丛花木,消失在正殿西边的月门中了。

    李云心站在君山的白沙滩上愣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似乎……

    又将要面临一个抉择了。

    但他没什么把握能选好。

    洞庭君故意做了这件事——这老妖魔。昆吾子试图用言语和大势说服自己倒向道统,洞庭君也做了同样的事,但更加直接、更加粗暴。

    杀死红娘子,便可出洞庭。

    但对他而言那也意味着消灭了心中的人性。

    李云心需要人性吗?

    他的心中还有人性吗?

    这两个问题他其实常在问自己,只是没有料到这样快就要直接面对了。

    他抬头看了看越升越高的太阳,头一次觉得心里有点儿烦躁。

    不远处传来波浪翻涌的声音,那大概是湖底的恶蛟翻上了水面。但这洞庭毕竟面积广大,可不是什么小池子。他看了看那蛟,携着一阵风便冲上了天,向着远处遁走过去。

    倘若需要很久很久的时间来做一个选择,那么他得先弄清这洞庭的模样。

    这年头但凡靠谱些的地图都属于违禁品,民间流通的那些在他看来像是小孩子玩闹一般的地图也都被奉为珍宝。想要知道自己暂时掌管的这一片水域究竟状况如何,看那些东西可不成。他得亲自瞧一瞧。

    洞庭的面积数百倍于渭城……

    眼下应当不会只有红娘子这一个能说话、有理智的阴神吧?

    于是他开始“巡查”这片可能要待很久的水域。

    只是没想到如此一来,便是整整六天的时间。

    起初是想要看看沿岸的水文、地貌。于是就看得细致。从前他最远走到南山,再没有向前。这一次就只一路飞过去,不放过湖边的风景——禁制之外,已经被雾气封住了,但毕竟岸上还有一丈地。那一丈地上或者生着花木,或者是浅滩,又或者是小小的码头。

    头一天看还觉得新鲜,但并未找到人。到了第二天便渐渐觉得无趣了。需知这世上最好玩儿的是什么?便是人罢了。而这时候人烟稀少,湖边尽是一片一片的浅滩、树丛。他有心事,心静不下来,自然也无心感受什么自然、风景。于是看了一整天,已然腻了。

    所以到第二天的时候就加快了速度。风景在他身下嗖嗖地掠过,劲风拂面。他一边走马观花地瞧,一边想自己的心事。

    但即便如此也用了足足四天的时间,才将这洞庭绕了一遍。他在天上飞,那速度又称得上风驰电掣——倘若靠世俗中人用脚步丈量,这四天的行程走上半年也不稀奇。

    可似乎没什么收获。

    实则第一天过南山,到了傍晚的时候,就已经出了渭河府的地界。这几天走下来大致经过了六个府、两个州。照理说洞庭广阔无垠,各个州府都应当在湖边有码头。运货,走水路总是方便许多。

    但因为昆吾子那神通,李云心便只看到了几个湖边码头的残骸。人都不见影子,想来都死掉了。

    湖边的禁制仍蒙着雾气,居住在湖边的人一定惊惶不安,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有多少靠这洞庭吃饭的渔民、船夫,这下子生计要无以为继了。

    到第四天,终于隐隐看到了远处君山的影子——他绕了一圈,又回来了。

    这时候便意识到只看岸边其实……也仅仅是看了洞庭小小的一部分而已。倘若这湖中还有什么意料之外的人或事,那必然是在湖中的。

    君山算是一座大岛,真要迁人去住,也能住上个数千人家。可这样的君山在洞庭里,就连一张大饼上的芝麻都算不上——只能算一个针尖儿。

    这样的岛屿在洞庭中还不知道有多少。保不准,哪里就藏着什么惊喜——

    也可能是惊诧、惊恐。

    他便又花了两天的时间绕着君山,一圈一圈地飞。结果就像是飞在海面上——举目四望尽是靛青色的水,连禁制上的雾气都看不到了。依着太阳做参照,可又并不很精确。最后白耗了两天,只瞧见一座突出水面的礁石岛,再无其他收获——也不想再继续下去了。

    便终于理解了洞庭的大。

    一两百个这样的洞庭……就要把整个庆国给填满了吧?!

    他花整整六天的时间做这样“徒劳无功”的事,但一直紧皱的眉头却始终没有松弛下来。

    他还没有做好决定。

    然而意外出现在第七天。

    他又找到一座岛。这岛上从前应当是没有人居住的。因为它处在洞庭的腹地,周围的水又深——很像是一根柱子从湖底探出来,孤零零地露在水面。

    这样的深水岛周围不好建码头,也没什么鱼群,且距离岸上又远。在这种年代注定无人烟。

    岛屿上树木倒是葱茏,在第七日的艳阳下像是一整快精雕细琢的绿玉,绿油油地叫人心喜。李云心看了这情景,心里的烦躁也没来由地去了三分。这令他感到意外——

    他一直在放纵心里的不安情绪,并且乐于体验这种不安带给他的病态快感。但如今精神一振——他想大概是自己的潜意识认为在当前的情况下他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了。

    外面还有人在等着他。鬼帝在渭城里,他的妖魔弟子也在外面。说是刘老道与他们一同跑掉了,可又不晓得安危如何。

    他认同自己潜意识的决断,决定再逃避最后一天。满了七天,他要重新回到那种时时刻刻绷紧每一根神经的战斗生活当中去。

    人生就是一场战斗。安逸即意味着死去。

    他做出这样的决定,就携着云雾落到那岛屿上。结果在岸边看到一艘残破的船——是一艘。

    这意味着这艘船生前的体量不小,是那种大富人家才能拥有的画舫、楼船。而今颓废地躺在岸上只剩下龙骨,船身都被冲击得七零八落。

    他绕船走了一周,看到一行脚印。

    于是循着那脚印往林中走。走到林中草地上脚印消失了,可是剩下了别的东西——一些贝壳散落在草丛中,就好像有人边走边吃,随手丢掉了。这岛上没沙滩,李云心想了想,大概是从那艘船的残骸上起下来的、原本附着其上的贝类。

    就循着那些贝壳走,见到林中的一块巨石。

    大概有三四层楼高,周围被大片林木环绕。一整块大青石,底下却是空的。生了一堆火,火旁有个人。

    李云心向四周看了看,并未发现什么异常。于是信步走过去,站在石穴入口处瞧一瞧。

    那火已燃了有一段时间,如今快要熄灭。一个皓首老者侧身卧在地上,身上的衣裳倒还周全。看他穿着不是渔民,倒像是富贵之人,想来便是那艘船上的人。

    便在这时候那老者醒了过来。他撑起身子往洞口看了看,眯起眼睛,似乎洞外的阳光刺了他的眼。随后再抬手揉一揉、坐直了,盯着李云心细细地打量一会儿,哑着嗓子道:“啊呀……你这少年,也是落难于此了?”

    李云心并不说话,慢慢走进来,在洞中转了一圈。说是洞,其实应该说是一道很宽广的石隙。火光与阳光照亮了一部分,还有更多藏在阴影里。外面是热浪蒸腾的艳阳天,这活洞中却凉快。

    老者见他这样子也不觉得奇怪,只笑道:“小老儿本以为只有这一艘船遭了难,没想到竟还有人。想来是昨日触怒了龙王——那倾盆的雨呀。”

    李云心走到他对面了,眯眼看看他:“你是何方的神圣?”

    老头子“嗯”了一声。

    “寻常人身处这状况,可不该是你如今的样子。”李云心慢慢说,“这里离岸边极远,你该晓得渔民也不大可能来。你一个老头子,在这里待上几天,就要死掉了。但看起来这么镇定悠闲。”

    老人听了这话才笑起来。他笑的时候脸上的褶皱堆积在一处,看起来却很慈祥和蔼。眼睛眯成一条线,只用眼缝儿里的一点余光看人:“你这年轻人呀,唉……死去有什么好怕的呢?老头子我活到六十八岁,人都说我是老寿星了。可我这老寿星呀,却被家里的儿女骗上这船、送来这湖里说是游玩……实则将船底凿漏了。”

    “我那老仆护着我,上了这岸。我那儿女乘着小船回去了。谁料到忽然天下落下了大雨……我在这石穴里活下来了,我那儿女倒是在湖中死去了——既然如此,还有什么好怕死的呢?”

    李云心细细想了想,捡火堆旁一块青石坐下来。随手拾起一根地上的干柴丢进火中,笑道:“这么说你倒也不是一般人家。非富即贵的人家才会有这种事吧?阁下从前是官府中的贵人,还是江湖上的豪侠?”

    老人笑起来:“不提、不提了。只是,老朽看小公子也并非寻常人物,又是从哪里来呢?”

    “我从东土大唐来。”李云心不咸不淡地随意应了一句,“如果还要在这岛上待一段时间,您老吃什么呢?我来时看见了贝壳。如今似乎也吃光了——以后怎么办?要打猎为生?您这身体看起来可不大硬朗。”

    老头子笑起来:“老头子不喜欢水腥气。鱼虾贝平日都是不吃的——几十年了,总不好到老了老了,晚节不保。小公子在路上见的那些贝壳呀,却不是吃剩的,而是拿来用的。只是那些不趁手,也就丢掉了。”

    “要说吃食呀,老朽还有一个老仆——先前说了,护着我上了岸。有了他,这些日子倒也不用为吃食犯愁。”

    李云心看着老者:“他去狩猎了?”

    “说了是老仆。”老者站起身,肚子咕咕地响了两声。这在他来看应当是失礼的事情,如今却并不在意。他慢慢往石隙被阴影遮住的的一处走——那里阴冷潮湿,慢慢向下滴着水。或许千万年之后会形成一根钟乳石。

    “既是老仆呀,又没有趁手的家伙,去哪里狩猎呢?”老者站住了,叹息一声,“跟了我四十多年,也总说这命是我的。末了末了,这命倒真成了我的了。”

    他伸出手在阴影中摸索了一会,李云心又听到清脆的碰撞声——他觉得那是贝壳与石头撞击的声音。随后又听到了囊囊的切割声。

    随后老人转过了身。

    李云心看到他手中提了一块血淋淋的肉——其上还连着暗白色的皮肤。

    老者与他对视一会儿,变得沉默起来。他走到那火堆旁,将肉置于石板上。用另一手拿着的边缘锐利的大贝壳慢条斯理地切割起来。他一边切,一边说:“野兽们呀,不是你吃我,就是我吃你。这人世间呢,实则也是一模一样的。只是人吃得好看些——不吃你的肉,吃你的精气神。”

    “但好看就是好事呀。精气神吃了,人还在。只要死不了,总还能缓和过来。”

    “可有些人呢,在这样的人世间过得久了,就忘记了人还是野兽时候的样子——精气神要吃,人肉也要吃的。就说这人世间也吃人,没什么天理公道。可这世间哪里真的有什么天理公道呢?人世间这样子,就已经比野兽们那样子要好得多了。”

    “咱们呀,得让它更好,而不是更坏。”老人切下一块肉来,哆哆嗦嗦地用一根小树枝穿上了,架在火上烤。烤了一阵子抬眼看李云心,“你说倘若有一个人,人不做,非要做野兽——这人是怎么想的呢?”(未完待续。)

第二百一十章 庙中人

    石隙外阳光依旧明媚,但石隙内的温度却似乎越来越低了。

    李云心沉默地看着他将那块肉架在火上烤,觉得眼前的情景有些熟悉。

    但他毕竟已经不是那个在冷雨夜里瑟瑟发抖、只能任人宰割的少年了。他这般沉默了一会儿,抬眼看老人的白发以及树皮似的脸:“阁下怎么称呼?”

    老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吸那肉香味儿。然后慢慢说道:“从前的事情和名字都忘记了。而今就算是新生吧。既然是在这湖中见到你,我就自称湖中老人。”

    李云心想了想,平静地说:“湖中老人的确是个有意境、有格调的名字。但如果以后我喊你的时候每次都要喊‘湖中老人’,这就未免有些中二。您贵姓呢?”

    老人看着他,眨了眨眼,莫名其妙地微笑起来:“哦。小老儿免贵姓苏。”

    “那就称你苏公。”李云心看看那肉,“苏公可知我是个妖魔?这洞庭,如今便是我的道场。”

    老人看他半晌,张了张嘴:“啊呀……我想你也是个妖魔。这样的日子,你又一人来。身上半点儿汗水也无,衣裳干干净净,一丝尘埃不染。又生了副天仙似的面孔,定然非人呀。”

    “只是你既是妖魔,又说统辖着这洞庭,可见法力无边。小老儿在此困顿多日,无以解忧——妖魔道人,可否给我拿出一坛美酒来喝?”

    李云心听了他的话,微微一笑。他手腕一甩,便多出一柄折扇。又在这折扇上一抹,便提出一壶酒来。将酒放在老人面前的火堆旁,道:“这是渭城里木南居中的木南春。”

    顿了顿又说:“不知现在还在不在了。”

    老人伸手取了酒,提起壶便将一线琼浆倾入口中。随后才长出一口气,道:“好酒、好酒!小公子给我酒,老头子就给你肉——拿去!”

    手中的树枝一抛,直越过篝火堆。

    李云心伸手接住,仔仔细细地瞧了瞧,便又放在火上烤。

    老人拍手称快,又用手里的贝壳割下一块肉串了,道:“你既是执掌洞庭的妖魔,如今看起来却并非快意的模样。都说妖魔逍遥畅快、随心所欲。小公子却有什么心事呢?小老儿我这条命想来也不久亦——不如说来听听。”

    李云心看着他:“以苏公的本领,我的烦心事还需要我说么?”

    老人摇头:“你面前这个苏公只是个老头子罢了,哪里有什么知晓你心事的本领。你若不放心,一掌便将我劈了,也可以看到我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李云心认真考虑了一会他的建议。然后将手中的烤肉翻了个面。

    “烦心事眼前倒是有一些。”他沉默片刻,竟然真地开口说起来了,“有几个朋友在洞庭湖外,去向不明。但眼下我却出不去,关心则乱。怕他们被人杀掉了,或者被妖魔杀掉了。更怕被捉住、用来胁迫我——那我就得不得做出自己不喜欢的选择了。”

    “啊呀,倒是苦恼的事。”老人叹气。声音因为美酒的缘故稍微大了些,“小公子是怕没法说服自己的心呀。”

    “我只是讨厌考验。”李云心笑了笑,“有些事情平平常常那样子,就很好。但到了考验的时候谁都不晓得会做出怎样的选择。所以说不要考验人性,我一点都不喜欢。”

    他看了老头子一眼:“也不喜欢愚蠢的测试。”

    老人慈祥又和蔼地笑了笑,将枝子上的肉拿回来,伸手撕了上面微焦的一条肉丝尝了尝,道:“没有盐倒是有点寡淡无味。不过看起来小公子的烦恼还不仅于此——还有些别的么?”

    李云心看着他将那一条肉丝放进口中细细地咀嚼起来,又道:“别的么。有人逼我站队。这也是一件讨厌的事情——可又没法儿置身事外。但原因还和是之前的相同——如果能把外面的几个老朋友都弄进来,也许心情还要好一些。不过想来你也没办法。我不知道你是敌是友,但觉得你人还不错。相见算是有缘,我还有事……回见吧。”

    他说着便站起身,将手中的树枝搁在石板上,作势欲走。

    老人放下手里的肉,仰起头看他,笑眯眯地说:“受了你的美酒,怎么好叫你空手而归。小公子且看,这是哪里——”

    说完他用手中的树枝在地上点了点,又伸手向石隙外一指。

    李云心向外看过去。

    石隙外本是艳阳与野树林,此时看还是艳阳与野树林。只是……已不是他刚才进来时候的模样了。

    成片的榕树生在了洞外,郁郁葱葱。

    一角飞檐从树丛中探出来。

    这……不是他刚才进来时的那个岛了。

    他心中猛然一惊,转头去看那老者。但老者并无异样,只慢慢地撕着肉吃,偶尔喝一口酒——同任何一个嘴馋的老人家一样。他慈祥地笑着朝李云心摆摆手:“去吧,去吧!”

    李云心熟悉他眼下的这种表情。很常见,但在这时候显得怪异——就是那种一个慈祥的老爷爷为路边的小孩儿吹了一个糖人儿,然后看他乐颠颠地一路跑开的眼神。

    他数次欲言,数次又止。但很快意识到一个事实——对方无论是什么人,手段都远在他之上。之后脱险了该为自己起一卦。瞧瞧今年是不是流年不利,为何意外状况一个接一个地来。

    但眼下……

    他笑了笑,微微一拱手:“那就多谢了。”

    说完迈开大步便走出去,直入丛林中。

    老人在身后眯眼看着他,摇摇头:“倒是个好孩子。”

    ……

    ……

    李云心可以确信自己不在那岛上了。他走出几步之后便驾起云雾升上天空,穷尽目力往远处看。但意识到此处似乎也不是现实世界。或者说只是现实世界的一部分——以一间庙宇为中心的榕树林的确是实实在在的,可百丈之外皆是白茫茫的迷雾,他敢肯定即便冲进那雾中也走不出去。

    于是直接前行一段路程,落进那庙中。

    这是一间破败的庙宇,似乎从前地处荒郊野岭。门口两对石狮子上爬满了青苔,正殿的匾额也摇摇欲坠。地面上亦生满荒草,看起来冷清极了。可李云心一落进去,庙中登时热闹起来——

    两道符箓直奔他而来,另有两声破空啸响。

    庭院里残破的石板地面上泛起微微颤动、水波一样的金光,他感受到了熟悉的阵法禁制的力量。

    还听见尖声尖气、妖里妖气的声音:“啊呀!跑……咦?快跑——”

    李云心便随手接过那两道符箓在掌中一捏,将它们化作了火焰与灰烬。又踏前两步,两柄飞剑叮叮当当地击在他胸口上,却连一个白印儿都没有留下。再前行了四步,一脚踹飞一丛荒草当中一排摆得歪歪斜斜的石子,喝道:“慌什么,是我!”

    这话喝完了,院中忽然寂静下来。

    李云心轻出一口气:“有没有战斗减员?”

    三花慢慢从正殿门里探出头来。盯着李云心瞧了好一会儿,才惊疑不定地说:“咦?这个是真的,嗯?假的?嗯?”

    然后看到正殿的门被推开。刘老道紧皱着双眉、头发蓬乱,小心翼翼地上下打量他、好半晌才试探着问:“心哥儿?”

    李云心摊手:“之前还有别人冒充我?”

    但刘老道也不说话,仍只盯着他。

    李云心就叹了口气,道:“八百标兵奔北坡,炮兵并排北边跑。标兵怕碰炮兵炮,炮兵怕把标兵碰——what’s-your-name-please?my-name-is-li-yunxin——得了出来吧。”

    这话刘老道大概听不懂,三花龙女也听不懂。但偏偏刘老道就晓得……这的的确确是心哥儿了。

    当即从屋中冲出来,拉住了李云心的手,上上下下看了看,才嘶哑着嗓子,道:“你可——吓死老道了呀!”

    李云心因他的这种态度而略微有些感动,可心中一根警惕的弦还没有放松。事情来得古怪——这庙中的“刘老道”、“三花龙女”,知道了他是李云心,但他可没什么别的途径知道他们就是真正的刘公赞、三花。

    因为他们就是这个时代的人,可搞不出什么辨识度很高的绕口令、小学生英语课文。

    李云心又往庙里看了看:“时葵子呢?”

    这时候老道眨了眨眼,神色变得愁苦起来:“……伤着了。也就咱们三个走到一处去了。其他人……”

    李云心迈步走近破庙的正殿中。看到时葵子侧卧在地上,身下铺着刘老道的道袍。身上看不出伤痕,但脸色铁青,气若游丝。

    他俯身探了探鼻息,又探了探脉搏。诊脉是修行人必然会学习的事情之一——筑基初期总得明白体内的经络、穴道才好运气。但当初他学得并不精,不晓得时葵子的毛病出在哪里。

    听到刘老道跟在他身后焦急又絮叨地说:“心哥儿当日将她送去了废宫里,叫那鬼帝照看着,又画了一个替身放在南山——本想着这事了了我便去接她出来。岂知心哥儿那边出了事,不见踪影。我便带着嘉欣那孩子去城外寻那四将。结果就只找到了她——”

    三花站在门口,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李云心。见刘老道看她了才道:“哎呀,唉呀……我不晓得啦!来了一群道士!啊呀,那个凶!”

    李云心此时没心思听她卖乖,就看刘老道。

    老道忧心忡忡地看了看时葵子,道:“心哥儿将他们差遣出城,叫他们在渭城外引导那些亡魂化成的怨气。这事倒是做得有惊无险,但之后又不晓得城内局势如何,便依着吩咐一直在城外等。岂知先来了个穿黄衣的大妖魔,又来了一群道统的道士,见了阴神便要斩杀——”

    “这时候实在没法子等,只得各自逃了。我同三花逃到了一处,嘉欣那孩子……就冲散了。后来心想那孩子还浑浑噩噩,会不会往乔家旧宅去。便冒了险回去瞧,结果也没找到。又往废宫去——岂知那废宫也被一群道士围了,只看见法术符箓漫天的飞,那是真的在打——几条街的百姓都在逃命。”

    “只看了一眼——看见那宫墙塌了。那鬼帝……唉。”刘老道说到这里叹了口气,“那邺朝的昭武皇帝,带了她出来,交给我,又被一群道士围住了。这鬼帝呀,唉、唉、唉……”

    老道连叹了三声,伸手在眼上抹了抹:“这鬼帝说是个鬼怪,但当真是个忠肝义胆的——同贫道说,这时葵子乃是心哥儿你重托给他的,他大邺皇帝不可负人所托……运了神通将我们送出城,自己拦了那些道士。我在城外等了一阵子,只见城中光华漫天阴气森森,可过了一会儿……声息都没了。”

    “也不知如何。”

    李云心沉默一会儿,也陪着刘老道叹口气。

    然后老道才道:“她……是同那邺帝出废宫时,中了一记道法。可叹老道我,唉、唉、唉……”

    李云心思索了一会儿,站起身。

    “我身上的乃是妖力。”他皱眉道,“也不是随便往人身上度点什么灵力真气就能活命。这倒是个麻烦事。”

    “但……刚才是怎么回事?有人假扮过我?”

    刘老道这时候才与三花对视一眼:“可……不止一个呀。咱们进了这庙,周遭就起了雾——走也走不出去,不管走多远,一旦出了雾气就还是这庙。然后夜里就来人——一个接一个地来,都说是心哥儿你。可老道我一问,就晓得不是呀——这天下还哪有人能说心哥儿你一样的话?”

    “假扮我。然后问你们一些我的事情。”李云心向庙外看了看,“可见过一个老头子?”

    刘老道想了一会儿,张开嘴说话……却听不到声音了。

    随后他的身形开始慢慢变淡、这正殿也在变淡、整个世界,背景都在变淡。

    李云心下意识地伸手去抓,却只来得及将手伸到了白茫茫的、已经占据了周围每一寸空间的雾气中。

    ——但还是抓到了什么东西。

    雾气陡然消散。

    他发现自己还坐在石隙、火堆旁。

    他手中抓住的,乃是自己的那柄折扇。而老者手中的那块肉已快被他撕着吃光了,喝空了的酒壶也歪着躺在一边。他笑眯眯地看着李云心,并不说话。

    李云心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阁下——是道统的人?”(未完待续。)

第二百一十一章 食人

    “老头子是这世上的人。”老人笑眯眯地说。同时将先前李云心搁在石板上的那块肉拾起来再送到他面前,“凉了,味道可不好。你若没吃过这个,可真是不晓得什么才叫人间至味。”

    那肉的确凉了。一层白色的油脂凝固在暗褐色的肌肉表面,将原本的焦香气都裹住。

    李云心看看那肉,伸手接过来。略迟疑了一阵子又坐到篝火旁,将肉架在火堆上。

    “方才看到的是幻境?”

    “有些是,有些不是。”李云心这时候才发现老人其实看起来并不很老,动作也没那么迟缓。这应当是一个身体还算矍铄的老年人。这老人看着李云心,“但消息总没有错儿。三个人眼下在渭城外百多里,安身在那庙中。那女子呀,一时倒是死不了。”

    李云心想了想:“这么说,事实是真的。但我看到的情景、细节,都是幻境——你只是为我重现了一遍。”

    老人笑:“是个聪明的小公子。”

    “但阁下怎么知道他们会如何说、如何做?阁下造出来的幻境栩栩如生,我一点破绽都找不出来。”

    “老头子现在可不知道。老头子也没什么神通造出一个幻境来。”老人微笑着说。似乎很喜欢看到李云心疑惑的样子,那样令他觉得欢乐而有趣、同时也是一种新奇的体验,“你手中这柄折扇,这扇面上有一副好画。你将你眼中见过的事、心里想过的事都录在上面——你方才看到的也就只是你自己心里的事,可不是老头子我的功劳。”

    ——方才他向那雾气当中一抓,抓住的正是他自己的折扇。

    “那么是你将他们三个人保护了起来。”李云心看着他,“阁下需要我做什么。”

    老人从地上找到几根干柴添进火堆里,让火更旺了些。火舌****着李云心手中的肉,香气重新升腾起来。他指了指那肉块:“先吃了它。”

    李云心也不说话,伸手撕了一块便送入口中。

    老人的脸上登时浮现出兴奋的神色:“啊呀,你又不怕是人肉?”

    李云心笑了笑:“看着不像。我既然是妖魔,对人肉一定有些研究。”

    但他说了这话之后,表情在脸上微微一滞。

    因为味道在他口中爆开了。

    这时代的山珍海味他吃得不多,但在原来那个世界吃过很多。在那样一个高度发达的世界,试过各式食材、各种烹饪方式,原本以为天下美味不过如此了。

    可没料到如今口中这东西……这么简单地、只在火上烤了烤的东西——竟然是这种味道!

    他说话的时候牙齿将肉咬碎。那肌肉纤维当中的香气便一下子迸发出来了。好像每一根肉丝里都浸透了满满的香与鲜,而今终于找到了尽情释放的机会。这样的香气在一瞬间充斥口腔,却并不觉得腻味——香过之后便是滑腻的口感与滑腻的鲜,钻进口中的每一个角落,眷恋着每一颗味蕾徘徊不去……

    这是……什么东西?!

    李云心瞪大了眼睛看那老人——他带给自己的惊讶已经太多了。

    老人见了他的反应也只是淡然一笑,道:“都是光阴过客。许多事从前并不觉得稀奇,随后却晓得乃是这世间最最宝贵的。你既然吃到了这美味,便是说你不是一个无趣之人。那么老头子还有一件事要你做。”

    李云心不再开口。这个老人的神异已超出了他的预料。

    老者自顾自地说下去:“老头子我还有一个月的命,正三十天。你就陪我玩耍三十天。若是我尽兴了,便为你做一件事,算是还你的人情。若是我不不尽兴、不愉悦,可什么都不给你。”

    “苏公看起来身体还硬朗。”李云心谨慎地说,“如何看,寿元也不止三十天。”

    “也未可知呢。”老人站起了身。李云心意识到他的身形比自己看第一眼的时候似乎要稍微高大些——不晓得是不是因为此刻挺直了脊梁。

    老人手中握着一枝从火堆里抽出来的、还燃着火苗的柴火,问李云心:“可知你刚才吃的是什么肉?”

    也不等他答,便将手中的柴火丢去石隙的那个阴暗角落。

    角落被照亮了。

    借着火光李云心看清了一个……东西。粗看,像是一个被开膛破肚的人。白白胖胖,肚子被剖开。一条大腿已经不见了,另一条则断了半边。他方才吃的肉,应该就是从那条大腿上割下来的。

    他平躺在角落的一块大石上,一只手松松地搭下来,脑袋微微向侧后方仰——令李云心想起了他那个世界的一副名画:大卫的《马拉之死》。

    但也因此看清了他的面容。

    似乎并不是人类。那张脸上有五官,然而如同李云心与洞庭君现出的神魔法身一样,在保留人类轮廓的同时还会有些动物的特征。这张脸上的五官分得散,就仿佛原本好好的面孔被充了气,从中间撑起来了。

    “你这孩子不吃人。”老人对他说,“但什么是人呢?有五脏六腑、穴道经络?它也有。它本是我身边的仆从,原身是澜河中的一尾大鱀(注)。”

    “我说他护着我上了岸,是的的确确护着我上了岸。但也同我那儿女一样,不是什么好心思——他觊觎我身上的东西。可我一个要死的老头子……哪里有什么好东西呢?唉,到底是成了我的口中餐。他现在乃是妖魔法身,将身子剖开来看,和人没什么两样儿——算不算是人呢?”

    见李云心不说话,老人又道:“换别的说,不单说五脏六腑,说头脑里的东西吧——都说人乃是万物之灵,有智慧。但那妖魔有没有智慧呢?吃了这样智慧与人无二的东西……算是吃了人,还是野味?你如今想一想方才入口的东西,可还觉得美味?”

    李云心沉默了一阵子,微微皱起眉:“我先前以为你是道统的人,可后来又觉得你是妖魔的人。”

    “你救了我的人,好不叫道统用他们来胁迫我。这么看你像是妖魔一边的。此刻你又叫我吃这肉,吃了,将它的人身展示给我看。目的是为了叫我感到不适……看着也是为了打破我心里的那条线——我能吃这身体构造、思想智慧与人类无异的东西,‘为什么偏偏就不能吃人’呢?”

    “唉,但是有些事,却是你不知道的。”李云心叹了口气,“我受过高等教育,所以知道哪怕构造看起来相同、有思想也有智慧,但……dna不同啊。这词儿您老不明白,这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但另有一件事——漫说他只是看起来像人,本身是精怪。即便真的是人又怎样呢?您不了解我的过去。又或者说这个世界,在道统与剑宗的操控下的确……比某个可能存在的世界的中古时期要安稳、幸福一些。”

    “道统与剑宗还是起了很大的积极作用的——没有他们的允许不会有大规模的战争,也就不会有……唉。在某些地点、时间,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用人做军粮——至少在几百年这样的周期里,不是什么稀罕事。”

    “所以我对食人这件事的宽容度很高。”李云心看着老人,“吃不吃人并不是本质问题,本质问题是另一些事情,在这里。”

    他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意外又新奇的笑容再一次出现在老人的脸上。他大笑:“好、好、好呀。你真是个有趣的小公子。老头子我更要打定主意——这便走吧?这洞里也是无趣了。”

    不等李云心答应,老人便拉起他向洞外走。被拉住了手,本想甩开。但发现……并不是想象中的妖魔巨力,也不是修炼有成的人类那种坚韧的身躯。

    这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老人的手。掌心略显粗糙,但绝不是做惯了农活的手。很干燥,但很热。似乎意味着老人的情绪很好,身体也很好。

    便是因为这样的微微一惊,也就由着他拉住自己走到外面的林中了。

    老头子并不用神通,像普通人一样走。而李云心便在等待,等他一会渡水之时瞧瞧他施展法术的习惯,究竟像妖魔多一些,还是修士多一些。这老人亦正亦邪,说的话又可以随意诠释,实在是一个难以捉摸的老滑头。

    但到了水边时老者竟站定了,也不动。只瞧着李云心道:“带我走吧。”

    李云心笑了笑:“苏公神通广大,怎还要我带呢?”

    老头子这时候皱眉:“你这孩子。老头子何曾施展过什么神通?还会诓你不成?”

    李云心便细细想了想……

    然后意识到竟然的确没有。从他看到老人的那一刻起到现在,对方不曾展示过任何一种一个普通的六旬老者所不具备的本领。他自己入了幻境看到刘老道和三花龙女,但……没看到老人如何施展法术。

    李云心摇了摇头:“好。苏公既然喜欢深藏不露,在下就助苏公一臂之力吧。”

    说罢大袖一挥,一阵妖风便卷着老人和他自己,直上了高空。

    飞行这种事,虽然比他那时候方便,却并没有他那个时候舒服。飞在高空,风势浩大。速度又极快——那烈风灌在口中,呼吸艰难。又呼呼地吹透了衣服,透体生寒。因而修士们到了化境才堪堪能飞,到了真境才纵横四海皆可去得。

    李云心携了老头子上天,目视前方、故意飞得极快。如此一刻钟的功夫不见老人言语,便微微侧脸看了一眼。结果又吃一惊——那老头子满脸的褶皱都被劲风吹拂得聚到了一处、两只眼睛紧闭。脸色发青,半张着嘴……

    就好像是一个将死之人了!

    李云心有一瞬间觉得是他故意使诈。但随即意识到这老人倘若当真如他所料是个了不得的大人物……故弄玄虚故作深沉尚可理解,但做出这副样子就太有**份。

    便忙放缓了速度,将那老人提去身后,皱眉道:“你当真是……”

    老头子这时候才慢慢缓过气,作势欲怒:“你这小儿,怎的不信我?!你独自去罢!”

    说完猛地一甩手。

    原本一个普通的老人可甩不开李云心的手。但见他要发怒,李云心便在心中有了防备——既有防备自然随时打算将敌手击飞,因而手中只虚虚地使了力。老人一下子真地挣脱了,脚一蹬,整个人直直向着湖面落下去。

    李云心本要去捞他。但看到老人的脸上还有余怒、瞪着眼看自己,没有半分惊慌的意味。

    于是就收了势,只看着。

    看到老人的身子向着湖面一路坠下去,在离水面还有数丈的时候,用他那嘶哑的嗓音大喝:“孽畜!还不现身迎驾!”

    这话音一落,原本平静的湖面登时起了一阵腥风浊浪。随后听得水面之下一声沉沉如牛的吼声,一个巨大的阴影出现——

    再一声巨响,一条无角的恶蛟登时冲出了水面、一跃而起、正将那老者接在了头上!

    李云心在半空中倒吸一口凉气。这恶蛟他自然认得,正是七日前在白树林撞见他的那蛟龙!当时那恶蛟见了李云心这螭吻龙子亦不畏惧,而今却如同一条忠犬一般,被这老人一呼即来!

    都说灵智未开的畜类最懂得威严畏惧。李云心如今再定睛去看那恶蛟的头——本是生了一对牛耳,此刻那对巨大的牛耳压得极低,紧贴在头颅两侧,看着是怕极了!

    而那老头子被恶蛟稳稳接住,伸手薅住了他粗大的鬓毛。那鬓毛一根便足有小儿手臂粗细,老人站在他的鬓毛中用手抓牢了,再盘腿坐在毛发间,当即便有了仙人驭龙遨游九天的气势!

    那蛟龙并不会腾飞,只会在水中潜泳。但此时头上又托了个老者,就不敢埋首水中了。辛苦地昂着头,在水面上蛇行,看见李云心在半空也不敢再目露凶光,反倒是时不时呜呜地叫——

    仿佛是在哀求他,让他快些将那老人接上天去!

    李云心怔怔地随着那恶蛟飞,目光死死地锁定老人的身形……

    这究竟是何方神圣?!

    而此时老者才抬起头,脸上的怒容不见了,换上怡然自得的笑:“你这孩子,可体会过驭龙而行的滋味?”(未完待续。)

第二百一十二章 湖与美人

    老人脸上的神色快意豁达。即便以李云心的功力也瞧不出丝‘毫伪装做作的痕迹——就仿佛一个老者随随便便跳上了路边一头毛驴的脊背,然后笑着问他“你可试过骑驴而行”。

    但若真的是一个游戏人间、绝无其他心思的老人……此刻又怎么会站在这恶蛟的脊背上?

    他便在高天的罡风中深吸一口气,慢慢降低了高度、放缓了速度,贴上那水面与恶蛟头颅上的老人并肩而行。

    略沉默了一会儿,才道:“苏公真是当世奇人,小子拜服了。”

    “只是,这恶蛟虽生得像龙,却并不是龙。若说真龙,也只是这世间唯一——又有谁真地试过驭龙而行呢?”

    老人听了他的话嘿嘿一笑,道:“嘿,这你却是不知了——嘿嘿!”

    话便只说了几个字,就不再继续说下去。仿佛心里知晓好多的秘密,此时却不好与李云心细细说。

    李云心也不追问,更是慢慢摸清了与这老头子相处的方法,便微微一笑:“苏公此时不方便说,以后总有方便说的时候。小子先前心中急躁焦虑,因而莽撞无礼多有得罪,苏公还请不要怪罪。”

    老头子笑着哼了一声:“人魔李云心的大名,老头子已经听说过了。你倒不用装作乖巧。若真是个乖巧的,我才不来找你玩耍。你想要赔罪,倒不如想点好法子叫我开心。老头子若满意,等一个月大限到了,也就答应你一件事。”

    先前这老人总说自己是个普普通通的老头子,便叫李云心心中没着没落。而到此刻终于说了“人魔李云心的大名老头子已经听说过了”这样的话,他心里就瞬间安稳下来了。

    他并不觉得自己如今“大名鼎鼎”——天下间普通的妖魔、修士,知道他这个人的绝不会多。就像他也不知道随随便便一个小杂鱼的名字。照理说这渭水附近应当还有许多常年盘踞的妖魔,然而到目前为止他一个都不知晓——因为没兴趣、没必要。

    但在另外一些家伙当中……某些大妖魔、道统、剑宗当中的强力人士里,他的知名度应该不会小。

    他已是真境。虽说总遇到另一些境界高到吓人的老东西,然而在天下群妖当中、在天下修士当中,也的确配得上“大妖魔”这三个字了。

    且他身上还有好多似乎连他自己都不晓得的谜团……譬如身边这个老头子,大概也是知晓一些内情的。

    如今这老人说出了这样的话,便意味着他也是这天下间那一小撮高踞武力最顶端的存在当中的一分子。李云心觉得自己至少算是知道了“底细”,缩小了些范围,心中总会踏实一些。

    只是不晓得老头子口中的“大名”,究竟是恶名,还是其他的什么东西。

    他便隐去了脸上的讶色,道:“苏公让我知晓了我那几个门徒的消息,对我来说已是恩德。如今这洞庭又是我的道场,我这东道主自然不可怠慢了客人——也不用说什么许诺、条件之类的话了。只是不知苏公口中的趣事,是哪一类事?”

    老头子在风中微微一笑,伸手向前一指:“你这孩子——你看这算不算趣事?”

    李云心便循着他手指所指的方向,向前看去。

    然而并没有看到什么趣事。

    他们此刻在洞庭的腹地深处,四周皆是白茫茫的湖水。洞庭湖边的禁制还离得很远很远,在此刻连一点影子都看不到。因而只有水与天与云入目——李云心看了六七天,早看腻烦了。

    老人似是猜透了他的心思,便道:“你仔细看。你看这水——我们身下的,乃是靛青色。再远一些,则变成了翠绿色。到那水天相接处,就亮得发白。那白便生出了云朵——白的云朵,衬着湛蓝的艳阳天,如此干净、清爽的景象,还不是奇景么?”

    “你再听这风声。忽高忽低、忽远忽近。你掩住了耳朵——”他说着,便真的像一个小孩子一样将耳朵堵住了,快活地看着李云心,声音也大了些,“风声就没了!倒是听得到呜呜、嗡嗡的声音!”

    “你再放开手——”老人说着又张开双臂、陶醉似地仰起头,“风声在这一瞬间灌注进你的耳朵——像不像这世上的生灵,这天与水,在同你说话?!”

    李云心眨了眨眼,不晓得说些什么才应景。

    老人见他这不以为然的样子,却也是不以为意。他在风中叹道:“你是已见惯了这些情景,因而并不晓得到底有多么惊心动魄。倘若是一个失明的人、失聪的人,忽然能看能听了,就不知道会激动成什么样子。我们周遭被看腻了的花花草草山山水水,实则都是美不胜收的盛景。只是……”

    他再叹一口气:“都被那些俗事迷了心窍。却见不到真正的精彩了。”

    李云心的心中微微一跳。

    因为他方才的那番话语和做派,他心里也有了一点点并不做准,却又异常大胆的猜测。

    这老人所说的感觉,他其实是体验过的。而且,应该比这世界上的任何一个人都体会得更加深刻、强烈。

    需知他是带着记忆出生的——有关他从前那个世界、时间更久的记忆。

    在从前的世界待了几十年、在这个世界待了十几年,到底哪里的体验、经历、性格会占据上风?

    至少在他这里……是从前。

    在这个世界的人不可能想象他从前那个世界的样子,而他从前那个世界的人却无数次地幻想过这个世界的样子。就在他在那里死去之前,某种可以令人身临其境的虚拟技术已经成熟,他甚至体验过数次。

    海量的经历与知识占满了他的头脑——这些东西,并不是这个世界短短十几年的经历便可取代、忘却的。

    他生出来,睁开眼睛。在很长的一段时期里,哪怕是手中的一根筷子都值得他研究一整天。他看桌椅上的手工痕迹,看烧制的瓷杯瓷盏上的细小花纹。看木质房屋的铆接工艺,看那窗纸究竟是何种质地。

    那时候这整个世界对他而言都是巨大的秘密与新奇,他以观光客和土著的双重身份来接触体验,直到有一天他忽然意识到——

    哦。

    这里是真的。

    我大概回不去了。

    那种强烈得快要爆发的新奇感才陡然消失不见,随后投身到老头子口中的那些俗事上——法术与长生。

    他的情况与老头子的情况并不完全相同,但某些感觉却是共同的。这令他对这位“苏公”的身份更加好奇起来……究竟,是什么人?

    他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听老人继续说。

    他之前那一句“是哪一类事”似乎打开了老头子话匣子,而后就收不住了。

    他先叫李云心看水看云,又叫他听风。

    然后开始要他去嗅风里的味道。老人自称可以在这风中嗅出数百种气味来,并且可以根据那些气味知道气味的主人都在做什么。为了证明自己的观点,他还指挥李云心潜入百米的深水从某一处石穴中捉来一条鱼。然后用恶蛟粗大坚锐的鬃毛剖开肚子给他看,以证明自己方才说的是对的——

    这条大鱼刚才吃了一条小鱼,它的肚子里有“恐惧的味道”。

    他苍老的外表下隐藏着一颗充满了情感与活力的心。他是如此的敏锐感性,以至于若非言谈之间仍有条理、理性,李云心便会毫不犹豫地将他归类为精神疾病患者。

    但这老人也令他想起了一句道经——

    含德之厚者,比于赤子。

    这样的一段旅途对于李云心来说不算轻松,然而也并不算难过。他习惯用表情、语气、言谈内容揣度一个人的心。那是因为一个人的言谈之间总有逻辑可循。而这个“逻辑”,倘若再深入一些说,在李云心这里……

    就意味着“掩藏”。

    “因为、所以”这样的思维模式看起来简单直接,然而“因为”当中的内容就已在为了引导出之后的“所以”而做铺垫掩藏。无论经受过还是没有经受过训练的人都拥有这种与生俱来的掩藏本能。因为这种本能,一切都有迹可循。

    倘若一个人说话完全没什么规律、规矩可循,切切实实地随心而发会怎样?李云心曾认为这样的有两种人。一种是丧失理智的疯子,另一种,他如今第一次见。

    他抓不住这老人思维和逻辑方面的漏洞。用一句通俗地说话,他是如此的感性、敏锐、自由抒发,以至于他浑身都是漏洞,压根儿无从下手。

    初见这老人的时候他看起来只是“稍显怪异”。但到了现在他的“真性情”流露得越来越多,已渐渐要快成一个“狂客”了。

    最终两人抵达君山。

    同李云心七天之前离开此地时相比,君山唯一的变化就是,在沙滩边,出现了一个木质的小亭。

    样子和原本三河口的那个木亭一点都不像。但或许红娘子只是需要回忆以及意境而已。

    李云心在路上用了一刻钟的时间犹豫,然后将如何解开这洞庭禁制的办法告诉了老者。老者对此淡淡一笑,并不发表意见。

    接下来的事情没什么波折。

    李云心来过君山紫薇宫一次,去过前殿和中殿。眼下他带这老人从紫薇宫正门走进去,又听他一路唠叨,最终将他安顿在中殿的一间卧房。

    而彼时天色已晚,倦鸟归巢。在白日里还兴致勃勃的老者开始哈欠连天。李云心同他说了几句不咸不淡的话,便将他留到那房间里,自己退出去了——

    退出去,升在高天上,站在一轮明月中盯着那紫薇宫看。如此看了一夜都没有什么动静,他才进了自己的“龙宫”小憩一会儿。

    他本以为这老者来到君山的第二日应该还是一个既新奇、又无趣的白天。

    却没料到竟又是一个令他又惊又疑的日子。

    清晨的时候他见到红娘子提了一壶酒,坐在滩头的亭中独饮。晨间有湖风,而她的身形又颇为纤细。风将她的红衣吹拂得贴在身体上,勾勒出美好的曲线。她的发髻也散乱,头发松松地披下来,又被那风吹得遮住半边脸,只露出两瓣娇嫩的红唇与迷离的眼,很有几分红尘味。

    李云心站在亭外静静地看她倚着柱子、一腿搭在栏杆上像一个世俗间的江湖人一样饮酒。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将看湖水的目光收回来,转头靠在柱子上看李云心。

    手一松,喝空了的酒壶就落进湖水里。

    她这样侧着脸醉眼惺忪地瞧了一会儿,才在唇边绽出一个慵懒的笑:“怎么带了个人回来?”

    李云心晓得红娘子口中的“人”,是指那些没什么修为法力的普通世俗人。也听得出她的言语间有了几分醉意。

    他来见她本也是为了再问问禁制的事,并不想再听她诉衷肠。于是笑了笑:“可不是人——不是普通人。乃是个异人。”

    却不料红娘子咯咯地笑起来,伸手掠了掠拂在唇上的发丝,慢慢摇摇头:“异人?算什么异人呀。”

    她说话时似乎并未将那老人的事情放在心上,只当随口说说:“不就是湖边苏镇的那个苏翁么?我前些年见过好多次。他家祖上原本是捕鱼为业的,高祖的时候下网在湖中捞了一箱子金银首饰出来,因此而发了家。便经商、置田地。”

    “随后荫及子孙,但还世代居住在湖边,说这洞庭乃是他家的发家福地。”

    “这苏翁啊……乃是我看着他从小长大的。少时就性子古怪,既不喜读书又不喜经商,只四处游玩,险些将家业都败光了。幸而生了一双好儿女接管了家业,这才慢慢缓和过来。到老了老了,性子更古怪。”

    “我从前在湖中无趣,常偷偷去看那些有趣的人——他在沿湖的人里算是有趣的了,因而就有印象。”

    “这么的一个人,怎么成了李郎眼中的异人了?”

    李云心怔怔地听她说完,过了两息的功夫才眨一眨眼:“你——说真的?”

    “自然是真的了。我何时骗过李郎?倒是你……”

    美人的嗔怪还未说完,李云心便身形一晃,从原地消失了。(未完待续。)

第二百一十三章 洞庭群妖

    这事情的诡异已超出了他的想象。原本以为老人口中的“儿女凿沉了船”乃是暗喻。可能指代他从前手底下的某些人反了水,将他击败、算计、流放了。却不想如今从红娘子的口中……那件事竟被证实了!

    他再也无法镇定,心中的好奇之情大盛——他觉得从遇到这老人开始,自己的的情绪波动就变得越来越激烈。而今晓得自己的这种好奇或许不是好事、不是他一贯的风格,但就是……

    按捺不住,想要立即动身。

    他驾着妖风升到了高空,身形一晃便现出了三百丈的龙身。而后风驰电掣地直往那洞庭湖南岸而去。

    先前他环绕洞庭用了四五天的时间。但此刻心中有了大致的目的地,又是以这般惊世骇俗的模样赶路,速度绝非此前可比。清晨的时候从君山出发,到晌午的时候,便已经看到了南岸。

    大成玄妙境界的修士昆吾子用一层薄雾封住千里洞庭的禁制,不叫李云心看到洞庭之外的景象,只给他留一方蓝天。

    他之前沿着洞庭巡游一圈也曾试过用神通、道法破除这薄雾障,但都是徒劳。

    至少在术法方面,玄境道士的的确确拥有着真境修士无法抵抗的优势。

    然而当李云心快要迫近那南岸、现出了人身在天空中飞行的时候,却忽然发现南岸的那一层薄雾不见了。

    他看得清清楚楚——极远处有一个小码头,但已经被之前的巨浪摧毁,只剩下几根烂木桩。然而通向小码头的道路却还是完好的,那路上有来往的人。

    此处已经不是渭城府的地界,甚至都不是渭河府所属的河中州了。但毕竟同样是大庆的州府,风俗还是类似的。李云心一眼就看得出……这是在办丧事。

    此前在渭城外,也见过这样的操办法子——隔上几里便搭一个戏台,请了戏班子来唱戏,并不管是否有人听。

    眼下这通往小码头的路上便有一个台子,且人还不少。

    李云心暂且不去想这薄雾障如何烟消云散了,就只隐去了身形,飞落到南岸上的一丈地之内。他试着向外走,但禁制柔和却坚决的力量将他推了回来。于是就静静地站在那道路的尽头,看台前的那些人。

    红娘子说那老人的确是苏翁,住在苏镇。而这苏镇李云心是知道的。

    渭城府是河中州的首府。而洞庭湖的南岸便是河南州——但这个“河”,所指的却不是渭水,而是南河。

    南河并非渭水的支流。虽然河道不如渭水宽广、水量不如渭水丰沛,但却是一条横贯了大庆东西的长河。沿岸的山势不如渭水雄俊壮丽,水文水情也不如渭水复杂多变。然而这些却刚好满足了“人”的需求。

    这年月还没有大得可怕的巨轮,便是一条水流平缓的南河就已经可以满足大庆东西的通商需求了。当真要说这大庆的交通命脉,便不是渭水,而是南河。

    李云心早了解过洞庭沿岸的州府,于是知道河南州的首府乃是珲城府——他第一次在路上遇到刘老道、遇到乔氏镖局的那些人时,他们便是从珲城回渭城。

    实际上走水路要比走陆路快捷许多。然而当初托镖的那商人大概是觉得船行在洞庭湖中,举目四望都不见人尽是水,终究没有脚踏实地来得踏实,因而托付了乔段洪。却也正令李云心遇到他们来了渭城、令乔氏一家人遇上那几个剑客被灭满门。更是令李云心后来在渭城中迫不得已做出了许多事……

    而这渭城里也死了许多人。

    而今无论道统、剑宗、妖魔,还是李云心,都觉得自己各有缘故理由迫不得已。

    却无人去问那死去的数万人竟是得罪了谁,平白就没了性命。可叹也是英雄拔剑起、苍生十年劫。

    不过这些也仅仅是在李云心心中一闪而过的感慨罢了。倘若他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少年,或者一个心地纯良的中年,也许会因为这些感慨而反思,试着做些改变。

    然而他毕竟不是真正的少年,又不是心地纯良的中年。在从前那个世界称得上阴险腹黑,在这个世界亦称得上人魔枭雄。他有选择地放大自己的某些情感、压抑自己的某些情感,和那“苏翁”乃是两个极端。

    如今他站在这码头,回想自己从前所了解的河南首府珲城府——下辖的这个苏镇。

    之所以当初特别留意了这个苏镇,是因为这镇中的宗族势力、规模大得可怕。这苏镇乃是珲城府中除了珲城之外的第二大繁华之地。虽说名为镇,但比某些偏远的州府大城还要繁华三分。镇中的人口有六万之众,然而不姓苏的,只有数百而已。

    珲城长官的政令在这镇中并没什么用处。真正有用处的,据说是这苏镇苏家的族长。

    他从前觉得这种事情有趣——一个大家族的族长可以同一地长官抗衡。他也知道在古代这种事常有,然而毕竟从前只是听说。而今虽然也是听说,却可以看到活生生的例子了,因此多留了心。

    到如今如果红娘子说得没错……

    他之前曾经感兴趣的那个苏镇族长——就是那手段高明得可怕的苏公呀!

    在红娘子的口中,苏公是一个浪荡的败家子,没什么本领的纨绔。

    在李云心的眼中,苏公是一个神通广大、道法高明的神秘异人。

    这两种印象无论如何也没法儿统一起来。

    而等到李云心站在湖边安安静静地观察、倾听了一会儿之后,心中的疑惑不但没有减弱……

    反而更加强烈了。

    据岸上的人说,苏镇苏家长房一夜之间塌了天。

    族长苏公死掉了,他一双理事的儿女也死掉了。

    死因乃是——前些日子那苏公大寿。儿女知道这老头子最喜游玩,于是将家中的画舫开上洞庭为他祝寿。

    画舫上不但有这三人,还有苏家各分支的家主、管事——这苏镇所有的首脑,几乎都在那么一艘船上。

    然后天上就“下起了倾盆的大雨”。说话的那些人也没什么见识,只晓得用“倾盆”这个词儿来形容昆吾子造出的那一道贯彻了天地的水柱。

    任谁都知道,那船上的人是断无生还的道理了。

    而人死掉之后不见尸首,原本该去湖中打捞。可是现在洞庭湖也被封住了。画舫是从这个码头出发,便只能在这个码头祭拜。苏镇上如今理事的人这些天都聚集在此,要谈论的事情实在太多。需知苏镇不仅仅是一个镇子——同时也是一个产业遍布各地的庞大经济体。

    在几乎高层统统完蛋的情况下处理好这些事,不比治理一个小国家更加轻松。

    而人们不晓得如何解释那天的那一道水柱。也不晓得如何解释这千百年来都好好的洞庭而今为什么只能看着、却进不去了。在最初的惊异惶恐之后有些人找到了一个原因——

    珲城里是有道统、剑宗的流派驻所的。任何一个城中长官都晓得与那些道士搞好关系、将其奉为上宾。于是有人说乃是那珲城的知府恨苏家不受管辖、觊觎苏家的财产,用真金白银说动了城中的修士,施展神通将苏家人干掉了。

    人们并不知道怎样的境界才能搞得出这样的大手笔,也不知道城中那些修士的道行如何。但只要知道那些人乃是“仙人”,这推断与逻辑就可在心中自洽了。

    红娘子的说法被证实了。

    只是她那时候说得云淡风轻,实则苏翁的重要性要比她说得重要太多。

    但也可理解——洞庭君的女儿,岂会将那些人的什么金银、财产放在眼中。

    千万年来这洞庭之中不晓得沉没了多少船——随便挖一挖,也是富可敌国的吧。

    李云心从中午一直倾听到晚上。有些人离得远,听得不分明,但可以从别人的只言片语中还原字句。他用三个时辰的时间将在这码头附近的人的说法统统理了一遍、记在心中。等实在探不出什么有价值的情报时,才趁着夕阳的余晖潜进了湖水里。

    他试着回到第一次遇见苏翁的那个深水岛屿附近,在水中寻找可能存在的尸首。

    然而这岂是一件易事。小小的一片池塘可能是死水——没有风吹便安静地不动。但洞庭这样的大湖,几乎可以算作一片小小的海洋。冷热、密度不均,便在水底下生出了许许多多、大大小小的暗流。表面上波光粼粼,水面下却可能是个漩涡。那湖底的潜流纵横交错,又过了这些日子,尸首没有被分吃掉,也不晓得冲到哪里去了。

    李云心现出神魔法身在湖底站了一会儿,意识到自己得找些帮手做成这件事。

    这世界人们心中的神仙,和他那个世界人们心中的神仙类似——施展法术神通都不需要讲什么道理,前一刻可能断了人的生死、助人转了气运移动了山河,下一刻又可能因为一餐饮食同凡人计较。

    ——都只是人们用来表达愿望的工具,乃是一种浪漫主义的形象象征。

    但无论是李云心还是洞庭君,都没法子一招手,便叫这洞庭将他想要的东西乖乖送到自己面前。

    洞庭君从前有虾兵蟹将,想来九公子也会有几个助手。但九公子那样子的性子,即便有,大概也都在他死后作鸟兽散。而洞庭君的这洞庭……

    李云心觉得必然不会只有他与红娘子这两个妖魔。这样大的一片水域,要说没有被洞庭君收伏的小妖魔,那可当真是天方夜谭。

    而他从前不理会那些妖魔,是因为不晓得会不会是洞庭君留下来的棋子。

    洞庭君既然有办法在禁制开启之后跑出去找神龙,说不好也有办法遥控些水族妖魔,要他们从李云心这里得来些情报。

    但眼下既是要用,也就用了便是。

    他是个大度的人——转了身去报信的他用不着理会,反正不是什么大事。当着他的面作妖的,灭杀了便是——

    也不是什么大事。

    他便在这水中猛地瞪圆了双目,身周立时生出无数细小的潜流来。他在陆地上的时候可以吞吐云雾兴风雨,在这水中一样可以搅动暗流——此乃新得的本能,是那龙族天生的本领。

    那些细流便携着他的龙气,向着四面八方扩散。告知这洞庭湖中可能暗藏于各处的妖魔们——一个龙族大妖来了这洞庭,正在宣示自己的存在与领地,同时向他们发出召集的命令。

    若是从这一点上来说,的确与那些用气味来标记自己领地的野兽们并无不同。

    而这也是此前李云心不喜欢这样做的缘由之一。

    然而过了两刻钟,他没有见到任何“人”。

    李云心轻轻地出了口气,意识到可能有意外的状况又发生了。

    他不会高估妖魔们的忠诚与胆量。湖中的大妖或许不愿意理会他,但小妖魔可没这么大的胆子。洞庭君不在湖中,即便他鸠占鹊巢,也仍是真境的大妖魔、此刻可以切实威胁到它们的存在。

    然而现在就连一个小杂鱼都不露面。

    但他又等了一个时辰。细小的潜流去得更远,他终于见到了这湖中第四个拥有灵智的存在。

    来者乃是一尾“美人鱼”——从形态上不得不这样说。

    此妖人身鱼尾,似是化形刚刚到了关键时刻,却因为修为不足无法再精进一步,便落到了如今这种尴尬的境地。

    妖气很重。数里之外就宣泄了大半,仿佛生怕人不晓得他乃是一个妖魔。

    有道大妖都会收敛妖气,只有道行不足的才会外放——还不是主动外放,那是妖气、灵力外泄的表现。

    他生了个圆脸笑面的男人模样,有只肥大的手臂和肚腩。偏生下肢的鱼尾修长纤细、赤红色,两者搭配在一处看着实在怪异。

    这妖魔似乎怕羞,扭扭捏捏地在潜流中盘桓了好一会儿,才藏身到李云心身旁一片生满水草的大石后,偷偷地瞧他。

    李云心早感应到了他,但也没什么心思去结交、拉拢,而只想要个消息。

    于是头也不回地问:“为何只有你来?”(未完待续。)

第二百一十四章 十公子

    赤尾妖魔似乎很惊讶李云心发现了他。

    可竟然没有怕。这倒是出乎李云心的预料——这湖中的妖魔总该听说过渭水中九公子的名声。他如今放出了龙气,当晓得是龙子到来了吧?

    他问了这句话,那赤尾妖魔就摇摇摆摆地顺着水流来到他身边。先绕了三圈仔仔细细地打量他,然后口吐人言,啧啧称奇——

    “兄台这身打扮呀,当真是威风凛凛!但今日湖中的洞主和妖将都去与十公子商议大事了,兄台这是扮给谁看?”

    李云心听了他这没头没脑的话,先是微微一愣。但在几个念头飞快地从头脑当中闪过去之后,他眉头一皱——当即运了神通,将那些送向四面八方的潜流震散了。

    虽然对于这赤尾妖的身份、地位、所属势力一无所知,但一个“十公子”已足够令他便得谨慎起来。

    九公子被叫做“九公子”,而今又出了一个十公子——这事儿会是巧合么?

    他当即变了脸色,打算从这赤尾妖口中再得到一些消息。但随即再一愣,意识到自己……好像是“苦”惯了——世间大概再没有像他一样委屈的真境妖魔了。

    原本是个化境的修士,修为也不算低。但同为化境,凌空子便被人众星捧月、他却要躲躲藏藏虚与委蛇。后来再成了真境的妖魔,原本也是天下之大皆可去得的存在,却偏偏接二连三再遇强者。这么一番折腾下来,他遇到任何事的第一个反应竟然都是……

    “我且算计他一遭”。

    李云心叹口气,向那赤尾妖魔倾了倾身。这妖魔也是个会意知趣的,也就笑嘻嘻凑过来,要听李云心说什么。

    却不想一下子就被掐住了脖颈,登时被拉到李云心身边。

    他虽然其貌不扬,但倒是有些本领。先奋力挣脱一番——发现对方力量奇大,简直难以想象。便立时现出真身,想要遁逃。他那真身乃是一尾细长的小红鲤,本来滑溜溜一摆尾巴便走得脱。可龙族弄水的本领岂是这些水族可以比拟的?当即便感到身边的水流密密麻麻地编制成一张网,将他圈禁其中了。

    这赤尾妖看着蠢笨,可到了这节骨眼上竟然也是个有脾气的。身子再一晃,现出他那半人半鱼的法身来,口中喝道:“你可知道爷爷我是谁?!”

    身上当即泛起了一阵红芒,那上半截身躯像是充了气的皮球一般涨得极大,面上也多了一排獠牙,看起来像是一尊狰狞的魔神——

    李云心便随意地一耳光抽过去,登时将这新晋的魔神抽回了原样,满口的獠牙都飘散到不知道哪里去了。

    这妖魔被抽得双耳嗡嗡作响,脸上仿佛贴了两块烙铁。浑身的筋骨无一处不松怠,只觉得再被水一冲就要散架——立即收了气势和脾气,只连连告饶:“爷爷饶命、爷爷饶命,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

    李云心也不计较,就只问:“谁是十公子?”

    妖魔的眼睛转了转,刚打算张口编个瞎话儿,又听李云心道:“仔细说话。听了你说的,本王再去问人。若对得上倒好说。若对不上,哼,正缺一条鱼筋的绳索!”

    这下便忙把心思收了,捂着脸哼哼唧唧地说:“十公子——乃是积年的大妖魔,神龙的第十子。但只居住在洞庭中并不出湖,也难怪大王不晓得的。”

    李云心脸上的神色淡然如常,道:“你可知龙生九子这回事?”

    妖魔忙答:“知道知道。”

    李云心便厉声喝:“那你岂敢诓我?!”

    妖魔慌了神,摆着一双胖乎乎的手:“大王息怒、大王息怒。却说这十公子虽是龙族,却不是那神龙所生呀!”

    “这十公子,乃是洞庭中的,嗯,大蛟成了道。大王可知道大蛟?大蛟呀,就是这湖中的一种水怪——不知是感应了何处的龙气、夺了天地造化而生。这大蛟得道的十公子算是神龙血脉,可不像其他九子,乃是神龙与其他妖魔所生因而……这十公子说自己才是真真正正的龙子。只是见不得当今世上那九子招摇撞骗,才蛰居湖中……”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渐渐淡下来——因为看到了李云心法身之上的那一对赤红色的鹿角。先前觉得是“装扮”,可如今看……却越看越像是货真价实的角了。

    原来如此。这赤尾妖所说的倒像是实情——他自认为的“实情”。李云心想了想,觉得那湖中的恶蛟当真成了道却也不是不可能。只不过可能性并不大——洞庭君年年斩杀恶蛟,当不会有漏网之鱼。但这赤尾妖又知道“蛟”字,想来那“十公子”也知道。

    当初洞庭君对自己晓得“蛟”这个字儿感到惊异,便意味着这件事在洞庭里也该是个秘密。

    那么这十公子无论是不是恶蛟成道……大概都不简单吧。

    李云心不动声色地再问:“先前说我‘扮’成这副样子,是什么意思?”

    赤尾妖说话越发小心了,忐忑地看李云心一眼,道:“这个……这个事情呀,是因为……十公子说自己是龙子,便很喜欢将自己的居所称作龙宫。更喜欢叫那三十六洞天的洞主、七十二流派的妖将,扮作龙族,说是自己的龙子龙孙——”

    “三十六洞天?七十二流派?”

    妖魔忙解释:“此洞天非彼洞天、此流派也非彼流派呀。这洞天实则……乃是湖中的石穴、洞府,被大妖占据了,仿照那道统、剑宗号称洞天。那流派也是水底的潜流处——水草丰茂,水族也多,就也有妖将占据,说是流派……”

    李云心冷笑一声:“倒是野心不小。那么你是将我当成了外来的投奔那十公子的妖魔?但你竟感受不到——龙气么?”

    那赤尾妖在心中忐忑了好久,到如今终于听到了这句话。一时间抖得更厉害,站在水流中身子一弯,便要像人一样跪倒下来,连声道:“竟然真是龙子爷爷!啊呀,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啊呀……爷爷要知道,这湖中,哎呀……小的的竟真不晓得那是龙气,这湖中平日里……”

    李云心想了想,便大致晓得了。这湖中封印着神龙的部分神魂,每年又常有两三尾恶蛟作祟。在别处见不到龙气,在这湖中龙气大概并不是罕见——恶蛟肆虐的时候,必然逸散得到处都是。这些妖魔见惯那恶蛟的气息……

    就连这气息是不是“龙气”都分不清了吧?

    在他们眼中,“龙气”大概也只是那些“恶蛟”身上的味道而已——或许天下间其他的妖魔有相同的味道,也并不稀奇。

    “好。不知者不为罪。”李云心眯起眼睛想了想。他眼下是妖魔的法身,眼睛微微眯起来,金黄色的眸子就变成一条缝,看起来残忍又危险,那赤尾妖便更加忐忑。想要找到路径逃走,可有四下无门。

    听到李云心又问:“洞庭君知道这事?”

    妖魔忙答:“洞庭君那样的大妖魔……岂会有心思理会我们呀。且这洞庭这般广大,有人驾着船走,从一头到另一头都要月余……我们也不触犯他老人家的威严,倘若有事还要尽心尽力……他老人家便也不作理会了。”

    这倒是与李云心的推断吻合。洞庭这么大,洞庭君需要些得力的手下。可大概不会像人类一样、将权力层层下放。而是像是无数的大妖魔那样子,搞“分封制”。可又没法儿真地同人类的“分封”相比。顶多算是松散的联合体,有事便召集了人做些事,无事,谁也不是谁严格意义上的宗主……

    倒是这位“十公子”眼下似乎有图谋,就在洞庭君眼皮子地下搞出个不伦不类的三十六洞天、七十二流派。也不知洞庭君是不晓得还不在乎,又或者两者兼而有之。

    “那么……”李云心问他,“附近水域那些洞主、妖将,都去了十公子那里做什么?再有,怎么你没有去?听起来你倒也像是个人物。”

    赤尾妖苦了脸:“龙子爷爷折煞小的了。小的只是……那十公子座下的一尾小妖罢了。因着今日诸位妖王有事前去商议,才派遣出来巡湖。龙子爷爷你看这洞庭——这一片水域,占了洞庭十之二三的地方,便都是十公子的辖地。在湖中别处还有些桀骜的妖魔不受统辖、对十公子并不服气,因而小的总得看着查着提放着……”

    便是说这湖中的状况其实也错综复杂。洞庭湖宽广,足有一州之地那样大。且有洞庭君坐镇,修士们几乎不来惹事。洞庭君又不是一个权力**强烈的领主,于是湖中的妖魔也就兴盛起来。

    同这天下的大势一样——名义上都尊洞庭君为共主,实则都有自己的地盘和小王国吧。

    李云心此前沿湖巡游一周,不晓得从多少妖魔的辖地穿过去。在平时或许少不得有胆子大的来阻拦他,但或许是洞庭刚刚被翻了个底儿朝天,有被一层禁制彻底封印了,妖魔们不晓得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因此才无心与他纠缠吧!

    他打断赤尾妖的诉苦:“捡要紧的说。去商议什么事了?”

    他一边听赤尾说一边思考事情、分析形势。因而神色慢慢缓和下来,看着像是心不在焉了。这赤尾察言观色,认为或许有机会逃走。

    因而继续小意道:“却也不是为了什么大事。这十公子在陆地上有个朋友,唤作苏知璋,就住在湖边苏镇。前些日子这苏知璋一家人驾船来湖中游玩,那人请十公子助他掀起一阵风浪,好除掉他家船上的一群人。十公子同他相交几十年,得了他许多的供奉好处,便也答应了。”

    “岂料十公子掀起风浪弄沉了那大船,护着苏知璋的小船往岸上去的时候,乖乖!天上忽然泼下来大雨来!这大雨……”

    “……结果十公子也未能护住那苏知璋,嘿嘿,一家人死了个干干净净。好歹相交一场,十公子吩咐我们寻到那苏家人的尸首,便要在他的龙宫旁葬了。也叫这各路妖王同去吊唁,顺路说说这洞庭被封之事……”

    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李云心心中一喜,面上却不动声色。他再沉思了一会儿,笑起来:“哦。说到这件事的话,却正是撞上了——你家十公子那朋友苏知璋的老爹的尸首,倒正叫我撞见了。本来来到这洞庭游玩,结果被困住出脱不得,便想着交几个朋友。我且问你,那老翁的模样可是生得——”

    他便将苏翁的相貌细细描述了一遍。

    这赤尾妖也不知是真地晓得苏翁的模样,还是只是为了从李云心手中脱困——听了他说的话连连点头,面露喜色:“正是正是!我家十公子说人最重什么骨肉亲情人伦,说他们生前虽是要杀来杀去,但死后大概也盼着葬到一处。且那已寻到的苏家人肉质入口都——”

    他说到此处忙住了口,只讪讪笑道:“嘿嘿,总之是好事。大王当真用那老头子做见面礼,我家十公子可是要高兴的!”

    李云心点了点头:“你叫什么名字?”

    赤尾妖急着将李云心带去他家十公子那里——想来将人带去了,便是大妖魔相互交涉,可不关他这小妖的事了——因而忙道:“禀大王,小的名叫波儿灞,乃是十公子座下巡官,随身带一枚珊瑚红骨令,巡视这十方……”

    话音未落,李云心便已一掌劈在他头脑上,当场将他击死。

    再将大袖一挥,随手将他的魂魄搅了个七零八落。

    又在他尸首上翻到了一枚漆着斑驳红漆的木头令牌,皱眉不忍地啧了几声、收进袖中。

    随后摇身一变,就成了这赤尾妖波儿灞的模样,大摇大摆直向南边行去。

    却说他之前找不到湖中的妖魔,是因为没什么线索。而今那波儿灞啰啰嗦嗦地说了好些事,自然少不得透露些十公子的住处、模样、手下多少妖魔。李云心都记在心里。

    又知道十公子号称“龙子”,想来也有法子在身上搞出些龙气。他边走边寻,过了一个时辰,就晓得找对了方向。(未完待续。)

第二百一十五章 杀星

    寻常人印象中的湖底、沙滩,大概都是铺着沙、生着各色水草的美丽茂盛模样。但洞庭湖底真实的情况可不然。

    不少地方是只铺了一层厚厚的淤泥,零星探出几条瘦瘦弱弱的草来。这种地方平时没什么鱼群,就是潜伏在淤泥中的捕猎者都要饿得皮包骨。有些地方有石块凸起宛若陆地上的山岭,水流到此便会缓一缓,或者冷暖对冲。因而饵料便丰富,鱼群也要多些。鱼群多了肥料多,那水草也就茂盛。

    这种地方就仿佛湖底的“绿洲”。面积大了饵料多了鱼群多了水草丰茂了,便晓得必然是有主之地。

    李云心在高低起伏不平的湖底巡游了好一阵子,终于发现前方有一片水草丰茂之地。但此处丰茂,却不是因为地形,而是因为几艘船。

    也不晓得是官家的船还是行商的船,更不晓得是何时沉没的。放眼望过去挨挨挤挤地连成一片,平白在一片平地上造出了高低起伏的地形。这时候的大船都是木质。木船沉没了,木头腐烂、船体内滋生了许许多多的腌臜物,更是小鱼小虾所喜爱的。又似乎经过了刻意的栽培——因此当李云心看到这里的时候,映入眼帘的竟然是一片“森林”。

    也不晓得是什么水草,在水流中成片成片、直挺挺地生了高老,仿佛冲天的树。根就扎在木船上,白色的须子纠纠结结地垂下来。鱼虾在林中进进出出,往外还有大片颜色各异、形态也各异的水草、礁石。

    李云心看那礁石,竟像是陆地上富贵人家老远从太湖运来造景观的。但此处可没什么设计讲究,只都三三两两地堆在一处。然而一来胜在那太湖石原本就模样清奇,如此乱放也并不算丑。二来这湖中水草的颜色却是比陆地上丰富许多。二者相映成趣,倒堆出了另一番风味来。

    李云心到此处,便看到了湖中的妖族。

    他化身的这赤尾妖波儿灞虽然模样看着古怪,并不像人,但已经算是“有道”的了——能开灵智的畜类已是罕见,能化成人身的,那更是罕见中的罕见。如若不然,这世界上的畜类数量何止人的万倍亿倍亿万倍,怎的大妖魔的数量比道统、剑宗的高阶修士还要少?

    市井之间的说书人在讲妖魔的时候常说某某妖魔麾下妖兵成百上千,如何威风凛凛,却都是不通修行的世俗人的妄言。想这洞庭君统辖洞庭三千年,且湖中宽广辽阔,可座下又有多少人形的妖兵呢?

    李云心初见红娘的时候她身边不过数十人——那还是一湖妖魔公主嫁娶的排场。

    因此他在此处见到的妖魔也不是随便游荡、随意撞见的。

    这妖魔生得与赤尾妖波儿灞有些像,也是半人半鱼。但波儿灞上身臃肿、下身纤细,这一位却是下身臃肿、上身纤细。

    见了李云心便急:“你怎的才回?大王等你许久了——大王有事叫你做呀!”

    李云心也不说话,只冷眼盯着他上上下下地看了好一会儿,才道:“你可记得你的名字?”

    那妖魔微微一愣,奇道:“咦?你不记得我了?我是波儿奔、你是波儿灞呀?”

    李云心也不缓和神色。围着他转了几圈,再道:“你且给我说说今日大王召唤了各路妖王来做什么?咱家大王又是生了什么模样、喜欢哪种做派、平日里怎样拿捏?”

    他来了个恶人先告状,那蠢笨的妖魔波儿奔倒是愣了。

    但先愣一会儿,又嘻嘻地笑起来,指着李云心道:“噫,可是你巡湖时出了什么事、倒看着我像是假扮的么?”

    李云心可不与他嬉笑。眉头一皱,自袖中取出那块从波儿灞身上搜出来的“珊瑚红骨令”,叫波儿奔细细地瞧了瞧,然后道:“你可看仔细了,此乃大王给我的珊瑚红骨令。”

    “我外出巡湖的时候撞见了一个毛脸雷公嘴的行者,手持一根可长可短的棒子,只说是寻他师傅来的。见了我便喊打喊杀,还化成一个妖魔的模样,差点将我这令牌骗了去!眼下各路妖王聚会,可出不得岔子——你速将我问你的那些事一一细说了,我好瞧瞧你到底是不是那行者,然后才好回禀大王!”

    波儿奔听他这样说,倒是吓了一跳,自顾自地皱起眉:“咦?这湖中还有会这样变化之术的大妖魔?前些日子有人在湖上飞来飞去,莫不是那人?”

    李云心不接他的话,只厉声催促。波儿奔看他这副焦急的模样心中好笑,但终究还是原原本本、一五一十地说了。

    听他说了一阵子,李云心便晓得为何是那波儿灞巡湖,而不是这波儿奔了。

    那波儿灞虽然也不算异常的伶俐乖巧,但总能像人一样好好说话,还有自己的心思计较。而这波儿奔却是蠢笨。先前与李云心说他家大王的事情,只是为了证明自己不是那毛脸雷公嘴的行者化的。可说着说着便自己高兴起来,直说得眉飞色舞、得意忘形,浑然忘记了时间、自己出来是做什么的。

    不但将李云心问他的说了,没问的也一并说了。说了足足两刻钟,才一拍脑袋,道:“啊呀,说得高兴,可耽误了大王的事!”

    而这时候,李云心大致已经摸清了那位十公子想要做什么了。

    说什么陆地上的朋友遭了劫难想要帮忙厚葬了实则只是一个借口——将各路妖王聚集于此而已。

    他们要图谋的乃是另外的东西——不知什么人,通过什么渠道,找到了这些洞庭中的妖魔。告诉他们有一个真境大妖怪眼下就在洞庭中,希望他们除了去。

    妖魔们虽说任性蛮横,可也不是随意任人摆布的。那“十公子”是所以愿意做这件事,乃是因为……

    据说那进了洞庭中的乃是龙子。

    李云心不晓得是不是道统在做这件事。但就在几天之前昆吾子那样郑重诚恳地向自己宣战——他李云心的心中也是对那道士生出了几分好感的。

    但这种好感可不是因为斯德哥尔摩综合症(注1),而仅仅是因为,他此前遇见的道士都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李云心自己虽然不算好人,可总觉得道统、剑宗,应该是传统意义上的“正道”。既然是正道就该有个正道的样子——尽是些比妖魔还不如的东西,实在叫人不痛快。

    而这昆吾子虽然同他的关系并不好,甚至此刻已成了不死不休的敌人。然而,终究有了点玄门正宗的样子——他可以堂堂正正地宣战,然后劝服。劝服不成便不多言语,颇有古时儒将之风。

    因而李云心觉得此刻这洞庭里的事情……

    虽说站在道统的立场来看,他们的确有理由这么做。

    可总觉得透着一股子邪气儿。李云心精于此道,因而对这种气味格外敏感——这是阴谋的味道。

    事情甚至可能都不像他眼下知道的这么简单。倘若此事叫他来做,就只可能是一个开端、或者局中局的第一步。

    不过他既然嗅得出这种味道、且平日里最喜欢这种味道,自然也晓得该如何破局。

    这是他从月昀子那里得到的教训——在自己可以凭借实力完完全全地碾压阴谋的时候,千万不要因着“玩玩儿看”这样的心理给自己找不痛快。

    眼下他想到了另外一个在这几个月当中时隐时现,却似乎始终在其中兴风作浪的组织。

    ……那个“共济会”。

    他们的人做事都带着一点癫狂、狡诈、阴暗的邪气,这与李云心的风格倒是相符。不过李云心不大喜欢自己,自然也没理由喜欢他们。

    他想明白了这些,又向那妖魔波儿奔确认了一边他刚才所说的各种细节,便长长地出了口气。

    依着对方所说的,那十公子的确是个大妖魔——听着似乎是化境巅峰,会使雷电。

    但问题是……洞庭君那一片白树林中,修为最低微的恶蛟都是真境的实力,他一个“恶蛟得道”化成的“十公子”,怎么反而落回了化境?

    妖魔们不晓得这些事,李云心却是晓得的。

    再说那些今日来聚会的“妖王”——也都是虚境、化境的实力。他当将初座下五妖丢来这洞庭,说不好也成了一方的“妖王”、“妖将”。

    这时候才再一次体会到那句话老话:“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之前总是遇到那些真境、玄境的老怪物,化境之下在他的眼中都是杂鱼。而今……

    李云心笑了起来。他这一笑,面目上就出了破绽。

    他化成波儿灞的模样,却不是“化形”。妖魔们从畜类之身化成人便只有一次的机缘。成了什么样子,就是什么样子。再有变化,也是如李云心而今一般,是使了个“障眼法”。

    但横竖他是陪着一群杂兵玩耍,这障眼法也是随手捏个决、虚虚地画几道就得了,不是什么看家本领。

    因此这开心地一笑,脸上就隐隐约约现出了真容。

    那波儿奔见了此情此景先是微微一愣,随后瞪圆了眼,指着李云心道:“啊呀,你——”

    李云心也不言语,随手一掌又将这波儿奔击死、搅散了魂魄。再清一清嗓子,手执那枚“珊瑚红骨令”,一路往十公子的巢穴慌慌张张地狂奔过去,口中大叫——

    “大王!大王!祸事了!祸事了!有个毛脸雷公嘴的行者打杀上门了!!”

    那十公子的巢穴正隐藏在水草森林的深处——却不是在平地上,而是在深处一道罅隙里。

    李云心高举着这令牌,那些被灵力炼化过的水草便自动分开两边、让出了道路来。行进去一段路,才意识到当真是个妖魔窝——水草里探出奇奇怪怪的各式头颅来,都是化形到了一半的妖魔水族,足有数十之多。似乎也并不晓得李云心在呼喊什么,只知道是出了不得的事,看了几眼又纷纷将头缩回去。

    却说这李云心再行一段路,果真在一艘好大的沉船下看到一道缝隙。

    说是缝隙,实则就是水底的一处峡谷。从此处看下去黑黝黝的一片,也不晓得底下藏了些什么。

    李云心到此处,略一犹豫、叹了口气。他说自己怕水——这可是真的。

    但无论洞庭君还是其他什么人才不会相信他怕水——他既是大妖魔、又是龙子、且在他们眼中是一个心狠手辣的阴险之辈,真的怕水,岂不是成了大笑话?

    他少见地说了实话,倒没人信。既是没人信,自然也不会用那一点做文章。而今他盯着那峡谷里面看,知道必然不是好景象。

    那“十公子”一个化境的妖魔,身周的“妖王”、“妖将”又都是些杂碎。漫说“龙宫”,就是“行宫”都不见得有。

    且这峡谷藏在水草从里,水也不大流动。一眼看过去只觉得浑浊阴冷的一片,泥沙就在眼前飞舞。水中还有些腐臭味儿,也不晓得是不是尸首堆积其中。

    他就这么耽搁了一小会儿,便听得峡谷中一阵水流翻腾、电光闪耀。而后一群服饰各异、奇形怪状的妖魔簇拥着一个白袍的青年人升出了水面。

    但看这青年人,生了一张圆盘的脸,一张宽大的嘴。嘴角似是天生的下压,看着像是一直在生气——说是不怒自威也可。他也生了鼻子。但那鼻子又扁又塌,就好像被人一拳打在了脸上,将整个鼻子都按下去了。但这鼻子,却也不是面上最怪异的——乃是眼睛。

    李云心看了好一会儿才找到他的眼睛。就只是藏在眉毛下、绿豆大小的两个点,且眼睛只开一条缝,看着仿佛他那个世界连环画中的人物,滑稽极了。

    而这十公子的视力似乎也并不大好。被一干妖魔簇拥着上了来,皱眉四处转转头颅,才锁定了李云心的方向。便厉声喝问:“出了什么事,这样惊慌?!”

    李云心就边往他面前走边道:“大王,使不得了!外面来了个玉树临风潇洒倜傥的杀星——已杀到此处了!”

    那十公子听得眉头直皱,侧了侧头:“什么杀星?在哪里?”

    李云心已到了妖魔面前。而这时候才意识到那十公子大概的确是个目盲的——他的身边不停地探出发丝一般细小的电芒,像一条条触手一样为他探查着周遭的事物。

    便有一条探到了李云心的身上。

    那十公子登时皱眉:“……咦?”

    却听见李云心哈哈大笑,身子一晃便现了原本的模样,叫道:“蠢货,你李爷爷就在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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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1】:斯德哥尔摩综合征,斯德哥尔摩效应,又称斯德哥尔摩症候群或者称为人质情结或人质综合征,是指犯罪的被害者对于犯罪者产生情感,甚至反过来帮助犯罪者的一种情结。这个情感造成被害人对加害人产生好感、依赖心、甚至协助加害人。(未完待续。)

第二百一十六章 李善

    按说寻常人见了这突如其来的一幕,第一个念头必然是惊慌。

    但这群妖魔可大不相同——看见李云心的相貌,竟先是愣了愣。照理说这些妖魔从前都是鳞虫之属,看人本来看不出什么美丑。但开了灵智通晓事理、又要依着人的相貌化形,本性渐渐在几十、数百、甚至上千年的时间里磨灭、更改了。

    因而这时候那些蠢笨的妖魔见了李云心,第一个念头竟是“好个标志的人儿——哪里是毛脸雷公嘴了”?

    倒是那大妖十公子看不见,听见李云心如此说登时晓得不妙,扭身就钻去了妖魔后背,道:“拿下他、拿下他!”

    这时候那些妖魔才缓过神,立即亮出各家兵器,直拥向李云心前来。

    却说那些“妖王”、“妖将”手中使的家伙,当真是长短不一、样式各异。

    有从沉船上拆卸下来的锈迹斑斑的锚,兜头向李云心砸下来。

    有不知从哪里弄来的全身精钢的粪叉,直奔李云心腰眼。

    竟然还有两三支庆国官兵制式的矛、戈,两三柄制式的腰刀、斩马刀——

    不过倒也配得上那些妖魔身上不伦不类的装扮和丑恶狰狞的相貌。

    李云心手中也不留情。一扬手掌中便多了一柄泪竹骨的折扇,直向那些兵器扫过去。

    他乃是真境的大妖魔,手中那折扇亦他的龙宫所在、又是一幅宝卷——岂是凡品?

    这一扫,登时将那些兵器扫了个七零八落,纷纷乱乱地都折了。那妖魔感到手上一股巨力传来当即晓得不妙,扭身就要逃。但李云心一来最恨有人在背后算计他、二来也要借机杀人立威、三来又的的确确是起了被压抑多日的残暴性子,身形一晃便追赶上去,快逾奔马流星,只用那一柄折扇的扇头、一个一个地将那些妖魔的头颅统统点爆了!

    这一番杀得昏天暗地,一整片的湖水都作了浆红汤。倒是浑水中的小虾小鱼因着那飘飞的脑浆、碎肉、烂骨头大饱了口福。

    李云心随手料理了这些小杂碎,深吸一口气就衔尾追踪那“十公子”而去。

    他在罅隙上面的时候那水已被他搅浑了。此时也就不再计较那罅隙当中的水阴冷腐臭。往下看去虽然还觉得混混沌沌的一片,但他的一双好眼睛却还可以看得到妖魔十公子潜逃时候身上逸散出来的细小电芒的微弱光亮。

    如此追了一刻钟,意识到这罅隙实际上要比看起来的更深更宽——越往下越宽广,倒是别有洞天。

    他随手将十公子座下众妖杀了个七零八落,那十公子岂会不知?

    见自己凭着地利都摆脱不掉身后这杀星、要打又自知不是对手,心中又怕又恼,便边逃边道:“本公子与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因何打杀上我家?我也不是什么好惹的老实人,乃是这洞庭当中的蛟龙得道。你若逼急了我,现出百丈真身与你争斗,可少不得双双葬身这湖底!”

    声音在水中传出来可与陆地上不同。模模糊糊隆隆作响,还带着罅隙中的回声。但十公子声音大,李云心也听得清。

    他便不紧不慢地尾随着,同时自从折扇里摸出一道画符点亮了,观察这周遭的模样。口中答道:“莫慌莫慌,我只想同你心平气和地谈谈、交个朋友。十公子怎的如此惊慌?”

    那十公子哪里敢信他的鬼话。听他的口气又是优哉游哉,半点要“心平气和地谈谈”的诚意也无,心中就更慌了。自知自己的行宫就在更深处,快要没什么转圜的余地了。因而心中一横,道:“你再不走——本公子可要动用那九霄雷霆火了!!”

    李云心忙道:“啊呀,听闻那九霄雷霆火乃是龙族天生的神通,专斩阴神——你还当真是龙族不成?”

    十公子听得他口中调侃,当下牙冠一咬,身子陡然紧绷了起来。这一绷。原本身周的那些细小电芒就都不见了——统统收回身体里。

    却在一息之后、猛地一声低喝——

    铺天盖地的电芒就编织成一张网、连着这深水峡谷的两壁、向着李云心罩过去!

    却说这水中也是有鱼虾的。鱼虾触了那电网,便是连昏厥都多余——直接化成一滩灰烬搅拌成的浑水。李云心看到这情景倒当真是吃了一惊。那一张好大的电网正是从十公子的身上发散出来的,可不是借用什么法宝、法术!

    而这十公子击出了闪电,当时就现了真身。借着那电光李云心看到了他真身一现——的的确确是一条好粗大的龙蛇身子,一条长长的、几乎纵贯了身躯的背鳍借着那闪电的光亮在浑浊的水中一闪而过……

    倒真像是龙身呀!

    便就在这一瞬间,那电网已经罩过来了。

    可李云心……

    竟然不躲不闪!

    他看到十公子的“神通”,看到十公子的真身模样,心中就已经猜出了**分。

    因而反倒大笑了三笑:“好好好,爷爷这便叫你瞧瞧,什么叫真正的九霄雷霆火!”

    他不避不让,只冷哼一声现出了神魔的法身。再瞪圆双目、口中暴喝:“雷电来!!”

    这水中不见如何,但这一片水域之上的高天当中,却是立时聚集了好大的一片乌云。乌云一成,咔嚓嚓一声震天响,一条粗大的闪电便直接轰进了洞庭之中!

    那闪电声势浩大无匹,一入水、周边的湖水就被蒸成了水汽。如此这般只用了一眨眼的功夫——直轰入了李云心身处的这罅隙中!

    十公子听见李云心那一声呼喝,心中也是响起了一声炸雷——先前只是有人告诉他湖中来了个真境的大妖魔,希望能除了去。方才见到李云心就疑是那真境的妖魔杀上了门,因此扭头就走。

    后来知道走不脱了,便想要借着“龙族”这身份吓走他。

    岂知——

    这倒真是个龙族?!

    他心中来不及叫苦,只一心想着如何抵抗过去、好试着求饶。然而李云心这九霄雷霆火,岂是寻常妖魔消受得起的?!

    只听得咔嚓一声巨,一阵焦糊的肉香登时溢满了这罅隙。那化境巅峰的妖魔十公子连哼都未哼,巨大的身子便被击成了一根硬邦邦的棍子——直挺挺地昏死过去了!

    这一昏便不知昏死了多久。等十公子再睁开眼睛,却已不在他的巢穴、更不在他的那边水草森林中了。

    他被抛在一个岛上——说是岛,实则只是一片突出在湖面上的岛礁。头顶的艳阳高高地照着,他身上更是一丝不挂,干得要冒烟。

    但实际上他“睁开了眼”也瞧不见——他是个瞎子。在水中可以靠着浑身的电芒来探查感知,到了这陆地上,就当真是两眼一抹黑了。

    刚想要往有水汽的地方跑,便听见那杀星的声音:“我一猜就是——果然是。”

    十公子领教了他的手段,这下子便不敢说话也不敢动,只老老实实地躺在大石上,只期盼天边能飘来一片云将日头遮一遮,好叫自己身上干得慢些。

    就听见李云心又道:“你这家伙能放电。真身肚皮上还有那么一条好长的鳍——倒是可以唬一唬人。可惜我从前正好见过。不但见过啊……还亲密接触过的。”

    李云心顿了顿,戏谑地笑着:“所以你其实是一条电鳗,来扮作龙子坑蒙拐骗,是不是?”

    那十公子被他识破了真身,又知道自己无力逃脱,索性也懒得再多想了。就只哀声道:“电鳗是什么名字?我真身乃是一尾白鳝。今日落到你手中,你又是真境的盖世大妖、天生的龙子神兽——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吧!”

    “白鳝?”李云心皱了皱眉。但随即哦了一声,“鳗鲡啊(注1)——好吧,看着你是入侵物种。但不计较这些。先问你,叫什么名字?再问你,陆地上苏镇那些苏家人,当真是你的朋友?”

    这十公子原本不晓得李云心因何找上了他。不过有些时候妖魔们相互争斗、抢夺地盘倒也不需要什么理由。而今见他没有一口将自己吃了,只当是要拖到岸上暴晒折磨——这也是妖魔常见的手段。同样不因为什么,只是因为“我乐意”。

    可不想这龙子先问自己的名字,再问自己苏家人的事——

    十公子就觉得心里有了些希望。

    忙道:“回大王,小的既是洞庭君辖下的妖魔,化形之后便随着他姓了——姓李,名善。”

    “那陆地上的苏家,依着人的说法,倒算是朋友。只是小的与他们也并不算是十分相熟,只是常常享用些他们的供奉。要说那供奉,却也不是什么好东西——都是些猪牛羊。入口那肉又紧又热,当真是不爽利……”

    李云心不理他啰啰嗦嗦的那些。他坐在一块礁石上盯着赤条条、面目滑稽的十公子李善,道:“你这么一个瞎子,怎么同陆地上的人攀交上了朋友?那些人同你结交,平日里都要你做些什么?”

    李善忙道:“大王明鉴,可不是小妖刻意结交那些陆上的人。小的眼神不大灵光,从不爱上岸,倒只喜欢那些浑浊的潜流。只是有一日那苏家的一个男子驾船来了这洞庭之上,抛下好多祭祀、口呼小妖的名字,唤小的出来相见。”

    “本打算弄些风浪将那船掀翻了、连人带牲畜一同吃了。可那日正是无趣得紧,就索性去瞧一瞧。结果听那人说,他是夜里得阎君托了梦,说这洞庭之中有一尾白鳝得道,有望化龙。若是同小的结了这缘果年年供奉,以后子孙必得荫庇。”

    “小的也知道这人是在胡言乱语。但又说阎君托梦——若不是阎君托梦,他哪里晓得我在此地?也就将信将疑地同他攀谈一番。”

    “结果那人还晓得这洞庭当中有恶蛟——那时候小妖还不知此事……”

    听到这里李云心皱起眉、打断了他:“那个苏家的男子叫什么?苏知璋?还是他的父亲?”

    那鳗妖李善愣了好一会儿才想起他那个前几日死去的“好友”苏知璋的名字,忙摆手,道:“不是不是。好些年了——已是两百多年前的事了。那人乃是苏知璋的先祖,原本是个捕鱼的。”

    李云心的眼睛亮了亮:“你且说下去——细细说。但凡漏掉一点被我知晓了,我扒了你的皮。”

    李善打了个哆嗦,忙道:“大王莫急莫急,小的慢慢说来。却说攀谈一番之后,倒也觉得这小人儿有趣。正巧前些年月小的见一艘客船经过——那船上的人晚间在甲板上作些什么诗、唱些什么歌,又有些胭脂水粉从船上倾倒下来,恼人得紧,就顺手凿沉收入湖底了。”

    “那船上有几箱财宝,在我这里也作不得什么用。一来二去熟悉了,便从湖底带了一箱财宝给他,之后那人才发了家。子子孙孙倒是越来越多了,便有了这苏镇。”

    他说到这里,李云心晓得这鳗妖说的都是实话了。

    先前红娘子与他说苏翁的事,说他家先祖在洞庭上捕鱼,结果捞到一笔可观的财富——正好与这李善所说的相互印证。

    就听那李善继续道:“要说平日叫小的做什么事?其实也没做什么事。那人告诉小的这洞庭里有恶蛟,又对小的说,可以自称是那恶蛟得道,乃是天下间的第十龙子。用这个名头聚拢洞庭众妖、做一地的妖王。”

    “嗨,我真身就会使雷电,肚腹上又有好长的一条鳍。若是在浑水中现了真身,看起来倒真是龙族的模样,于是就照着做了——可不是亵渎神龙的意思呀——小的平日里就只在这洞庭号称龙子,哪里敢去洞庭之外胡言乱语呢?”

    “苏家的先祖,当初一个捕鱼人,竟然知道这湖中有恶蛟。”李云心慢慢说道,“然后,他家的子孙眼下又求你帮忙弄死了他那亲爹。再接着……还有人叫你干掉一个入了洞庭的大妖魔——这也是苏家人拜托你做的?”

    李善听得出李云心语气不善,便慌了。支支吾吾地说:“……是的。”

    “那么知道苏翁么。”李云心问出了他今天最想要搞清楚的问题,“就是那苏知璋叫你搞死的老人。你说你同苏知璋是朋友,总该知道他的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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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1】:鳗鲡——我们吃的鳗鱼饭当中的鳗鱼,古称白鳝。文中电鳗原产南美,视力退化。同鳗鱼模样类似,但差异很大,甚至不是同一个纲。中国古代没有电鳗,也就没有古称,因此取白鳝。(未完待续。)

第二百一十七章 湖边辛秘

    十公子李善愣了一会儿,才道:“那个苏翁呀……不是已经死了么?”

    李云心平静地看着他,不晓得他能不能感受到自己的注视:“那老头子没有死。眼下就在君山。更早之前他在一座岛屿中藏身了几天,身边——跟着一个妖魔。”

    “他说那妖魔乃是他的老仆,原身是一尾大鱀。我尝过它的肉,鲜美极了。”李云心走到李善的身边,扯着他的胳膊将他拎起来,吊在眼前仔仔细细地看。

    他这时候还是神魔法身,像是一个小巨人。李善则是人身,在他面前就仿佛一个孩子。李云心感受到手臂和胸口的细微瘙痒,想来是那李善在试着用电芒探知自己的处境。他也不阻拦——反倒更希望对方能够看得到自己现在的眼神。

    “我倒是信那老头子的话,他没必要同我扯谎。但现在不大信你。我乃龙九子螭吻,真境的大妖魔。而今被一道神龙留下的禁制圈禁到了洞庭里出不得——正是某人告诉你,要除掉的那个妖魔。”

    “既然出不得,我总要想些法子脱困。然而在脱困之前,这洞庭便已是我的道场了。我不管你们从前如何与洞庭君相处。但而今到了我这里,你们这些小杂碎——”李云心恶狠狠地看着他、并且又将他的身子往前凑了凑,“都得对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把我当成祖宗来供着,并且****夜夜向天人祈祷最好能快点帮我找到脱困的法子,好摆脱我。”

    “我吃过白鱀,还没吃过白鳝。你再敢支支吾吾,爷爷就叫你当真变成龙子——肚子里的一坨屎。”

    李云心说完将李善掷在地上,喝道:“穿上你的行头,给爷爷一五一十地说!若我有半分不满意,当场就活撕了你!”

    李善这时候是真真晓得自己撞见了正主儿,已慌得不晓得该做什么好了。

    若是普普通通的妖魔争斗,他被擒拿了,大概会显得比眼下有胆色——因为晓得妖魔天性凶残,你苦苦哀求,也只可能令对方兴致大发,折磨得更加起劲。

    但如今却看到了一线希望——这龙子似乎真想要问些要紧的事,且有掌管这洞庭的意思。既如此,他这样的假龙子手底下都需要几个得力的助手,何况是这真龙子?

    便在心中仔仔细细地思量了一番,终于不再装作一条死鱼的模样。而是在身上幻出了一身白袍,爬到那李云心身旁道:“大王息怒、大王息怒——小的倒是知道些关窍,只是觉得说了太过匪夷……匪夷……”

    “所思。”

    “啊……太过匪夷所思,因而没敢说。实在不是有意隐瞒。大王既然要听……”

    “说!”

    李善再一哆嗦,便啰啰嗦嗦地开了口。

    “大王先要晓得,小妖目力不大好,因而不常去陆地。许多事情都是听座下的小妖们禀来的,不是很熟悉。但也知道这天下的道统、剑宗,乃是玄门修士的正道。也晓得道士、剑士对妖魔并不友善。遇到道行低微的说斩就斩了去。那小的平日里在洞庭弄些风浪、吞吃些人,嘿,也是为咱们妖魔出口怨气!”

    “因而当年那苏家人找到了小的攀交情——”

    “那苏家人姓甚名谁?”李云心问。

    “呃……原本两百多年该记不清的。可巧那苏家人名字倒是好记。姓苏,单名一个三字,唤作苏三。”

    “这不是什么化名?”

    “不是不是。”李善忙道,“那苏三死后我继续同他的子孙交往,时有提起他家先人,都说大名的的确确是苏三的。”

    “好。你继续细细地说,不要自作主张。你觉得无用的,也要同我说。”

    白鳝妖李善便继续说起来。

    “因而当年苏家人找到小的攀交情,小的心里倒是并不情愿。等他再说了洞庭中有蛟龙、叫小的自称十龙子的时候,心里就更犯猜忌。需知咱们妖魔虽说是散乱的一团,但谁与道统、剑宗攀扯上了关系,都是叫人避之不及的。”

    “小的那时候便问那苏三,说你说的这些事,怎么能是一个渔夫所能知晓的呢?你是不是道统的人,有什么图谋?”

    “那苏三就说,他的确有些神通。但却并不是道统、剑宗的神通。他一个渔夫,却好像对人修之事一清二楚。小的当时同他已经颇熟,就说你这人空口白牙的,可知世间的妖魔都盼着能得到道统、剑宗的法门,好踏上一条修行的捷径?”

    “那人修从孩童时候修起来,天分好的,数十年就到化境。普普通通的,数百年也可到化境、真境、玄境。哪怕是天下的双圣修到那般高深的境界,又要多久?千年而已呀。可咱们妖魔化了人形,有了人的穴道经络,却总是要慢上许许多多——小的一个七百年的妖魔,那时候才堪堪到了虚境而已。化了人形数千年的妖魔更不罕见,可像是双圣那样的又有多少?”

    “所以虽不喜那道统、剑宗,却并不能小瞧他们的天心正法,因此与那苏三争辩起来。这苏三说了些缥缥缈缈的话儿,小的也不理,他就终于起了性子。说,你既不信,这就传你一卷天心正法!”

    “——当场就念了一套口诀。念完了,同小的说要练这功法,先要散了一身的修为,而后从头……像人修一般渡劫。小的那时候道行低微,又天生有些雷电的本领、且没什么死敌,就索性真散了功、重修了……”

    “那功法你可还记得。说出来给我听。”李云心轻轻地出了口气,觉得自己快要触摸到什么了。他的声音因此变得低沉平静,那李善觉察到了他声音的变化。

    因而说得更加仔细小心,将当初那一段口诀原原本本地和盘托出。

    但李云心听了、想了,却略略有些失望。他不晓得道统、剑宗的口诀如何,但在通明玉简里看过画派的口诀、也从父母的口中了解了一些。

    李善说的是实话——他得到的的的确确是一卷天心正法,并没什么奇怪之处。

    但这就是最奇怪的地方。

    两百年前的那个苏三,听起来对道统、剑宗所修炼的法门并不看重,甚至还有些鄙薄的意味。且随随便便、为了一时的意气就给了这李善一卷天下妖魔梦寐以求的天心正法……

    这令李云心想起另一个人。

    清量子。

    那清量子也有一身的神通,但言辞之间对道统、剑宗大为鄙夷。说道统与剑宗的法门他都双修的,并没什么出奇之处,也不渡劫。李云心与他争斗过,知道他虽然口气狂妄,但说的却都是实话。

    清量子是共济会的人。

    李云心此前就觉得这洞庭湖中之事,处处透着一股子邪气……便是那共济会的邪气!

    那么,那苏三……也有极大的可能是共济会的人。

    这个奇怪的组织在最近的局势当中时隐时现,像是一条蛰伏暗处的毒蛇。李云心不晓得他们的目的是什么,但心中曾有过某个猜想。于是在与月昀子布局争斗的时候顺便埋下了一颗暗雷——将制造黑火药的法子告诉了渭城中于家四房的女婿、那个穷困潦倒的汪生。

    然后汪生就被杀死了。

    他的暗雷被触发了。但仅此一件事,仍旧证实不了他心里的那个念头。到了如今……竟然又在这洞庭湖边发现了共济会的蛛丝马迹!

    他深吸一口气,叫自己的心情平缓下来。然后问:“那么,苏三因着你给他的那一箱财宝而发了家。随后在这两百多年以来,建立了一个大家族,触手四通八达。若我没有猜错,这两百年间你帮他们搞定了不少事。”

    李善愣了愣,忙摆手:“啊……小的……不曾、不曾为那人做过什么事呀?”

    这妖魔本能地感到李云心对苏家人有些看法——且似乎不是什么好看法。因而忙着同他们撇清关系。但李云心却并不很在意他如何。而是笑了笑:“有些人,要你帮他做事,你自己都不晓得。譬如前些日子随口说说某地的人脂肥膏美勾起你的兴致。然后再在过些日子的时候告诉你某条船上恰好就载了某地的人。”

    “——比如这种手段,你为他做了事,还以为自己得了好处。他一个世俗人,有心经营家业,先许了你大好处,若所图的回报只是你的一箱财宝,未免格局太小。你是妖魔,算是他的强援,可以为他做许多肮脏的事。你再想一想——这两百年杀死过多少陆地上的人?什么样的人?当真都是你想要杀的么?”

    李善听了他的话,呆了好久。然后才道:“啊……啊……这样说起来……倒真是……”

    “虽然你是个蠢货。但敢用妖魔当刀子、同你周旋这么久还不被觉察,倒的确有点共济会浑水摸鱼的味道。”李云心笑了笑,“那苏三是个厉害角色。后来怎么样了?”

    “……后来,便死了呀。”李善小心翼翼地说,“有一年出远门,遇到了盗匪,被杀死了,尸首据说也没有找到。之后这两百年……苏家人里倒是没那么有趣的了。小的修了那天心正法,境界就进展得迅速,手底下也聚拢了些妖魔——唉,也是托那苏三的福……”

    “托他的福?”李云心冷笑,“搞不好这就是他想要看到的结果。况且那人是真死了还是假死了,都是两说。你继续讲。”

    李善可不敢反驳他,只敢乖乖地听着。听完了赶紧继续说下去:“大王问到那苏翁……倒是个苏家人里的异数。苏家人历代呀,都兢兢业业勤勤恳恳,经营他们自家的家业。偏那苏翁就爱游玩,更不大同小的接触。照理说小的这事儿在苏家算是个家传的隐秘,代代都有人知晓,会来结交供奉。可偏那苏翁就……嘿!”

    “小的也不爱理会他。要不是为了些祭祀,谁耐烦同他们聒噪——那苏三的本领性情,这些余下的人可一点儿都没学到。说起来那苏翁除了爱游玩,还不爱女子。原本说苏家这一脉要在他这里绝后,但家里那时候还有些未死的老人,好歹给他过继了一儿一女——那都已是成人了,也没什么骨肉亲情。”

    “有了这儿女他更不管事,家里的大事就都被那儿女抓去了。那儿子便是苏知璋。嘿,苏知璋虽然无趣,但倒殷勤得很。他要小的除去那苏家的老翁,想来也是在情理之中——毕竟不是血亲嘛!”

    李云心静静地听,然后沉思片刻。

    “苏知璋告诉你,洞庭来了个大妖魔,要你除掉?”

    李善犹豫半晌,才答了一个是。又赶紧补充:“也是老天开眼,那讨嫌的也淹死了——而今在小的肚子里了!”

    “那么。”李云心再思索了一会儿,慢慢说道,“是不是说——八日之前苏知璋告诉了你这件事。也是在八日之前,苏翁乘船来了这湖里。现在洞庭被封死了,苏家好些人死了个干干净净——眼下,也没有苏家人再联系你了。”

    李善忙拍手:“大王神机妙算!正是如此、正是如此!”

    李云心便知道自己已经理清那脉络了。

    在他的脑海里,事情大致是这样子的——或许有很多偏差、不确定,但是他目前所能推理出来的最自洽的解释——两百年前,一个隶属于“共济会”,叫苏三的人来到这洞庭边。

    他孤零零一个人,却有一些情报和信息。随后依靠这些情报信息、结交了李善,获得第一桶金。

    再凭借着过人的胆识与经验,利用李善这妖魔为自己扫清了许许多多的障碍,经营出了一个苏家来。

    李云心认为这应当是共济会在世俗间布局的一个点。扎根在世俗世界,就可以拥有海量的情报、资源。而道统与剑宗高高在上,对这种事看得并不很重——他们的根须以及藤蔓是各国的官方,不是很在乎民间的势力。

    而共济会填补了这个空白。

    李云心不晓得究竟填补了多少,但觉得绝不会仅仅是在洞庭。

    要知道,月昀子那样的道统高阶修士、世俗人眼中大罗金仙一般的存在,都被绑上了共济会的那根线!

    而后这苏家世世代代两百年,无论他们自己知不知晓,都在为共济会做事。

    直到苏翁出现。

    李云心现在还搞不清那苏翁如何具有那样可怕的神通、又如何跑去了苏家并且成为族长。但似乎可以肯定的是,苏翁试图搞砸这一切——他想要以并不引人注目的方式搞垮苏家。

    于是被强行过继了一儿一女。说是“更懒得管家务事了”——实则是被夺权了吧。

    但李云心也不清楚他那样的神通,如何会被世俗人夺权。

    在之后……就完完全全是他自己的大胆推断——

    苏翁的“祸心”终于暴露,苏知璋决定除掉他。甚至还因此使一个妖魔跟在他身边,以策万全。但苏翁知道这一点,将计就计,反倒将苏家的高层全部带上了船。

    于是有了今日这局面:苏家高层全部死翘翘,苏翁在某种意义上暂时达成了他的目的。

    那么关键点是,苏翁知晓那一日会有洞庭会有一场大灾祸——李云心也不知道他是如何知晓的。

    但最终,除了这许多许多的事,李云心还意识到另外一件事。

    神通广大的苏翁似乎是为了躲避些什么、见势不妙才来了这洞庭。倘若他也知道有这洞庭禁制的存在,那么意味着在如此强大的苏翁眼中,外面的人是没法子突破这洞庭禁制、进来威胁到他的。

    就是说……

    他似乎的的确确暂时没法出去、没法依靠自己的能力突破这禁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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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天订阅掉得可怕。

    你们快来起点……

    作者好缺钱啊(未完待续。)

第二百一十八章 祖宗

    但到了这时候李云心已经不是很想出洞庭了。

    原本只是担忧他座下那几个得力的妖魔。而今看,那位苏翁似乎帮了他一个忙。刘老道与三花暂时无虞。时葵子是个好人,但叫李云心像担忧刘老道那样担忧她,可实在不现实——只能让她自求多福。至于另外四妖,既然苏翁那样的神通都找不到,可见他出去了也难寻。

    那么就先放下心吧。

    还是因为……那苏公都要进这洞庭禁制躲避一些东西——在躲避什么?

    他知道外面的世界不太平。道统的人来到渭城,决定对妖魔发动战争。为此他们打算首先夺取洞庭之中的神龙神魂,削弱真龙的力量。但洞庭禁制难以打破,他们似乎也不晓得真龙神魂究竟是怎样的状况,必然得兴师动众。

    但……

    如果这神魂……

    是当初的真龙故意留在此地、就是因为料到了今日的局面呢?

    将道统与剑宗数量相当可观的修士们吸引在此然后——

    洞庭君急着走了,是不是也因此?!

    李云心沉默地思考了一会儿。虽然知道这还是自己一厢情愿的想法,可的确越来越心惊。

    “吗的。”他忍不住骂了一句。

    原本留在渭水就是觉得这里有根基,容易经营。可谁能想得到这倒霉地方儿还藏了一部分真龙神魂?!

    这下子,他算是彻底将自己搅进暴风眼中来了。

    那李善听着他口气不善,心中打鼓。只怕这龙子一发了性子真将自己活撕了。

    却听得李云心沉默了一会儿,对他说道:“你在这洞庭湖的群妖之中,算是怎么样的地位?”

    李善听了这话,心中才登时松了口气。连忙起身、端端正正地答他:“禀大王,不是小的夸口。在这洞庭里,化境的妖魔也是有数的。而小的修炼了天心正法,进展在群妖之中也算是一日千里。又因着往日自称十龙子的缘故手底下聚拢了不少的妖王、妖将。只是方才被大王……”

    李云心笑了笑:“连我一击都接不下的,就都是杂碎。死了也并不可惜。”

    李善听了一缩头。心中暗道你这真境的大妖魔是何等的境界?在你眼中自然是杂碎了。可那些“杂碎”散落到世间各处也都是可以啸聚一方的妖王、妖将呀!但又想了想自己方才倒的的确确是硬接了这龙子的一记九霄雷霆火,可见在李云心心中必然不是杂碎,不禁又略略自得起来。

    就又道:“湖中还有其他的妖魔散居各处,手下也都聚拢了些妖将。平日里倒是井水不犯河水,但必然也不是一团和气。从前洞庭君有诏,都会踊跃上前。但若不是那老君的事情,私底下可是各自不服气。纷争是常有的,争斗也不少见。那些未化形、或者将化形的孩儿时常被捉了杀了立威,倒也是困苦,然而也是常态。”

    他说完了,本以为李云心会再更详细地问些事情。那么他就再好生卖弄一番,好叫这龙子大妖晓得自己虽整日藏身在那峡谷中,却也是坐地知晓洞庭事。

    但他这心思李云心岂会不知晓。

    就当即道:“那么,走。你带着我,一窝一窝地横扫过去。”

    话音一落便卷起了李善,再入水中。

    那李善目瞪口呆,心道这龙子当真好生凶残!怎的只问了这些便又要“横扫过去”?那洞庭君也是个大妖魔,但平日里也只是以威势服人,可不见杀起人来这样痛快呀!他果真带着李云心“一窝一窝地横扫过去”,日后这洞庭中的妖魔拿这真境的龙子没办法,可却是要恨他入骨的呀!

    但他哪里知道李云心的心思——

    此前他被困在洞庭里,只一心想着如何脱困而出,不叫人瓮中捉鳖。

    因而听了红娘子那法子,又在洞庭周围巡视一番,为的是查找些办法,再排遣一下心中的抑郁。

    却不巧在湖中孤岛遇到了苏翁。本是无聊找个人解闷儿,结果发现那苏翁可不是什么普普通通的世俗人,更不是寻常的修士、妖魔。他容身的洞庭里在这么个节骨眼儿上出现这样一个异人,自然心惊、要查清底细。

    然而查来查去,竟然牵扯出了共济会。

    事已至此他意识到,一则,这洞庭禁制不是那么轻易可以打破的。

    二则……此前发生在这洞庭边、渭城、渭水中的事……

    都不知道哪一些是巧合、哪一些是被安排的呀!那共济会的行踪飘忽不定,且似乎图谋甚大。又在世俗、妖魔、道统剑宗之中都发展扶植了势力。而今洞庭成了天下的焦点……其中有没有共济会的功劳?

    要知道他被迫逃出山村、父母暴毙,就是因为那共济会的清量子!

    再说这洞庭当中的真龙神魂。他先遇九公子,再遇洞庭君,最终搞出了一系列的事情,使得道统与剑宗的修士汇聚渭城,欲取那部分神魂。这一些……他也不晓得是不是在妖魔的算计当中,或者是在三方共同的算计当中。

    因而他意识到此刻洞庭禁制之外的世界似乎比洞庭之内还要危险!

    他虽然在别人眼中是个阴险毒辣、偏执自大的疯子。但他自己心里……

    他宁愿相信自已已经落进了一个局里。但这个局,并不是单属某一方势力的。

    ——道统剑宗、妖魔、共济会,都想要做些什么。然而多了他这么一个最喜欢将任何事都搅得天翻地覆的狠角色,这个局便失了控。

    眼下应该已经不在任何一方的预期之中。

    现在他身处相对安全的洞庭湖之中,他所能做的一件事便是——整肃这湖中的妖魔。

    洞庭君是玄境的大妖,且身在这洞庭经营了三千年,可以以威势服众。但到了他这里,最有效的渠道便只有一个了。

    杀。

    倘若他不能在短期之内走脱,那么就让着洞庭众妖都变成一颗螺丝钉——

    那洞庭君统辖洞庭之时的好日子已经过去了。

    而今……

    他要做他们的祖宗。

    =========

    心情不好。

    只有两千。

    抱歉。(未完待续。)

第二百一十九章 赤焰朱蛤

    在得知那十公子李善的老巢被捣毁的消息之前,敖王正打算纠结座下众将去寻蛟龙的晦气。但他的印象里可没“蛟”这个词儿,而是称为恶虫。

    洞庭君离开洞庭这件事并非人人知晓,但敖王是少数知道消息的妖魔之一。这意味着他不是什么随随便便的小杂碎——依着他的名字,乃是一方妖王。

    洞庭君还在时恶虫没什么为祸四方的机会。一旦出现了便会被即刻斩杀,并不会祸害四方水族。但眼下洞庭君去了,李云心又并不很急着杀蛟,于是那一条巨大的恶蛟今日里将洞庭搅得天翻地覆。

    不过倒是不敢去君山一带——已然被那苏翁吓怕了。

    敖王真身乃是一只河蟹。成道的时间在这洞庭中,是除了洞庭君以外最久远的。一千五百年前他开了灵智,一千年前真身生长到了一座小山大小。一日见洞庭君携着虾兵蟹将巡游洞庭,心中灵光一现、就化了人形。

    而今洞庭君不在了,敖王先是安静地蛰伏了数日、观察情势。慢慢发现似乎也没人出来统领全局——红娘子虽是洞庭君的女儿,可湖中众妖都晓得她不是什么雷厉风行、杀伐果断的女魔。反倒是个向往人世****爱恋的。这种角色可担当不起大任。

    敖王左思右想,最终认为此刻湖中最能力挽狂澜的便是他自己——洞庭莫名其妙被封了,这是数千年未有的大灾祸。湖中妖魔水族人心惶惶,此刻不建功立业更待何时?

    更何况……数日之前,有一个大妖魔从他的辖地上方飞行过去,看着境界颇为高深。没有苏家人来告诉他那是渭水龙王李云心,敖王心中就没什么畏惧。他是化境巅峰的大妖魔,因着天赋异禀,身体比较寻常妖魔还要再强悍许多。因此觉得……

    自己如同一千年前那洞庭君携兵将、驾浪涛、巡幸洞庭六谷十三涧的时候到了。

    ——所以要去找那恶虫计较一番。

    那恶虫真是可恶。近日已经掀翻了许多洞府、吃掉许多妖魔。敖王远远瞧过一次,认为应当是个真境的妖魔。可说是真境,却没有寻常妖魔的灵智,算是妖魔之中的大牲畜。既然如此,多聚拢些人,就总有法子伤一伤他。能不能杀得死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恶虫不死,总会有其他的妖王死,哪一种都是好结果。

    然后便有个妖将冲进了洞府报他,说西边沉船谷的十公子家老巢被人捣了。

    敖王得知这消息先是哈哈大笑,便要那妖将细细说来。

    ——他与十公子早有嫌隙。他乃是千年的妖王,又亲眼见过洞庭君巡游的英姿,且从前曾三次当面聆听洞庭君的教诲,自认为地位身份总是高一些的。但那十公子——他虽然不晓得真身是什么,可却自称龙子。单这一点他就觉得并不喜欢。

    况且数百年道行,如今境界竟然与自己相当了。还在同其他的妖王攀扯关系,看样子很不安分。敖王想起了这些事就恨不得除之而后快。但他一千五百年的寿元,可不会冒冒失失地去同一个同样化境巅峰的大妖魔作生死之斗。

    因而如今听了这消息,简直像是暑热的三伏天里跳进一眼冰凉凉的井,心中畅快得无以复加。

    当下自身边的一个硕大金盘中抓了一块黏糊糊、也不晓得有没有腐臭的肉丢给身前那蟹精,道:“说来说来,细细说来!”

    蟹精忙狼吞虎咽地吃下去了。见自家大王哈哈大笑,也跟着快意起来,道:“嘿嘿,大王可知道,这湖中据说来了个真境的大妖魔,身高百丈、眼若铜铃、口喷烈火!一路杀去了那十公子的沉船谷,嘴巴一张一合,就将那些妖王妖将悉数吞吃了!单单留了个十公子、拎上了岸——想来是要晒干了细细吃的呀!”

    说到这里那蟹精捧腹大笑。

    这敖王此刻是在自己的行宫里。看着本是搞成人间帝王宫殿的模样,可惜道行不深面积狭小,堪堪有一进的院落那般大,周边皆是茫茫渺渺的雾。因而也不知从哪里弄来些金杯金盏、楠木的桌椅、踩得满是泥水的毯子、各式不伦不类的字画——统统挂到了墙上做装饰。

    这行宫里还挨挨挤挤地塞着几个小妖,听了蟹精的话,见敖王在笑、妖将在笑,也就跟着笑起来。

    可敖王笑了一气,忽然不笑了。皱起眉沉思。沉思了好一会儿才恍然大悟。抓起身边的金盘、连盘带肉地都甩到蟹精妖将的脸上,骂:“好你个蠢才,当是好事么!安知他毁了那李善的洞府,不会又来毁咱家的洞府?!”

    蟹精和群妖哪有他家大王这般的急智。笑容挂在脸上、怔怔地寻思了好一会儿也没想明白“毁了李善的洞府”同“毁了自家的洞府”究竟有何关系。

    但敖王动怒那便有可气之处,敖王说的话就必然高深莫测——登时由喜转怒,也跟着咬牙切齿地大叫大嚷起来,直道要去剥了那大妖魔的皮、抽了那大妖魔的筋。

    敖王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瞪着两只外凸的大眼睛沉思一会儿,终于想出了个绝妙的主意。

    他大笑三声,吩咐那妖将:“你速速去通知那四谷十三涧的妖王,就说有个杀星上了门,要将咱们各家洞府挨着扫平了。叫他们即刻来我风波谷共商大计——推举本王做这洞庭之主,岂不美哉!”

    那妖将听了他这话,也转着眼跪在原地想了好一会儿——想这计谋到底妙在哪里。但他那硬壳脑袋哪里想得分明?横竖只记得敖王说的几句话,一脸傻相地站在原地发了好一会儿呆——

    敖王见他这蠢笨模样又怒起来,一脚将他踹翻在地、又滚了几滚,道:“你这蠢材,速去速回!”

    妖将只得高呼了几声“大王英明”、“此计甚妙”,就忙跑出洞府去了。

    敖王差遣去报信的蟹精妖将有些天生的禀异本领,因此行路的速度是极快的。只花了两天两夜,便又回来了。

    可敖王再见这妖将,却发现两只粗大的手臂都不见了,只剩一根光溜溜的躯干、托着头顶的一个脑袋,哭丧着脸。

    便听这妖将说,先去了盘仙谷。但那蛇王听了他的话,只说哪里管什么大妖魔、有没有打到他家来。这蟹精妖将当时也是福至心灵、灵光一闪,说现在未打到,一旦平了敖王的风波谷,岂不是就直奔盘仙谷来了?

    结果蛇王听得不耐烦,说他啰啰嗦嗦不晓得说些甚,就要拿他下酒。

    妖将说自己乃是敖王的信使,一旦吃了自己敖王大怒,是要打来你家的。蛇王听了妖将的话,心说也有道理。但仍说嘴馋——妖将便只好折了自己的一只螯送给她吃,这才脱身。

    脱身之后继续往下一家走,便到了铸鼎谷。这谷中的主人乃是一只千年王八,平日是个慢吞吞的性子,同那盘仙谷的蛇王是冤家。见了妖将先不问别的事,只问他那一只手臂哪里去了。

    妖将心道这大王八既与蛇王是对头,想来可以要他搞些是非出来。蟹精十几年才有一次这样的大智慧,就忙对王八说了。哪知那大王八听完登时瞪起一对绿豆眼,说你送一只螯给那蛇王吃,到了我这里我不吃岂不是落了威风,便又折掉了另一只螯去吃。

    可怜这妖将拖着麻杆儿身子直奔另两处山谷,却都吃了闭门羹。那两家妖王只派了人出来说,平了你家风波谷、再平了盘仙谷、铸鼎谷、他们岂不是就可以称宗做祖了?才不理会你家事。

    就只好往最后一家长折谷去了。占据了长折谷的乃是千年的赤焰朱蛤精,平日里居住在那曲曲折折的长折谷谷底。这时候妖将去了,却见这蛤王正在水上餐服日月之气温养气海、续命延寿。

    要说那王八得道是个慢性子,这蛤王就更是个慢性子。见了妖将、听他说了这许多事,便道大风大浪他见得多,也曾有幸与敖王谈笑风生。既然敖王有这样的打算,他也是一千两百年多年的老妖怪,有机缘自然是要相互扶助的。

    妖将热泪盈眶,只道这千年的长者自是有大大的智慧的。也就不敢再去十三涧——需知这四谷的谷主都是修为极高的妖魔,化人形也久,性子也算“和善”。但在这些和善的大妖魔之间走了一遭就去了两条手臂,再去十三涧那种“未开化之地”,铁定连小命都要丢掉了。

    因而才慌忙赶回来,回禀了敖王。

    敖王听了这一番话便大怒。当场将手边的金盘撕成两半,说点齐兵马,这就先杀去盘仙谷、再杀去铸鼎谷,之后同那蛤王汇合,灭掉十三涧,两人平分这洞庭。

    ——却也是将对付真境大妖魔的事情忘去脑后了。

    然而这边兵马未点齐,那边却又听人来报——说是蛇王求见。

    敖王愣了愣,先问报信的小妖是怎么回事。小妖就得意洋洋道,是那恶虫肆虐去了盘仙谷,蛇王同恶虫争斗三个回合便落荒而逃,跑来风波谷求救了。

    敖王登时大喜。提起掌中两柄鎏金骨朵金瓜锤叫道:“嘿,好个妖女,敬酒不吃吃罚酒!本王这就去替你将左螯讨回来!”

    =======

    今天心情好了一点。

    就多写一千。

    少的月内补齐。(未完待续。)

容我思考一天嘛

    是这样的,这本书到目前为止每天更新的字数不多,4000+。单纯从手指敲键盘的角度来说,实际上工作量是很轻松的。

    但是难点主要不是敲键盘的时间,而是构思剧情的时间。

    最近的剧情很多朋友说看不大懂。我想了想,意识到出现这种情况是因为:

    大纲走向在我心里是清晰的,但是我没有用更好的表达方式写出来。因而导致了目前的长时间铺垫埋线,交代的线索伏笔太多,大家比较迷糊。

    这大概是因为最近俗事缠身,没有太多的时间细细雕琢、设计剧情,没有找到适合的切入角度。

    因此我需要一天的时间放空一下头脑,看几个电影、电视剧、小说、溜达溜达、逗逗猫、吃吃饭、喝喝水。然后再从眼下的思维模式里跳出来想一想剧情。

    这种事我也没办法。很多时候用力想,思维就只在那一条线。另一些时候走着走着,忽然跳出个好点子。

    总之抱歉,今天无更。想说日后补偿,又担心食言。那么我尽力吧。本月30日上首页大封推,应该会多更一些的,谢谢大家的支持和鼓励。

    ——发生这种事呢,大家都不想的。写书看书嘛,开开心心就好。

    你想不想看?我明天晚上更一章给你?

    刚才写到440字要发,发现要500以上才行。啊,那我就多写点。收了你们的费的话,之后每天多放几百字给补上。

    说什么好呢……

    我想想啊。

    咦,到五百字了。(未完待续。)

第二百二十章 京华

    却说这敖王被一干妖将簇拥着,一路从幽暗的谷底升到了湖底。出峡谷两侧的山口便看到一个浑身赤条条、红艳艳的妖女在水中焦躁地游。这妖女身上不着寸缕,却是有许许多多如钢似铁的鳞片。每一片鳞上的颜色都红得艳,在几乎幽暗不见光明的水底泛着蒙蒙的光。

    敖王出谷见了她便大喝一声:“好你个赤蛇王。先前叫我座下先锋去通报消息,你倒吃他一只螯。如今因何又来了我风波谷?可是要欺压上门?”

    那赤蛇王虽然生的是人类的形体,但此刻乃是神魔身,样子可并不大好看。她面孔生得狰狞,兼有些许骨刺,又被身上的微微红芒映衬成恐怖诡异的模样。先露出一个可怕的笑,然后才道:“敖王说的哪里话。你座下那妖将断了螯,数日便又重生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倒是我那盘仙谷——”

    她也不怕敖王拿金瓜锤打她,倒是携着狰狞可怕的笑款款地游到近前:“但我那盘仙谷和铸鼎谷出了大事呀!那恶虫不知怎么的游窜过来,大鱼都不理会,专捡着小妖吃。先捣了那老王八的洞府,又来捣了我的洞府。眼下瞧着也要奔你这风波谷来。我一想,呀,敖王先前说的可当真有道理——咱们是应该联起手来,制伏那恶虫!”

    敖王听了她的话冷哼一声:“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蛇王从脸上露出诡异的笑:“我知道敖王是忧心咱们洞庭中的水族,才想要群策群力。可敖王却忘记了一件事——那老王八的小女儿,竟是跟了谁的?”

    足智多谋的敖王听了她的话先愣了好一会儿——寻思话里有什么深意。但思来想去也没有参透其中意味,只得收敛了神情不再言语,做出一副了然于胸的模样,道:“哦……那又能怎样呢?”

    蛇王瞪圆了眼睛,做出惊诧的样子:“敖王,你可想一想!咱们谷中六妖王都知道那事——这恶虫是要被杀了、送于那金翅大鹏王吃的!年年谁来取这大虫肉?是那鹏王义女白云心呀!敖王可还记得?百年前那白云心来湖边办事,老王八的女儿恰好出去游玩被她瞧见了,说是看着可爱就啄了带走,收了做丫鬟——这百年可是极受她宠爱呀!”

    “先前我因何不愿掺和这事?”蛇精用一双黄灿灿的眸子盯着敖王看,并且又凑近了些,在他耳边绕着说,“因为哪怕咱们五个、拼尽了家当斩杀了恶虫……等白云心来取恶虫肉,那时候老王八的女儿在她面前美言几句——可抵得上你我说千万句,功劳都是她的了!敖王你想一想,是也不是?”

    敖王这时候才弄明白蛇王要说的是什么。但仍板着脸:“啊……嗯……这个,我岂会想不到,嗯……”

    蛇王并不在意他的反应。只在他耳边继续说道:“先前是不想为他白做事呀。可如今既然那恶虫连我的盘仙谷都捣毁了,我赤蛇王岂能忍得下这口恶气?也正巧了——那老王八无处可去,想来也咽不下这一口气。这时候,这事情就能做得成了。要我说呀,咱们倒是可以引着恶虫——往那个李善那边去!不是说他傍上了个大靠山、又要来寻我们的晦气么!”

    “咱们就做个局、设伏将恶虫与那李善和他的靠山引到一处去争斗。那人斩杀了恶蛟最好——让老王八告诉他女儿,说那人将恶虫斩杀了,虫肉都腐坏了,可没法儿交差——那白云心听到这件事可不是要发狂的么!她一个真境大妖魔,兴许就有法子跑进这禁制里来将那人好生教训一番!”

    “哪怕那人杀不了恶虫呢?咱们还可叫老王八同他女儿说,那人要从鹏王口中夺食——要图谋恶虫的筋骨皮毛。那白云心一气恼,也非得教训教训那个家伙不可。敖王你说,我这计谋妙不妙?”

    敖王听了这蛇王这番谋划,在心中已将她夸赞上了天。然而面上却仍旧不动声色,只微微点了点头:“唔,这倒是需要从长计议——蛇王……且随我来吧!”

    两个妖王说了一阵子,敖王身边的妖兵可听得满头雾水。那失了双螯的妖将本想着自家大王为他报仇,谁知又昏头昏脑地跟着回了洞府,全完不晓得究竟是发生了什么、就“化敌为友”了。

    而此刻李云心与李善同样深处数百米深的洞庭,听一个半人半鱼的小妖说五位谷主的动向。小妖说话不是清楚,但李云心从三言两语当中就了解了他想要知道的一切。

    待小妖说完了,李善忙笑着凑近他,道:“您看,小的往那四家妖王的洞府里,都派遣了细作的——他们可想不到这一层。这整个洞庭,要说不那么蠢笨的,便只有蛤王了。可那蛤王也并不是个喜欢兴风作浪的性子,小的也就不大关注他。俗话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他在絮絮叨叨地说着邀功,李云心却并不是很在意他说了什么。

    这洞庭中的妖魔不堪一击,他全然用不着花心思。而今停在这水中听他们那些可笑的“伎俩”,也只是因为一件事——白云心身边的那个小丫鬟,竟是这湖中铸鼎谷里……老王八的女儿?

    他初见那小丫鬟的时候,觉得看起来漂亮,性格又活泼俏皮。在没有流露妖魔的凶残一面的时候算是挺讨人喜欢的小家伙,却不想在这里知道了她的底。

    但其实也不是好奇那小丫鬟,而是好奇白云心。

    他不知道白云心同这洞庭的瓜葛会有多么深,就好像他从前也不知道那白云心,竟然与渭城中的那位鬼帝有些牵连……

    不过……

    这些也都不是他最最上心的。之所以想这些,是因为他真真想要琢磨的事情,没办法去琢磨。

    譬如说,洞庭禁制之外的情况到底如何了?

    是不是真的修士云集渭城,打算与妖魔决战?妖魔又在想些什么?

    ……黑白阎君可好些日子没有来找他了,他也觉得这件事反常。

    既然湖中的五个妖王要折腾,那么就先让他们折腾一下子、引那恶蛟出来吧。他本想狂暴地杀过去,眼下意识到顺着那些妖王的想法来干这事,似乎效果更好些。

    他想要尽快理清了这洞庭,然后专心去思考湖外的事情、他自己的处境,以及那位苏公。

    “先看着吧。”李云心在水中微微叹了口气。

    而此时此刻,两千里之外的庆国首都京华,也有人说了同样的话。

    说话的人,身处鹅黄色的纱幔之后、一张华丽的鎏金大床上。她说话的时候摆了摆手。手指看着雪白纤细,每一片指甲都如同白玉一般。

    于是原本侍立在她帐前的银甲武士忙退后一步并且垂下头——听到纱幔之后的女子衣裳摩擦的声音。

    大概是斜倚着冰枕躺下了。

    纱幔、以及幔下的大床,并不在房间里,甚至不在亭台里。而是在一片翠绿的草地上。草地宽广,四周的极远处才有影影绰绰的林子,竟足有一片猎场般大小了。

    四周的树林东边就是会龙大道——纵贯京华南北的笔直道路,直通向永定门。

    永定门后是玉阶广场,玉阶广场之后是京华门,京华门之后……便是皇帝的居所了。

    这意味着纱幔之后的女子所处的这一片草场,正在庆国首都京华、闹市之中的闹市——这是银甲武士难以想象的尊荣。

    然后,武士听到纱幔之后的女人说了另一句话。

    “叫皇帝午后来。我有事问他。”(未完待续。)

第二百二十一章 天下藩篱

    在庆国之内可以用这种语气说出这种话的,大概只有如今的太后。但银甲武士知道现在太后居住在宫墙之内,并不是眼前这女子。

    知道眼前这女子存在的人应当很少的吧……他这样想着,并且低沉而清晰地应了一声。施礼、然后转身走开。

    武士走出十几步,听到身后那纱幔帐中一阵环佩的叮当声,知道该是帐中那女子起身了。他很想转头去看,但又忍不住想到有关她的事情——

    陛下称她为清水道人。

    旁人都以为会龙大道旁边这一片草场乃是天子的土地,也会以为居住在这片草场中的女冠是天子的“外室”。但真实情况却相差甚远——整个庆国了解内情的不会超过五人,银甲武士有幸为其中之一。

    女冠清水道人的来历已不可考,何时与皇帝变成这种关系也不可考——毕竟武士只有十六岁,而在他能够接触这个秘密之前,秘密似乎就已经持续了很多年。

    眼下他知道的事情是,这女冠似乎才是庆国的实际掌控者。

    天下间有传言,说这天下实则是“赵家人”的天下。认为以当朝吏部天官赵政为首的赵氏一族官员以及附庸其上的庞大党羽组成的文官集团瓜分了皇帝的权力,掌握庆国的实权。这也曾是银甲武士少年时的想法及忧虑,但在他知晓这片草场当中的秘密之后他意识到,自己从前是的的确确地多虑了。

    庆国的权力不在赵家人手中,也不在皇帝手中。

    而在这清水道人手中。

    在他这种渴望建功立业的年纪,自然生出过些别的什么想法。譬如认为君权被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掌控是一件可怕又羞耻的事情,因此曾向皇帝建议杀死那女冠,再不做傀儡。

    但皇帝的反应出乎意料。他不但拒绝这样做,还将武士狠狠地斥责一番,警告他再不许生出这样的心思。

    武士曾认为皇帝有难言之隐、是在试探自己的忠心。但在数次谏言之后他意识到事情比他所想象的更加不可思议——

    皇帝的确是那样想的。他尊重、敬畏那个女人,甘愿奉上自己的君权。

    这……多么可怕!

    大概是因为这样的想法,年轻的武士在走出数十步之后终于忍不住微微侧脸、迅速地向身后看了一眼。

    这一眼,看到那女冠清水道人走出了纱幔。她并未穿道袍,却穿淡蓝色的薄纱宫装,但并非盛装。她的黑发披散、没有点缀任何发饰。她赤脚,双足像白玉一样温润细腻。她站在草地上微微仰头向着天空看了一会儿,然后侧脸看走远了的武士。

    于是银甲武士看到她被黑发遮掩了一半的面庞以及一只亮得像夜晚的璀璨星晨一般的眸子。

    他赶忙收回视线、没有意识到自己因为紧张而心跳加速、脚步也加速。

    两年来这是他第一次看到清水道人的模样——

    他找不到任何词语足以形容她的美。

    未时的时候,皇帝到了。

    皇帝今年三十五岁,正年富力强。模样也像个皇帝——因为皇室的优良血统以及对这优良血统的代代改良,皇帝容貌俊朗,有中正平和的意味。

    他蓄短须,独自一人前来。穿鹅黄色的常服,戴了一顶蹼翼冠。走过宽广的、空旷的、无一人的草坪,在距离清水道人十步之外停了下来。

    然后他微微垂首站立在原地,就仿佛多年前做太子时站在自己的父皇面前那样,又或者像是他的那位父皇当年站在这位清水道人面前那样。

    女冠在看着天空出神。过了好一会儿才侧脸看到皇帝,于是微微一笑,向他摆摆手:“近前来。”

    皇帝向前走了五步停下来:“蓟州大旱,中午的时候忙了些,就来晚了些。请您不要怪罪。”

    女冠微笑着摇头:“你最近忙,但也要注意身体。已经比除夕来的时候清瘦了。你不喜欢肉食,但也要吃。吃肉才有力气,别去信饮食清淡那一套。林林种种的东西都吃了,不要挑食,身体就不会差。”

    皇帝点头:“您说得有道理。我记下了。”

    “要说朕。”女冠认真地看着他,“无论如何,你还是皇帝。”

    “是。朕记下了。”

    清水道人便又道:“这一次是为了渭城的事。看着渭城眼下的情况,皇帝打算如何做?”

    她容貌美丽得难以形容,衣着打扮却并不修边幅。眼下像一个男子一样赤脚背手站在草地上,竟比庆国的帝王更有磅礴大气之感。

    而皇帝站在她面前,就像是一个在回答先生问题的学生,略一迟疑之后说道:“朕听说那边剧变之后传出了不少流言。譬如见到了前朝末帝魂魄之类的话。前些日子渭城的形势的确并不稳定,但如今既然道统与剑宗的人都到了,这渭城也不好长悬王化之外——朕打算用一中庸平和之人去渭城。既能执掌民生,又懂得忍让克制不会与道统、剑宗起冲突……初步定的是赵之和。”

    清水道人微微点了点头:“赵之和的确是个适合的人选。但我并不想要皇帝去管渭城的事。”

    皇帝错愕。随即道:“您这样做,必有您的道理。”

    “天下要大乱了。”女冠向前走了两步,赤足踩在柔软的草尖上,因为她的动作而从裙裾之下露出来。皇帝飞快地瞥了一眼那双足,又很快移开眼神、压抑自己的情绪。

    “因为离帝成了鬼帝,杀伤了道统与剑宗的修士——这是引子。”

    “而后道统又在渭城折损两人,这就进一步地发酵了。”

    “而背景是,这数千年人道昌盛,世间的人口越来越多。人一多,妖魔也就会多。于是到了这时候,无论有没有离帝、无论在渭城死不死人,都会有一场战争。”

    “这一场战争将波及整个天下,没一个国家逃得出去。”女冠的话说到这里,转身正视庆帝,“皇帝,你常常向我慨叹世道并不公平,道统与剑宗是天下藩篱。那么如今也该知道,这一场大战正是打破这藩篱的好时机。”

    女冠说了这些,略微沉默一会儿。然后从脸上露出微笑:“就像你一直不离开我,就做不成真正的皇帝一样。这天下一直不离开道统与剑宗,也就成不了真正的天下。他们让这个世界和平安稳,却也让这个世界失掉了活力——没人会喜欢被人圈养着,是不是?”

    皇帝微微一愣,眨眨眼,不知道该不该说“正是”——他不清楚清水道人问的是“是不是不喜欢自己离不开她”,还是后面的那一句话。

    但很快他的疑惑得到解答。

    “你是一个好皇帝,你该做真正的皇帝。”女冠低垂了眼神,轻叹一声,“我该走了。离了我,你可以做真正的帝王。而我要去做一直等待的事——也叫这天下变成天下人的天下,而不是道统与剑宗的天下。”

    皇帝愣住了。片刻之后他竟失态地上前一步:“您……您……您要走?!”

    “你们总要长大的。”女冠看着他,“你该知道渭城有一个人叫李云心。我要去看看他能够做到什么地步。”

    “李云心……朕知道他。”但皇帝并不将这个名字放在心上,而是急切地问,“您……何时回来?”

    这一次女冠沉默的时间更久。

    随后她说:“你该希望再也见不到我。倘若再见到我,就意味着我失败了。事情该怎样做……会有人再对你说。皇帝啊——”

    皇帝又上前一步,甚至想要伸手拉住她。

    但只抓住了一点光影。在他踏前一步的瞬间,清水道人的身形就已经渐渐变淡了。

    皇帝听到她留下来的最后一句话——

    “不要怕。”(未完待续。)

第二百二十二章 云山

    “不要怕。”昏暗的光线里,道士对桌下的一只黑猫说,“道统要清除的是大妖魔,并不会太在意你这样的小东西。”

    道士看起来是三十来岁的年纪,面貌平常。穿一身行动时如水一般流淌并且闪耀明亮光泽的道袍,说话时伴着风声。

    但风声不是从他的喉咙里发出来,而是来自窗外。

    这间屋子不大,陈设简单。有一张床、一张桌、一张凳。墙壁是整块的岩石凝聚而成,门窗也是。但门上和窗上都没有窗户纸,猛烈的风呼啸着闯进来、穿过屋中的每一处缝隙,想要掀动每一件东西。

    可床和桌凳也都是用岩石凝成的,狂风徒劳无功,只得呜呜地又闯出去。

    道士似乎对这样的环境习以为常。在狂风中又踱了两步,说道:“道统不是没有收妖魔做镇山神兽的先例。你已修了天心正法,得道数月就已是虚境,是好天赋。你将李云心平日所行之事、各种细节一一地说出来,就算为道统立一大功。到那时……”

    桌下的黑猫忽然口吐人言,细声细气:“蠢道士。你先放了我下山,我就一一告诉你,好不好?”

    道士并不接它这话。而是捻须说道:“那鸡精在另一间静室里,该说的都已经说了。他脑袋虽然小、境界虽然低,却要比你明白事理。但他模样不大好,有失庄重体面。你自称警长仙子——虽说是胡话,但生得倒也秀丽,比那鸡精更像修行人。”

    “而今贫道再来问你,叫你说一遍,只是为了一一对证,也为了看你的诚心觉悟。无论你说与不说,事情我们都已大致知晓了。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你再如此冥顽不灵,机会可就要让给你隔壁那妖魔了。”

    道士说话的时候黑猫趴在地上,两只前爪揣在怀里,眯着金色的眼睛看他。等他说完了,黑猫打了一个大哈欠,胡须微微颤动,又开口:“大王平日为我们讲心学的时候说过,这叫做囚徒困境。两个坏蛋被关起来,都不坦白交代,就都可能逃脱罪责。都说了实情,就可能都被重罚。一个人说了而另一个人不说,说了的那个人脱罪,不说的人被重罚。”

    “蠢道士。你用的这一套,大王比你高明到不知道哪里去。还是省省吧。”黑猫重新闭上眼睛、将脑袋搁在前爪上。隔了一会儿忍不住又道:“嘻,蠢死了。”

    道士不说话了。盯着她冷冷地看了一会儿,推门走出去。

    石门转动的时候没有丝毫声响,但门外的风声却在一瞬间大了起来。门关上,风声减弱——黑猫仍安静地趴在桌下,并没有打算从窗口或者门上跳出去——实际上门窗没有装窗纸,也没有落锁。即便是一个成年人也可以轻易钻出来。

    道士踏出门,踩在虚空中。脚下云海汹涌,头顶明月高悬。

    因为那房间门外并没有平地,而是悬空的。道士下方数百米处,是云海——是因为极高而寒冷、因此水汽凝结所形成的云海。有的夜晚这云海会散去,于是可以看到更下方的样子。

    地平线会呈现明显的弧形,一切看起来都那样渺小。漆黑一片的大地上只有星星点点的微弱光芒,而那光芒也只能在黑暗里亮一小会儿。当夜更深的时候,整个世界就陷入彻底的黑暗。

    道士知道那些小光点,就是这个已知世界中最庞大、最繁华的那些人类城市。然而同广袤的大地与深沉的黑夜相比,世俗人的力量以及存在感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道士从未下过“山”,因而无法想象那是怎样可悲的一种生活,以及那是怎样可悲的一群人。

    从出生到现在,在一共四十六年的时间里,他一直居住在“云山”上。像他一样的修行者并不少——在云山之内出生,在云山之内修行,在云山之内羽化。他们对云海、骄阳、明月感兴趣,对云海之下的任何东西都不感兴趣。

    只有那些最有野心和最没有野心的人才会下山到世俗中去。或者为了历劫,或者为了享受荣华。然而在道士的眼中,世俗间的“荣华”比不上云山上的一壶月光。

    云山就在他身后。但他眼下不可能看到云山的全貌。

    因为云山如此巨大。

    据说,它是由很久很久以前的一尾名叫鲲的大鱼化成的。那一尾大鱼以太虚宇宙为海洋,遨游激荡。后来它累了,就停在这浑天球的云海之上,陷入沉眠。天人们便在它的身上施展法术神通,令它化作这云山,给修士居住。

    又据说也许有一天这鲲会醒来。也许在亿万年之后,也许在明天。

    道士喜欢这种说法。这令他们这些修行者心中常悬一柄利剑,不至懈怠。

    黑猫所在的那间房就在云山的石壁上,位于云山的最底层。那房间之于云山,仿若一粒砂之于一头巨鲸。云山的形状的确像一尾鱼。道士没有看过它的全貌,但看过典籍。

    他现在的位置大概在鱼尾,是三十六洞天关押恶行人的处所。他在虚空中站了一会儿,在烈风中向斜上方飞去。不一会儿有另一个人从另一侧也飞过来,两人在月光中汇合到一处。

    来者是同样装扮的道士,年纪也仿佛。

    讯问黑猫的道士与他并肩而行,沉默一会儿,道:“冥顽不灵。依我之见,斩杀了最好。”

    后来者摇头,声音在风中断断续续,却很清晰:“昆吾子宗座说过,不可杀、不可上刑。它们或许还有其他的用处。”

    “一个是虚境的妖魔,一个是意境的妖魔。若是这云山上的修行人,都不许出洞天的。”道士不屑地说,“能有什么用处。难道还能以后用作……”

    “就是你想的那样。”后来者点头,“宗座当初说的是,留这二妖。万一那李云心在下界制不住了,这二妖或可用来挟持他。”

    道士听了这话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制不住了?一个丹青道士化身而成的妖魔,刚刚是真境——如何会‘制不住’了?”

    “宗座总有他的道理。我们依言行事吧。”后来者言语间也有些无奈。

    两人在月光中直上而去。

    相比整座云山,他们像是一头巨鲸身边的两粒粉尘。(未完待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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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11221/ 第一时间欣赏心魔最新章节! 作者:沁纸花青所写的《心魔》为转载作品,心魔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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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魔介绍:
或许在某个冬日寒夜,你听到一墙之外有人轻声曼唱: 玄门羽衣白云心,一琴一剑一丹青。 浅雪红炉黄芽酒,夜读紫薇洞庭经。 余音袅袅,宛若天籁。你便踏雪循声而去,忽见远方灯火幽微。 复行一刻钟,直入竹林,眼前豁然开朗、暖意扑面。 便看到一只白鹤翩然起舞,一红衣龙女抚琴唱和。 你心中惊诧,便揉了揉眼。 再定睛看去,只发现自己站在自家门外,街上草木萧瑟。 世人皆谈神仙,却不知或许他们,就在你身边。心魔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心魔,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心魔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