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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根凶简全文阅读

作者:尾鱼     七根凶简txt下载     七根凶简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93章

    晚上,木代翻箱倒柜,检衣理包。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张叔经过她门口,看到衣服堆的满床都是,炎红砂好像在帮她做参考,张叔依稀听到木代说了句,明天和罗韧去爬雪山啊。

    打烊前,张叔又特意从她门口过了一次,她还没忙活完,哧拉哧拉去拽试背包的拉链。

    张叔说:“小老板娘,你是去爬玉龙雪山吗?”

    木代头一抬:“嗯哪。”

    张叔没好气:“玉龙雪山,你买张票就上去了!你至于的吗,屋里翻成这样,整的跟你要登珠穆朗玛峰似的!”

    木代说:“你又不懂。”

    炎红砂也帮腔:“张叔,人家是谈恋爱,你不懂的。”

    两个加起来都没他岁数大的小屁孩居然说他“不懂”,张叔气的眼白都快翻没了。

    ***

    第二天,木代起了个大早,想去找罗韧,又觉得太早过去显得自己不矜持,于是磨磨蹭蹭捱时间,教曹严华打了一套拳。

    曹严华终于从绕圈跑和踢腿的阶段过渡到招式,兴奋的满脸通红,一招一式,卯足了劲,脸上全是拼命的架势。

    吃早饭时,一万三没到,炎红砂也没到,木代觉得炎红砂不到可以理解:她是相继失亲,总得要一阵子缓缓的,但是一万三呢?

    曹严华说:“我三三兄大概又在作了,我昨天还说他,适当难过一下也就得了,别整的跟野人有多深感情似的,矫情!”

    木代噗的一声笑出来。

    张叔做了鸡蛋煎葱油饼,香的人心里酥麻麻的,木代觉得好吃,想着反正要去找罗韧,找了个保鲜袋,包了一块起来,其实也只是随手,并没多想,但一抬头,就看到张叔满脸嫌弃的看她,木代跟被捉奸在床似的,腾的一下脸就红了。

    张叔说:“女生外向,这话是没错,白养你这么大了,连块蛋饼都要给他带。将来过门了,一定是隔三岔五回娘家拿米拿油拿味精!”

    木代气的乱跺脚,抓起袋子就跑了。

    曹严华憋着笑,嚼着葱油饼,透过窗户目送她,忽然愣了一下。

    他看到有个年轻的女人,站在酒吧对面,身子一动不动,头微微偏着,一直在看木代。

    曹严华觉得那个女人眼熟,蓦地想起来,这不就是奁艳的那个连殊吗。

    木代捻着手里的保鲜袋,很快就走远了,连殊转身目送她,还是那副神气,身子不动,头微微偏着,像是个雕好的塑像,被人转了个向。

    这是闹哪样嘛,曹严华满肚子狐疑地咽下了手里的饼。

    ***

    大门半掩着,探头去看,郑伯带着聘婷在鱼池边玩,聘婷乐呵呵的,伸手把池水拨的哗啦啦响。

    木代笑嘻嘻的进来,郑伯看到她,习惯性地示意楼上:“罗小刀没起呢,你去薅他起来。”

    为了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证明自己不是专为罗韧来的,木代磨蹭着先不上去,聘婷好奇地拉她手里的塑料袋,拉开了,闻到香味,自顾自吃起来。

    木代戳她:“叫木代姐姐,木代姐姐。”

    聘婷嫌她戳的烦,一扭身子,送了个后背给她。

    郑伯说:“别管聘婷了,帮我去把罗小刀薅起来。今天我想把凤凰楼的灯箱装上,那头说车坏了,要明天才送,我想让罗韧开车去拿呢。”

    木代愣了一下:“今天?”

    郑伯奇怪:“你们今天有事?”

    木代期期艾艾的:“罗韧说,今天爬山儿呢。”

    哦,爬山。

    郑伯没好气:“我早就知道,你们啊,一个个的,都是指望不上的,还股东呢,装修的时候都跑大山里去了,现在眼见着要开张,又要爬山。”

    “这两天开张?”

    “可不。”

    居然把这档大事儿给忘了,木代赶紧改口:“那……我们开张了再去爬也行的。”

    郑伯看她:“自愿的?可别说是我逼的啊。”

    木代赶紧点头:“自愿自愿,我跟罗韧说。”

    郑伯说:“可不嘛,自家的事,自家人忙活嘛。老让连小姐帮忙,我也不好意思的。”

    “连小姐?连殊?”

    郑伯点头:“是啊,就是那个连小姐。她今天很早就过来了,带了墙纸的样版给我看,让我挑花样儿,还说要帮我去拿。”

    郑伯也没想到连殊今天来那么早,他那时出门买早点,聘婷给开的门,回来的时候,连殊捧着墙纸样版的本儿一边等他一边陪聘婷玩。

    明明是挺和气面善的姑娘,真不知道罗韧为什么瞧她不惯。

    郑伯有点为难:“或者木代,你看看曹严华,还有一万三他们,谁有空的,跑一趟吧。别让连小姐帮忙了……”

    他努了努嘴示意楼上:“罗韧啊,好像跟这个连小姐不大对路。”

    木代笑:“不就是带上钱,去买你挑中的墙纸嘛,我可以做的啊。”

    郑伯看她:“这还有点小老板娘的样子。”

    木代咯咯笑,顿了顿说:“那我现在就去找她,早点买回来,早点贴。”

    她转身要走,摸摸聘婷的脑袋跟她告别,聘婷说:“姐姐上楼。”

    连聘婷都知道让她上楼,木代哭笑不得,说:“不去了。”

    聘婷没理她,手指竖在唇边,说:“嘘。”

    木代叮嘱郑伯:“那你跟罗韧说一声,我来过啊。”

    ***

    罗韧起的很迟。

    也说不清是不是水土不服,又或者,他把这里当成了稳妥的大后方,一躺下,就是黑甜入梦马放南山。

    习惯使然,先去存放凶简的屋子,那口鱼缸里,第三根凶简愈发的面目模糊,如果说前两根像是金钩铁划,这一根,简直像是清水氤氲了墨渍。

    罗韧皱起了眉头。

    他计算了一下日子,今天,应该等得到扎麻的电话了。

    下到楼下,聘婷正拿小竹枝扑打水面,惊的里头的鱼儿四下乱窜,听到罗韧下楼的声音,她头一抬,说了句:“姐姐上楼。”

    罗韧莫名其妙,回头朝楼上看了一眼。

    郑伯正端了早饭进厅,同他说,木代来过了。

    是小口袋啊,罗韧笑起来,随口问了句:“那她人呢?”

    郑伯说:“人家小口袋比你强,操心着凤凰楼的事呢,去给凤凰楼买墙纸去了。”

    罗韧奇怪:“她懂这个?”

    “依葫芦画瓢不会吗?再说了,连小姐会交代明白的。”

    慢着,怎么还牵涉到另一个人了?

    郑伯也猜到罗韧会多问,主动把事情说了:“本身呢,既然你不喜欢连小姐,我也就不想让她帮忙了,省得缠搅不清的。图样在连小姐那里,木代估计去拿样儿了。”

    罗韧拧了下眉头,正想说什么,手机响了。

    是扎麻。

    他接了电话同扎麻说话,郑伯走到鱼池边,招呼聘婷:“来,起来,待会伯伯和小刀哥哥都有事,送你去酒吧待着,要老实做事懂不懂?”

    聘婷无精打采的哦了一声,又说:“姐姐上楼。”

    郑伯说:“你木代姐姐忙去了,下次再上楼。”

    聘婷眼睛瞪的大大的,又把手指竖在唇边,小小声的说了句:“嘘……”

    那时候,郑伯买早饭去了,她拉着连殊在水里捉小鱼玩,玩着玩着,自己玩嗨了,再一抬头,连殊就不见了。

    抬起头,看到连殊在二楼,动作很轻缓的,向着尽头处走。

    她一昂头,说了句:“姐姐上楼!”

    连殊转过头来,俯视着看她,手指竖在唇边,好像在说:“嘘……”

    ***

    连殊很热情,把样本翻给木代看,在便签纸上写了色号型号给她,也给她报了卖家的地址。

    还挺远的,郑伯要的量不少,到时候,一辆出租车都不知道装不装的完。

    木代正想着,连殊说了句:“要不,我跟你一起去吧。”

    她解释:“早先,我自己店里装修的时候,用的就是那一家的,一来二去,都成朋友了。有我跟你去,他给你报的价钱会实在点,你懂的啊,熟人价,而且,还可以让他用车子送,省你打车了。”

    确实,木代笑起来,觉得连殊人还挺不错的:“那不耽误你店里的生意吗?”

    “不耽误,我拿点东西,你等我一下。”

    ***

    扎麻给罗韧讲了这两天的情况。

    总体上,该什么样还是什么样,照旧有远处寨子里的人来看野人,但是比前两天少多了;乡里还没派人来把野人拖走,估计还要等两天;但是又下雨了,很麻烦,怕尸体被雨水淋坏,他们还得用油布挡雨……

    鸡零狗碎,家长里短,都是那个山凹里的事。

    挂电话前,他突然想起了什么。

    “这一趟,有很多之前没有交情的村子,也来了人,我听说一件稀罕事儿,也是野人,不过,二十多年前的了。”

    罗韧的耳边,好像有什么火花,噼啪一炸,喉底发干,脊背微微挺起。

    他直觉,这就是自己一直在找的真相。

    “他们讲,山里头,也有个寨子,听说起的位置,跟你们去的地方差不多,不过那个寨子,是汉人寨子。”

    “据说,二十多年前,寨子里有个女人,进山采药材的时候,被一个野人给强*暴了,那个女人的男人气疯了,纠集了十村八寨的猎手,在山上堵了好几天,终于叫他们堵到,射杀了。”

    “讲说,那个野人,块头比我们这次逮到的,还要大呢……”

    罗韧问:“然后呢?”

    然后?然后扎麻就不大清楚了。

    “听说过了几年,那个寨子就搬空了,汉人跟我们土人不一样的,都有老家亲戚,可能投奔亲戚去了吧,山里头毕竟辛苦……”

    挂了电话,罗韧的太阳穴跳的突突的。

    二十多年前……

    时间是对的上的,如果没有猜错,被强*暴的女人就是他们在山里看到的那个女人,而当时被射杀的野人就是女野人的父亲。

    木代进洞时,看到洞顶的画,说女野人幼年,有一个小的玩伴,所以她推测,那座山里,还有一个野人。

    如果事发不久那个野人就被愤怒的丈夫纠集猎手打死,除非女人诞下的是双胞胎,否则的话,从头至尾,那女人应该只生下过女野人。

    罗韧心里忽然咯噔一声。

    当时,那个女人,是已经嫁人了的,那么,她会不会已经有自己的孩子了?

    那么,女野人的玩伴,很可能并不是野人。

    ...

第94章

    有比较才有差距,郑伯深刻体会了这句话的意思。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跟罗韧相比,木代是太乖了,自己话说的点到即止,她就立马帮着凤凰楼忙这忙那去了。

    罗小刀呢,话都说的这么白了,他还是那两字:不去。

    他说,一个灯箱,我为什么要开车去拿,去拉灯箱,你考虑过悍马的感受没有,让他们租辆车送过来不行吗,租车费我出。

    郑伯气的差点吐血,打电话给木代告状。

    他连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最近频繁向木代告罗韧的状。

    木代说:“我回去说说他。”

    郑伯气冲冲的:“是要说他!一身毛病,早上不起、晚上不睡、逃避劳动,不杀杀他的威风他就要上房了!”

    木代在那头笑,背景音很乱,哧拉哧拉的,裁纸的声音。

    郑伯想起正事:“你那头怎么样了啊,快了吧?”

    木代说:“快了,我们待会就回去。”

    挂了电话,木代过去看工人包装,墙纸都是一筒一筒卷好了的,外头用气泡塑料膜包好,木代怕买少了不够用,特意多订,又同店主商量用不完的能不能退。

    门口停了辆小面包车,亏得连殊同店主有交情,店主同意了让店里的车帮忙送这趟货。

    工人们把墙纸装车,看看接近午饭时间,木代问连殊要不要先吃饭,连殊说怪耽误时间,不如随便买点东西车上吃。

    说话间,对面烧烤摊的香气飘过来。

    连殊提议吃烧烤。

    木代想过去买,刚好被店主叫住了开票算钱,连殊笑了笑自己过去,木代忽然想起什么:“我不要辣啊。”

    连殊早走远了,也不知道她听见没有。

    一切妥当之后上车,司机先把车往城外开,连殊给木代解释,车上装了两票货,先还要送另一家。

    一边说一边把一塑料盒的烧烤递给木代。

    打开了看,满眼红彤彤的辣,木代心里暗暗叫苦,又不好表现出来,只好拈着钎子尽量抖落辣粉。

    辣粉够劲,吃了两口就吸拉着气,觉得嘴唇都烧起来了,罗韧打电话来的时候,她一直用手在嘴边扇风。

    罗韧好笑,问她:“说话怎么怪怪的?”

    木代说:“我吃了烧烤,好辣。”

    一边说一边嘘气,连殊给她递水,她拧开了咕噜咕噜就是一大口。

    罗韧不知道该怎么说,脑补她辣的满脸通红的样子,觉得怪可爱的。

    想了想问她:“你一个人去的?”

    “连小姐跟卖家熟,带我一起来的。”

    连殊?原来她也跟着一起了?罗韧觉得不大舒服,想想连殊可能就在旁边,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吩咐木代尽快回来,挂电话的时候,说了句:“也别跟那个连殊太亲近。”

    为什么呢?木代不好问。

    她抓住后座边上的把手,看窗外的街景变换,又想起郑伯说的话。

    ——罗韧啊,好像跟这个连小姐不太对路。

    不喜欢一个人,总是有理由的吧。

    木代偷偷转脸看连殊,她坐在边上,阖着眼睛,头靠着车枕休息,边上的车窗开了道缝,风把她的头发扬起来,露出精致秀气的脸庞。

    长的怪好看的,罗韧为什么要把连殊拉进房里锁门拉帘子呢?那天晚上,她本来想问的,谁知道被罗韧三两句灌了迷汤,忘了。

    待会回去,要审罗韧,狠狠的审。

    车子颠了一下,木代打了个呵欠,觉得很困。

    眼皮渐渐的好像有千斤重,她摩挲了一下脖子,选了个舒服的姿势,闭上眼睛靠到了车枕上。

    连殊慢慢睁开了眼睛。

    ***

    今天凤凰楼就两件事,贴墙纸、上灯箱。

    灯箱会晚点送过来,墙纸还在路上,瞅着这个空档,一万三和曹严华炎红砂去找了趟罗韧,打听扎麻那头的情况。

    答复是:一切如常。

    真如常吗?这第三根凶简,他们可是连水影都没画出来。

    几个人在屋子里一筹莫展,曹严华看那根边缘模糊的凶简,又指水里淡粉色的凤凰:“按理说,第三根都收回来了,等于凶简收了一半了,这凤凰,怎么着也得再长出一截,不能一点变化都没吧?”

    他提议:“要么,咱们找神棍问问?”

    神棍也不是什么都知道啊,罗韧沉吟了一下,把自己早上的推测跟几个人说了。

    如果野人的玩伴是个正常人,那就难找了。谁知道那个寨子里的人后来搬到哪去了?天南地北的,中国这么大,哪都有可能。

    炎红砂叹气说:“这跟大海里捞针一样呢。”

    对,就是这个词儿,大海捞针。

    罗韧苦笑,看到地图上四寨的位置还是根蓝色的摁钉,顺手捡了根红色的去替换。

    曹严华去到桌边摆弄罗韧的电脑,点开对比照片看,再开一个文件夹,里头都是按日期排列的视频。

    他之前听罗韧说过,这间屋子放了摄像头,估计拍的是按天分布的24小时监控。

    “不删吗,占空间的。”

    罗韧说:“你快进拉一遍,没什么异常就删掉吧。”

    曹严华点进今天最新的,往前拉了几秒就看见他们自己在屋里讨论的模样,觉得怪有意思的,他看看屏幕又看炎红砂:“不是说上镜会胖二十斤吗?红砂妹妹,你上镜了好像还跟平时一样。”

    一边说,一边嗖嗖往前拉进度条,直到眼前倏的晃过一个人影。

    那个人,不像是应该出现的任何一个人。

    曹严华的心砰砰跳起来,他咽了口口水,重新找到合适的进度位置,正常播放,又把音量调到了最大。

    窸窸窣窣的声音,开门的声音,一万三和炎红砂忍不住凑过来,站在地图边的罗韧也被声音吸引着转过头来。

    炎红砂先认出来:“这不就是那个店……那个坑人的店的女人吗?她怎么会进来?”

    她一边说一边回头看罗韧:“你请她来的?”

    罗韧死死盯住屏幕:“不是。”

    屏幕上,连殊站在鱼缸边上,胸前的衣服里,有什么在泛着光泽。

    炎红砂嘴唇发干,她碰了碰身边的一万三,低声说:“看她脖子。”

    连殊脖子上,有一根黑色的挂绳。

    曹严华也几乎是在瞬间就反应过来了,他觉得匪夷所思的荒唐:“这……不可能吧?”

    世事有这么巧吗,刚说找这个人像大海捞针,她就在屏幕上出现了,而且,居然是熟面孔。

    黑色的挂绳,隔着衣服泛出光泽的挂坠,那是剩下的胭脂琥珀吗?

    罗韧的脸色有些灰白,说:“打电话找木代。”

    没人动,一时间,没人理解他的意思。

    罗韧又说了一次,这一次,脸上带了几分煞气。

    他厉声:“赶紧打电话给木代啊!”

    炎红砂被吓住了,掏出手机拨木代的电话,曹严华也跟着拨。

    通了,都没人接。

    炎红砂试了几次,小心翼翼地说:“要么,过会吧,她可能正好听不见。”

    罗韧没有说话,屏幕上,连殊转身离开,没有动屋里的任何一件东西。

    罗韧开始自己拨电话,断了再拨,拨了又断,脸色越来越难看。

    过了会,他说了句:“木代是跟着连殊走的。”

    一万三后背发凉:“所以,野人的那个玩伴是……连殊?”

    罗韧没说话,他死死盯着手机,不祥的预感阴云一样罩顶。

    其实,早就有模糊的线索的,一开始就有的,各地的扫晴娘都不同,但是,只有连殊店里的扫晴娘,跟那个寨子里看到的,是形制一模一样的。

    罗韧觉得脑子里嗡嗡的,他听到曹严华说:“完了完了,我早说了,剩下的胭脂琥珀,就像个小的接收器一样,连殊挂着它,是一定会受到凶简的影响的,就好像女野人挂着胭脂琥珀,就会特别听那个女人的话一样……”

    是的,以前没有异样,是因为连殊离的太远了,但是今天不同,恰恰就在前一天,他们赶回来,把第三根凶简收进了鱼缸里。

    而今天一早,连殊就带着墙纸的样版,来找郑伯。

    第三根凶简不完整,戾气在四下挣扎,连殊感应到了,所以她上了楼……

    难怪聘婷早上重复了好几次“姐姐上楼”,她亲眼看到了,却没法表达清楚。

    炎红砂也察觉出事情的严重性了,她语气有些发抖,但还是努力向好的方面想:“木代她会功夫,连殊应该不是对手,也许,待会就回来了……”

    她说不下去了,自己都不相信这话,功夫是真刀实枪的硬拼,可是,如果连殊使阴招呢?

    曹严华脸色有点发白,重新去拨木代的电话,手指头抖索索的,总是触不准键,他说:“事情是大家伙一起做的,为什么先找我妹妹小师父下手,要找也找我啊,我这么没本事……”

    罗韧忽然打断他:“不是的。”

    “那个女人,被杀了两次。第一次杀她的是炎老头,她把炎老头吊死了。第二次杀她的,其实是木代。我不知道凶简给了连殊什么样的影响,但是,如果她要报复的话,首当其冲的,一定是木代。”

    ***

    很快到了晚上,但木代始终都没有消息。

    她的手机一直打不通,连殊也没有再回店里,至于那家墙纸买卖的公司,郑伯说不清楚,只说是连小姐的朋友。

    罗韧发了狠,让一万三找来黄页,所有跟墙纸买卖有关的公司门面,一家家打电话去问。

    几个人就在凤凰楼里,挨个拨打电话,郑伯约略有几分明白,知道事情不对头,慌慌地问:“怎么了啊,发生什么事了?”

    没人给他解释,聘婷坐在角落的椅子里,手指头一遍遍抠着桌面。

    就在这个时候,罗韧的电话忽然响起来了。

    来电显是木代。

    接通了,那头很吵,不祥的吵,杂音,救护车的声音,罗韧反而平静下来。

    那头说话了,是个陌生男人的声音。

    “我看了一下,最近几个小时,手机上的电话几乎都是你打的,你跟机主,是什么关系?”

    罗韧说:“她是我女朋友。”

    那头哦了一声,报给他一个号码:“请你尽量联系家属,到市立一院去一趟,到了打这个号码,会有人接待。”

    罗韧觉得脑子里一片空,他问:“发生什么事了?”

    对方沉默了一下:“车祸。”

    “人怎么样?”

    这次,对方沉默的时间更长了些:“你们还是先到医院再说吧。”

    ...

第97章

    清早,有人拍门。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用拍来形容未免太过文雅,其实是砸。

    马涂文昏昏沉沉,张口呵气,酒味先把自己熏了个拧巴,他依稀记得昨晚发生的事,关键词是分手。

    和女朋友八美分手。

    普通男女分手,原因不外普通的家长里短,钱、安定、房子、前途,他和八美,各自代表了茫然失败看不清前路的典型男女,分合都司空见惯。

    唯一的不同,八美摔门而去的时候,忘了拎上昨晚在大排档没推销出去的一兜啤酒。

    然后马涂文就全喝了。

    喝完了,借着酒劲,悲从中来,想着世上男男女女,情情爱爱,真他*妈空落无趣,于是抱着吉他,自弹自唱,唱词是《卡门》里的,歌词被他篡改了。

    “爱情不过是一种操*蛋的玩意,一点都不稀奇。女人不过是一件神经的东西,有什么了不起……”

    弹唱被迫中断,因为隔壁屋租住的女人裹着浴巾从狭小的淋浴房冲出来,脑袋上顶着廉价洗发水搓出来的泡沫儿,边砸门边吼:“有病啊!大半夜的,还让不让人洗澡了?”

    马涂文抱着吉他想,女人果然就是神经的玩意儿,你要是被吵的睡不着发怒,老子可以理解,但你特么的是在洗澡,我弹唱关你洗澡屁事?把你弹高*潮了?

    然后,他抱着吉他,一头栽倒,顿入黑甜。

    所以一大清早有人拍门,他第一反应是那个洗澡的女人不屈不挠,第二反应是八美回来,要酒钱了。

    后者的可能性很大,他打着呵欠起来,摸着了钱包之后才去开门。

    门口站着的,是快递员。

    跟顺丰申通圆通韵达都没关系,来自万烽火的,高级快递员。

    马涂文的脑神经还在啤酒花里浸泡,问:“你来干什么?”

    对方把文件袋递给他:“请拿好,我需要拍照,证明文件交到你本人手上了。”

    马涂文惊讶:“为什么我要文件?你这不是强卖吗?”

    对方没理他,迎着酒气手机举高:“来,站直,笑一个。”

    马涂文咧嘴一笑,醉眼迷蒙。

    快递员离开之后,马涂文拖着步子往屋内走,一边走一边伸手往文件袋里掏,希冀着能掏出个包子,或者热腾腾的煎饼卷油条。

    文件袋的口拿反了,一张照片掉出来,正落在马涂文的脚边。

    他歪着脑袋,低着头看,一个顶好看的姑娘,冲着他甜甜的笑。

    哦,他想起来这是谁了。

    他大喇喇踩着照片走过去,拖鞋底在姑娘的笑脸上留下老大的鞋印。

    马涂文打着呵欠,晕着头,大着舌头给罗韧打电话,说,罗韧啊,你要不要来一下,可能找到你女朋友了。

    罗韧问了什么,他没听清楚,早晨的空气忽然搅动他惆怅的心事,两行情泪下来,他回答罗韧:“八美这个没良心的女人。”

    然后一头栽倒,趴进满地狼藉。

    醒来的时候,看见罗韧坐在沙发上,手边放着档案袋,还有那张捡起来,擦干净鞋印的照片。

    马涂文摇摇晃晃,想起身,腿使不上力,索性手脚并用爬过去,一把抱住罗韧的小腿。

    罗韧抬眼看他。

    马涂文说的悲愤:“罗韧啊,你别找你女朋友了,女人都靠不住,嫌东嫌西,说走就走,我们两个人过,我跟你,肝胆相照,白头偕老……”

    说的一把鼻涕一把泪,全蹭在罗韧的裤子上。

    下一秒,罗韧揪住他的衣领,一把拎起来,往卫生间拖。

    马涂文挣扎:“哎哎,罗韧,罗韧,白头偕老……”

    进了洗手间,罗韧把马涂文的脑袋摁进洗手池,笼头一开,冷水喷涌而出,马涂文天灵盖的皮像是倒卷,一个哆嗦,一剂叫清醒的针剂冲心洗肺,直达脚心。

    五分钟后,他拿毛巾抹擦着头出来,冲着站在外头的罗韧尴尬的笑,发梢一直往下滴水珠子。

    罗韧没理他。

    马涂文自己找话说:“我想起来了,其实我见过你女朋友,不就是那个戴小猫头手链的姑娘吗,她上次来找人,你这次又找她,你们找来找去找着玩吗?”

    原本是想说个笑话缓和气氛,说完了才发觉不合适,只好自己干笑。

    又继续找话:“你是不是跟她家里人关系没搞好?她家里人把她带走了,都不告诉你?”

    罗韧说:“我先走了。”

    马涂文看着他的背影,觉得空落又无聊,女人走了,朋友也走了,他的个人社交关系除了这种干脆生硬的来来去去,就没有更稳固一些的吗?

    腿一软,跪倒在地,膝盖抵在一个喝空了的啤酒罐子上,罐身凹下去一个空。

    马涂文喃喃的说:“罗韧啊,你可真不像追着姑娘到处跑的人。”

    脚步声响,罗韧又回来了,蹲下*身子,看着他的眼。

    马涂文挑衅:“怎么着,又想回来跟我过了?”

    罗韧笑了笑:“大家认识很多年了,有句话跟你说。”

    马涂文昂着头听。

    “大花蚊子,你是真没有什么唱歌的天赋。人呢,浪费一两年去追求实现不了的东西叫任性,浪费再长时间就叫愚蠢了。八美人不错,守了你挺长时间,别总让她心里不踏实。”

    马涂文昂着头,胸口起伏的厉害。

    罗韧起身向门口走。

    后头扔过来一个啤酒罐子,砸在肩上,并不疼,马涂文在后头嘶吼:“你懂个屁,你懂什么叫梦想吗?啊?”

    罗韧没回头,下楼的时候,他听到马涂文近乎呜咽的嚎哭声,想着:他和八美,应该会没事的。

    但是,自己和木代呢?

    ***

    文件夹里,除了木代的照片,还有一张万烽火那边的人偷拍到的,在一家私人心理会所外头,霍子红坐在花园的铁栏边上,低头抽烟,张叔站在一旁,脸色愁苦的像在叹气。

    这家人做事,很不地道。

    当然也怪自己,没有二十四小时守在病房外面。

    他总会因为某些事暂时离开,去向医生询问木代的伤情,或者联系朋友打听更好的医院和资源,不知道是哪一次,张叔带走了木代,并且事先不知道以什么理由和医护人员达成了一致的口径,在下一次探视时间之前,没有人通知他。

    看到医护人员整理空荡荡的床铺时,他无法形容自己当时的感觉,床单被褥都要换过,两名护工掀起褥子,动作大了些,那把被掖在底下的小刀从床头跌落,像是被人遗弃的无主杂物。

    罗韧极其愤怒,直到这个时候,监护病房的护士才迟疑着告诉他:木代早在前一天,就已经醒了。

    很多想不通的地方。

    张叔不像是有决断的人,背后是霍子红安排,这家人为什么要瞒着他带走木代?带去干什么了?

    最关键的是,木代是他的女朋友,为什么一声不吭的,就跟着张叔走了?手机再也打不通?

    后来才知道,一万三收到过张叔的电话,语言含糊地让他对酒吧的工作上心,一万三开始没放在心上,和罗韧合了之后,才醒悟那是委婉的说法。

    正确的解读应该是:这段时间,你照看一下酒吧。

    罗韧很有几分邪性,既然瞒着我,那我一定要知道,既然带走木代,那我一定把她找出来。

    他联系了马涂文,和以往一样,马涂文出面,向万烽火那头购买消息,木代的消息。

    不计成本,只一个要求:快!

    万烽火倒确实是不负所托,拍到了相关人员的照片,也提供了地址。

    那家私人心理会所的位置,是在昆明。

    文件里有会所主事者的背景介绍,名叫何瑞华,之前供职于国内著名的医院,而那家医院是国家重点兼指定神经疾病康复诊疗基地。

    何瑞华的名字后头,跟着一长串头衔介绍,中华精神病康复协会委员,中华医师协会精神科医师分会理事,曾多次赴美、德、瑞典进行学术交流,某著名高校心理学系的客座教授。

    罗韧有不好的预感。

    开车之前,罗韧抽了根烟。

    烟是他临时买的,他其实没有抽烟的习惯,之前做的工作高危,他本能地杜绝掉任何其它可能引发蝴蝶效应的危险:烟会刺激眼、鼻、咽喉,减低循环脑部之氧气及血液,导致智力衰退和血管痉挛,而他需要狼的眼睛、狗的鼻子、比普通人清醒许多倍的大脑。

    不止是他,他的兄弟们也没有这个习惯,酒还算偶尔为之,烟沾的真是少之又少。

    但这一次,他破例了。

    烟气缓缓上升,刺激他的眼睛,还有鼻膜,抽烟于他不是放松,更像一种自我惩罚和折磨。

    罗韧觉得,自己做错了一件事。

    如果他早已经看出木代的问题,他应该直白的问或者拉着她一起面对,而不是因为喜欢她迁就她而当做看不见。

    那些细小的隐患,像石缝里的毒草,你以为可以视而不见,可以大而化之,它却抓住你视觉的盲点疯长,等你再低头时,脚下延伸开的,可能是长到齐膝的野草。

    你也不知道一步踏进去,会踩上些什么。

    ...

第98章

    张叔买了点水果,早春的西瓜,进口的车厘子,还有山竹,一路翻检着走,单价都不便宜,总担心摊主是给他缺斤短两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快到私人会所时,一抬头,看见一辆车。

    黑色悍马,那么大的家伙,气势汹汹的兽一样蹲伏着,顶上一排狩猎灯,像怒气冲冲质问的眼睛。

    张叔站着不动。

    罗韧从车后绕到车前,倚着车头站定,抱着胳膊,抬起眼睛看天。

    今天天不错,蓝湛湛的天幕上,飘一两丝云。

    明明是在等他,但是不看他,气定神闲。

    张叔笑起来,他有点喜欢这年轻人了。

    有点意思,不管结果如何,是男人就该追过来,那是你的女朋友,没有了就该找,不用顾忌、忌讳、犹豫,至于发怒、买醉、自怨自艾就更没品了。

    张叔没问罗韧是怎么找过来的,他觉得理所当然,不管明的暗的,男人该有点手段。

    如果这是在选女婿,罗韧应该通过他考验了,只是可惜啊,不是。

    张叔叹了口气。

    他说:“老板娘在上头,罗韧啊,进来说话吧。”

    说完了,抬脚往会所里走,楼梯一级一级的,每一级,都好像刻意拉开和抬高着和普通世界的距离。

    罗韧抬头,看到心理会所的招牌,logo是一个黑色的圆圈,里头是黑色的女子剪影,微微扬起脖颈,手臂伸长,触到圆圈的边界,将出而未出。

    某种意义上讲,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困囿在自己的阴影中,不同的是有人的亮些,有人的暗些,有人分的泾渭分明,有人混淆虚幻现实,于是有人就进了这四四方方的房子,有人还在外头闲晃游荡。

    炎红砂的电话就在这个时候打过来。

    问:“罗韧,有木代的消息了吗?”

    声音怯生生的,自从上次在山里被罗韧责备似的说了几句之后,她对罗韧,就有一种自然而然的回避和畏惧。

    罗韧说:“有了。只是不知道什么原因,在心理会所。”

    先前都猜测,可能是去更好的医院诊治了,虽然这猜测不大站得住脚——换医院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干嘛要藏着掖着呢。

    前头的张叔回过头来,像是纳闷他为什么跟的这么慢。

    “没事的话先挂了,再联系。”

    炎红砂停顿了一两秒,忽然着急:“别,别,罗韧,有话跟你说。”

    罗韧示意张叔等他一下,就站在会所招牌的logo下头,接完了炎红砂的电话。

    电话内容于他,其实没什么新意,但是可以从中咂摸出两个姑娘小心忐忑想隐瞒秘密的心情,他笑了笑,说,知道了。

    挂电话前,炎红砂犹豫了一下,问:“罗韧,你会嫌弃木代吗?”

    罗韧说:“你想太多了。”

    他收起电话,深吸一口气,紧走几步跟上张叔。

    心情还算平静,只是,并不舒服。

    那种,一个人踽踽独行,全世界都泼来猜疑的、担忧的、隐瞒的、回避的水,哪怕是善意,也让人心灰的感觉。

    踩着铺着厚厚暗花地毯的楼梯一路向上,边墙上挂着古今中外的人物肖像,弗洛伊德、荣格、维果茨基,大师们阴郁的眼睛看向这个世界,无一例外的忧心忡忡。

    让罗韧啼笑皆非的是,居然还有一副老子的画像,画像下头一行箴言。

    ——胜人者有力,自胜者强。

    转念一想,说的也没错,任何心理问题,大抵也都是自己跟自己较劲。

    ***

    走到一扇华丽的双开门前头,张叔让罗韧等一下。

    等就等,都已经到跟前,他并不急躁。

    过了一会,张叔出来,领他进去。

    屋子是暗色调,华丽,地毯很软也很厚,再细脆的东西摔上去也不担心损坏。

    罗韧觉得这样的布置很好,人的心灵也是薄脆的,进入这样的环境会觉得安全稳妥。

    大的豪华红木桌子,后头坐着一个儒雅着西服的中年男人,罗韧见过他的照片,何瑞华。

    霍子红也在,坐在驼色的真皮随形沙发里,这种沙发广受客人欢迎,因它没有个性,没有形状,随着你的喜好变形迎合,贴合心意。

    罗韧跟霍子红打招呼:“好久不见。”

    她出去散心那么久,未必真得到安宁,心又不是绵羊,换了块草地吃草就无欲无求。

    打招呼的时候,他注意到,霍子红手上,掂了一盒老式录像带。

    黑沉沉的盒子,对比而今的数据存储卡,显得庞大而笨重,但里头必然也锁了久不见光的秘密。

    罗韧在另一张沙发里坐下,手边的台几上有事先倒好的茶水,张叔坐在靠近门的一张椅子上,水果袋搁在脚边,像排队等待就医的病人。

    霍子红说:“这位何瑞华先生,八年前还在很有名的医院做医师,那时候,他就是木代的主治医生,后来,哪怕是自己出来做会所,也一直跟我们保持联系,一直跟着木代的病例。”

    罗韧问:“一直?”

    “一直。”

    “木代知道吗?”

    “不知道。”

    罗韧的心稍稍揪了一下。

    何瑞华说:“或者,你们先把八年前的事,跟这位罗先生说一下。”

    嗯,八年前。

    很值得玩味的数字,木代习武,八年。霍子红忽然举家搬到丽江,也是八年。

    ***

    霍子红沉默了一会,有些事,她也不大去想的,人心有趋吉避凶的本性,有些事,总想自私地彻底丢弃。

    而今要一点一滴还原,往事一点点抽丝,还没开口就压的她一颗心沉甸甸的。

    “八年前,木代……十五岁,也还是个小姑娘,那时候,我收养她也有十来年了,木代很好,可爱开朗,也淘气促黠。”

    “在班上有个好朋友,叫沈雯,两人除了睡觉,干什么都一起,闺蜜,死党,你怎么说都行。”

    “有一天,发生了件事,其实起初看,也只是小事。”

    红姨叹着气微笑,想着,也是命该如此,造化弄人。

    那时候,有一部好莱坞大片上映,《博物馆奇妙夜》,木代和沈雯说好了一起去看,木代还提前买好了票。

    可是到了那一天,却有了变卦。

    沈雯说,父母不让她去,中考在即,吩咐她在家里好好温书。

    木代当然不开心,临时找不到别的朋友,没人陪的话,她自己又不想去看,票钱也白扔了,怪舍不得的。

    她自己想了个点子。

    她背着书包去沈雯家里,敲门,迎着沈雯妈妈诧异的目光,说:“我找雯雯一起去补习啊。”

    事先没串过话,沈雯一头雾水,只好支吾着任木代编。

    木代说:“数学老师说,得了一套卷子,是中考出题的老师出的,押中考题的可能性大,所以小范围的,找了几个班级的尖子生,一起补习一下。”

    沈雯妈妈没怀疑,心里还挺欣慰:木代和沈雯的学习都不错,是老师的重点关注对象,有了好资料,优先给尖子生也是正常的。

    出门的时候,沈雯妈妈叮嘱:“走大路,看着点车,要是补习的晚,打电话回来让妈妈去接啊。”

    说到这里,霍子红停顿了一下。

    罗韧低声问:“出事了是吗?”

    “没去学校,走的是另一条路,因为电影快开演了,两个人又抄工地废楼,走了条很少人走的近路。”

    罗韧搭在沙发背上的手轻微收紧,即便早就知道已经过去了,听她描述,还是觉得压抑,为着那改变不了的悲剧。

    霍子红深吸一口气,想三言两语把事情说完,但欲速而不达,总觉得说不到头。

    “遇到一群流氓,坏小子,拖着两个人上楼,木代那时候……嗯,说是小姑娘,有些时候,又是大姑娘,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抵死挣扎,也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

    霍子红声音有点颤抖:“木代可能是挣扎的很厉害,她从楼上摔下来了。不知道是二楼,还是三楼……总之很高,后脑着地,流了很多很多血……”

    她停住。

    罗韧看张叔:“所以木代这次车祸,你一直去找医生,问撞到了脑子会不会有问题,是吗?”

    张叔无声点头,像是觉得局促,又把水果袋拎起来抱到怀里,寂静的房间里,只有塑料袋的声音。

    哗啦哗啦。

    “后来,抓到那群人,领头的交代说,开始,只是想玩玩,没想杀人。可是,他们以为木代死了,就想着,反正也摊上人命了,死一个是死,死两个也是死。”

    “所以雯雯很惨,被侮辱了,又被掐死了。”

    罗韧闭了一下眼睛,这些事情,远没有他经历过的来的危险激烈,但是,舒缓的调子,像抚在脖子上慢慢掐紧的手,压抑地人喘不过气了。

    “然后呢?”

    霍子红有点恍惚。

    那天的事,她记得很清楚,晚上十来点钟,收到沈雯母亲的电话,焦急的要命,问她,两个孩子不是说去补习吗,为什么没回来,也打电话去学校问过了,老师说,根本没这回事。

    跟沈雯母亲不同,霍子红是知道木代去看电影这回事的,也隐约猜到她是编了个借口把沈雯拐了去,她觉得很不好意思,如实说了,代替木代道歉。

    但是更晚一些时候,霍子红也坐不住了。

    电影早该散场了啊。

    两家的人,联合了亲戚、朋友、邻居,一起出去找,那时候还没想到要报警。

    找到了那片工地。

    先发现的木代,那一滩血,沈雯母亲当场就瘫了。

    后来,又在楼里找到了沈雯。

    沈雯已经断气了,但是木代,还有一口气。

    后头发生了什么,霍子红也记不大清,只是觉得混乱,每天有无数张嘴同她说话,城市不大,这是个大案子,抽掉警力,专案组都组建了,陆续有消息传来。

    有线索了,有个小混混自己扛不住心理压力,自首了,顺藤摸瓜,又抓住一个了,有一个逃到外市去了,兄弟单位配合,抓到了。

    落网了,都落网了。

    案子破获之后第三天,木代醒过来了。

    霍子红说:“那时候,我居然不觉得这是好事,真的,我想着,木代如果也一起随沈雯去了,可能好一点。”

    那群混混被抓了,铁牢大锁,等待人民的惩罚,沈家的愤怒像滴血的獠牙,鞭长莫及。

    木代就醒在这个时候。

    霍子红哽咽,眼泪流下来:“家被砸了几次,木代也被打了很多次,有时候,她下跪,我也陪着她跪,沈家的愤怒我可以理解,人之常情,被打也是我们活该。”

    张叔低着头,攥着塑料袋,一动不动。

    那时候,他已经是霍子红店里的伙计了,老板娘被打,他站在边上,霍子红不让他插手。

    他也会被打,不知道哪个女人脱了鞋,往他脑后抽,硬邦邦的鞋底,抽的他一直耳鸣。

    何瑞华叹着气走过来,把桌上的纸巾盒递给霍子红。

    霍子红连抽好几张,擦干眼泪,又擤了鼻涕,罗韧把水递给她,她仰头一口气喝完,茶水像浇灌干涸了许久的地。

    “一直忍着,想着没准能忍过去,也让木代忍,人做错了事,要赎罪,但是有一次,我觉得,忍不了了……”

    霍子红眼前模糊地微笑。

    那一次,也是家里被砸,她疲惫的低着头,一声不吭,直到沈家人离开。

    沈家人走了之后,她从暖壶里倒水喝,暖壶被摔破,倒出来的水,夹带着许多碎成碎片的镀银玻璃碴,感觉喝下去了,就会肠穿肚烂。

    霍子红叹着气把杯子推开,抬眼看到木代还跪在那里。

    她过去想把木代拉起来,忽然发现,木代背上,有一片盈亮,像是铠甲。

    她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奇怪的问:“木代,这是什么啊?”

    木代没吭声,霍子红却一下子崩溃了。

    那是图钉。

    后来她数过,二十三颗,颗颗透皮进肉,居然挨的整齐,排成一片。

    罗韧眼眶发酸,两只手从沙发背上收回,死死卡在一起,手背上青筋暴起。

    霍子红说:“我觉得,这个地方,住不下去了,这局面我应付不了,问题我也解决不了,我就想逃。我把张叔叫他,跟他说,挪店,搬家,马上,随便去哪。”

    她深吸一口气,惨然的笑:“现在想想,我也不好,我从来没给木代做过一个好的榜样,我遇到事只会逃,家里出事我逃了,木代出事我带她逃了,多年之后,事情水落石出,我面对不了李坦,又逃了。”

    那二十三颗图钉,霍子红自己一颗颗抠出来的,瓷盘摆在一边,每一颗扔进去,就咣当一声响,带着血痕。

    木代也没喊疼,低着头,盘着腿,也不知道在看什么,中间只问了一句话。

    她说:“红姨,其实我还是死了的好吧。”

    霍子红心里泛起诡异的凉意,她到这个时候,才发觉一件事。

    出事之后,她只顾着让木代去忍,去赎罪,去忏悔,却从没有意识到,木代其实也还小,有很多成年人会有的坚忍坚持和韧性,她并不具备。

    木代的精神,已经出问题了。

    ...

第99章

    搬到丽江之后,霍子红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带木代去省会求医。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打听了又打听,找到当时据称最好的大夫,何瑞华。

    那时候,何瑞华还在医院就职,拖亲沾友的病人很多,对木代的事情不算特别上心,而且,木代真没表现出什么异常,比之那些真正呼天抢地要死要活的病人,她正常地可以被颁奖。

    何瑞华觉得,霍子红的担忧,只是青春期少女家长的杞人忧天罢了。

    他建议说:“这样吧,你们做家长的留心她的日常举动,最好能有音像的资料,这样一来有证据,二来我们分析起来,也比较好办。”

    罗韧的目光,落到霍子红手上的那盒老式录像带上。

    四四方方,黑色,过时,老旧,尘封一段影像。

    何瑞华说:“先放一下吧。”

    还以为会推出老式的放映机,原来不是,何瑞华已经安排人把影像转换成了电脑视频。

    显像。

    像素并不好,模糊的,带着电波的杂音,时间是晚上,屋里黑着灯,隐约能看到床的轮廓,还有床上的人。

    床头灯忽然亮起,木代从床上坐起来,光着脚下床,似乎是要去洗手间,但是才走了两步,忽然坐下来。

    盘腿坐到地上,呆滞的,不知道当时霍子红把摄像机安放在什么位置,这个时候,竟正对着她的脸。

    罗韧看木代。

    她那时候是小,真小,直发,脸上带着稚气,细细的胳膊,清瘦的身条,胸部已经开始发育,微贲的弧度,睡衣勾勒出青涩的身形。

    如果现在他称木代是“我的姑娘”,那个时候,要叫“我的小姑娘”了。

    木代抹眼泪,在哭。

    克制的哭,尽量不发出声音,小脸皱成一团,拿衣袖抹眼泪,哭一阵停一阵,喃喃地说:“我该怎么办啊。”

    罗韧想伸手出去,摸摸她的头发。

    这世上的事情,往往不是是非分明黑白有度,左右结构的“对”或者“错”字描摹不了人情百态,霍子红的追述,即便拿到罗韧面前,他也无法在短时间内去理清,何况是那时候的木代。

    没人教她,也没人引领,她认为自己有罪,霍子红让她认罪,沈家已然当她罪大莫及,这罪,就算是已经坐实了吧。

    她伸手往枕头底下摸,抽出来一把刀子。

    家常的水果刀。

    罗韧看到,她拿着刀子,先在手腕上比划,又在咽喉处,最后,刀尖对着心脏,持刀的手一直发抖。

    罗韧的心收紧,身子前倾。

    然后,她眼一闭,右手一紧……

    罗韧觉得耳边嗡嗡的,明知道自杀绝没有成功,那一时刻,还是呼吸一停。

    木代忽然睁眼。

    眼神狠戾,神色几乎称得上是尖刻了。

    她负气似的,咣当一声把刀子扔远,厉声说了句:“关你什么事!”

    罗韧一怔,旋即反应过来:她是对那一个木代说话。

    她语速很快:“又不是你杀的人,关你什么事。你也差点摔死,好不容易捡回条命,难道还要赔上去?”

    胸口起伏,气愤难平,像阴郁的黑暗少女。

    炎红砂说的没错,木代自己也猜出端倪,双重人格。

    罗韧转头看霍子红:“木代可能有双重人格这回事,我其实已经猜到……”

    霍子红说:“还有一小段,看完它。”

    木代的表情转换,忽而柔弱痛苦,忽而狠决桀骜,罗韧不想再看,怕看多了,这种印象挥之不去。

    好在,看时间的显示进度,快播放完了。

    就在这个时候,木代忽然抬起了头。

    她表情平和,双目微微眯起,眉头微蹙,像是厌烦,又像是嫌恶。

    她说:“你们两个,别吵了。”

    视频就到这里,戛然而止。

    屋子里静默了很长一段时间,后来,张叔的水果塑料袋又在哗啦啦的响了,全然的噪音,让人想把那兜水果扔到地上,狠狠踩的稀烂。

    罗韧说:“我对心理学没什么研究,如果解释的话,请用我听的懂的说法,尽量通俗。”

    ***

    何瑞华首先坦诚一件事,关于木代异常的证据和影像资料,罗韧看到的,就已经是全部了。

    全部?只是这段视频?

    罗韧觉得不可能:“然后呢?”

    “然后,她就以我们都想象不到的速度,治愈了。”

    “治愈?”

    何瑞华先生尴尬地着重发音:“自愈,自己治愈。”

    他拖开椅子,从那张厚重的书桌后起身,拉过一边的白板,用荧光笔在上面画了三个圆圈。

    第一个最大,里头写了个“隐”字。

    第二个适中,里头写了“木代”两个字。

    第三个最小,里头写了“2号”。

    罗韧看向最大的圆圈:“那个是主人格?”

    “是。”

    “一个这么多年都鲜少露面的人格,是主人格?”

    “有些人从不露面,幕后操纵,控制整个帝国。有些人忙前忙后,只是御前行走。主次不看露面次数,看势力比重。”

    如果是平时,这样的说辞,罗韧大概会笑一下,但是此时、此刻、此地,没有心情。

    何瑞华说:“可供分析研究的资料太少,很多是我的推论。你听来参考,可以不相信,欢迎一起探讨。”

    典型的知识分子口吻。

    罗韧点头:“你说。”

    “我想,你同意这样一种说法,人的本性渴望存活,这种渴望甚至存在于无意识中。就好像,有些说着已萌死志的人,车子撞来,还会下意识躲避。”

    罗韧同意,对这世上大多数人来说,死,还是要付出很大的勇气的。

    “因为存活的渴望,所以人有自救的本能。如果追究到极致,饿了吃饭,渴了喝水,都是一种自救。”

    罗韧静静听着。

    何瑞华看那块画板:“木代当时,是一种自救。”

    “以她那时的年纪、面对的压力,如果继续下去,很可能不是死就是全盘崩溃,所以我认为,她在自我的认知里,形成了一种攻守策略。”

    “主人格,带着这种压力,或者称之为罪孽的感觉,隐藏,也可以说是沉睡。”

    罗韧沉默,以木代的日常表现,确实看不出她是受过强大心理创伤的人,她单纯可爱到近乎简单。

    罗韧忽然想到木代被泼水煮鱼那一次,当时泼她的女人,很可能是沈雯的家人。

    他沉吟:“但是木代,并没有忘记八年前那件事。”

    何瑞华说:“我个人倾向于觉得,这是一种策略。如果她完全忘记,反而出问题,因为那就属于明显的精神异常了。”

    他谨慎的选择措辞:“她记得,但这种罪孽的影响不深刻,如果说以前是深入骨髓,现在可能只影响皮层,也就是说,只有当事情被提起、或者临到眼前,才会对她引起心理波动。她自己为自己创造了八年多的宽松空间,这也是一种逃避。”

    罗韧无法反驳,木代被泼那一次,确实当时的表现很异常,但也必须承认,后来她恢复的很快。

    类似反弹。

    何瑞华继续:“然后,主人格把两个次人格,推到幕前。接下来,类似自由选择……”

    他用笔尖点了一下写有“木代”的那个圆圈:“这一个胜出。”

    罗韧问了句:“为什么,感觉上,2号更精明强干一点。”

    何瑞华点头:“不错,但是还要加上几个形容词,自私、利己。”

    “从录像带视频里可以看出,2号是完全自我的,一切从自我角度出发,不顾及责任、道义,人毕竟是社会性的,这样的性格在普罗大众里,很不受欢迎。”

    罗韧想起在五珠村那次,和老蚌斗的凶险时,木代忽然不见了,他后来循着哨声,在很远的海域发现她。

    何瑞华的描述没错,2号的唯一目标是带木代脱离危险,至于当时还处在险境中的罗韧或者曹严华,她从未想过要去帮忙。

    她确实数次去救木代,但她只救木代,她为自己开脱,言之凿凿,理直气壮,说的好像全无责任。

    何瑞华说:“但是木代就不同了,你有没有发现,她有一个特点?”

    罗韧回答:“她有很多特点。”

    何瑞华笑了一下:“罗先生,你仔细回忆和她的相识相处,你觉得,她前后有什么不同吗?”

    罗韧想了一下。

    是有不同,最初见到时,木代还算是犀利和不驯的,和他有冲突,但是渐渐的,她就是他的姑娘了。

    何瑞华提醒他:“你是不是觉得,越来越喜欢她?”

    这不是屁话吗,相处的渐入佳境,感情自然是越来越深,如果对看两生厌,还谈什么继续相处?

    何瑞华像是看穿了他的心理:“我的意思是,她在根据你的喜好,去塑形她自己,木代被主人格推到幕前,又轻易胜出2号,不是偶然的。她有本事,让她希望喜欢自己的人,都喜欢自己。”

    她有本事,让她希望喜欢自己的人,都喜欢自己。

    好绕口的话,罗韧在心里重复了一遍,眉宇间开始蕴上怒色,但是说话时,倒是笑着的。

    “你什么意思?”

    何瑞华平静的说:“我知道你很难接受,对爱人来说,很难接受。”

    “你是不是觉得她很乖巧可爱,越跟你相处,就越对你的胃口,你喜欢什么样的,她就是什么样的?”

    “她是不是几乎不惹你生气,偶尔发点小脾气,你哄一哄她就开心,不吃你的醋,不犯你的忌讳,一切都好像是按照你喜欢的模子打造出来的?”

    罗韧愤怒,又觉得荒唐。

    霍子红适时开口,语气柔和:“罗韧,我们现在讨论木代的病情,你不要代入个人感情。何医生说的这些,木代小时候其实已经有一些端倪了。有一个词,或许听起来刺耳,但可以形容这种情形。”

    她顿了一下,说:“讨好,刻意的讨好。”

    何瑞华咳嗽了一下:“有一种爬虫,叫避役,俗称变色龙,可以根据周边环境的不同去改变自身颜色。这一点和木代的情况有类似之处,她和不同的人相处,表现出来的性格其实是不大一样的,而且因为是次人格,所以波动也频繁。”

    罗韧忽然把怒色收了回去,说:“说,你们继续说,说完了,我再发表意见。”

    他脸色并不好,往沙发背上一靠,沉默以对。

    何瑞华尴尬地和霍子红对视了一眼:“基本上,她之前为什么会出现异样,我们有这样的……推测和讨论。”

    罗韧面无表情:“何医生,我想问你,都说医者父母心,你怀着一颗什么心呢?”

    何瑞华不明白为什么有此一问,莫名其妙。

    罗韧说:“我认同你自救的说法,她在那种环境下,孤立无援,没有人帮助,自己想救自己,把那段往事淡化或者隐藏,并不奇怪。”

    “但是……”

    他笑起来:“有一个故事,你听过没有?”

    他自顾自讲下去。

    “有一个精神病人,他的症状很奇怪,每天就打着一把伞,蹲在房间的角落里,不吃也不喝,也不讲话,换过很多心理医生,大家束手无策,都觉得他没救了。”

    “有一天,来了一个新的心理医生。他没有问很多,也默默打了一把伞,陪着那个病人蹲在墙角,不吃不喝,也不讲话。”

    “过了几天,那个精神病人终于说话了,偷偷问那个心理医生说,你好啊,你也是一只蘑菇吗?”

    何瑞华是专攻心理科的医生,当然听过这个故事,但是,他还是不明白罗韧的用意。

    罗韧说:“你凭着一段影像、自己的理解,做出一番你觉得合理的,并且可能已经被霍子红认同了的推论。”

    “你有去了解过木代吗,有打着伞陪她一起待过吗?她可能也只是一只与人无害的蘑菇,但是你把她妖魔成变色龙。”

    又转头看霍子红:“你也认同了这种说法,在你的想法里,木代和所有人的相处都变成了刻意讨好,和你的相处是,和我的相处也是。”

    “你身上命案未清的那段时间,你知道木代有多为你焦心吗?你们相处这么久,你觉得没有一点真情实意的成分在吗,只是讨好?你是什么东西,我们是什么东西,有什么资格让她去讨好?”

    罗韧有点控制不住,霍一下长身站起:“我大概也是精神分裂了,才有空在这听你们乱喷。我现在要见木代,哪位能给指一下路。”

    没有人动。

    良久,霍子红疲惫地抬头看罗韧,轻声说了句。

    “罗韧啊,木代恢复了。”

    恢复?什么叫恢复?

    罗韧眉头越拧越紧,转头看何瑞华。

    何瑞华吃了刚刚一通抢白,脸色有点红一阵白一阵的,见罗韧看他,有些手足无措,过了良久,才伸出手去,指向白板。

    那个主人格,那个写了个“隐”字的圆圈。

    ...

第100章

    那天在医院,护士通知张叔,木代醒过来了,他又惊又喜,跌跌撞撞朝里走。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他看到木代坐起来,被子掀到一边,低着头,正扯下手背上的输液针头。

    人有时候,确实是有第六感的,只从身体动作,甚至还没有看到她脸上的表情,张叔就已经觉得不对了。

    试探性叫她:“小老板娘?”

    她抬起头,眼睛很亮,但目光很快一寸寸敛回华彩,面目平淡,带着疲倦,说:“张叔啊。”

    语气里,甚至有一丝不耐烦的意味。

    这张脸,这样的表情,这样的语气,张叔只见过一次,还是从录下的视频上,但终身难忘。

    ***

    罗韧问:“什么契机?”

    什么契机,导致了主人格回归,或者说,重新操盘?

    何瑞华嗫嚅了一下,说:“大概是一种平衡被打破吧。”

    因着罗韧刚刚的发怒,他现在说话时,不自觉气短三分。

    他定定神,临时改弦更张不可能,他还是有自己专家的骄傲和坚持的,于是继续说下去。

    “我们设想,如果面对的生活就是普通人的生活,那么,这个木代,足以应付了。”

    “她漂亮、性格温柔,讨家人喜欢,未来也会讨男友喜欢,有一门好的婚事,过普通的满足生活。”

    他点着白板上写有“木代”的那个圆圈:“这个人格足以应付,绰绰有余。”

    罗韧嗯了一声。

    他有一个好的习惯,无论对面前的人多么反感讨厌,有道理的话,他还是可以冷静听进去。

    何瑞华说的出神:“可以想见,如果生活一直如此,也许这一辈子,2号和主人格,都不会再出现了。”

    这话咂摸起来,深有余味,罗韧冒出一个奇怪的念头:也许世界本身就是个大病院,人也可以分两种,这辈子发了病的,跟没发病的。

    什么叫正常?谁敢讲自己正常?开天辟地时并没有这个词,也只是造字的人造出,拼词的人拼出,给了定义,给了用法,就这么一路用下来。

    何瑞华指了指霍子红和张叔:“据她们讲,从来没有见过2号出现。”

    这也合理,霍子红和张叔周遭的生活,普通平静,2号确实没什么出现的必要。

    何瑞华紧接着话锋一转:“但是张先生提起,木代近来,频繁外出,好像很是经历了一些事情——而据说事情发生时,你都是陪在身边的,罗先生,请你实话实说,有没有见到过2号或者类似2号的出现。”

    罗韧心里轻轻叹一口气。

    “有。”

    “一次还是多次?”

    “算多次吧。”

    何瑞华轻吁一口气,脸上隐约现出“我就知道是这样”的得意。

    “你看,”他说,“单一次人格主宰近八年的平衡被打破了,有时候我们会说,分裂的人格彼此不知道对方存在,这也不确切,因为人不是孤立的,她是社会性的,她会推理、分析、怀疑,紧接着,一定会爆发生存权的争夺。”

    “就好像……”他斟酌了一下,“某天早上,你醒来,发现枕边躺着一模一样的你,占有你的家人、爱人、社会关系、名字、财富,你会怎么选?和他和平共处吗?不是的,我们做过问卷,百分之九十的人,会选择不择手段,把异己消灭掉,让生活回复到从前。”

    人的天性里就有独占欲,对爱人如此,对自己更加如此,只是大多数时候,不会出现一个自己和自己争宠罢了。

    罗韧问:“然后呢?”

    “情形继续恶化,可能会引发混乱和崩溃,要么是疯了,要么是……自救再次启动,那个真正掌握控制权的人格出来住持大局。”

    何瑞华又仔细想了想:“但是这种恶化需要一个过程,所以我想,她这次主人格的迅速回归,可能跟她的车祸不无关系。”

    虽然有观点认为**是**,意识是意识,倾向于把二者割裂对待,但是种种迹象显示,两者之间依然存在神秘的联系,就像更强健的**有时催生更强大的灵魂,而有时候**的病痛摧残,会瞬间把意志消磨殆尽。

    接收到的信息太多,罗韧觉得有点头疼。

    他问:“我什么时候可以见木代?”

    何瑞华没说话,这件事,他不好做主,还应该看家属的意见吧。

    霍子红适时开口。

    “罗韧,我们不知会你就带走木代,一方面是,张叔跟我说,你们相处的日子还短,在我心里,你不算是自己人。”

    罗韧笑笑:“可以理解。”

    “另一方面是……”霍子红苦笑,“我们也在学着,怎么样去和这个木代……相处。”

    罗韧心里不觉打了个寒噤。

    “她不一样吗?”

    霍子红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很……不一样。”

    至少,她是从未和这样的木代接触过的,和张叔一样,唯一见过的一次,是在录制的视频上。

    罗韧问了个问题。

    “这些日子,她有提起过我吗?”

    霍子红看着罗韧,她有些犹豫,看向罗韧的目光近乎歉意。

    罗韧说:“懂了。”

    ***

    让罗韧见木代之前,何瑞华给他打了预防针。

    翻来覆去就两个字:复杂。

    表面上看,木代的病例最简单,只有那个视频和一些片段化的往事资料,但世上的事情就是这么邪门,有时候最简单的,反而最复杂。

    该怎么说呢,何瑞华认为,对现在的木代来说,八年前发生的那件事,新鲜的像是昨天才发生,但与之前不同的是,她以23岁的年龄和经历再次面对。

    罗韧说:“那我希望,她能坚强一点。”

    说是这么说,心里还是有点担心:“房间里,没有给她留什么危险物品吧,像是刀子什么的?”

    那个刀尖对准心口的画面,挥之不去。

    何瑞华说:“你见了就知道了。”

    ***

    房间是特别装修的,四面墙中,有两面是方便观察的单向镜,站在外头,里面的情景一览无遗。

    你见了就知道了。

    罗韧设想过再次见到木代的种种情形,她悲伤、难过、无助、混乱、甚至癫狂。

    但是现实,恰好是最打脸的那款。

    木代在打游戏。

    房间里,有大型游戏城会装备的那种枪击游戏,设备仿真,投币使用,人站在游戏屏幕外数米远,边上的枪台上,有长枪短枪。

    木代戴着耳机,聚精会神,站的笔直,步子前后微微错开,端着枪,表情冷漠,心不二用,目光随着屏幕上的画面变换,枪口或起或落,一直不间断的扣动扳机。

    旁边的台子上,一箩筐的游戏币。

    罗韧转到另一边,看她在打什么游戏。

    类似僵尸围城,各种僵尸,逐步升级,开始动作缓慢摇摇晃晃,她抿着唇挨个瞄准一枪爆头,后来怪物就多了,触须的、庞大的、会喷射毒液的,她手扣扳机几乎不松,一直开火。

    但这种游戏,你怎么升级都会死的——败给商家必须获利赚钱的终极野心。

    gameover的时候,她就抓一把币,挨个塞进投币孔再来,手插*进那堆游戏币时,银色的光泽在指间翻动。

    霍子红轻声说:“她说,觉得烦,又不想和我们讲话,要找点事,转移注意力。”

    “她还记得我吗?”

    霍子红诧异罗韧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记得,记得你,一万三,还有她新认识的红砂,她又不是失忆。”

    边上的何瑞华补充:“但是感情可能会不一样。”

    又说:“你要进去见她吗?门没锁,一拧就开了。”

    罗韧的目光落在门把手上,古铜色的,被拧过很多次,摩擦的光亮。

    他迟疑了片刻,没过去,顿了顿,在身后的一排椅子上坐下来。

    透过单向镜的目光,一直没离开过木代的脸。

    她的每一次阖眼、挑眉、抿嘴、愠怒。

    恋人的眼光最细致入微也最刻毒犀利,眼前的木代身上,完全找不到小口袋的影子。

    那个喜欢搂着他,与他温柔接吻,含嗔地叫他名字,偶尔脸红但是会坚定的说“我喜欢你啊”的小口袋。

    那些他喜欢的,柔软和可爱,像突然被大风掠走,只剩下棱棱的生硬骨架。

    罗韧觉得像是中了一颗冰凉的子弹,整个寻觅的过程,以这一时刻,最为难受。

    何瑞华叹息着在罗韧身边坐下来。

    他说:“你看,前一秒,你是捍卫和保护她最激烈的人,但是终于见到,你也是那个接受程度最低的人,就像爱情一样,本身就是激烈但是脆弱的。”

    罗韧有些恼怒,他天生反感别人去分析和窥探他。

    何瑞华却像是体察不到他的心情:“遇到这种情况,依接受程度来说,确实是亲人>朋友>爱人。”

    “因为对于亲人来说,血浓于水,不管发生什么,是疯是癫,是傻是痴,他们都会接受。”

    “朋友的话,开始会有迟疑,但只要这个人不是大奸大恶,没什么道德原则问题,交友的基础还在,还是可以做朋友的。”

    他就说到这里,没有再去条分缕析“爱人”。

    但是罗韧懂他的意思,也明白自己的问题所在。

    他没有爱上木代,他爱上的,只是小口袋罢了。

    眼前的木代,像个陌生人,他没法做到马上去移情接受,他甚至觉得,对她,有一种没有理由的反感和敌意。

    觉得是因为她,自己的姑娘才消失不见了。

    他有破门而入的冲动,想问她:“你把小口袋藏到哪里去了?”

    ***

    清早起来,一万三去了趟洗手间,回笼觉睡的不踏实,或许也没睡沉,太多的想法混在梦境里绞着。

    梦见女野人持着石块在石壁上画画,他近前,看到她画的是被村民打死时的场景,陷阱底部,无望挣扎,他也在画面上,抱着胳膊,冷笑着观望。

    一万三急的满头大汗,一叠声的否认:“不是这样的!”

    女野人朝着他笑,忽然变了脸,抓住他的脖子,咔嚓一声……

    又梦见罗韧,一万三走近他去问:“你找到小老板娘了吗?她是不是还在治病?”

    罗韧没说话,只是指了指高处,一万三仰头,发现墙壁上开了无数扇窗,每一扇窗户里映出的身形都是木代,然后最中央的一扇推开,木代低下头来,看着他意味深长的笑。

    噼里啪啦鞭炮声,凤凰楼开张了,鞭炮不知怎么的引燃了火,只转脸功夫,凤凰楼就深陷一片火海中了……

    “三三兄?三三兄?”

    曹严华急急唤着一万三的名字,一边叫他一边抓住他的肩膀拼命晃,动作简单粗暴,像是舂米。

    醒过来的一万三没顾得上去呵斥曹严华,他有噩梦得醒的庆幸,又觉得这阵子,确实是有点流年不利。

    要去拜个菩萨,烧个纸,或者扔双鞋(扔邪),再不然放个风筝,放掉这阵子的晦气。

    见一万三双眼发直,曹严华伸手在他眼前一通乱招,像是招魂。

    一万三说:“有病啊?”

    曹严华说:“我看见了?”

    一万三纳闷:“看见什么了?”

    曹严华恨铁不成钢:“土!土啊!你忘记了?”

    ***

    收回第三根凶简,每个人都明里暗里松口气,就好像上学的时候,念完一个学期,考完期终考,总觉得休息一阵子天经地义。

    更何况,确实折损元气。

    木代车祸,炎红砂失亲,其它人也是灰头土脸险些丧命,对凶简这回事,自然而然的热度降低。

    究竟为什么,一定要追着去收回凶简?没头没尾的一件事,至今扑朔迷离,险象环生,没什么成就感,也没什么动力。

    只有曹严华,大概受处女座的强迫症驱使,觉得一天不集齐七根,就一天寝食难安。

    所以,他得空就看土。

    泥地、沙地、黄土地,逮着了就看的目不转睛,积极包揽所有扫地事宜,一扫帚下去必定尘土飞扬,尘埃落定之后,再扫下一扫帚。

    有一次,酒吧的客人看到,问一万三:“你们酒吧的这个小工,是不是这里有点问题?”

    说话的时候,食指点着自己的脑门,忧心忡忡。

    还提醒一万三:“现代人心理压力都很重啊,指不定就有精神问题,你不要不当回事啊。早发现早治疗,杜绝一切隐患!”

    这个人,八成是在广告公司就职。

    真是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让他看到点东西了。

    一万三懒洋洋坐起来。

    “看到什么了?”

    曹严华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我刚刚……就是,酒吧前头那块小花圃,张叔提过换种新季的花,我想着,提前松松土,我就拿了铁锨去铲……”

    ***

    他这些日子练功不说卓有成效,至少身强体健,松土挖土一类的活儿,小菜一碟。

    清晨和风煦煦,游客三三两两,有个穿短裙的姑娘裙子被风吹起,他还一阵心神荡漾,暗搓搓吹了个口哨,然后脚踩住铁锨边沿,往下一铲。

    一万三真是懒得听这种絮絮叨叨的前情铺垫:“然后呢?”

    曹严华咽了口唾沫,似乎心有余悸。

    “我看见一个洞。”

    一万三看鬼一样看他,偏曹严华还不自知,一脸的理所当然。

    一万三忍无可忍:“你特么不是废话吗?你一铁锨挖下去,你当然看见一个洞!”

    曹严华哆嗦了一下:“不是的。”

    是暗红色的,像是肉,带着表皮的褶皱,而且有节律的起伏。

    这形容,一万三觉得胳膊上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然后呢?”

    “然后好像起风,你能想象到吗?”曹严华觉得词穷,“就是那个洞里起风,带着腥味,吹上来……”

    再然后就没了,他带着一身冷汗定睛去看,只不过是一铁锨下去挖开的泥土罢了,阳光照射下,有一些泥尘飘飘落下,像是……

    像是刚刚挖开的地方,真的有风自地下吹起似的。

    ...

第101章

    罗韧这一犹豫迟疑,就是一日夜。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其实到末了,他也没想明白,只不过空想不会带来任何变化和进展,不如做点什么。

    他最终推门进去。

    看到木代的背影,和火光暴起血肉纷飞的游戏屏幕。

    罗韧走近两步,木代的脊背僵了一下,然后,摘下耳机。

    看,即便眼睛耽于乱象,耳朵扰于杂音,习武之人天性,她还是有感觉的。

    四目交投,像两个陌生人的对视。

    罗韧知道自己一定表情僵硬目光疏离,他也想表现的更好一点,但是装不来,对着别人可以装,对她装不了。

    “好点了?”

    “你都知道了?”

    同时发问,最终罗韧点头:“知道了。”

    冷场。

    罗韧说:“陪你打一出游戏吧,有双人模式吗?”

    他低头,去找机器的调控按钮,木代说:“难打的,两个人会比一个人撑的久吗?”

    罗韧说:“会啊。”

    归零,重新开始,罗韧并不看木代,专注游戏,她的游戏角色是个金发的窈窕女郎,紧身吊带,劲装飒爽,跟他并肩,翻滚、腾跃、开枪、躲避。

    起初,奔跑在城市的街道,然后过关升级,阴暗的丛林、森冷的墓室,怪物越来越多,强大到变态,终于游戏者开始挂彩,抓痕、咬伤,血槽渐空。

    金发的姑娘被触须的僵尸怪兽卷起来了,罗韧调转枪口,开始攻击怪兽。

    有僵尸冲到面前,咬,抓,他像是没看见,枪口只对准一个方向,一直开火。

    木代摘下耳机,奇怪的看他,忍不住阻止:“哎!”

    他不吭声,血槽耗尽,倒地,那一头,姑娘还是免不了被怪兽拖进黑暗深处,只余隐隐传来的尖声惊叫。

    gameover,游戏商又赚到钱了。

    罗韧摘下耳机,问她:“之前撑到过这一关吗?”

    “没有。”

    “所以多个人帮手,还是撑的久一点。”

    “但是都死了。”

    罗韧把耳机放回枪台:“人人都有一死。”

    又问:“何医生都跟你沟通过了?”

    “嗯。”

    “没有再瞒你?”

    “给我看过录像了。”她笑了一下。

    见面以来,头一次看到她的笑,也不像小口袋,笑的没有内容,只是面部肌肉的协调运作。

    她问:“你喜欢哪一个?”

    这个问题真是很难回答,有那么一瞬间,罗韧觉得自己想说:变回小口袋好不好?

    但他忍住了。

    他说:“大家都是成年人,讲真心话好不好?我喜欢哪一个,对你来说,还重要吗?”

    她说:“不太重要了。”

    罗韧沉默了一下:“我想也是。”

    ***

    霍子红站在会所二楼的阳台,目送罗韧驾车离开,他跟她告别的时候,神色平静,说:“我先回丽江,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或者木代有什么事,打我电话。”

    霍子红隐约猜到会面的结果并不理想,说:“罗韧,你想开一点。”

    罗韧笑起来:“难道我会想不开,我要是凡事想不开,也不会活到现在了。”

    霍子红回房,再唏嘘同情,罗韧也只是外人罢了,但木代是自己人。

    木代趴在地上,横劈,一字马,两手交叠,垫着下巴,眼神柔和平静。

    霍子红在她身边坐下,伸手摩挲她的发顶,想起刚收养她时,小孩子的头骨好像都是柔软细弱的,而现在,她长发浓密,颅骨坚硬,你说她病,她还是有自己的强。

    木代说:“红姨,罗韧说他都知道,我站在他面前,像被扒了皮。”

    霍子红难过的垂泪,眼泪滴在地板上,饱满的一滴。

    “木代,红姨也不会教你,很多事情,红姨自己做的也很差。何医生也跟我说了,我虽然收养你,但没有好好从心理上去疏导照顾,你这样,我有很大责任……”

    木代叹了口气,低下头,眼睛像要看进地板深处。

    说:“罗韧喜欢说,大家都是成年人,讲真心话。”

    “红姨,我跟你讲真心话,我觉得你并没有什么责任。你收养我,照顾了我,免我冻死、饿死、横死,让我有机会读书、认字、明理。我看过报导,有些人虐待收养的孩子,有些禽兽专借收养之名向幼童下手,你已经挡掉我许多祸患。我如果跟在亲生母亲身边长大,或许很早就浪迹街头,你已经给了我一重生活,不用想着再去对我精神负责,你又不欠我。”

    霍子红愣了一下,这话,真不像木代说的。

    她有点不知所措,像面对着孩子一朝长大,觉得不真实。

    木代又说:“前一阵子,我在丽江遇到雯雯的妈妈。”

    那件事,张叔跟霍子红提过,但不尽不实,霍子红并不知道细节:“她……还是很气吗?”

    “她说,雯雯死的那么惨,你怎么还活的这么好,你怎么还没有报应。”

    霍子红嘴唇嗫嚅着,木代反而比她平静,说:“我大概是会有报应的。”

    顿了顿,又低声加一句:“早晚罢了。”

    她爬起来,摩挲了一下脖颈,站到墙边,两手撑地,倒立,长长的头发堆到地上,像散开的云。

    霍子红在她的眼睛里,成了倒坐着的影像。

    霍子红说:“罗韧走了。”

    “嗯。”

    “谈的不顺利吗?”

    她想了想,说:“谈不上好不好,罗韧本身就不喜欢我,他喜欢小口袋,我看的出来的。”

    “难过吗?要像成年人那样,说真心话。”

    “不难过。我觉得,我也不应该得到太多的爱,那样对雯雯不公平。”

    “那你自己呢,你还喜欢罗韧吗?”

    木代笑起来,这一次,她笑的特别漂亮。

    说:“我一直喜欢他啊。”

    说完了,一个翻身,坐正身子。

    “红姨,你觉得我有病吗?”

    该怎么讲?说有,会不会刺激她?但是说没有的话,那卷录像带和她的反常又都那么确凿……

    霍子红有些慌。

    木代说:“我觉得我没有,但是你们都说有的话,就当是有吧。”

    她很无所谓。

    霍子红接不下去,顿了顿说:“今天你好好休息,何医生说,最近市面上有几款新药,接下来,咱们可以试一下。”

    木代说:“好啊。”

    ***

    离开会所之后,罗韧的车子就没有停过,一直在开,完全不想停下休息。

    车窗外风景变换,无数车,载无数人,不知道奔往哪个前方,白昼渐渐消逝,夜色开始在周遭涂抹,然后,手机震了一下,有消息进来。

    他漫不经心拿起来看,微信群里的,凤凰别动队。

    随手点进去。

    是系统消息。

    木代退群了。

    罗韧没吭声,又把手机搁回原处,继续往前开,开着开着,忽然莫名烦躁,靠边停车,推开门出来,狠狠撞上门,前走几步坐在靠边的栏杆上,大口呼气喘气。

    仰头看,天上疏疏点点的星。

    手机一直有响动,大概是曹胖胖他们在聊,在问,在猜测。

    罗韧不想去看。

    有刹车停车的声音,抬头看,不远处停下一辆suv,粗壮的司机从车窗里探出头来,问:“兄弟,车出问题了?”

    罗韧做了个手势,意思是谢了,犯困,只是停下醒神。

    司机了然,摇上车窗后发动车子,绝尘而去。

    那之后就没人再停了,所有的车子开过,都带起嗖的一阵风,罗韧一直在数,数到三百辆,三百辆的陌路人。

    还嫌他的陌路人不够多吗?

    罗韧突然出离愤怒。

    凭什么?

    他狠狠起身,调转车头,重新往昆明的方向。

    到的时候,晨曦初开,意外的,在门口正撞见霍子红和张叔,两个人都拎着行李,要走的架势,看见罗韧的车,都有微微错愕。

    罗韧急刹车下来,问:“木代呢?”

    霍子红说:“跑了。”

    一时之间,罗韧居然没反应过来“跑了”这两个字的意思。

    霍子红回过头来,指向会所楼上的窗户。

    “你应该知道的,木代爬墙很在行。门没有开过,应该是晚上,大家都睡熟的时候,她自己打开窗户,跑了。”

    “手机没有带,银行卡也没带,估计只带了随身的现金。留了张字条。”

    “写什么?”

    写什么?霍子红苦笑。

    她写:别找我,找也找不到。

    她计划好了的,跟她说这两天要试新药的时候,她那么乖的说“好啊”的时候,就早已计划好了的。

    罗韧攥了下拳头,转身大踏步走到车边,刚想去拉车门,张叔说:“算啦。”

    “都走了大半夜了,你知道往哪个方向去的?找也是白忙。”

    ***

    日头高起,金色的阳光洒向大地,车声渐渐喧嚣,马路上人来人往,行色匆匆。

    木代信步踱过一个水果摊子,又踱回来,问:“草莓多少钱一斤?”

    “十二块。”

    她掏出钱包,开始数钱,大钞只有两张,其它的都是零票,还有钢镚,叮叮当当。

    她捡了一大把零钞钢镚在手上:“两斤。”

    ...

第102章

    第5章

    凤凰楼的开张,距离曹严华想象中的鞭炮齐鸣锣鼓喧天,差了十万八千里。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不,十八万八千里。

    木代没音信,炎红砂因为家里的债务问题回了昆明,罗韧没出现,天上下着大雨,对面的奁艳铁将军把门——连殊被警方带走,奁艳已经一连几天不营业了。

    诸般种种,只描摹两个字,凄凉。

    曹严华手捧一叠宣传单,困兽一样在店里团团乱转:微信群朋友圈他都群发了广告,开张日上门五折,前三免费,昨儿晚上,还在酒吧里大宣特宣请大家捧场……

    人呢?人都死哪去了?你们那爱看热闹爱占便宜的神奇天性,只因下点小雨就全被浇灭了?

    一万三坐在靠门的桌边,一茎明黄色吸管,细细撮吸细颈瓶的可乐,端的细水流长——都吸了两小时了,连半瓶都没下去。

    他说:“曹胖胖,你安静点。”

    安静?红红火火的开张之日,遭遇瓢泼大雨,连张都没开上一个,换你你能安静?

    厨房里传来烤羊腿的香气,只只腌的入味,卖相也漂亮——还以为开张日会供不应求,现在如此惨淡,如何对得起那一只只羊羊羊?

    郑伯从后厨出来,挺括崭新的厨师大褂,看外头哗哗的雨线,像是自我安慰又像在安慰大家:“下雨,难免的,人人都想窝家里。”

    说完了,又招呼聘婷:“来,乖,别站了,坐下休息。”

    聘婷今天打扮的漂亮,身上挂了条幅带,“欢迎光临”,一直眼巴巴地站在门口,曹严华之前吩咐她:“只要有客人来,你就笑,懂吗?美美的笑。”

    也就是罗韧不在,他才敢这么支使聘婷。

    聘婷嘟着嘴过来,踢踏踢踏,曹严华垂头丧气,终于悻悻在桌边坐下,两腿往桌上一搭,整个人颓废地像软塌塌晾开的抹布。

    这形象,万一有客人上门,岂不是掉价?

    郑伯皱着眉头,正想说他,他瞪着茫茫雨幕,忽然冒出一句:“我小师父,现在也不知道在哪呢。”

    一句话,说的店内气压又低八度。

    霍子红当然不可能向所有人事无巨细地交代木代离去的缘由,但她也并不十分隐瞒,再加上一万三的多方打探,一些关键词还是漏了出来,诸如多重人格,精神分裂。

    雨天最容易增添伤感,曹严华唏嘘:“我小师父,青春明媚,人见人爱,怎么看也不像有精神问题。”

    一万三说:“难道只有我一个人觉得她有点精分?”

    一说到这个,两个人就掐。

    曹严华剑拔弩张,像杀气腾腾的公鸡:“只凭穿衣风格就能说人家精分?以前在解放碑,老子不知道看过多少,那些个白天套装的女白领,到了晚上穿着亮片小吊带,小热裤还不如纸尿裤遮的多,照你说,都是精分?”

    一万三说:“她有的时候,性格的表现是有点不一致……”

    曹严华愈战愈勇:“那人生总有高*潮低谷,前两天刚从四寨那里出来,你还不也矫情的跟坐月子似的?当年烧老蚌的豪情哪去了?你是不是也精分?”

    一万三表示不跟他斗,低头继续撮吸可乐。

    曹严华下结论:“只有那种不负责任没有水准的人,搞不清问题所在,才会笼统的下定义说是人格分裂!什么都往人格分裂上靠,反正不犯错误!”

    外头有人走近,头发乱蓬蓬的,拎了个麻袋,挽着裤脚,人字拖,撑一把坏了的大黑伞,雨水从塌了的伞面上往下*流,像小型瀑布。

    聘婷腾一下站起来,笑的跟花一样往门口冲。

    曹严华踹一脚一万三:“要饭的来了,给点钱打发了。”

    刚刚演讲时那一番慷慨激昂还在,支使起一万三来,理直气壮。

    一万三翻白眼。

    不过确实有这规矩,昨晚霍子红提醒过他:新开的店,要备专门给乞丐的零钱,三教九流都要打点。

    一万三抓了把零钱出去了。

    过了一会,他带着人进来了。

    咋了这是!把聘婷拉进来也就算了,怎么还把人领进来了,晦不晦气啊?

    曹严华搁在桌面上的两只脚微微旁岔,透过v形豁口看来人:头发早就被雨水打湿,居然带着天然的卷,架一副黑框眼镜,一边的镜腿已经折了,拿白线绕了一圈又一圈,脸上带着喜滋滋的那种笑,珍而重之的从怀里掏出一个手机。

    真是让人刮目相看,他居然用apple!

    现在的丐帮也真是蛮科技蛮高端的。

    但见他继续着喜滋滋的表情,手机翻出页面给一万三看:“亲友团,开张日五折,前三免费,是哦?”

    这声音……

    人是没见过,但是这声音……

    曹严华忽然想起一个人来。

    他手忙脚乱,撑住椅子想起来,谁知道使的力不均,整个人从桌子上塌下来,结结实实摔一嘴巴。

    但他还是立刻手脚并用爬起来:“神……先生?”

    神棍说:“你不是在学功夫吗?练的……也不怎么样嘛……”

    ***

    曹严华觉得,屋里的灯都比之前亮了。

    是的,蓬荜生辉,蓬荜生辉!

    他带着敬畏的目光打量神棍。

    真是高人,之前因为凶简,出了那么多诡异棘手的事,想请他都请不来,但是现在,为了开张五折前三免费,他就冒雨上门,实在是很有个性。

    穿的也个性,那种看淡浮华,返璞归真的着装风格,撑一把破伞,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蓑烟雨任平生的超然。

    郑伯把切条拌好的羊腿肉端上来,香气扑鼻,神棍欢喜的连镜片都闪闪发光了。

    拈了一条细细品嚼,说:“好吃!就比肯德基全家桶差一点点。”

    郑伯大受打击。

    一万三给罗韧打完电话,过来说:“罗韧一会就来。”

    神棍对罗韧没什么兴趣,又拈起一条羊腿肉,在辣椒末上滚了又滚:“可惜,见不到我们家小口袋。”

    罗韧进门的时候,神棍正高谈阔论。

    “只有庸医,才会把人越治越像病人!什么人格分裂,都是借口。我个人认为,心理病,其实是遇上了心魔,懂吗?心魔!”

    他抓一根羊腿骨,半空一挥,比划了个表情,长的是挺入魔的。

    曹严华几个听的入神,没有注意到罗韧,聘婷倒是看见他了,眼睛睁得圆溜溜的,像是要说:“咦?”

    罗韧食指竖在唇边,示意她别说话。

    神棍说:“古人老早就给出结论了,解铃还须系铃人,心病还须心药医。”

    罗韧倚住门框,门没关紧,砸在地上的雨水四溅,小腿以下都湿了。

    来之前,马涂文给他打电话,先是埋怨似的,问他为什么又在找,玩捉迷藏吗,然后说,这次好像难找,万烽火那头,一点进展都没有。

    这个结果,罗韧是想到了的。

    这世上最难找的人,是真心不想被找到的人。

    ***

    天渐渐黑了。

    颠簸的山路上,开来一辆双层卧铺长途大巴。

    再开一段,夜的愈发厉害,车里的照明灯关掉,晕黄色的车灯打开,车窗外头,影影憧憧的,说不清是树还是突兀的石头。

    窸窸窣窣的塑料袋声,翻身睡下的声音,明天下午才能到目的地,还有长长的路要走。

    木代躺在靠后的下铺,上铺睡了个老头,呼噜已然打的山响,一只脚吊在铺下,摇摇晃晃的。

    木代睡不着,头抵着玻璃,忽然想到什么,从兜里把钱包翻出来。

    还剩……

    三块二。

    她倒没觉得钱少,只是纳闷,是买了什么东西,人家给了她两毛的找头。

    三块二,下一顿饭都未必吃得起。

    但她并不焦虑,甚至有隐隐的开心,有一种,终于把旧的都摒弃掉的感觉。

    反正,她又不会饿死的,因为不可知,下一顿,吃什么,跟谁吃,在哪吃,都有了未知的期待。

    车身晃晃悠悠,像摇篮。

    她闭上眼睛。

    看到罗韧。

    他站在水果摊前头,水果搁在脚边,低头在纸上写着什么:“不过小姐,如果你是想找机会认识我的话,你可以随时打我这个号码……”

    木代睁开眼睛,转头在车窗上呵了一口气,伸出手指,写罗韧的号码。

    写完了,再呵一口气,那串号码就模糊了。

    有时候,缘分让人们相遇,不是为了相守,只是为了错过。

    前头隐隐传来争执的声音。

    木代先时没注意,直到忽然反应出,里头夹着一个女孩子惊惶的压的低低的声音。

    说:“别,别。”

    是在车子靠前的位置,好像是上铺,女孩儿忽然喊了声“大姐”,声音又没了。

    木代坐在铺位上不动,过了会,她下床,穿好鞋子,扶着上铺的床栏,慢慢向前走。

    动静有点大了,她都能看到黑暗里两个人影的撕扯,上头的应该是个男人,压在女孩身上,捂着她的嘴,那女孩挣扎,拍临铺的铺位。

    铺位上是个中年女人,背对着,眼睛半睁,木代都能看到她眼里的亮。

    但她纹丝不动。

    木代说:“哎!”

    声音不算小,那个男人朝她看过来,恶狠狠说了句:“小娘皮,滚犊子,我特么捅死你。”

    木代说:“那你倒是下来捅啊!”

    她扒着床栏问那个女孩:“他跟你什么关系?”

    女孩嘴巴被捂着,一直摇头,眼睛里水亮,怕是已经哭了。

    那男人呼的一巴掌扇过来,木代脑袋一偏,脚踩着下铺的床栏引身,一手抓住他手腕,往着反方向掰,另一手手臂拉长,攥住他肩窝。

    车子就在这个时候晃了一下,借着这股巧劲,扑通一声,木代把那个男人拉坠到地上。

    男人痛呼,女孩在上头放声大哭,木代问:“你和她什么关系?”

    他瓮声瓮气答:“那是我对象!”

    女孩在上头尖叫:“我不认识他!等车的时候他就盯我,我一直没理他,上车了又把铺换到我边上,我不认识他!谁知道灯一关,他……他就不要脸……”

    四周的铺位有动静了,众人纷纷起来,有人打手电,有人开手电照亮,有人大声嚷嚷:“怎么了?怎么了?”

    这时候,倒是全醒了。

    先前的那个中年女人也坐起来,她离得最近,似乎觉得有义务解释:“我也不清楚,我还以为是小青年吵架……”

    那男人站起来,人高马大,一张脸扭曲的变了形,吼:“那是我对象,吵架干你鸟*事,滚犊子!”

    旁边的人有胆怯了的,说:“是搞对象吵架啊……”

    那女孩连滚带爬的,往木代这边来,说:“姐,我真不是他对象,真不是。”

    借着车里的光,木代看清楚她的脸,难怪叫她姐,才十六七的样子,那男的,得三十多了。

    木代说:“你身份证带了吗,给我看看。”

    又看那男人:“你自己的对象,叫什么名字?”

    那女孩一下子明白了,哆嗦着赶紧从包里翻身份证给木代,边上有人起哄:“是啊,你对象叫什么名儿?”

    那男人脸色难看之至,凶悍的目光四下那么一扫,起哄声就低下去了。

    车子还在开。

    那男人小醋钵一样的拳头拧起,朝着木代走过来。

    车厢里鸦雀无声,女孩吓的脸色发白,拉着木代,似乎想把她往后拉,木代看了她一眼,说:“遇到我是你幸运啊。”

    她一脚蹬住下铺跃起身子,那男人抬头看她,被她一个肩肘正撞在脖子里,痛的翻身就倒,木代落到他前头,俯身抓住他两个肩凹,沉肩坠气,居然把他拖动了。

    像拖一口死猪。

    她一直把他拖到前头,司机还在驾驶,轮班的另一个司机起身拦她:“干什么啊这是?”

    木代说:“开门。”

    驾驶的司机靠边停车,门一开,木代就把人踹下去了,又把门拉关上,说:“开车!”

    司机说:“姑娘,你不能那么闹,那也是乘客啊。”

    木代没理他,自己转身,一路往铺位走。

    车子停了一会,那个男人在下头,一直不敢上车,过了会有乘客发脾气:“还走不走啊?”

    起哄声中,轮班的司机偷偷把门开了些,那个男人瑟缩着上来,就蹲在门边,没再敢往里走。

    车子又开动了。

    车厢里慢慢恢复平静,木代手枕在脑后,看到一个怯生生靠近的身影。

    走近了,看到是那个女孩,拎着随身的大包小包,看了木代一眼,犹豫着在她铺位上坐下来,只坐小半个屁股。

    再然后,她低下头,翻弄着手里的塑料袋,递过来一个橘子。

    她说:“你吃橘子啊。”

    木代接过来,指甲划进橘皮,然后剥开,送了片橘肉进嘴里,甘甜,微酸,饱满的汁液舒缓味蕾。

    女孩回头朝车门处看了看,又朝木代挪近了些。

    ——“车子的终点站是南田,你也去南田?”

    ——“我本来在外头打工,我姑妈在南田开饭馆,让我去帮忙。”

    ——“我叫郑梨,香梨的梨。”

    ——“南田是个小地方,你去那干嘛啊?”

    木代一直没说话,吃完一瓣又一瓣,橘子的清香在沉闷的空气里漫开。

    郑梨想,她大概不会理我了。

    就在这个时候,木代开口了。

    她说:“我去找人。”

    ...

第103章

    夜深人静。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神棍站在鱼缸前头,撅着屁股,啧啧赞叹着看水中的凶简,也不知道他从哪搞了个放大镜来,时不时眯着眼睛凑在眼前,像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老学究。

    说:“这是凤啊还是凰啊,你看这纹络,精细精细的,最好的工匠都雕不来呢。”

    罗韧有点疲倦,雨已经小很多了,但还是淅淅沥沥个不停,这半夜三更的,居然起了凉意。

    神棍的造访,罗韧并没有太当回事,这个人总是咋咋呼呼,说他懂吧,总是满嘴推测,说他不懂吧,偏偏又讲的头头是道——跟他的名字一样,“神棍”,不好不信,又不好尽信。

    罗韧说:“今晚你就在这住下吧,郑伯把楼下的客房收拾出来了,住不住随你,住多久也随你。没事的话,我先去睡了。”

    他转身想走,神棍在后头叫他:“罗韧。”

    有那么一会儿,罗韧觉得奇怪,但是不知道奇怪在哪——末了才反应过来。

    神棍总是没个正经,一贯地叫他“小萝卜”,这好像是第一次,连名带姓唤他。

    语气还少有的郑重。

    罗韧回头。

    神棍拖了张椅子坐下,食指点着鱼缸的外壁:“渔线人偶、仙人指路、胭脂琥珀,三根了。”

    是,三根了。

    “有什么感觉没有?”

    感觉?罗韧皱眉:这能有什么感觉?

    神棍说:“你不能像拉磨的驴一样,抽一下才动一下,你得去想。”

    他眼睛滴溜溜一转,两只手指的指尖抵到太阳穴上,一副要开动脑筋的样子。

    罗韧又好气又好笑。

    “你就从来没想过,这凶简是打哪来的,为什么是七根?为什么出现在你们找到的那些地方?为什么要害人?只是为了害人吗?还是有什么目的?收了它为什么重要?”

    为什么为什么,神棍像是忽然变身成了十万个为什么。

    罗韧问:“你知道?”

    “我也不知道啊,但是我至少在想啊。”神棍屁股挪动着椅子,又把身子转向鱼缸。

    罗韧听到他喃喃:“又不是打地鼠,出来一个打一个,这中间,总是要有联系的吧……”

    也许吧,可是联系在哪呢?

    罗韧离开的时候,神棍还在苦思冥想,两腿盘坐,一手苦苦托腮,像滑稽版的思想者。

    这个晚上,罗韧睡的不大好,神棍的话、木代的事,搅得他难以安枕,做了很多芜杂的梦。

    梦见在街上行走,路人忽然都举止僵硬,四肢被看不见的线牵引;梦见大海掀起狂浪,海水旁掀露出海底,兽骨排成的巨画历历在目;梦见屋檐下挂起的扫晴娘,忽然诡异地朝他眨眼,像是在说:你猜,联系在哪?

    最后梦见木代。

    她坐在黑暗里,周身罩着朦胧的微光,仰起脸朝他微笑。

    罗韧过去搂住她,觉得古人形容女孩儿是温香软玉,这话委实不差的。

    他低头去吻她面颊,问她:“去哪儿了?”

    她向着他狡黠一笑,说:“你猜啊。”

    ……

    梦到这里就断了,醒来的时候是凌晨五点。

    罗韧苦笑:都让他猜,他哪猜得过来?

    再无睡意,索性起身,先去存放凶简的房间。

    里头的灯已经关了,杳无声息,还以为神棍去楼下的客房睡觉了,谁知一揿灯,鱼缸外头赫然用透明胶粘了张白纸。

    上头歪歪扭扭的留字。

    ——我去函谷关了。

    ***

    姑妈郑水玉和姑父何强两个在角落里嘀嘀咕咕,郑梨觉得很尴尬。

    她有点忐忑的看木代。

    是她把木代带来的,在大巴车上,她感激木代帮忙,拼命想着要回报她,得知她想找人,赶紧把姑妈搬出来:“我姑妈在南田县好多年了,那是个小地方,你想找谁,她保准知道。”

    又问木代有没有落脚的地方:“你不嫌弃的话,跟我一起住啊。我姑妈的饭馆反正招人,你想在那打份工也没问题的。”

    话说的太满,到了才知道,郑水玉的餐馆也只小本经营。

    看到她还拖了一个,郑水玉的脸色顿时就拉下来了。

    木代却像是没看见,靠住餐馆的门向外打量:这是条很小很窄的街,生活气息浓厚,街头有杂货店,街尾有蔬菜摊,修自行车的、理发的,应有尽有,像个小世界。

    斜对面有个卖棉花糖的,脚踩机器,小木杆子在兜轮里转呀转的,一丝丝糖絮就裹上来,裹着裹着,就成了个白白胖胖的娃娃。

    木代看的兴起,大踏步过去,一问,一个两块钱。

    她买了一个,全部身家,顿时去了大半。

    但是没关系,撕下一缕放进嘴里,舌头一压,再轻轻一抿,一丝丝的甜就在口中荡漾开来。

    幸福的不太真实。

    郑梨急急迎上来,压低声音。

    “木木姐,如果我姑妈不愿意……你也别生气,我可以再想办法。”

    虚岁十七的小丫头片子,能想什么办法?木代说:“他们会用我的。”

    她说的笃定。

    同一时间,郑水玉打定主意。

    这姑娘长的漂亮,能帮店里招客:店里的常客都是些大小伙子,谁不喜欢养眼的姑娘?

    再者,小梨儿说她能打:这再好不过了,店里闹事的人也不少,打起来了难免殃及池鱼——上次一伙小混混喝醉了闹事,老公何强上去拉架,迎面挨了一砖头。

    有个能打的在就省心了。

    ***

    房间是二楼的阁楼,低矮、逼仄、潮湿,郑梨硬要把床让给木代,自己睡单人的弹簧折叠钢丝床。

    第一天不用上工,木代说:“我出去走走。”

    她也没交代去哪,一个人下楼,郑梨趴到窗口,隔了一会看到木代出来。

    她双手插在外套的兜里,慢慢地走过一个又一个临街的摊位,拐过街角不见了。

    郑水玉上来,右手拎了个水壶,左手是摞在一起的用水盆,问她:“这个木代,怎么连行李都没有?”

    郑梨说:“大概是路上丢了吧。”

    忽然想到什么:“姑妈,有新的牙刷毛巾拖鞋吗?木木姐应该用得到的。”

    郑水玉沉着脸:“没有!”

    又示意对面:“楼下就有小超市,自己不会买吗?”

    郑梨不高兴,觉得这个姑妈,于小处也忒抠门儿了。

    她掏出自己的小钱包,捏在手里,昂着头蹬蹬蹬下去了。

    ***

    南田县很小,往一个方向直走,只大半个小时,就能走到城乡结合处。

    名副其实,黄土地上种着玉米,也有西红柿,往田埂上走了几步,居然遭遇一只大白鹅。

    木代原路返回。

    尘土很大,车多,摩托车和自行车也多,桥头大喇喇摆着小吃摊,穿着脏兮兮围裙的摊主在炸萝卜饼。

    没人出来呵斥影响市容,小城市,就是这样,脏乱是脏乱,透着亲切肆意。

    有逃学的孩子,背着书包,蹲在路边玩纸牌。

    萝卜饼一块钱一个。

    木代在油锅边等,看生面酱裹着的萝卜饼在热油里上下无路。

    她跟摊主搭话。

    “我记得,从前,站在大桥头,往那里看,有一片楼,四方方,黑不溜秋。”

    摊主拎着锅勺,茫然地顺着她指示的方向看过去,那里现在是片新楼,顶上是巨大的广告画,广告上是前一阵子特红的韩国明星金秀贤,竖着大拇指,边上是广告语。

    ——英语培训到蓝天!美好未来在明天!

    金秀贤大概永远也不知道,自己还接过这样的广告。

    摊主皱眉,用锅勺翻了一把萝卜饼,嘴里嘟嚷着:“那是多久前?不记得了。”

    木代说:“我小时候。”

    摊主看她一眼:“你小时候?那得十五年?二十年?”

    她重新看向木代指的地方,似乎想起了什么:“哦,是,印象里是有,拆了。”

    “那楼里的人都去哪了啊?”

    摊主麻利的将萝卜饼起锅,放在搁架上沥油:“散了吧,该搬哪搬哪呗。”

    ***

    晚上,木代睡不着。

    小阁楼里闷热,蚊子居然也早早出动,嗡嗡嗡地扰的人心烦,郑梨在床上愤愤,啪啪的巴掌声不绝于耳。

    一边拍蚊子一边跟木代说话。

    “木木姐,我问过姑妈了,她说那片楼,十来年前就拆了,那是老楼,后来都变危楼了,设施设备也不好。”

    是不好。

    木代眼前仿佛出现那逼仄的楼梯,长满青苔的水槽,水龙头一拧开,整根塑料水管都在嗡嗡颤动,像是地下水要喷薄而出。

    “木木姐,你光记得要找的人爱穿高跟鞋了?名字呢,不记得?”

    不记得,小孩子的记忆是奇怪的。

    她记得从桥头去看,能看到家所在的那幢旧楼,四四方方。

    记得被送去孤儿院的那天,在桥头坐长途车,司机扯着嗓子喊:“南田,南田始发!”

    记得家里破旧的水槽,剩了饼干屑的饼干盒。

    唯独记不清那个被她叫作“妈妈”的人。

    不记得她的名字,不记得她的脸,因为她的脸始终模糊,敷满颗粒粗糙的香粉。

    印象最深的,是她的鞋子,是因为自己那时候长的矮,视线低吗?

    她爱穿高跟鞋,瘦骨嶙峋的脚顽强塞进不合适的鞋子里,脚面被磨红,脚跟被磨出了泡也不在意。

    木代说:“她喜欢穿高跟鞋,尤其是红色的,那时候,整幢楼也没几个人这么穿。”

    啪的一声,郑梨又拍死一只蚊子。

    说:“这就好办,咱们得空的时候去打听打听,这县城里,老住户很多,一住就是十几二十年的,总有人记得的。”

    ...

第104章

    本文由 。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首发炎红砂回到丽江,兴致不高。?

    她找霍子红咨询,两人坐在酒吧的小角落里,神色都凝重,一万三故意寻个由头从旁经过,听到炎红砂问:“那是都要我还?要是卖了房子还不够呢?”

    一万三回转来,曹严华正伸长了脖子朝那头张望,急急套消息:“怎么样怎么样?”

    一万三说:“世事难料啊,前一阵子还是富婆呢,一朝大厦倾塌,当然了,她那叔叔和爷爷也没做什么好事。”

    曹严华说:“都是她叔叔举的债,我红砂妹妹背这种债太冤枉。要说是报应吧,应该报应在炎老头身上才对。”

    一万三不这么觉得:“前人种树,后人乘凉。富婆乘了这么久的凉,现在担点连带责任也正常啊。”

    曹严华瞪他。

    那边谈的似乎差不多了,炎红砂耷拉着脑袋过来。

    曹严华说:“红砂妹妹,你不要丧气,有我们呢,有一口饭就有你一口汤,总不会让你饿死的。你要真被抓进去了,我们会想办法凑钱捞你出来的。”

    他给她罗列希望:“你们家的宅子,应该值不少钱,要是还不够,我就陪你去趟四寨,别忘了,我们还有那么多宝石在呢,再不行,还有房产!”

    他手一挥,直指凤凰楼的方向。

    炎红砂说:“我没烦,这一阵子发生太多事,我就是觉得……怪没劲的。”

    她在距离吧台最近的一张桌子上坐下来,趴下,脑门抵在桌面上,扎起的辫子执拗地翘着。

    一万三盯着她看,看到后来,忽然有点唏嘘。

    想想,好像的确是红砂最倒霉了。

    自己是混混儿,到哪有口饭有张铺位就行,无所谓,曹胖胖跟他差不多,贼骨头铿铿的抗造,罗韧完全是非人类了,出了那么多的事,没见他慌过。小老板娘虽然不知怎么的多重人格了,但她至少有人疼着有人宠着吧……

    细想,红砂其实比木代还小一点,无忧无虑地活到这么大,忽然接连失亲,知道了家里发迹的不堪真相,财富被收回,剩了孑然一身,没哭没闹没上吊,还在想着去把债给清了……

    一万三忽然觉得,还挺佩服她。

    他打了杯咖啡,拉花是个大大的笑脸。

    端过去给她,说:“我请你的。”

    炎红砂抬头,狐疑地看他,然后拿起小汤勺,在咖啡里搅啊搅啊:“你这么好心?没放药?肯定喝了拉肚子……”

    md!

    曹严华在一旁凉凉的落井下石:“三三兄,你平时的罪恶嘴脸都昭然若揭了,现在装什么爱心暖男啊,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吧……”

    尼玛曹胖胖是想死吧!

    一万三抓起一个糖包就向曹严华扔过去,他躲的好快,脖子一缩,糖包就贴着他的头顶飞过去了,正砸在墙上挂的一幅画上。

    曹严华为自己的反应速度所惊叹:完全是身随心动啊,看来这些日子的基础功夫没白练。

    他洋洋得意,正要呛一万三两句,忽然发现,一万三根本没看他。

    他正皱着眉头,盯着刚刚糖包砸到的那幅画,然后起身,走到那幅画面前细看。

    炎红砂纳闷,用口型问曹严华:他干嘛?

    曹严华也一头雾水。

    是那幅画有什么特别吗?

    酒吧的边墙,为了增加情调,零星的挂一些特别的画,并不稀奇,事实上,聚散随缘还专门开辟了一面墙,供客人留言涂鸦。

    那幅画,是仿品,日本浮世绘,葛饰北斋的《神奈川冲浪里》。

    画面也简单,就是渔船置于巨浪的腹部,远处是安详的富士山。

    曹严华凑上去,满脸纳闷地看一万三,炎红砂有点忐忑,端起了咖啡就是一大口。

    满嘴的苦涩,忽然反应过来:哦,对了,糖包让一万三给扔了。

    不过,一万三在看什么呢?

    大门被推开,带动门上挂着的东巴风铃,还有聘婷清脆的声音:“小刀哥哥!”

    一万三浑身一颤,打了个激灵,蹬蹬蹬退后三步。

    罗韧带着聘婷一起来的,只一眼,酒吧里的一切尽收眼底,曹严华的莫名、炎红砂的怔愣,还有……

    他的目光在一万三和那幅画上打了个来回:“看什么呢?”

    ***

    聘婷被张叔带进了吧台洗盘子,她倒是乐于劳动的,哼着歌儿,水龙头开的老大,水花溅起来,喷了她一脸。

    她咯咯笑着,撑着吧台仰起头,想给罗韧他们看自己狼狈的脸。

    然后脸色垮下来,悻悻的。

    没人看她,他们围坐着,都在看取下来的那幅浮世绘。

    一万三指着画的左侧,那里,海浪翻卷如同巨爪。

    “突然之间,就看到海浪在翻转,就好像是形成了个漩涡,旋着旋着,就成了个空洞,黑漆漆的,像是个洞。”

    “然后听到声音,砰,砰,像是心跳的那种,接着你就看到那个空洞也是一起一伏的,配合着心跳的节奏,像是洞里,有个巨大的心脏。”

    曹严华听的极其兴奋,一时间居然词穷:“我就说……跟我看到的一样……也是这样……”

    他追问:“有风吗三三兄?还应该有风的。”

    风?一万三恍惚了一下。

    有。

    凉的,森冷的风,带着腥咸气息,迎面吹来。

    ***

    木代对新生活接受的很快。

    极其枯燥,又极其简单的新生活。

    每天的活动范围离不开菜场和饭馆,上菜、收银、擦桌子、倒垃圾,像恒定的轨迹,不出半点偏差。

    郑梨不喜欢这生活,十七岁的姑娘还是不定性的风,喜欢追逐热烈和新鲜,餐馆的生活却是老旧的框画,把她框在横条竖条当中,还总带着难闻的油腻味。

    她不止一次沮丧地问木代:“木木姐,你怎么待得住啊?”

    真是甲之熊掌,乙之□□,木代觉得这样的生活,对目下的自己来说,是最好的。

    如果继续待在红姨身边,罗韧身边,往事挥之不去,空气都会是压抑的吧。

    这里没人认识她,缓慢取代激烈,饿了就吃,困了就睡,喜欢就做,不喜欢就不做,她可以静下来,认真想一些事情。

    何医生跟她说了很多,无非是:木代,你生病了,你有三重人格,你现在混乱,需要治疗,需要尝试新的方法。

    木代不觉得自己是生病,她甚至心理抗拒,不想去了解关于人格的种种分析解说。

    她觉得,问题的根由,也许是她身体里有三个自己,而她没管住罢了。

    就像三个小妖怪作乱,模糊了她的本来面目,久而久之,连亲人、朋友、爱人都不知道她的样子了。

    为什么没管住,大概是她胆小、怯懦、逃避,听之任之,头埋进沙子里,眼前一黑,以为世界就不转了。

    就好像个大宅子,主人不出手,下头人就蹬鼻子上脸,钱账、人事,全是一锅乱粥,如同小说里说的那样:渐渐露了那衰败的气象来。

    那她现在,就来出面管一管,正本清源,扬威立万,必要的时候,杀一儆百。

    这感觉新奇,她好像登上权座,对着黑暗中影影绰绰的许多自己发号施令。

    不管是三重人格,还是三十重人格,都要听我的。

    心病,无外乎有心结,一个个疙瘩,把她的生活都拧的面目全非。

    没关系,从最初的最初,一个个来解,渐渐还自己本来面目。

    不需要何医生,不需要新型疗法,也不需要林林总总的药。

    我就是我自己的药,我就是我自己最好的大夫。

    ***

    郑水玉慢慢有点喜欢木代,老板总是喜欢勤快的工人:木代手脚麻利,做事利索,不偷懒也不拖沓,闲下来的时候,她就安安静静的在靠近门口的桌子边坐着,阳光从玻璃门里透进来,拂在她的脸上。

    郑水玉跟她聊天,问,多大啦,有男朋友吗。

    木代说:有啊。

    这个“有啊”让郑水玉大为惊诧,和所有好奇打听的中年女人一样,她其实是想接一句:要么姨给你介绍一个?

    居然“有啊”。

    “长相怎么样,帅吗?”

    木代低下头,抹布在桌子的一面反复的揩,唇角露出浅浅的笑:“帅的。”

    “家里有钱吗?”

    木代想了想:“有吧。”

    “对你好吗?”

    “好。”

    郑水玉有点纳闷:“那他怎么放心让你一个姑娘家出来,在这种小地方打工呢?”

    木代说:“他忙啊。”

    说的理直气壮,郑水玉有点搞不懂她。

    下一秒,她进了后厨,郑水玉的老公何强是主厨,刀工不错,在给土豆切条。

    他教木代:“手指要弯起来,手背抵刀面,这样就不会切到手了,下刀要快,足够快的时候,那就是刀光一片……”

    其实何强远没到那个境界,只在小姑娘面前摆忽罢了。

    木代说:“我试试。”

    她尝试性的切了几下,然后手上渐快,铎铎铎铎,刀刃和砧板相击相打,像是快节奏的音乐。

    切完一个,又一个,砧板上堆满细细的淡黄色土豆切丝,姿态优雅的艺术品。

    何强张大了嘴在看,郑水玉和郑梨都被这声音吸引,从厨门处探进头来。

    再伸手摸,盆里空了,土豆已经切完了。

    木代拎起刀,向着砧板用力一掷,菜刀的边角剁进木板,铿然而立,像音乐乍停的一记强音符。

    然后转身,面对着三个人合不拢的嘴,屈膝、低头、一拎围裙,像谢幕的芭蕾舞小天鹅。

    咯咯笑着就出去了,舒心舒意。

    郑水玉觉得,这个服务员招的真值。

    下个月或许可以给木代加工资,省得她心气高,被人挖墙角跑了。

    ***

    这天晚上,晚饭时间刚过,夜宵时间没到,刚好是一轮空闲。

    木代坐在餐馆门口,看对街那个红色的公共电话亭。

    然后拿了纸笔,趴在桌上写着什么,写完了,抬头看郑梨,招手让她过来。

    郑梨没来由地喜欢她,就喜欢跟在后头屁颠屁颠,一路小跑到跟前。

    木代说:“有钱吗?帮我个忙。”

    她想打电话,但刚上工,还没来得及预支工资,口袋里只两个一角的钢镚。

    郑梨赶紧点头:“有!”

    两个人挤到电话亭里头,木代转身关好门,郑梨投了币之后,她慢慢地摁下一串手机号码,等候的当儿,把纸条塞给郑梨,说:“照着念。”

    借着街灯和巷子里林林总总的各色灯光,郑梨看清楚那行字,她有点不明白,看向木代,想问:为什么?

    木代背倚着电话亭的玻璃面,头微微歪着,格子衬衫卷起了袖,露出白皙的手臂,她伸出手指竖在唇边,示意她不要多讲话。

    目光温柔而沉静,长长的头发拂过肩膀,被后头打过来的灯光笼出柔和的光晕。

    郑梨觉得,自己如果是男人的话,几乎就爱上她了。

    电话通了,那头传来一个男人低沉的声音:“喂?”

    郑梨一怔,赶紧举着字条,用自己不标准的普通话,磕磕巴巴照着念。

    “您好,本公司专营各类房产,佣金优惠,服务到位,是您投资置业的不二选择……”

    电话挂断了。

    郑梨捏着字条,有点不知所措,木代低着头,一直在笑。

    过了会,她轻声说:“真没耐性。”

    说完了,门一推,往饭馆的方向走,脚步轻快。

    郑梨在后头亦步亦趋的跟着,追着问:“木木姐,是你仇人吗?故意打电话去整?”

    巷尾传来呼喝的声音,木代偏头去看,一群混混模样的人,抬着箱啤酒,正吆五喝六地往饭馆的方向走,要么袒胸露背,要么穿着松垮,年纪都不大,估计也就十□□岁。

    木代说:“快点,夜宵档要开了。”

    ...

第105章

    这样的街边饭馆,一日三餐加夜宵,属夜宵档最乱。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大概是白天有日光照着,还会尽量克己着彬彬有礼,到了晚上就容易脱略形骸。

    袒胸露背上桌翘腿、斗狠买醉借酒装疯、荤段子胡话一套套的——木代只当一切都是助她修身养性的空气。

    饭馆里所有的折叠条桌都打开,吆五喝六的划拳声中,上菜几乎迈不下脚,木代端着盘子侧着身子:“借过,借过。”

    有人不耐烦地瞪她,她毫不客气瞪回去,有个醉酒的客人涎着脸过来摸她胸,被她捉住手腕顺着胳膊一拧,整个人趴到酒桌上,木代往他脑袋上淋了杯啤酒,说:“来,醒醒酒。”

    那客人恼怒非常,挣扎着站起来,脑袋一甩,啤酒滴子乱飞,跟刚上岸甩水的狗似的。

    饭馆里有那么几秒钟的寂静,那个客人抡起一碟菜就要往地上砸。

    木代说:“你敢!”

    那个客人被她一呼喝,抡着盘子砸也不是不砸也不是。

    郑水玉怕事,赶紧上来掐木代胳膊:“快快,给客人道歉。”

    木代盯着那人,开始解围裙:“出去单挑?”

    外头的小巷里灯光晃晃的,餐馆里的人开始起哄。

    “或者……”她伸手从隔壁桌拿了一瓶啤酒,往这张桌子上重重一顿,顿的一桌人面面相觑,“吹瓶?”

    那人脸色尴尬,同行的人赶紧起来劝和,于是就坡下驴两相和气,没单挑也没吹瓶。

    夜宵档在继续,只是列桌似乎都规矩了很多,木代再出来上菜的时候,还有人主动拖凳子让路。

    再回到后厨时,郑水玉她们看她的目光都不一样了。

    郑梨说:“木木姐,你以前经历过这种场合吧?压的这么顺。”

    木代说:“没啊。”

    她自己想了想,也有点不好意思:“第一次。”

    郑梨脸都白了:“那你……那样……”

    木代说:“这些人,你扫一眼就知道,只认棍子的。我不得借个事扬威立万?不然苍蝇样赶了一个还有一群,又或者天天都来,没完没了的,烦不烦?”

    郑水玉说:“合着你讲大话呢。”

    她忧心忡忡的:“好险啊,要真出去单挑怎么办?”

    木代满不在乎:“我又不是打不过他。”

    “那吹瓶呢?”

    “吹个一瓶两瓶的能叫事吗?”

    郑水玉哑口无言,转头偷偷跟何强说:“我这心里怎么老不踏实呢?”

    何强围着灶台转,说她:“你呢,就是小市民心态,总想请个全能的,请来了真菩萨又怕。你要真不放心她在前头,就让她留后厨吧。”

    留木代在后厨,郑水玉倒是想,但是看郑梨扭扭捏捏那样儿,镇不住场子啊。

    近半夜时,客人陆续都散了,只剩了一桌小混混模样的,年纪都不大,十八*九岁,自抬了啤酒来的。

    郑水玉最烦这样的,没什么油水可捞,一碟花生米加一盘土豆丝能下两小时的酒,占着桌子不挪窝儿,影响她翻台,还特别容易闹事。

    果不其然,忽然就拍着桌子嚷嚷起来了。

    郑水玉头疼,吩咐木代:“你边上看着,别让他们砸东西。”

    木代拖了张椅子,在不远处坐下。

    也不懂他们为什么吵,脸红脖子粗的,向着一个胖胖的男生发通牒:“够胆就去,不去不是男人!”

    什么神奇的地方,严重到不去都不是男人了。

    那个胖男生讷讷的,腮上的肉簌簌而动,似乎左右为难。

    为首的平头一巴掌掴向他后脑勺,响声干脆敞亮。

    “还有胆子没有?去一趟要你命了?”

    胖男生嗫嚅着:“我听说挺可怕的……”

    “我们都去过,可怕在哪了?还不是好端端回来了?”

    胖男生瑟缩似的抬眼:“人家说……”

    他压低声音,脸色惶恐:“半夜的时候,耳朵贴在水泥台子上听,能听到心跳声,就像是里头有人……”

    木代斜眼乜他,语气到位,神态表情也到位,不出演恐怖电影真是演艺界的损失。

    平头骂骂咧咧的,手一扬,又要掴他。

    木代说:“喂。”

    她态度不耐烦,脸上写着赶人。

    平头有点怵她,扬起的手改成揪,攥住胖男生的衣领往外一推:“走走走。”

    一群人起身,踢踢踏踏往外走,有人把饭钱拍在桌子上。

    阿弥陀佛,这一天好长,总算是可以收工了。

    ***

    门外,胖男生耷拉着脑袋,战战兢兢。

    平头男很瞧不起他,说:“鸡崽大点的胆子……”

    胖男生极力为自己辩护:“真的,我还听说……”

    他自己先打一个寒战:“人家说,那水泥台子里,陷着个女人,没有月亮的时候,她会穿红色的高跟鞋……”

    平头男一把把他推了个趔趄:“滚犊子,没胆去就别整天屁颠屁颠跟着我们。”

    ……

    ***

    木代觉得,自己和郑梨,大概是有代沟的。

    终于收工,她精疲力尽地只想睡觉,郑梨居然还精神奕奕的,要去网吧。

    木代追问,郑梨扭扭捏捏的:“我跟人约好了聊天……”

    满脸绯红,对方大概是个适龄男子吧,网吧就在楼下隔壁,木代也并不担心她的安心:“那去吧,早去早回。”

    郑梨应了一声,欢快地像出笼的小鸟。

    没了郑梨,屋子里安静的让人不习惯,老旧的挂钟定点报时,丝毫不顾忌会扰人清梦。

    响过三响的时候,郑梨回来了。

    她蹑手蹑脚,似乎怕吵了木代,又似乎有事想告诉她,在她枕边停了一会,耳语一样问:“木木姐,你醒着吗?”

    没有声息,郑梨想,大概是睡着了吧。

    刚转身,木代在身后问:“有事?”

    郑梨吓的险些绊着。

    回过头,木代已经撑着手臂坐起来了。

    郑梨小心翼翼:“我吵着你了?”

    木代说:“本来也睡不着,有事?”

    郑梨说:“我去上网,帮你查了,你不是要找个穿红色高跟鞋的女人吗?我帮你查了。”

    木代啼笑皆非:这不是正确的路子吧。

    果然,郑梨说,查到个关于红色高跟鞋女人的恐怖故事。

    红色高跟鞋、绣花鞋等等,诸如此类,从来都是恐怖故事的烂熟梗,木代连听的兴致都没有。

    她重新躺下,命令式的口气:“睡觉。”

    郑梨没办法,草草洗漱,钻进被窝。

    挂钟的秒针滴答滴答的走,闭上眼睛,全是网上看到的故事情节。

    ***

    开始,她的确是聊天去的,但是那个叫“追风骑士”的男人发来一张自拍照之后,她就兴致全无了。

    有一句老话说的很对:长的丑就不要出来吓人了。

    但是包了两个小时,剩下的时间干点什么好呢?

    忽然想到:木木姐不是要找人吗?

    于是打开搜索引擎,输入:南田、红色高跟鞋。

    出乎意料的,好多条搜索结果,标题都是一样的,可见是同样的内容被反复转载。

    和所有这个年纪的女孩子一样,对于这种恐怖话题,郑梨既害怕,又猎奇。

    最终猎奇心理胜出,鼠标挪了又挪,还是点了进去。

    里头提到了近二十年前,南田县修的一个雕塑。

    按照当时的规划,这雕塑将汇通三条新修的马路,继往开来,象征着城市腾飞,所以雕的是匹昂首腾空的骏马,基座是厚重的水泥台子。

    但计划赶不上变化,雕塑落成,领导班子对城市规划有了新的想法,中心城区南移,另外的马路接通省道,这里连带着周围区域完全破落,跌成了城乡结合部,就如同木代先前看到的,田埂上长稻禾,随时邂逅闲庭信步的大白鹅。

    脑补的话,场景凄凉而又诡异,破落的郊区地带,人烟稀少,偏偏伫立着这样一座跟周围环境完全不搭的雕塑。

    无人管理,无人维护,这里成了小混混及不务正业人士的厮混场所,在这打架斗殴的有,激情燃烧的也有,水泥台子上各色的漆刷各色的词句和画,字都是骂,画都是写意,总之看不懂就对了。

    也不知道哪一年,哪场激烈斗殴,马头也被砸掉半拉。

    再然后,那个诡异的故事传开了。

    说是,夜深人静,一个人前往腾马雕台,把耳朵贴在水泥台子上仔细听,会听到心跳的声音。

    就好像,水泥台子里埋了个活人。

    又说,当你听的入神的时候,颈后,会忽然间吹起冷风,急忙回头去看,身后当然是没人的,但是如果低头,你会发现,身后有双红色的高跟鞋……

    郑梨被吓的头皮发麻。

    很多回帖,让人难以想象的是,这居然成了精神文化生活贫瘠的南田县的一个消遣去处,很多人拿这个打赌、比胆色,专挑月黑风高的时候前往,用涂改液在台子上炫耀似的写下xxx到此一游的字样。

    事情闹的最沸沸扬扬的时候,当初的施工队都出来辟谣,工头的原话是:放屁!当时没动用大型铲车,水泥台子浇筑是我们拌好了一铁锨一铁锨铲进去的,真有活人,我们会不知道?

    但是传谣的速度总是比造谣要快的,又或许,人们心底,暗暗盼望着这样刺激的恐怖,真实性与否反在其次了。

    ***

    罗韧睡的迷迷糊糊,被神棍的电话吵醒。

    三更半夜,想来也不会是打来寒暄的,罗韧在黑暗中坐起身,问:“你到函谷关了?”

    神棍说:“早呢。”

    他声音里,有少有的激动。

    罗韧察觉到了:“有事?”

    神棍说:“虽然我没过多关心你们和凶简的事情,但那不代表我不在意。我一直觉得,凶简是个很值得研究的课题……”

    罗韧失笑:这世上,大概也只有神棍,会把这样的追寻冠以“研究”或者“课题”的字眼了。

    “第二根凶简之后,我让小万万帮我留心一些事,因为我也不是很确定,所以我没跟你们提过,只是希望,从一个新的角度,能发现一些什么……”

    小万万,当然就是万烽火了。

    万烽火很给神棍面子,神棍大概是唯一一个可以朝他要消息但不付钱的人了,因为他很斩钉截铁的表示过: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罗韧有点紧张,他伸手,触到床头的台灯开关,又慢慢缩回来。

    好像黑暗更能给人安全感似的。

    他问:“你要查什么?”

    “那几幅画,渔线人偶的插图,合浦海底的巨画,有没有在其它的地方,以其它的形式,出现过。”

    “有吗?”

    神棍停顿了一下,这间隙的时间里,罗韧听到自己滞重的呼吸。

    然后他说:“有。”

    ...

第106章

    凤凰楼的生意终于如曹严华所愿,一天天慢慢好起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从最开始的没有客人,到一天两三桌、四五桌,尽管按照一万三的说法依然是每天连本都收不回来,但曹严华觉得,从无到有,就是巨大的飞跃了。

    他辞了聚贤楼的工,晚上在酒吧帮忙,白天时间几乎都耗在凤凰楼。

    没客人的时候,他就自己找事忙活,洗洗碗、擦擦地、算算账什么的。

    炎红砂和一万三两个不像他那么尽心,但时常冒头,算是常驻,至于罗韧……

    他基本不出现。

    曹严华觉得也合情合理:他大概为了妹妹小师父在担心吧。

    私底下,曹严华和一万三炎红砂他们讨论过木代的去向,曹严华和炎红砂都忧心忡忡,只有一万三无所谓,他甚至对他们的忧虑感到不理解。

    ——“你们以为我国是有多乱?她一个成年人,自己做决定,身上还有功夫,哪那么容易就出事了?”

    炎红砂说:“万一呢?”

    万一真是个细思则恐的词儿,就怕这个万一。

    曹严华正胡思乱想,门口出现一个人,先还以为是客人,脸上端了笑正要迎上去,下一秒反应过来,是他小罗哥。

    真是稀客。

    曹严华问:“有事啊?”

    “有饭吗?”

    阖着是来吃午饭,吧台后头,郑伯抬头强调:“罗小刀,你吃饭一样要给钱的。”

    罗韧笑。

    他选了远离吧台的墙角位置,点了兰州炒饭,加一份羊肉肋排,一瓶可乐。

    先不急着吃,示意曹严华坐下。

    开口就问:“还记得五珠村海底下那幅画吗?”

    记得,一万三后来特意重新画过,就张挂在存放凶简的房间里以作参考,那算是个凶杀场景,溺死。

    “神棍昨晚上给我打电话,说是在另一个地方,也发现同样的画了。”

    一边说一边掏出手机,点了张图出来,递给曹严华。

    曹严华接过来细看。

    拍的照片,像是石板,上头凹刻的模糊线条,边沿还长了青草。

    往后翻,一共三张。

    第一张,有人蹲在河边俯身饮水,身后站了个人,蹑手蹑脚,偷偷靠近,像是意图去推。

    第二张,先前那个饮水的人正被后一个人摁在水里,双手上举,似是拼命挣扎,远处,飞奔而来第三个人,像是听到呼救前来阻止。

    第三张,水底沉着饮水人的尸首,赶来施救的人正把凶手摁压在地上。

    曹严华惊讶:“三张?”

    如果没记错,五珠村海底的巨画甚至不是全的,老蚌根本没来得及完成第三张。

    罗韧拉掉可乐的拉口,仰头喝了一大口,碳酸带气的后劲上来,冲的鼻子和喉咙发痒。

    “在浙江的一个古镇,石板桥,你看到的是踏脚的石板画,连着的。”

    难怪线条模糊,千人踩万人踏的。

    “说是当地的风俗,把一些罪案刻在桥板上,任人践踏,就可以让这种恶事不再发生。每座桥板的画都不一样,可以说是独一无二。甚至有一座,刻的是男女偷情伤风败俗,踩的人尤其多,以至于线条都快看不到了。”

    想了想又补充:“当然了,画面比较含蓄,不会很露骨。”

    曹严华咂舌,把这些刻在踏脚石板上去“践踏”,劳动人民的想象力和穿凿附会的能力真是无穷无尽。

    他手指点在触屏上,把三张照片翻来覆去的看。

    “所以,神棍的意思是,新的凶简,在浙江的这个……古镇?”

    刚说完就意识到自己想岔了。

    每一根凶简都有一个甲骨文的字,又叫简言,理论上,应该各不相同。第二根凶简的字是“水”,这桥板上的画又跟第二根完全相同……

    曹严华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是第二根?相同的……第二根?”

    罗韧点头。

    从浙江古镇到广西合浦,曹严华画了一下脑图:这是跨了大半个中国的幅度啊。

    “还有,石板桥很有年头,至少是解放前修的。”

    曹严华觉得信息量有点大,很多线在脑子里开始打结。

    罗韧看出来了,说:“纸、笔。”

    曹严华颠颠跑到吧台,拿了纸笔又回来。

    罗韧在纸上画了中国的地图轮廓,东部浙江的位置打了个三角,南部广西合浦的位置打了个三角,用条弧线连了起来,旁边写了个“至少>60年”。

    曹严华小心翼翼猜测:“用了六十年时间,从浙江到合浦?”

    单看罗韧的脸色就知道自己猜的不对,曹严华有点尴尬,他知道自己逻辑推理不行,不长智商光长肉。

    罗韧说:“这只是神棍托人去查,发现了的。而事实上,中国很大,隐秘的地方太多,你怎么知道,这幅画没有出现在其它地方呢?”

    曹严华终于明白了:“它……凶简一直在移动?”

    又觉得自己问的多余,第一根,渔线人偶,凶案地点一变再变,凶简当然是在移动了。

    罗韧问了个问题:“你觉得,它是在乱动呢,还是有自己的规律?如果有规律,它是按照什么样的路数在动?”

    曹严华的脑子彻底当机:“要么,喊我三三兄和红砂妹妹一起研究?”

    笨不能只他一个人笨。

    罗韧说:“先来吃饭,先遇到你,就先跟你说了。你遇到他们,就跟他们说说好了。”

    ***

    午饭过后,木代告半天假,向郑水玉支半个月的薪水。

    郑水玉打死不相信她没有钱:“你是藏在内衣口袋或者什么秘密地方了吧?”

    木代一脸的坦荡:“真没有。”

    郑水玉数了钱给她,说她:“没你这么过日子的,做人,尤其是女孩儿,得为自己打算打算啊。”

    木代笑笑,揣上钱就出去了。

    阳光很好,她慢慢踱到记忆中的那个老地方。

    城市变了,老楼已经拆毁重建,但总有些东西没变,让她笃定,就是这个地方。

    新楼商务住宅两用,底层很多商铺,上头当写字楼,街道上很多车,互相抢道。

    木代一家家进去打听。

    没有收获,店主大多是外来的,偶尔遇到几个本地的,年纪又都不大——二十年前,顶多是十来岁的小孩,很多事情都没有印象。

    问的最后一家是个小超市,依然无果,木代叹气之余,给自己买了些日用品。

    东西一买,就算是客户,店主比方才热情很多,主动跟她搭讪:“这么着急找人啊。”

    木代笑笑。

    店主忽然想起什么:“哎,倒是有一个人,没准……”

    她同木代说,这条街上,到了晚上,八点来钟的时候,就会有个六七十岁的老太太出来摆摊,卖自家腌制的荤素辣串,不管卖完卖不完,十点一过就收摊。

    她的形容里,老太太尖刻、小气、抠门、爱占便宜,有一次摊位摆在一个商铺门口,店主嫌她占着地方妨碍生意,她一跳三尺高,说:“我打小就住这了,左左右右我都踩过脚,狗屁是你的地方了……”

    店主对木代说,这人是上了年纪的,要打听二十年前的事,找她没准有门。

    总算是有了一线希望。

    木代找了个公共电话,给郑梨打电话说,有事,晚饭档可能赶不回去。

    打完电话,就近找了个茶座,点了咖啡,还有冰淇淋,别看南田县是小地方,消费档次并不低,两样点单耗去她小一百。

    木代想起郑水玉的话,觉得自己的确也没怎么为自己打算,眼下她似乎是提起十二万分的热情去过“现在”,但是,不考虑未来。

    为什么呢,大概是对未来,总也没什么期待和信心吧。

    她坐在靠街的位置,慢慢啜吸着咖啡等白天过去,脑子里什么都不想,眼底像幕布,映了一辆辆过去的车,一个个过去的人。

    六点过一刻,终于看到对街出现了一个推着玻璃摊车的老太太。

    木代赶紧出去,小心地避让车辆,站到摊车面前。

    她先不问,捡了好多串串,各色各样,付钱的时候,觑着老太太脸色不错,才说:“奶奶,我跟你打听个事儿,这一片……以前是不是个四方方的旧楼啊?”

    老太太正帮她装串,塑料袋在干结枯瘦的手指间哗哗作响:“嗯。”

    木代没来由的有点紧张,尽量平静的说下去。

    “那从前,住在楼里的人,你有印象吗?”

    老太太沙哑着嗓子,把装好的塑料袋递给她:“这个不好说,十八块。”

    木代递了张一百块过去,老太太接过来,对着玻璃柜里悬挂的电灯照了又照。

    木代说:“不用找了,我想向你打听个人。”

    老太太奇怪的看了她一眼,似乎不相信有这档飞来的好事,又似乎对钞票的真实性产生怀疑,更加仔细地去检查钞票的真假,还伸出食指蘸了下唾沫,在纸币的边缘处捻了又捻。

    “有一个女人,那个时候,二十多岁吧,三十不到。打扮的好看,化妆,穿高跟鞋,很多时候穿红色的高跟鞋……”

    老太太喉咙里发出嚇嚇的声音,像干笑,又像裹着痰,说:“她啊。”

    木代的心都要提到嗓子眼了:“你知道?”

    老太太含糊着:“她跟人家睡觉,人家女人上门来闹,头都砸破了。”

    又指身后的楼,好像当灯火通明的商务楼还是那幢暗沉沉的老楼:“那时候,整幢楼都没那么穿的。还化妆,正经女人化什么妆!”

    居然真的打听到。

    木代百感交集,忽然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周围很吵,但是感觉上,长长的街巷,只站了她一个人,冰凉的风一拂,把整个人都吹透了。

    她觉得鼻子有点酸。

    “你知道她后来……去哪了吗?”

    老太太脸一扬,表情里透出刻毒的意味来:“死了!这个女人,心肠坏的!”

    她咬牙切齿:“我听说,她得了爱斯病,那个病,没有不死的。”

    爱斯病?aids?木代心头激灵灵打了个战。

    老太太说:“这个女人心肠坏的,人家说,得了爱斯病,血也是脏的,她自己用针管抽了血,往同楼住户的锅里滴……”

    木代的脑子嗡嗡的。

    她模糊记得,当年的老楼,灶台都在走廊里,一到午餐时间,整条走道都飘香,有时候,邻居走过,会揭开别人家的锅盖瞅一眼,问:“吃什么呢?”

    “被人发现了,打的要死。人家说,她那个病,潜伏很多年,得有十来年吧,吓人啊,我记得她还有个囡囡,小囡囡是她生的,病根肯定也带下去了,但是那个囡囡就不见了……”

    她神秘兮兮,板黄的残牙在灯光下泛着亮,声音压的低低:“人家都说,她知道得了病之后,把囡囡掐死,扔到河里了……”

    木代张了张嘴,没有说话,耳边忽然乱作一团,顿了顿,她忽然转身,快步离开。

    老太太叫她:“姑娘,你的串串儿……”

    木代像是没听到,越走越快越走越快,专拣灯光不亮的地方走,到最后简直是用跑的了。

    末了自己也不知道停在哪里,周围还是有人、有灯光、有声音,她低头看自己的手,看手背上淡青色的筋和忽然间就没了血色的皮肤。

    ——她得了爱斯病,那个病,没有不死的……

    ——得了爱斯病,血也是脏的……

    ——她那个病,潜伏很多年,她还有个囡囡……

    ——小囡囡是她生的……

    小囡囡是她生的。

    木代的眼前有点模糊,视线里有个电话亭,木代跌跌撞撞过去,掏出零币,一连塞了好几个,伸出哆嗦的手指拨电话。

    有几个号码,她还是记得的。

    ***

    晚上,永远是酒吧最热闹的时候。

    霍子红在楼上看了会书,下楼想喝杯东西,走到吧台时,看到聘婷趴在吧台上,托着下巴看一万三调酒。

    霍子红过去,想让一万三给调杯什么,还没来得及讲话,聘婷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把她往外推:“嘘,嘘,小刀哥哥在做事!”

    整的跟一万三在做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似的。

    霍子红逗她:“他是你小刀哥哥?”

    聘婷理直气壮:“他是!”

    忽然又扭扭捏捏,伸手直直指向不远处:“他也长的像。”

    循着指向看过去,霍子红有点意外。

    原来罗韧也在,大概是等着到点带聘婷回去吧。

    她想过去打声招呼,才刚迈开步子,手机响了。

    是个不认识的号码。

    霍子红接听:“喂?”

    那头沉默了很久,呼吸急促。

    “红姨?”

    霍子红的心险些跳漏了一拍,脱口问了句:“是木代吗?”

    声音有些大,罗韧抬头朝这里看了一眼。

    ***

    霍子红退在楼梯后头安静的角落里。

    她不懂木代的问题是怎么回事,就是觉得一阵阵没来由的心慌,尽量平静地去回答木代的问题:“何医生那里,是安排给你做过身体检查,各项都正常,血常规也查过……但是你说的这种,常规检查是查不出来的……木代?”

    电话挂了。

    霍子红脑子里一片空,机械的往前走,走了两步才发现方向不对,前头是墙。

    霍子红扶住墙,手臂一阵微颤。

    身后,忽然传来罗韧的声音。

    “是木代打来的吧?”

    霍子红回过头,盯着罗韧的脸,想向着他走,刚迈开脚,腿忽然一软。

    罗韧过来扶住她,霍子红说:“我有点站不住,你让我坐下。”

    罗韧半跪下身子,扶着她坐到地上。

    霍子红喃喃:“她问我,她有没有艾滋病,问我以前的身体检查有没有……”

    她脑子乱作一团,想起刚刚那通电话,木代整个人也是乱的,带着哭音问她:“红姨,我是不是有艾滋病啊……”

    霍子红两手撑住地,觉得喘气都有些困难。

    罗韧离开,又很快回来,给她递了杯水。

    说:“木代可能是回家去了。”

    霍子红看他。

    罗韧说:“她自己都不确定,要返回头来问你,不可能是近期的输血传染或者性传播,最大的可能是母体带出来的,她在打听她母亲的事……电话是从哪个地方打来的?有区号吗?”

    霍子红不由自主地就把电话递给他。

    罗韧回拨,已经不通了,他想了想,自己掏出手机,依着号码录入,刚输入前几位,系统自动比对跳出一个疑似相似号码。

    自己打过这个电话?或者这个电话也打过给他吗?罗韧完全没有印象,他留意了一下通话时间。

    然后,他想起那个电话了。

    ...

第107章

    霍子红乍逢慌乱的手足无措,因着罗韧的冷静,终于渐渐平复下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人都是这种,“乍逢”和“久经”,到底是两个不同概念。

    罗韧问了区号,那应该是异地吧,他比自己镇定,三两句已经大致搞清楚事情的走向,霍子红想让他出面,他出面,比自己合适。

    她想着该怎么措辞。

    “罗韧,虽然你和木代……已经过去了……”

    “但你们到底还是朋友,如果木代有什么事,还请你……”

    罗韧打断她:“你不用提醒我,怎么做我心里有数。”

    他扶着霍子红站起来:“我会先过去看看,有事再联系你。你也不用太紧张,木代的性格你知道的,她可能是突然之间知道消息,冷静下来之后,会没事的。”

    霍子红茫然站了一会,有一些意识渐渐回归。

    从前,好像是看过防艾滋的宣传片的,怎么说来着?

    是有潜伏期,平均好像是十来年,但是木代已经差不多24岁了。

    还有,艾滋病好像会破坏肌体的免疫系统,患者抵抗力会很差,但是木代身体一直很好,而且因为习武的关系,很少生病。

    她吁了一口气,觉得过去几分钟,自己好像突然被人拎起了倒转,头朝下,思维都混沌不请,但是现在,又正过来了。

    她尴尬地朝罗韧笑:“人就是容易自己吓自己。”

    罗韧嗯了一声,看了眼吧台后头的铁艺挂钟:“时间差不多了,我带聘婷先回去。”

    他转身离开,才走了两步,霍子红在后头叫他。

    罗韧回头。

    霍子红说:“罗韧,你都不慌的吗?”

    霍子红在脑子里搜罗着认识罗韧以来对他的种种印象,他发过怒,也曾言辞激烈,但说实在的,出了那么多事事,还真的没见罗韧慌过。

    你都不慌的吗?

    罗韧回答:“慌有用吗?”

    ***

    木代恍恍惚惚挂了电话,信步就往一个方向走,自己也不知道要去哪里。

    她好像是跟着人在走的,随便拣一个,跟一个,跟丢了就再捡一个,机械地跟着,至少是在动的。

    艾滋病,字眼听到过很多回,但她并不关注,只知道是世纪绝症,好像会通过**、血液和母婴传播。

    好不容易想从头来过,鼓足勇气燃起希望那么难,浇灭却很容易。

    眼泪慢慢流下来,她迎着风去擦,想着:不要生病好不好?

    又觉得,这种事是不能控制的,仇怨尚可化解,但这种冰冷无情侵入身体的东西,怎么打都打不过的。

    她大口大口吁气,提醒自己冷静。

    只是一个老太婆的话而已,一切都还没有定论,也许应该先去医院查一下,说不定自己并没有被传染呢?

    如果真的传染了……

    奇怪,这一次,心情反而回落了。

    如果真的传染了,这一生可能很快就要画了句点了,好像也并没有那么可怕,雯雯八年前就去了,她已经多得了好多年啊。

    她双手慢慢插进兜里,想着从前看过的墓园,千篇一律形状的墓碑,上头打个名字,加个生卒年。

    如果要写生平小传呢?

    幼时被母亲遗弃,少年时过失,密友亡故,精神状态失衡。习武八年,爱过一个人。

    风吹过来,扬起她的头发,遮住了眼。

    真他妈真是过了一个特别单薄的人生,没有成就,也没做过什么贡献,来这世上一遭是干什么呢。

    她恶狠狠踢飞脚边的土坷垃。

    土坷垃半空就解体了,土屑乱飞,前头走着的人回头看了她一眼,走的更快了。

    干嘛?怕她抢劫?

    木代回头看,灯光亮处已经被抛在后头了,不知道跟的这是第几个,是谁,居然走到郊区来了。

    远处黑漆漆的,有错落的小房子,右手边就是田埂了,风吹着夜晚的稻禾,禾身上下起伏,发出沙沙的声音。

    真是很有恐怖和犯罪片的氛围。

    木代停下脚步,把被风吹乱的头发拂到耳后,前头的那个人越走越快,再走一段,忽然转向下了田埂,急急在稻禾丛中穿行。

    这是干嘛?约会?

    木代朝那个方向看,有什么东西突兀立着,像是腾空的马。

    稻禾地里,有腾空的马?木代觉得自己可能是看错了,她想了想,从这边的田头下去,向着那个方向过去。

    走近了,发现真的是。

    下头是个圆的大水泥台子,上头是个马形的雕塑,脑袋的形状有点奇怪,刚刚的那个人,正打着手电,跪在水泥台子下,抖抖索索写着什么,听到动静,尖叫一声,手电慌慌打过来:“谁?谁!”

    灯光刺着眼睛,木代伸手去遮。

    听到那人“咦”了一声,说:“你不是那个……服务员吗?”

    木代垂下手,走近了看他。

    想起来了,是昨儿那个胖胖的男生,被平头男掴着脑袋骂“是不是个男人”的那个。

    他长吁一口气:“哎玛,你跟着我干嘛,吓的我。”

    话虽这么说,但语气明显舒坦,黑灯瞎火的,多了个脸熟的人,就像多了个同道。

    他重新跪下身子,晃匀手上的涂改液,又往石台上写着什么。

    木代凑过去看,这才发现石台简直像画了一层又一层的布,无数涂鸦留书,胖男生正在一小块很勉强的空档地方写字。

    ——到此一游,张通。

    原来他叫张通。

    终究是来证明自己胆儿大,是个男人了。

    木代说:“你可以白天抽个空来写的啊。”

    张通鼻子里嗤一声:“你以为他们都傻的?在桥头那儿,他们看着我走的,待会我回去了,会让人来检查的。”

    木代叹了口气,她觉得同郑梨一样,她跟他们,大概是有代沟的,理解不了这种。

    写完了,张通歪着脸,耳朵贴到石台上去听。

    他挺庆幸有木代在的,要真只自己一个人,指不定吓成什么样了。

    木代奇怪:“听什么?”

    张通“嘘”了一声,说:“心跳。”

    水泥台子上,能听到心跳?

    木代啼笑皆非,她看出张通之前其实心里害怕,反正也要回去,不如带他一起。

    她有样学样,也侧了耳朵去听,耳廓压在水泥面上,凉凉的。

    怎么会有心跳呢?

    忽然间,有奇怪的风,直冲后颈。

    木代觉得莫名,其实也说不大清楚,但是下意识就觉得,风不是这样刮的。

    几乎是下意识的,又像是身体警觉反应,她回转身的同时,手臂狠狠一格挡。

    然后顺势站起来。

    不远处就是稻禾,黑魆魆的上下浮动,有老鼠从禾根间窜出,唧唧啾啾。

    木代觉得,自己好像真的碰到了什么,但是刚一碰到,就消弭于无形。

    多心了?多想了?

    身后,张通激灵灵打了个寒噤,过了会攥着涂改液站起来,说:“这风老邪门的。”

    木代说:“你怕啦?”

    尽管木代大他几岁,但在异性面前,张通还是止不住要挽回面子:“谁怕了?”

    木代说:“空气流动吧。”

    她带着张通,穿过稻禾地,重新回到大路上,张通完成大任,心情好生惬意,甚至吹起了口哨,跟她说:“原来做起来,也简单的很嘛,我前几天愁的,都睡不着觉。”

    “我是超脱了,悟了,提升了。”

    木代看了他一眼:这种小屁孩知道什么呢,一点小事就发愁,将来真的遇到堪愁的大事,才会觉得这些事连屁都不是吧。

    当然,这感悟也不是她的,古人老早标注了。

    那叫,而今识尽愁滋味,却道天凉好个秋。

    木代跟着张通回到靠城里的桥头,那里自然就成了城乡分界,一头灯火通明,一头黑咕隆咚。

    桥边的夜摊出的火爆,一伙人坐着小板凳吃烧烤,有昨儿见到过的的,也有生面孔。

    一群人见到张通,乌拉拉的起哄,木代从边上走过,隐隐听到张通在后头吹嘘:“我说去就去了,有个美女走夜路害怕,我还带她一起回来了呢,喏,就刚过去那个……”

    平头说:“不是后头跟着的那个吗?”

    张通刹那间毛骨悚然:“啥?”

    他回头向着来路看,周围人又是一通哄笑,有个穿花格子的捣了平头男一拳,说:“超哥你别吓他,你看他那怂样……”

    平头男有点莫名,说:“我真看见……”

    又是一阵哄笑,他的声音就淹没下去了。

    ***

    回到饭馆,夜宵档已经差不多结束了,郑水玉脸色有点不好看,但没说她什么。

    临睡前,郑梨亲亲热热挨上来,说:“木木姐,你哪儿去了啊?”

    木代下意识后缩,伸手把她挡开。

    郑梨愣了一下。

    木代也有点尴尬,顿了顿说:“离我远一点,我这两天感冒。”

    郑梨哦了一下,退回到自己床边,躺下的时候说:“姑妈那应该有感冒药,明天我给你拿两包。”

    木代说:“我自己去医院看看吧。”

    满腹心事,本该是辗转反侧的节奏,但奇怪,居然一觉黑沉,早上睁眼时,都已经十点多了。

    她洗漱了下来,听到郑梨在下头高声说:“我木木姐是感冒了。”

    可能是午饭档还没开,饭馆里显得清闲,郑水玉和何强都在门外,和左近的邻居们凑在一处说着什么。

    郑梨正在抹桌子,动作很慢,一直抬头看向门外。

    微妙的感觉,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不一样的。

    看见木代下来,她赶紧迎过来,到近前时想起木代的吩咐,怕她不高兴,又赶紧挪后些。

    说:“木木姐,县里出事了。”

    她压低声音:“好像杀人了。”

    南田县地处渝、湘、贵交界,但治安一直很好,不是没有过命案,不过那种自己寻死的酒后失足淹死的或者车祸撞死的,到底不算恶性。

    杀人命案,好几年都没出过了。

    发生在昨晚吗?

    郑梨说:“一早上就传开了,我们这种小地方,出了事能嚼好几个月。听说是个学生,高三的,从桥头摔下去,摔死了。”

    “因为不会游泳吗?”

    “不是掉进水里,摔在桥堤上,离水还有几米远。”郑梨也都是听来的,但莫名兴奋,似乎觉得平天淡日的出些事,很能提供谈资,“也是运气不好,说不定栽进水里,还不会死呢。”

    木代说:“为什么说是人杀死的,也可能是自己掉下去的呢。”

    郑梨说:“因为有人看到了啊!”

    原来如此,这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郑梨指外头凑在一起议论的人:“说是个女人推的,有人看到了。”

    木代笑了笑,顺手也拧了块抹布,从另一头的桌子擦起。

    前两天在县里闲逛时,她看到过县医院,但是,这样的体检,是不是应该去大点的地方,才更保险?

    外头有刹车的声音,簇拥在一起热议的人群散开,郑梨有点紧张:“木木姐?”

    木代抬头,出乎意料的,那是一辆警车。

    有两个警察下来,一个穿了制服,另一个没穿,身边跟了个耷拉着脑袋的平头男。

    木代看到,那个穿制服的警察在跟郑水玉说话,郑水玉说了两句之后,惶惑的回过脸来,指了指这个方向。

    然后,几乎是在外头的所有人,都向着这里看过来。

    目光复杂。

    木代的头皮有轻微的发炸,这不是好的预感。

    那两个警察带着平头男往这里走了。

    郑梨紧张地有点口吃:“木……木姐?”

    木代没说话,她站在桌边,擦桌子的动作越来越慢,觉得呼吸都艰难好多。

    吱呀一声,玻璃门的门轴响,几个人开门进来,店内店外的空气开始流通。

    那个穿制服的警察说:“马超,你过来认一下。”

    那个平头男瑟缩着往前走了两步,目光从郑梨脸上掠过,在木代的脸上停留两秒,像是受了惊,蓦地低头。

    前两次见,他耀武扬威的像个带小弟的大哥,现在,跟在两个警察后头,原来也只是个刚成年的年轻人,肩膀都撑不起来。

    木代听到他嗫嚅着说:“就是她。”

    ...

第108章

    陈向荣接到电话,赶紧整理了衣服出门,刚出楼门就看见一辆黑色的车,好大家伙,形状也怪,顶上一排灯,也不知道干什么用的。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在南田县这么久了,这样的车还是第一次见到。

    车门打开,罗韧向他招了招手,陈向荣小跑着过去,坐了副架,手脚局促的不知道怎么摆放。

    罗韧看了他一眼,这陈向荣看起来老实巴交的,马涂文那头传来的消息说,他大概四十上下,但是看起来比实际年纪要大很多,面皮上沟壑都出来了,双手粗糙,有一只手的指头上缠着胶带。

    他问了句:“你在县公安局工作?”

    陈向荣老实回答:“不是的,公安局的编制进不去的,我跟保洁公司签工作合同,外包在公安局大楼保洁。”

    罗韧嗯了一声,油门一踩,车子直直向城外开去。

    陈向荣有点紧张,昨儿晚上,有个亲戚问他,局里发生那件事的时候,他是不是正好在场,然后说,有个人想打听一下详情,给他一千块。

    比一个月的工资还多呢,陈向荣一口答应。

    但真坐上车子,他忽然就忐忑了。

    他咽了口口水,转向罗韧:“那个……我就有事说事,我不做违法的事的。”

    又强调:“我说的事,是可以对外传的,很多人知道,我这不算违反规定。”

    罗韧没看他:“安全带系上。”

    陈向荣统共也没坐过几次车,摸索了几次也没找到安全带,好不容易找着,又不知道该怎么系,两下一迟疑,车子已经停下了。

    就停在桥头处,城乡交界的地方,因着出的凶案,这两天桥上多了许多人,闲闲逛逛,奇货可居似的来看现场,其实早清理了,桥是桥堤是堤的,但每个人还是看的啧啧称奇,说起来的时候口若悬河,都跟亲眼看见似的。

    罗韧沉默着,透过车窗看那座桥。

    “听说人跑了?”

    “是跑了。”终于等到他发问,陈向荣恨不得把所有的话一筛子抖**净,“都不以为她会跑,听说她一开始很配合,人又漂亮,文文气气,谁能想到她会跑啊,而且……”

    现在回想,他还一阵惊惧:“直接是从楼上跳的啊……”

    那姑娘被带进来的时候,正是陈向荣和一个工友当值,和往常一样,两个人看似拖地,实则目光左溜右溜的,什么也没错过。

    工友还感慨万千地说了句:“以前总以为犯事的都一脸凶相,现在才知道,那些长相斯文的、看着文静的,最能起事了。”

    两人唏嘘了一阵,拖干净整个楼道,又去洗手间清理垃圾。

    正抹着水台,有个问话的干警进来,方便了之后洗手,洗着洗着忽然气愤,一巴掌拍在水台上。

    陈向荣在这当工的时间久,每个人都半熟,偶尔也唠两句。

    他记得,自己当时问了句:“是不是不招啊?”

    在局里,这也是司空见惯了。

    那个干警气的脸皮涨红:“咬死不松口,最可恨就是这种。”

    工友接话:“是,跟人*民作对。”

    那个干警说:“好声好气跟她说了,如果态度好,积极主动招供配合,将来庭审什么的,是可以酌情对待的。负隅顽抗的结果是什么,不懂吗?”

    工友说:“就是。”

    “她说案发的时候,自己在睡觉,但是没证据,她同屋的小姑娘睡的比她还死,根本不能证明她没出去过——另一方面,马超是直接目击者,看到她行凶了,而且不止一个证人。”

    听到这里,罗韧抬头:“不止一个证人?”

    陈向荣说:“是啊,那个马超小哥是看到她行凶的,然后,据说案发之后十多分钟,有个打麻将到半夜晚归的人,也在附近看到她。现场认人是马超去的,人带回局里之后,那个打麻将的,叫宋铁的,也来隔着玻璃认了,没错的。”

    罗韧嗯了一声,顿了顿说:“你继续。”

    陈向荣记得,工友当时鼓励干警不要气馁:“要狠狠打击犯罪分子的气焰,不能跟她好声好气的讲,要严肃!严厉!抗拒更严!”

    在局里外包两年,工友说话都一套一套的,可以直接拿来做报告。

    那干警努了努嘴,示意了一下那边:“头儿现在在跟她讲呢,她年纪轻,我们也是本着挽救的原则,希望她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根据《刑事诉讼法》第五十三条,即便被告人不供述,证据确实、充分的,可以认定被告人有罪和处以刑罚。而且现在不止一个证人,两个!两个人互相不认识,不存在串供可能,证言可以互相印证,形成证据链。所以她如果还这么不配合的话,后果自负。”

    陈向荣说:“可不是呢。”

    那干警又说了几句,回去了。

    说巧也巧,陈向荣这边交班收工的时候,又遇到木代了。

    前后都有警察,她低着头,夹在中间,慢慢的走,脸色有点苍白,偶尔抬起眼睛,失神又茫然。

    陈向荣起了一点点的恻隐之心,他停了有几秒钟。

    就是这几秒钟的间隙,让他看到了事情的全过程。

    在经过一间门开着的办公室时,木代向里看了一下。

    那是局里靠内的一排办公室,因为她看,陈向荣也看了一下,办公室当然有人的,两个文员,埋头写着什么,大概因为天热,窗户是完全打开的。

    紧接着,发生了叫他瞠目结舌的事:木代突然就向这间办公室冲了进去。

    这里是三楼,出口在走道前后尽头处,所以防逃跑一定是防前防后,没人提防她会进办公室。

    更让人没想到的是,她速度那么快,那两个文员还没来得及抬头,她已经从窗口扑了下去。

    陈向荣看罗韧:“没想到她有功夫,真没想到,我还以为都是电视里瞎摆忽,所以那时候,我都不以为她是跑,我以为她跳楼了。”

    他真是这么以为的,还失声大喊了句:“跳楼啦!”

    他没有那个机会冲到窗边去看,都是后来听说的,说是,第一个冲到窗边的干警低头的时候,她已经在地上了,然后几乎足不点地的冲到围墙边,一个上翻。

    等大家反应过来追出去的时候,她已经完全不见了。

    这是南田县这几年来,出过的最让人瞠目结舌的案子,尽管上头说要尽量不外传,但这是个小县城,桥下摔死个人都有一拨拨的人要去看事后的热闹,更何况是这么稀奇的事儿呢?

    罗韧多给了陈向荣一百块钱,让他打车回去,自己就不送了。

    陈向荣挺高兴的,反正路不远,他把钱小心揣进内兜,一路走回去。

    经过桥边时,和那些看事后热闹的人一样,他也探出头去,看了又看。

    ***

    罗韧在车上坐了一会。

    陈向荣不是他找的第一个人,在这之前,他和郑梨聊过。

    郑梨挺紧张的,开始,大既以为他是来调查的,不住撇清和木代的关系。

    “我跟她也不很熟的,”她说,“她到饭馆打工也才几天,她是哪里人,过去干嘛的,我都不知道,问了她也不说。”

    但到底是个小姑娘,经不住他话里的试探和牵引,慢慢的,话里话外,都在担心木代了。

    ——“我木木姐身上没什么钱,我在长途大巴上遇到她,她就是那样,一个人,包都没拎一个。也没钱,后来姑妈给她支了点,但是也不多。”

    罗韧听在心里:身上没钱的话,不大可能在短时间跑路。而且她那么明目张胆跳楼跑了,公安会有防范,第一时间会彻查进出的车站,所以木代现在的位置,最有可能还是在南田。

    “她在南田,还有什么朋友吗?”

    郑梨想了一下:“没有。她也没说起过她家里人,只说有个男朋友,人长的帅,好像也挺有钱,对她也好。”

    罗韧心里,某个柔软的角落,动了一下。

    “她一直要找人,说是二十多年前住在拆了的老楼里的,一个喜欢穿红色高跟鞋的女人。不过好像也没找着。”

    从郑梨这里,似乎也得不到更多信息了,离开之前,罗韧最后问了一句:“她精神状态怎么样?”

    郑梨听不懂。

    罗韧换了个问法:“你觉得,你木木姐,是个什么样的人?是厉害呢,还是软弱的那种?”

    郑梨说:“我木木姐怎么可能软弱,她可厉害了。”

    想了想,又补充:“我也说不清楚,有时候你觉得她凶吧,转头她又会对你很好。就是那种,外头是硬的,里头是软的的那种。”

    ***

    罗韧开着车,在南田县兜了一下午的圈子,每条街每条巷都经过,不止一次。

    有时停车下来买杯东西,转身又扔掉,城郊也去了,车子飙过去,一路的尘土。

    他有点怀念在小商河时,一路飙过戈壁,沙丘冲浪,旋车激起扬沙,嗖呦一下,像扬起的风。

    他一直兜圈到很晚,然后去了夜市,买了些日用品,买了酒,啤酒、白酒,荤食,烤鸡、烧鹅、盐虾,几样拌素菜,装了白饭,经过水果摊时,又买了几样水果。

    然后开车,进了白天兜逛时看中的小旅馆。

    是真小,简陋,也没什么人,身份证登记是用手抄的,也没有什么摄像头,洗手间甚至不是燃起热水,是热水器,要用烧的。

    罗韧入住,先烧了水,然后开了电脑,定了网页,最后把饭食在桌子上摆开,并不动筷,打开了电视去看,信号也不好,屏幕在跳,沙沙沙的杂音,当地的新闻碰巧在报昨天的案子,主持人抑扬顿挫地说:案情已经取得重大进展。

    夜半12点过,有节目的频道都少了很多,罗韧随便揿到一档情感节目,播的是见惯的原配与外遇之争,面部打着马赛克的男人稳坐钓鱼台,原配泣不成声说:“当年你追我的时候,也是掏心掏肺……”

    嗯,昨日掌中玉,今日口中痰,两相撕破脸皮,恨不得唾在地上。

    有叩门声,很轻,夹在主持人苦口婆心的叨叨中。

    罗韧却立时警醒,下一刻关掉电视,顿了一顿,走到门边,伸手搭住门扣,轻轻拧开。

    晕黄色的走廊灯光下,木代就站在那里,总觉得她好像更瘦了,带着很大的口罩,只露出两只眼睛,像虽然受了惊吓但没有恶意的小动物,眼睑下睡眠不足的暗影。

    她说:“我看到你的车,在街上转啊转的,我想,你大概是来找我的。”

    罗韧向前走了一步,木代很敏感,马上后退。

    罗韧笑了一下,说:“木代,我之前搂过你、抱过你,也亲过你,你要是觉得这病是近距离接触就能传染的——现在才防范,是不是太晚了些?”

    木代没说话,头略略低下,长发从前头拂下,露出细致白皙的脖颈,苍白的,又脆弱,好像一不留神,就会折断了一样。

    罗韧问:“这两天吃饭了吗?”

    她想了一下,然后摇头,衣服有几处蹭破了,破口边缘还有灰,也不懂她这一日夜,是藏到哪去了。

    罗韧伸手,拉住她胳膊进来。

    屋里的味道不同,食物的香气,刺激着闭缩了好几顿的味蕾,木代的目光落在那一桌子夜宵上,大都是塑料餐盒盛着的,但于她,已经是铺开的盛宴了。

    目光被隔断,罗韧站过来,挡在她和里屋中间,示意了一下洗手间:“洗澡。”

    木代说:“我没有衣服换。”

    “我听说了,一件行李也不带,一分钱也没有,带了脑子带了手,自己觉得挺潇洒是吧?”

    他拿了衣服给她,男式的,还有超市里买的一次性旅行换洗内裤。

    然后推她进洗手间:“洗澡,洗完澡吃饭,然后说事。”

    ...

第109章

    郑水玉家的洗手间只巴掌大,用水又俭省,不知道每天是不是按照配量来,水头从来小小,每次洗完澡的感觉,都像久旱的地才湿了表皮,浑身不舒服。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所以,这大概是这些日子洗的最舒心的澡了,水量充足,水温也滚烫。

    擦干了身体出来,先撕开包装穿了内裤,又抖开罗韧的衣服看,半新不旧,叠痕整齐,凑近了,还能闻到洗干净的衣服特有的味道。

    比划了一下,真大,衣袖长出她胳膊一大截,直接套头进去,整个人像罩了个麻袋。

    她低下头,袖子裤脚都连挽好几道,才打开门出去。

    走到桌边坐下,筷子就在手边,木代犹豫了一下,觉得宾主毕竟有别,还应该等罗韧说一声再开动。

    谁知罗韧先把笔记本电脑先递过来,说:“先看完。”

    木代接过来,屏幕往下压了压。

    两个打开的网页,两篇文章,都是讲艾滋病的,关于原理、症状、潜伏时间、传播途径等等。

    她手指滑在触屏上,一下下翻着看,头发上的水滴在泛亮摁键边上。

    看完了,她把电脑递回去,罗韧接过了放在一边,说:“今天我问过了,中心院就可以做抗体检查,你要是不放心,找时间我给你抽血,然后送进去验……先吃饭吧。”

    木代闷头吃饭,人也奇怪,开始饿过劲了,什么都不吃也不饿,真的开始有东西裹腹,反而越吃越饿。

    中途罗韧开了酒,木代自己拿了罐啤酒,咕噜噜一口下去一半。

    据说长的饭局总有一两个停点,通俗讲就是“吃累了,歇一歇,再战”。

    这半罐酒就是第一个停点,木代把啤酒放回桌上,筷子也搁下,沉默了一会才问:“大家都还好吗?”

    “挺好。”

    “凤凰楼……开张了吗?”

    “开了,当天下大雨,一桌客也没有,曹胖胖差点哭了。”

    木代想笑,笑容刚出现就隐了,总觉得好多糟心的事好像在边上虎视眈眈的脸,说她:还有心情笑!

    又问:“那凶简呢,现在应该第四根了吧,凤凰鸾扣有指引吗?”

    罗韧说:“没人关心凶简。”

    这话是真的,每个人都在自然而然的懈怠,总觉得凶简这事虚无缥缈、师出无名、无关痛痒、并不迫在眉睫,无利可图又凶险莫测。

    做一件事,要么有动机,要么有动力,他们都没有——神棍形容的没错,就是拉磨的驴,鞭子不抽的狠了,不切实吃点亏,都是不想动的,炎红砂因为新奇好奇成立的“凤凰别动队”,过了起初那股子劲,现在挺有各回各家的架势。

    更何况,现在有更紧迫的事情。

    罗韧终于问到正题:“为什么要跑?”

    木代没吭声,过了会把啤酒拿起来,又灌了一大口。

    “头脑一热,看到开着的窗户,觉得能跑掉,就跑了。”

    罗韧说:“起初,你很配合调查,要想跑的话,在饭馆时就跑还更容易些,犯不着到公安局才跑。”

    “木代,你是害怕了吧?”

    木代不说话,过了会,她把面前的碗盒推开,胳膊撑在桌面上,垂着头,双手捂住了脸。

    罗韧听到她吸鼻子,鼻尖泛着红,轻轻咬着嘴唇,但是不拿开手。

    她不像从前那样想哭就哭了。

    罗韧把抽纸盒推过来,说:“别慌,任何事情,都是可以解决的。”

    木代没看他,还是低着头,伸手抽了一张,胡乱擦了擦脸,然后揉了团扔进垃圾桶。

    “有目击证人,我开始跟他们说,半夜发生的事,天那么晚,马超可能是看错了。后来我才知道,他们笔录的时候,第二个证人隔着玻璃看过我了,也说是我。”

    说着又去拿酒,罐里差不多空了,拿起来很轻,一摇哗哗的响,只好又放回去。

    其实还有白酒,但是罗韧先不给她开。

    他又问了一遍:“那你害怕什么?”

    木代低着头,说:“那天晚上,我睡的很好,连梦也没做一个,特别沉,所以,连我自己也不确定……”

    罗韧接过话头:“你害怕是自己睡熟之后,无意识的状态时,曾经起身出去过?”

    木代说:“因为我有前科啊,何医生说我人格混乱,有时候我自己做的事情自己都不知道。”

    “所以,现在已经给自己定罪了是吗?”

    木代不承认,也不否认。

    她想着:有两个证人呢。

    一个叫马超,是张通的混混同学,一个叫宋铁,是五金公司的职工,两人并不认识。

    两个证人,证词互相印证,都在当夜看到她,连她身上穿的那身衣服都说的确切。

    罗韧笑起来:“木代,我教你一句话,不到黄河心不死,不见棺材不掉泪。”

    木代抬眼看他:“什么意思?”

    “别想着自己是个罪犯,先入为主你就会忽略很多重要细节。我是之后才来的,不可能知道详情,当天的事情,要靠你去分析回忆。”

    他取出那瓶白酒,也不用开瓶器,桌角一磕磕掉瓶盖,拿了一次性的杯子,倒了十个小半杯,又掏出手机,调到秒表。

    “咱们来做个游戏,你现在为自己辩护,你就想着自己是被陷害的,要尽力为自己开脱,给出让人信服的理由。两分钟一条,时间到了,想不出来,就喝酒,一条都想不出来,那行凶的就是你。”

    他揿下开始,2分钟倒计时,上头的数字开始疯狂变换。

    木代用了好一会儿去消化他的话,没来由的紧张,目光触到罗韧的,他神色凝重,催促她:“赶快!”

    连这语气都加重她紧迫感。

    木代嘴唇发干,两只手捻在一处,脑子里飞快在转,但一时间理不出头绪。

    为自己辩护,给出信服的理由,信服的理由……

    一杯酒递到面前,已经到时间了?

    罗韧说:“喝酒。”

    只好接过来,一口焖掉,白酒不比啤酒,一口下去辣劲冲头,熏的眼睛都辣辣的。

    2分钟,再次倒计时。

    信服的理由,要信服的理由,她有什么理由呢,对方有两个证人,警察说了,两个人互不相识,不存在串供的可能性,再说了,那两个人也不认识她,无怨无仇的,有什么理由要诬陷她呢?

    她神思恍惚着,直到一杯酒又递到跟前:“喝掉。”

    只好喝掉,抬眼看罗韧时,他一点表情都没有,说:“想不出来,那就是你了。”

    不知道是酒劲还是怨忿,木代觉得罗韧分外不近人情。

    她说:“不是我。”

    “古代好多被拉上公堂的人都讲不是我,一顿板子下去都画押了。”

    画你妈的押!

    木代一巴掌拍在桌上:“说了不是我!”

    拍的重了,带翻一盆拌菜,拌汁溅到罗韧身上,罗韧皱着眉低头去看。

    木代觉得委屈:“我没有那么多晚上往外跑的人格。不管何医生说我是两重还是三重,我自己一直在调整。我把它们都压住,我没有病,不会三更半夜跑出去杀人。”

    说完了,秒表又到了时间。

    她气的自己去拿酒,刚要挨到,罗韧手快,直接拿开。

    说:“这个算一条。”

    又指衣服上的污渍:“你要负责洗了。”

    木代还没来得及发表意见,2分钟,又倒计时。

    这一次,她努力冷静,蹙着眉头去想。

    “我跟那个张通不算认识。我没有理由要杀他,无怨无仇的,我没有动机。哪怕又退回到从前,何医生说的那个,木代2号,她也只是在我性命攸关的时候出现,张通只不过是个普通的学生,打也打不过我,他不可能威胁到我的。”

    罗韧点头:“这条说的有点含量。”

    “不过明明可以分两条的,你为什么要一条都说了,倒计时,再想新的。”

    木代被他一噎,脑子不觉就浆糊了,两分钟倏忽而过,只好又喝一杯。

    她实在想不出来了。

    罗韧问:“确定没有了?”

    她点头,确定。

    “如果我说出来,你是不是喝?”

    “喝。”

    罗韧想了一会:“马超和宋铁,虽然初步调查说两个人并不认识,但是很多时候,有一些隐秘的关系或者交集是不被外人所知的。很多特别容易下定论的绝对的事情,反而最有可能不绝对。

    木代无从反驳,喝酒。

    “张通那里,也可以入手调查。他有没有什么仇人,如果是仇人作案嫁祸,不可能攀扯进来一个毫无关系的。你是不是跟张通同时出现过,或者相处过,被那个人看到,有机可乘。”

    木代只好喝酒,小口小口的抿。

    罗韧看她:“醉了?”

    她摇头:“一点点晕。”

    “知道你酒量好,张叔说了,你拿酒当饮料喝的。一点点晕正好,适合睡觉。”

    哦,睡觉。

    木代站起来,找了皮筋扎了头发,漱了口擦了脸,又深一脚浅一脚回来。

    没醉,但有点上头。

    她在床和沙发中间转圈,飘飘的:“我睡哪呢?”

    罗韧指床,她嗯了一声,方向感似乎不好,又转了一个圈。

    罗韧说:“你是陀螺吗?”

    他推着她肩膀,把她送到床前,木代蹬掉鞋子,手脚并用爬上去,不挨边不靠顶,整个人睡对角线上,单手拽了枕头垫脑袋,又把被子拽上。

    罗韧看她:“重新在公安局,还跑吗?”

    她盯着天花板,含含糊糊说:“我应该跟他们分析一下的,跑了不好,显得心虚。”

    “还觉得是自己杀了人,自己有罪吗?”

    木代闭上眼睛,又拽了下被子:“我一定是被人陷害的。”

    她翻了身,叹气,低声呢喃:“要早点睡,明天还要洗衣服。”

    罗韧好一会儿才反应出是自己让她洗衣服的。

    他把桌上的杯盘狼藉收拾了一下,进洗手间冲了个凉水澡——水已经不热了,名副其实的“冲凉”。

    揿了灯,罗韧慢慢躺到沙发上。

    黑暗中,他屏息静气,去听木代的呼吸。

    匀长的,轻柔的,她睡着了。

    罗韧的唇角露出微笑。

    吃饱了,喝足了,也没那么多烦心事了,应该能睡个好觉了。

    ...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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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根凶简介绍:
根凶简传说中,周王室衰微,大德之人老子决意退隐,骑青牛过函谷关。令官尹喜闻询赶来,苦留无果,说:“先生那么大学问,不为世间留下些什么吗?”史载,老子盘桓三月,留下一部约五千字的《道德经》。也有传言说,老子留下的,除了《道德经》,还有一卷以凤凰鸾扣封住的……七根凶简。七根凶简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七根凶简,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七根凶简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