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大哥哥,给张书帖吧(上)
后院玉兰花奕奕而开,悬于枝上,有花无叶,舒展如莲,皎皎若雪,艳艳似焰,馥郁之气迎风飘散,满庭芬芳。
“侍书,右面那支不错,剪那枝,那枝……”
“是这个吗?”
“对了,对了。”
两个穿着葱绿衣裙的小丫鬟一个踩着梯子在树上剪摘花朵,一个在树下扶着梯子指挥,两人忙活了一阵,剪了两白一紫三枝花形好又带花苞的玉兰放入篮中,拍拍身上的泥灰,离了花园往东墙那边的夹道去了。
两人刚行至夹道另一端口,忽然从拐角处闪出一道人影,冲到了走在前面那丫鬟的身上。
“啊哟——”两人惊叫出声。
“侍画,你怎么样了?”头前站在梯上摘花的侍书扶起跌在地上提篮的丫鬟,帮她理了理衣裳,斜眼睨见打翻在地的篮子,里面三枝玉兰跌在地上,污了花瓣,嘴里骂道:“啊呀,我家少爷的花……哪个不长眼的这般冒失?”
“啊,姐姐,黛儿不是有意的。”
闻声,侍书、侍画才注意到来人是面人三姑娘。爆脾气的侍书顿时哑了火儿,换做往日她许会理论一二,只是如今这三姑娘背后有老夫人撑腰,不好轻易得罪。侍画瞄了眼地上的残花,无奈地叹了口气,“三姑娘没伤着吧?”
青黛摆摆手,马上就把手背到身后,神色有些慌乱,“嘶——没,没伤着。倒是弄坏了你们的花,实在对不住。姐姐,是哪个院子伺候的?”
“奴婢是听涛院的侍画,这是侍书。”侍画注意到青黛的手,走过去轻声问:“左不过几枝玉兰,待会儿再去折两枝便是。能否让奴婢看看您的手?”
青黛往后退了一步,见侍画目光恳切,这才慢吞吞把小手伸了出来。
“擦伤了?”侍书跳了过来,“三姑娘,这可是你跑出来撞上咱们的,不是我俩故意伤你…….”
“知道,不怪姐姐,回去了,我不会告诉银红的。”
侍画阻了侍书,“侍书,不要看三姑娘好说话,就在这里推搪。”说着,瞪了侍书一眼,“哪里有奴婢置喙主子做错的,还不给姑娘赔礼。今日是你我走得急没留神冲撞了姑娘,请姑娘见谅!”
“侍画姐姐无须自责,今日我也有错……”青黛闷声低下了头,小手下意识地交握在一起,结果碰到了伤口,发出“嘶嘶”的抽气声,“无事了,姐姐们先退下吧。”
侍书见状,拉着侍画欲走。可侍画心里另有番计较,虽说今日的事大部分责任是因为青黛冒失,但她们两个丫头脱不了干系。这会儿若走了,放着手上受伤的姑娘于不顾,依三姑娘这性子,就算答应了不说,只怕两下就被银红唬出来了,到时候纵然不是她们的错也成了她们的错了……这事还是得让大少爷知晓。
“这里离听涛阁近,姑娘若是方便,不如先去听涛阁坐坐,让奴婢帮姑娘包扎一下?”
青黛看了看自己的手,犹豫了好一会儿,终于点了点头,“那劳烦姐姐了。”侍书扯了扯嘴角,一个劲儿朝侍画挤眼,要她不要揽事。侍画朝她做了个“待会儿再说”的口型,抱起青黛,“侍书,把篮子收拾收拾先回去。”
两人暗中交流,自然没注意到青黛趴在侍画肩上时微微扬起的唇角。
……
侍画给青黛手上涂完药,随口问道:“三姑娘,您怎么一个人就跑去花园?身边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
青黛正捧着手轻轻吹,听见侍画问话,突然惊讶出声:“遭了,能不能请姐姐寻个人去把我的丫鬟杏花找来?银红和方嬷嬷不在院子里,我偷偷带着杏花出了玩捉迷藏。杏花找不到我,怕会着急的……万一回去被挨银红姐姐知道,会挨骂的。”
“奴婢这就让人去寻,姑娘先在这里歇歇。”侍画只知青黛性子绵软,以为她怕惹事,便叫了个小丫鬟吩咐了去找杏花,然后回来又对青黛说:“寻着杏花,姑娘可说来大少爷请姑娘过来坐坐,您在路上时不小心跌了一跤。”
“嗯,多谢姐姐提醒。”
“姑娘应了奴婢,奴婢还要多谢姑娘体恤。”侍画不禁暗忖,这三姑娘似乎不如传闻中的胆小愚顽。
青黛乖巧地点点头,“大哥哥可在?”
“少爷正在书房读书,奴婢这就替姑娘通报。”
侍画从东稍间退了出来,侍书在门口拉住她,“你不怕惹祸上身?”
“行了,你就放心好了。我要去书房,你与我一道去吧。”侍画叫上侍书,“你那个急脾气,不好好想想,已然撞到一起,三姑娘也受了伤,就算咱们无错,撂三姑娘一个在花园,若是有个闪失,你我也吃不了兜着走。与其怕挨责罚躲开,万一让有心人逮住了说咱们听涛院的不是,还不如想法子遮掩过去。大姑娘最近日子不好过,连带大少爷不受老爷待见……你以为一个好说话的孩子能应付得了银红?”
“我省的了。”侍书低头认错,“那你现去书房作甚?”
侍画说:“自然寻少爷解释今日的事,没个由头三姑娘怎么突然跑来这里?”
……
听涛院书房里,榉木书桌后坐着的少年轻轻合上书册,转过身看着跪在桌前的两个丫鬟,“都起来吧,这事不怪你们。眼瞅着要启程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三姑娘现在何处?”
“奴婢把人安置在东稍间。”侍画应道。
“我去看看,你派人去荣禧堂传个话说三姑娘被我请来听涛阁了。”少年撂了书册,起身出门去了。
青黛正坐在东稍间的椅子上犯困,门口的帘子被掀开了,她伸手揉揉眼,一身着青蓝福字纹家常长袍的清俊少年映入眼帘。
“大哥哥——”青黛从椅子上跳下来,有模有样地福身行礼。
“三妹你刚受了伤,赶紧起来,无须这般有礼了。”上官熙让侍画扶了青黛起来,“今儿我院子里的奴婢冲撞了三妹,大哥这厢给你赔礼了。”
第十五章 大哥哥,给张书帖吧(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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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我跑太快,没瞧见两位姐姐,大哥不要怪责她们。”青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这次偷跑出来玩儿,还要麻烦大哥帮我挡挡。”
“有大哥在,不必担心。”上官熙抬手摸了摸青黛的头,在她身边坐下,“我刚派人去荣禧堂知会她们一声,说我请你来听涛院坐坐。我们这一走,不知要多久才能再见,把你一个人放在梧州,委屈你了。”
“不委屈。”青黛摇摇头,“家里人都走了,没人陪祖母说话解闷,黛儿留下来正好能陪陪她老人家。”
那满是笑意的双眸亮如星子,纯然清澈不染杂质,在这有些昏暗的房间里显得异常明亮,没有被抛弃的失落和不满,有的只有平静和淡然。这样的眼神似乎不该出现在一个幼童身上,上官熙愣怔了一下,再眨眼,她已经将目光转到了别处,而那奇异的感觉也随之消失了。
“妹妹一片纯孝之心,倒是让我这做哥哥的深感惭愧。”上官熙心中暗自纳罕,记忆里他这个三妹平日鲜少出门,好像就没来过听涛院,自己也只有在初一、十五一家人吃饭和年节时才能碰见她,见了人就躲,从来不敢大声说过一句话。不过,自从上回受了惊,搬去荣禧堂休养,再见她时,她就像是变了个人,虽然仍旧是安安静静的,却没了往日的怯懦,说话做事比原来可是机灵讨喜多了。
“祖母说过,哥哥以后是要做大事的,不能总拘在梧州这一块地方。哥哥以后考个状元,那个光……光宗耀祖,好像是这个词……”青黛蹙眉想了想,含糊带过,又笑着说:“到时候祖母高兴了,那不也是为祖母尽孝了。”
“几日不见,三妹是越来越会说话了。”上官熙轻描淡写地应了一句,双眼含笑望向青黛,“以前怎么没发现妹妹如此聪慧……若不是离别在即,大哥还真想日后多请妹妹过来坐坐。”
“现在来也不迟啊?”青黛笑得灿烂,人不可貌相啊,她这大哥看着像是个老实的读书郎,实则贼精贼精的,“听祖母说哥哥读书好,黛儿最近要开蒙习字了,正想跟哥哥借些容易的书学学。”
“三妹妹要开蒙?那正好,我这里有几副合适的书帖,待会儿妹妹可以一并带回去。”
见上官熙倒还热情,不像青蔷端大姐架子,青黛胆子也愈发大了,“大哥,我现就去随你拿可好,顺便让我见识见识你的书房?”
“书大多都收拾进箱笼里,只留下些空架子有什么好看?”上官熙笑眯眯地看着青黛,不知这丫头打什么主意呢?
青黛凑到上官熙跟前,睁大眼睛,扯着上官熙的袖子,嘟着小嘴撒娇说:“嗯——大哥就让我去瞧瞧,赶明儿我也要在院子里学大哥的样弄个书房。”
上官熙瞧着她模样可爱,刮了刮她的鼻子,“成,就带你去看看。”转头吩咐两个丫鬟,“侍画,抱上三姑娘。侍书,去弄点茶点送到书房。”
……
上官熙的书房一如他的人外表所见一般,清雅简单,室内摆着三联书柜,檀木大桌和几张圈椅。柜里书已经清空了,只余书案旁还堆着的五六本,案上随意放着一叠纸笺,还有梨花木笔架和一方石砚。
那砚台呈长方几型,砚石呈紫黑,细润坚硬。砚面有水渠状砚池环绕砚堂四周,砚面四周饰有落花流水浅纹,侧面是回纹,四足饰有人面纹,纹饰虽各有不同,但浑然一体,古朴清晰,精巧别致,乃是端石几砚。
青黛两眼发直,果真和大姐送来的一样。
“大哥,能给我看看那个吗?”青黛指了砚台旁的那叠杂色纸笺问道。
“随便拿。”上官熙把青黛进门后的表情瞧得一清二楚,蔷儿这么大时候就喜欢那些亮晶晶的首饰,要她进书房比登天还难,难得她一个女孩子会喜欢这些文房书墨,倒是让人意外。
青黛顺手捏了一张浅青色的,初时没在意,等仔细一看,忙举起来对光一瞧,纸面上暗显出一枝玉兰花纹,“有几分形似蜀中造的十色笺啊……”
“三妹知道这纸笺来历?”上官熙不知何时走到了她身后,一双黑眸正注视她。
青黛立时装糊涂,“不知道啊,就是瞧着好看,纸上还带花儿。大哥,你可是喜欢玉兰?”
上官熙笑意更胜,“你如何知道?”
“大哥用的纸上是玉兰,侍画姐姐她们去后院也只摘了玉兰。”
“呵呵,三妹倒是细心。”
青黛抿嘴一笑,放下素笺,目光又转到了那砚台上。
“几型砚台在市面上不多见,端砚中更是罕有。这砚台是去年广东通判聂大人送给父亲的……”上官熙喜好砚墨,这方几砚更是他钟爱之一,往日同窗来家中做客,他也定会显摆一二,这会儿见青黛盯着不放,顺口解释了一番,正说得兴起,却听见青黛喃喃自语道:“一模一样啊?”
“三妹见过这砚台?可是在父亲房中,当时父亲得了两方。”
“嗯,见过的,不是父亲,是大姐……”青黛话说了一半,又觉得自己失言了,赶忙闭上嘴,抬眼怯生生地看向上官熙再不说话。
上官熙明明听到青黛提到青蔷,心中生疑,青蔷明明不喜文墨,要这等好砚台何用?况且那砚台父亲亦是珍爱,怎会轻易给了青蔷。
“你在何处见的?”
“……”某人不语,一脸纠结。
“这砚台除了大哥这块,另外一块爹爹是不会轻易送人的。万一爹爹发现砚台丢了,那可怎生是好?”
“……”某人蹙眉,低头看脚尖。
“你不说,那大哥自去大姐姐那里问个清楚。来人哪?”
“大姐姐不让我告诉旁人。”某人着急,终于说话了。
上官熙挑眉,我还不信从小丫头嘴里问不出来,“现下这屋里没人,你老实告诉大哥在哪里见过?”
青黛脸皱得跟小包子似的,吭哧吭哧了半天,才说:“在我院子里。”
第十六章 再见,我的家人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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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上官大哥的诱导逼供下,小青黛如实交待了自己这个“从犯”的“罪行”,最后还不忘给自己伸冤,“大姐姐说我不帮她,就让人再把我扔水里……”
青黛颤巍巍带着无限惶恐的声音让上官熙觉得心疼,再聪慧也只是个孩子,遇事不可能如大人一般沉稳。看着让自己嫡亲妹子的余威吓着了的青黛,他实在于心不忍,忙安抚幼妹说:“黛姐不怕,有大哥在,大姐不会……不敢欺负你的。”
青蔷和上官熙是一母同胞,两人年岁差得不远。小冯氏入门时,老夫人觉得上官熙大了,就让他搬到了外院,青蔷交给了小冯氏抚养,上官鸿又专门请了先生开始给大儿子授课。上官熙兄妹俩见面的机会也越来越少,交流自然也少了。这几年下来,上官熙倒是在上官鸿的督导下很是上进,可青蔷却被小冯氏娇养过头了。
青蔷在集雅居大闹的事,虽说下了封口令,但这院子里哪有不透风的墙,就算住在外院的上官熙也听到了风声,再见父亲这些日子对自己没有好脸色,自然确实了之前的传言是真的。上官熙与王阳有过交际,没想到妹妹会对王阳动了心思,只是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外表温文骨子里清傲的王阳并不适合自家娇纵的妹子,更何况人家已然定亲。毕竟是自己嫡亲的妹子,上官熙后来还寻机会开导过青蔷,只有他这个做兄长的有些话不能点得太透,谁知道刚安稳了没几日,眼看就要快走了,青蔷竟然又搞出事来。
上官熙暗恼,真是让人不省心,还不知那端砚她是怎么从爹那里弄出来的。蔷儿都让那女人给惯坏了,趁这回事情还没闹开,自己定要好好教训她一顿才行,看样子不说开了,他那个傻妹子是不会死心的。
“大哥,大姐要知道我说与你知道,定会骂我的,呜呜。”青黛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别提多可怜了,上官大哥没想到小妹子眼泪来得这般快,手忙脚乱地不知该怎么办,“好了好了,大哥不说你告诉我的!”
“真的?”青黛鼻子抽了抽,波涛暗涌转眼间变成了潺潺小溪,泪珠子无声滑落了几滴到帕子上就再没踪迹,“大哥是君子,要说话算数。”
“算数,自然算数。”小家伙不哭了,上官熙不由松了口气,耐心地指导起青黛接下来该如何做。
杏花来了,小丫鬟跑得满头大汗,见着青黛差点哭起来。上官熙交待了杏花两句,让她抱着青黛回去,随口吩咐侍画:“侍画,你拿上那几本字帖,另外再取一盒十色笺一并给三姑娘送到荣禧堂。”
侍画应诺,拿上东西随青黛和杏花一道回了荣禧堂。
银红和方嬷嬷都在屋里,一进门就发现青黛的手上过药。方嬷嬷接过青黛抱在怀里细瞧,青黛笑着说:“无妨,只是蹭破点皮。”
银红睨了眼跟来的侍画,蹙眉问道:“杏花,你跟着姑娘出去的,怎么好端端的会受伤了?”
不得杏花开口,侍画接口解释说:“银红姐姐,今儿姑娘晨起去后园子里玩,碰见我们家少爷在摘花。少爷说姑娘久不来听涛居,所以请姑娘去坐坐。路上,姑娘走得快了些,不小心跌了一跤,擦伤了手。”
“我在大哥那里坐了好一阵,大哥带我看花,还送了字帖和十色笺给我。”
青黛帮着补充,眼神满是兴奋和喜悦,看不出一点破绽,银红心里头那点疑惑也被打消了,以为是小孩子玩疯了才摔的跤,“姑娘大了,不可再像以前毛毛躁躁的。”
“省的。银红姐姐,要喝蜜水。”
“奴婢这就去准备。”银红退了出去。
青黛从方嬷嬷怀里跳下来,打发杏花去洗脸,屋里就剩下方嬷嬷和侍画,青黛才说:“嬷嬷,你把大姐姐送过来的砚台让侍画姐姐带给大哥哥。大哥哥说要要借来看看,走之前会还我。”
方嬷嬷没多问,径直去里屋把柜子里一个红色织锦包袱取出来交给了侍画,“大姑娘头前送来,千叮咛万嘱咐不要把盒子弄坏了,还请侍画姑娘留心。”
“多谢嬷嬷提醒。”侍画笑应了一句转身又给青黛行了礼,“三姑娘,奴婢先回去了。”
“姐姐慢走!”
送走了银红,方嬷嬷抬手抚了抚青黛略微凌乱的额发,又上下左右仔细瞧了瞧,“我的姑娘,真是吓死奴婢了。您一早上跑出去没个人影,不是听涛居来人了,奴婢都打算过去寻您了。”
“嬷嬷,这是自己家里能出什么事。您看,这东西不是送出去了么?”
“我说随便寻个地方扔了埋了,您何苦兜这么大圈子,还把自己弄伤了。”在方嬷嬷眼里青黛就算突然变得再怎么聪明,都是她一手奶大的孩子,万一有个闪失,那可是了不得的大事。
有些事,青黛并不想跟方嬷嬷解释那么多。当日那砚台一上手,她就瞧出是个稀罕物。府里人都嘴杂,怎么可能保证万无一失。藏在身边是个炸弹,扔出去难保不被人发现。再看青蔷偷偷摸摸的样子,她心里就直打鼓,所以让方嬷嬷打听了几日,才知道大哥房里也有一块,另一块却是在自家老爹那里。于是,待摸清大哥的喜好,她才想出了这么个送上门让人抓小辫子的法子。
反正都是惹人,还不如让青蔷以为自己亲大哥从别处得了消息才要砚台,而自己只不过是因为胆子小怕得罪了大哥才将砚台交出去的。她要怪就怪自己时运不济吧!何况,若论起来,这院子里真正跟她最亲的应该是大哥上官熙,就算对上官鸿,青蔷心中未必真的跟表面上那般放得开,有些事还是同龄人去开导比较好。
青黛在方嬷嬷怀里撒娇,“嬷嬷,不妨事的,小伤而已,一两日就好了。待会儿您还要去春意院跑一趟。”
“何事?”
“大哥哥强行借走了砚台,总要给大姐回一声,如今东西在大哥哥手里,我哪里还有东西去送啊。”
方嬷嬷后来去了春意院,回来时说青蔷听了消息,脸色大变,打发她走了。后来,青黛听说下晌青蔷就去了听涛院,不过从听涛院出来直到走的那天,她再没到荣禧堂找自己。
二月二十七一早,青黛挥挥小手送别了老爹、后妈、老爹的小老婆们,还有两个哥哥、两个姐姐和一个小妹等一大家子人,独自一人留在梧州陪伴祖母过日子。
第十七章 老忠毅侯家的戏子(一)
人染了离愁别绪,最是易病。
上官鸿一家走后,老夫人忧思过甚,没两日引发了旧疾便卧床不起了。这一病便是一个多月,原本定了三月去江宁王家的事也随之耽搁了,直到四月末上官鸿等人从庆阳带信儿回来后才渐渐有了起色。到了五月初,老夫人病彻底好利索了。
头前病重那几日,怕过了病气,青黛不得近身。稍微好些后,青黛便每日必到,在屋里呆小半个时辰,陪她说话解闷,有时聊着聊着睡过了,小丫头会静静地坐等她睡熟了才走。这一个半月下来,老夫人已然习惯有青黛在身边。这病一好,老夫人惦念上官鸿他们的心思也淡了,倒是对青黛越发上心。
“那丫头怎么没来?”老夫人漱了口,接过朱嬷嬷递过的素白锦帕拭干嘴角的水渍,往桌上盛茶点的盘子瞟了一眼,“今儿没有杏仁酥酪,待会让厨子弄些备上。”
朱嬷嬷想起前日三姑娘连着吃了两块杏仁酥酪,老夫人怕难克化,不让她多食,三姑娘撅了老半天嘴,一脸的委屈。今日没上,老夫人倒惦记起三姑娘喜欢吃那个。
“奴婢这就让人备上。”朱嬷嬷笑着打趣道,“您老就是嘴硬心软!”
“那孩子挺招人疼。”老夫人面露惋惜之色,“只是可惜奉直在婉娘的事上,心里有结,连带不待见孩子……”
朱嬷嬷道:“也是孩子有福,摊上您这么位心慈的好祖母。”
这话受听,老夫人笑了笑。“原先还觉得那孩子从小没娘教养,胆小怕事,小家子气十足,不讨奉直的喜欢也是在所难免。在梧州,有我看着,她们总不好太过分,但到了庆阳,山高皇帝远,还不知会如何,我才想着把黛丫头留下了。可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却觉得不是那么回事,那丫头虽然好静,但却是极有眼色,聪明孝顺又很乖巧,让人越看越喜欢。”
王氏去世后,青黛和青蔷一直跟着老夫人。小冯氏进门后,上官鸿看老夫人年岁大了,身子不好,将两个孩子都交给小冯氏教养。青蔷总归是冯家的外孙女,小冯氏不可能怠慢她,老夫人一直不放心青黛,想把青黛要回来。只是碍着自己身子不好,儿子不答应,直到闹出上次的乱子……出于对婉娘的歉疚之心,老夫人没有放任青黛不管,将她留在自己屋里养。原想着自己身子骨不好,没法子亲历亲为,准备把青黛交给朱嬷嬷教养。可病了这段时间里,青黛日日陪在自己身边,老夫人渐渐打心眼里开始喜欢这个小孙女,与此同时,也发觉自己这破烂身子碍事了。
想到此,老夫人不由叹了口气:“哎,这次又躺了两个月,不知道我这把老骨头还能活几个年头……”这话里颇有些伤春悲秋的味道。
朱嬷嬷劝慰道:“您老可要放宽心,把身子养好了。为了孩子,您更该保重身体才是。”
这会儿朱嬷嬷一说,老夫人也觉得在理,她人老了,无所谓,可青黛却不同。怎么着也得坚持个几年,等到黛姐嫁个好人家,自己走也走得不安乐;若等不上了,也得给孩子谋条后路……
“祖母,祖母——”甜美的童声在门口响起,青黛蹦蹦哒哒地跳了进来,跑到了老夫人身边。
老夫人搂着青黛拿帕子擦擦她脸上的汗,眉开眼笑戳了戳她的脑门子,“你个皮猴,大清早的去哪里疯跑了?这般没规矩,哪里像个大家闺秀,仔细祖母罚你。”
“祖母教训的是,孙女记下了。”青黛笑嘻嘻地从老夫人怀里退出来,又装模作样地屈膝行了个礼。
老夫人哼了一声,佯怒道:“现在行礼,晚了,让我想想怎么罚你?”
“好祖母,孙女知错了,您别罚我成不?”青黛看出老人家的不是真怒,装巧卖乖地扯着袖子撒娇,“孙女今儿可给您弄了好玩意,着急着叫您看才忘了行礼了。”
“哟?弄了什么玩意?”
“祖母,你用完膳,要不去院子里消消食?”青黛卖了个关子。
“就随你去看看,不好,照旧挨罚!”
“好。”
朱嬷嬷扶老妇人起身,青黛走在前头。跨门到了院子里,青黛径直走到水缸前不动了,朝老夫人招招手,“祖母,您瞧这里。”
老夫人打眼一看,发现院中右手边的陶土大瓷瓮不知几时换成了青花水缸,眯着眼问道:“哟,咱家水瓮几时换的衣裳了?”
青黛甜甜一笑,顺着老夫人的话回说:“清早您没醒,黛儿叫人帮水瓮换的衣裳。”
小丫鬟们躲在暗地里偷笑,朱嬷嬷望着祖孙俩扬起了唇角。
“来来,祖母,您过来看啊,水瓮肚大能撑船!”青黛上去牵着祖母的手,引她走到水缸前。
一汪清水,三四浮萍,一只精致的木雕楼船泊在萍叶间。瓮底沉着彩色的卵石,阳光一照,粼光水光间投影出五光十色,四五条小红鲤在水中游戏,分外快活,整个水缸就如同一幅微缩版的碧池水榭游鱼图。
“黛儿记得大夫说祖母不能总呆在屋里,要出来走动走动。您每次出来走就在院子里站站,没一刻就回去了。黛儿瞧着院子里就是些房子柱子,没个好看的,就弄了几条小鱼。以后,祖母得空了多出来走走,看看小鱼就不会闷了。”
“我说三姑娘前几日得空了就打听老夫人的喜好,原来早就盘算着要逗您老开心。”朱嬷嬷在老夫人身边低声说道,“准是听奴婢说您不喜欢猫狗,特意让人置办的这些。”
老夫人暗暗点头,听着软软柔柔的声音,简简单单的话语,让她倍感窝心,眼角的褶皱笑深了几分,“这绿叶红鱼配着青花大瓮倒是有几分雅致闲趣。”
老祖母的表扬真含蓄。青黛笑得牙不见眼,“黛儿谢祖母不罚之恩!”
“小滑头!”看着乌溜溜黑眼珠盯着自己看的软糯小粉团,老夫人心底一片柔软,但面色却变得严肃起来,“今日饶了你。从明日开始,上晌跟着祖母读书习字,下晌同朱嬷嬷学刺绣女红。”
青黛瞪大了双眼,心中哀怨地想,讨好了半天,结果害得咱的米虫生活才过了三个月就提早结束鸟,哎!
就这样,青黛开始了她在古代的学生生活——学习怎么做一名合格的大家闺秀。
不过,这日子持续了没几日,老忠毅侯夫人下帖子请老夫人去看戏,青黛终于有机会踏出上官家的大门到外面去看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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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老忠毅侯家的戏子(二)
老忠毅侯祖上姓华,祖籍梧州,是大齐王朝从龙起事的开国功臣,家中从前朝起华家就是累世的勋贵世家,家族底蕴自不比上官府这样的后起之家可以相比的。
去做客的前一晚上,朱嬷嬷奉命给青黛灌输各种注意事项。青黛自知这样的钟鸣鼎食之家家中规矩大,从一开始就竖着耳朵认真听讲,生怕一个不留神真闹出什么笑话来丢了上官家的脸面。鉴于近期青黛在她耳提面命下,规矩礼仪有了很大进步,朱嬷嬷只做了口头指导,也没进行什么实战演练就放青黛早早歇息了。
翌日一早,青黛破天荒第一次自己从被窝里爬了出来,唤银红打水洗漱用膳换衣裳,鹅黄衣裙配翠绿花鸟纹无袖短褙子,绣白桃葱绿缎面绣鞋,连带大家赞助的行头这次也有了用武之地,嵌着舅妈馈赠之羊脂玉的璎珞圈,还有大姐送的金镶宝虾啄针。穿戴整齐后,青黛还在库房打劫来的半人高的梳妆水银镜前扭了一圈,戳了戳自己的面包脸,满意地点点头,这两个月养胖了,小脸白里透粉,粉嘟嘟的,配上水灵灵的大眼睛,不错,很萌、很可爱。
“嬷嬷,祖母起身了么?”闷了三个多月头一次出门,青黛有点小兴奋。
“已经起了,刚用完膳歇着,传话来说姑娘拾掇好了就出门。”
青黛高兴地准备撒欢往老夫人院子跑,银红急急忙拉住她,把个湖蓝荷包挂在她腰间,“仔细被老夫人瞧见,又要训姑娘了。这荷包里面双层口袋,一面放了零嘴,另外一面是银叶子,以备万一。”
“还是银红姐姐细心。”青黛偷偷吐了吐舌头,也觉得自己有些兴奋过度。银红笑而不答,理好了青黛的衣服,才牵着她的手去给老夫人请安。
……
老忠毅侯家的别苑坐落城西郊外,坐马车要走一个半时辰,从府门出来,青黛一路悄悄地撩开帘子,留了个小缝打量外面的街景。梧州城不大又临海,气候潮湿,正街道路两旁都是白墙青瓦的二层小楼,行人车马往来络绎不绝,但却没有现代都市交通拥堵的烦恼,倒给人几分水乡婉约闲适之感。这样雅致的城市青黛很是喜欢,只可惜自己还小,依照看上官老爹的官运来看,梧州也不会是她的久居之地。
出了城,马车的速度明显加快了。踏着浅草落花,伴着徐徐清风,马儿欢快地鸣叫着前行,让人感觉惬意舒畅。回归大自然的感觉真不错,青黛心情颇佳,嘴里哼哼着不知名的小调,撩开车帘大方地赏景,就算马车减震不佳带来的颠簸也丝毫没有影响她愉悦的心情。
行了一阵,马车拐出官道,往小路往北走了二里地,穿过一片油菜花地,一片建筑群进入了视线,那白色高墙绵延起伏,竟是一眼望不到头,如蜿蜒长蛇盘踞山脚下。
“那里是忠毅侯家的别院?”青黛有些发怔,这也太大了点吧?
银红抿嘴笑说:“哪能啊?那是清华镇,里面住的都是华家人。忠毅侯家的祖宅在镇上,别院却是建在明玉山山谷里。”
还好,要是这么大一片地都是他忠毅侯家的别苑,那也太**了。青黛暗想,不过这华家在梧州定是势力极大,一个镇子架外墙搞得跟座小城一样。
进了清华镇“城门”,马车一直往山脚方向驶去,进入山腹穿过翠竹林,行了一刻,马车在一片碧湖岸边停下。
银红抱着青黛下车,青黛彻底看傻眼了。
忠毅侯家的别院竟是建在湖心岛上,远望去,翠竹掩映中红墙绿瓦亭台楼阁若隐若现,单一眼就让人觉得如临仙境,更别说上岛后会是何般光景。
青黛暗赞,够雅、够美、够奢侈……这哪里是人住的,放在现代,还以为到了谁家的高档会所哩。难怪老忠毅侯夫人放着京城不住,大老远地跑到梧州来度假,而且归期一拖再拖,换成自己住这样的地方,也定然舍不得走。
唤了声银红,半晌没反应,青黛回头一看,才发现银红姐姐和她一样满眼的吃惊和震撼,显然也是第一次来这里。
“咳咳”青黛假模假样地咳嗽了两声,提醒银红不要再继续土豹子了,华家的船还等着呢。银红回神,俏丽一红,暗啐了自己一口,好歹咱也是上官府三姑娘房里伺候的大丫鬟,怎得能这般没见识?!身为上官家高级大丫鬟的银红反省自己的失态之举,然后挺直了腰板,目不斜视,抱起三姑娘青黛上船了。
上了岛,换了青油小车,一路行至忠毅侯家的别院大门。门上有两个婆子早早候着,一见老夫人下轿,忙迎上来问候,随即请老夫人和青黛入门,换了软轿往老忠毅侯夫人居住的瑞安堂去了。
青黛不敢把轿帘打得太高,偷偷透过小缝往外看,水磨石路面,道旁绿树葱茏,繁花似锦,三步一小景五步一大景,就连路灯的造型都是花样百出,不禁感叹,走在这里真还有种刘姥姥进大观园的感觉。
到了瑞安堂,热情的嬷嬷引着老夫人和青黛进了正厅。
人未进门,就听见一阵欢声笑语。打眼一瞧,屋里已然坐满了人。香粉云鬓中,除了各府的女眷,占绝大多数的都是少女,确切地说,从十一二岁到十四五岁不等的小姑娘,打扮得那叫个花枝招展啊!年长的夫人、媳妇们都围着上首那位银发华服的老妇人说话逗趣,而那些少女或巧笑嫣然,或娴雅贞静,或憨然可爱,各有各的特点,只是有一个共同点,就是眼光都会不经意间向门口飘啊荡啊。
“上官老夫人到。”门口有人唱声通报,众人望向门口的目光实质化后,少女们都难掩若有似无的失望,不过转瞬就又恢复了常态。
青黛眼观鼻耳关心,咂摸着今日这戏好像另有些门道啊!
“老姐姐,你可算来了。”华老夫人起身迎了上官老夫人一同上座。
上官老夫人笑应道:“让你久等了。青黛,过来给华老夫人见礼。”
青黛恭恭敬敬行礼道:“青黛见过老夫人,祝老夫人福寿安康。”
“呵呵!”华老夫人招手让她近前,“来,过来让我瞧瞧。”
青黛闻言也不认生,迈着小短腿走上前去。华老夫人近处一瞧,见青黛生得粉雕玉砌的,甚是喜欢,“哟,你家小丫头长得真水灵,小嘴也甜。我跟你祖母是几十年的老姊妹了,叫老夫人多见外了,叫声华祖母听听。”
青黛看了看老夫人,征得了老夫人同意,才喊了声:“华祖母。”
“额,好好好!”华老夫人从腕子上卸了一只通体碧绿的镯子套在青黛手上,“乖孩子,这是祖母给你的见面礼。”
青黛入手就知道是好货,心中暗喜。而此时,上面坐着的老夫人却说:“一个孩子,给她如此贵重之物作甚?”
“不过是些身外物,你我都这把年纪了,还在乎这些?难得这孩子合我眼缘,乖巧懂事,我越看越喜欢,比我家那些个混账皮猴强多了。”
见华老夫人坚持,上官老夫人也不再说什么,提醒青黛说:“还不快谢谢你华祖母?”
青黛闻言,当下不客气地福身道:“多谢华祖母厚赐!”小手交握,扶着那比她腕子粗了许多的镯子,生怕一个不小心把宝贝掉地上摔了。
接着,华老夫人又给各家女眷介绍了老夫人,在座的老夫人也不是都熟悉,所以各家的夫人们又自我介绍了一番,顺带隆重推出一下自家的姑娘们。青黛觑了个空把镯子交给了朱嬷嬷保管,然后就站在老夫人身旁给各位夫人见礼。
因为场中就她一个奶娃娃,加上华老夫人对青黛表现出特别喜爱,梧州知府的夫人知机拔下一支凤钗给了青黛,随后一帮夫人们也纷纷解开荷包,贡献给了青黛不少见面礼。有抹不开面子的,有为了讨好华老夫人的……总之,其中深意不可言传。随着进账不断增多,青黛的笑容也愈发甜美可爱了。虽然到最后腮帮子有点僵硬,但心里那叫一个美啊。
各家的姑娘见完礼,华老夫人笑着打趣道:“瞧着一屋子花儿似的姑娘们,不得不服老咯。”
“谁说不是呢。”老夫人伸手搂着青黛,“不过话说回来,今儿这里的姑娘可是个顶个的拔尖,若是能娶一个回家做孙媳妇,都是大福气。”
一众做客的夫人们闻言眼睛都亮了,自我谦逊一番后都夸上官老夫人会说话;而一众少女们顿时脸飞红霞,个个娇羞动人。
青黛暗笑,敢情自家祖母不是来看戏的,是被华老太太请来当托演戏的。这华老夫人哪是请人看堂会的,分明就是给孙子办相亲大会。
不多时,有侍候的嬷嬷说园子里花开得正好,请两位老夫人和诸位夫人、姑娘移步,先去赏花,然后再去乐阁听戏。华老夫人应允,一屋子乌泱泱地往堂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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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老忠毅侯家的戏子(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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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后园,华老夫人与上官老夫人在花厅说话,留了各家的夫人们说话,其他的姑娘们都让华老夫人打发去赏花了。青黛眼巴巴地看着众人散去,心里痒痒的,好歹来了一回,总得让我出去看一看吧,奈何老夫人不发话,她不好自作主张,只得乖乖地吊在上官老夫人身后做小尾巴。
“瞧瞧,我这老糊涂倒是忘了咱们的黛丫头是第一次来明玉别院,还没好好逛过。你且等等,祖母给你指个合适人陪你去逛逛。来人,去把十二姑娘请来。”华老夫人倒是先想起来了,怕青黛人小好动,跟着她们会觉得闷,便指了本家的一位姑娘陪着青黛。
不多时,一身着水色素花衣裙的少女翩然而至,“给二祖母,各位夫人请安!”
“这是我五叔的小孙女,叫华鸢,在他们家姊妹里排行十二,比你们家青蔷小一岁。让她陪着黛姐四处走走,咱们一处说话。”华老夫人招呼少女近前,“小十二,好好照顾你上官妹妹,有什么需用吩咐戚嬷嬷就是了。”
“是,二祖母。”华鸢应诺。
“也好。”老夫人转头对青黛说:“好好记住昨日祖母跟你说过的话,跟着十二姑娘去玩吧,祖母陪你华祖母去别处了。”
“孙女省的。”青黛福福身,随华鸢往园子里去玩了。
“三姑娘可是第一次来?”华鸢生得清秀,笑起来嘴角有两个浅浅梨涡,说话声音甜美,轻轻柔柔的,容易让人生出亲近之感。
“嗯,是第一次。”青黛亦笑着回说,“鸢姐姐叫我青黛就好。”
两人礼貌性地客气了一番渐渐聊开了,华鸢讶异青黛小小年纪说话谦和有礼,暗叹上官家家教好,而青黛装乖博好感的同时,也对华鸢这样温柔有耐心的小姑娘生出了亲近之意。
后园很大,两人逛了两刻也未碰见别家的姑娘。过了一处小石桥,华鸢与青黛在一片柳树林子边停下,华鸢询问青黛:“走了这么久,妹妹也累了吧?看这时辰也快到开戏时分。这林中有一处凉亭,你我不若去歇歇脚,我唤人叫两顶软轿过来接咱们去乐阁。”
“就依鸢姐姐所言。”
华鸢吩咐了嬷嬷去寻人,自己领着青黛往林中走去。走了十来米远,前面传来一阵娇笑声,隐约间好似还夹杂着男声。华鸢蹙了蹙眉,往日只有她们三四个姐妹陪老侯夫人,知道此处有亭的人不多,今日这里竟有人,也不知是本家的哪位姐妹?
“姐姐,前面有人。”青黛望着华鸢问道。
华鸢回神,“平日里这里鲜少有人来,许是我本家的姐妹在这里。慧儿,你去前头看看,谁在亭子里?”今日园子里人多,还是小心些才好。
不一会儿,慧儿回来了。
华鸢小声问道:“谁在亭中?”慧儿双颊泛着薄红,凑到华鸢身边,附耳轻语了几句。华鸢脸色大变,嘴角抽了抽,“真是七哥?”
慧儿点点头,脸色又红了几分,“还有十一少爷也在……”
“十一哥越发不省事了,怎跟七哥混在一处?要让老……”华鸢忽然意识到青黛在身边,忙敛了怒气,幸好刚才没有贸然过去,不然华家的脸可是丢大了。暗自松了口气,华鸢赔笑说:“亭子里是我八姐带着刘家和王家的姑娘们吃茶,位置有些挤。这里往西走还有一好去处,不若鸢姐姐带你过去瞧瞧?”
青黛已然意识到那亭中有不可告人之事,当下点头道:“好啊,那姐姐与我快些过去瞧瞧。”
华鸢正欲让青黛先行两步,自己好吩咐丫鬟暗中使人去让亭子里的人散了,不想林子里走出四五人。为首的是位穿赭色直裰的少年,年纪在十七岁上下,他一出现便叫住了青黛二人,“十二妹,这是要去哪里啊?”
华鸢身子一僵,牵着青黛的手紧了紧,青黛轻嗯了一声,她才意识到自己失态,赶忙松开来向来人行礼,“七哥、十一哥,二祖母让小妹陪上官家三姑娘逛园子。”
“这位便是上官家的三姑娘?”另外一着青色长袍,犀带束腰,约莫十二三岁的少年打量着站在华鸢身后的青黛,随口问道。
华鸢低头给青黛介绍了两人。头前说话的那个是老忠毅侯三弟的孙子华韶康,在华家孙子辈齿序为七,那穿青衣的是华鸢的亲哥哥华韶昱,在家里排行十一。
华家世代居住在清华镇,家族谱系庞大。在华家嫡系一脉,各家子侄统一按齿序论排行。老忠毅侯是嫡系一脉的子孙,在兄弟中行二,因大哥幼时早夭,最后由他承袭了爵位。老四亦是英年早逝,只余一女,早年嫁到了广源府,在本家中老四这一脉已没什么人了。另外老三和老五前两年也都相继过世,而嫡系一脉的长辈就只剩下华老夫人了。三老太爷和五老太爷两家一直留居在梧州,如今华家的族长正是华韶康的父亲,华家三老太爷的嫡长子。
青黛给两人问安,韶康和韶昱还礼。
华鸢四下望望,没瞧见其他人的踪影,心里直打鼓,明明听见的是女子的声音,这时节怎的不见人了?
“十一哥,九哥不是跟你一处?二祖母刚还寻他来着。”
“啊?九哥没与我一处,头前乐阁那边出了点事,九哥先去了,怕耽误二祖母她们听戏。”韶昱笑着打哈哈,“我二人正打算去给二祖母请安,乐阁那边刚来人说戏已经开了,这不正就要往那边去。不若妹妹与我们同路?”
华鸢暗恼自家哥哥不识礼数,没看见有别家的姑娘在场,怎好同路,脸色一沉,“上官姑娘年岁小,走不得长路,我刚吩咐人叫了两顶软轿,一会儿便到,就不与哥哥们同路了。哥哥们还是先行一步,别耽搁了给二祖母请安的时辰。”
正说着,软轿到了。华鸢送青黛先上轿,回头又板着脸,低声训斥自家哥哥:“这里是后宅,今日客人多,人多嘴杂,哥哥们行事该有分寸,免得回去后被长辈训教。”说完,瞟了柳林一眼,头也不回上轿去了。
“你,十二这死丫头,怎么说话呢?”韶康一副掳袖子想打人的模样,韶昱忙从后抱住他,捂着他的嘴说:“七哥,别,别,稍安勿躁!惹恼了那丫头,指不定去二祖母面前告黑状。我妹子的脾气我清楚,她的人刚才定是没瞧清楚,还以为咱们俩……那是好意提醒咱们。咱们俩这会儿挨两句不紧要,只要她不说与你爹和我爹知道就行了!”
韶康冷哼了一声,埋怨道:“都怪老九,不就是给他相看个媳妇,好端端的他躲什么躲?要不是我早定亲了,巴不得早点去给祖母请安。你看看他把自己弄成……”
韶昱听他越说越没谱,嘴角直抽,忙打断了韶康的话,“我的七哥,你少说一句,让九哥那个活阎王听去了,咱们两个还不得掉层皮了?!”
韶康望周围看看,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咽了口唾沫,“好了好了,不说了,还是赶紧去乐阁,刚才那人突然跑来拉着老九就走,待会儿可别闹穿帮了。”
“对,对,快走!”
……
青黛和华鸢到了乐阁时,戏已经开唱了。给老夫人她们行了礼,华鸢带着青黛坐到了下首各家姑娘们坐的位置。刚一坐定,华鸢就被几家姑娘们拉去一边问话。
“十二姑娘,你刚才在园子里可碰见九少爷了?”
“……”
“十二姑娘,九少爷他长得是个什么模样?”
“……”
“十二姑娘,听说九少爷擅音律,吹了一手好笛子,你可听过?”
“……”
“十二姑娘……”
青黛看着华鸢被人团团围住,起初还满面笑容,说到后来,唇角的梨涡也渐渐不见了,不禁暗笑,这好脾气的十二姑娘被一群花痴围住,可够她烦的了。
“你们别围着鸢妹妹了,要问九少爷的事,直接问我好了。”就在华鸢不胜其烦之时,一身着水红色蝶恋花缂丝褙子,月白八幅湘裙的少女施施然走了过来。
那少女约莫十二三岁,肤白如雪,柳叶细眉若黛画,桃花眼眸转妩媚,葱管鼻,樱桃口,腰肢轻柔,走路似扶风弱柳,端的是位娇美的可人儿,放在诸家姑娘中也是个出类拔萃的人物。
“柳二姑娘,几时来的?”华鸢颔首问好,面上却淡淡的。
柳二姑娘近前,自有人让道请她坐下,“刚到一刻,去给老夫人问了安,看见妹妹在这里,便过来了。”两人寒暄了几句,虽不甚热络,但外人一看便知二人是旧相识。
青黛眯着眼睛,饶有兴趣地打量这位新加入八卦的少女,越快越觉得面熟,直到华鸢唤她姓时,青黛才若有所悟,这位和自家那位姨娘会不会是亲戚啊?
“柳二姑娘住在余杭,几时见过九少爷?”旁边一圆脸姑娘开始冒酸气了。
“哦,我说是谁呢?原来是齐大人府上的四姑娘啊。”柳二姑娘拿着帕子掩面而笑,“四姑娘住梧州,自然不晓得九少爷这一年都在东临书院读书。”
第二十章 老忠毅侯家的戏子(四)
抱歉,晚鸟,晚鸟,卡住了,写的有点慢,o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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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黛捏着盘子里的瓜子,慢吞吞地用手剥壳,听见柳二姑娘的话,手下顿了顿,这华家九少爷和大表哥是同窗啊!银红见青黛剥着费力,半天才剥出来四五个,作势要上去帮忙,被青黛摇头制止了。原因无他,地势有利,只因为自己在座位上转身面对桌几的坐着的话,前可觑见主位,左可瞟见戏台,右可瞄见八卦,乃是听曲看戏的最佳姿势。
右侧,柳二姑娘一句话让人浮想联翩,众人看她的眼光立时不同了,有羡慕的、有嫉妒的、有好奇的,唯独齐四姑娘脸色涨红,眼中冒火,似乎心上人被柳小美人抢去了一般。
柳二看着齐四的脸,笑得格外灿烂,“九少爷与我三哥是同窗好友,年前祖母做寿,他还去我家中做过客。”
众人的眼光再次变化,多了几许热切,谁不知道华家的九少爷身份贵重,能去柳家做客,那是天大的殊荣。
齐四姑娘的圆脸由红变黑,活像烤焦了的烧饼。
又一个大表哥的同学,该说是东临书院太大,还是这个世界太小啊?!青黛低头,肉爪子继续与瓜子壳奋战。
“那你见着九少爷了?是不是与传闻中的一般?”
“隔着池塘,老远瞥见一眼,没看清。”提起华九,柳二两靥生春,眼波顿时化作了水,“不过听三哥说,那确是位芝兰玉树般的人物。”
“家教欠奉。大姑娘跑去看外男,也不怕旁人知道了笑话。”
柳二狠狠地瞪了齐四一眼,齐四挑衅地勾勾嘴唇,柳二对齐四,齐四扳回一局,一比一平。
“怕是有些人的尊容连给九少爷提鞋都不配。”
“你,你……”齐四脸气鼓鼓的,鼻尖上的小雀斑都快抖落一地了。
“你什么啊?”柳二拿了盘中的一块带芝麻的包子样糕点,巧笑嫣然道:“来,齐四姑娘吃一块芝麻包消消气,这以形补形,正合适您。”
“你,你……”
“你,你又怎么……”正当柳二挑着黛眉扬起完胜的笑容时,不知哪里横空飞来一异物,飞进了她的嘴里正卡在喉咙上,“咳咳……咳咳……”柳二猛咳了一阵,咳得脸色红艳艳,双眼泪涟涟,优雅全无。
“恶有恶报!”看见柳二倒霉,齐四脸上笑开了花。
“咔咔,咔咔——呸——”卡在柳二姑娘喉咙里的异物终于现了原形,一枚小巧玲珑的葵花子,“咳咳,哪个该死的混账东西使坏?”
众人惊诧一片,好奇环顾四周,貌似刚才大家都在关注九少爷的八卦,并无一人食瓜子。举头望天,难不成真从天上掉下来的?
瓜子吃多了口渴,口渴了就要喝水,水喝多了自然要如厕。在众人疑惑不解之时,罪魁祸首上官青黛小盆友正拖着银红去找地方解决生理问题,顺便避难。
“上官姑娘,由此处往前左转有片竹林,沿着小径往里走便是净房。”青黛和银红绕到戏台子后面,遇见华府的小丫鬟给两人指了路。
“多谢姑娘。”银红抱着青黛顺着小丫鬟所指的竹林走去。
青黛对着径旁一大片竹林在心中默叹,曲径通幽处,这明玉别院连公厕都修在如此雅致的地方。
行了五十步,一片竹舍出现在眼前。竹舍门口站着两个十三四岁的小丫鬟,是今日特别留守在这里,专门伺候宾客如厕后净手和焚香的。见银红抱着青黛过来,两个丫鬟迎上去请两人进舍。青黛不禁腹诽,就凭这外部装修和服务态度绝对能评上五星级厕所了。
“舍中无人,姑娘请进。”
“银红,你就在此处等我。”青黛自从搬到荣禧堂后,就不再要嬷嬷或是丫鬟伺候出恭。银红放下青黛,便在外间等候。
青黛走入里间,还有一间由两面四联美人屏风围成的隔间,空气中除了飘散着淡淡的青竹味,间或还可嗅到一缕梅花香气,清新淡雅,是人都很难将这里和五谷轮回之所联系在一起。
某人吸吸鼻子,小狗似地寻找那梅花香气的来源,最后在窗口的小青油梨花木几上发现了一只三彩熏炉,小爪子在炉子旁边不烫的地方摸了摸,“通身的黄绿褐三色彩釉,釉色自然流淌而下,透雕炉盖,折沿、直腹、平底,炉脚较高,饰有兽形纹,像是唐朝的物件。啧啧,太奢侈了,厕所里还摆个古董,也不怕招贼。”
嘟了嘟嘴,青黛站起身,转身绕到美人屏风后面,眼睛又亮了,抱着恭桶,在上面梅兰竹菊花纹上摸了又摸,忍不住爆了句粗口,“靠,暴殄天物,竟拿这剔红手艺做恭桶。”想当年,三十厘米一永乐年间的剔红牡丹纹圆盖盒拍卖了近一千三百万大元,这恭桶能顶那盒子的四个多,呜呜,抱回去卖了够吃一辈子了。
青黛正在心中哀嚎,头顶上忽然传来“噗嗤”一声轻笑,只觉头上乌云压顶,她一个激灵松了恭桶刚站起身,“谁……”字还来得及没发出来,已经让人拦腰抱进怀里,小嘴跟着被人捂住了。
“哪里来的小毛贼?连个恭桶都不放过!”
声音很好听,带点小磁性,只是口气太可恶。哪个动手偷了?明明就是欣赏。你是个梁上君子还差不多?臭毛贼!青黛忿忿不平,呜呜乱哼哼,就是没法开口反驳。
“别乱动,再动把你扔进恭桶里。”“毛贼”轻轻用脚尖挑开了恭桶盖子,以示威胁,只可惜那里面的清水上浮着两三朵粉嫩的桃花,飘啊荡啊,似乎与暴力、威慑沾不上边儿啊……
屋后传来一阵脚步声,接着有人说话,“去那边看看——”
“会不会进了竹舍?”
“找不着人,老夫人要发起火来,吃亏的定是咱们几个。”
“去看看。”
青黛窝在那人怀里,暗想,七彩云纹饰袖,下摆绣着五彩鸾凤,看着怎么像是戏服?莫非这人是戏班唱戏的戏子?不知犯了什么事被华老夫人“追捕”?
“小包子,待会儿若有人进来,我便松开手,但你不准乱说话。人走了我便放了你!若是乱说,我立时就要了你的命!小爷我可是个杀人不眨眼的亡命徒!”“毛贼”趁机用手捏了捏青黛的脸,嘴唇贴在她耳边轻声低语,“听明白了吗?”
“嗯,嗯!”青黛乖巧地点点头,虽然这“毛贼”的话可信度不高,但好汉不吃眼前亏啊,先应下了再说。
“冬青,刚才你们可看见有人经过此处?”来逮人的和外面伺候的丫鬟交上了头。
“没有啊。”
“这位是?”
“这是上官家三姑娘随侍的丫鬟。”
“哦,既如此,那无事了。”
……来人问了几句话,并未进舍检查,匆匆走了。青黛心中诧异,就听见有人走进竹舍,“三姑娘,妥了吗?”
青黛嘟着唇顶了顶捂着自己嘴巴的手,那手轻轻放下握在了她的脖子上,做了个捏的动作。
“没好呢,刚才吃多了些,姐姐且等等。”青黛扯着嗓子大喊了一声。
“是,奴婢遵命。”银红听见青黛说话,放心退了出去。
“小包子,你喊那么大声,是故意的吧?”“毛贼”一屁股坐在了恭桶上,把青黛掉了个,换了方向放在自己腿上,手指还不忘在青黛脸上趁机“作祟”。
可青黛呢,似是浑然不知无觉,两眼发直,竟是看呆了。
美人一回眸,如碧池潋滟流波,美人一莞尔,若娇花百媚丛生,美人一蹙眉,似清风百转千回……嗔喜颦笑风情百种,勾魂摄魄芳姿万千。
美人毛贼对于某只的表情不甚满意,纤指轻抬,在包子脸上戳啊戳啊,“喂,喂,包子怎么变傻子了?”
你才傻子呢?画得这么“娘”气,估计真容也很“娘”。青黛回神,伸出手揉揉眼睛,“漂亮娘娘,你是从哪个宫里跑出来的啊?”
对面那双勾着粗重黑眼线、细长明媚的眼睛眯了起来,捏着某人的嫩脸蛋,嘴唇扯出一抹诡异的笑容,直看得某人打寒战,“陛下目不转睛看着本宫,莫非爱重了本宫,那陛下要将哪处宫殿赐予本宫啊?”
额——某人脑袋当机了,黑眼珠子滴溜溜的打转,这是个什么套路?继续装还是撕破脸?
青黛脑袋里天人交战了一番,蕴着水雾的大眼睛眨巴眨巴,怯生生地望着美人说:“咳咳,娘娘不是说,人走了便放了我出去么?”
“既是到了这五谷轮回之所,为何不见陛下出恭呢?”美人笑,叫你装,这谁家的豆包,贼精贼精的。
青黛脸一红,咬着唇瓣良久,才鼓着腮帮子低声道:“吓回去了!”本来就没准备如厕,不过是避避风头。
“呵呵——”美人抿嘴轻笑,“都怪本宫护驾不利,让陛下受惊了!”
该死的,这厮要玩到几时啊?老娘不玩了。青黛暗骂,一撇嘴,嘿嘿笑道:“不惊不惊,就是让华祖母她老人家等着,心里过意不去。若是九哥哥还想玩的话,不妨在此处再等等,说不定一会子又有人来陪哥哥和我玩呢?”
美人闻言,石化之……
第二十一章 喏,就那只包子好了(一)修
昨天加班弄材料,开始码字时间已经很晚了,为了争取早点睡觉,所以写得太赶了,中间游湖那段有些东西没写到位,刚睡起来修了修,发上来,一会儿继续写材料,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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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屋,梅香,和风,美人……
执一支妙笔,用一点心思,勾一缕浓翠,染一纸清雅。
只可惜,画龙点睛一恭桶,背景太不和谐,所有该由温情脉脉对视而生的旖旎情思向上,向上再向上,袅袅升腾中化作大眼小眼对战中四散飞溅的电光火石……最后,不知是“陛下”夫纲不振先服软,还是“娘娘”审时度势知进退,两人一左一右一甩头,这出龙凤斗的戏码就此在五星级净房落下帷幕。
“可曾见过九少爷?”
是华韶康。
两人一同回头,媚眼对漆眸,皆是如释重负。
今日明玉八卦期刊封面人物“美人”九少爷松手放下青黛,仪态万方地理了理散乱的云鬓,指尖滑过青黛的脸颊,勾唇媚笑道:“像你这般聪明伶俐的小——包——子——,出去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想来不用我再多交待!你说是吗?”
“九哥哥交待的,小妹自然省的。不过今日相助之恩,九哥哥可要记在心上。”帮了忙还要受威胁,岂有此理!青黛破罐子破摔,反正已经被戳破了伪装,没必要再扮幼稚,若说起来,不过早慧而已。量他华九少也不敢出去乱宣扬。
大美人挑眉眯眼,不屑道:“哟,你倒会讨价还价?”
小包子昂首挺胸,赔笑说:“若是今日进来的换做座上的其他姐姐们,只怕到了明日九哥哥就要入洞房了。想来哥哥扮作娘娘,也是为了这一桩吧?”
“行啊,就冲你这句话,今日的情我记下了,改日定当厚报。”语音温柔婉转地划出一丝几不可察咬牙切齿的尾音,颊边,双指舒展合拢,捏一捏,嫩白上浮出嫣红一抹。
“哎呦!”某只蹙眉捂脸。
“再皱,也就是多了几个褶儿的包子,呵呵!”满意地看了看自己的杰作,美人掩袖盈盈笑,起身挥手越窗而走。
“呸呸,什么芝兰玉树,分明就是讨厌可恶!”青黛对着恭桶里那一汪桃花清水,摸摸自己的小脸,气鼓鼓地嘟囔道,“该死的,弄出个印子,我几时才能出去啊?银红指不定以为我掉马桶里了。”
九少爷走后,银红又进去问了两次,待看着青黛揉着“发酸”的腿走出来时,终于长长地出了口气,“若是不舒服,回了老夫人,咱们即刻回府。”
青黛摆手说:“无妨,祖母难得有兴致出来一趟,就不要扫了她老人家的兴致。”
回了位置,刚才在一处八卦的姑娘们还未散开,倒是华鸢已经“突围”而出了。
“我正要去寻你……”华鸢睃了眼身边那堆人,小声道,“此处人多,瞧你也不是爱听戏的,可想去湖上泛舟?”
八卦虽有趣,但经过“瓜子误伤”事件后,青黛也想早点离开这是非地,当下点头应道:“想。”
华鸢引着青黛避开众人溜出了乐阁,沿着后园小径往北行了一刻,穿过一面蔷薇花墙,但见一弯如新月的碧湖,岸边有一木质小码头,码头旁泊着一半人高的乌蓬船。一身着靛青衣衫身材高壮的中年仆妇手执竹篙立在船头,见华鸢等人过来,颔首问安:“十二姑娘。”
“劳烦程婶子了。”
“姑娘客气。”
船上地方有限,华鸢叫了个水性好的丫鬟随侍,银红被留在岸上。起初银红不放心,在青黛软磨硬泡下才松了口。丫鬟和华鸢先上了船,青黛才被银红递给程婶子抱上了船。
船晃悠悠驶离小码头。舱内早已备好了瓜果茶点,青黛拣了个腌渍梅子扔进嘴里,一边嚼一边透着小窗往外面望,湖面如镜,绿柳成荫,花影婆娑……
恍惚间,脑海里似乎又浮现出了曾经熟悉的画面,随即叹了口气,也许上辈子那些花红柳绿的都市生活,是咱梦里临波照影生出的幻像,而这辈子呢,不知是不是那一石可破的镜花水月?想到此,她不禁自嘲地笑了笑,难得自己能生出这些颇有禅味儿的心思。
看着窗外碧水蓝天,依稀仿佛间青黛似乎又看到了那张漂亮到妖孽的脸在自己闭眼前露出的痛苦神情……呸,怎么会想起他来了?她甩甩头,还嫌自己被恶魔老板压榨得不够,怎的还对他“念念不忘”了?许是今日见着那美人“九娘娘”闹的。
收回目光,青黛看向华鸢,见她正执壶提腕冲茶,白瓷杯中泛着绿意的清透茶汤看着着实可人。而华鸢并不急着饮,放在几上让茶香飘散开来,接着闭上眼,品味这清香,脸上的神情愈发宁静平和。
香气氤氲斗舱,让人顿觉神清气爽。青黛没有打扰华鸢的雅兴,转头向外,再观那树、那花、那水,似觉相同却又感不同,别有一番清幽闲适之感。已入此世又何必念及旧景,咱这辈子暂时没看出倾国倾城貌,但也没有多愁多病身,何必自寻烦恼,所以享受此刻才是真……青黛闭上眼睛,静静嗅着那淡雅的茶香,心中浮躁渐消。
舟行往西,水势渐急,不多时又恢复了平缓,青黛眨眼回望,“原来那弯月似的小湖和岛外大湖是相通的。”
华鸢点头,“正是,别院里的月湖与这镜湖相通,而这镜湖逆流溯源一直能接到明玉山的山涧里。”
两人正说话间,忽而,湖上飘来一阵曼妙纶音。
“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溅……”
镜湖碧水,和风吹散繁花树影,远望那袅袅烟波处,舟头立着一清艳雅致如柳般的身影,柔婉动人的嗓音,旖旎如醇酒甘甜。
青黛暗赞一声“妙音好曲”,接着就听见不远处也传来两声叫好声。青黛转头看向华鸢,正欲相询,却见她眉头颦蹙,似是气怒。“鸢姐姐,你怎么了?”
“没事。”华鸢回头向船头的程婶子问道:“婶子,前面停着的船上是谁?”
程婶子停下摇橹,站在船头望了望,“回姑娘,那船上面坐着的好像是七少爷和十一少爷,另外一个不识得,可瞧着身上穿着的像是戏服。”
青黛眉角直跳,九娘娘阴魂不散,怎么躲到湖上来了?还从“娘娘”转型“闺秀”,从“宫怨”唱到“闺怨”了。
华鸢脸色一沉,自家哥哥不知检点,刚在园中就与七哥一起同戏子调笑,怎得这会又在此处游乐?!看我回去不告诉爹去!
华鸢不想再去搭理华韶昱,招呼程婶子返程。正在发愁要再撞上九娘娘的青黛自是欢喜,坐在一旁没反对。
那厢,船上的华韶昱发现了有船近前却又突然返程了,站起来抬手搁在额上望了望,疑惑道:“喂喂,那船回去了?不是来寻人的,摇橹的像是程婶子。”
“我说你别晃了,再晃要翻船了。”华韶康不满地抗议道,“不是来找人的更好,你怎得还巴巴地想把那船召回来?”
背对着湖心岛身着戏服的“女子”右手摩挲着下巴,细长的媚眼半眯着,“月湖有水道通外湖,除了咱们三个,就只撑船的张婆子、程婶子和小十二知道。祖母派人堵着各个大门、南码头和通往镇上的路,就是防着我偷跑。若是她老人家知道我会从小码头逃到院外,早就派人在月湖码头守着了。那船上定是十二妹。”
“完了完了,这下完了。”华韶昱额上冒汗,“那会儿在柳树林子,鸢丫头的人就瞧见你和我们一处,她已然误会。刚才你又唱曲,她定是以为我、七哥在与戏子厮混,所以掉头回去了。”
第二十二章 喏,就那只包子好了(二)
华韶康最见不惯韶昱遇事胆小谨慎的模样,嘴里忍不住“嘁”了一声,“十二既然不上前来戳穿咱仨,你还有什么好怕的。”
“她追上来了还好,她不上来才是糟糕……”华韶昱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若不是在船上,只怕早就追华鸢去了,“九哥,你也知道鸢丫头的脾气,这会儿若让她以为我屡教不改,定会告诉我爹的。”
“明明就说了一次,哪里来得屡教?”华韶康撇嘴不屑道。
华韶彦脸上的神情并未有丝毫变化,修长的手指轻轻敲着船沿,静静地开口问道:“十二妹今日可有陪客?”
“是个五六岁大的小女孩。”华韶康随口应了一句。
“你被戏班子的人拉走以后,我们俩在柳林子外面碰见过。十二说是上官家的姑娘,长得挺机灵的。”华韶昱想起梳着双鬏躲在自家妹子身后偷看他们的青黛,那小姑娘的眼珠子乌溜溜的,一眨一眨的很好看。
“是不是梳着双鬏,大眼睛,穿了件葱绿坎肩的小丫头,不说话时还挺招人疼的?”华韶彦眸色变得暗沉,唇角微微扬起,又是那个鬼灵精似的小包子,咱们还真有缘啊!
丝毫没有觉察到华韶彦特意强调了“不说话”那三个字,韶昱点头应道:“是啊是啊,九哥你见……过?”看着华韶彦有些奸诈的笑容,韶昱只觉得身上汗毛直立,上下嘴唇直打架,九哥不会又打什么鬼主意吧?
“九弟,九弟……”韶康不耐烦他们说些没用的,摸着肚子埋怨说,“眼看着都要午膳了,在湖上晃悠总不是个事儿。二祖母不就想让你出去见个礼,那里面的姑娘你若是不中意,直接去请个安就走,何必这般大费周章地到处躲啊?”
“七哥,九哥若是去了,二祖母铁定不让他走。”韶昱推了韶康一把,冲着他直挤眼,要他别哪壶不开提哪壶。
谁知,韶彦忽然笑了起来,那眼波一撩,那唇角一扬,媚意天成,直勾得人心魂颤悠悠。可韶康和韶昱却看得背心直冒汗,这一年他二人与老九厮混惯了,两人都知道这小爷一媚笑,准有人要倒霉!
“谁说我没个中意的?我刚想到个法子能暂时断了祖母她老人家的念想。”华韶彦敛了笑容,意味深长地朝远处看了一眼,一掌拍在水面上,激得水花乱溅,“撑船回去,少爷我就去洗脸换衣裳请安。”
“九弟啊,待会儿我就不去给二祖母请安了,让十一陪你去。”
“别,我肚子不舒服,上岸了要去如厕,别耽误了九哥请安。”
“九弟——”
“九哥——”
“好了,着急个什么劲儿啊,本来也没打算让你们去……”
韶康和韶昱一听,顿时松了口气,真怕被韶彦拽去,万一在长辈面前闹出什么事来,定会殃及他们这两条“池鱼”。
……
那厢,青黛刚上岸,银红第一时间就迎了上来,“刚才乐阁那边传话过来,戏已经散场了,诸家宾客都往玉琉轩用膳。华老夫人让您和十二姑娘直接过去,轿子已经备好了。”
青黛拉着华鸢说:“鸢姐姐咱们快些去吧,别让祖母她们等急了。”
华鸢点头应道:“好!”
到了玉琉轩,大厅里倒是十分热闹,有两位夫人正给华老夫人劝酒,上官老夫人坐在一旁帮腔,华老夫人今日高兴,倒也没推脱,直接连饮了两杯。
“黛丫头,来晚了,过了给你华祖母敬杯酒赔罪。”
迟到了,自然要更有礼貌。青黛走过去从丫鬟手里接过一杯酒,“青黛来迟了,请华祖母见谅。这杯酒青黛敬华祖母,祝您老万事顺意。”
“好好!”华老夫人接过青黛敬的酒饮下。
上官老夫人笑着望了自家孙女一眼,目光中尽是慈爱之意,“黛儿,玩了一个时辰也饿了吧?随你华姐姐一道用膳去吧。”
青黛一走,华老夫人凑到上官老夫人身边悄声说,“黛丫头就是小了点,不然说给我家彦哥儿做媳妇正合适。”
“我看这满厅的姑娘都比我家丫头合适。”上官老夫人揶揄道,“你惦记你家孙子就好,我家黛丫头才多大,可不敢劳你惦记。”
华老夫人轻笑了两声,想起自家孙子到这时辰还没出现,眉头不由蹙起,转头向身后的嬷嬷低声询问:“人还没寻到?”
嬷嬷摇摇头,华老夫人气恼道:“再去派人找。”好歹也该来请个安,不然不是平白让人笑话华家的子孙不识礼数。
不多时有人来给华老夫人报信,说九少爷已经回了棠棣院,待会儿就过来请安。华老夫人这才气顺了些,又与夫人们吃了两杯酒。一直到酒宴快结束时,华家九少爷才姗姗来迟。
厅中静默了一刻,紧接着传来一阵阵低低的抽气声。
青黛嘴里噙着的一口漱口水差点被咽进喉咙里,一转头吐进了丫鬟手中托盘上的盂壶里,拿帕子慢吞吞地揩净水角的水渍,手臂微微发颤,极力克制自己去看大门的方向。
华鸢发现了青黛异样,轻轻推了她一下,唤了两声:“妹妹,妹妹。”
青黛忙放下帕子,端起丫鬟递过来的茶盏,抿了一口,“鸢姐姐,这可是小龙团?”
“嗯。”华鸢见青黛无事,倒没再多问,看着走进来的华韶彦,给青黛介绍说,“那便是我九哥,忠毅侯嫡出的三公子,华韶彦。”
青黛的目光还是落在了华韶彦身上,阳光在他身前拉出一道长长的灰影,背对着光线的脸随着他一步步走近而变得愈发清晰,那斜飞张扬的眉,细长明媚的眼,挺拔英气的鼻管,线条优美的薄唇,皆是造物主的恩赐,无一不美,一举手一投足间那浑然天成的雍容高傲让人不敢仰视,仿佛他是那朵雪山之巅凌风而开的皎皎雪莲。
多么完美的人儿,足以羞煞众红颜!
只可惜在青黛看着这张脸却另有一番感觉,那五官各处无一不熟悉,无一不讨厌,前世今生兜兜转,为何自己还没能摆脱掉这张脸?青黛抚额无奈地想,魔鬼老大啊,怎么跨越时空跨越国界,您老人家还是这么阴魂不散啊?压榨得我因公殉了职,还追了千年专程过来在我面前来回晃悠,难不成我的前世前世前前世欠了你们家的高利贷,害得您老人家揪着我几千年都不放?!
想起自己在竹舍“威胁”某人的画面,青黛一打抖,又望了眼华韶彦这张略带稚气阳光的脸,心中告诫自己,要镇静,要镇定,他当梁上君子那会儿,已然听见我的自言自语,当时并没有异常反应,也许就是长得像而已……
此时的华韶彦自然不知青黛心中纠结,他站在门口的一刻第一眼就瞄见角落里坐着的小包子,看她呆滞地望了自己一阵,随后赶紧低头恨不得找个地缝躲起来,唇角一扬再扬,小鬼头定是以为自己要来找她的麻烦,所以惊着了。
华韶彦在一片花痴的目光中一路目不斜视地走到了主位,给华老夫人躬身作揖行礼,“庄中突然来了访客,孙儿招待友人,给祖母请安迟了,还请祖母和诸位夫人见谅!”
“起吧,过来给上官老夫人和诸家夫人见礼。”自孙子出现那刻,华老夫人眉头就舒展开了,连带说话语气也更加柔和了。
华韶彦很有礼貌地给各家的夫人打了招呼,又举杯给在座的客人请了杯酒,然后客气了两句便又离场了,从始至终,眼光并未向别处瞟一眼。虽然上场下场之间间隔不过一刻,但他挥挥袖离开的那刻,却是带走了一片片芳心。
各家夫人还以为见不到传说中的九少爷了,没想到最后一刻人来了,再见到九少爷真容后,原本偃旗息鼓的心思又活泛了起来,这九少爷似乎并非传闻中所说的纨绔不知礼数惹了祸才被侯爷送到杭州来读书,于是纷纷盘算回去之后如何和自家老爷提一提今日之事。
散了席,各家的夫人似乎并不着急离开,留下来陪华老夫人说话。青黛自见了九娘娘的真容后就惴惴不安,刚好席上吃多了肚子有些涨,于是急吼吼地借口身体不适,要老夫人带她回府,加上竹舍蹲坑时间太久,自有银红从旁作证。
一旁华老夫人听去了,总不好让客人带病离开,忙叫人寻别院里常驻的大夫给青黛诊脉。人家一片好意,老夫人不好推辞,青黛想速速离开避瘟神的打算破灭了,人被安置到了玉琉轩后的客房歇息等待大夫看诊。
青黛这一不舒服,上官老夫人心急,华老夫人也跟着担心,加上孙子最后出现了没失了礼数,该办的办了该看的都看了,自然没心思再应付那些宾客,众人见华老夫人心思都放在上官家姑娘的身子上,便纷纷带着自家姑娘们告辞了。
众人一走,华鸢送了客就到后面来看青黛,青黛一听客人们都走了,心中哀嚎,自己干嘛多此一举,弄得如今想早走都走不成了。
没一会儿,大夫来了,诊过脉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青黛没听懂的专业术语,然后总结病因,就是小孩子吃多了积食,开了些药便告退了。
老夫人见青黛没大事,也准备告辞。不想华老夫人盛情相邀,要老夫人留在别院住几天,“你儿子媳妇都走了,黛丫头这会儿也跟着你,你还有何不放心的?过一月我便要回京城了,你就在岛上陪我住两日散散心。”
老夫人耐不住华老夫人的请求,便点头同意了。躺在里屋床上的青黛真想大喊一声我要回家,可自家祖母已经应下来,而自己连个拒绝的理由都找不出来,只得捂被盖脸独自无语凝噎,自作自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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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喏,就那只包子好了(三)
祝大家情人节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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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安堂内,华老夫人歪在黄花梨木榻上,酒意已渐渐散了。她睁开眼,瞄了眼窗外的天光,开口问道:“几时了?”
“申时末刻。”大丫鬟景春扶华老夫人起身。
“上官老夫人那边可摆了膳?”
景春端了醒酒汤递给华老夫人,“已经吩咐人准备了。”
老夫人喝完,抬手按了按太阳穴,“彦哥呢?”
“九少爷来了,见您躺着就先回紫玉院了。”
华老夫人惦记着白天的事,遂道:“给紫玉院传个话,让他过来用完膳。”景春下去指人去请九少爷,自己去小厨房吩咐备膳。
华韶彦到了瑞安堂时,桌上已经两碗清粥和八碟荤素搭配好的小菜,华老夫人扬手招呼他近前,“午间吃了酒,晚膳素淡些,你就凑合着用些。”
华韶彦浄了手,笑嘻嘻地华老夫人身边坐下,“孙儿午间吃多了荤腥,正想换换口味。”
华老夫人点点头,“快吃吧!”祖孙俩不语,执箸用膳。
膳后,华韶彦没有提前告退,乖觉地坐到华老夫人身边给老人家揉肩,一面说道:“祖母今日劳累了,晚膳又进的不多。景春,让后厨再炖些燕窝过来。”
“好了好了,这等事就不必你操心了。”华老夫人佯怒道,“今儿差点让你祖母这张老脸没出搁,这时节倒想起来献殷勤了。”
“祖母息怒,孙儿错了,这厢给您老赔礼了。”华韶彦面带微笑,站起来给华老夫人作揖行礼。
华老夫人睨了华韶彦一眼,“罢了罢了。我且问你,今日厅中的姑娘可瞧清楚了?”
华韶彦挠挠头,“孙儿惦记着看祖母了,倒是忘了还有这一桩事。”
“讨打!”华老夫人抬手在华韶彦头上轻拍了一下,“在京城,你说北方的姑娘长得不够精细,又被家中惯得过于娇纵,非说要寻南方的。如今到了南方,你怎的还不上心?今日请来的都是江南有名望的书香世家和官宦人家的姑娘,你连正眼都不瞧一下,是不是想让祖母我给你随手指一个媳妇了事?”
“好祖母,您老心疼孙儿,怎好这般轻易就将孙儿卖了?”
“若不是成日介与那些贩夫走卒厮混,你母亲何至于如此心急?哼,如今是我一直拦着,不然你母亲哪里有这好耐性任你这般推脱狡赖,只怕早就先斩后奏定了你的亲事。”华老夫人恨铁不成钢地在华韶彦额头上戳了戳,“你都十五了,也该收收心了。你大哥有祖宗庇荫,将来是要承爵的。你二哥十五的时候都已经中了秀才。你呢,空有这聪明脑袋,心思却都用在偏门上,不走正道。”
“祖母,考个秀才举人又有何难?那是孙儿不愿意读那些八股文章。大丈夫建功立业为何非要走科举这一路?孙儿一直是想去军中的……”华韶彦试探着问道,他并不确定老夫人是否能应允。
华老夫人并不拘着自家儿孙,既然孙子不喜文,那习武也可,“去军中?等回京了,让你爹送去京畿侍卫营。”
华韶彦反驳说:“不去。薛钟怀呆的地方能是什么好去处?不过是给那些走马斗狗的家伙们混闲饭吃的地界,我犯不着去那种地方磨耗时光。孙儿想去西北!”
华老夫人出身将门,年轻时也是不爱红装爱武装,并不觉得以华韶彦的出身去军中历练是何等危险之事,在东南水军、京中卫戍都可以,只是西北却是不大相同。虽然她欣慰于华韶彦不似京中那些世家子弟不求上进,但真要去悍匪当道的西北却另有一番担忧:一则是她舍不得最疼爱的孙儿去受苦,再则担心过惯了养尊处优日子的韶彦心性不定,怕他只是一时兴起要去军中闯荡,等看到西北军生活的艰苦和残酷,就打起退堂鼓来。
华老夫人摇头反对说:“西北苦寒,盗匪流寇遍地,异族铁骑悍勇,不适合你这种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你父亲、母亲可知道此事?”
“父亲知晓,只觉得我在玩闹……况且,母亲不允,父亲是不会轻易答应的。”华韶彦面色尴尬,支支吾吾解释说,“母亲也是因为知道此事,才想着要我早些成亲好留在京中。孙儿不依,就跑来杭州读书了。孙儿不想被儿女私情牵绊,大丈夫何患无妻?孙儿想先立业后成家……”
华老夫人沉声道:“为何不早些告诉我?”
“您不是老念叨着抱重孙,孙儿怕惹您不快。”华韶彦气短,还不是担心老人家跟他娘一个鼻孔里出气,合伙将他绑了当新郎官。
“所以,说都不说,就趁着我和你母亲去东安看安国公夫人的时候,一个人偷跑,先到杭州避避风头,然后等你父母放松了便去西北。”
“孙儿听说江南风光好,一时兴起游学的兴致,并非”华韶彦在华老夫人审视的目光中,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孙儿知错了!”
华老夫人握着华韶彦的手,“大丈夫施展抱负无可厚非,我等做长辈的不会阻了儿孙的前程。但须知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怎可只顾实现心中所愿,而不顾人伦孝悌。你母亲忧心你的亲事,自有她的顾虑。”
华韶彦低头听训,老夫人见他点头不反驳,又慢悠悠地说道:“你若真想去西北,倒也不无不可……”
华韶彦眼睛一亮,兴奋道:“还是您老人家最是深明大义!”
“慢着,听祖母把话说完。”华老夫人截了他的话头,“只是你要先成亲,成亲之后你要去何处,祖母绝不拦你!”
华韶彦眼尾颓然向下,半垂着眼眸,那一尾睫毛阴翳下似乎有别样的神光掠过,“那孙儿想自己找个可心的。”
华老夫人蹙眉,不满道:“那也要看家世人品,难不成你随随便便拉一个来历不明的,祖母还得替你做主不成?”
华韶彦凝眉问道:“是不是今儿在座的姑娘只要孙子瞧上,您就答应?”
“嗯。”老夫人没往细了想,还以为自家孙子真有瞧上的,便笑呵呵地说,“只要你中意,祖母给你做主?”
“孙儿倒是瞧上了一个。”美人展颜,唇角生花,虽然包子小了点,不过正合适,拖得越久越好。
“果真?”华老夫人一听,顿时来了精气神,“给祖母说说,看中哪家的姑娘了?”
华韶彦轻咳了两声,然后一脸正色地看着华老夫人,从牙缝里蹦出了几个字,“上官家的。”
“谁家的?”老夫人脸黑了一分。
“上官家的。”华美人声音不自觉又低了三分。
“谁家的?”老夫人脸黑了三分。
“上官家的。”华美人豁出去了,扯着嗓子大喊了一声。
“混账东西,当我是老糊涂糊弄?”华老夫人一巴掌拍在华韶彦的肩上,华韶彦一不留神跌到了地上,“黛丫头才几岁?你要推脱婚事也不用找个孩子敷衍了事。难不成还想弄个童养媳到家里?”
“也并无不可。”华韶彦揉着肩膀,满不在乎地咕哝道。
“呸!你个不省事的东西,想气死祖母不成?还嫌在京中闹得祸事不够,怎么着想让全京城的人看咱们华家笑话?”华老夫人瞪了华韶彦一眼,“再说了,就算你愿意,人家上官老夫人也舍不得她家的宝贝孙女。你要是去个十年八载,成个半老头回来,人家姑娘还要等着你不成?收起你那些混账话,传到上官老夫人那里去,我的老脸往哪里搁啊!我看,就该让你娘去求皇上下旨赐婚!”
“别,千万别!娘就够爹受得了。再给我弄一个,我可消受不起。”华韶彦摆手求饶,“找个身份贵重的,刁蛮;找个性子好的,木讷;找个模样俏的,娇气。那还不如多等几年,包子长大了,兴许还有些意思。”他瞧见老夫人脸色不佳,最后这句只在嘴里小声嘟囔了一下,没敢说出来讨打。
华老夫人看见他那张满不在乎的俊脸气极反笑,“就你的讲究多!”
华韶彦长舒了口气,似是下定最后决心,撩了衣襟跪在了华老夫人面前。
“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华老夫人吓了一跳,“景春,快,你们快把手彦哥儿扶起来。”
“军中,孙儿是一定要去。若是祖母不放心,那孙儿承诺,五年,五年后无论孙儿是否有所成,都会回京。”华韶彦俯身给华老夫人磕了三个响头,“还望祖母成全!”
华韶彦在外人和家人眼里许是生性顽劣,可华老夫人却坚信自家小孙子外表虽然散漫不羁,但本性纯善,内里也是个有主意的,在大是大非上绝不会有半点差池。这样的性子,若是劝教得法,日后定能成就一番事业,所以一直对他宠爱有加,连带儿子都埋怨老母太过宠纵小孙子,让他的性子越发顽劣不堪,处处惹祸。
今日,见到平日他老子的话的孙子竟一脸坚决地主动跪下给自己磕头,华老夫人忽然觉得小九真是长大了,一时百感交集,“罢了罢了,你这孩子认准的事儿,八匹马都拉不回来。”
知道祖母这是服软答应了,华韶彦又重重地磕了个头,“只是不能在祖母面前尽孝,孙儿有愧。”
“起来吧。”华老夫人招手示意华韶彦坐在自己身边,又道,“你母亲那里我会去说。下月,你便和我回京吧。”
“那孙儿先谢过祖母。”华韶彦喜笑颜开,殷勤地帮老夫人揉肩捶背。
“去去去,被你气了一遭,又来装巧卖乖。”华老夫人虽然骂着,可脸色好看了不少,看着华韶彦的目光中满是慈爱宠溺。
华韶彦捏准了华老夫人的脾气,乖觉地伺候她老人家用了燕窝粥,又说了几个笑话逗老人家开心。说笑了一阵,老夫人的怨气倒也消了大半,这才告诉他:“上官老夫人和黛丫头还在别院住几日,刚才犯浑的话莫再出去乱传。”
华韶彦一听青黛还在院中,明媚的眼眸划过一道奇异的光,薄唇一扬,“祖母放心,既然人家来做客,咱们也要好好尽尽地主之谊。”
第二十四章 落水美人,出水芙蓉(一)
大夫问诊后不久,青黛便随上官老夫人搬到了瑞安堂的西院。除了从自家带来的下人外,华老夫人另指派了四个丫鬟供祖孙俩差遣。
住在别人家里,青黛不好赖床,第二天早早起身同祖母一起用了膳,便去正屋见华老夫人。一进了屋,青黛就感觉到有目光望过来,抬眼一瞧,左手边最上首坐着的华韶彦站起身,正满脸堆笑地望着自己。青黛僵硬地扯了扯唇角,低眉敛目地给上首的华老夫人问安。
华韶彦拱手给上官老夫人行礼,“上官老夫人早!老夫人可住得还习惯?”
“老身一切都好。”上官老夫人客气道,“劳你们费心了。”
华老夫人摆手说:“老姐姐客气了。你我都不是外人,若下人们有什么伺候不周之处,可定要明言。”
上官老夫人点点头。
华老夫人又说:“昨日就那个把时辰,黛丫头跟着小十二走马观花在园子里看了一圈,未必尽兴。刚才彦哥还说,要领着你再去好好转转,顺便去镇上走走。”
并非青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只是面对那张自己熟得不能再熟悉的脸,那种长期受压迫后产生的习惯性“畏惧”和潜意识里想要“反抗”的复杂情绪,自然而然就流露了出来。
青黛看着对面笑意盈眸的九娘娘,浑身不自在,连后背都觉得冒冷气,拉着自家祖母的手,弱弱地开口道:“黛儿想留下陪祖母和华祖母说话。”
“还是丫头贴心,怕咱们俩老婆子闷着。”华老夫人笑着对上官老夫人说道,“孩子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就让她松快松快。有韶彦带着,你放心好了。”
“是啊,老夫人放心,韶彦会照顾好黛妹妹的。”华韶彦适时表了“决心”。
上官老夫人点点头,抚了抚青黛的脸,小声叮咛道:“祖母知道你孝顺,这几日免了你的课程。今儿祖母和你华祖母还有话要说。你韶彦哥哥盛情相邀,莫要失礼。出去后,记得听你韶彦哥哥的话,切不可随便乱跑。”
自家祖母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青黛还有什么好说的,再不同意,让两位老人家乱想,看出自己与那厮有什么龌龊可就不好了。
“鸢姐姐一起去么?”青黛不放心笑脸迎人的华韶彦,还是拉个同路的比较稳妥。
华韶彦莞尔,温柔地告诉青黛:“中午在镇上用膳,你鸢姐姐在那里等着咱们,九哥哥先带去个好去处。”笑意盈盈的眼眸分明藏在戏谑,我就知道会是如此,怎么不敢去了?
青黛横眉回视之,去就去,谁怕谁!
……
碧蓝如洗的天如透亮瑰丽的蓝宝石,那袅袅的柳林里,两只黄鹂鸟在翠柳间嬉戏啼鸣。曾几何时,那才情卓绝的大人物在旅店窗口被这鸟儿鸣叫声吸引,一时有感便信手拈来千古名句,可换做那些情绪不佳的人,这声音着实会让人觉得尖锐刺耳,就如某人此时在耳边的聒噪之声。
“小包子,走路鼻孔朝天很容易摔跤。”
“小包子,头低得太下面很容易撞树。”
“小包子……”
“喂,背上的东西背好了,可别掉了……”
青黛抬头欲张嘴大喝一声,忽然想起临出门时某人赤果果的威胁,“我瞧着黛妹妹好似不乐意?正好我家缺个童养媳,黛妹妹若有兴趣的话,可以不必随我闲逛;只是那日竹舍之事怕会……想你这么聪慧的娃娃,该懂得我的意思!”
光威胁还不算完,该死的九娘娘,带她出来游玩,竟然还抓她当壮丁,还把她唯一的劳动力银红也忽悠走了,乐颠颠地替他去镇上酒楼打前站。
美人脸的杀伤力太大,这不是早些年都知道了。
青黛叹了口气,硬生生忍住了想骂人的冲动,拽了拽背上快溜下去的那只足有她半个人高的鱼篓子,不屑地睨了那张漂亮的俊脸一眼,鼻子发出一声轻哼,转头看路边的风景去了。长了同一张脸的两个人,虽然性格不大相同,但都很恶劣!
“怎么累了?要不九哥哥帮你背?”
“不用!”
“那好,跟上了。”华韶彦斜乜了闹别扭不理人的青黛一眼,见那双小胖手攥成小拳头,薄唇抿起一抹动人的弧度,甩头转身哼着小曲往前走去。
华韶彦带着青黛绕着别院走了小半圈,晃晃悠悠地顺着月湖往东走,穿过一片小树林,到了另一处园中湖。这处湖面足有月湖的三倍大,岸边生着大丛芦苇。湖心有一凉亭,几乎贴着湖面而建,另有一长达百米的矮堤连到两岸。
走在堤坝上,脚边湖水随风泛起粼粼波光,让人不知是水在动还是堤在动。
到了亭中,身后的丫鬟先一步放好竹凳、小几,各自忙活起来,有端出椒泥小炉坐水沏茶的,有收拾鱼饵鱼钩,有摆弄鱼线浮标的,分工明确,各司其职。
青黛背着个大鱼篓子走得脚发酸,好不容易到了地方,赶紧扔了鱼篓子,一屁股坐到了竹凳上休息。华韶彦倒也没再折腾她,自顾自地在堤坝上慢悠悠地来回踱步,直到寻找了一合适的地方,伸手指了指,跟在身后的下人马上搬了两把小竹椅和一张小几放在他所指的位置。
“小包子,过来,坐这里。”
青黛望了望头顶瓦蓝瓦蓝的天上那一轮红红的大日头,摸了摸自己的包子脸,暗想,九娘娘是不是故意整她,这钓鱼费工夫的活儿,怎么不得坐上半个时辰以上,到那时,她不得变成个黑包子了?
“日头大,我坐亭子里好了。”青黛龟缩在亭子一角抱着茶杯直摇头。
华韶彦双眼笑成两弯优美的细线,三步并两步走到亭子里,抽走了青黛手里的杯子,俯身抱起青黛就往外走。
“哇啊,放手!男女授受不亲,快放我下来!”青黛趴在华韶彦肩上,忠毅侯府应该比上官府更讲究礼数规矩才是,怎么会出了九娘娘这般纨绔无赖不按常理出牌的嫡系子弟。
“小屁孩你才几岁,就知道男女授受不亲,看样子平日读了不少书了。”华韶彦笑呵呵地在青黛屁股上拍了两下,“别在我面前使小性,乖乖地给我拿着网子捞鱼。哼哼,不然,回去我就告诉你祖母让你回我家当童养媳。”
青黛气极,硬生生挤出两滴眼泪,叫你欺负人,姐姐就不信治不了你。等到华韶彦走到桥上放下她时,忽然发现小姑娘双眼红红的,眸中蕴着一汪水,睫毛上微有湿意,在阳光下闪烁着点点微光。华韶彦有些无措,指尖掠过青黛的眼角,一滴晶莹剔透的泪珠儿落在了指腹上,他不禁蹙眉咕哝道:“我没有使多大劲儿啊,怎的就哭了?”
“拿帕子来。”华韶彦不耐烦地朝不远处守着的丫鬟招手。
接过丝帕,他蹲下身子,小心翼翼地替青黛拭去眼角的泪珠。青黛身子一僵,下意识地想要躲开,却被他拉近怀里动弹不得。他的动作很轻柔,美丽的眼眸一瞬不瞬地看着青黛的小脸,手中的丝帕如薄薄羽毛,在风中翻飞的一角扬起一抹温柔的弧线,掠过脸庞搔得人麻麻痒痒。
那近在咫尺的美丽容颜,温柔的眼神,让青黛有种在做梦的错觉,心中复杂莫名,曾经在拍卖行经历过的人和事如浮光掠影在她眼前闪现,灯红酒绿里游走的俊男美女,过手的宝器珠翠和珍玩字画,还有一些生命中曾经在意的人和匆匆过客,一帧一帧地放过,那么远却又这么近,触手可及却又如沙溜走……
青黛知道,面前的这个少年并不是曾经整日面对的那个人,那个总是冷着脸训得她哑口无言的男人。甩甩头,不该再因为面前的少年而让自己陷入这种古怪的情绪当中,他不是他,九娘娘只不过是个出身名门有些娇纵的公子哥儿,有时候虽然可恶点,但孩子本质不坏,至少她能感觉得到他的血是热的。
不过,越美丽的事物越带毒。在青黛有感华韶彦身上还具有某些优点时,华韶彦却说:“丢人败兴!动不动就哭,以后哪个倒霉的敢娶你这个泪包回去!”
九娘娘的一句话,让青黛刚刚升起的好感幻灭了。貌美如花的九娘娘,原来还长了一条毒舌,时时不忘摧残他人幼小脆弱的心灵。原来是自己高看他了!某人抽了抽鼻子,肉爪子一把夺了华韶彦手上的帕子,转过身胡乱在眼睛上抹了抹,“不劳九哥哥费心了!”
“啪——”
过了一会儿,脑袋上被人扣了一张大荷叶,遮住了头顶的阳光,“连个日头都怕,娇气!”
青黛愣愣地看着吊着两根芦苇绳的大荷叶遮住了她的视线,忙动手扶扶正,小手拽着绳子在下巴上打了个活结,撇嘴嘟囔道:“嘁,毒舌男!”
华韶彦不再理会青黛,自己拿起鱼竿,一杆甩出去,架好鱼竿,然后拣起椅子上的斗笠戴上,靠坐在小竹椅上。
青黛戴好了荷叶帽子,抓起地上扔着的兜网,跟着在他身边的竹椅上坐下,胳膊搁在膝盖上,双手撑着小脑袋,一言不发地看向前方。身旁,华韶彦睨了她一眼后,笑了笑,目光也望向了湖面。
约莫过了两刻钟,水面上的羽毛浮标动了动。青黛揉揉眼睛,再一看,确认那浮标又动了一下。她才转头看向华韶彦,见他并不心急提竿,依旧静静地等,脸上沉静的神情让人有些不适应。青黛不再看他,转头注视着湖面,很快,那浮标并不在左右摇晃,而是向下沉了极其微小的一点。
华韶彦迅速抬手,嘴里喊道:“包子,鱼个头不小,你可留神了。”
一条有成人两个半手掌长的鲤鱼被鱼线带起,拖出了水面抛向了空中,然后直挺挺地朝青黛飞来。青黛一愣,左摇右晃地举起网兜对着鲤鱼飞来的方向竖了起来。
“啊——”青黛准头不错,鲤鱼入网,只是这鲤鱼飞来力道太大,青黛她气力不足,鱼儿作势就要挣扎出网,她使出吃奶的力气才堪堪将网兜控制住,“快,抓不住了!”
没等丫鬟跑上来帮忙,青黛脚下一滑,整个人被鱼儿带着转了一圈,重心向后,眼看就要掉进湖里。华韶彦眼看青黛落水,丢了鱼竿腾空一跃,抓住青黛的胳膊欲将她拉住,不想撞上了手忙脚乱跑上来要帮忙的丫鬟,结果连他自己也失去重心。
“噗通”一声,两人一同掉进了水里。
第二十五章 落水美人,出水芙蓉(二)
措不及防地掉入湖中,青黛脑子混沌了一秒,忽然感觉到口鼻中涌入满是水腥味湖水,好在上辈子会游泳,凭着本能,她憋住一口气想要往水面上浮,不过很快发现有胳膊环上她的脖子,欲带着她浮出水面。浑浊的湖底,看不清是谁,青黛不再乱动,任由那人拉着自己向上。
堤上的丫鬟乱成一片,两个会水的婆子已经跳进湖里救人。刚跳下去没多久,华韶彦就拖着青黛浮出来水面。
“出来了,谢天谢地。”丫鬟们惊喜的声音响成一片。
青黛闭上眼,任由堤上的丫鬟接她上岸,心中暗想,都怪华韶彦这厮,分明故意整她才让她兜鱼,结果跌进水里,这回不给他点教训,小样还不知要嚣张到几时。
华韶彦一上岸就问:“上官姑娘怎么样?”
“上官姑娘,上官姑娘她没了气息。”一个丫鬟战战兢兢地回答说。
“杵在这里作甚,还不快去请大夫!”华韶彦推开了围上来的丫鬟,一个箭步奔到青黛身边,伸手在她鼻端探了探,食指在她下颌处按了按,“还有脉。”说着,华韶彦双手互按,在她胸口按压,一面焦急地喊着,“丫头,醒醒!青黛——上官青黛——”
华韶彦凌乱的气息喷在脸上,言语中惊慌做不得伪,青黛被华韶彦吼得耳朵发痛,胸口被按得生疼,这厮够专业,也够大力。最后,她痛得憋不住了,猛地咳嗽了两声,慢慢睁开了眼睛,就看见华韶彦那张凝眉焦急的脸在面前晃悠,“丫头,没事了,没事了。”
青黛心脏猛地一收紧。
华韶彦凌乱发丝贴在脸上,水滴顺着脸颊流下来,漆黑的双眼中暗含着焦急紧张,和记忆里时常在梦中浮现的那幅画面如出一辙,原来那一幕是真的存在过,不是自己的臆想。原来,他也会有惊慌失措的一刻!原来,他的心也会痛!
她的视线模糊了,双手抱住胸口,强自按下抬手想要抚上那张脸的冲动,任华韶彦发丝上的水滴掉落在自己的脸上,明明是触感冰凉的水滴,为何心上却感觉到是一片滚烫?
华韶彦伸手在青黛面前晃晃,见青黛神色迷茫,狼爪子又捏了捏青黛的脸,“青黛,清醒了,我是你九哥哥。”
对着这张脸,青黛心情忽然变得奇差,闷闷地回答说:“别捏了。”
青黛眼眶一热,慌忙别过脸,伸手在脸上乱抹了一把,幸好刚刚受了惊吓,现如今又是满脸水渍,不用担心被人会发现。
“还怕你被淹傻了。”华韶彦悻悻地收回了手,定睛一看,小姑娘如扇的睫毛挂着晶莹的水珠,浓黑如墨的瞳眸竟蕴着湿意。华韶彦愣怔了一刻,张嘴想安抚青黛,又觉今日落水之事也是自己想要教训一下青黛引起的,顿时底气不足。
“九少爷,您和姑娘着了水,仔细在这湖边吹风受了凉,还是赶紧先送姑娘回去吧。”有丫鬟好意提醒道。
“那你们还愣着作甚?”华韶彦气恼地吼了一声,丫鬟们打了个哆嗦,忙要各自行事,就见华韶彦摆摆手,“慢着,先别告诉老夫人,让婆子们把轿子抬到这里来,请大夫去紫玉院。”
……
“姑娘,喝碗姜汤。”华韶彦身边伺候的大丫鬟景夏把盛着姜汤的汤碗放在床边的锦凳上,扶着青黛坐起身,“奴婢怕您嫌辣,给里面加了红糖。刚才试过了,正好入口。”
青黛没有让景夏喂她,自己接过汤碗一口气灌进了喉咙里,**辣的温度从喉管延伸至肚腹,毛孔舒张,浑身通泰。青黛砸吧砸吧嘴巴,“啊——舒服!多谢姐姐,你们家少爷呢?”
豪放的动作让景夏愣了一下,听到青黛问话,忙应道:“少爷刚沐浴完,在隔壁歇着。您先躺下,奴婢这就去寻少爷过来。”
青黛点头躺下,望着绣着青竹纹的碧纱帐,回想起今日之事,暗自唾弃了自己一把,看来,自己对那人的那点“非分”念想并没有消失,而是一直被压抑在心底,以致于连自己都以为早已忘记。突然上辈子最后那段模糊的记忆被证实了,才发觉自己明白得太晚。可是,即便如今自己知晓那人同样有心,已然于事无补,唯一能做的只剩下一笑置之了……只能叹一句,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华韶彦是华韶彦,他不是上辈子自己的妖孽老板……
青黛不是个爱多愁善感的人,上辈子那些许暗恋的苗头在面对某人“无情”的打击后,被她自己生生的掐灭了,所以将全部的热情都投到了工作当中去。待到换了时空换了地方,忽然某天一个不经意的事件让她发现那些所谓的“无情”未必不是“有情”,也难怪她会差点在华韶彦面前做出失态之举。
凡事一旦想清楚了,青黛就再不会让同样的事情困扰自己。从见到华韶彦真容的一刻,她或多或少都会出现一些惯性思维,那么,从想清楚的这一刻起,她就不会再让错觉主导了情绪,至于那些过往也只会尘封在记忆里。
做人要向前看,不能因为回味往昔的美景而停滞不前,那样会错过前面更美的风景。
“程诚,我沈青黛再不是那个忙东忙西为了你累死累活的小秘书!以后你做你的现代公子哥,我做我的古代大小姐,咱们再也不见!”青黛心里大声喊着,眼中闪动着晶莹的泪花,唇畔扬起一抹甜美的微笑。
脸颊一热,眼角被人轻轻抚过,“今日是九哥哥错了。哥哥给你赔个不是。”
青黛耳朵动了动,诧异地转过头,发现华韶彦不知几时坐在了床边。沐浴后头发披散在肩上,垂落的乌丝半掩着白皙的面庞,妩媚的眼波流露出自责和羞愧,让人好生怜惜。目光往下,微敞的领口露出两弯精细的曲线,半遮半掩中勾勒出一段香艳媚骨。
“以后再不欺负你了,你莫再哭了。”
温缓低沉的声音似能将人融化了一般,青黛伸手捂住了鼻子,大哥,知道你是大美人,可不带这么以色惑人的!我还小,消受不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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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很郁闷!我家车被追尾,送进去4s店修了一个月,周一通知可以取,偶联系肇事的大叔商量垫付的事情,结果大叔是山西的,跑来北京出差借车出来溜达把我家车给撞了。他说要跟车主联系,好了回信。结果偶等了4天没见电话,今天打电话催,结果一下午一晚上竟然不接,我发信息到了半夜回我说,他在外地,会想办法尽快处理。这叫神马事情啊,撞车的比被撞的牛逼!我怒了,发短信通牒,再不给个时间和处理意见,偶就起诉,然后一直没有回音。偶无奈之下,跟对方保险公司咨询了半天,最后回复让我明天打到另外一个号码咨询闹到晚上10点多心情烦躁,所以码字就晚了,哎,对不住了。
第二十六章 革命友情是这样炼成的
青黛的脸色还有些苍白,大大圆杏眼含着泪,那双幽深的黑瞳如晶莹剔透的黑水晶,鼻翼轻轻翕动,伴着微喘的气息,脸颊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小模样真是我见犹怜。
面对那双含泪的眼睛,华韶彦身形微微一滞,万分愧疚地想要安抚青黛却不知从何说起,犹豫了半晌,才叹气道:“我听祖母说起过,你是第一次出府,想你未曾去钓过鱼,所以才带你去日湖堤。钓到鱼再提到镇上酒楼让厨子做道菜,大家一起享用。有些事只有亲身尝试过,才能体会其中妙处,钓鱼一动一静,比起无聊地逛园子看风景要有趣得多,想来你定也会觉得新鲜。谁承想哎,说到底,也是我顾虑不周。要罚要打,但凭妹妹处置。”
青黛望着华韶彦不说话,腹诽道,难道你只是想单纯地想要给我这样久居深闺的小姑娘上堂“户外活动课”,实践一下,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就没有一点想要戏弄我的心思?分明是想看我被鱼折腾的样子,只不过没想到我会掉进水里。这种娇纵的人就是欠教训……说起来今年真是跟水犯冲,头前被蔷大姐推进水里,这次又被你钓的大鱼害进水中,看来以后要离水远点了。
青黛一时神游八方,早就忘了回应华韶彦,但华韶彦见她呆滞不语心中更是忐忑莫名,回想下自己的初衷,再看如今小包子被折腾成这副模样,深深懊恼自己怎么会想要带她去钓鱼呢?自己见她聪明早慧,又许久没有碰到这般有趣的人了,才生了想逗逗她的心思,谁能想到会这样……真是该死,当初怎么犯浑跟小姑娘一般见识?
抬头瞄了青黛一眼,见她蹙着小眉头,鼓着肉嘟嘟的小脸,眼睛睁得圆啾啾的一瞬不瞬地盯着某处——沉思状。华韶彦唇角微扬,心想,小包子,其实有时候看也挺讨人喜欢的。
青黛神游结束,抬眼睨了华韶彦一眼,华韶彦立时敛了笑容,正襟危坐等青黛说话。青黛见他态度端正,眼神恳切,念在你刚才在堤上跑过来护我,第一个跳进水里救人,还不惜你牺牲色相的份上,这次本姑娘就不与你一般见识。
青黛坐起身,“今日九哥哥也救我,青黛还没谢过九哥哥呢?”
华韶彦见青黛不再追究,脸上扬起一朵灿烂的笑花,眉眼弯成两道可爱的弧线,摆手道:“不谢不谢,今日的事情全怨我!”
青黛又撇嘴问道:“这一折腾,两位祖母那边哥哥打算如何解释?”
“今日随我去的都是自己人,林大夫我也打点过了,祖母那边暂时没得信儿,还以为咱们在园子里。”
青黛翻了个白眼,难怪不叫“包子”,改叫“妹妹”,还叫得那么甜,敢情带她回紫玉院前都算计好了。
华韶彦瞧着青黛撅嘴不忿的小模样煞是可爱,拍了拍她的头,“今日之事还要劳妹妹帮着在祖母面前打个圆场。妹妹他日有什么需要,九哥哥一定竭尽全力帮妹妹达成。”
青黛斜乜了华韶彦一眼,以后的事谁能知道?自上代忠毅侯在军中任职后,家眷都已经搬至京城居住。你始终都是要回京的,自家老爹在哪里当官,她便要去哪里,以后碰上碰不上还是两说。只怕等到能用上这句话之时,你还记不记得我这个人都未未可知,更何况是小孩之间的空口承诺呢?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华韶彦笑着点头。
“且容我想想。”青黛伸了个懒腰,漫不经心地打了个哈欠,撅着小嘴想了一阵,“听做客的姐姐们说,九哥哥擅笛,不知青黛能否一饱耳福?就当是哥哥的赔礼了。”
眼波微转敛去了一闪而逝的惊诧之色,华韶彦没应声,吩咐景夏去取笛子。不多时,笛子取回来了。华韶彦在窗边站定,手指抚摸着紫黑色的笛身,不知想些什么,回头轻声唤了声:“黛丫头?”
“嗯?”
“为何想要听笛?”
“因为那些漂亮姐姐都说你吹得好啊!”青黛打哈哈。
“有时候像个孩子,有时候却又像个大人”华韶彦口中呢喃,似是自言自语,接着便握住笛身唇瓣对准吹孔,纤长的手指按住笛孔,轻吹了两下试音,下一刻,那短促的音符化成了一曲清音直朝天阙。
青黛看向窗边,袖舞清风,衣袂翩翩,那欣长倚立的身影下一刻似要乐乘风欲飞。一曲终了,她忍不住地赞了一声,“真美!”
“何处美?”华韶彦收了笛子,回头冲发怔的青黛笑问道。
青黛咧嘴回以一笑,“曲美,人更美!”
“讨打!换做别人说小爷长得美,小爷早就一拳挥上去了!呵呵——”华韶彦走过来捏了捏青黛的鼻子,轻笑道,两人的关系似乎一瞬间又升华了不少。
“本来就好看嘛!”青黛揉了揉鼻子,嗫嚅道,“还真是自来熟。”
华韶彦眯起眼睛,佯怒道:“你说什么?”
“没,什么都没说。”青黛见好就收,“九哥哥笛艺高超,小女子佩服佩服!”
“噗——”华韶彦被青黛一本正经的模样逗乐了,戳了戳青黛的脑门,“你个鬼丫头,还会学大人拽文了!是担心我不会把刚才说的话放心上,所以随口提了要我吹笛当谢礼。”
青黛愣怔了一下,他竟然猜到了。她眨眨眼睛,笑嘻嘻地说道:“华家九少爷,忠毅侯三公子,端阳公主最疼爱的小儿子能为我这小丫头演奏一曲,这个是天大的面子,怎么会当不起谢礼呢?”
“那是,京城里没几个能听到我吹笛,而且我也许久未吹了……”华韶彦低头摩挲着笛身,眸中闪过一丝黯然,随即抬头笑道,“只不过一曲罢了,当不得什么赔礼。我与你说的话依然作数。”
青黛随意地应了声“好”。
“记住,我华韶彦承诺过你的,便一定会践诺。”华韶彦的态度十分坚决。
“哦,省的了!”青黛并未在意,只当是少年执拗的坚持,点点头表示自己已经记下了。却不知少年因为她满不在乎的态度,牢牢地记住这话很多年。
这时,景夏敲门进来了,“少爷,景春姐姐派人传话来说,老夫人请你过去一趟。”
华韶彦一惊,“莫不是老夫人知道了?”
景夏摇头,“听报信的丫鬟说,好像是京中来信了。”
“我这就过去。”华韶彦刚迈了一步,回头又道,“黛丫头,待会儿你可要帮衬着哥哥啊!”
青黛不耐地点点头,“好,不就是给你打个圆场,不让华祖母发现你又惹事了。”
“那多谢妹妹了!”华韶彦拱了拱手,然后笑着提步出门了。
两人换好衣裳去了瑞安堂,华老夫人正与上官老夫人说话,面色未见有何异样,默契地对视了一眼。华韶彦冲青黛挑了挑眉,看你的了!青黛撇嘴点头,知道了!
青黛摆了个自认为很甜蜜的笑容,朝两位老夫人跑了过去,兴奋地喊道:“祖母、华祖母,刚刚九哥哥带我去钓鱼了,那鱼的个头有这么大”说着,青黛还不忘挥着小手在空中比划着,“哥哥钓上来的时候,是我用网兜接住的!哥哥说了,待会儿让厨子做了,让祖母们尝尝鲜。”
华韶彦额角直跳,只觉得额上好像冒冷汗了,扯着嘴角干笑了两声,这丫头真会演戏,说话时还不忘整我?!
“哦?果真?”华老夫人横了华韶彦一眼,然后笑着问青黛说,“那小青黛自己钓到没有?”
“没有。”青黛不甘地嘟着小嘴拍胸脯保证道,“等下回青黛一准能亲自钓到两条鱼,一条给祖母,一条给华祖母。”
两位老夫人哈哈大笑。华老夫人笑着挥手把青黛叫到跟前,“咦,这头发怎么还是湿的?”
华老夫人看了华韶彦一眼,华韶彦心头一紧,然后就听见青黛说:“钓鱼时被水溅着了,浑身的鱼腥味不好闻,所以洗洗好再来见祖母。”
“咱们家小青黛就是孝顺!”华老夫人怜爱地看着青黛,“你那混账九哥哥也不怕你会跌进湖里,还带你去钓鱼,回头祖母好好教训他!”
华韶彦尴尬地低下头,暗叹,看样子祖母是知道了。
“九哥哥说了,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嗯,还说,钓鱼自有钓鱼的妙处,自己不尝试过根本就不会知晓,还说古时候有个老头因为钓鱼钓到了个丞相呢。”答应了帮人家打圆场,青黛自然是尽职尽责。
她自顾自说着,没留意室内众人的脸色。上官老夫人知道小孙女的聪慧,自然能轻轻松松就记住别人说的话。华老夫人则是暗自纳罕,初时只觉得这孩子是老姐妹教养的,自然比一般的孩子机灵,如今看却是个难得的聪慧人儿,越发可惜青黛年纪太小,不然配自家孙子正合适。至于华韶彦,除了惊异于青黛如此小的年纪竟会懂得这些道理和典故,更为她如此卖力给自己打圆场深感谢意,心底愈发喜欢这个刚认识没几日的小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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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写了一半,忽然开始头晕,上吐下泻的,估摸着我饭后吃的大一堆药在胃里起了化学反应,最后偶光荣地倒在床上起不来,欠账今天补。另外还有一章欠账,这两天补齐。orz
第二十七章 去做客
“华祖母,您看青黛不是都回来了吗?您老就别跟九哥哥计较此事了。”青黛拉着华老夫人的胳膊撒娇说,华老夫人睨了眼华韶彦,又看看青黛,这才点头道:“那这次华祖母就先饶了你九哥哥。”
“韶彦,京里来信,下月太后寿诞,宫里头前来人问了几次,让你去请安!你爹的意思让咱们尽快回去。”华老夫人拿起几上的信递给韶彦,“等十五永宁伯那边亲事定了,咱们就启程回京。”
“那上次韶彦同您说的那事?”说起回京,华韶彦一千一万个不愿意,再听说宫里来人,暗忖是不是自家娘亲又打起什么主意来了。
“你放心,我已让人带信回去。我不在府里,他们不会擅作主张。”华老夫人倒也不顾及外人在,继续说,“你别再惹事,我便谢天谢地了。”
“孙儿省的!”华韶彦躬身给老夫人作揖,“多谢祖母体恤!”
上官老夫人客气道:“彦哥文才武功样样出众,又少有京城贵介子弟的那些习气,比我那两个孙儿不知强了几倍,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你可别夸他,他这人经不起夸的。”华老夫人摆手说,不过脸上的笑容却难掩骄傲,说归说,老夫人还是很满意她这个孙子。
青黛在一旁朝华韶彦挤挤眼,我不帮你,你铁定混不过去!
华韶彦莞尔,多谢多谢!
两人暗中眼神交流一番,各自会意。后来华老夫人让两人在瑞安堂留了饭,又让人通知了华鸢,到了下晌才打发他们去了镇上。
青黛跟着祖母在明玉别院住了五日,从清华镇到别院里里外外都逛了个遍,期间自然得了华韶彦送来的好吃的,好玩的,直到梧州上官家派人来报信说王家的人来了之后,华老夫人这才放人,青黛拎着大包小包同祖母回了梧州城。
王赣和族中的两位兄长来梧州,到永宁伯府上给王阳下定。宣氏和王陶没跟来,不过王赣倒是捎了些小物件给青黛,两支簪子和五个时兴花样的荷包,是宣氏带的,还有一盒四大美人的泥塑人偶,则是小表哥王陶送的。泥偶塑得惟妙惟肖,青黛看着甚是喜欢,直夸正太小表哥贴心,长大后定能哄得她未来表嫂团团转。另外,王家老夫人带信来,邀请六月老夫人去江宁小住。老夫人身体已经好了,自然应下了。
五月十五,王家下定。五月二十,华老夫人和华韶彦离开清华镇回京城了。那日老夫人没去送行,青黛也就留在府中。第二日听明玉别院来人了,华韶彦走时,送给了青黛一枚有她半个手掌大小的玉蝴蝶挂件,说是临别礼物,也算是他欠她承诺的信物。青黛乐得有东西拿,便欣然接受了,至于那什么小孩子过家家的承诺早就抛诸脑后。不过,听来送东西的人说,那日华韶彦和华老夫人走时,送别的官吏、乡绅所乘的马车堵着清华镇水泄不通,青黛暗想,定是自家祖母有先见之明才没去遭这趟罪。
华家人走后,梧州城开始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的直下了半个月才见停。六月初五,华老夫人带着青黛坐船往江宁去了。
走水路虽慢,但没有马车的颠簸。青黛这种上辈子小时候在水乡度过,这辈子坐过湖上小船,刚上大船时,她还真怕自己这副身子会不会有晕船的毛病,幸好这种情况没有发生。在船上,每日功课都没落下,除了读书认字外,她还背着朱嬷嬷和老夫人,时不时偷偷带着杏花做个弹弓逗水鸟玩,生活倒也过得有滋有味。
船行了六日,江宁终于到了。
明艳艳的阳光下,岸边柳树舞着窈窕的枝条,枝桠间回响着知了的友情伴唱声,声声不绝于耳。青黛从船上下来,看到码头上往来的穿着各色服饰的客商、旅人和船工络绎不绝,耳边时不时还会响起艄公响亮的号子,他们在用最简答朴素的方式告诉人们这码头的繁忙,更是预示着自己要进入的城池在这样的年代里是何其繁华。
“姑娘,马车在那边等着呢,这码头上乱,咱们赶紧走吧?”银红看着不远处那些粗豪的搬运工微微蹙眉,忍不住抬手在鼻端扇了扇,“奴婢抱您走吧。”
“哦,好。”青黛没抗议,任银红抱起自己跟着老夫人和王府派来接人的管家往码头外走。
上了车,出了码头,透过竹帘,望着外面的街景,青黛深刻体会到,比起梧州,江宁堪比大都市了。道旁坐落着一栋栋鳞次栉比的古色古香建筑,大多两三层高,不过偶尔还能见着四五层高的大酒楼。在酒楼门口来来往往的客人中,青黛竟然还能见到一两个金发碧眼的外国人,她忍不住在心中咋舌,莫非这里的江宁是个对外贸易港?
车行了两刻便到了王家。
“姑娘,到了!”银红抱着青黛下了车,入眼的镶鎏金兽首黑漆门,两只石狮子立于左右拱卫门户,上悬书着鎏金大字黑漆门匾在阳光下闪着烁烁金光。
门口站着一排仆妇笑脸相迎,请老夫人和青黛换车往二门去了。到了里面自有轿子等候,抬了二人入内院。青黛一路走一路想,这高门大户的规矩就是麻烦,跟华、王两家比上官家不论家宅规模、规矩讲究简直就差得太远,底蕴该是不如这两家身后。让青黛疑惑的是,自家亲娘该是低嫁了,却貌似不得便宜爹的喜欢,连带遗忘了自己这个女儿,这里面到底是何缘故?
等到了王老夫人住的院子,青黛被满屋子女人震得愣了愣,都快赶上明玉别院的聚会了,上至王老太太,旁系走得近的几家奶奶辈的人物,中有宣氏这样的媳妇,下有三四个小表哥的堂姐妹,七大姑八大姨的聚集了一屋子,欢迎仪式倒是极其隆重!
王老夫人是个和蔼的胖老太太,没有上官老夫人的英气,慈眉善目的像个弥勒佛,五官与型男舅舅找不到什么相似之处。一见了青黛老人家掬了两把怀念女儿的热泪,抱着青黛不肯撒手,弄得几家媳妇们劝了半晌才松开,然后扯着青黛看了又看,瞧了又瞧,不住地点头道:“给陶哥儿做媳妇正合适……”
一旁宣氏可是喜上眉梢。青黛悲催地想,这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婆婆和媳妇怎么都打起她的主意来了?
接着就听到祖母如同天籁般的声音,“呵呵,孩子还小,心性未定,以后大些再说,也看看他们的造化了……哎,别咱们长辈好心,到最后却成了怨偶……”
上官老夫人无限感慨,让王老夫人脸上的笑容变得凝重,半晌才叹气说:“也罢,也罢,将来的事将来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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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2章欠账,自我怨念中~~抱头,卡文卡得要死了~~
第二十八章 老天的补偿
青黛心知自家祖母话中有话,八成是牵扯到自己死去的娘亲和便宜爹,所以外祖母脸上才会露出这般伤感惆怅的神情,不过倒是并未动怒,想来这其中缘由定与长辈脱不开干系。
屋里的气氛一时有些压抑,谁都不知该说什么好。宣氏身边来做客的王三老爷家的儿媳妇高氏素来伶俐,瞧着不对,就先笑着出来打圆场,“儿孙自有儿孙福。咱们阳哥儿如今不也说了门好亲,还多亏亲家老太太。老夫人,您和嫂子待会儿吃酒时可要多敬亲家老太太几杯。”
“那是自然。”王老夫人转头又吩咐宣氏把去年埋在地底的梨花酿拿出来,然后又眉开眼笑地抓住上官老夫人的手,“咱们可是好些年头没聚在一起了,待会儿你定要多吃几杯。”
旁边的媳妇们也跟着帮腔,然后挨个送了青黛礼物,顺带在某人的包子脸上揩点油。一阵逗乐打趣,刚刚那点不快的小插曲大家便抛诸脑后了。
用完膳,做了几天的船,下来又被大婶大妈爱怜地“蹂躏”了一番,吃完饭上了头,整个人昏昏欲睡。王老夫人看着心疼,遂让青黛等下晌王赣下衙后,再去见她外公舅舅和兄弟们,让丫鬟抱着青黛到后面隔扇碧纱橱去休息。老夫人则被安置到容悦阁。青黛进了碧纱橱倒头就睡,这一睡就是一下午。
等到青黛再次醒来时,揉着惺忪睡眼,入目,隔扇的裙板、绦环上雕刻的那些精细的纹路泛着紫金色的微光,夹纱上面的八仙过海图上仙人腾云,辉泽萦空,仙气缭绕。青黛愣神,恍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细想之下,才忆起膳后困乏,迷迷糊糊被丫鬟抱起来后就再无所知。
“姑娘醒了吗?”
“回少爷的话,还没有。”
青黛坐起身,“是小表哥吗?”
“噔噔噔”,夹纱上人影一闪,王陶露出半个身子,看见青黛坐起身来,便走了进来,“你可算醒了,都睡了两个半时辰了。祖父问了我三趟,赶紧起来跟我走。”
王陶不顾还没缓过神来的青黛,急急招呼丫鬟来伺候青黛洗漱穿衣。风风火火的一阵忙活,青黛整理好仪容,王陶牵着她的小手就往外走。
王老夫人身边伺候的丫鬟见小少爷走得太快,急忙在后面喊道:“四少爷,四少爷,您慢着点,仔细表姑娘摔了。”
王陶摆手,“晓的,待会儿祖母回来了,别忘了说一声表姑娘我带走了。”
“小表哥,慢些走,我跟不上。”青黛小短腿堪堪跟上王陶,心道,这娃怎么这么心急?
王陶一听,放慢了步子,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想着祖父心急,没顾忌妹妹,妹妹见谅!”
青黛笑了笑,“咱们去哪里?”
“祖父闲暇时除了莳花弄草,便是淘换古物。今日出门做客,回来时新得了个物件,说是唐时越窑……”想起祖父进门时乐颠颠的情形,王陶嘴角不禁抽了抽,“现下正和爹在碧云池书房那边摆弄呢。”
青黛一听有古董,立时来了精神,在明玉别院时,她倒是从一行从军的九娘娘嘴里知道了不少事,这里唐后无五代十国,经周、华两朝,又过十数年的五国之乱,直到本朝开国帝君建立大齐帝国。至于玻璃这种超时代的玩意其实并不多,最早在华末时就出现了。青黛猜想也许是哪位前辈高人引进来的。而今日王陶所说的物件放在如今的大齐,那就是四百多年前古董。
“那你我快些去吧,别让祖父等太久了。”说着,青黛便扯着王陶催促他快些走,弄得王陶一个踉跄差点跌了一跤。
不多时,两人到了碧波池,踏着木桥到了对岸,穿过花圃,王老太爷的书房便到了。王陶去敲门,青黛整了整衣衫和头发,“忐忑”地跟着王陶进了屋。
夕阳余晖洒金,一室通明,入门左手边摆着十个榉木书柜,密密匝匝的藏书晃花了青黛的眼。望着半室藏书,青黛心想,这都能赶上小型图书馆了。
王陶扯了扯发愣的青黛,“这边走。”
“哦!”青黛低眉敛目,乖乖地跟上王陶往里面去了。
“祖父,表妹来了!”
青黛看见书案前站着的两人,一人是她高大帅气的型男舅父,另外一个低舅舅半头的银丝白须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老头想来便是她的外祖父了。
未敢正眼打量,青黛福福身,“青黛给外祖父、舅父请安!”
眼前影子一晃,青黛双脚便腾空而起,接着就看到一张虽青春不在但依旧俊雅的清癯面庞,唇角飞扬正对着自己笑,这才反应过来,敢情自家外公把人家举起来了。
“哈哈。”王崇举完全没有了刚才的谪仙气质,开怀大笑,浑厚的笑声震得青黛一愣一愣的,“像婉娘,以后定然是个美人。”
王崇举双手往上一抛,青黛一惊,等落下时又被他抱进了怀里,瞥见旁边笑眯眯的王赣,暗叹,有其子必有其父,都这么爱“玩”。
王崇举抱着青黛坐下,青黛触到外公的长须,真好啊,光滑润泽,保养得不错。于是,处于某种不可言说的心理,肉爪子捏起一把胡子在手指上缠着玩。
王陶见青黛的爪子朝祖父最爱惜的胡子发起进攻,急忙唤了声“表妹——”,挤眉弄眼地让她停手。青黛冷不丁被王陶一喊,手一紧,王崇举眉头一皱,“乖乖,小丫头你可轻着点,外祖父这胡子可宝贝着呢!”虽然嘴上说,但王崇举却没有抽走胡子阻止青黛的蹂躏。
青黛倒是自觉松了手,“青黛知错了。青黛只觉得外祖父的胡子好看,这才忍不住摸了摸,不是故意弄疼外祖的。”
“不碍的。外祖没有怪青黛的意思。”王崇举心疼地摸了摸外孙女的头,“小青黛想玩便玩吧!”
青黛不语,满是怜惜疼爱的目光让她的心情说不出滋味,想来娘亲未嫁之前定是十分受宠,不然面对见过寥寥数面的外孙女,老人家再有感情也不会这样随意放纵自己的行为。惋惜自家娘亲早逝之余,青黛又欣慰自己多了个亲人……上辈子没爹娘疼,就外婆一个人把自己拉扯大,如今多了这么多疼爱自己的亲人,在天国的外婆定然也会开心吧。
一时青黛心头微酸,漂亮的大眼睛蕴起水雾。
青黛哭了,可心里却是笑着的。
人都是感情动物。本来风华正茂的人生突然划上了休止符,失去了称心如意的工作,没有了繁华现代化都市的便利生活,一切重头再来,任谁都会彷徨迷惘,自己亦是如此。站在一旁看戏偶尔客串一出,只当是新生活里的新工作。可这些日子下来,祖母的疼爱,舅父舅母的怜惜,外祖父的心疼,小表哥的热心……让上辈子亲情寂寥的自己,也感受到了那种久违的温暖……如今有了这么多真心疼爱自己的人,这何尝不是老天给自己的补偿?
屋里老、中、青三个男人发现青黛泪盈盈的眼,顿时慌了神。
“哟,乖,乖,怎么哭了呢?受了什么委屈,外祖给你做主!是不是你四表哥欺负你了?”
王陶瞪大眼睛直摆手,看见青黛摇头才长舒了口气。
“莫哭莫哭,外祖这里好玩意多,待会儿任你挑。”王崇举不晓得小丫头为何突然哭了起来,僵直着身子不知如何是好,急急看向儿子求助。
王赣官场上混得如鱼得水,可对付这些事半点头绪皆无,只得道:“陶哥,还不劝劝你表妹。”
“哦,哦。”王陶张张口不知说什么,刚差点被冤了,这会儿正是一头雾水,努力寻思祖父哪里惹到小丫头了。
青黛看着面面相觑的三个男人,破涕为笑,抽了抽鼻子,胡乱抹了把眼角的泪,低声说:“青黛是觉得又多了外祖父、外祖母、舅父、舅母和表哥这么多人疼我,所以欢喜地哭了。”
三个男人松了口气。
“傻孩子!”王崇举对于青黛将自己放在第一位甚感欣慰,又表扬性地摸了摸青黛的头,白眉一挑一挑地自得道:“还是闺女贴心,瞧我家黛丫头多会说话。”
“对啊,这是高兴事儿。”王陶笑着岔开了话题,“刚路上你不嚷嚷着要看祖父新淘换的宝贝?”
“来,外祖父带你过去瞧。”王崇举抱着青黛走到书案前,捋着长长的胡须,煞有介事地给青黛解释,“这是唐中期越窑产的瓜棱注子,距今已有四百余年。我今日回来,无意中……”
青黛听着外祖父热情洋溢地诉说着这东西的来历和淘换过程,眼望着书案上糖黄色带有瓜棱纹路的长嘴执壶,嘴角几不可察地动了动,这哪里是唐朝的物件?虽说这壶身色如红糖,确实是糖黄色,也符合越窑早期瓷器的特征,可这长流(壶嘴部分)却不是那个时代能有的技术,唐朝注子无长流皆短流。这壶就算不是仿的,也要推后个一两百年。
青黛扫了眼旁边,不禁怀疑这满墙博古架上那些五花八门物件的真伪问题。转头瞧着老人家飞扬的胡须,满面放红光,青黛耷拉下耳朵,回头还是给小表哥提个醒,别让老人家把这玩意当唐朝古董拿出去显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