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8章
她本就纳闷为何何绪阳没有动静,如今看来,她还是猜得没错。
眼见小姑娘要露出惊讶之状,何绪阳道:“当日是你故意找上衙门。”
那日她低头行路,本当要撞上他,他让了一让,她反倒摔倒露出一幅画,只当时他不曾注意,回头再想,却已明白她的意图。
被人看出,姜蕙不好再装,上辈子,听闻何绪阳后来升至吏部左侍郎,这等位置不是寻常人可以坐的,他眼光果然毒辣。
她颔首道:“不如请大人去我铺子一坐?”
何绪阳点头。
二人进去铺内,何绪阳在刻着海棠花的椅子上坐下。
姜蕙立着。
他抬头看她一眼,见她生得眉目如画,这等年纪好似个初初绽放的花朵,令人心生怜惜,又由不得期望看见她长大的样子。
当年梁婉儿在他面前,也是一般稚嫩。
不过她好似没有她母亲那么像魏国人,五官略微柔和些,也更显娇美。
见他打量自己,姜蕙暗自斟酌一会儿该说什么。
何绪阳却先道:“你母亲并不出门。”
自从他查实了梁氏的情况,便一心想要见她,奈何从无机会。
姜蕙道:“阿娘脸上有伤疤,很介意旁人目光,不过何大人应知道,这伤疤是从何而来的罢?”
她语气略有嘲讽。
何绪阳面色微沉,当初是他负了梁婉儿,若早知道她会遭这种罪,就此离开他,一别十数年,他自会带她一起出行。
可现在,一切都晚了!
她已经嫁做人妇,还有了儿女。
明明是他憧憬,她会与他生好些孩子,女儿像她,儿子像他。
回想往事,如针刺心。
他微微一叹,问道:“这些事都是你母亲告知?”
“不,阿娘从不说,我都不知阿娘来自哪儿,还是因有回她生病,神志不清,吐露了一些,可她自己并不知。我原先也不甚清楚,但自打来到宋州,得见何夫人,我大概便明白了!”提到这人,姜蕙像很是害怕,“何夫人一心想致我们一家于死地,有回还请我去家中,我不敢去。”
何绪阳双手慢慢握紧了把柄。
弄伤她,骗他说梁婉儿已死不说,现在还想害她?
梁婉儿到底与她有多深的仇?
简直不可理喻!
见他极是愤怒,姜蕙嘴角翘了翘。
便是该如此。
若不是他,上辈子他们家不会遭逢大难,若说何夫人乃主凶,他又哪里逃得了责任?舒舒服服左拥右抱,到头来,受折磨的只是女人?
天底下没有那么好的事!
姜蕙往外看一眼,声音轻了些:“何夫人一直在派人寻找阿娘,不知何大人可知道?我别无他求,只愿何大人可以保护我娘亲不受伤害。我娘如今容颜已毁,也躲避了十几年,连去街上都不敢,还请何大人与何夫人说一声,饶过我娘亲罢。”
何绪阳听闻梁婉儿过得如此日子,不免心酸。
她原本就是亡国奴,早早承受了家破人亡的痛苦,被人送与他,也郁郁不乐许久,好不容易开怀些,又被害成这样。
作为一个男人,他却未能护得了她。
难怪那日他要离家,她欲言又止,好似想跟了去,可最后还是未能说出来,他看见她落泪,只当她是舍不得。
恐怕那时她就已有预感。
这傻姑娘。
为何不告诉他呢?
何绪阳心潮起伏,以至于那么多年,他不曾再见到她,只能在回忆里记起那些往事,却不知,已是大大的错过。
“还请何大人答应小女子这个请求。”姜蕙再次开口。
何绪阳看向她:“你可能替我与你娘带句话?”
“请说。”
“五日后申时,沁河白石亭,与我一见。”
姜蕙一怔。
她虽然想着要何绪阳阻止何夫人,叫他们两败俱伤,可当他与母亲真要见面的时候,她突然产生了犹豫,因她还有父亲呢。
她迟迟不答。
何绪阳道:“凡事都要付出代价,你要我护你母亲,便必得容我见她一面。”
这小姑娘虽然聪明,可还不够明白。
姜蕙咬了咬牙:“你见我阿娘,到底要说什么?我阿娘已经与我阿爹生了哥哥与我了。”
何绪阳笑起来,原是怕他破坏她爹娘的感情。
可他拥有她在先,要不是因湖州官员贪墨一案,他不会被派去调查,她父亲又如何能遇到梁婉儿?
他站起来:“不管如何,我必得见你母亲一面,你看着办罢。”
他推开门走了出去。
见到姜蕙,金桂银桂满脸的疑问,那何大人,好似是布政使大人,怎会来见他们姑娘呢?
“今日之事,你们切莫说出去,不然我定会找机会把你们卖了!”姜蕙见她们好奇,很严肃的告诫她们。
这二人服侍了她一段时间,也知她性子,连声答应。
回到家,姜蕙心情仍有些沉重。
她懊恼自己不够有本事,为阻止何夫人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来,非得利用何绪阳,如今却是进退两难。
偏偏一进院门还看到姜济达。
他手里提着一个食盒,笑眯眯道:“阿蕙,你连日里出去,累了罢?我本是不想你开什么铺子的,姑娘家还是该待在家里,舒舒服服的才是,你看阿瑜,阿琼这样不是挺好?不过你自己喜欢也罢了,这汤才叫厨房熬的,快些喝了补补,我瞧你都瘦了。”
姜蕙鼻子不由得发酸。
她这爹真的再老实不过了,从小到大,她与姜辞,不听他话的时候,他都不曾呵斥的,每回梁氏责备两句,他总是说,他们喜欢就好了,他们高兴就好了。
他从来都只是为旁人着想。
生得也普通,瞧着很憨厚的样子,可那何绪阳呢?
虽是四十左右的人,可器宇轩昂,身材高大,权势在手,浑身都散发着自信与威严,不管谁看了,都觉得两人实在是天上地下。
可她现在得瞒着父亲,叫那二人见面。
姜蕙叹了口气,上去挽住姜济达的手,笑道:“阿爹最好了!”
“快趁热喝。”姜济达道,“这是老母鸡汤呢,可惜咱们在宋州,只能买了吃,不像在鄠县,想吃就去抓一只,多方便。”
“是啊,鄠县这点最好,菜也不用买,地里拔拔就是了。”
二人回忆起在鄠县的日子来。
等到姜济达走了,姜蕙直叹气。
什么时候去跟母亲说呢?
她一碗汤喝完,姜辞回来了,兴匆匆道:“明儿休沐,我与你去陵县买药材,你铺子不是弄得差不多了吗,不然买不成,我还得等几日才有空。”
姜蕙道:“我自己也能去的。”
“你自己怎么去?”姜辞不准,“一个姑娘家出远门,万一路上遇到什么,谁来救你?不行,我必须同你一起去。”
“我还带四个衙役的,已经跟二叔说了,二叔也同意,再说,阿爹肯定也会去的。”
“那也不行,我不放心。”姜辞看她一眼,他这辈子就没见过比妹妹更好看的姑娘,心心念念想她嫁个好人家,现在还未嫁人呢,自然不能出一点差池的。
姜蕙见他那么坚持,也就不反对了。
早点买了也好,还得去请宁大夫,不然说不定他又嫌她开铺开得晚,跑去别家。
“那就说好了。”她点点头。
“你明儿早上辰时起来,别睡晚了,去陵县一来一回,得两个时辰,要是晚了弄到天黑,路上可不好走。”姜辞叮嘱。
姜蕙答应。
晚上早早睡了,第二日天还不亮,她就起来,自己通了十遍头,想到去陵县,客商人来人往,她不能太打眼,就只梳了个丫髻,头上什么都不戴。
至于穿着,叫金桂给她拿了间窄袖湖色的素纱衣,下头一条莲藕裙,清爽简单。
这个计划,昨日就与老爷子,老太太说了,只现在见到,老太太又叮嘱:“万事小心些,早些回来。”
胡氏笑道:“带了衙役去的,老爷名字一报,自是不会有什么。”
老爷子点点头:“是啊,有衙役万无一失,不过阿辞,你还得照顾好阿蕙跟你阿爹,阿蕙是姑娘,你阿爹老实,别买个东西被人算计了。”
姜济达面色尴尬。
姜辞笑道:“孙儿会注意的。”
姜琼羡慕姜蕙能出去,她个性活泼,本就是个闲不住的主儿,奈何胡氏不同意,只跟姜蕙道:“有什么好玩的,你同我回来说说,这陵县我定是一辈子去不成了。”
“好。”姜蕙摸摸她脑袋。
梁氏也叮嘱几句。
三人这便坐车出去。
岂料刚出城门口,马车又停下来,姜蕙看姜辞下了车,心里很是奇怪,由不得把车帘掀开了看。
落入眼帘的,竟是远处一身紫衣。
她心里咯噔一声。
姜辞看见她探头,笑道:“阿蕙,是穆公子。”
姜蕙皱眉:“他难道也要去不成?”
“不是,他今日正好要出城回家,我便与他说我今日要去陵县的,反正是顺路,便一起走好了。”
姜蕙惊讶:“是吗,他要回家了?”
“他是这么说的。”
姜蕙笑道:“那算了,只是一起走,没什么。”
二人说话,她面上一怒一喜皆入得他眼里,眼见姜辞过来,穆戎问:“与令妹说了什么,好似提到我?”
“哦,阿蕙一开始以为你要与咱们一起去买药材,后来我说你要回家。”
原来如此。
穆戎面色慢慢沉了下去,她怒是以为他也要去陵县,喜是因为她知道他要回家,并不是一路。
她这样讨厌他,是因为上次受到惊吓?还是因他的身份?
驻足片刻,他转身上了马车,与何远道:“去陵县。”
第020章
陵县算是宋州辖下最大的县城,东西都有宽阔的官道,南边还有水路,由此出去可前往江南,故而聚集在陵县的客商很多,药材,丝绸,干货,笔墨纸砚,木材,砂石,应有尽有。
那是一个很热闹的地方,此时姜蕙坐在马车里,心情甚是轻松。
说实话,她很怕面对穆戎。
倒不是说不知道如何与他相处,是她厌恶极了这种感觉,因他的身份,她必得要仰望他,丝毫不能得罪他。
虽然上辈子,她豁出去偷了他的地图要挟,那也是因为被逼到绝路。
她要去找妹妹,她不想面对将来的王妃卫铃兰,也不想再做个奴婢煎熬下去。
可重生之后,再见他时,却没有这等勇气了。
二人的身份相差太大,她得罪不起。
如今他总算要回京城了!
想必日后不会再见。
姜蕙面上笑盈盈的,姜辞看着她道:“阿蕙是不是已经在想着能赚大钱了?不过咱们大夫都还没找到呢,我听说药铺最好是有坐堂大夫,这样客人看完病正好就一起抓药,一举两得的事情。”
“大夫找到了,就等铺子开呢。”
“哦?”姜辞惊讶。
姜济达也问:“你一个姑娘家哪儿认识的,是谁?”
“姓宁,原先是在回春堂坐堂的,我上回去那儿,因缘巧合认识了,我瞧他医术不错,便邀请他,正巧他与回春堂掌柜有些不合,前几日不做了,寻到我这儿。”
姜济达很是简单,笑道:“既然能在回春堂坐堂的,必是不错。”
姜辞却瞧了姜蕙一眼:“怎么咱们一点不知道?他何时来找你的?”
“哎呀,不过是小事,我只是还没告诉你们罢了,到时候请了他,哥哥自会看见的。”姜蕙生怕姜辞就此事问东问西的,说道,“哥哥,你觉得药铺开了,会不会无人来的?”
“自然不会了,我与那些同窗提过,他们说,开张之日定在休沐日的话,他们一定来捧场。再说了,阿蕙,咱们二叔可是知府,宋州的父母官,这个名号打出来,旁人怎么也得给个面子罢?只要药材好,他们用过之后,自然还会来的。”
姜蕙笑道:“好,那就定在休沐日开张。”
她笑颜如花,姜辞瞅了一眼,暗道他那几个同窗都知道妹妹是个美人儿,可想娶的却没有,反倒堂姐已经有好些人提亲。妹妹说的真没错,她嫁不嫁得了好人家,果然还是看他的,他一定得好好念书。
等中了举人,将来哪怕是个县令,妹妹也好多些选择。
等到了陵县,三人下得马车,四个衙役坐了县衙的车,此时也跟上来。
县城门口,车水马龙,人来人往。
果然见好些商人。
姜蕙道:“既然来了,再买些旁的带回去,哥哥,家中纸墨还多不多?”
“买些也无妨,总是要用的。”姜辞也有些兴奋。
只将将走入城中,身后传来何远的声音:“姜公子,稍等。”
姜辞回头一看,却是穆戎主仆两个到了。
他笑道:“穆公子也来陵县?”
“想买些药材带回去,反正顺道。”穆戎的目光落在姜蕙的脸上。
她戴着帽儿,看不清楚神情。
但是她定然难以高兴。
不知为何,想到这个,穆戎的心情忽然很好,就跟上次差点吻到她嘴唇,吓得她落荒而逃时一样,他的嘴角微微翘起来,问姜蕙:“听闻姜姑娘要开药铺?”
姜蕙正暗自着恼呢,明明哥哥说他不来的,怎么却跟个鬼似的甩不脱了。
她不想多说一个字,只道:“是。”
姜济达上下看穆戎一眼,只见这公子好似是从画里走出来一般的人儿,忙问姜辞:“阿辞,这穆公子难道是你同窗?”
“是啊,还是蒋夫子的远亲呢。”姜辞介绍父亲,“穆公子,这是家父。”
穆戎略微颔首。
“咱们要先去买些纸墨,穆公子可去?”姜辞问。
穆戎道:“去看看也无妨。”
一众人便先去东大街,那儿专卖笔墨纸砚,画画颜料,镇尺等,全是书房里用的玩意儿,因今日也是休沐日,年轻人甚多,这样宽阔的大街竟然也显得有些拥堵。
姜蕙还是头一回与穆戎在街上同行,眼见路过的人,无一都要往他看去。
在人群里,他总是那样耀眼,似明珠,光芒外放。
遇到姑娘家,更是了不得了,有些胆子大的,竟然一路跟着。
姜济达心想,原本儿子已经长得极俊了,可有个穆公子,却一下便被比了下去,他也不知道如何形容这个年轻男子,只觉他像是与旁人不一样,与他见过的人都不一样。
谁的身上都不曾有他这种气质。
然而,姜蕙却离得穆戎远远的,他在左边,她就走到右边。
他来右边,她又走到左边。
很快,穆戎就发现了,她总是不与他同一侧的。
想他堂堂三皇子,竟然有被人这么嫌弃的一天!
便没有这个身份,像他这样的人,也不应该会被嫌弃罢?
铺子里,姜辞正看中一样松烟纸,很是满意,说道:“掌柜,给我来十叠。”
除了他自己,姜照得有,两个堂姐堂妹,还有妹妹也得有,一人两叠正好,够用好久了。
他又问姜蕙:“阿蕙,你可有喜欢的?哥哥买给你。”
“我要这个镇尺!”姜蕙指着一个玉葫芦镇尺。
黄白色,上头一串七个葫芦,个个都雕刻的圆圆胖胖,形态极为可爱,藤上两片叶子也是圆头圆脑。
穆戎看着摇摇头,这镇尺,论雕工,论玉质,都是下下层,实在是粗劣。
也是,她出自小户之家,哪里能有什么好眼光。
他伸手拿起旁边一尊白玉梅花镇尺。
玉雪白,梅花清雅,恰似她今日的打扮,素洁却隐含芬芳。
看他把玩这个,姜辞瞧了一眼,笑道:“阿蕙,我看穆公子手里这个镇尺不错,比你那个玉葫芦的好看,也衬你,不如买这个好了。”
姜蕙侧过头去,果然见穆戎拿了一个,确实挺不错。
可她才不想要。
“我就要这个,我一早看中了。”她仍坚持自己的。
穆戎忽地把镇尺放了下去。
姜辞没法子,只得给她买了这一个。
姜蕙又挑了两样别的镇尺给姜瑜与姜琼。
众人随后去看铺子里的砚台。
姜蕙兴匆匆的跟在姜辞后面,谁料自己的手忽地被人抓住,那手宽大修长,触之微暖。她惊得轻呼一声,下意识一抖,正待要叫唤父亲,哥哥,却发现那人竟是穆戎。
他低头看着她,眸中分不清是何意,冷冷的,沉甸甸的压得她一阵心慌。
姜辞听到她的声音,忙问:“阿蕙,怎么了?”
“没,没事,被人踩了一脚。”姜蕙努力装作正常。
姜辞道:“小心些,等买了砚台,咱们就出去,这儿人太多了。”
姜蕙嗯了一声。
穆戎嘴角挑了挑。
在这种情况下,她竟然都不敢告诉旁人,还说她不知道他的身份?
不然她怕什么呢?
他的手自然早已放开,不过刚才掌中的玉手柔若无骨,好似一用力就能揉没了似的,倒是叫他有些留恋。
而姜蕙此时极是震惊,她对穆戎的举动无法理解。
他明明是个不喜欢被人接近的人,现在竟然会抓她的手。
简直不可思议!
他到底要做什么?
“我有话问你,你与我出去。”穆戎低声命令她。
姜蕙想一想,跟了上去。
是该弄清楚此事,她被他一而再,再而三的吓到,已觉惊悚,如今知道他的目的,兴许还能有个对策。
四个衙役正等在外头,见到他们,都围上来。
姜蕙道:“你们进去替阿爹,哥哥拿东西,我与穆公子一会儿就回来。”
四个衙役听从。
姜蕙跟着穆戎一路往东,到了一处僻静的巷道才停下来。
“穆公子到底意欲何为?”她面色郑重,“假使穆公子再如此下去,说不得我只能告诉二叔了。”
她有个二叔做依仗,可眸中仍带着深深的忌惮。
穆戎看得很清楚,开门见山道:“你到底为何怕我?”
“什么?”姜蕙一怔。
“你很怕我,难道不是?”穆戎往前一步逼上来,“不然在铺子里,你早该喊了,为何还要隐瞒你父亲与哥哥?如今还听从我,跟我出来?”
姜蕙忙道:“男女授受不亲,我怕被人知晓,到时候我名节没了,不好嫁人。”
“哦?只是因为这样?”穆戎看她死不松口,伸手就把她扯过来,一下掀开了帷帽。
第021章
四目相对,姜蕙有点傻了。
印象里,穆戎从来就不是这种人,他在外面总是表现的不近女色,也内敛的可怕。
可现在,他怎么……
见她眸中一片茫然,好似受惊的兔子,穆戎手指轻轻抚上她红润的嘴唇,那像花瓣一样的嘴唇,在今日素净的脸上,显得格外诱惑,甜美的好像夏日里枝头的果实。
姜蕙身子一颤,叫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便是这样,你也不打算与你父亲,你哥哥说吗?”穆戎垂眸凝视,不放过她神情的变化。
修长的手指在唇间游走,姜蕙浑身起了无数细栗,她不知道穆戎竟然有这一面。
他到底怎么了?
他占她便宜,她不说难道还不好,为何要如此相逼?
难道非得她大喊大叫,他才满意不成?
她躲过他的手指,又微微仰头看着他,诚恳道:“我不想惹事,穆公子你也知道,我阿爹不比二叔,并无功名,我哥哥也不过是个秀才而已,而穆公子你,一看就是名门世家的公子,我不想父亲,哥哥为了我冲撞你。你还是蒋夫子的亲戚,我哥哥不是在书院念书吗,没必要弄得难看。”
一个小姑娘如此隐忍,更叫人怀疑。
穆戎笑了:“你何处得知我是名门世家出来的?在外人眼里,我乃蒋夫子的远亲,然蒋家并无高官,也非名门,而你们姜家,你二叔好歹还是个知府呢,你为何怕我?你原本也没必要怕我。退一步说,我便是世家公子,难道你的清白就一点不值钱?”
若不是肯定,她本能之下,必会反抗。
但她忍住了。
姜蕙的脸色忽地有些白,她终于明白穆戎是在怀疑什么。
他的身份!
是了,她聪明反被聪明误,总怕哪里得罪穆戎,遭来横祸,她为了挽救姜家,战战兢兢,万分谨慎,可她在穆戎面前犯错了。
他太聪明,以至于原本旁人享受的顺从,他也能得到怀疑的理由。
可她一个姑娘家,能对他有什么妨害?至于要查的水落石出吗?
姜蕙恨死了,伸手就往他脸上扇过去:“这样穆公子是不是就满意了?”
穆戎握住她的手,脸色一沉:“已经晚了。”
姜蕙抿住嘴唇,眸中透着倔强。
见她还不肯老实交代,穆戎把她拉得更近些,冷声道:“原本我打断你两根骨头,你总会说实话,不过姑娘家留下伤疤不好,要不还是由你父亲与哥哥代劳罢。”
“你敢!”姜蕙大惊,“这儿人来人往的……
穆戎挑眉,吩咐何远:“去抓了他父亲,哥哥。”
何远是他贴身随从,可以保护皇子的,自然武功不凡,别说四个衙役,就是十个定也能应付。
姜蕙面如死灰,知道他是来真的,因紧张,眸中微微发红。
好似再吓一吓,就要落下泪来。
穆戎瞧她一眼,楚楚可怜,心忽地有些软,手指在袖中动了一动,但终是没有改变主意,眼见何远就要走远了,姜蕙不敢冒这个险,手一握拳道:“好,我说。”
穆戎见她终于屈服,便放开手,叫何远退下。
事到如今,她不说也得说了。
他一副誓不罢休的态度,若不给出个合理的理由,他自会想着法子逼迫她,直到她让他满意。
十八岁的穆戎真是可怕。
青春年少,放肆的张狂。
姜蕙深吸一口气道:“不知殿下会不会相信,我是从梦中得知殿下的身份的。”
说了殿下二字,她果然知道。
可是梦?
穆戎眉头挑了挑:“你要本王相信梦?”
“小女子原本也不信,可我这梦有预知之力,故而才能知晓周王谋反,那日我急着告知二叔,便是怕二叔会被牵连,事实上,梦里我姜家确实被牵连。”
穆戎终于动容。
周王谋反,这事儿别说是姜蕙,便是他父皇都不曾察觉。
他询问:“那梦可告知你谋反的年月?”
“大概是在明年五月,不过梦并不是事事详尽的,有时只是些片段,我未必都记得。”
穆戎听了沉吟不语。
五月,这绝对不是一个小姑娘可以知道的事情,便是姜济显也不会知道。
父皇定于五月去扬州,只有亲信之人才知。
至于周王,那是因为他安插了细作在宫里。
他终于有些相信姜蕙了。
只是,上天为何要给她这些预示?
姜蕙观他神情,认真道:“我只知道这些,做的梦都是关乎我姜家的。”
所以别来问她别的。
“那为何会有本王?”穆戎反应很快。
姜蕙一怔:“那是因为……”
“可是你与我有关?”
这人怎么那么敏锐!
姜蕙忙道:“是因为殿下也在宋州,且与周王有关。”
穆戎不相信,回想几次相见,她除了怕他,对他还有些别样的情绪,他盯着她,忽地问道:“你是本王的女人?”
“不是,”姜蕙心下一惊,否认的十分之快,沉声道,“不是!”
“那定然是了。”穆戎上下瞧她一眼,眸中颇有快意,“你必是我的女人。”
谁也不能在他面前撒谎,包括她。
姜蕙气得胸口发疼,可他的神情那样笃定,她无法反驳,当下转身就走。
穆戎跟在她身后。
她急急忙忙,他如闲庭散步。
因他已知,只要他想,她便注定是他囊中之物。
姜蕙走到铺子时,呼吸都有些喘。
姜济达道:“阿蕙,你到底去哪儿了?穆公子呢,听衙役说,你们一起走的?”
他有些想责备,毕竟是女儿,跟个年轻公子去总是有些不妥。
不等姜蕙回答,身后穆戎道:“是我唐突,想买些珠钗与妹妹,让姜姑娘帮着挑选。”
“原来如此。”姜济达笑道,“这些东西是女儿家比较了解,阿蕙,你可帮穆公子挑着了?”
“没有。”姜蕙道,“这儿无甚好看的。”
姜辞却有些奇怪,看看妹妹,又看看穆戎,可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几人这便去了西大街的张计。
张计以卖药材闻名,因他们家炮制法十分厉害,能让药用得以充分发挥,故而又是人满为患。
不止有进药的商家,便是附近百姓,也来此买药。
不过他们大量买进,还是得了伙计殷勤招呼。
“原来是要开药材铺!”伙计笑道,“你们真是来对地方了,咱们这儿药材放在哪里都好卖的很,便是你们宋州回春堂也是来此买货的,你们放心,绝不会有假。”
他说着看一眼他们身后的衙役:“这也是你们的人?”
姜辞道:“我二叔是宋州知府,这几位官差大哥是来帮着抬药的。”
伙计的态度立时又好了一些,脸色也比先前更加正经。
姜蕙问道:“刚才你提到回春堂,最近回春堂可还来买药材?”
伙计想了一下:“自然来买。”
“你莫骗我。”姜蕙脸没露出来,声音却严肃很多,“这事儿一查便知,你便是骗我也没好处,咱们既然来此,怎么也会买的。”
伙计尴尬笑了笑:“想起来了,回春堂是有一阵子没来买了,好像换了别家。”
姜蕙暗道,那大概真是以次充好了。
看来果然不久,回春堂就会出事!
她士气更是大涨,一口气点了好些药材。
穆戎皱了皱眉,倒不知她一个姑娘如何想到要开药铺的,开铺抛头露面不说,还很辛苦,他们姜家就缺这点钱?竟然还当真准许。
姜辞回头道:“穆公子,你不是也要买些药材?”
那只是个借口,不过穆戎还是随口说了几样。
何远付钱买了。
对这个主子,他今日也是被惊到了几回,不知他想做什么。
刚刚好似还想非礼姜家二姑娘,又威胁要抓她家人。
后来姜家二姑娘回来,竟然无甚反应。
何远只觉自己的脑袋不够用。
热热闹闹买完药材,姜辞又雇了一辆牛车专门运送药材,一行人才出了陵县。
路口,他与穆戎告辞。
“不知穆公子何时再回宋州?”
穆戎看向姜蕙。
姜蕙手里拿着从路边摘的玉簪花,正侧耳细听,见他看来,身子一僵,把头撇了开去。
穆戎嘴角一挑,笑了笑道:“大概过一个多月便回来。”
姜辞很高兴:“到时候请你吃酒。”
那头姜蕙把玉簪花恨不得揉成了汁水。
怎么还要回来?
难道越国三皇子成天就没事情做吗?
回到车上,她很是闷闷不乐,这秘密她原本该埋在心里直到死的,偏偏栽在他手里,只当时不说不行,他既然起了疑心,如何消除?总不能真叫他抓了她家人。
能亲手一杯鸩酒毒死亲哥哥的人,什么事情做不出来?她上辈子遇到他的时候,他便是那样心硬如铁的人了!
现在年轻些,大抵也一样,不然怎会说本性难移?
她把手中玉簪花从窗口扔出去,拿帕子擦了擦手掌。
但这次,不管如何,她也不会与他有任何关系的!
第022章
到得姜家,姜济达叫小厮来搬药材,姜辞向四位衙役道谢,并且拿了些银子,毕竟要不是看在姜济显的面子,他们肯定是不做这些的,衙役也收了,笑着告辞。
姜蕙捧了一个大盒子到老爷子,老太太跟前:“说是百年野参,买了给祖父祖母补补身子的。”
老爷子笑道:“好孩子。”
老太太也夸。
拿了他们的钱,哪里能不知道回报?姜蕙这点还是舍得的。
胡氏在旁边撇撇嘴儿,暗道这侄女儿真会讨好人,比她那阿琼是强多了。
难怪老太太是个继祖母,也仍肯疼她。
姜蕙又给胡氏送了一盒珍珠粉,一盒鹿茸:“二叔帮了好些忙,还请二婶收下。”
一看没忘自己,胡氏眉开眼笑:“阿蕙就是懂事。”
姜蕙给姜秀也送了一盒珍珠粉:“无甚好买的,多数都是药材。”
姜秀来者不拒:“有总比无好。”
姜瑜跟姜琼,宝儿围上来。
姜琼道:“没给我买什么?”
“哥哥买了好些纸墨的,咱们都有份,别的我就买了镇尺了,那陵县虽然热闹,但胭脂水粉,首饰什么的都不如宋州。”她把镇尺拿出来,“咱们三个一人一个。”
结果姜琼却看上姜蕙那个玉葫芦的,叫道:“哎呀,这个真可爱,我要这个!”
姜蕙笑笑:“那就送你罢。”
因前世的缘故,她对两个堂姐堂妹很有些怜惜之情,比之她们,自己还算活得久的,她早就不计较这些了。
姜琼喜滋滋拿着,爱不释手。
宝儿道:“姐姐,我呢,我呢?”
“你什么呀,你都没开始写字。”姜蕙好笑,另外拿了一堆吃食给她,“那,好些糕点,蜜饯,你慢慢吃,别一下子吃光了,牙齿会坏的。”
宝儿一边答应,一边就往嘴里塞。
真是个贪吃鬼,姜蕙伸手捏捏她脸蛋,稍后又给梁氏送了盒珍珠粉,轻声道:“比二婶,姑母那个好一些,不过只得一盒了,娘别说啊,外头看不出来的。”
梁氏一声笑:“你这孩子!”
母女两个手挽手。
老爷子出去看了看药材,这时回来问:“阿蕙,你这铺子就要开张了,铺名可取了?”
这等事自然要让给老爷子的,姜蕙乖巧的道:“还没有呢,就等祖父给取了。”
老爷子唔了一声:“开药铺有大夫悬壶济世,有药材救人性命,是大功德一件,我看就叫仁心堂罢。”
其实是再普通不过的名字了,但众人都叫好。
老爷子很高兴。
那头姜辞给姜照送纸墨:“用完觉得好,咱们再去陵县买,那边比宋州便宜多了,难怪好些人去那里进货。”
姜照笑道:“好是好,就是太花费功夫了。”
“那倒也是。”
“不用担心。”姜蕙插口,“下回药材用完了,你们要,再带点回来就是了,反正顺路。”
“那边太挤了,如今去过一趟,熟门熟路,你一个姑娘家别再去了。”姜济达道,“人多的路都不好走,下回就我一人去,带上几个小厮也没什么,你们要什么说一声就是。”
梁氏也道:“是啊,就让你阿爹去。”
姜蕙应了一声。
歇得一日,她就叫小厮把药材陆续搬去仁心堂,又派人去请宁温。
宁温过来一看,见铺子焕然一新,夸赞道:“姜姑娘真利落,那看来过几日就能开张了?伙计可请了没?”
“伙计好请,到处都是找活做的人,铺子开张的话,定于八月六日,宁大夫一定要来啊。”姜蕙与他商量聘请的事情,“关于宁大夫的薪酬,我想过了,每月付你十两银子,加之开方子,除了诊金,还可抽取药材费用两成,你觉得如何?”
十分的优渥。
宁温笑道:“看来姜姑娘当真十分看好在下。”
“确实,还请宁大夫多多进步,想来假以时日,必定会成为神医!”
小姑娘看起来很是兴奋,一双眸子闪闪发亮,宁温道:“承你吉言了。”
姜蕙走近几步,笑眯眯道:“宁大夫,你与回春堂的马大夫,钟大夫应是算熟的罢?等日后,还请帮咱们铺子美言几句。”
已经在想着挖墙脚了,这姑娘做事果然很有冲劲。
宁温忽地想起那日在回春堂,她也是急着要请他,更是好笑:“这个自然。”
二人说得会儿,宁温就告辞走了。
姜蕙把铺门关上,回去的路上脚步忽然有些沉重。
她不曾忘掉何绪阳的话。
现在已经快要过去三天了。
那五日之期,她如何与阿娘说呢?
可不说,要改变梁家的命运,必会困难重重,说实话,她没有那么大的能力,她一个姑娘家,又不曾入仕,如何逆转?退一步讲,便是告知姜济显,只怕也无用。
二叔会信吗?
穆戎至少有个皇子身份,旁人都不知,她说出来他就有几分相信,更何况他也在追查周王一事。
倒不知二叔……
兴许可以试试?两方面双管齐下,要保住姜家总是更容易些。
她大踏步走了。
回到姜家,在园子里遇到姜瑜,姜琼,姜秀,另两位何姑娘。
姜琼向她招手:“总算回来了,今儿阿娘请了何家两位姑娘来作客,刚才还问起你呢。”她回头与何大姑娘何文君道,“我堂姐马上要开药铺了,故而这几日总是往外跑。”
何文君吃惊:“姑娘家这样不大好罢?”
姜蕙笑一笑:“这是免不了的,等日后生意做起来,我便不用怎么忙了。”
二姑娘何文姬没说话,一双桃花眼上下打量姜蕙。
还是那日在红玉河,她见过姜蕙一眼,上次母亲相请,她不曾来。
正如印象里的样子,是个美人儿,不过到底是县里出来的,无甚教养,竟然还开铺子呢,这是最最叫人瞧不起的事情,她目中隐有不屑,低头喝茶。
姜瑜道:“阿蕙你才回来,定然也饿了,吃些点心罢。”
姜蕙坐下来。
何文君与姜瑜道:“上回你说学了《听梅》一曲,今日倒是叫我看看眼界。”
“还不甚熟练。”姜瑜笑道,“女夫子叫我多练几遍的,倒是你那曲《江雪》,我只听得一半,今日既然来了,不如弹完与咱们听听?”
她们上次去何家,也是在园子里赏花,后来何文君弹琴,中途何夫人派人来说天晚了,她一点不敢耽搁,连忙就收了琴,故而姜瑜未曾听够,甚觉遗憾。
何文君笑道:“好。”
姜瑜就叫人拿琴来。
姜蕙也有些兴趣,坐在一旁。
这一曲《江雪》清冷,有几分高山流水的韵味,连绵悠长,弹得很是不错。
她侧头看一眼何文君。
虽是庶女,却举止端庄,一点没有小家子气,不由想起在红玉河时,何文君跟何文姬在何夫人身后战战兢兢的,话也不敢说,可见这何夫人有多可怕,这样做母亲,难道真能叫两个庶女服气?
姜蕙嘴角一撇儿。
不是她说,这何夫人便是上辈子报了仇,必定也不会如意的。
“大姑娘弹的真好听,我练过此曲,指法甚难。”姜瑜夸赞。
“也是练了许久的。”何文君笑道,“其实我这琴艺,要放到京城,都拿不出手呢。”
“大姑娘谦虚了。”
何文姬道:“哪里是谦虚,姐姐一点没说错,你是没出去见过世面,要听过京城第一才女的琴声,你就知道了。”
“第一才女?”姜琼好奇,“是谁呀?”
其实何文姬刚才已得罪人,她在何夫人面前胆子很小,可在宋州,没有比她们何家更显赫的,故而在旁的姑娘面前,很有几分自傲,尤其是姜家,没有丝毫根底,她颇有些瞧不起。
何文君皱了皱眉,忍住没有说话。
何文姬道:“是卫家的二姑娘卫铃兰,琴棋书画样样精通,长得也美。”
她说着瞥一眼姜蕙。
比起姜蕙身上的妩媚之气,卫铃兰,正如她的名字,气质如兰,自然是高上了好几分。
姜蕙由不得笑了。
卫铃兰。
没想到在宋州,居然也能听到卫铃兰的名字。
她以为自己早已忘了,可现在,满腔都是火气。
上辈子虽是桂枝拿一碗红枣羹送她归西,可主谋不用说,定是卫铃兰了。
可笑这何文姬提起她,满脸敬慕。
也是,卫铃兰在人前总是那样高雅大方的,但也只能骗骗这些人,她的真面目,她们要知道,不定吓成什么样呢。
姜蕙拿起手中茶盏,一口喝了,好似干了烈酒。
见她神色像是不悦,姜秀打趣:“哎呀,阿蕙,可是听到那卫姑娘美,你有心比试一下呢?”
这姑姑,不说话,没人把她当哑巴!
姜蕙站起来道:“有何好比的,人家那是名门世家出来的姑娘,还远在京城,比什么?你们且慢慢玩罢,我还有事儿。”
对于何夫人,她有深仇大恨,故而见到两位何姑娘,也实在提不起好感,先行告辞。
第023章
她直接去了大房的院子。
梁氏还未回来,她便在院子里等。
也不知过了多久,听到一声阿蕙。
她回过头,看到梁氏。
母亲笑盈盈的,满脸关怀:“阿蕙,怎么不去歇歇,不是才从铺子回来吗?”
姜蕙抿了抿嘴唇,深呼吸一口气才道:“阿娘,我有话与你说。”
梁氏一怔。
她难得看到她如此。
这个女儿平日里总是嘻嘻笑笑的,很少有这样严肃的时候,她拉着姜蕙进屋,把门关了起来。
姜蕙先是双手握了握,这才开口说道:“阿娘,前两日,何大人来找过我。”
梁氏眼睛睁大了:“他来找你作甚?”
神情有些惊惧。
这在姜蕙的意料之中,可开弓没有回头箭,她总是要说出来的:“何大人说,请阿娘在后日申时,白石亭见他。”
梁氏听得这话,往后退了一步,一下坐在了椅子上。
姜蕙见状,轻声道:“阿娘,您莫担心,这事儿我没有与旁人说。”
梁氏讶然的看着她。
姜蕙柔声道:“何大人如此,我已猜得一些了,阿娘,不管阿娘以前是谁,都是女儿的阿娘,女儿敬重您,绝不会有任何改变。”
梁氏一时心中万般滋味。
那段往事不堪,她确实不愿提起,可因这,也承担了太大的压力,瞒着孩子的滋味不好受。
姜蕙姜辞小时候,便喜欢问起外祖父外祖母,她自然每次也说不清楚,心里也知道,他们是有疑惑的。
如今也好,她轻叹一声:“阿蕙,有些事为娘是该早些告诉你,其实为娘原是魏国人,亡国后成了何绪阳的侍妾……”
声音一哽,她停住了。
姜蕙心中悲哀,她与母亲命运类似,这道伤疤揭开来,定是极痛的,她握住梁氏的手摇了摇:“娘不必多说了,阿娘有自己的苦,可这些年,这苦也只能自己尝,比起阿娘,咱们不知道的人可是舒服多了。”
她如此懂事,梁氏心下一松,她害怕自己的孩子知道后会瞧不起自己,可现在女儿一点没有轻视,还那样安慰她。
可何绪阳那儿。
她仍有些犹豫。
去的话,很是不妥,不去的话,她了解何绪阳的性子,既然能找到姜蕙,以后必定还会有别的法子。
也罢,这是压在她心里最重的担子,兴许是该解脱了。
她深吸一口气:“何大人,阿娘是得去见一见,说起来,这也是我的罪业,当初实不该嫁给你阿爹,你阿爹真是有些傻。”她苦笑,“即便知道我是逃妾,仍一心娶我。”
原来父亲知道!
姜蕙大吃一惊。
但想想又觉理所当然,阿娘岂会把这么重要的事情隐瞒?是了,她一定是会说的,可阿爹那样喜欢她,这么老实的一个人竟然敢违背祖父。
姜蕙感慨:“阿爹对阿娘真好!”
“是啊,你阿爹是这世上最好的人了。”想起姜济达为娶她而做出的努力,梁氏面上不由露出微笑,也有了更多的勇气,“故而,这一趟为娘必得要去。”
姜蕙明白了她的意思,点点头。
到得那日,梁氏独自去了白石亭。
宋州是第一回来,这白石亭也是。
她立在亭中,见沁河悠悠,一时脑中满是往日情景,直到听到身后醇厚的男子声音:“婉儿?”
她转过头来,见到曾经那个朝思暮想的人。
一别十余年,他自是不同了,可仍是那么英俊,岁月在他脸上刻上的不是苍老,而是别样的男子气韵。
她百感交集。
何绪阳上前几步:“婉儿,真是你?你,你快些叫我看看。”
他声音颇是激动。
梁氏咬了咬嘴唇,轻声道:“怕吓到何大人,何大人有什么话,请说罢。”
何绪阳哪里肯,他伸手掀开了她的帷帽。
那一瞬间,他面色剧变,一连倒退了好几步。
正如查实的,她脸上当真有道疤痕,只这疤痕比他想象的要严重的多。
梁氏见他惊骇莫名,又把面纱放了下来,自嘲的一笑道:“我知会吓到何大人,只我自己已是习惯,也不会再疼了,不似初初被烫到,每夜疼得睡不好,稍稍好些,又奇痒难当,恨不得拿剪子剪了。”
如此痛苦的事情,她说来云淡风轻。
何绪阳心中一痛,忙又上前一步,握住她的手:“婉儿,都是我害得你,早知当初,我该带着你去。”
梁氏道:“也不怪你,要怪就怪这命运弄人罢,如今你见到我,想必也了了心愿。”她声音软下来,好似一屡春风,“端耀,你也莫要记着我了,我也没有他想,只愿你过得快活些。”
何绪阳见她对自己仍有关心,一时感慨。
他又慢慢把她帷帽掀开来,若只见那左半边,仍是如十几年前一样,美得惊心动魄,尤其一双眼眸,因那轮廓深,特别的迷人,像是世间少见的瑰宝。
这些年,因她,他再也没有见过叫她动心的女子。
“婉儿。”他轻声低语,伸手抱住她,“你可知道,我以为你死了,差点要与你一起去,你既然逃出来了,为何却不来找我?”
梁氏任由他抱着。
那双手的力道,他的气味,是她熟悉的,她鼻子微微一酸。
谁说没想过去找他呢?
只是,找了又如何,她仍是他的妾侍。
何夫人也仍在,她再是喜欢何绪阳,也无法忍耐这种折磨。
梁氏想着,挣脱开他的手:“何大人,我现已经是三个孩子的娘亲了,要不是你找到阿蕙,我不会来见你的。这于我丈夫,与何夫人,都是不好的事情,还望何大人明白。”
何绪阳听她说话冷静无波,便知她早已想清楚,一时只觉满腔的愤怒。
是啊,就是再见她,又有何用?
他也不可能再拥有她,只是徒增伤感罢了!
而造成这一切的,是他的妻子,秦淑君。
当年要不是她费尽心机骗他,他也不会相信梁婉儿死了。
那火堆里,满是她的东西,甚至连尺骨都那么相像!
他咬了咬牙:“婉儿,我与淑君早已一刀两断,不过还未和离罢了。”
梁氏一惊:“为何……”
“你不是不知她的脾气,你也知,我并不喜欢她,只两家一早定亲,又能奈何。”他们何家,秦家世代交好,常会联姻,作人子女,总有无法反抗的时候。
梁氏微微一叹,也不知说什么。
何绪阳瞧她一眼,又看到那道伤疤,他闭了闭眼睛,难以忍受。
真不知道秦淑君怎么能如此残忍,做出这种事?
他重重道:“婉儿,你放心,如今她必不能再动你分毫,你也莫要……”他顿一顿,“莫要藏着,你往常最是喜欢出来玩,如何能一辈子藏在家中?”
那时候,她才被人送到何府,十三岁的年纪,娇弱柔软,好像一碰就会坏了似的,而他却已经二十三了,见她每日郁郁不乐,便常带她出去玩。
渐渐的,她就开怀了。
她慢慢信任他,喜欢上他。
那几年,是他这辈子过得最幸福的几年,像是找到了年少时的情怀,单纯的快乐。
可自从她没了,那时光也跟着没了。
就算此时再见她,也只能得些破碎的记忆。
但知道她没死,总是好事。
“婉儿,你莫害怕,如今她便算知道你在宋州,也没什么,不管她要做什么,我都会阻拦的。”
梁氏心里一惊,眼睛略略睁大:“她,她难道还想……”
何夫人已经毁了她的容,她也早已离开何绪阳,难道何夫人还不能解恨?可何绪阳分明就是这个意思。
何绪阳露出厌恶之色:“我派人查过,她早些年就已知道你,只还未有动作,想必是在等什么时机,可恨我竟一直未知她如此恶毒!”
不然他便是顶着家族压力,也得把她给休了!
梁氏一想,倒是有些明白:“她也是因满腹的怨,我如今想起来,她定是因孩儿的事恨我,那日是我不该得病,原是她生辰,你与她高高兴兴的,可恨被我打搅,她一时动了胎气。”
听说那肚里男孩没保住,何夫人也差点丢了一条命。
她是该恨她的。
可自己未免也无辜,她又不是刻意生病,也非是她派丫环去告知何绪阳。
而她现在脸也毁了,难不成何夫人还要她以死谢罪?
梁氏再如何能替人着想,也无法接受。
她如今是姜大太太,何夫人还想着以前的事情,太不理智,她也绝不会让何夫人得逞,让自己三个孩儿失去娘亲,丈夫失去妻子。
这般幸福的生活,她得来那么不易!
梁氏想一想道:“兴许我该见她一面?”
何绪阳摇头:“你见她作甚?她动胎气原就不管你的事,是她心胸狭窄,我不过是来看看你罢了,她容不得人,把我第一个孩儿弄没了!”
别说何夫人伤心,他难道不伤心?
何夫人怀的可是何家的嫡长子。
他也曾期望过。
那时,他与何夫人的感情还不算太差。
梁氏一时又不知道说什么。
时隔多年,总是陌生了,何绪阳也知,沉默片刻,退后一步道:“婉儿,今日见到你,我已满足,姜大老爷人不错,你嫁与他,也算得偿所愿,这些,我都不曾能给你。你,你以后好好生活罢。”
他深深看她一眼,转身走了。
这几句话情真意切,梁氏终于没忍住,眼泪落了下来。
第024章
姜蕙一直心神不宁,直到梁氏回来。
见她眼睛有些红,她心里咯噔一声,连忙拉着梁氏回屋,又叫人拿手巾来,沾了水给她擦脸。
梁氏见她忙前忙后,说道:“阿蕙,为娘没事,你不要担心。”
“娘,你……”
她哭了,可是见到何绪阳,动了感情?
梁氏拍拍她手背:“陈年旧事罢了。”
姜蕙心想也是,这何绪阳很喜欢她,两个人定然有过很多回忆,又如何不会哭呢?
她点点头:“那娘歇息会儿。”
她本来还想问有没有提到何夫人,终是没开口。
娘肯定累了。
她转身出去。
路上遇到姜济达,见到姜蕙就问:“听说你娘今儿出门了?可回来了?”
姜蕙忙道:“回了,不过在睡觉呢,阿爹一会儿再进去。”
姜济达收住脚步:“睡了啊?那是不该打搅她。”他好奇问姜蕙,“你阿娘来宋州还没出过门呢,怎么今儿就出去了?你可知道?”
“好似突然来兴致,出去瞧了瞧罢。”姜蕙没跟梁氏通过气,也是随口一说。
姜济达很高兴:“既然你娘肯出去,以后我便能常带你娘出去玩玩了。”
姜蕙笑笑,点头赞同,暗地里却叹了口气。
虽然父亲知道母亲是逃妾,可应该不知道是何家的逃妾,但也只能如此了,母亲见过这面定是说清楚了,而何绪阳如了愿,将来何夫人出手,他必会注意。
姜蕙告别父亲,路过园子时,几位姑娘都不在,何家姑娘应是回去了,她一路前往上房。
平日里,她但凡有空,总会陪二老说说话。
一来是该当有的孝心,二来,能得到祖父祖母喜欢,总不是坏事。
结果才进去,发现胡氏正在,胡氏看见她笑道:“哎哟,阿蕙来了,听说你娘出门去了?”
她母亲出门是个稀奇事,故而个个都要问。
姜蕙含糊应了一声,向老太太问安,又笑着问胡氏:“二婶的铺子何日开啊?”
“到中秋过后再开。”胡氏正与老太太商量,“娘您看我刚才的提议如何,自家人总是比外人牢靠罢?我那弟弟可怜,跛了脚如今田里的活也难做,要糊口饭吃,我说不如来铺子里,他学过算术,能管账。正好如虎也能来念书,如兰呢,正跟阿蕙一样大,几个姑娘在一起,更是热闹了。”
他们胡家就两兄妹。
如今她这个姐姐嫁得姜济显,日子越过越好,自然要帮衬下亲弟弟。
老太太也明白。
这个儿媳妇她还是挺喜欢的,不仅能照顾好家里,在外面也能说会道,人情往来不曾出错,现今要她答应这事儿,老太太想一想,还是同意了:“将来家大业大,人是越来越多的,你弟弟来,日后便是不管铺子,做个管家也好。”
那些个大户人家,都是这样。
他们姜家有朝一日,也会兴旺。
胡氏喜不自禁,连声道谢。
姜蕙在旁听着,并不意外,当初姜瑜成亲,他们大房来宋州贺喜,胡氏的弟弟一家便已经住在这儿了,其实就是在鄠县,有时也来往的。
老太太说完,也对胡氏提要求:“你别光忙阿瑜的事情,秀秀的终身大事,到底如何了?前些天说的几个,要么是年纪太大,都能当秀秀老子,要么是长得丑,咱们秀秀也不至于配个这等的罢?”
胡氏暗暗道苦,硬着头皮道:“是儿媳的错,定会好好给小姑挑个相公的,不过娘也莫着急,秀秀这不是还年轻么,一急反而找不好。”
她只能使用拖字诀。
这小姑啊,便是有个哥哥是知府,也难以挑到好的,谁让是个寡妇呢,生得也一般,能有多好的?
好的,人家不会娶个小姑娘啊?
胡氏头疼。
老太太瞅她一眼:“你抓紧便是了。”又看姜蕙,想到一茬是一茬,“阿蕙,你开铺子时要准备些吃食,这样客人来能填饱肚子,我看好些人开铺都这样的。要买什么炮仗,也早些买,多买点,热闹,这一放,大家便都来看了。”
姜蕙笑起来:“我还没想到呢,就按祖母说的办。”
老太太又叮嘱胡氏:“阿瑜这事儿也差不多得定了,我看好些公子都不错啊。”
胡氏心想,你姜秀都要那么好的,她女儿更不用说了。
反正她是没发现特别合意的。
姜蕙听着,暗暗好笑,两个人都贪心的很呢,不过姜瑜晚些嫁出去也好,一旦嫁了,就甚少回家,她定然会想念她的。
很快就到八月六日,仁心堂开张了。
姜蕙一大早穿得漂漂亮亮的出来,上身是件玫红绣缠枝梨花的夹衫,下头一条雪青色百褶裙,腰间挂着碧绿色丝绦,垂着白色的玉坠子,头发挽平髻,斜插一支滚珠金簪。
等到她来到客堂,众人的视线全都落在她身上。
虽是十三岁的年纪,此刻竟像个大姑娘,行动间顾盼神飞,亭亭玉立。
胡氏未免胸口泛酸。
她有些瞧不起梁氏,知道她来历不明,指不定是风月女子,可这女儿生得那么好,谁不羡慕?
老爷子笑道:“也是该给阿蕙找个相公了!”
老太太斜睨他一眼:“这等话儿也拿来打趣,阿蕙还是小了点儿的。”
姜济显道:“阿蕙,今儿这日子好,都在休息呢,二叔也去你铺子里瞅瞅。”
“那最好不过了!”姜蕙笑道,“二叔一去,旁人定会买上一些的,谁叫二叔是个好官呢,百姓都敬重您!”
这可不是讨好,姜济显的名声是不错,他办案公正严明,自从来了宋州,已经抓了好些盗匪,便是有些陈旧的冤案也能得以昭雪。
姜济显被侄女儿一夸,也笑开了。
众人前往仁心堂。
刚下车,姜辞就给她戴上帽儿:“人多,别被瞧见了,一会儿好些公子来,你看堂姐堂妹都戴了。”
姜琼撇撇嘴儿:“阿娘千叮嘱万叮嘱的,能不戴吗?还是宝儿好!”
姜照道:“宝儿也要长大的,你嫉妒什么?你小时候,还满山跑呢。”
姜蕙哈哈笑起来。
姜琼伸指给姜照来了一下。
两个人是龙凤胎,姜琼比姜照早了一会儿出来,便是姐姐了,但姜照也不把她当姐姐看,两个人常没大没小的。
外面爆竹声已经震天。
是姜济达去命小厮放了。
因一早就有的消息,知府大人的侄女儿要开药铺,是以好些人早早就来了,有好奇的,有来讨好的,也有确实来买药的,还有应天书院的学子,十分的热闹。
姜照出去招呼,请着进来,铺内设了吃食点心。
两个伙计也早准备好了,都是有经验的,与客人介绍药材。
宁温姗姗来迟。
姜辞这时才看到坐堂大夫,不由吃了一惊,与姜蕙道:“这么年轻?”
怕他资历不够。
姜蕙道:“新铺子到哪儿去请名医啊,先开起来再说罢,以后总有机会。”
姜辞一想也是,现回春堂霸占了好几个呢,妹妹又不懂开铺子,能指望多少?他看着姜蕙叹一声,以后还得他多操些心,姑娘家,总是没有那么周到的。
他这妹妹,原本就该老老实实等着嫁个好人家嘛!
对姜蕙开铺,他现在都有些不满。
这一日,药材还是卖出去不少,不知道是不是看姜济显的面子,挣到了二十几两银子。
可把姜蕙高兴的。
要是每日挣那么多,一个月可得好几百两呢。
当然,那是白日做梦。
过得几日就少了,一天才得两三两银子。
她正发愁的时候,回春堂出事了。
听到这个好消息,姜蕙头一时间就去问姜济显。
姜济显奇怪。
姜蕙眨眨眼睛:“二叔,回春堂倒了,我这仁心堂就有希望了啊!”
这鬼丫头。
姜济显笑道:“有人告回春堂的药有假,现还在查呢,不过回春堂这么些年的口碑,不是那么容易倒的,你莫指着这个,好好做生意,脑筋别想歪了。”
姜蕙虚心接受,但还是提供了一条线索:“听闻掌柜嗜赌,输了不少钱,所以才会卖不好的药材。”
“哦?”姜济显还不知道这个,闻言点点头,“好,我会叫人去查一下。”
姜蕙高兴的走了。
不过回春堂的掌柜颇有人脉,这案子查了好一阵子,铺子也没有查封,姜蕙这日在仁心堂跟宁温商量。
“要不要事先与那几位名医通通气?不然被别的铺子抢去了。”她立在案前,歪头看着宁温。
宁温在写方子,他这人很奇怪,总是没看病呢,就把方子事先写好了,也不知道怎么就能对上号的。
宁温抬眸看她一眼。
她有些焦急,好看的秀眉微微拧着,一双春水似的眸子含愁,鲜艳的嘴唇也不似平日里那样翘起,叫人看着,恨不得也要替她的事情担心。
宁温一笑:“我已经去说过了,马大夫说考虑考虑,钟大夫要告老还乡,他年纪大了。至于李大夫,他是墙头草,胆子也小,一听我说知府大人,立时就同意了,明儿就来。”
姜蕙差点蹦起来,欣喜道:“太好了,李大夫一来,来咱们铺子看病的人定然会多。”
宁温嗯了一声:“还是怪我医术不精。”
“你已经很厉害了,只是那些人不知道。”姜蕙忙道,“你前几日不是医了一个妇人?她得肺痨的,那不是容易治的病,如今那妇人都好一些了,我回去说,家人都说你医术高妙呢。只等以后看得病人多了,你的名声自然就会起来的。”
她说话的声音很是丰富,高兴的时候里面好像掺着蜜,忧愁的时候很娇弱,鼓励人的时候,声音又很温和,像是春风,像是丽日。
宁温眸中满是笑,忽然伸手去点了一下她的鼻子:“你就是这么糊弄我,才使得我来你这铺子。”
不然,他兴许早不在宋州了。
姜蕙吓一跳,可宁温这一指虽然突兀,她却并不讨厌。
那是上辈子救过她的人,不曾要任何酬金,他救了她,潇潇洒洒的走了。
她心里知道,宁温是个好人。
她正当要说什么,宁温却抬起头道:“有客人来了。”
姜蕙回头一看,只见门口立着一人,深紫色的夹袍上银光点点,好似黑夜里的星星,他一张俊颜世间难寻,衬得这铺面好似都亮堂起来,真正印证了一词,蓬荜生辉。
第40章 天书之谜
一时铺内静寂无声。
姜蕙发怔了片刻,才走上去。
见她仰着一张小脸,水般的眸子里满是疑问,穆戎的眉头挑了挑,不过才月余未见,她的容貌又好似长开了一些,比他印象里还要妍丽,眉似春山,颊似艳桃,也难怪能勾得人忍不住动手。
他目光沉沉,像是阴郁的天气,姜蕙被他瞧得心慌慌,也不知他为何而来,先开口问道:“不知穆公子有何事?”
“你这儿有内堂罢?”他问。
“有……”姜蕙呆了呆。
他径直走进去,随身伺候的何远守在门外。
内堂相当于家中的客堂,做生意的,常与人相商,便是要有一间这样清净的厢房的。
姜蕙不知他要作甚,连忙跟了上去。
岂料一等她进来,穆戎反手就把门关上。
“咚”的一声,恰似她心里的惊惧。
姜蕙下意识要去开门。
他一掌压在上面。
姜蕙用尽了力气,门仍是纹丝不动,回头一看,他正盯着她,目光虽沉静如水,却也好似瞄着猎物的毒箭,她一下心跳如雷鼓,咳嗽一声,慢慢转过身,强自镇定的笑道:“既然穆公子有话要说,那就在此处罢,请坐。”
逃,逃不了,只能以退为进。
因她不敢呼救。
外面虽有宁温与两个伙计,两个丫环,可哪里抵挡得了穆戎随身带的侍从。
穆戎不坐:“这样说便好。”
她背对着门,他立在她面前,二人身高相差颇大,好似一座大山对着一棵青苗。
姜蕙心道,这样哪里好?
她只觉气都透不过来。
勉强咬一咬牙忍了,她垂眸看着地面道:“穆公子请说罢。”
因不太服气,她嘴角不甘的抿着,勾出小小的纹路,浓长的睫毛遮着如水眸子,时不时的有些颤动,看起来惹人怜爱,他微微侧开头道:“离五月没有多久了,你上回说,梦见姜家被牵连,是怎么回事?”
姜蕙吃惊的抬起头。
她没想到他会专程来问这个。
穆戎对上她眼眸:“兴许本王能帮上忙。”
这句话一出,姜蕙更是惊骇,也不知是该欢喜,还是该再次试试夺门而逃。
她眸色复杂。
穆戎看在眼里,眼眸微眯。
她那样费尽心机来救姜家,其实都抵不住他在父皇面前一句话。
有他在,她原本什么都不需要做。
只可惜,姜蕙却从未这样想,想要向他献媚,想借助他来挽救姜家。
因她知道他的无情,不然上辈子,他早该替她找寻妹妹,也早该让她赎身,放了她走,这些举手之劳的事情,他都不肯,别说姜家了,姜家于他无益,便是满门抄斩,又如何叫他心软呢?
故而,他现在说要帮忙,她如此震惊。
“不知殿下为何……”她询问,“如此劳烦殿下,只怕无以为报。”
穆戎道:“何须报,你总归是本王的。”
原来是为这个理由!
姜蕙差点没气得晕过去,但转念一想,他竟为这个愿意相助,莫非还真瞧上了自己?也是,上辈子他在曹大姑那里,一眼就看上她,把她领了回去,足见是有几分喜欢的,后来也常令她服侍,反而原先的妾侍倒是再无机会。
可是,他什么身份,她又是什么身份?
她死也不肯给他为妾的。
姜蕙微微垂首:“殿下垂爱,只此事小女子不敢劳烦殿下。”
“和谈劳烦,举手之劳。”
现在来说轻易,姜蕙却不想领这个情,声音越发柔和道:“殿下日理万机,怕没有如此闲心,还是小女子自个儿想法解决罢,假使不成,到时自当来求见殿下。”
她一味拒绝,说得再好听,也是为远离他,穆戎脸色沉下来,一步上前,捏住她下颌问:“你就那么不愿做本王的女人?”
他俊颜近在咫尺,眸中隐含怒火,姜蕙十分吃惊。
二十四岁的穆戎是看不出喜怒的,她从不曾见他如此,唯有那次她逃走,倒是真正恼怒了一回,甚至还想取她性命,但现在竟为她不肯委身于他而恼火。
看来年轻的穆戎还是有些不一样的。
可那又如何,她仍是不愿的,假使今日听从,她日后必得与他做妾了,又何必?如今有何大人盯着何夫人,对于二叔,她也有些主意,她不是非得依附他!
她扭过头不答。
穆戎冷冷道:“原想给你个机会,你好好接受便是了,偏要推三阻四。说,到底为何不愿?你到底梦到什么了?”
自打他笃定姜蕙是他的女人,从回京那日便总是想起她,想起初次见面,她送吃食的勉强,二次见面她的疏远,不知为何,她那么讨厌他。今次借姜家一事相试,总算明了,她真是不愿,不然他愿意帮忙,那是最好不过的事情。
哪里会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非得要不自量力的自行解决的?
姜蕙被他捏得下颌生疼,伸出手脚去抵挡,可他欺身上来,把她死死的抵在门上,她丝毫动弹不得,想起种种往事,终于气恼不堪的道:“梦里我是你王府奴婢,故而我不愿!你满意了罢?”
穆戎一怔。
是了,她的家世,是不配当他的妻。
那奴婢……
假使姜家当真受牵连,那她便会充入教司坊,兴许被送到他府里也不一定。
他放开手:“只是如此?”
姜蕙咬牙,不肯再答,只觉满心的委屈。
她这辈子从不曾招惹他,只是想救自己的家人罢了,怎得却偏碰上他呢?如此凶狠,非逼得她把什么都说出来,如今听到她是他奴婢,他可是高兴的很了?
她心潮起伏,低头平息情绪。
见她垂着头一动也不动,好似在抽泣,穆戎终于意识到自己有些过分。
毕竟对方是个姑娘家。
可他不太会安慰人,也从来不曾安慰过姑娘。
他想一想,忽地伸手放在姜蕙的头顶,轻轻一抚:“你莫哭。”
姜蕙吓一跳,差点跳起来,往后连退了好几步。
见她好似受惊的兔子,穆戎脸色又一沉:“怎么,本王碰你一下,你也那么厌恶?”
“殿下难道不知什么叫男女授受不亲?”姜蕙冷色道,“难为你跟蒋夫子念了那么久的书了!”
一旦她不再隐忍,便露出尖利的牙齿。
只生得如此模样,想凶悍一些,也难。
倒是这脸颊因愤怒,红的好似晚霞一般,更是诱人,穆戎目光往下一些,她太生气了,那胸脯也起伏不定,虽然还不够丰满,但也足够引人注目的了。
穆戎淡淡道:“姜家……”
他才说两个字,姜蕙就截断道:“无需殿下费心,这事儿我自会解决的!”
她再也无法在内堂待下来,打开门就走了。
宁温见她怒气冲冲出来,本想上去问问何事,可她走得那么快,一转眼便不见人。
何远奇怪,往里一看。
穆戎慢慢走出来。
二人走到外面,穆戎吩咐:“派人盯着她。”
何远应了一声。
他见自家主子那么严肃,心知他是把这姑娘放在心里了。
可姜家二姑娘,这等家世,也不过是个侧室而已。
倒不知主子如何安排?
这次回京,皇后的意思,好似是要把沈家姑娘指给他为妻的,只还没有定下来,还有周王的事情夹在其中,真是一团乱啊。
他正胡思乱想,忽听穆戎轻声一叹。
何远的眼睛都瞪大了。
因穆戎很少叹气,他服侍了十年,算算,兴许也不过几次。
“殿下有何烦恼?”何远轻声询问,“不知属下可能替殿下分忧?”
穆戎如何肯说。
他今日被姜蕙弄得有些心烦。
本来简简单单的一件事,又变得复杂了。
她高高兴兴接受不好吗,非得拒绝,便是奴婢,可只要他一句话,姜家便不会被牵连,她自然也不会成为奴婢,依她那么聪明,自然会想到做他侧室,可侧室她竟然也不肯?
小小一个姑娘,野心却大。
他倒要看看她如何解决。
届时,如若不成,她不得还求着自己?
他拂袖往前走了。
姜蕙疾步回去,连帷帽都忘了戴,金桂银桂急得在身后喊,好容易才把她叫停。
金桂忙把帷帽送过去,一边道:“姑娘到底怎么了?是那穆公子……”
刚才两人关在内堂,也不知说了什么。
姜蕙道:“无事。”
说是这么说,可她语气那么冷。
两个丫环便不敢说话了。
等她回到姜家的时候,都要傍晚了。
老太太见到她,少不得说两句:“阿蕙,你阿爹阿娘纵着你成天往外,我这可不准的。以后少去几次,那回春堂不行了,想必你那儿生意会好些,你一个姑娘家总得注意,还得嫁人呢。”
姜蕙不忤逆老太太,笑着称是。
胡氏笑道:“开铺子放了心思是这样,我这开了两个,还不是忙得脚不沾地嘛,就只等我弟弟一家来了。”又与梁氏道,“最近你多分担些,辛苦了。”
她前不久开了两个铺子,很多事情要处理,梁氏自是不能冷眼旁观的,笑了笑道:“无妨,我反正也闲着。”
姜蕙暗地里皱了皱眉。
她最是心疼母亲,不过胡氏也确实忙,等她弟弟来了再看,若还这样使唤母亲,她可是不饶的。
老太太见人陆续入了客堂,这时说道:“过几日九月十九是观世音菩萨生辰,老大媳妇你准备准备,旁的菩萨生辰我倒是屡屡不去,这日我必得去的。那年老二乡试,我便是求了观世音菩萨,果然高中。你们有什么心愿,也必得求一求。”
胡氏笑道:“这么好,定然要求了,香火钱也不能少的。”
姜蕙听了心里一动。
梁氏答应。
老太太看她一眼:“老大媳妇你不如也一起去,莫总在家里,人多热闹些。”
若是往日,梁氏必是不去的,可今次她想一想,笑道:“好。”
姜蕙惊讶,看向梁氏。
梁氏冲她温柔一笑。
姜蕙了解,露出欣慰之色,母亲已经放开了。
众人便说好一起去宝塔寺。
第026章
宝塔寺位于宋州城内的宝善街,每日香火鼎盛,一到天上众神佛生辰,寺前更是车水马龙,人来人往。
姜家一家早早就去了。
因不是休沐日,故而只是些女眷,老太太与梁氏道:“我去年捐了一百两银子于庙里,今年不能少了,我看捐个一百五十两,钱财不算什么,只要能保得家里平安,便知足了。”
梁氏笑道:“娘说的是。”
胡氏道:“一会儿我得让阿瑜去好好抽个签,解一解,看何时能有个好姻缘。”
老太太看一眼女儿:“秀秀也跟着去,最好你与阿瑜都得个如意郎君,也是双喜临门呢。”
姜秀嘻嘻笑道:“那不还得看娘,娘疼我,总不会找个差的。”说罢瞅了瞅胡氏与梁氏,“有娘在,我是不怕被人糊弄。”
胡氏抽了下嘴角。
这小姑被老太太宠得自视甚高,以为自个儿真能得个佳婿,怎就不照照镜子呢?
她侧过头不理会。
此时早已入秋,正是芙蓉花开的季节,也不知哪家种了许多,花香随风直扑入车内。
姜瑜笑着看姜蕙:“这味道与你用的一般味儿,竟分不出哪是哪了。”
“倒是闻着肚子饿。”宝儿可怜兮兮道,“想起芙蓉汤了,又饿又困。”
她雪白粉嫩的,一撒娇所有人都心疼,姜琼从荷包里摸出两块卷糖:“你吃吧,我本来想路上解闷吃得,一会儿听庙里念经定是无味的很,现给你了。”
宝儿笑着谢过,拿了往嘴里塞。
姜蕙见她牙齿掉了两个,满嘴漏风,皱了皱眉,把糖拿过来:“正长小牙齿呢,别吃这些,黏在上面长不好,难看死了。”
宝儿愣住,要吃的东西被抢了,一时有些呆,只睁着两只大眼睛,很是茫然。
姑娘们看着都笑起来。
姜瑜摸摸宝儿的头:“阿蕙说的是,别吃糖了,等到寺庙叫些斋饭与你吃,那儿的斋饭可好吃了。”
宝儿才又高兴。
姜蕙自己把卷糖吃了,姜琼要回一个,也放在嘴里。
到得寺庙,除了宝儿,三个姑娘都戴上帷帽,跟在长辈后面往前头走。
幸好来的早一些,路上人不算多,但也遇到好些认识的妇人,姑娘,因越国信佛,皇帝也是大为推崇,这两年,寺庙建造了好些,今日是观世音菩萨生辰,自是个个都来的。
又往前走,姜蕙听到胡氏惊喜的声音:“哎呀,没想到见到何夫人,您也来进香?”
她心里咯噔一声,疾行几步,走到梁氏身旁。
梁氏知道她怕什么,伸手握住她的手。
母亲的手有些冷,姜蕙更是担忧。
何夫人道:“是金太太相请,便一起来了。”
胡氏往旁边一看,果然金太太在,不止她,金荷也在,她眼里就露出几分鄙夷。
许久不见,这母女两个原是攀上何家了。
不过当着何夫人的面,她不会翻脸,胡氏仍是笑着,夸赞何家两位姑娘,目光又落在一位二十来许的公子身上,暗道何家只有两个女儿,这人却又是谁?
何夫人此刻却是看着梁氏的帷帽。
妇人与姑娘的打扮总是不一样的,如今老太太,胡氏都在面前,那这人莫非是梁婉儿?
何夫人眼眸眯了眯,淡淡道:“这是我弟弟秦少淮,前几日来宋州看我。”她顿一顿,笑了笑,“那一位是大太太罢?难得遇见,怎也不露个面?”
老太太一怔。
老大媳妇这脸能吓倒人,在鄠县是因为十几年了,邻里间早已知道,可在宋州却不妥,她笑了笑道:“何夫人,我大儿媳脸上有伤,便罢了。”
何夫人道:“是何伤?若是严重,我倒可介绍一位大夫。”
胡氏因相公的关系,总要讨好何夫人,便与梁氏道:“大嫂,见见何夫人也无甚,咱们两家常来往的,见惯了便好了。”
姜蕙皱起眉。
梁氏微微捏了捏她的手,示意她放心,这才低声道:“我容貌丑陋,恐露出来惊吓到夫人,还请何夫人赎罪了。”
何夫人嘴角不由挑起,露出轻蔑之色。
看来她容貌确实毁了,丑得不能见人,且看胡氏那口气,可见梁婉儿在姜家无甚地位。也是,到底是一介奴婢,便是嫁得地主家儿子,公公婆婆也不会喜欢。
难怪她从不出门,定是家中不准,嫌她丢脸,今日怕是菩萨生辰才勉强准许。
她想着,甚觉快意,先行往前去了。
胡氏看一眼梁氏,皱眉道:“只是一见,怕什么。”
老太太道:“罢了,见不见也无甚。”
唯有姜蕙明了梁氏的用意。
母亲不想在何夫人面前露出脸,是在避免与何夫人之间的冲突。
姜蕙暗叹一声,只可惜那人却是个不死不休的,她断定,除非母亲死了,不然何夫人定然不会放过她。
她握住梁氏的手摇了摇,朝她一笑,仰头间,帷帽微动,露出小巧的下颌。
洁白似雪,像是世间少有的美玉。
秦少淮看得一眼,心头一跳,他早前就见到姜蕙远远而来,那身姿灵秀妩媚,引人遐思,他见多了姑娘,还不曾见过这般走路的,眼下瞧见她肌肤,直觉是个大美人儿。
他路过姜蕙身边,脚步略一停顿,想与她说几句,可身边人甚多,终是难以开口。
这时只听何文君与何文姬轻声道:“刚才姜大太太竟然说自己丑陋,我竟不太信,姜二姑娘生得这般漂亮。”
何文姬不悦:“怎么漂亮了,一股子风尘气,倒像是个狐狸精!”
金荷微微一笑:“姜二姑娘是生得不错,不过哪里比得上两位姐姐身上的气韵,她到底是鄠县来的,无甚规矩,两位姐姐才是真正的大家闺秀,这是学也学不来的。”
何文姬又笑了。
可男人哪会管是不是狐狸精,秦少淮心想,若是狐狸精还正好呢,他可没见过这样的姑娘,他家中妻子好似木头,几个妾侍也无甚意思,心里想着,忍不住回头又看了一眼姜蕙。
她已经走远了,他鼻尖只闻到一股芙蓉香,淡淡似清酒醉人。
“我腰间玉佩掉了。”他立时与何夫人道,“回去找找。”说完一溜烟的走了。
何夫人叹口气。
这是她最小的弟弟,也是唯一的弟弟,将来的威远侯,可惜二十来岁了还定不下心,成日里斗鸡走狗,还是去年因父亲才谋得个差事,前几日来附近办事,顺道看她,这会儿又到处乱跑了。
如今越国早早灭了魏国,每年战事甚少,武将的处境一日不如一日,可这弟弟呀,还只知道玩呢。
她摇摇头。
姜家人这会儿已到寺内。
老太太捐了香油钱,小沙弥领着她们去烧香磕头,祈福求愿。
轮到姜蕙时,她跪在地上极是虔诚,好一会儿不起来。
老太太奇怪。
姜蕙笑道:“我这药铺才开张,得求菩萨好好保佑了,这不得虔诚些嘛,我就多跪一会儿,听他们念念经也好。”
老太太好笑,由得她去。
梁氏许久不来庙里,被香灰呛得不舒服,小声与姜蕙道:“快些先把签抽了,为娘给你去解一解。”
不止胡氏关心女儿婚事,她也是一样。
虽然不求大富大贵,可女儿也得嫁个可心的人罢?
姜蕙笑起来,拿起签筒抽了一签。
梁氏取了,带宝儿去解签。
过得会儿,眼见时辰差不多,姜蕙轻呼一声,捂住脑袋倒了下去,旁边金桂银桂吓坏了,两人连忙叫上婆子,把姜蕙扶起来,小沙弥见香客晕倒,便领着去后面清净的客房。
“得去告诉太太一声。”金桂与一个婆子说,“好似在解签呢,你们去,我与王嬷嬷守在这儿,银桂,你去同小沙弥请大夫。”
那两人立即走了。
姜蕙躺在床上,正在斟酌言辞,到时如何与二叔说,忽听身边有极小的动静,她正觉诧异,耳边听到穆戎的声音,轻而悦耳:“你便是这个法子?”
她猛地睁开眼睛,他就立在她旁边,神态自若,好似这客房是他的。
她大惊,手捂住嘴镇定了片刻,轻声质问:“你如今进来的?”
也不知他来多久,想到刚才或许被他盯着,她浑身忍不住起了细栗。
穆戎淡淡道:“何远要对付她们,易如反掌。”
姜蕙闭了嘴,警戒的看着他,右手不由自主抓紧身上的被子。
穆戎走到她床边坐下,不紧不慢的道:“想借由神佛之力哄得你二叔相信?”不等她回答,他自言自语,“也是个法子,只姜知府未必有应对的计策,到时……”
想说到时求他?
姜蕙冷笑道:“如何没有,我姜家既是被人陷害,只要提早消除嫌疑便是。”
假若二叔信了,他自当会派人去开封探查,将来揭发周王谋反就是了。
他若成为揭发者,难道还能被污蔑成同伙不成?
宋州也可早早布置,指不定还能立功呢!
见她胸有成竹,穆戎挑眉:“那也得事事顺利才行。”
“你……”听他好似威胁,姜蕙大怒,眼眸睁圆了,两只小手握成拳头,好似想一扑而上的猫儿。
穆戎看着轻笑起来,忽地道:“有人来了,本王避一避,你且继续晕着,莫浪费机会。”
姜蕙自然不想因他而放弃计划,毕竟难得来一次寺庙,至于金桂她们,应是被打晕了,她也只能装作不知,凡事得以大计为先,她躺下来,闭上眼睛。
岂料背脊刚刚沾到床,唇上却一暖,好似被什么东西碰了一碰,瞬间,她只觉浑身血液都凝固了起来,也不知如何思考了,脑中像是下了一场大雪,白茫茫的。
第027章
她刚一睁眼,就听见银桂在喊:“来人啊,快来人!”
她连忙又把眼睛闭上。
银桂一边喊,一边进来看姜蕙,眼见她仍晕着,并无哪里不对,这才松了口气。
姜蕙听到银桂的声音,却更是混乱。
难道自己刚才出现了幻觉,可明明……
她心里一阵慌乱,也不知穆戎为何要这般做,便是他如今与以前不同,也不至于要轻薄人罢?幸好不曾被人瞧见,不然她就是跳到河里也洗不清了!
此时梁氏携宝儿匆匆进来,见到女儿果真晕倒,一时大惊。
宝儿摇着她的手:“姐姐,姐姐。”
小手触之温暖,声音又软糯糯的,姜蕙差点忍不住睁开眼睛,不过都到这会儿了不能功亏一篑,眼下也只能对不住她们,叫她们担心片刻。
她这一晕装到大夫来才好。
梁氏见她总算醒了,眼睛一红,把她搂在怀里,叫道:“阿蕙,真把为娘吓死了,好好的岂会晕倒,可是被香火熏到了?”
“是啊,你这孩子,差点把老太太也吓晕。”胡氏略有些责备,“是不是最近太忙了,累倒了?就是担心铺子,也不该跪那么久。”
“不是累。”姜蕙摸着脑袋,“我原本磕头呢,也不知怎么,听到耳边一阵妙音,虚无缥缈似的,又像是念佛经的声音,直钻到我耳朵里,我一时承不住,便晕了。”
确实大夫也说不出个所以然,老太太看看她,打趣道:“兴许是你虔诚,观世音菩萨赐你福运了。”
“那倒是好。”胡氏也不想为姜蕙的事情费心,笑道,“没事就好了,我看你精神不错,应不用再睡着了罢?”
“没事了。”姜蕙从床上下来。
老太太与胡氏道:“金桂跟王嬷嬷又是怎么回事?”
胡氏回答:“二人讲也讲不清楚,大夫看了,说是遭了重击,被人打晕的,可谁也没瞧见,两人身上也没少什么真真奇怪!如今我已告知主持,四处加派了沙弥了。”
老太太皱了皱眉:“还有这事儿,罢了,咱们已经进过香,这便回去。”
几人走到门外,金桂给姜蕙戴上帷帽。
这院子清净,像是无什么人,姜琼叽叽喳喳的打趣姜蕙:“祖母说你得了福运,药铺定然要挣大钱了,到时候可莫忘了我。”
姜蕙好笑:“你还缺钱那?忘你什么?”
“不管什么,你总归要与我买一些。”
胡氏瞪她一眼:“还跟你堂姐要东西,快些走了。”
她们都不知院内葱茏大树后正藏着一人,等到都走了,他才出来,轻声一叹,暗道可惜不曾早些来宋州,难怪有人说姑娘当属魏国人最美,可这姜二姑娘既有魏国人的雪肤,又有越国姑娘的娇柔,当真是稀罕。
他想到刚才那一眼,未免心猿意马,疾步跟了上去。
两个随从见他出来,急道:“哎呀,我的爷啊,幸好没被人发现,那院子里都是女客,听说刚刚才出了事儿,快些走罢。”
秦少淮道:“走是要走,而且,你们还得走快些。”
他吩咐那二人几句。
两个随从有些不肯,可奈何秦少淮是主子,威远侯也就这一个宝贝儿子,只得听从。
路上,姜蕙问梁氏:“阿娘拿去抽的签,可曾解了?”
“解什么呢。”梁氏道,“听说你晕了,我签都没拿稳,如今也不知掉哪儿了。”
“也罢了。”姜蕙原先还有些好奇。
梁氏笑道:“我瞧着像是好签。”
其实她也不甚确定,只记得一句,八龙交会日,方遇宝花缘,不知是好,还是不好,但看着应是不差。
姜蕙道:“也罢了,总归我还小呢,那阿娘可知道堂姐抽了什么签文?”
梁氏声音低了一些:“听解签的说好像暂时莫要给阿瑜定亲,便是定了也不长久,当时你二婶听了,脸色甚不好看,臭骂了那解签人几句,但好像还是听进去了。”
“居然会这样。”姜蕙讶然,“那得等到什么时候呢。”
“我也不知。”
两人说着,已到寺庙门前,正等车呢,只见两个小厮过来:“回老太太,也不知怎地,这马儿突然跟疯了似的,不听人话,马夫吆喝也吆喝不住,横冲直撞的就跑了,惊得另外一匹马儿也跟着跑了。”
老太太斥责道:“怎么回事,连个马车也看不住!还不回头去府里重新拉一辆来。”
小厮忙要去。
旁边却走来一个公子,笑道:“见过姜老太太。”
“哦,秦公子。”老太太认识他,“你还没走?”
“四处看了看。”秦少淮关切的问道,“可是出了什么事。”
“没法子坐车回去了。”老太太叹一声。
秦少淮笑道:“正好我有马车,不如老太太坐了我的车回去。”
老太太道:“那怎么好,你自己得坐呢。”
“我是男儿无甚,你们女眷等着也累了,老太太,大太太,二太太莫客气,我这马车宽松,便是坐六七人也不挤的。再者,听我姐姐说,你们姜家与何家常来往的,我让个车算什么。”
见他那么客气,老太太倒也不好推辞,便同意了。
秦少淮立在旁边,见她们一一上车。
轮到姜蕙时,他走得近一些,特意叮嘱道:“姜姑娘,我这马车有些高,小心摔了。”
他这般体贴,姜蕙少不得瞧他一眼,倒是个英俊的男人,只眼神不太稳重,有些飘,她道了声谢谢。
声音甜甜的,带着些儿柔和,十分动听。
秦少淮心里一热。
差点想伸手扶住她,但还是忍住了。
几人坐着他的车回去。
胡氏夸赞道:“没想到何夫人那么清高,她弟弟倒是很有风度,可惜已经娶妻了,不然……”她啧啧两声,“何夫人可是威远侯家的姑奶奶,听说威远侯也就一个儿子,这秦公子可不是将来的侯爷嘛。”
老太太点头:“那更是难得了,我看他很懂礼貌。”
胡氏忽地想到金太太,啐了一口道:“何夫人还不知道金太太与那金荷的真面目呢,竟还与她们在一起进香。”
提到金荷,姜瑜微微叹了口气。
刚才路上相见,她一眼都没看自己,两个人的友情也确实烟消云散了。
她对金荷提不上恨,毕竟没伤到,只是觉得惋惜,明明可以成为很好的朋友,却偏偏成不了。
这日晚上,姜蕙就做噩梦,把金桂银桂实实在在吓了两回,刚把她伺候睡了,又尖叫起来。
早上,姜蕙去请安,眼睛下面青黑青黑的,老太太一问,知道做噩梦了,其实姜蕙原先真做过,只从来不曾说,因怕吓到众人,可经由穆戎一事,她发现,原来也不是这么难以接受的。
老太太念了一句阿弥陀佛,叫她不要担心:“做噩梦无甚,我老太婆也不知道做过多少了,晚上我叫厨房烧碗定心汤给你,定会好的。”
众人也没怎么放在心上,毕竟做梦是常事。
可姜蕙仍没好,这事儿连姜济显都知道了,胡氏与他说:“老太太还说阿蕙得了福运,我看是反了,该不是去庙里冲撞到什么了,要不请个高僧回来,我去与大嫂说。”
姜济显道:“再看看罢,兴许明儿就好了。”
二人正说着,姜蕙来了。
胡氏奇怪:“不躺着歇歇呢?”
“二婶,我有话要与二叔说。”她神色很严肃,也透着一些惶恐。
胡氏皱起眉。
姜济显知这个侄女儿聪明,她既然说的那么清楚,定不是胡闹的,就叫胡氏先出去。
胡氏一走,姜蕙道:“二叔,我定是得了观世音菩萨的指点了,这几日做得梦一模一样,只我不敢与旁人说。”
“哦?”姜济显不免好奇,“到底是什么梦?”
“我梦到周王谋反呢,不止如此,还连累到咱们姜家,许是上回二叔加派人手,阻拦了周王的计划,他拉咱们姜家下水。”姜蕙往前两步,拉住姜济显的袖子,惊惧的道,“死了好些人,我很是害怕,二叔,这事儿会不会是真的?”
姜济显怔住了,可他没有盲目相信,沉吟片刻道:“可有别的?你这梦,没说周王何时谋反?”
对于周王,他自然了解他的图谋不轨,因皇上的不作为,周王有些肆无忌惮,可谋反,他没料到他有这样大的胆子。
姜蕙想一想道:“好似就在明年五月了,皇上要出游,被行刺,周王趁机起事,直攻宋州。”
姜济显这才面色一变。
因她说得甚是详细,而皇上喜欢出游乃常事,每年总要出去几趟的,但到底何时去,并不一定。
这个梦太真实,假如是真的,周王定是谋划了好一阵子。
姜济显叮嘱:“阿蕙,这事儿你切莫告诉旁人。”
姜蕙急于知道他信不信,忙问:“二叔可相信我这梦?我实在怕成真了,咱们姜家……”她想起往事,不由哽咽。
姜济显安慰道:“莫怕,无风不起浪,虽是梦,可你既然梦到了,定是有理由的。”他其实也解释不了,可人总是敬畏天地的,如今关乎他姜家存亡,又如何能不在意,他伸手拍拍姜蕙的肩膀,“此事我会好好调查,阿蕙,你今日告诉我,便不要再担心了,晚上好好睡。”
虽是此等大事,可姜济显并不慌乱,他显得很是镇定。
姜蕙信赖他,却也忍不住提醒:“还请二叔小心些,万一被周王知道……,我怕咱们宋州也有细作呢。”
小小年纪,倒是谨慎,姜济显笑道:“自然。”
或许他也该找何大人商量商量,上回行府一事,何绪阳也甚是警惕,应与他一般,都在防着周王。
姜蕙见他确实听进去了,这才告辞。
她心里也轻松了一些,比起外人,二叔自然比何大人更值得信赖的,自己的性命,终究只有自己与家人才最为看重。
姜济显等她走后,径直去了书房,写信一封,派人送去京城。
他在官场这几年,自然是有几位好友的,有一位正在光禄寺当差,与宫里黄门走动颇多,兴许能探得消息,若皇上五月真要出行,那他真是丝毫也不能放松了。
姜蕙此后自然也不再做梦,众人都放了心。
过得几日,胡氏的弟弟一家终于到达宋州。
她弟弟叫胡海,妻子戴氏,两个孩子,儿子胡如虎十一岁,女儿胡如兰十三岁。
说起来,胡氏样貌还是不错的。
不然姜家在鄠县那么大的一个地主也不会娶了胡氏。
故而胡海两个孩子也生得颇是端正。
尤其是胡如兰,长了父母的优点,一张瓜子脸惹人怜,眼睛细长,颇是风情,性子也不错,见到人笑嘻嘻的,一来就拉着姜瑜说道:“大表姐,咱们好久不见了。”
他们是住在邻县的,平常不太来往。
也是有两年多不曾见了,还是在姜济显一家要搬去宋州时,才见过一面。
姜瑜笑道:“现在可好了,可以天天见。”
胡如兰又去看其余人等,见到姜蕙的时候,一下子瞪大了眼睛,笑道:“这是阿蕙啊?竟然长那么大了。”
她记得两年前见到,也还小小的,现在个子竟然那么高,比自己高出了半个头。
姜琼笑道:“她成日里吃得多,能不长得快嘛。”
胡如兰笑起来:“那我也得多吃点,比阿蕙矮那么多。”
“咱们家伙食好,你定是能如意的。”姜琼性子活泼,立时要拉胡如兰去看她住的地方,“你就与我一起住,我还小,等到姐姐嫁人了,咱们再一人一个院子。”
便是这地方再大,也是有个头的,不可能每人都有独家独院。
胡如兰抱歉道:“还得你跟我挤呢,实在不好意思。”
“有什么啊,人多热闹。”姜琼拉着她走了。
姜瑜,姜蕙,宝儿也一起跟着去。
姜秀在旁边跺了跺脚,好似谁来都不愿跟她走得近,可她还年轻呢,不过就嫁过一次人,便把她当妇人了?
那几个悄悄话也是躲着她说,姜秀恨得咬牙,只觉自己不尴不尬的,既不能与小姑娘一处,与大嫂,二嫂,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转身就往外去了。
姜琼住的院子在南边一处,两进的小院,随身伺候的有四个丫头,四个婆子,里头青砖铺地,很是洁净,她也不爱种花种草,只得三座假山,山上零星有一些绿草,仔细看来,倒也有几分雅趣。
胡如兰露出羡慕之意:“哎呀,到底是宋州,咱们县里可没有这样的人家的,便是知县,我去瞧过,也就你这院儿大,听我娘说,你们还有女夫子教书呢?”
“别提了。”姜琼懒洋洋,她可不喜欢这些。
姜瑜笑道:“是有女夫子教,你如今来了,也可一并学的。”
“那得从头学了,我只识得几个字。”胡如兰朝她们几个身上瞧一眼,只见这样貌,气质无一落落大方,心想,才别几年,自己竟与她们落得如此大的差距。
难怪都要论家世呢,幸好自家姑母嫁得好人家,成了知府夫人,这派头是不一样。
几人说得会儿,进屋喝茶,待过了半个时辰姜蕙才牵着宝儿出来。
沿路见宝儿老吐口水,姜蕙奇怪道:“怎么了?”
宝儿指指嘴巴。
姜蕙叫她张开嘴来,只见她两颗小牙齿已长出一半,倒是没什么,就是下头的牙龈有些红肿,她忙让金桂去与门房说一声,请宁大夫来。
如今她铺子里有两位坐堂大夫,除了宁大夫,便是李大夫。
李大夫正如宁温说的,胆子很小,早早就来他们铺子了,如今来看病的确实比以前多了许多。
金桂不敢怠慢,转身就走。
姜蕙带宝儿去屋里,给她喝了点儿水:“一会儿大夫看过就好了,你别用舌头舔,小牙齿长歪了,可丑了。”
宝儿点点头,小大人一样叹口气:“好些牙呢,得长多久啊。”
“这个啊,等好久呢,不过长好了就好看了。”姜蕙张开嘴,“瞧瞧,我就没舔,阿娘也叮嘱的,你得听了,到时候丑了嫁不了人。”
宝儿眨巴了两下眼睛,忽地摇摇头:“嫁人不好,堂姐嫁人就要走了,我不走。”
姜蕙听了,噗嗤笑起来。
宝儿常听她们说话,自然是懂一些的,但也懂不全。
梁氏随后也来了,抱着宝儿叮嘱事情。
这时宁温才到,提了个小药箱,进来先向梁氏行礼。
梁氏笑道:“劳烦宁大夫了。”
宁温道:“我也正好有话与姜姑娘说。”先上来给宝儿看病,看完道,“小儿换牙,免不了的,药也不用吃,这两日净牙时,涂些玉池散就好了。”
梁氏松口气:“这就好,原先我想着宝儿小,吃药恐是不妥。”她吩咐金桂找人去药铺拿玉池散。
“不用,我这儿带了。”宁温取出一瓶。
姜蕙笑起来,他总是事先有准备的,她问道:“你有何话与我说?”
宁温瞧她一眼,她面色不错,不由想起那日她怒气冲冲走了,再不曾来过药铺,李大夫还是姜辞过来招待的,听说她被老太太责备了几句,便不太出来,他还担心,如今看来,她像是无甚烦恼。
“昨日有人来铺子,听意思是要买不少药材,想当面与掌柜详谈。”
姜蕙欣喜:“这是好事啊。”
别看她平常浑身妩媚之气,可真正高兴的时候,笑起来眉眼弯弯,十足的孩子气,宁温没来之前就知道说了,她必是这个神情,当下一笑道:“那姜姑娘定个时间,我好回去说一声。”
姜蕙道:“便明日罢,你可知那人是谁?”
“未说,是小厮前来相看的。”宁温其实有些奇怪,“我总觉得哪里不对,但也不好断定,便是骗子,真金白银,难不成到时还能拿假的。”
姜蕙听了皱一皱眉:“但你怀疑也不错,你想想啊,咱们这药材是在陵县买的,那人既然要大量药材,何不去陵县?在咱们这儿买,定然是要多花去不少银子。”
“确实。”宁温点点头。
两个人说起话来十分自然,像是认识许久,梁氏在旁边瞧着,原本有些担心,她知道女儿生得美,而这宁温也正年轻,生怕有些什么,如今瞧着,却微微一笑,说道:“阿蕙,觉得不妥,便明儿叫你阿爹去好了。”
姜蕙笑道:“也好,表姐来了,咱们本来也说要带她出去玩玩,她也是第一次来宋州呢,最近药铺的事就交给阿爹了。”
宁温这会儿又拿了一个玉瓶出来:“这藿香散我才配的,你拿去用罢,太太也可用,洗手,洗头,洗脸都行。”
“用了好看不成?”姜蕙好奇,打开玉瓶闻一闻,淡淡的药香味。
“不好看还能给你?用了定然更漂亮的。”
他笑笑,目光柔和,起身就走了。
梁氏刚才还想着不会有什么,可这年轻人竟然当着自己的面,给女儿送这个,且还送得理所当然,她连一句反对的话都不好说。
“这宁大夫……”梁氏苦笑,也不知是个什么意思。
姜蕙想起他那日点自己鼻子,却是不以为然:“阿娘,宁大夫只是不拘小节,他没事便会琢磨方子,顺道而已,咱们省得自己买了呢,果然开药铺最好了。”
她喜滋滋。
因知道宁温的性子,反倒不会多想。
梁氏不知道说她什么好:“你总是注意些,他要是送什么贵重的,可不能要。”
不是说她看不上宁温,是女儿如今还小,再者,日久见人心,不能急于一时。
“他那么穷,就靠诊金月俸过活的,怎么送贵重的呀?”宁温四海为家,住的地方都是租的,姜蕙想着皱了皱眉,虽然她知道宁温穷,可好像并不知道他的身世。
但总归不是富贵人家,不然他一个男儿总要归家的,可是他连中秋都没提到父母。
兴许是个孤儿?也是个可怜人。
那还是别与他提最好,她拿起玉池散,带宝儿去净牙了。
河西街的大院里,穆戎将将练完剑,一身短打都湿透了,正当要进屋清洗,何远疾步走过来,立定了道:“禀殿下,姜姑娘这几日未出门,倒是有人盯上她的药铺了,属下去打听过,像是要买她的药材。”
“何处不对?”穆戎问,把长剑挂在墙上。
何远道:“那买药材的是何夫人的弟弟,威远侯之子秦少淮,正是那日借车与他们姜家的。”
“是他?”穆戎冷笑一声,“这登徒子,许是看上她了,你派人在铺子候着,一等他出面,先打断了手脚再说。”
第028章
经过一阵子的彻查,回春堂终于倒了,便宜仁心堂,又多了一位马大夫,如今生意一日比一日好。
旁的药铺未免眼红,可奈何姜蕙背后有个知府二叔,便是想使些手段也不敢,所以说权势是个好东西,只在旁人身上时,说不出的棘手,自家有了,那是说不出的畅快。
姜蕙给二老请安过后,便回屋写清单,这个要送,那个要送,数一数不少银子。
姜辞晚饭后散步,溜达过来看她。
见她写了一行行的东西,拿过来一看,念道:“胭脂水粉十四盒,白珍珠一匣子,黄珍珠两匣子,糕点,衣料两匹(哥哥)。”他突然笑起来,指着哥哥两字,“这买给我的?”
“是啊,你书房好像不缺什么,我给你做两身新衣服,叫哥哥更加俊一些。”姜蕙打趣。
姜辞却把清单一放,教育起她:“才挣了多少钱啊你,不知道节省些,我不要,你自个儿买衣服罢,我穿得够了。”他想一想,觉得说得还不够仔细,“这药铺你也花了不少心思,又不是轻松挣来的,送什么啊,自个儿好好存着。”
他心疼妹妹,舍不得花这个钱。
姜蕙噗嗤笑起来:“哥哥,钱挣了不就是花的吗?再说,也就这一回,算是庆祝下,现在咱铺子里有名医,不怕没生意,叫大家都高兴高兴。”
姜辞看她心情很好,倒也不说了:“我回去看书,你铺子有什么事儿,记得找我。”
“哥哥也莫要太累了。”姜蕙叮嘱,“明年八月才考呢。”
“说得好像多远似的,一眨眼就到了。”姜辞从不曾放松过,他只相信,有努力才有回报,不然何来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毕竟天下没有那么多的天才。
他转身出去了。
姜蕙看着他背影,叹了声与金桂道:“叫厨房熬个补汤给哥哥喝,我自己拿钱。”
金桂笑道:“原本也有的,只怕大少爷都喝不完。”
除了姜济显,姜老爷子也很看重姜辞,毕竟那是嫡长孙,故而老太太不敢怠慢,每日也是精心照顾。
姜蕙便罢了,转头又在衣料后面加了条玉带
她知道念书辛苦,可她也帮不了姜辞,全凭他自己一个人,便只能在旁的地方表达下心意。
见她写完,金桂笑道:“这是都要买的?”
“是,就叫阿爹去买罢,我要是自己去,祖母又得说了,再说,明儿也要同表姐他们出去玩。”她们几个年轻人已经说好了,正好姜辞,姜照也是休沐,要去宋州城外的芒山玩。
如今深秋,芒山的枫树红了,也是一绝。
姜蕙说完便去找姜济达。
姜济达自然答应:“我得空就去,不过胭脂水粉怕挑得不好。”
“那就与阿娘一起去。”姜蕙朝他一眨眼。
姜济达笑起来:“是了,是了,你阿娘眼光好,正好给你阿娘多买几样。”
“正是呢,阿爹记得再买两管笔,拣好的买罢,我见宁大夫的笔都用旧了。”礼尚往来,上回拿了他的方子,用起来效果挺好,这便送两支笔给他,“那两位名医,也是亏得他去说的。”
姜济达连声道好。
到得第二日,姜蕙早早起来,给自己梳了两个小圆髻,也给宝儿梳了一模一样的,两个人走出来,可把那几个笑坏了。
姜琼啐了一口道:“还当自己小呢,梳这种头,扮娃娃。”
姜蕙摸摸自己的圆髻,她今儿在上头缠了两串红珊瑚珠子,不知多可爱,她揶揄:“你是嫉妒我罢,你要梳便直接说好了,来来,我也给你梳一个。”
见她要来抓自己,姜琼笑着跳开了:“我才不要。”
两个人打打闹闹的,胡如兰盯着姜蕙看一眼:“虽然嫩了点儿,不过阿蕙的手艺真不错,看宝儿梳了这头,当真跟个福娃娃似的。”
“是啊,莫说梳头了。”姜瑜与胡如兰道,“她上粉都是自己上的。”
胡如兰惊讶:“我还当她一点没抹呢。”
这样的距离看过去,姜蕙脸上不知道多清爽,却原来也抹了胭脂。
不过她肌肤似雪,若是不曾有粉的话,应不会有娇嫩的嫣红,衬得她一张脸更是漂亮。
胡如兰羡慕:“下回可要教教我。”
姜瑜笑道:“便是学了,也没她厉害,你不知道她光梳个头都要好久的。”
“可不是,咱们没她那个耐心。”姜琼道,“女夫子盯着,我写字都不想写呢,莫说这个了。”
“你还了不起了?”姜瑜瞪她一眼,“这次出去玩一趟,回来还得好好写,咱们女儿家也不能一无是处的,将来相夫教子,没点儿学问怎么好?”
姜琼头疼,躲在姜蕙身后去了。
要说姜瑜,是挺刻苦的,家里最像大家闺秀的便是她了,女夫子也常常夸赞,她如今一手字写得很是秀丽,便是弹琴也略有所成,反观姜琼,真是没什么拿得出手。
几个姑娘叽叽喳喳的去了上房。
路上遇到姜辞,姜照,胡如虎,他们住的有些远,并不与姑娘们的院子在一起。
姜辞今儿穿了身滚边的宝蓝色夹袍,头上戴了同色头巾,一双眼眸跟姜蕙有些像,可还要长一些,熠熠生辉,整个人看起来潇洒飘逸,几个姑娘乍一看到,都还愣了愣。
他身边的姜照跟胡如虎还小,一个穿了湖色夹袍,一个穿了青色夹袍,两个人都是浓眉大眼,有几分英气。
“哥哥,你今儿这身打扮,不知道得引多少姑娘回头了。”姜蕙打趣哥哥。
姜辞笑道:“尽会胡说,倒是你,梳得什么头?”
“不好看?”自家哥哥也这么说,姜蕙有些后悔了。
姜辞伸手摸摸那两个圆髻:“也还好吧,难得一见,倒也新鲜。”
这什么词啊,新鲜,姜蕙不满,作为哥哥,居然也不知道夸奖两句可爱。
胡如兰却鼓励她:“很好看的,阿蕙,你与表哥一般好看。”
姜蕙笑了,瞧她一眼,她两颊忽地红了,好像很不好意思的样子。
一众人到得上房,老爷子跟老太太一通叮嘱,家中三个男儿都去,老太太倒没那么担心,只多派了几个小厮同行,叫他们早些回来,莫弄到天黑。
姜秀一早就在上房,她虽然二十来岁了,可还在爱玩呢,几个侄女侄子去,她自然也要跟着,听老太太吩咐,一口答应。
他们便坐了马车前往芒山。
宋州可看的风景并不多,除了红玉河,便是芒山了,只芒山还要远一些,一来一回得两个时辰,故而他们去的很早,不过到得芒山时,也差不多是辰时了。
众人下得马车,胡如兰抬头一看,笑道:“原来这山不高。”
“可别嫌它矮,走到山头,也够累的了,尤其是你们女儿家。”姜辞回她。
胡如兰侧头看他一眼,他微微一笑,这一笑,使得她心猛地跳起来。
原先也不是没见过姜辞,可自己是把他当表亲看得,怎么不过才两年多,他竟长得那么大了,是个叫人心动的男子了,胡如兰一时心慌,忙低下头,走到姜瑜身边。
几人沿着石阶往上走。
岂料没走几步,上头有人道:“姜公子,你总算来了,我家公子等了好一会儿。”
姜蕙抬头一看,见到何远身边立着穆戎,仍是如同往常一样,穿着紫色的袍子,他面色沉静,因站在上方,更显得高高在上的样子,她不由自主就想到那日的事情,微微侧开头,不想看他。
也不知哥哥怎么请了他的。
姜辞笑道:“原来穆公子当真来呢,我原先只当你随口一说。”
穆戎道:“难得闲暇之日。”
“也是,阿蕙常叫我放松些,最近正好表妹表弟来了,便来芒山玩一玩。”他一拱手,“你来了也好,我正巧有个问题要请教你。”
二人竟然说起兵书来。
姜蕙暗道,什么时候他们这么熟了?
正当想着,姜秀满脸震惊的走过来,悄声道:“这位穆公子是谁啊,几岁了?”
她今日见到他,惊为天人,这辈子不曾想到世上还有这样俊俏的公子。
看她这神情,姜蕙眉头皱了皱:“听说才十八,姑姑,你莫乱打主意,小心被祖父知道罚你,这穆公子可是蒋夫子的亲戚,弄不好得罪蒋夫子,他们都没法去书院了。”
姜秀身子一僵,讪笑道:“我能打什么主意呀,你这孩子真是!”
她加快几步走上去,跟在穆戎身后。
人不能碰,近看一些也是享受。
姜瑜瞧着都摇起头来。
姜琼小声道:“姑姑当真疯魔了,就得快些把她嫁出去才行呢。”
“你莫理她,小心说了,她更不像样。”姜瑜道。
胡如兰却瞧瞧姜辞,又瞧瞧穆戎,压低声音道:“原来宋州有这么多翩翩佳公子啊!”
其他几人都笑起来。
姜蕙因穆戎在,心情早就没有一开始那么愉悦。
想想最初的相遇,真没想到,她竟与这人像是脱不开关系,也不知上天为何要开这样的玩笑?若是上辈子,她定是对穆戎一见钟情,可知道他为人,她却再难以喜欢他。
因喜欢他,便是为难自己。
姜蕙微微叹了口气,两旁的风景入得眼里,好似也不觉好看。
倒是姜琼最是兴奋,摘了好些枫叶与宝儿玩。
穆戎走在前头,一开始还听得姜蕙说几句,后来就听不到她的声音了。
莫非见到自己来,她又在不高兴?
不过姑娘家被人偷亲,也实属正常,为这吻,他自己都没少困扰,别说她了,想想也是奇怪,他原先逼问实情,也不是没与她那么近,可一旦亲到嘴唇,好像这感觉一下子放大许多。
再叫他放她更是难了,他第一次亲吻给了她,如何还能叫她嫁与旁人?想到那红润柔软的嘴唇将来要被旁人享用,他无法接受。
故而她这辈子非得要跟着他了。
因这想法,他对姜辞都亲切了好几分。
众人慢慢走着,终于到得山顶。
但凡有山,但凡有人,那必定得有个寺庙。
芒山也一样,只因城内有宝塔寺,这儿的寺庙很是落魄,平常一些香火怕也只够那些沙弥吃饱了肚子,幸好还能卖卖斋饭与游客,也算多一些补助。
姜辞道:“咱们也歇会儿,要些斋饭吃,等等去看后面的神女峰。”
旁人都同意。
要吃饭,自然男女是不同席的,便各自去不同的饭堂。
这寺庙为挣钱,客堂打扫的很是干净,姜瑜等人摘下帷帽,坐在一处。
姜琼笑道:“咱们便该常常出来玩嘛,在家中很没意思。”
这话一出,少不得又给姜瑜说了几句。
胡如兰道:“你们家请的女夫子很厉害,我学着还是挺有意思的,只是字要重头练起,有些难。你们说,我到底专学哪样较好?总也不可能都精通了。”
“那就学画画罢,我看你画的不错,上回一张野鸭游水图,很有趣味。”姜蕙建议。
“那是我亲眼看到的,岂能不像?”胡如兰叹一声,“要我画别的,可就不行了。”
“谁说的,我就画不好。”姜蕙对自己很了解,“琴棋书画,我要学好,只得琴与书了,下棋也不行,走一步算十步,我大抵只能算到四五步,这必是聪明人才能学好的。”
姜瑜同意:“你便专学画画罢,但字也还是要练,这是基本的。”
胡如兰点点头。
等到斋饭上来,众人一起吃了,味道不错,很有滋味。
宝儿年纪小,虽然贪吃,吃得几口却饱了,由小丫环领着在外头院子里玩。
谁想到没等姜蕙吃完,小丫环白着一张脸回来,抖抖索索的道:“二姑娘,四姑娘不见了。”
姜蕙手里筷子啪的落在桌上,脑中一片空白。
等到弄明白她在说什么,她一颗心砰砰直跳,前所未有的恐慌,她满脑子想到都是上辈子的事情。
那是她最愧疚,最难以原谅自己的回忆。
上辈子,宝儿就是在她手里弄丢的,那一丢,她再也没有见过她,也不知她是死是活。
她猛地站起来,大叫道:“怎么不见了?在哪儿不见的?你到底是怎么看着她的,快带我去!”
声音尖锐激动,像是受到了很大的刺激。
姜瑜从来没见过她这等样子,一时都有些惊吓,忙安慰道:“阿蕙,阿蕙,说不定宝儿只是调皮走远了一些,你莫担心啊,咱们叫他们四下去找找,总会找到的。”
可这时姜蕙听不见任何话,她急匆匆的走出去。
小丫环也不知道宝儿去哪儿了,根本也不知道怎么领她去,到最后,是姜蕙自己在找,她一边喊着宝儿,一边哭,焦急的无法自己,她这辈子不能再把宝儿丢了!
但怎么也找不到。
就在这时候,有人悄悄走到她背后,抄起棍子就要往她头上打去。
第030章
姜蕙脑后忽觉有风,回过头,却见一个男人在面前直挺挺倒了下去,抬起眼,看到穆戎立在对面,冷声道:“平常见你很是聪明,怎得今日这般猛撞,寻个孩子寻到此处?”
他本来在与姜辞吃饭,就见姜瑜几个过来,说是宝儿不见了,又说姜蕙去找了,闹哄哄的。
一时手忙脚乱,幸好他一直派人盯着姜蕙,很快就知道她的去处,只不曾告诉旁人。
姜蕙第一句话却是:“宝儿在哪儿,你可知?”
穆戎还未说话,何远疾步跑来说了几句,他道:“找到了,在另一处,被人拿风筝哄骗了出去,但走得并不远。”
姜蕙大大呼出一口气,好似现在头脑才清醒过来,也才想到那晕倒的男人。
她拧起眉,盯着他看了眼。
“他刚才想打晕你,你可知为何?”穆戎问。
姜蕙心想,她要是知道有人要害她,哪里会急着出来找宝儿,便是今日门也不出了,但很快她脑中却浮现出一个人。
莫非是何夫人?
她面色一变。
穆戎朝何远抬一抬下颌。
何远上去扶起那男人,从袖中摸出一物,尖利似匕首,但又比匕首狭窄短小,猛地插入他手臂。
姜蕙看得往后退了一步。
那男人醒转,痛的要死要活,何远问道:“是何人指派你?你老实说!”他拿那东西抵住他脖子,又微微扼住他下巴以防自尽,“如今还能痛一痛,一会儿便不只是痛了。”
他说话简洁利落,一看便是惯做这种事的。
那男人吓得浑身一抖,他虽也是亡命之徒,可对方显然比他更精通此道,此时假使不说,只怕不是命没了,而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他立时做了决定,交代道:“是金姑娘,如今正在竹林那儿,只等我打晕姜姑娘,再把消骨水倒在姜姑娘脸上,便回去复命。”
毁她容?
姜蕙一没料到竟是金荷,二没料到她竟比她想象的还要歹毒万分。
她思索片刻,想到金荷最近与何家的人走得近,便盯着那男人问:“你是金姑娘找来的,还是何夫人指派的?”
那男人一怔,垂头道:“是金姑娘花了钱的。”
姜蕙冷笑起来,金荷毒是毒,可她很穷,要雇个这样的人,怕是出不起钱,再说,她到底是个小姑娘,到哪里去找他这种人?
“麻烦再给他来一下罢。”她并无怜悯之心,只想要答案。
穆戎听出她知道幕后凶手,便示意何远。
何远拿起那物就要往那男人另一条手臂戳去。
那人知不能善了,忙道:“我也不知是谁,当初雇我的人只叫我听从金姑娘,旁的我便不知了,咱们这一行,这是规矩。”
何远朝姜蕙点点头。
“你带咱们去找金荷。”
那人被何远拽着起来,往竹林走去。
姜蕙大踏步跟在后面,穆戎侧头瞧她一眼,她眸中像是燃着火,能把人烧成灰似的,不由讶然。
在他印象里,还不曾见过她这等神情,像是含着数不清的仇恨。
他忽然想起来,她说过姜家是被陷害,如此说来,莫非那何夫人却是主凶?
倒不知何家与姜家为何有这等大仇。
竹林很快就到,金荷听到脚步声,只当得逞了,在里头一声轻笑:“那贱人可是舒服的很呢?”
她可以想象得到姜蕙遭受的剧痛。
那时她不过是被滴到一点烛油,都受不了,别说她那细皮嫩肉的脸,只怕晕了都得被痛醒。
姜蕙笑起来:“倒不知一会儿谁更舒服些。”
平日里柔美的声音没了,取而代之是残酷的冷。
金荷吓一跳,转身就要走,可她绝没有何远来的快,只跑出去几步就被他一把逮住,摔在地上。
姜蕙走过去一看,她竟穿了身男儿的袍子,不仔细看还当真是个少年呢。
可见是早有预谋。
她垂下头看她,心里好似波浪翻滚。
人心真是难以预测,她原以为金荷吃了那苦头总是会消停,谁想到反而变本加厉,当然,这背后必是有何夫人的推波助澜。
“金荷,你还真聪明呢。”她第一句却道,“想必利用宝儿是你出得主意。”
不然谁还想得到,金荷总是在与她们相处过一段时间的,自然清楚她对宝儿的感情,才使出这招引她出来。
金荷抿住嘴唇不说话,她不会承认这些。
虽然这确实是她想的计谋,毕竟姜蕙狡猾,寻常也不易引她一人出来,但是宝儿小,却是容易。
穆戎并不说话,只在旁边听。
见金荷嘴硬,姜蕙与何远道:“他身上可是有消骨水?”
何远蹲下来摸一摸,寻到一个铁制的长筒,打开来,里面正是一些水样的东西,闻起来十分刺鼻。
此物他也熟悉,递给姜蕙。
姜蕙走到金荷面前,摇了摇铁筒:“今日你如此对我,有道是礼尚往来,我怎么样也该还给你罢?”
金荷一下脸如死灰,抖索道:“你,你敢……”
“你都敢,我为何不敢?”姜蕙指指那人,“如今他都招了,我只说你原本要倒我脸上,可惜不小心失手,害到自己,如何,这理由够充足罢?再者,这等事也是我二叔审理,谁输谁赢,恐怕也不用我来告诉你。”
她把铁筒凑近,何远过来按着金荷。
金荷吓得尖叫起来。
姜蕙忽地厉声喝道:“你再叫,我立时就倒。”
她忙又闭上嘴,这会儿再不敢不说,低声求道:“阿蕙,是我一时糊涂,我不该做这种事的。”
听她忏悔,真比什么都恶心,姜蕙厌恶的道:“你别再与我演戏,你与我说这些,还不如说说何夫人是如何指使你的。”
金荷一怔。
“你说了,我还能留你一张脸,不说,这脸可就没有了。”
她恐吓诱惑,什么都使上,穆戎看得饶有兴趣。
原来一个姑娘做起这些事,也不是那么叫人讨厌,或者说,这般挺好,比起天真单纯,软绵绵一碰就哭的姑娘,果然还是这种适合他。
金荷退无可退,一横心道:“此事是我一个人做的,与何夫人无关。”
姜蕙啧啧两声,不无挖苦:“你与咱们家当初总算还有点儿情谊,可对付起堂姐,丝毫不手软,现在呢,倒是护着何夫人了?真是个傻姑娘,你当这宋州是何夫人做主的吗?”她哈的笑起来,“怎么也该是何大人,我不若告诉你,何大人背地里也在对付何夫人呢,你以为她护得住你?你不过是条狗罢了,遇到事情,她只会送你去死,还有你父亲,母亲,哥哥,一个都逃不脱。”
她把铁筒的水倒在地上,这消骨水一遇到地面,发出刺刺的声音,叫人心头发颤。
“我这还有点儿诚意,留着你一张脸,何夫人有什么?”她拍掉手上沾到的泥土,“何夫人只会拿你父兄强迫你。”
金荷心头一震,她心里思忖片刻,终于开口道:“是,是何夫人强迫我,我原本,原本从不曾想伤害你。”
一宗交易换到这宗交易,只要对自己有利的,又有何不同?
眼下,她还得保命呢!
姜蕙笑着点点头:“甚好,那咱们这就可以去衙门告何夫人了。”
这一天,竟是提早到来了,虽然她一早知道必有这天会直面何夫人,可没想到会是以这种方式。
甚好,这样也爽快!
第031章
见她那么快就做了决定,穆戎叫何远先把那二人押走,竹林里只剩下他与她。
姜蕙这才想起从头到尾,穆戎都在旁观看,心里忽的有些异样,可转念一想,难道自己还在意她在他心目中的样子吗?
她上辈子经历的太多了,如何还是那个天真浪漫的小姑娘。
早不是了,她要得,也与以前不同。
不过今日总是他救了她,姜蕙诚恳的行了一个大礼,说道:“谢谢穆公子,这份恩情来日定当相报。”
穆戎道:“报不报另说,只你要去告何夫人,有没有想过后果?”
“后果自然是,赢不了。”姜蕙微微一笑。
穆戎眼眸眯起来,盯着她娇美若花的脸,有些诧异,原来她不止聪明,也很有预见。
不提旁的,那何夫人的父亲乃是威远侯,就凭这点,他们姜家也不可能敌得过,想要靠一个小姑娘来扳倒何夫人,那绝无可能。
可她刚才却费劲心机说服金荷,为的又是什么。
他露出几分疑惑,看着她,目光却又好像透过她,越到了更远的地方。
竹叶的绿色稍许印在他身上,像是添了几分温柔。
他那样安静。
姜蕙心知他在思索,想一想,如实相告:“不过是为把这事儿闹大,只有这样,我姜家,何家,才能有一个更清晰的将来。”
只有把何夫人推到风口浪尖,她才不好隐藏。
而姜家,任何人都将知道,他们有那样一个敌人躲在暗处。
至于何大人,他也该做个更明确的抉择了。
这一举动将会造成很大的变故,穆戎沉吟片刻:“此举总有些冒险,比如,何大人兴许会倒戈。”
刚才他听闻何大人暗地里在对付何夫人,虽然不知缘由,可姜蕙既然如此说了,不像有假。
姜蕙一怔,她皱了皱眉:“何大人不会。”
“世上没有绝对的事情。”穆戎看向她,“不过有本王在,你不必怕这些。”
他语气里颇有几分自傲。
当然,他是皇子,还是皇帝最宠的皇子,他有这样的资本。
姜蕙目光凝住了,好像吃东西被噎了一口:“难道殿下还想……虽然殿下今日救了我,可报恩归报恩,我不想给你做侧室。”
她这话比上回说的还要清楚。
穆戎道:“不管你想不想,假使本王要,你当真拦得住?”
姜蕙气结:“你为何……天底下那么多姑娘,你就只缺一个侧室?”她未免着恼,此刻也不管身份高低了,“何必非得揪着我不放?我到底哪里好了,今日你也见着了,我可不是什么善女子。”
为了不跟他,都开始说自己坏话了。
穆戎眸色沉了沉。
姜蕙接着道:“好似殿下也没怎么回京都,大概还不太知道京都的姑娘,那里的姑娘,殿下见过之后,自会喜欢的。”
比如那卫铃兰,赶紧去那儿找她罢。
见她急着要把自己赶走,穆戎淡淡道:“本王才回过京城,并不曾发现。”
姜蕙劝道:“再多看看。”
好似一心真为他好,穆戎突然往前走了几步。
想到他之前对自己做的,姜蕙心头一惊,忙往后退去。
“你怕什么?”穆戎挑起眉,“刚才那样劝本王,不是说得很欢快吗?”
“我是真心的。”姜蕙道,“殿下没见我如此心平气和吗?”
穆戎笑了笑:“那本王也心平气和说一句,你被本王亲过了,还打算嫁给谁呢?”
“你!”姜蕙词穷。
她粉红的唇瓣抿成了一条线,一双顾盼生辉的眼眸此刻也黯淡下来,被这竹色印染,像是深深的湖泊,叫人看着,说不出的替她担忧。
穆戎觉得自己胜券在握,谁料姜蕙忽地又道:“那我宁愿这辈子都不嫁人,也不愿做你妾侍,还请殿下三思!”她睫毛微微颤动,眸中像是含着水,一碰就要掉落下来,“假使殿下真对我有几分感情,请莫再逼我,难道殿下真不知道做妾侍的难处?”
她声音娇弱,很是凄楚,也略有些质问。
这话比刚才的劝说有效果的多。
穆戎沉默下来。
大概这才是她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想法。
侧室不易做。
他是皇子,见惯了母后与众多妃嫔之间的争斗,虽说父亲贪色,可到最后,母后仍是稳稳的坐在皇后的宝座上,而妃嫔,却一年比一年少。
她原来是害怕。
穆戎把这事藏在心里,不再提了:“去见你哥哥他们罢。”
他终于没有再表现出强硬,姜蕙松了口气,可见男人真都是吃软不吃硬的,她早先那样反抗,他一点不曾在意,一意孤行,如今她软了些,他却听进去了。
虽然她不愿自己在他面前低头,奈何上天总是不公,她只能这般忍过去。
姜蕙咬一咬嘴唇,转身往前。
他跟在后面,看着她脑袋上两个小圆髻,刚才事发突然不曾注意,才发现她今日竟然梳了这样的头。
他忽地笑了。
姜蕙听见他轻快的声音,忍不住回眸一看。
他道:“这发髻令人可爱。”
那瞬间,他的笑容很是甜蜜,嘴角轻轻挑起,带着迷人的弧度。
姜蕙心头一跳,只觉胸腔里好似有什么涌出来,微微发酸,她那时多喜欢看他笑,可惜他很少这样笑。
到底是年轻的穆戎啊,总是不一样的。
他比起那时,阳光很多。
还会夸赞她的发髻。
姜蕙没有破坏这一刻的友好,回道:“原本只当来玩,一时兴致梳了与宝儿一样的。”
穆戎走上来:“你本也不大。”
十三岁,正是年少的时候,梳什么头不行。
姜蕙笑一笑。
在她笑的时候,他手伸过来,碰在她的发髻上:“首饰歪了。”
他整了整那红珊瑚珠串。
姜蕙看到他的侧面,他离得那样近,长身玉立,高出了她一个半头,如同林中的青竹一样,望之美好。
她微微垂下眼帘,等到他放开手,她继续往前而行。
走到半途遇到姜辞,他疾步而来,见到姜蕙无事,才狠狠喘了一口气,不可思议道:“刚才听何远说,金荷竟然想毁你容貌?”
“是,不过也是何夫人指使的。”
姜辞奇怪:“也听说了,只我不明白。”又看到穆戎,忙道谢,“今日多亏穆公子救了舍妹一命,日后但凡穆公子有需要,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言华言重了,只是凑巧。”
言华是姜辞的字,这是第一次穆戎叫他的字,二人又亲近了几分。
三人一路说着回了寺庙。
几个姑娘都围上来,姜蕙先急着去看宝儿。
宝儿倒是先哭了:“我以后不看风筝了。”
她别的不知,只知道姜蕙为了找她,差点走丢,心里很是害怕。
姜蕙摸摸她的脑袋:“宝儿乖,看是可以看,只以后看什么,都得与我先说一声,知道不啊?”
宝儿眨巴着眼睛:“知道了。”
姜秀却是好奇,凑过来问:“当真是金荷这小蹄子要害你?”
“咱们回去再说罢。”这来龙去脉一时半会也讲不清楚。
出了这事儿,自然再无心思,一众人便各自坐车回去了,至于金荷与那帮凶,跟家中几个小厮坐一起,也好看住。
车厢里,姜瑜给姜蕙道歉,低声道:“许是因上回的事,倒是连累你,我竟不知金荷……”
“是何夫人逼她的,听金荷说,那何夫人的弟弟想纳我做侧室,何夫人便恨上了我,才逼金荷。”
几人大惊。
姜瑜吓得脸都白了,掩住嘴道:“何夫人竟然那么恶毒?又不是你自个儿想的,你都不曾与那秦公子说话啊,怎么就……”她无法想象。
“所以说知人知面不知心。”姜琼却是不屑道,“难怪我总看何夫人不顺眼,果真不是个好人,原先还当金荷不是个东西了,这何夫人还不如一些。”
到得城中,小厮压金荷与那男人去知府衙门见姜济显备案,她们先是回去,等到姜济显回来,全家都知道了此事。
胡氏不敢相信:“岂会,何夫人那么清高的人。”
老太太也不信。
姜济显道:“现有金荷指证,我看错不了,金荷一个小姑娘没这样的能耐,只是……”真有些棘手,毕竟是何大人的妻子,何大人乃一省之布政使。
可要是不管,也绝无可能。
何夫人做出这种事,那是一点儿不把他们姜家看在眼里,到底姜蕙是他亲侄女呢,原本便是看在他与何大人同朝为官,也不该如此。
老爷子道:“幸好那穆公子救了阿蕙,不然阿蕙可冤枉了,这何夫人真真歹毒,她弟弟要纳妾,又关阿蕙何事?济显,这事儿你需得跟何大人好好说说,可不是咱们姜家不讲理。”
姜济达却是满脸愤怒:“那何夫人太不像话了,又不是有深仇大恨,我看该当把她抓起来发配了才好。”
梁氏默不作声,她脸色略有些白,因她知道,何夫人已经开始动手。
就在这时,只听外面丫环通报:“何大人来了。”
第032章
姜济显一下站了起来。
众人自然也没想到何绪阳会突然登门,毕竟是今日才发生的事。
老爷子忙要叫人请他进来。
姜济显一摆手:“请何大人去书房。”他转头与老爷子道,“父亲,我会与何大人商议好的。”
如今上房聚集了姜家的人,未免闹哄哄,二来,他怕人多口杂,万一谁不小心说出不妥的话,反而对事情不利。
老爷子点点头:“行,你去罢。”
姜济显大踏步走了。
姜蕙侧眸看一眼梁氏,伸手握住她的手。
梁氏有好些话要说,眼见各人都陆续告退,她与姜蕙走到僻静处,声音有些颤抖的道:“阿蕙,都是为娘害得你,要不是为娘,何夫人也不会伤害你了!”
她没想到何夫人会对付姜蕙。
一人做事一人当,她便是当年占了何绪阳的宠爱,又与她女儿何干呢?
幸好女儿不曾出事,不然她如何活得下去?
定是要死了陪她了!
姜蕙知道她心里自责,安慰道:“阿娘,与您无关,您莫这样。再说,何夫人露了形,总是好事,今次便不能叫她伏法,她只怕也不好待在宋州了。”
梁氏未免奇怪。
“她可是布政使夫人,这种消息传出去,她还有脸面见人?何况是这等清高的人。”姜蕙知道这一招必定弄不跨何夫人,可是要她尝点厉害,却也不难。
流言蜚语总是最可怕的利器。
梁氏叹口气:“可我怕以后……”
“莫怕,阿娘,水来土掩兵来将挡,等把眼下这关过了再说。”她目光坚定,只眼下这关并不是指何夫人,而是指周王谋反一事,只等此事了了,才能尘埃落定。
到那时,又不知是何局面了,故而何必担心将来。
人这境遇,总是时时变化的。
梁氏自然不知,听了欣慰道:“阿蕙,你比娘坚强多了。”
“那是因为娘做了娘啊,娘总怕孩子受伤,假使只有阿娘一人,女儿相信也不会那么害怕。”
往往至爱的总成为弱点。
恶人便是抓着这个,才会肆无忌惮。
梁氏伸手轻抚她的头发,目光复杂:“阿蕙,你说的没错。”
她心下已打定了主意,等有机会,她必定要去见一见秦淑君。
谁料姜蕙识出她的想法,忙道:“阿娘你莫去自取其辱,何夫人如今已丧心病狂了,此次毁我不成,只怕更是变本加厉,阿娘如何劝得了她?难不成何夫人要阿娘死,阿娘还真能死了?阿娘一死,阿爹也活不下去,也会成为哥哥,我与宝儿的终身遗憾!”
梁氏一怔,被她说破,只觉心中悲痛,竟落下泪来。
姜蕙抱住她,也由不得哭了:“阿娘,只要咱们在一起,总有法子的,阿娘莫做傻事。”
梁氏叹一声,双手回抱住她。
何绪阳正在书房等待,很快姜济显就疾步走入,向他行礼:“见过何大人。”
“不必多礼,我为何而来,想必姜大人定是知道了。”何绪阳开门见山。
姜济显道:“是为何夫人的事情。”
何绪阳道:“是,我今日来,是想请问姜大人,到底要作何处置?”
姜济显只当他是来求情,毕竟何夫人是他的妻子,虽然听闻二人感情不好,但一日夫妻百日恩,他想一想道:“金姑娘与那帮凶是人证,照常理是要传何夫人上堂的,下官也预备明日开审,只阿蕙是下官侄女儿……”
在他斟酌言辞间,何绪阳道:“确实,此事涉及你侄女,与本官娘子,故而你我都不宜适合做主审,本官已经派人去请凤阳知府吴大人来此审理此案,你从旁协助。”
姜济显怔了怔,才明白他真正的来意,原来是为公务。
他颔首:“下官领命。”
何绪阳说完此事,站起来道:“你侄女儿一事,我甚为抱歉。”
语气很是真诚。
这个举动,姜济显又不曾想到,毕竟还没有水落石出呢,可何绪阳竟然致歉,他忙道:“何大人公正严明,铁面无私,下官敬佩至极。”
何绪阳心底一叹,告辞出去。
姜济显亲自送他到门口,转身时,心里一动,又回头朝他背影看了一眼。
这凤阳知府吴大人乃是出名的清官,从不畏强权,可如今可是何大人的妻子涉嫌主使金荷伤人啊,看来传言果真不假,这二人感情不好,今日看来,不止不好,可能还有些仇怨。
不过何绪阳这一招当真毒辣,一来博了个不徇私情的美名,二来又把自己摘出去,并不参与审理。
但也正合他的意,自己侄女儿,作为二叔,哪里能不报仇呢,且还有吴大人这把利器在手。
姜济显面露微笑,走了回去。
第二日一大早,何夫人就被抓了。
何夫人被抓的时候,完全不敢相信。
就算金荷没有成功,可仅凭她一句话,无论如何也不能抓她的,她可是布政使的妻子!
可没有人听她辩解,衙役取了锁头往她头上一套就带出了门。
那日,衙门很热闹,好些人来听审。
作为受害者,姜蕙自然要到场。
见到何夫人这等模样,她心里快慰。
如此清高的何夫人,也有今日,只见她头发乱糟糟,衣服也被扯开了一个口子,面上粉黛甚至还没来得及施,显得那一张脸孔更是苍老,看起来极是落魄。
姜蕙嘴角挑起,目光肆无忌惮的落在何夫人身上。
何夫人自然察觉,狠狠瞪了她一眼。
她依旧笑着,胸有成竹。
既然何绪阳昨日前来,何夫人第二日就被抓捕,可见何绪阳已经做出了选择。
不过何夫人也不是那么好对付的,很快,她请的讼师姗姗而来。
那是宋州最有名的讼师,公堂对博,从不曾输过,当然,要请他价值不菲,不过何夫人不缺那点钱,其实便是不付钱,那讼师也得来,涉及布政使夫人,正好借之扬名。
何夫人看着姜蕙,慢慢露出了不屑之色。
便是抓了她来又如何,今日给予她羞辱的,将来她一个个都要双倍奉还!
姜蕙鼻子里轻嗤一声,她原本也料到必是弄不死何夫人,故而不觉惊讶,倒是越觉得何夫人虽然毒辣,可也傻,半辈子没换来丈夫的一点疼爱,到头来反而还让丈夫成为自己的仇人,如此可笑!
她侧过头,看向堂中面色黝黑的吴大人。
刚才在路上就听见百姓说吴大人是个清官,那么,何夫人今日必定是不会受到半点优待了。
正如她所料,今日这场审理吴大人果然不曾偏袒,而姜济显又见缝插针。
何夫人这脸色是白了又红,红了又青,但今日的主角其实并不是她,而是金荷。
金荷从小也不是没见过审案,但作为旁观者看着有趣,一旦自己成为那个被审的人,她才知其中的可怕,如今哪里还想揽到自己身上,只恨不得全都要何夫人来承担。
这样她才能安然无恙的走出去。
她眼泪流了一脸,控诉何夫人如何强迫她,如何制定了计划。
众人听了哗然。
其中自然有不少谴责的,何夫人指甲都戳到肉里,但是她一言不发。
她不屑分辨给那些卑贱的人听。
讼师不慌不忙,一一反驳。
其实金荷站不住脚,因那帮凶也是被人雇佣的,可雇佣的人不曾露面,他根本也不知道是谁,假使指向何夫人,便是何夫人不报复他,他那行的首领也不能饶过他。
在讼师的诱导下,那人临时倒戈,说其实是金荷雇的,也不曾付钱,只用美色诱惑。
听众再次喧哗。
真是一场好戏,姜蕙听得津津有味。
金荷吓得浑身发抖。
金太太在她身后哭,说不是自己女儿做的,要上来求吴大人,可衙役拦住了,她哭得晕倒在地上。
金荷在绝望中,回眸看了姜蕙一眼,又再次出卖姜蕙:“是姜姑娘要我诬蔑何夫人,我原本并没有害她,是她,是她自己说谎,她说只要我诬蔑何夫人,我就没事。”
说的乱七八糟,漏洞百出。
谁人能信呢?
金荷已到了崩溃的边缘,两处受敌,无处可逃。
姜蕙冷冷看着她:“你与何夫人原是同谋,只何夫人能逃脱,你却不能,今日,便好好受着罢。”
金荷一下子瘫软在地。
年纪轻轻的小姑娘竟是要发配边疆,此去路途遥远,也不能是死是活,众人虽觉金荷可恶,却也难免发出唏嘘之声。
姜蕙却不曾有丝毫怜悯。
她直直的立着,像是出鞘的剑,残酷而尖锐。
穆戎站在不远处看着她的背影,嘴角微微一扬,这姑娘瞧着越发有意思,明明是个美人儿,需得人仔细呵护,好好疼着的,可却生了这样一个冷硬的性子,浑身像长了刺一般,忽地就竖起来,毫不犹豫的扎向敌手。
当真是有趣。
也确实,要她这样的人做侧室,未免委屈了。
她绝不是能伏低做小的人,虽然上回说的那般可怜。
不过,做他的妻子,身份却也不够,穆戎沉吟着,转身走了。
第033章
在堂外看着的还有姜济达,姜辞,姜照,胡如虎,而姜瑜几个虽也关心此事,到底是女儿家,便没有出门。
等到姜蕙出来,姜济达宽慰道:“总算那金荷也是伏法了。”
姜蕙点点头,一笑:“咱们回去罢。”
路上,姜辞心事重重,见众人问完此事,他送姜蕙走,眼见要到院门口了,他忽地叹口气道:“如今何夫人脱了干系,如何是好?我看你以后不要出门了,万一她又要对你下手,谁护得了你。”
姜蕙不肯。
姑娘家本来就很少出门,一出门都很高兴的,怎么能为何夫人一辈子不出门呢。
姜辞道:“你总得要命罢?我看这何夫人是个疯子,光是为她弟弟就要毁你的脸,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他无法理解何夫人的做法。
其实谁又能真正理解呢,除了几个知道真相的,但这真相不可能被揭露,便是何夫人自己也不会说,因是她自己撒的弥天大谎,说梁婉儿死了,又怎好再翻出来,至于姜蕙,更不会说。
可姜辞,告诉他是可以的。
见他想不明白,姜蕙沉默会儿,挥手叫下人退下,才郑重道:“这事儿我是该说了,哥哥知道了,将来再有事,咱们也能好好商量。”
姜辞怔了怔。
姜蕙低声把梁氏的事告知他。
好比晴天一个霹雳打在头上,姜辞好一会儿回不过神,难怪母亲不止模样与越国人不同,身世也模糊,说起来,他打小也不是不怀疑,只自己母亲,定然不会追根刨地,如今总算一清二楚了。
他吐出长长一口气,看向姜蕙:“难为你了,阿蕙,你一早该告诉我。”
“我也是不久前才知,如今哥哥该明白了,其实何夫人是因阿娘才对付我,想必她是想折磨阿娘。”
姜辞恨恨道:“不可理喻!阿蕙,你等着,将来有一日我入了仕途,必定叫她后悔!”
姜蕙暗道,那也未免等得太久,指望他,还不如指望二叔呢,如今有这一茬,姜家算是与秦家结了梁子,不过哥哥有了这等动力,只怕更要刻苦了。
她又心疼姜辞,叮嘱道:“凡事也不能一蹴而就的,量力而行。”
“我知道。”姜辞摸摸她脑袋,“你以后有事也莫要瞒着我,你一个姑娘家,多累啊,这等事,还是得男儿来承担。”
“说得好像我不是姜家人。”姜蕙得意道,“便是女子,我也一样可以做好,看我那药铺生意做得多好呢。”
姜辞笑起来,面色却不似往日里开朗,他拢一拢妹妹的肩膀,没有说话。
一个人,总是会在特殊的时候,迅速的成长起来。
在这一刻,姜辞比往前更明白,权势的重要。
姜蕙也知,说出这个,兴许会改变姜辞,可这件事总要面对的,在将来,应当还会有与何夫人交手的时候,姜辞作为她的哥哥,作为大房唯一的儿子,又如何能逃脱?
她笑了笑,与他道:“哥哥,过几日休沐,你陪我去药铺一趟罢,我好久不曾去了。”
得了解下生意做得如何,虽然有父亲,可她不亲自看看,总是不放心。
姜辞道好。
送妹妹走入院子,他才告辞离开。
却说何夫人回了何家,头一个就去找何绪阳。
不等他开口,她上去拿了桌上茶具一通猛砸,咬牙切齿的道:“好你个何绪阳,他们敢来抓我,定是你的主意了!没你放话,他们如何有这等胆子!”
何绪阳面色平静:“是你自己牵涉进去的,若我偏袒你,你也知周王虎视眈眈,若是弹劾上去,我这官帽未必保得住。”
“你!”何夫人气得脸色铁青。
何绪阳瞧她一眼,已看不出丝毫当年她嫁给他时的样子。
如今的秦淑君,阴沉冰冷,哪里像以前,总还有些温婉的气质。
他厌恶的垂下眼眸:“便是你父亲知,想必也不会怪我。”他语气淡淡,“我已写信回京。”
何夫人差点吐出一口血来。
“你竟不与我商量?”她质问。
“你做事又何时与我商量?”何绪阳站起来,立在她面前,高大的身影遮得她面上一片阴翳,“旁人查不到,可我不是旁人,你那侍卫刚才已经招了,是他去雇的帮凶。此事我也与你父亲说了,今日救你一次,你好自为之,且收拾收拾回京罢。”
何夫人咬住嘴唇。
如今她便不回去,也不行了。
只何绪阳这么做,父亲那里,她都得交代清楚,不止如此,倒好似秦家还因她欠了何绪阳的人情。
何夫人忍耐住没有发作,她转身走了。
何绪阳看着她的背影,微微眯了眯眼睛。
虽然他也想叫秦淑君一脚踩入泥潭再出不来,可却不能伤了何家秦家的交情,叫两家成为对立的两方,又是这等多事之秋。他拿起屉中一纸休书,不然趁着这机会,早该休了她,秦家也无话可说,但也是早晚的事情了,他把休书又放了回去。
到得第二日,何夫人便回京了,宋州关于她的言论不少,过了好几日才消停下来。
至于金荷,自然被押着去了边疆的路上。
姜辞与姜蕙道:“如今金公子看到我,面上都有恨意。”
本来他们都在应天书院念书,时常来往的,但因金荷一事断了交,如今都结仇了。
姜蕙道:“那是他不明是非,明明是他妹妹的错,还能怪得了咱们?”
“听说金太太一病不起。”姜辞摇摇头,“金荷是活该,只害了她一家子。”他也不想再说,跟姜蕙道,“走罢,陪你去药铺,或有你想买的,也一起买了。”
“倒是有。”姜蕙笑着拿着一盒子珍珠出来,“上回阿娘帮着挑的,我去做几样珍珠首饰,也送与堂姐堂妹她们一些,阿琼老说我挣了大钱呢。”
她满脸笑容,像是早已忘了何夫人的事。
姜辞拉着她走了。
二人先是去了首饰铺,姜蕙看了样式,选了几种,留下珍珠这便与姜辞去仁心堂。
远远就看见人来人往的。
姜辞心情也好了:“真是发大财了,有两位名医是了不得。”
姜蕙得意洋洋:“是我眼光好,开了药铺的。”
“是了,阿蕙最能干。”姜辞笑着承认。
只是走入药铺时,却叫姜蕙有些吃惊,没想到找宁温看病的人不少。
姜辞也讶然:“看来你眼光是不错,我原以为这宁大夫太年轻呢。”
姜蕙仔细瞅了瞅,暗自嘀咕:“莫不是看病的姑娘多罢。”
因前阵子,还不是如此呢,听说都是找李大夫看的。
姜辞忍不住噗嗤笑起来。
这宁大夫长得是不错,身上的气质,怎么说呢,像是有些书生气,看起来温文尔雅,可又像混杂了一些江湖气,为人做事,潇洒不羁,这样的人,是容易吸引女人。
至少在姜辞看来,是的。
他忍不住点点头,轻声道:“是有一些妇人,你看这个,”他手指暗中一指,“浓妆艳抹的,指不定是专来找宁大夫的。”
姜蕙看过去,果然见到一个二十左右的年轻妇人,少不得想到自己的小姑,由不得噗嗤一笑。
她走到宁温身边。
宁温此时正在写方子,只闻到一股芙蓉香,便知是她,轻声一笑:“姜姑娘终于得空来了?”
第034章
姜蕙道:“宁大夫还真忙呢,我原想问你一些事。”
宁温写完最后一味药,与后面的客人道:“请去马大人,李大人那儿排队。”
他把笔一搁,转过头来:“你要问什么?”
姜蕙见还有好几人,忙道:“那些病人,你少看一个,少拿一份钱呢。”
“那又有何办法。”宁温道,“你可是掌柜,在下是靠着掌柜吃饭的,谁能排你前面。”
姜蕙一听,噗嗤笑起来。
姜辞走过来与宁温打招呼。
宁温道:“不如去内堂罢,那儿清净。”
姜蕙点点头,与马大夫,李大夫问好一声,便随他进去。
三人坐下,姜蕙把帷帽摘下来放在桌上。
她一张脸露出来,艳丽无双,微笑间摄人心魄。
他大大方方看她,不曾回避,笑道:“我那藿香散可好用?”
“好用。”姜蕙笑眯眯的肯定道,“这天现干燥,容易起皮,用了比以前舒服多了,而且洗头也好,用完头发很柔顺,阿娘也很喜欢呢,今日正好来,你与我再做几瓶,送与堂姐她们。”
她说起话来眉飞色舞,像是很喜欢。
宁温嘴角也不由挑起来:“既然好,那便可以拿去卖了,你觉得如何?”
“卖钱?”姜蕙一怔之后,笑着抚掌道,“真是好主意!那麻烦宁大夫了,再多做一些,到时叫伙计介绍与客人便是了。”她不忘给宁大夫好处,“从藿香散挣的钱,当然宁大夫也可以分一份。”
宁温没有拒绝,道了声谢。
作为大夫,虽是悬壶济世,可他从来不会视银钱为粪土。
二人你一句我一句,姜辞都插不上嘴。
姜蕙又问起铺中情况,多数都是关于药材的,宁温一一答了:“姜姑娘莫操心太多,比起旁的生意,药铺向来是稳定的,只要大夫不出差错。”
药材又在同一处买,她还尚有个知府二叔,仁心堂只会越来越兴旺。
姜辞笑着点点头:“我看也是。”他好奇宁温,“今日来,见找宁大夫的病人甚多,堪比名医了。”
宁温一笑:“那是借了姜姑娘的吉言,上回那肺痨妇人被在下治好了,想必得了一些名声。”
姜蕙为他高兴:“我早说过,宁大夫您总有一日会名扬天下的。”
看她眸光璀璨,竟是毫不怀疑。
宁温暗自奇怪,也不知她为何就那样信赖自己,其实以他这等身世,名扬天下,不过是个美梦。
虽然他自小就想学医,奈何家中穷困,等到父母双亡更是凄惨了,他那十年都是在药铺里做伙计过来的。
遇到好心的大夫,会教他一些,遇到吝啬的,他会想尽办法偷师学艺,其中艰辛自不必说,直到如今,才能独当一面,但要再上一层楼,可是难得很了。
但有人愿意相信他,总是件欣慰的事情,宁温笑笑:“若有那日,必定会让姜姑娘挣大钱的。”
她不就在等着这一天吗,姜蕙心道,等宁温成了神医,她这辈子应该都不会愁钱的事情,不过此处有个问题。
宁温到时会不会自己开医馆啊?
这就好比养肥的鸭子到嘴边时飞了!
她无比关切的道:“宁大夫若有任何需要,还请一定要与我说。”
见妹妹这般殷勤,姜辞眉头挑了挑。
三人出来,宁温又继续去看病,姜蕙见他用了新的笔,笑道:“这笔可还好用?我让阿爹仔细挑选的。”
宁温手指顿了顿,忽地一笑:“若是姜姑娘来挑,兴许更好看些。”
这笔的笔杆颜色暗沉,连花纹都没有一处,确实不漂亮,但笔肯定是好的,姜蕙想着,目光落在宁温的手上,才发现他的手指很长,虽然肌肤有些微黑,却也是叫人爽心悦目的一双手。
她很爽快的道:“那我下回给宁大夫重新买个罢,宁大夫用得顺手,这方子也能写的快些。”
姜辞眉头又挑了起来。
等到走出仁心堂,他一把拉过姜蕙,低声问道:“阿蕙,你莫不是看上这宁大夫了?怎对他那么好?”
“自然要好一些了。”姜蕙眨眨眼睛,“将来宁大夫可是咱们药铺的摇钱树呢!”
不对他好,如何留得住人?
姜辞还是皱着眉:“那也不行。”
姜蕙一想,大抵知道他的意思了,若她是个男人,对宁温再好,他只怕都不会说,可她是个姑娘,便是连掌柜的权利都剥夺了。
原本作为掌柜,对铺中之人友好,那不是人之常情吗?
但她从善如流,说道:“那下回我不这样了,都由哥哥出面,可好?哥哥得空,常去铺子看看,阿爹人太老实,未必做得好。”
见她听进去了,姜辞才笑起来。
他看重这个妹妹,一早就想着把她嫁给好人家,可这宁大夫人再不错,却是配不上妹妹的。
等过几日,首饰铺珍珠头面做好,姜蕙挑个时间又与姜辞去拿,顺便还是精心挑选了一支笔,答应过的事情总要做。
不过便没有亲自送去了,而是叫姜辞代劳。
很快就到寒冬,宋州四季分明,一入冬便冷得很,出得门,风吹在脸上,像是刀刺般的疼,如今便是有人要叫姜蕙出去,她也不去了,屋里有炭盆,暖烘烘的,哪里也比不上这儿。
白日里她与姜瑜她们随同女夫子学习,晚上与宝儿说笑,每日过得充实而欢乐。
可这感觉总不是特别真实,因她知道,最大的难题还未解决呢。
所幸姜济显终于等到了好友的回信,信里说皇上五月是要出游,他心中的震惊难以形容的。
原来侄女儿做得梦竟是真的!
他想一想,把姜蕙叫到书房。
“阿蕙,我已经打听过,皇上五月是要离京。”姜济显在屋内走了几步,才问道,“你这梦,还记得多少?”
姜蕙心里一喜,只有些可惜她知道的不够多,不然定是详详细细说了,她侧头想一想,慢慢道:“只记得五月周王就会谋反,好似会来攻打宋州。”
“攻打宋州?”姜济显面色一变,暗自琢磨,还真有可能,因宋州不止离开封近,也是较为富饶的地方,拿下宋州,对周王很是有利,进可攻,退可守。
见他一直在思索,姜蕙轻声道:“二叔,您可要早做准备啊,不能让周王占了先机。”
谁料姜济显又问了一个问题:“关于皇上,你可知?你曾说过皇上出游会被行刺,那到底周王得手了没有?”
这是个好问题,假使皇上被刺死了,那局面更会叫人难以预测。
姜蕙心想,二叔还真是谨慎,她道:“皇上只是受伤,并没有什么,好似梦里很快就回了宫。”
姜济显唔了一声,对姜蕙笑了笑:“看来母亲说得没错,阿蕙你是得了福运了,幸好做了这梦。”
那是拿上辈子无数的惨痛换来的,姜蕙面色微黯,但很快又笑起来:“希望我这福运可以助二叔一飞冲天。”
姜济显诧异的看她一眼。
姜蕙笑道:“二叔定是要忙了,侄女儿先告辞。”
她转身走了。
姜济显看着她的背影,已是明白她的话。
他很快就挑了两个极是能干的手下,给他们换了身份前往开封,密切关注周王的一举一动,只等有确切的线索,他打算再与何绪阳相商。
这样,即使周王哪日来攻打宋州,他们也不会慌张了,或者更好一些,他们能提早阻止周王起事。
与姜济显说过这些话后,姜蕙觉得心中总算有些踏实,这生活也真实起来。
再过几个月,一切都要落定了罢?
她也能想个无忧无虑的小姑娘,不用再成日里想这些事。
她望着窗外陆续盛开的腊梅,只见天空忽地飘了雪下来,她站起来,走过去,探头往外看。
已经好久不曾见过雪了,不知不觉,却也过了一年。
金桂这时走进来,叫了声姑娘,面色犹犹豫豫。
姜蕙奇怪,问道:“何事?”
金桂见银桂正巧出去泡茶,外头两个小丫环离得也远,她伸手擦一擦额上的汗,方才道:“穆公子叫奴婢带个口信,说姑娘若要报恩,今日申时去趟荷香楼,他不日就要回京了。”
姜蕙怔了怔:“他难道在咱们家?”
“不曾,是他的随从。”金桂想起来都害怕,面色发白的道,“奴婢只出去厨房一趟,路上就被那人拉到暗处,也不知他如何进来的,恐吓奴婢若是不带口信与姑娘,这命也留不到明日。”
那随从浑身的血腥气,金桂哪里敢不答应,甚至连声音都不敢发出来,只想着穆戎上回救了姜蕙一次,应当不会有什么。
姜蕙点点头,这确实是他一惯的作风。
金桂见她不说话,轻声道:“这事儿是奴婢不对,奴婢不得已与姑娘说,可姑娘未必要去的,再说,怕老太太,太太也不会准许。”
姜蕙心想,如何能不去?他话虽说得客气,可她若不去,他定能使出好些法子来。
也罢,这份恩情总是要报的,她并不想欠着,只望他这次一去京城,再不要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