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说服(二)
父女两个说完了正事,一时也不知要说什么,相顾无言,有些莫名的尴尬。
凌五爷咳嗽一声,打破了沉默:“阿姝,你今年十四了吧!”
这个年龄,正是说亲的时候。凌氏那日的试探言犹在耳,凌五爷背地里细细思量过,越想越觉得这是一门好亲事。
凌静姝自是听出了凌五爷的言外之意,立刻应道:“父亲,我现在一心想的是治好阿霄的病,别的事实在无心去想。终身大事,还是等我和阿霄从京城回来之后再说吧!”
看着神色不动沉稳自若的凌静姝,凌五爷的心里泛起一丝奇异的感觉。
一个待字闺中的少女,一提起亲事不应该是娇羞害臊欲语还休吗?凌静姝这也太镇定太平静了吧......
凌静姝抬起眼,美丽明亮的眼眸浮出一丝恳求:“这是关乎我一辈子幸福的事。女儿恳请父亲,不管是谁向父亲张口提及亲事,都不要轻易应允,等着我回来再做决定。”
虽说儿女亲事要听父母之命。不过,疼惜儿女的父母,在做决定之前总要问过儿女的心意。凌静姝这个要求听起来也不算过分,凌五爷略一思忖,便点头应下了。
此时的凌五爷绝不会想到,凌静姝领着凌霄离开定州去京城,早已抱定了一去不返的心思。
正说着话,门被敲响了。
凌五爷在书房里素来不喜被打扰,沉声问道:“是谁?”
李氏笑吟吟的声音在门外响起:“老爷,是妾身和阿雬。”
是李氏母子来了。
凌五爷的神色顿时柔和了几分,吩咐凌静姝去开门。
......
李氏见凌静姝来开门,竟也没觉得意外,含笑喊了声:“原来姝姐儿也在。来了怎么也不让人通传一声。”
分明就是知道她来了,才故意领着凌雬来搅局。这些年,她和凌五爷之间的生疏冷漠,李氏居功至伟。
凌静姝扯了扯唇角应道:“我想和父亲说些私密的话,这才悄悄过来了。没想到还是惊动了母亲。”
李氏被噎了一下,心里暗暗气恼。不过,当着凌五爷的面,她是绝不肯和凌静姝撕破脸皮的。这也正是李氏的高明之处。
李氏立刻转移话题,笑着对凌五爷说道:“因为老太太的寿辰,家学放了七日的假。不过,阿雬一日都不想闲着,一大早就闹着要读书。妾身想着,老爷在府中左右无事,不如将阿雬带来,老爷亲自教他读书习字。”
凌雬人虽小,却承袭了李氏的伶俐乖巧,一本正经的走上前,向凌五爷鞠躬行礼:“求父亲多指点。”
一个六岁的孩子,做出这般大人的举动,既可爱又讨喜。更何况,凌雬是凌五爷的幼子,男人一般对长子要求严厉,对幼子总是多几分宠溺的。
凌五爷哑然失笑,想也不想地应下了。
李氏眼中闪过欢喜和骄傲,有意无意地看了凌静姝一眼。
凌霄当年再聪慧又如何?现在瞎了眼睛,不过是个废人。凌五爷对凌霄纵然有些怜惜,最喜欢的却是幼子。
凌静姝心里暗暗冷笑。
暂且让李氏得意好了。很快她就会让李氏尝到痛不欲生的滋味。
......
凌氏原本一直待在雍和堂里,自从卢安来了之后,要照顾丈夫衣食起居,在雍和堂里待的时间大大变少。不过,凌老太太身边从来都不缺人陪着。儿子儿媳孙子孙媳孙女,一个个争抢着在凌老太太身边伺候。
今日岳氏领着凌静娴来了。
岳氏红着眼眶一脸委屈地诉苦:“......二爷带了妾室和庶子回来,儿媳并未苛待。不过是昨日说了几句,二爷便不高兴,冲儿媳发了一通脾气。娴姐儿护母心切,和二爷顶撞了几句,二爷一怒之下,竟打了娴姐儿。可怜娴姐儿几年没见过父亲,日夜盼着他回来,谁曾想见了面就是这般光景。婆婆可要为我们母女做主啊......”
说着,便用帕子捂着脸哭了起来。
凌静娴也红了眼眶,哽咽着喊了声祖母。
细细看去,细嫩的俏脸上确实有些红肿。足可见凌二爷气愤之下,用了不小的力气。
凌老太太不愿过问庶子房里的事。
岳氏嫉心重,说话又尖酸刻薄,见凌二爷带了妾室和庶子回来,哪有不闹腾的。凌二爷若不是气狠了,也不会发那么大的脾气。
不过,凌静娴脸上指痕未褪眼泪斑驳的样子也着实可怜。
凌老太太叹口气安慰道:“行了,你们母女两个都别哭了。明日老二来的时候,我自会说他几句。有再多的气,也不该撒到娴姐儿身上。姑娘家脸皮最嫩,哪里经得起这么大的手劲。”
岳氏用帕子擦了眼泪,道了谢。
凌静娴央求道:“祖母,父亲待我和母亲冷淡,也是因为聚少离多的缘故。过几日,父亲就要离开定州,求祖母让我们母女也随着父亲一起走吧......”
“住嘴!”岳氏急急地打断凌静娴:“尽是胡言乱语。若是我们都随着你父亲走了,岂不是不能在你祖母身边尽孝了?这种万万不准再说了。”
凌静娴委屈地不敢吭声了。
岳氏又歉然地看向凌老太太:“娴姐儿还小,说话多有不周之处,婆婆别放在心上。”
凌老太太活了七十岁,早已人老成精,岂会看不出岳氏母女的这点小把戏,淡淡说道:“娴姐儿说的也有道理。夫妻两个各居一地,终究不是长久之计。明日我就和老二好好说一说,让他带你们母女两个一起去任上。”
岳氏心中一喜,口中却道:“这可如何使得。二爷一直奔波在外,儿媳理当代二爷留在老宅里伺候您。若是说要走,二爷第一个就不乐意。”
凌静娴又不失时机地低声咕哝:“娘,大伯母不是也没留在老宅么?”
声音不大,正好够凌老太太听见而已。
凌老太太心里有些不悦。听听这话音,不是之前就商量好的才是怪事。看来,岳氏早就生出这份心思了。
亏岳氏有脸和长房攀比。
凌大爷是正经的四品官,在京城多年,置办了府邸住处,算是落地生了根。平日公务繁忙,和各府来往应酬少不了要孙氏出面。
凌四爷不过是个区区的县令,身边有妾室伺候着也就足够了。岳氏这个正妻,留在老宅里伺候婆婆才是正理。
如果岳氏真的想走,大可以明说,凌老太太心中不高兴,也不会拦着。岳氏偏偏这样耍弄心机,可就令人心里不痛快了。
凌老太太沉了脸,声音里透出些许冷然:“你们母女想随着老二一起走也是人之常情,我没打算拦着你们。扯到长房是何用意?这种话要是传出去了,岂不是让人以为我这个老婆子这几年苛待了你们二房?”
凌老太太当家多年,极有威严,此时板着脸孔毫无笑意,岳氏母女顿时心里发憷了。
岳氏和凌静娴不约而同地张了口:“婆婆(祖母)请息怒......”
凌老太太没心情听她们母女啰嗦,不耐地挥挥手:“我有些乏了,你们两个先退下吧!”
岳氏只得无奈地领着凌静娴告退。还没等两人走出内堂,就见墨葵笑着进来禀报:“启禀老太太,九小姐有事求见。”
号称“有些乏了”的凌老太太立刻说道:“快让姝姐儿进来。”
岳氏母女:“......”
第三十一章 说服(三)
擦肩而过的时候,凌静娴忿忿不已地瞪了凌静姝一眼。
凌静姝满腹心事,根本没有闲心理会凌静娴莫名其妙的挑衅,快步进了雍和堂,给凌老太太请了安。
凌老太太刚生了一肚子闷气,语气有些硬邦邦地:“姝姐儿,你来又是有什么要事?”
凌静姝敏感地捕捉到“又”这个字,再联想到岳氏和凌静娴灰头土脸的样子,对刚才的情形也猜到了几分:“二伯母和娴堂姐刚才是不是说了什么,惹得祖母不快了?”
凌老太太轻哼一声,语气里满是不快:“也不是什么大事,她们两个想随着你二伯父一起去赴任。只要她们两个张口恳求,这点小事我也不至于出言刁难。偏偏在我面前拐弯抹角玩弄心机,真把我当成老糊涂了!”
身为凌家年龄最长辈分最高地位也最高的人,凌老太太的脾气自然小不到哪儿去。别看平日里一派和蔼慈祥,一旦动起真火来,一众儿子儿媳都得战战兢兢附耳听训。
凌静姝今日来找凌老太太,也是有极要紧的事相求。只有凌老太太点了头,她心中所想才能成为现实。自是要哄地凌老太太高兴,立刻应道:“二伯母这般行事也太没有章法了。祖母素来心慈,只要是诚心相求,绝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这话听着就顺耳多了。
凌老太太的心气顺了不少,语气也温和了许多:“罢了,不说这些糟心事了。姝姐儿,你来找我可是有事要说?”
凌静姝没有绕弯子,一脸坦诚地答道:“是,孙女有很重要的话要和祖母说,而且这些话只能让祖母听见。请祖母先让墨葵她们都退下好么?”
自家人说话就应该这样直来直去的嘛!
凌老太太欣然点头,吩咐墨葵等人退下。
......
偌大的雍和堂里只剩下凌老太太和凌静姝两个人。
凌老太太笑道:“有什么要紧事,你现在总能说了吧!”
“我今日来,是为了阿霄的事......”凌静姝将之前对凌五爷说过的话原原本本的又说了一遍。
凌老太太一开始还笑着,渐渐神情凝重起来,待听闻京城那位擅治疑难杂症的卫太医时,不由得动容了:“姝姐儿,你说的是真的吗?那位卫太医有可能治好阿霄的眼睛?”
“能否治好,现在还不能下定论。不过,只要有一线希望,我都想带着阿霄去试一试。”凌静姝眼中闪着坚定的光芒:“我已经求得父亲应允,几日后就随着大伯一家子去京城。还望祖母首肯。”
凌老太太略一思忖,缓缓说道:“若是能治好阿霄的眼睛,让他重见光明,自然是天大的喜事。不过,只你陪着阿霄去京城,我实在放心不下。你一个没出过远门的弱女子,长途奔波出头露面总是不便。还是让你父亲领着阿霄去的好,你就安心地待在祖母身边。”
话音刚落,凌静姝扑通一声跪下了:“祖母这般为我着想,我心中实在感动。可是,我有不得不去的理由。”
不得不去的理由?
凌老太太先是一怔,很快说道:“有什么为难的事只管和祖母说,不用跪着了。”
此时的凌老太太,在晚辈面前,还是那个和蔼又可亲的祖母。对着凌静姝也颇有几分怜惜。
只有到了威胁家族存亡的关口,心硬如铁冷漠无情的嘴脸才会显露出来。
凌静姝心中冷笑一声,面上却流露出忧伤的神色:“祖母,我生了怪疾。我想陪阿霄去京城,不止是为了给他治眼睛,也是为了暗中治好我的病。”
凌老太太被吓了一跳,也忘了叫凌静姝起身了:“你说什么?你生了什么怪病?”
凌静姝不用刻意假装,也露出了一脸苦涩的神情:“除了阿霄之外,我不能靠近任何男子,碰一碰手指都会有异样反应,全身痉挛,反胃呕吐。”
凌老太太:“......”
这是什么怪病?什么叫不能靠近任何男子?
凌老太太一脸错愕,不敢置信地追问:“你说的都是真的?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凌静姝咬了咬嘴唇,眼中泛起点点水光,声音微微哽咽:“孙女不敢隐瞒祖母。就是前些日子才发现的怪病。”
“你这丫头,这种事怎么不早点说。”凌老太太皱起了眉头:“快些细细说来,不得有半点隐瞒。”
凌静姝一副不知该如何张口的模样,泪水在眼中直打转。
凌老太太略一思忖,便猜出了凌静姝难以启齿的原因:“你羞于张口,是不是因为有男子碰过你的手?”
未出阁的少女,和男子私下独处已是不妥,握手这等亲密的举止,更是出格。
凌静姝红着眼眶,点了点头。
凌老太太何等精明,几乎是立刻就猜到了对方是谁:“是卢泓吧!”
凌静姝似羞愧地垂下头,嗫嚅着说道:“不止是他,还有潜表弟。”
凌老太太:“......”
凌老太太像被什么噎着似的,半晌才挤出几个字来:“这里没有外人,你有什么话,只管放心地说出口。你放心,这件事绝不会传到任何人耳中。”
......
等的就是这句话!
凌静姝用袖子擦了眼泪,低声吐露实情:“祖母寿辰那一日,阿霄让人叫我回秋水阁,我回去之后,才发现卢表哥也在。瓜田李下,应该避嫌。我觉得卢表哥不对劲,便想让他离开。可他不但不肯走,还对我说了一些......乱七八糟的话,我当时又惊又怕,厉声让他走。他激动之下,冲上前来握住我的手。我当时便反胃难受,当场吐了出来。”
“卢表哥大概是被我的反应吓到了,很快便走了。之后,也没将此事透露出去。我也羞于声张此事,心里想着大概是偶尔一回,也没特别放在心上。”
“没想到,昨日潜表弟又来了秋水阁......”
接下来的话,似乎实在难以启齿。
凌静姝咬着嘴唇,俏脸憋的通红。
凌老太太却是心里一沉,很快猜到了发生了什么事:“阿潜是不是说了倾心于你,还说要让你姑母向凌家提亲?”
凌静姝默然了。
凌老太太明知道结果如何,还是忍不住追根问底:“后来又怎么样了?”
“我比潜表弟年长两岁,一直当他是个孩子,对他只有表姐弟的情分,自是拒绝了他。”凌静姝喟然轻叹:“没想到他反应十分激烈,逼近我身边,口口声声说一定要娶我。我当时全身颤栗不已,胃里翻腾不息,又吐了出来。”
“一回是偶然,两回总不是偶然了。我心中又慌又怕,却不敢将此事告诉任何人。刚才见了父亲,都没勇气说出口。这府中上下,最疼我的人就是祖母了。所以,我才鼓起勇气来找祖母......”
凌静姝说着又红了眼圈,仰起头看着凌老太太,眼中满是信赖和祈求:“祖母,你会为我保密的对不对?你会帮我的对不对?”
纵然是铁石心肠,也要被这样的眼神融化。
更何况,凌静姝是在凌老太太身边长大的,也最得凌老太太欢心。见凌静姝如此孤苦无助,心中怜惜之意顿生。
“好孩子,这事也怪不得你,你且不必愧疚自责。”凌老太太长叹一声,温柔地抚摸着凌静姝的头:“先别跪着了,起来说话,凡事都有祖母给你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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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说服(四)
凌老太太话一出口,凌静姝的心顿时落了地。
这才是她今日来找凌老太太的真正目的。
卢潜既是央求了凌氏提亲,凌氏肯定在凌老太太耳边吹过风了。要想彻底解决卢潜这个麻烦,从凌老太太这里入手最合适不过。
“多谢祖母。”凌静姝泪眼莹然,一脸感激,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然后起身依偎在凌老太太身边。
这副脆弱无助全心依赖信任的样子,最能博得凌老太太的欢心。
凌老太太握着凌静姝的手,沉吟了片刻。
一个尚未出阁的少女患了这种怪病,确实不宜宣扬。一旦传了出去,不仅是凌静姝的闺誉有损,凌家的颜面也不好看。
凌静姝不敢将此事告诉凌五爷,自是担心会传到李氏耳中。李氏是个面甜心苦的主儿,表明功夫做的不错,骨子里是怎么回事,又岂能瞒得过她的眼睛?
若是李氏知道了这件事,只怕会故意将此事渲染的沸沸扬扬。
所以,这件事绝不能外传。
只是,凌氏和卢潜那里又该怎么解释?
“孙女不孝,让祖母费心为难了。”凌静姝的声音在凌老太太耳边响起。
凌老太太回过神来,叹口气道:“姝姐儿,祖母也不瞒你。阿潜倾慕你的事,你姑母已经和我说过了,还想着为阿潜提亲。我原本顾虑着阿潜比你小两岁,不愿答应这门亲事。可阿潜性子固执,在你姑母面前声称非你不娶。你姑母也和我说了,先定下亲事,等阿潜满十六岁了再成亲。”
“卢家虽然不能和京城那些勋贵人家相提并论,也是名门望族。阿潜是家中嫡子,颇得你姑父的宠爱。你嫁到卢家,嫡亲的姑母就是你的婆婆,绝不会苛待你。说起来,也是一门好亲事。所以,我已经答应你姑母了。”
果然如此!
凌静姝心中冷笑不已,面上却流露出紧张仓惶:“可是,我对潜表弟只有姐弟之情,并无他想。而且,我现在又患了这种怪病。若是不能治好,只怕这辈子都不能嫁人了......”
说着,用袖掩面,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
凌老太太又是心疼又是无奈:“你先别急。这等怪病,我确实闻所未闻。不过,京城名医众多,说不定能治好。”
如果......这病治不好,日后说亲确实是桩极大的隐忧。
连碰一碰手指都会反胃呕吐,还怎么嫁人生子?
算了,这些都是以后的事。当务之急是要先解决眼前的麻烦。
幸好当日只是口头应允了凌氏,并未宣扬此事,凌府上下还无人知晓。找个机会私下里和凌氏说清楚其中的缘故,解除这个口头婚约就是了。
凌老太太思忖片刻说道:“你姑母那边,我自会和她说清楚。你不用担心。”
凌静姝哭声渐止,红着眼眶说道:“祖母,潜表弟年龄还小,正是性子最犟最执拗的时候。若是让他知道这门亲事不成,只怕会闹腾不休。到时候闹的人尽皆知,卢家和凌家颜面都不好看。也会伤了我们两家的情分。”
“不如先好言哄着他,将此事拖延下去。等我和阿霄一起去京城,他见不到我了,心里的执念也就慢慢淡了。过上一段日子,姑母领着他回了冀州,再将实情告诉他。到那个时候,他就是想闹腾也没法子了。”
凌老太太想了想,也觉得这是个好主意。既委婉,又不会伤了彼此的颜面情分。
“好,就依你的主意。”凌老太太舒展眉头,笑着说道:“你这丫头,病了一场,倒是变的比以前更聪慧伶俐。考虑问题也比以前周全的多。”
凌静姝用袖子擦了眼泪,乖巧地应道:“孙女平日看着祖母说话行事,总能学到一二。”
这记马屁拍的有些露骨,凌老太太听着十分顺耳。再想到凌静姝正值青春韶华的大好年华,却患上了这等不知能否治愈的怪病,心中更多了几分怜惜之情:“出门在外,又是求医问病,总得多带些银子防身。这几日你先命人暗中打点行装,临走前到祖母这儿来,祖母自会为你准备妥当。”
凌静姝感激涕零地道谢:“祖母,你待我实在是太好了。我真不知该说些什么是好。”
“傻丫头,和祖母说这些岂不是太见外了。”凌老太太含笑道:“祖母心中只盼着你和阿霄都好好的。此次去京城,若是能治好阿霄的眼睛,你的怪病也能痊愈,祖母就再无遗憾了。”
“至于亲事......”凌老太太顿了一顿,又继续说道:“你还小,倒也不急着说亲。等你的病痊愈了,回了定州,我再为你挑一门好亲事。”
凌老太太还不知道,她此次离开定州,根本没有再回来的打算。
凌静姝柔声应了。
祖母两个絮絮叨叨地又说了些闲话,凌静姝才告了退。
......
花了这么多唇舌功夫,说服了凌五爷和凌老太太,也安排妥当了一切,凌静姝脑海中紧绷着的弦终于稍稍松了下来。
卢潜的性子偏执的可怕,正面拒绝根本没用。这么一走了之,也未必能一劳永逸。不过,总能先将眼前这一难关应付过去。
这些事,凌静姝在凌霄面前却是只字不提:“......阿霄,我今日已经求了父亲和祖母应允。他们已经同意我陪你去京城治病了。”
凌霄惊喜不已:“真的吗?父亲和祖母都同意了?”
“恩,父亲会亲自和大伯说一声,我们随着他们一起去京城。祖母也说了,会为我们多准备些银子防身。”凌静姝握着凌霄的手,柔声说道:“不过,在走之前,我们要将这个消息瞒下。除了父亲祖母还有你我知道,其他人都不知情。”
凌霄一愣:“母亲和大哥也不能告诉吗?”
凌静姝眼中闪过一丝凉意,声音也低了下来:“不能说,尤其不能让母亲知道。她绝不会乐见你治好眼睛恢复如常,要防着她从中作梗。”
凌霄又是一愣,心里泛起阵阵凉意:“阿姝,你为什么会忽然这么说?母亲对我们两个虽然冷淡些,总不至于会害我吧!”
凌静姝不答反问:“阿霄,你真觉得当年摔跤眼盲只是意外?”
凌霄全身一颤,漂亮又迷蒙的眼眸里满是震惊:“阿姝......你是说,当年是母亲暗中命人害我?可是,当年她一直在院子里养胎。院子里的事是夏姨娘掌管,伺候我的下人也是夏姨娘挑的。后来我摔跤昏迷,醒来后眼睛看不见了,她比谁都着急。四处请名医来为我诊治......”
凌静姝淡淡地打断了凌霄:“正因为她的表面功夫做的太好了,所以一直无人疑心到她的身上。”
你说的那么肯定,难道是查到了什么证据?
话已经到了嘴边,凌霄又默默地咽了回去。
论亲疏远近,李氏拍马也难及凌静姝。凌静姝一心为他着想,他若是追问不休,岂不是伤了凌静姝的心?
凌静姝似是看穿了凌霄的心思,放柔了声音道:“这只是我的猜测,我确实没有证据证明当年的事是她暗中捣鬼。不过,多提防一些总不是坏事。先瞒上几日,等我们临走的时候,再让她知道也不迟。”
到那个时候,李氏就算心中再不忿也没时间动手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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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盘缠
凌霄点了点头,忽地说了句:“阿姝,你想将我们要去京城的事隐瞒不提,是不是不想让鸿表哥知晓?”
最重要的是要瞒着卢潜才对。
凌静姝敷衍地嗯了一声。
凌霄以为凌静姝是为了此事心情不佳,笑着安慰道:“你既是对泓表哥无意,和他疏远些也是正理。免得纠缠不清,惹来风言风语。说亲的事也不必着急,过上一两年再说。”
背负着前世的仇恨,如今又患上了不能靠近男子的怪病,她这辈子大概不会再成亲嫁人了......
凌静姝自嘲地笑了一笑,心中却没多少失落遗憾。
拥有崭新的生命和重新来过的机会,已经是苍天垂怜,随之而来的这点“瑕疵”,也就不值一提了。
到了京城后,有机会治好这个怪病当然好。治不好也没什么要紧。
不过,这件事得一直瞒着凌霄,免得他为自己忧心。
凌静姝又仔细地叮嘱了一番:“再过几日大伯他们就要启程回京,我们两个也得开始收拾行李了。让景玉她们几个悄悄收拾行李,不要惊动了别人。”
“此去京城不知要住多久,一年四季的衣服都收拾好。再将平日要读的书都带上。”
凌霄乖乖应了。
......
之后几日,白玉等丫鬟开始悄悄忙碌着收拾起了衣物行李。
凌静姝严令所有丫鬟不得外传此事,为了严守秘密,连丫鬟们进出秋水阁的次数也严格地控制起来。
凌霄住在雍和堂里,最是人多口杂。幸好有凌老太太严令下去,凌霄因为眼盲和众人来往不多,一时也无人留意到凌霄屋子里的四季衣物都被打成了包裹,平日常读的书也被收拾了起来。
凌五爷私下去找了凌大爷,凌老太太则暗自召了长媳孙氏到屋子里说话。具体说了什么,凌静姝不得而知。不过,孙氏看她的目光却多了几分同情。
那是自以为高高在上的人对弱者的怜悯。
只要能达到离开定州前往洛阳的目的,自尊什么的暂且不用去管了。更何况,将来到了京城要住在大伯府上,大伯母孙氏对他们姐弟多几分怜惜之意总不是坏事。
至于卢潜,以为她还在“考虑”中,唯恐逼的太紧迫了惹得她反感,这几日也没来骚扰她。
凌静姝也没闲着,这几日一直暗中收拾行装,还要不时地去雍和堂哄一哄凌老太太。
素来精打细算的凌老太太,此次难得的慷慨大方,暗中准备了五千两的银票给凌静姝:“......姝姐儿,你和阿霄明日就要随着你大伯他们去京城,身边得多带些银子。这些银票是隆盛号的,到了洛阳可以随时通兑。每张五百两,共有十张。你全数收好。到了京城那边寻访名医,只要能治好你和阿霄的病,不管花多少银子都不要顾惜。若是这些银子还不够,就向你大伯母借用。或是让人送信回来,我自会命人给你送银子过去。”
五千两银子确实不算少了。凌家女儿出嫁,陪嫁也不过是五千两左右。
不过,前世凌大爷锒铛入狱,为了救人,凌家变卖了大半家财,花费了数万两金银。这五千两银子,对凌家来说也不算多。
凌静姝毫无愧疚负担的接了银票,脸上自是要流露出感激涕零的神色来:“多谢祖母。这五千两银子,只怕都是祖母的体己私房,现在都给了我和阿霄,我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凌家所有的家产都被凌老太太攥在手心里,别说是五千两,就是十倍的银票凌老太太也拿得出来。这一点,凌静姝不可能不知道,口中却说的十分煽情。
凌老太太听了心中舒畅,原本还有些肉痛,此时也不心疼了,想了想又道:“你去京城,以后少不了要和嫣姐儿一起出门做客。也不用过分省着,该做的新衣还是要做的。我那儿还有两套适合你戴的赤金头面首饰,待会儿让墨葵收拾好了送到秋水阁去。”
这就是讨好卖乖的附带好处了。
到了缺钱的时候,两套赤金头面首饰全部变卖成现银,也是一笔不小的数字呢!
凌静姝感动的泪水涟涟,依偎在凌老太太的身边,哽咽着说道:“我自小没了亲娘,父亲续弦后,对我也很少关注。幸好有祖母怜惜我。能做您的孙女,一定是我几辈子才修来的福气。”
肉麻的自己都想吐了。
凌老太太听着却是很受用,又慷慨解囊:“你这丫头,说的祖母也心酸了。我那儿还有一匣子上好的南海珍珠,也一并给了你。”
这一匣子南海珍珠,显然要比那两套赤金头面值钱多了。
凌静姝伏在凌老太太的怀里,呜呜地哭了起来:“祖母,你待我真是太好了,日后孙女一定加倍地孝敬您......”
“罢了,我再让人给你准备些黄金和现银。”凌老太太忍痛叹了口气。
你可别再哭了,再哭祖母我也掏不出银子来了。
能从凌老太太手里“抠”出这么多银子来,凌静姝也算满意了。当下便擦了眼泪,“情真意切”地道了谢。
紧接着又去了凌五爷的书房。
凌老太太都出了血,总得让亲生父亲也“表现”一番“父爱”吧!
......
“父亲,我和阿霄明日就要离开定州了。此去洛阳寻访名医,不知何时才能回来,不能在父亲身边尽孝,女儿心中实在惭愧。临行前,特来向父亲道别。”
凌静姝的眼眸中泛起点点水光,边说边跪了下来,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
凌五爷也不是铁石心肠,颇有些自责地叹了口气:“阿霄生病,本该由我这个父亲带他去京城。现在却要你一个待字闺中的女儿家千里奔波,要说惭愧,也该是我这个父亲才对。”
当然了,凌五爷的惭愧也就是口中说说而已。要他放弃现在吃喝玩乐的悠闲生活长途奔波,那是万万不行的。
凌静姝对凌五爷寡情的性子再清楚不过,不由得心中暗暗冷笑,口中却应道:“父母在,不远游。凌家老的老,少的少,全仗着父亲和四伯父留在家里撑门立户,岂能轻易离开。我和阿霄是一母同胞的双生姐弟,陪他去京城也是理所应该的。父亲不必介怀。”
瘸了腿的凌四爷打点田庄铺子确实卖力,凌家也少不了凌四爷。
至于凌五爷,自是不屑于管理这些琐事。他每日忙着吟诗作对喝酒应酬,为定州城青楼酒肆画舫等行业的繁荣做出了巨大贡献。
凌五爷到底还没修炼到厚颜无耻的地步,被凌静姝这么一说,脸上有些火辣辣的。咳嗽一声说道:“总之,你此次陪阿霄去洛阳,少不了奔波辛苦耗费时间精力。阿霄若是真的有重见天日的那一天,你功不可没。”
“我只盼着阿霄能治好眼睛,像别的少年郎一样读书习字结交好友踏青游玩,将来娶妻生子一生平安。”
凌静姝声音轻柔却坚定。
凌五爷动容了,正要说什么,就听凌静姝又说道:“此去京城,要为阿霄求医问药。哪怕有一丝治愈的希望,也不能放弃。这么一来,在京城大概会待很长一段时日,肯定花费极多。刚才在雍和堂,祖母已经给了我一些银子防身。若是不够花用,我就变卖一些首饰,总能撑过去。父亲不必忧心。”
凌五爷:“......”
第三十四章 父爱......
凌静姝用孝顺又诚恳的目光看着凌五爷:“父亲平日应酬多,花用也多,我们五房有些家用私房,也大多在母亲那里。父亲身边也没多少银子。所以,父亲不必为了阿霄治病特意筹措银子了。”
凌五爷:“......”
凌五爷就是脸皮再厚,也觉得耳后发热了。
身为一个父亲,在这种时候,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承认自己根本没筹措什么治病的银子。在女儿恭敬又信赖的目光下,更不好意思就这么点头。
凌五爷清了清嗓子说道:“阿霄眼盲多年,若是真的能治好恢复如常人,就是花费再多也值得。你祖母给的银子你收好了,我这儿也有一些银票,数目不多,也是我这个父亲的心意。你一并带着防身吧!”
说着,从书架上取了一本极厚实的书。打开书,里面赫然放了一摞银票。和凌老太太的一样,都是隆盛号的银票,五百两银子一张。
很显然,这都是凌老太太私下给凌五爷的。
凌老太太亲生的儿女有三个,凌大爷常年在京城,凌氏远嫁不在身边,唯有幼子凌五爷承欢膝下。凌老太太对凌五爷偏疼些也是人之常情。私下里不知贴补了多少私房银子,凌五爷在外呼朋引伴潇洒风流也有了充足的底气。
这些银子,就是李氏也只能眼巴巴地看着,绝不敢探问有多少,更不敢伸手要来家用。
凌五爷取了两张银票,用慷慨的语气说道:“这是五百两一张的银票,两张就是一千两,是隆盛号的银票,全国票号都能通兑。到了洛阳,也可以随时通兑。你快些收好了。”
瞧瞧那副被割了肉的表情!
凌静姝心中冷笑连连,接过银票,一脸感动又感激的神色:“父亲待阿霄如此慷慨,我代阿霄谢过父亲了。”
有意无意地加重了慷慨两个字的音量,又瞄了那摞银票一眼。
凌五爷犹豫片刻,有些肉痛地又取过两张银票:“你们姐弟在京城不知要呆多久,还是多带些银子防身的好。”
凌静姝立刻接了银票,却没收起来。一脸关切地问凌五爷:“父亲将大半私房银子都给了我们,日后花用可够?”
凌静姝手中四张薄薄的银票,和凌五爷手中颇有厚度的银票形成了强烈的对比。说什么大半私房银子,实在是太过违心了。
凌五爷的脸上又开始发热,咬咬牙,飞速地取了四张银票出来塞到凌静姝手中。然后迅速地将书合上:“我在家中没多少用项,你们姐弟出门在外,处处都要花用。这些你都拿上吧!”
一共四千两银票,这次真是榨出了凌五爷的所有“父爱”了。
凌静姝也稍稍满意了,将银票尽数收好,道了谢之后便告退了。
......
凌五爷还在为无端损失了四千两银票心痛不已,将那本书放回了书架之后,独坐在椅子上心疼了许久。
很快,闻讯而来的李氏行色匆匆地敲了书房的门。推开门之后,迫不及待地问道:“老爷,明日大嫂她们就要启程回京。妾身刚才去了大嫂那里,听闻大嫂说起,明日姝姐儿和阿霄也要随着一起去京城,说是要为阿霄寻访名医治眼......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妾身之前怎么从未听到过半点风声?”
大概是太过震惊和恼怒的缘故,素来温柔小意的李氏一副怒气冲冲前来诘问的语气。
凌五爷本就在痛心私房银子的巨大损失,再听到李氏的质问,心中也十分不快。面色陡然一沉:“怎么?阿霄去京城寻医问药治疗眼疾,你这个做母亲的莫非不高兴?”
凌静姝之前说过的那番话,陡然浮上心头。难道李氏真如凌静姝那般所说的,其实并不乐见凌霄的眼睛被治好?
怀疑的种子一旦落地,很快便生根发芽。
凌五爷看着李氏的目光里,已经多了一丝怀疑和不善。
李氏神色一僵,反射性的挤出笑容,放软了语气:“老爷误会了。阿霄的眼睛若是能治好,可是天大的喜事。妾身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不情愿。只是此事来的太过突然了,妾身毫无心理准备,一时错愕,所以语气急促了些。”
凌五爷挑了挑眉,淡淡地“哦”了一声。
语调上扬,显然并不相信李氏的说辞。
李氏心中暗暗懊恼不已。
刚才乍然听到此事,她太过震惊错愕,一时也顾不得别的,就这么来质问凌五爷。伪装隐藏了这么久的真面目,差一点就显露在凌五爷面前......
可是,这也怪不得她。
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凌静姝打算带凌霄去京城去治眼。
若是真的治好了眼睛,凌霄就能重新开始读书参加科考,以他的天分,或许不出几年就能考取功名。在府中的地位也会越来越高,再有凌老太太撑腰......年级尚幼的凌雬岂不是要被压的抬不起头来?
可恨的是她直到今日才知道此事。明日凌霄姐弟就要随长房出发离开定州,她就是有心做些手脚也迟了。
这一切,一定都是凌静姝那个臭丫头在从中捣鬼!不知怎么说动了凌五爷,竟然一直将她瞒在鼓里......
想到这儿,李氏恨的牙痒,不过,面上却不敢露出一星半点。
李氏故作委屈地说道:“老爷,妾身自从嫁到凌家,自问尽心竭力,对阿霄和姝姐儿视若己出。可姝姐儿和阿霄要去京城的事,我这个做母亲的竟半点都不知情。今日大嫂说起的时候我才知道。当时我这张脸真是火辣辣的没地方搁,心里又是伤心又是难过。一时激动之下,这才急匆匆地到了书房......没想到老爷竟因此误会了我,我这心里实在不是滋味......”
一边说着,一边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
李氏生的不算特别美貌,却颇有成熟妇人的风情。此时哀哀戚戚地低声啜泣,倒也惹人心怜。
更何况,凌五爷一直都有一副惜香怜玉的心肠,见李氏如此动情地哭诉,终于心软了,语气也随之软了下来:“行了,我只是随口说说罢了,并未真的疑心你什么。你也别哭了。”
顿了顿又说道:“阿姝要带阿霄去京城治病的事,只有我和母亲知情。府里所有的人都一并瞒下了,也不是刻意要瞒着你一个人。你不必耿耿于怀。”
不是针对她才怪!
李氏心中咬牙切齿,很快停了哭泣,用袖子擦了眼泪,强颜欢笑道:“只盼着那位卫神医真的能治好阿霄的眼睛,也不枉姝姐儿一番苦心,千里迢迢地陪着阿霄到京城去。”
心里却恶毒地想着,那个瞎子,这辈子也不可能再治好了。最好是路上出了意外,姐弟两个永远都别再回来了才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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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凤阙作者:张家小帆简介:帝王暴政民不聊生大将军凌旭求得齐家家主相助,一举推翻暴政逼宫当晚皇宫血流成河,暴君子嗣皆被斩于殿前齐家家主不忍一脉灭绝,偷偷救下暴君唯一皇子可,说好的皇子呢?眼前这个女吃货是哪只?
第三十五章 夜谈(一)
“小姐,四季的衣物行李都已经收拾好了。首饰细软之类的,也都收拾妥当。”白玉轻声禀报:“加起来共放了八口木箱。”
随行的丫鬟们也各自收拾了不少包袱。
凌静姝嗯了一声,随口说道:“待会儿祖母会让墨葵送些首饰珍珠过来,一并都带上。”
今天祖母给了五千两银票,从凌五爷那里又要来四千两,加上她和凌霄手中的私房银子,总数也过了万两。再有各种珠宝首饰细软之类的,也能变现出一大笔银子来。
若是吃用节省些,足够她和阿霄半辈子的花用了。
白玉应了一声,忍不住低声道:“小姐,你将所有的私房银子都带上了。该不是以后不打算回定州了吧!”
实在怪不得白玉会有这样的猜测。
凌静姝何止是带上了私房银子,秋水阁里除了笨重不好携带和易碎不宜长途搬运的东西,但凡是值钱的细软都被收拾一空。
只是陪霄少爷去京城治病,需要带这么多东西么?
凌静姝凝视着白玉,低声道:“如果我说是,你会不会很惊讶?”
对凌静姝来说,这世上最亲近的人除了凌霄就是白玉了。虽说白玉只是个丫鬟,可在她的心中,却类似于姐妹。除了重生的秘密之外,她对白玉几乎全无隐瞒。
以白玉的聪慧敏锐,察觉到她的真实心意也是迟早的事。
果然,白玉听了并不意外,只是眼中浮起忧色:“小姐,虽说老爷太太对你和少爷并不上心,可有老太太在,这府中上下也无人敢怠慢。将来少爷若是治好了眼睛,就能重新读书参加科考。这一切,都少不得凌家。一直留在京城也不是法子,毕竟那是长房,寄人篱下不是长久之计。”
“再者说了,再过一两年,小姐和少爷都到了该说亲的年龄。亲事总得由老太太和老爷做主,不回定州怎么行?”
白玉考虑的十分实在。
凌静姝扯了扯唇角,淡淡说道:“你说的这些问题,我都想过了。以后自会想法子一一解决。”
“总之,此事你心中有数就好。在任何人面前都别漏了口风,就是在阿霄面前,也暂时别提起此事。”
凌静姝神色平静,语气坚定,显然已经下定了决心。
白玉的好处是忠心不多话。主子决定了的事,只会沉默而服从地执行,绝不会质疑。哪怕是这样重大的能影响一生命运的事。
白玉点点头,轻声应下了。
当年她听信了李氏的话,同意将白玉给李二郎做妾时,白玉明明心中不情愿,也是这般默默地点了点头。
看着白玉沉稳秀丽的脸庞,凌静姝心中掠过一丝酸涩。
白玉,前世我没能护住你。这一生,我带着你和阿霄远走高飞。再没人能伤害你们两个。
至于李氏,害了阿霄,又害了白玉。她纵然离开定州了,也不会让李氏有安稳舒心的日子过。
“白玉,等天黑了之后,你替我去大哥那里送个口信。”
凌静姝眸中闪过冷意,低声叮嘱:“就说我有重要的事和他说,让他过了子时到秋水阁来。来的时候不要让任何人看见,到时候你亲自守着院门,将大哥领到我的屋子里来。”
这个突如其来的吩咐,令白玉十分意外。
不过,白玉并不追问,只点点头应了。
......
天黑了之后,白玉悄悄去见了凌霆。
凌霆见了白玉来求见,颇有些意外:“你来求见是有何事?”
白玉低声又恭敬地道明来意:“奴婢奉了小姐的命令来求见大少爷。小姐有要事相商,请大少爷今夜子时到秋水阁。”
凌霆皱了皱眉头,沉声问道:“有什么事不能白日说,非要到了子时去秋水阁再说?”
这神神秘秘的做派,难免让人有不太好的联想。
白玉一脸为难地答道:“小姐只这般吩咐奴婢,具体内情奴婢也不知道。”
顿了顿又道:“天已经快晚了,大少爷再等上几个时辰,就一切都知晓了。请大少爷来秋水阁的时候小心些,不要被任何人察觉。奴婢还得回去复命,先行告退了。”
不得不说,凌霆的好奇心被彻底地激发了出来。
凌静姝到底是有什么要紧的事,非要在今夜子时和他说?还特意叮嘱他去的时候不让任何人察觉。想来是要避开李氏安插在他身边的眼线......
凌霆思来想去,无论如何也猜不出其中的缘故。
食不知味地吃完晚饭,心神不宁地在书房里看了许久的书,好不容易熬到了子时。此时府中的人早已歇下了。凌霆打着看书的借口在书房里待着,并不惹人疑心。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
凌霆独自出了园子,悄悄到了秋水阁外。
没等他敲门,秋水阁的门便开了。白玉的脸孔出现在凌霆眼前,迅速地低语道:“大少爷,请随奴婢进来。”
凌霆嗯了一声,随着白玉进了秋水阁。
白玉领着凌霆到了凌静姝的寝室外,推开虚虚掩着的房门。
待凌霆进了屋子后,白玉立刻关了门,警惕又谨慎地守在门外。
......
屋子里燃了两盏烛台,光芒柔和静谧。凌静姝俏生生地站在那儿,冲凌霆笑了一笑:“大哥,我已经等候多时了。”
凌静姝本就生的容色倾城,此时被柔和的烛光笼罩着,更多了几分夺人心魄的艳色。
眼波流转,眸光潋滟。
饶是凌霆见惯了凌静姝的美丽,此时也不由得呼吸微微一顿。心里暗暗想着,怪不得卢泓兄弟两个都为之神魂颠倒。
但凡是男人,有谁能见了这样的丽色而不动心?
卢泓和卢潜虽然百般遮掩,不过,心思敏锐的凌霆早已察觉到了他们兄弟两个的心思。只是一直佯装不知罢了。
凌霆咳嗽一声,张口道:“妹妹今日特地叫我半夜过来,不知有何要事相商。”
凌静姝微微一笑,神色从容地张口说道:“我特意请大哥来,确实有件极为要紧的事。”
凌霆莫名地全身紧绷起来,总觉得接下来要听到的话会令他大吃一惊。
果然,就听凌静姝慢悠悠地说道:“大哥,我明天和阿霄就要离开定州去京城了。”
凌霆一惊,脱口而出道:“明日就走?怎么这么急促?”之前连半点风声都没有,怎么忽然就要去京城了?
凌霄的眼睛看不见,平日连凌家的大门都很少出,更别说长途跋涉了。凌静姝不远千里之遥带着凌霄去洛阳,会是为了什么?
凌静姝淡淡说道:“听闻京城有一位专治疑难杂症的卫神医,医术十分高明。治好了许多不治的绝症。阿霄当年摔跤伤到了脑部,使得眼睛失明。我要带着他去京城求医问药,或许能治好他的眼睛。”
什么?
凌霄去京城是为了治疗眼疾?
凌霆神色不变,心里却陡然一沉。
他虽是五房长子,却是庶出。生母为父亲厌弃,几年前就病逝了。如今五房最得宠的是幼子凌雬。凌霄虽是嫡子,却因为眼盲成了废人,在凌五爷眼里,倒是连他这个庶子还不如。
如果凌霄治好了眼睛,将来这五房,哪里还有他的立足之地?
凌静姝目光深幽,似是看穿了凌霆所有的阴暗隐秘的心事,一字一顿地问道:“大哥,你真的甘愿一辈子居于人下吗?”
凌霆呼吸一顿,脸色也悄然变了。
......
第三十六章 夜谈(二)
短短几个字,宛如石破天惊。
凌霆到底还是个涉世未深的少年,纵然有些城府,也远没到随时能遮掩心事的地步。此时眼中满是震惊,还有被说破心中隐秘的心虚仓惶,竟没勇气和凌静姝那双明亮逼人的眼眸对视,下意识地垂下了头。
凌静姝扔下这一句之后,也不再说话,只似笑非笑地看着凌霆。
屋里一片沉寂。
只有烛火燃烧时发出的细微声响,在耳边萦绕。
凌霆的心也如同烛火一样,忽明忽暗,摇曳不定。过了片刻,才故作镇定地张口说道:“妹妹特意叫我过来,就是为了说这些无用的话吗?”
凌静姝深深地看着凌霆:“这可不是无用的废话,而是和大哥的未来息息相关。难道大哥就没有仔细地思虑筹谋过未来吗?”
怎么没有!
这个问题时常在心头沉浮。可有些事,不是想了就能如愿的。
凌霆自嘲的笑了笑,坦然说道:“人皆有尊严志气,谁也不愿甘于人下。只是,我生来就是庶出,生母早亡,无人庇护。你和阿霄尚有祖母偏宠,阿雬更是父亲母亲的心头宝。我只是个庶子,在读书上并无过人的天分,将来能有个生员的功名就算不错了。考中举人的机会实在渺茫。”
“若能说一门得力的好亲事,或许我还能借着岳家的声势有翻身的机会。我今年已经十六了,父亲母亲至今都未替我操持亲事,分明是没将我这个庶子放在心上。将来就算要替我说亲,大概也不会挑什么好亲事。”
说到这里,凌霆的语气中流露出一丝怨怼。
或许是平日压抑的太久了,纵然知道眼前的凌静姝并不是最好的倾诉对象,凌霆依旧情难自禁地说了下去:“我在府中无人问津,无人偏疼,有什么资格去思虑筹谋未来?你问我这些,和嘲笑挖苦我有何异?”
说到最后一句,颇有些被揭穿了伤疤的咬牙切齿。端正俊朗的脸孔也有些扭曲。
凌霆确实也有可怜之处。
没了亲娘的孩子像根草。他们姐弟是嫡出,又有凌老太太看顾,在凌府中的日子还算过得去。凌霆却没这份好运道,凌五爷因为夏姨娘当年的事又迁怒到了长子身上,待他格外冷淡。
李氏心思歹毒狠辣,既不肯放过他们兄妹,也没忘了对付凌霆。故意为凌霆说了一门“好”亲事。
对方是武将之女,正经的嫡出,又有大笔嫁妆,说起来样样不错。可这个女子生性放荡,婚前就不贞,婚后也不安分。偏偏又有些身手,十分泼辣。可怜的凌霆,忍气吞声地顶着窝囊的绿帽子度日,在人前几乎抬不起头来。
如今她重生而回,不仅要改变自己和凌霄的命运,身边人的命运也会受到波及,和前世迥然不同。
“我没有嘲笑挖苦你的意思。”凌静姝轻飘飘的扔下另外一记惊雷:“我是要送一份锦绣前程给大哥。只看大哥有没有这个胆子接下了。”
锦绣前程?
凌霆的目光连连闪动,显然内心极不平静。不过,他并未急着追根问底,耐着性子听了下去。
凌静姝却故意卖起了关子,将话题扯了开去:“当年夏姨娘是怎么死的,大哥还记得么?”
凌霆抿紧了嘴唇。
怎么可能不记得?
夏姨娘在五年前病逝。那时候他已经十一岁,早已是记事的年龄。他亲眼看着容颜如花的生母,日复一日的病弱憔悴,整日以泪洗面,一心盼着父亲能来看她一眼。
可惜,凌五爷因为凌霄摔跤眼盲的事恼恨不已,心冷如铁,再也没来看过夏姨娘一眼。夏姨娘抑郁而终。
临死的那一刻,只有他跪在床榻边。哭肿了眼,哭哑了嗓子......
想起当日的情形,凌霆的眼眶悄然泛红。
凌静姝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说起来,这其实是一笔糊涂账。阿霄的眼睛看不见了,父亲没发现真正的幕后凶手,迁怒于夏姨娘。可怜夏姨娘百口莫辩,含冤而死......”
凌霆全身一震,霍然抬起头来:“你说什么?”
“我说了什么,大哥已经听的清楚明白了。”
凌静姝缓慢又清晰地说道:“当年阿霄摔跤受伤的事,根本就和夏姨娘无关。这一切,都是李氏在暗中捣鬼。她暗中指使人将假山旁的地弄的滑腻易摔倒,又让人引着阿霄过去。阿霄摔倒,头磕中假山受伤,都在她的算计中。当时管事的人是夏姨娘,李氏则在院子里养胎不出。谁也不会疑心到她的身上。”
“她既害了阿霄,又嫁祸了夏姨娘,一举除掉了心腹之患。之后再生下儿子搏了父亲的所有欢心,顺理成章地接管了五房,正是一举数得!”
凌霆胸膛起伏不定,脸上涌起愤怒的红潮,勉强维持着镇定:“这些都只是你的猜测而已,你根本就没有确切的证据能证明是李氏害了阿霄,又嫁祸于夏姨娘。”
凌静姝扯了扯唇角:“我确实没有证据,一切都只是我的猜测而已。你不妨想想看,此事谁是最大的获益者?谁获益最多,谁就是幕后凶手。从这个思路来推断,必是李氏无疑。”
“再想想看,夏姨娘谋害阿霄能有什么好处?当时李氏已经过门,生了儿子就是嫡子。夏姨娘就是害了阿霄,你这个庶子也不会变成嫡子。退一步说,假设夏姨娘确实有了这份心思。当时是夏姨娘主事,一旦发生任何意外,都会怀疑到她的头上。夏姨娘稍微聪明点,都不会选在那个时候动手。”
“这些年,我一直在反复思虑当年的事,思来想去,终于想透了其中的内情。大哥也一定苦思冥想很多次了吧!你心中未必没疑心过李氏,只是苦无证据,所以根本不敢表露出来。免得被她察觉,再出手对付你吧!”
凌霆:“......”
凌霆死死地咬紧了嘴唇,眼中射出恨意。
无需在说什么,他的表情已然表明了一切!
凌静姝一直在密切留意着凌霆的神色变化,又缓缓说了下去:“李氏心肠狠辣,如今将父亲的心拢了过去不说,又有得宠的幼子。我们姐弟固然是她的眼中钉,你这个庶子,也是她的肉中刺。她若是想对付你,只要在你的亲事上做些手脚就足够了。”
这些话,说中了凌霆心里最隐秘的担忧。
凌静姝直直地看着凌霆:“大哥,你就不想为夏姨娘报仇吗?你就不想成为五房的支柱吗?现在就有一个最好的机会放在你面前。”
凌霆深呼吸一口气,定定神说道:“不用再拐弯抹角地兜圈子了。你到底想让我做些什么?”
......
第三十七章 同谋(一)
凌静姝眸光闪动,神色淡然:“我该说的已经说的很清楚了,以大哥的聪慧才智,早该会意了才是。”
凌静姝说的并不晦涩难懂,只要稍微用心一想,不难领会其中的意思。
凌霆抿紧了嘴唇,面色在烛火下变幻不定。
“李氏是我们共同的敌人。以我们现在的力量,对付李氏并不容易。只能从李氏最大的依仗也是她最大的弱点动手。”
凌静姝慢悠悠地说道:“一个年仅六岁的孩童,走路可能摔跤,吃饭会噎着,走在水池边不慎落水,或是好奇心起非闹着学骑马,结果温驯的马忽然发狂......种种意外都可能让一个孩童夭折。下人们照顾的再精心,总难免有看顾不到的时候。大哥,你说是不是?”
凌霆:“......”
凌霆倒抽一口凉气,看着凌静姝的目光,像是在看一个完全不认识的陌生人一般。
这还是那个温柔和顺的凌静姝么?说起这些阴私狠辣的手段如此轻描淡写,令人心中冒出阵阵寒意。
凌静姝没有看凌霆,似是自言自语地说了下去:“李氏能博得父亲欢心,无非是依仗着生了嫡子。若是她没了儿子,一定会伤心欲绝,也会失了最大的底气。就算她日后还想再生,也未必有这个福气一举得男,更未必能平安养大。”
“我带着阿霄去京城治病,若是治好了眼睛,就送他进最好的书院就读。若是卫太医治不好他的眼疾,我就再寻访别的名医。总之,我们姐弟两个不会再回定州了。”
“父亲膝下只剩下你这么一个儿子,纵使是庶出,也绝没人再敢小觑你了。将来这五房的家业,也都是你的。”
“这份家业就摆在你面前,只看你有没有胆子去拿了。”
......
凌霆胸膛剧烈地起伏,紧握成拳的右手轻颤不已,脸上的表情复杂的难以形容。
凌静姝说完这一番话之后,便住了嘴。
过了片刻,凌霆终于下定了决心,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你和阿霄真的不打算回定州了?”
没等凌静姝回答,又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或许你只是来哄骗我,等我真的动了心思下了手,再将此事泄露给父亲。到时候,我这个胆敢谋害兄弟的庶子难逃一死。五房只剩下你们姐弟两个。这一招可是一石二鸟的妙计!”
凌静姝竟没有否认,反而笑了一笑:“大哥果然思虑周密谨慎。这些年大哥一直韬光养晦故作平庸,竟是将所有人都瞒了过去。”
话已经说开了,也没什么可再遮掩的。
凌霆索性豁了出去,坦然承认:“你说的没错。其实我早就暗中疑心李氏是当年的主谋。不过我一来没有证据,二来人微言轻,贸然说出口,只会招惹来祸端。”
“你刚才说的这些,我确实很心动。可是,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要在利用我。等事成之后再出卖我?”
她果然没看错人。
十六岁的凌霆,有心计有城府也有野心。只是苦无机会“一展所长”罢了。
因为有卢家人在,她不想在定州多停留。要对付李氏,凌霆正是最佳人选。
凌静姝挑了挑眉,似笑非笑地说道:“我此刻立下毒誓,我和阿霄不再回定州,放弃五房的家业。你可会相信我的毒誓?”
凌霆眸光闪烁不定,良久才吐出两个字:“不信。”
人嘴两张皮,说完了无痕迹。
如果发毒誓有用,世上也不会有那么多背信弃义的人了。
凌静姝微微耸肩,漫不经心地说道:“你若是不信,那我也没办法了。今晚说的事就作罢,大哥只当没来过吧!”
凌霆:“......”
这是要耍着他玩吗?!
如此重要的密谋,关乎一条性命,关乎五房将来的家业......更关乎着他的前程未来,岂能这般儿戏?!
凌霆面色不太好看,脚下却并未挪动半步。
“大哥既是不相信我,为何不拂袖而去?”凌静姝明知故问。
凌霆嘴角抽搐了几下,才挤出几个字:“我并未不相信你。不过,这么要紧的事,不立个凭证我实在放心不下。”
凌静姝听到这个要求,并不意外,却想也不想地拒绝了:“不行。这种事绝不能立什么凭证,万一你手脚不利索被人察觉,或是你用此去向李氏告密邀功,我们姐弟岂不是成了砧板上的鱼肉。”
“你不敢相信我,我又何尝敢信任你?若是这般彼此猜疑,今晚的事不说也罢。”
“我恨李氏,不想见她过的痛快。而你,想要的更多。你想要五房的家业,想要父亲的宠爱,想要众人的尊重。你想要这么多,又不想冒半点风险,世上哪有这样的好事。”
说到这儿,凌静姝的俏脸冷了下来,语气也透出几分冷意:“我言尽于此,到底要如何选择,一切都在你自己。”
......
这一次,凌霆沉默了很久很久。
他想到了夏姨娘临死的惨状,想到了身为庶出的凄凉,想到了李氏偶尔看他时的鄙夷不屑,想到了父亲对幼子的疼爱......
平日深藏在心底的怨怼和不甘此时全数涌上了心头,汇聚成了汹涌的激流,在心中激荡不休。
他的亲娘变相地死在李氏的手里,他这些年来的憋屈生活也都是拜李氏所赐。难道他就这么仰人鼻息的过一辈子?
眼前有这么一个好机会,他为什么不敢放手一搏?
凌霆心跳越来越快,手心里湿漉漉的,全身的血液都往脑海涌去,一张还算俊朗的脸孔憋的通红。
凌静姝心神却渐渐定了。
凌霆若是不愿意,早就转身离开了。此时这般踌躇不决,正是因为他动了这份心思。
富贵险中求。凌霆一定会点头!
“妹妹,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凌霆终于张口了:“你以后要出嫁,自会有一份嫁妆。可阿霄呢,你怎么敢肯定他愿意放弃家中这份家业?”
凌静姝毫不犹豫地应道:“阿霄去京城后,自会有更好的前程。这份家业在你眼中看来重逾千金,在我们姐弟眼中却如鸡肋。”
说着,又抬眼看着凌霆:“大哥,你若是下定了决心,我们今日就结为同盟,各自立下毒誓。不管事情成与不成,都要守口如瓶,绝不泄露今天晚上的事。”
凌霆咬咬牙,毅然应道:“好。”
凌静姝收敛了所有神情,郑重地立了誓:“皇天在上,我凌静姝在此立誓。只要兄长做到了承诺过的事,我和弟弟凌霄今生不再回定州,甘愿放弃五房的家业。他日有违此誓,就让我凌静姝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凌霆定定神,也立下毒誓。
各自立下誓言之后,就算是结成了同盟。再说话,也没了弯弯绕绕。
“你和阿霄真的明日就走吗?”
“衣物行李都已经收拾好了。明天一早就随着大伯他们一起出发。”
“卢家兄弟知道你们要走的事吗?”凌霆下意识地追问了一句。
凌静姝神色淡漠:“我要走的事,和他们有什么关系。何必让他们知道。”
.......看来,凌静姝对卢家兄弟确实是全无好感。说不定就是为了瞒着他们,才将要去京城的事情瞒下了。
凌霆心念电闪,并未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缠,又低声道:“妹妹,日后若是事成,我会命人送信给你。”
第三十八章 同谋(二)
凌静姝点点头,然后低声叮嘱:“此事不能着急,一定要谋定而后动。看着就是一场意外,和你彻底无关。到时候事发了,就算李氏疑心你,也牵扯不到你身上来。”
就像当年凌霄的“意外”一样。
凌霆心领神会,点头应下了。
两人又低声商议了一些细节和日后联络的法子,直到过了三更,凌霆才离开。
凌静姝轻轻地呼出一口气,脸上的表情俱都隐没。
一条幼小的生命,在不久的将来就会陨落。动手的虽然是凌霆,真正的主谋却是她......当着凌霆的面,她镇定自若不露声色。心里却一直在发颤。
可一想到前世无辜被害死的凌霄和白玉,想到心狠手辣的李氏,凌静姝心中那一丝犹豫和彷徨立刻被压了下去。
李氏当年对年仅八岁的凌霄动手的时候,何曾犹豫心软过。后来对十六岁的凌霄下毒手时,又何曾踌躇彷徨?
白玉嫁到李家后受尽折磨屈辱而死,也必然是出自李氏的授意。
以牙还牙,以血还血!
善良软弱的凌静姝早已死去,重生的她要复仇,势必要狠下心肠。先布下棋子对付李氏母子,将来她要杀了卢家人,还有对付昌平公主......
纵然手染鲜血,死后要下地狱,也在所不惜。
......
“小姐,你的脸色怎么这般难看?”白玉的声音打断了凌静姝的思绪。
柔和的烛火下,凌静姝神色沉凝,俏脸没什么血色,看着令人心惊。
凌静姝回过神来,扯了扯唇角:“没什么。我就是想到了一些事,心里不太舒坦。”顿了顿又放低了声音喃喃自语:“白玉,我有些害怕。”
白玉一怔,忙凑过来问道:“小姐怕什么?”
她在为自己的改变暗暗害怕!她在害怕她会为复仇变的不择手段,变成全然不同的一个人,变得面目可憎......
所有的话涌到嘴边,几乎要冲口而出。在看到白玉关切的脸庞时,却又自动咽了回去。
这些阴暗,由她一个人来背负就行了。何必让白玉知晓也跟着迷惘忐忑难受。
“我长这么大了,还没出过远门。”凌静姝很快找到了冠冕堂皇的理由:“想到明天一早就要启程,心里总有些忐忑不安。”
白玉何等聪慧敏锐,自是听出了凌静姝的敷衍和言不由衷。不过,凌静姝既是不想说,她也不会追根问底,顺着凌静姝的话音说道:“是啊,一想到要去那么远的地方,奴婢这心里也不踏实呢!好在是随着大老爷一家子到码头坐官船,路上有人照应着,倒也不用过于担心了。”
顿了顿又笑道:“已经深夜了,小姐还是早些歇下吧!明日还要早起呢!”
凌静姝嗯了一声。
更衣躺下之后,白玉细心地只吹熄了一盏烛台,另一盏烛台放到了角落里。那一点光芒,驱走了屋里的黑暗,却驱赶不走凌静姝心里的晦暗。
闭着眼睛许久,才有了朦胧的睡意。
睡梦中,她又梦到了临死的那一晚。
......
“这里是宫里赏赐的三丈白绫。”凌氏眼中闪着恶毒快意,俯下身,看着跪在地上的她:“你也算是有福气了。这可是太后娘娘亲自下的密旨,亲自赏的白绫。”
卢安就站在凌氏的身边,目光中有一丝留恋不舍。
只是,这既是徐太后亲自下的密旨,要凌静姝的性命,他就是色胆包天,也不敢再留下凌静姝了。
她面容惨白,心中满是怨怼,眼中满是恨意和不甘:“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这般对我?”
“你错就错在是阿泓的原配正妻。”凌氏冷笑:“想昌平公主是何等尊贵的身份,她要招阿泓为驸马,是阿泓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堂堂公主自然不能落下抢人夫婿的名声,只有等你‘暴毙身亡’了,阿泓才能做驸马。”
“凌静姝,你就认了命吧!”
不,她不认这个命。
几个婆子按住她,她用力地挣扎。凌氏不耐久等,就这么拿起白绫在她脖间缠绕,生生地用力勒死了她......
凌静姝从噩梦中惊醒,努力地平复紊乱的心跳和呼吸,将身子转向内侧,逼着自己继续入眠。
迷迷糊糊中,她又陷入另一个梦境。
“阿霄,阿霄你醒醒。”年仅八岁的她坐在床边,附身看着面无人色昏迷不醒的弟弟凌霄,泪水像断了线的珍珠,不停地滚落。
可不管她怎么喊,年幼的凌霄依旧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
画面迅速地变幻,凌霄的头部和眼睛处缠着厚厚的层层白纱。大夫小心翼翼地将纱布层层取下,凌霄漂亮的眸子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雾,茫然无措地说着:“阿姝,我看不见了......我以后要怎么办?”
凌霄怏怏不乐的声音不停地回响。
“阿姝,我以后再也不能读书了。”
“阿姝,堂兄们在背地里都叫我瞎子。”
“阿姝,我什么都做不了,就像个废人......”
不,阿霄,你不是废人。
在我心里,你是天底下最优秀最好的少年。我甚至没来得及见你最后一面,就和你天人永别。都是李氏害了你......
......
“小姐,小姐。”熟悉的手为她拭去脸上的泪痕,声音满含着心疼和关切。
凌静姝睁开眼,白玉熟悉的脸庞映入眼帘:“小姐,你是不是又做噩梦了。脸上都是眼泪,奴婢还听到你呓语了几句。”
凌静姝下意识地问了句:“我都呓语了什么。”
白玉略一犹豫,还是说了实话:“奴婢只听到你一直在叫霄少爷的名字,还说要为他报仇。”
凌静姝心中一颤,立刻说道:“我做了噩梦,梦到有人害了阿霄。”
这个解释完全说得通。
白玉微不可见地松了口气,笑着安抚道:“不过是梦,当不得真的。天也快亮了,小姐不如早些起身。待会儿还要和霄少爷拜别老爷太太和老太太呢!”
凌静姝定定神,应了一声。
起身穿戴好之后,凌霄也一脸欢喜地来了,刚一进门,便迫不及待地喊道:“阿姝,你吃过早饭没有?快些吃饭,我们去向祖母辞别。”
又快活地笑道:“长这么大了,我还没出过远门坐过官船呢!也不知道会不会晕船。”
脸上的笑容比阳光更明媚绚烂,驱走了凌静姝心里所有的阴暗。
凌静姝也随之笑了起来:“大伯母那儿肯定备了晕船的药,待会儿先吃了药再上船。”
凌霄兴致勃勃地点头应了,又不无遗憾地叹了口气:“可惜我眼睛看不见了,欣赏不到沿途的景致。”
凌静姝心中隐隐作痛,口中笑着安慰:“我一一说给你听。等日后治好了眼睛,想看什么就看什么。”
他真的还会有重见天日的那一天吗?
凌霄光是这么想着,便开始激动起来。对京城之行的期待,几乎都写在了脸上。
凌静姝凝视着凌霄,心中最后一丝阴霾也一扫而空。
只愿那位卫太医的医术真的有那么高明,能治好阿霄的眼睛。只要阿霄能恢复如常,让她做什么都心甘情愿。
所有的阴暗和罪过,就都由她来背负吧!
第三十九章 惊别(一)
今天是凌家长房启程离开定州的日子。
卢安也要在今日离开定州。凌氏则打算领着卢潜在凌家住上两个月再回冀州。
至于卢泓,原本是要留在凌家多住一段时日的,不过,前几日忽然改了主意,想随着卢安回冀州。
......真正的理由只有卢潜清楚。卢泓分明是黯然神伤,无颜再面对凌静姝,所以才想提早离开。
卢潜自从知道卢泓打算离开后,心情便好到无以复加。碍眼的兄长一走,只剩下他和凌静姝两个,大可以慢慢培养感情。
“大哥,你今日就要随着父亲一起离开了,我真舍不得你。”卢潜按捺住心中的欢快,一脸的依依惜别。只是心里实在高兴,眼角眉梢不免流露出了些许。
卢泓焉能看不出卢潜的言不由衷?
曾经亲密无间的兄弟两个,因为凌静姝而生出了隔阂,差点反目。再也没了往日的亲密友爱。卢潜巴不得他快些离开吧!
想到这些,卢泓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打起精神应道:“二弟,你陪着母亲在凌家住下。有什么心思也收敛一些,别荒废了学业。”
卢潜笑了一笑:“多谢大哥提醒。我以后每日都去凌家家学里旁听,绝不会荒废课业。”顿了顿又说道:“至于我和姝表姐的事,大哥也不用忧心,等着听好消息就是了。”
语气里流露出胜利者的志得意满。
卢泓目光一暗,想到凌静姝,心中一阵阵痛楚,怎么也笑不出来了。
这一边,兄弟两个你来我往口舌较劲。
那一边,凌氏也在和卢安道别:“老爷先行回冀州,妾身不能陪伴老爷左右,心中实在难安。”
卢安不以为意地应道:“你出嫁多年未曾回过娘家,多住些日子也无妨,不必惦记冀州那边。内宅的事让柳姨娘打理一段时日就是了。”
听到柳姨娘的名讳,凌氏的眼中飞快地闪过嫉恨,旋即隐没眼底,笑着说道:“老爷好眼光,柳姨娘性情温柔宽厚,又识大体,由她代为掌管内宅最是合适。”
卢安压根没留意到凌氏的神情有一刹那的异样,径自说道:“阿潜和姝姐儿的亲事,就交给你了。”
凌氏自是满脸笑着应下了。
眼看着时辰也不早了,凌氏笑着说道:“老爷这就领着阿泓去雍和堂,拜别了母亲,早些启程出发吧!”
卢安点点头。
......
卢家人很快到了雍和堂。
此时,雍和堂已经挤满了人。众人都是来为长房和卢安父子送行的。
凌老太太正拉着凌大爷的手殷殷叮嘱:“......此去京城,千里迢迢,路上务必小心。到了京城,便打发人送信回来。家中的事你一概不用操心,有老四老五他们撑着......”
说着,已经红了眼眶。
年过七十,已经是少见的高寿。此次再一别,大概只有闭上眼的那一天,凌大爷才会再回定州了。
这一点,凌大爷同样心中明白。看着一头白发满脸慈爱的凌老太太,凌大爷的眼中也闪出了水光,哽咽着说道:“儿子不孝,不能常伴在母亲身边......”
母子两个一通煽情,众人不免要装装样子,低头的低头,抹眼泪的摸眼泪。
等卢家人来了,凌老太太才停了啜泣。
卢安领着卢泓上前辞别。
面对女婿和没有血缘关系的外孙,凌老太太便没那么激动了,和颜悦色地叮嘱了路上小心之类的。
卢潜的目光略有些急切地落在凌静姝的身上。
自重生之后,凌静姝穿着打扮有了不小的变化。以前喜欢粉嫩鲜亮的颜色,现在却喜素净。
今日凌静姝穿着一袭月白色的衣裙,长发挽成了简单的发式,除了一支金钗外,别无装饰。脸上脂粉未施,可明眸如点漆,眉不画而黛,唇不点而朱,美丽夺目。
从那一日过后,卢潜信守承诺,没有再去过秋水阁。偶尔在雍和堂里遇见了,也只是远远地看上一眼,并不纠缠。
大哥今日就要走了。以后再也没人隔在他和凌静姝之间了。
想及此,卢潜几乎按捺不住心里的雀跃和兴奋。一时竟未留意到凌静姝姐弟和长房的人站在一起。
......
卢潜很快就察觉出不对劲了。
凌家长房的人一一上前向凌老太太辞行......凌静姝姐弟两个怎么也在其中?
当凌静姝和凌霄恭敬地跪别凌老太太和凌五爷夫妇时,卢潜心里不妙的预感越来越浓。
凌老太太温和地叮嘱道:“姝姐儿,你和阿霄此次随着一起去京城,路上一切都听你大伯父大伯母的安排。到了京城,不管要做什么,也要多询问你大伯母......”
轰地一声。
卢潜的头脑里似有什么炸开了,整个人都僵住了。
事实上,不止是卢潜,不知内情的众人看到这一幕都很震惊。
“姝堂妹,你和霄堂弟要去京城做什么?”凌静娴第一个忍不住,冲口而出:“到底是什么时候定下的事,我们怎么半点都不知情?”
此时交通不便,长途跋涉颇为辛苦。离家更是大事。凌静姝姐弟要离开定州,怎么会连半点风声都没露过?
凌静姝抿唇一笑,并不回答这个问题。
果然,凌老太太有些不快地看了凌静娴一眼:“姝姐儿陪着阿霄去京城,是为了阿霄的眼睛求医问药。又不是去游山玩水,所以并未声张。你不知道也不稀奇。莫非事前还要敲锣打鼓大肆鼓噪不成?”
因为之前岳氏母女闹腾着要随凌二爷一起离开的事,凌老太太心里一直憋着不痛快。此时颇有些指桑骂槐的意味。
凌静娴被数落的灰头土脸,不敢再吭声了。
岳氏见女儿挨骂,面上也觉得难堪,想张口替女儿说情,却见凌二爷狠狠地瞪了过来,只得垂头不语。
凌氏直到此刻才回过神来,忙笑着说道:“原来是为了阿霄的眼疾。京城确实名医众多,去京城寻访名医才是正理。姝姐儿有这份心,实在值得称赞。”
只是,这样的事为什么要将众人瞒在鼓里?
卢泓似是想到了什么,迅速地看了卢潜一眼。
此时的卢潜,清秀的脸孔几乎没了血色,全身僵直,宛如被遗弃的小兽,看着竟有几分可怜。
卢泓看在眼里,既有怜悯,又觉得解气。
卢潜口口声声说凌静姝对他有意,现在看来,根本是卢潜一厢情愿。否则,凌静姝要离开定州前往京城这么要紧的事,怎么会刻意瞒着卢潜?
说不定,凌静姝就是为了避开卢潜,才会走的如此突然仓促......
卢泓能想到的事,卢潜又怎么会想不到?
他恨不得立刻就冲到凌静姝面前,将一切问个清楚明白!脚下已经不受控制地挪动了一步,又生生地忍住了。
不行!
他不能这般冲动!
卢潜暗暗咬牙,告诫自己一定要冷静。
前世惨痛的教训历历在目,如果他还想前世那般不依不饶地闹腾,凌静姝对他的厌恶也会越来越深......去码头要小半日功夫,他还有时间接近凌静姝,还有机会问清一切。
第四十章 惊别(二)
凌老太太领着众人,将凌大爷卢安一行人送到了门口。
凌府外,八辆马车早已准备妥当,等候多时了。
放置衣物行李的马车就有三辆,剩下的五辆马车里,卢安父子坐了一辆,凌大爷和长子凌霁一辆马车,丫鬟仆妇小厮又占去了两辆。凌静姝和凌霄姐弟两个,便随着大伯母孙氏等人坐了一辆。
卢潜趁着众人没留意,也溜上了马车。
凌氏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嗔怪道:“阿潜,你别跟着胡闹了,快些下来。”
卢潜只说了一句:“我送父亲和大哥到码头,等他们上了船我再回来。”之后就不吭声了。任凌氏怎么哄也不肯下马车。
凌氏拿这个任性执拗的儿子毫无办法,只得随了他。
前面的马车已经开始缓缓出发了。
凌静姝就坐在第二辆马车里。卢潜探头张望,目光紧紧地盯着那辆马车,仿佛透过厚厚的木板看到了凌静姝的身影。
许久过后,卢潜才收回目光,和卢泓探询的目光碰了个正着。
“二弟,姝表妹要离开定州去京城的事,你之前半点都不知情吗?”卢泓哪壶不开提哪壶,正戳中了卢潜的痛处。
卢潜暗暗咬牙,故作镇定地答道:“姝表姐一定是怕提前告诉我,我心中会难过,所以才会故意瞒着我。她此次去京城,是要替霄表哥寻访名义治疗眼疾,等霄表哥的眼睛治好了,很快就会回来。”
“就算是要在京城待上两年也无妨。反正我还没成年,定下亲事也得等几年才能成亲。总之我会一直等着她就是了。”
不知道是要说服卢泓,还是要说服自己。
卢泓到底做不来落井下石的事,明明看出了卢潜的气急败坏和强做镇定,也没揭穿,随意地嗯了一声,便不吭声了。
卢安却皱了皱眉,沉声训斥:“阿潜,你和姝姐儿尚未正式定下亲事,说不定将来会有什么变数。这些话以后休得再提。”
卢安老于世故,只看今日的事便猜到了几分实情。
如果凌静姝乐意这门亲事,断然不会故意瞒下要离开定州的消息。这么做,分明是想避开卢潜。
看着卢安俊美倜傥的脸孔,卢潜的恨意瞬间充斥心头。
如果不是因为卢安做过那等禽兽不如的行径,凌静姝又怎么会落到那般凄惨的下场?凌静姝对卢家上下恨之入骨,根本不愿再嫁进卢家,也因此对他避之不及......
“我不管有没有变数,总之,我非她不娶。”卢潜硬邦邦地顶撞了回去。
卢安身为父亲的威严遭受挑衅,气地七窍生烟,张口骂道:“混账东西!你竟敢这般和我说话。你的孝悌忠义都学哪儿去了?”
卢安这一勃然发怒,卢泓顿时紧张起来,忙冲卢潜使眼色:“二弟,还不快点向父亲请罪。”又为卢潜求情:“二弟也是对姝表妹一往情深,一时情急,说话便失了分寸。还请父亲请息怒。”
卢潜咬咬牙,低头认错:“儿子说错了话,还请父亲责罚。”
在马车里,能怎么责罚?
卢安重重地哼了一声,沉着脸不再说话。
之后,马车里再无声音,一路上气氛压抑而沉闷,让人喘不过气来。
......
凌静姝此时的心情却好极了。
凌霄也是第一次离家,心中既兴奋雀跃,又有些难言的忐忑紧张,下意识地拉住凌静姝的衣袖,低声问道:“阿姝,是不是快到码头了?”
凌静姝低声笑道:“还早的很呢!这才出发了半个多时辰,至少还有两个时辰的路程呢!”
凌霄哦了一声,很自然地往凌静姝的身边挪了一点。
凌静姝心中一阵怜惜,索性握住凌霄的手,和他低声闲话起来。说话分走了心神,凌霄的不安也散去了大半,脸上开始有了笑意。
同坐在一辆马车里,孙氏等人俱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饶是这些日子已经见惯了这对双生姐弟的亲密,孙氏还是忍不住暗暗讶然。
男女八岁不同席,年纪渐长后,哪怕是亲生姐弟,也应该保持距离。像凌静姝和凌霄这般亲昵的,实在少见。
“阿姝,你和阿霄真是情意深厚,一刻也离不得彼此。”孙氏半开玩笑地打趣:“我本打算着让你和阿嫣住一起,现在看来,还是你们姐弟同住一处更好些。”
凌静姝抿唇一笑,顺水推舟地应道:“这样也好,我和阿霄每日朝夕相伴,若是分开反倒是不习惯了。”
到了京城人生地不熟的,一定有诸多不惯之处。凌霄眼睛又看不见,若是她不在身边,心中一定忐忑难安。
孙氏长住京城,和凌静姝姐弟并不熟悉,说了两句便住了嘴。
......
两个时辰后,终于到了码头。
官船早已停在了码头处,丫鬟婆子小厮们忙碌着搬运行李。主子们只要上了官船等候就行了。
凌静姝先下了马车,然后细心地搀扶着凌霄也下了马车。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姝表姐。”
卢潜果然还是追来了!
凌静姝迅速地皱了皱眉,旋即舒展眉头,微笑着转过身:“潜表弟,你怎么也来了。”态度坦然,神色自若,甚至算得上十分友好。
仿佛两人就是一对普通的表姐弟。
即使如此,周围众人还是好奇地看了过来。
卢潜定定神,挤出笑容说道:“姝表姐和霄表哥要去京城,我特意来送你们一程。”
凌静姝继续微笑:“多谢潜表弟,我们随着大伯他们启程去京城求医,一路有他们照应着,你不必为我们忧心。”
卢潜曾设想过凌静姝会有的反应,或是震惊,或是心虚,或是避而不见。却没想到却会是这样的表现......
平静,坦然,面带微笑。
宛如带着一张完美无瑕的面具,将所有真实的情绪都遮掩的严严实实。
前世那个动辄落泪的软弱善良的女子,已经涅槃重生,再也不是他记忆中的模样。
想到这些,卢潜心中莫名地惶恐不安起来,咬咬牙道:“姝表姐,我有话要和你说。这里人来人往说话多有不便,我们到那边的马车上待会儿可好?”
凌静姝竟没有拒绝:“也好。你且稍等片刻,我先让人搀扶着阿霄上船。”
说着,吩咐白玉一声:“白玉,你和景玉两个先扶着阿霄上船。我和潜表弟过去说会儿话就回来。”
白玉略一犹豫,低低地说道:“小姐,还是奴婢陪你一起吧!”小姐前次和卢潜独处发生的事还历历在目,万一再来这么一回,小姐可就在众人面前出丑丢人了。
凌静姝看穿了白玉的心思,冲白玉安抚地笑了一笑:“放心好了,我去去就来。”
白玉只得点点头应了。
凌静姝又看向卢潜,含笑道:“潜表弟,船一会儿就要开了,时间无多。我们现在就过去如何?”
卢潜完全陷入了被动,一脸呆滞地点了点头。
......
第四十一章 惊别(三)
卢安父子已经上了船,马车上空无一人。
凌静姝和卢潜一前一后上了马车,关好了车门。
码头上声音嘈杂,倒成了绝佳的掩护。两人只要压低了声音说话,便不虞会被人听见。
“时间无多,你有什么话就说吧!”凌静姝收敛了笑容,淡淡说道。
没了外人,也无需再装模作样了。
说来奇怪,看着她这副冷淡的样子,卢潜反而镇定了下来,也不绕弯子,直截了当地说道:“你要离开京城,为什么要瞒着我?是不是成心要避开我?”
凌静姝不答反问:“如果让你知道了,你会甘心看着我离开定州吗?”
卢潜:“......”
当然不了。他若是早知道此事,一定会想尽办法从中阻挠。
卢潜抿紧了嘴唇,表情早已说明了一切。
凌静姝的眼中浮起一丝讥讽:“所以,我不瞒着你还能怎么样?”
“京城名医众多,阿霄的眼疾或许有治愈的希望。父亲对阿霄漠不关心,李氏更是巴不得阿霄这辈子都做个废人。能带他去京城的人,也只有我了。这一趟京城之行,我是非去不可。以你的性子,知道了之后少不了胡思乱想,也一定会从中阻拦。所以,我才特意瞒下了这个消息。”
这一番解释合情合理,也令卢潜沉闷郁结的心情稍稍好了一些:“你这一走,说不准要多久。或许几个月,或许一两年才能回来。我们两个的亲事要怎么办?”
凌静姝轻描淡写地应道:“此事自有祖母做主。”
凌老太太绝不可能再应允这门亲事!
可惜的是,卢潜对这一点毫无所知。甚至以为这是凌静姝委婉地在暗示同意了这门亲事,瞬间心花怒放,一脸欣喜:“阿姝,你真的同意了吗?太好了!不管你去多久,我都等你回来。”
凌静姝明知道卢潜误会了,也不多解释。
凌氏最是疼爱卢潜,将卢潜视为命根子一般。只要凌氏从凌老太太的口中得知她患了不能碰触男人的怪病,不用凌老太太再多费口舌,必然会息了结亲的念头。
到那个时候,她已经远在京城。卢潜就是知道实情也无可奈何。
卢潜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京城路途遥远,幸好你是随着大舅他们坐官船,料想也那等不开眼的蟊贼宵小也不敢打官船的主意。到了京城之后,你立刻就写封信回来报个平安......”
凌静姝忽地打断了卢潜:“当年的事,真的没有内情么?”
卢潜猝不及防之下,神色微微一变,很快恢复如常,迅速应道:“当然没有。我若有半个字瞒你,就让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凌静姝的目光紧紧盯着卢潜:“你既是要发誓,就换一个誓言。如果你明知道内情却故意瞒着我,就让你我此生无缘,一世不得相见。”
卢潜的脸色陡然变了。
当年果然是别有内情!卢潜明明知道一切,却守口如瓶半个字都不肯说......难道,卢泓有什么难言之隐所以才一直没回冀州?
凌静姝心中波澜起伏,面上却不动声色地逼问:“你不是口口声声说什么事都没瞒着我吗?怎么不敢发誓了?”
卢潜心念电转,故作镇定地说道:“也罢,我就照着你说的立下毒誓。”
“皇天在上,我卢潜对天立誓,说过的话绝无半点虚假。若是有半句谎言,就让老天罚我此生孤独终老,和心爱的女子一生无缘,永生不相见。”
发完毒誓,卢潜的手心俱是冷汗,脸上却扬起灿烂明媚的笑容:“阿姝,你现在总该相信我了吧!”
是!她彻底相信了他一直有秘密瞒着她!
凌静姝扯了扯唇角,若有所指地应道:“我当然信你了。苍天在上,日月可鉴。你若是撒谎骗我,老天自会惩罚你。”
卢潜的后背也开始冒冷汗了,笑容也不自觉地有些扭曲:“我怎么会骗你。”
凌静姝不想再看卢潜言不由衷的脸,淡淡说道:“时候不早了,我也该上船了。”说完,便站起身来。
不管卢潜在隐瞒什么,其实都不重要了。
就算卢泓有再多的苦衷,终究是负了她。
她和卢泓之间,隔着前世的痛苦不堪,隔着面目可憎的卢家人,今生今世再也没有半丝可能。
......
卢潜心中不舍,却找不到任何理由,只能随着凌静姝下了马车,一直送凌静姝上了船,还是舍不得离开。
凌静嫣对卢潜的心思也隐约知道一些,忍不住笑着打趣:“潜表弟,你若是实在舍不得走,不如随我们一起去京城算了。”
卢潜听的心动极了,不过,他到底还没疯狂到丧失理智的地步,定定神说道:“嫣表姐说笑了。我已经将姝表姐送到船上,也该走了。”
口中说着该走了,目光却依依不舍地在凌静姝的身上流连。
就连孙氏也看出了端倪来,咳嗽一声说道:“就快开船了吧!”
卢潜脸皮再厚,也不好意思再赖着不走了,终于起身离开了。临走前,依依难舍地看了凌静姝一眼:“姝表姐,到了京城,别忘了写封信回来报个平安。”
凌静姝敷衍地嗯了一声。
当卢潜的身影消失在眼前后,凌静姝顿觉神清气爽,心情陡然好了许多。
凌静嫣将凌静姝的神情变化尽收眼底,忍不住低声笑道:“有这么一个痴心恋慕你的少年郎,莫非你心中还有什么不满么?”
凌静嫣虽是竭力压低了声音,不过,船舱一共就这么大,孙氏等人还是听进了耳中。联想到卢潜临走的念念不舍,众人俱都露出会心的笑意。
表亲联姻是亲上加亲的喜事。卢潜虽比凌静姝小了两岁,却也算般配。
凌静姝被凌静嫣这般调笑,既不气恼也不羞涩,只微微笑道:“嫣堂姐别说笑了。我待潜表弟就像阿霄一般。”
看来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啊!
凌静嫣耸耸肩,总算不再调笑了。
船只缓缓启航,离开了定州码头。凌静姝透过船舱上的木质窗棂,看着渐渐遥远模糊的定州城,悄然地吐出胸口的闷气。
凌家是一座华丽而精致的牢笼,她不过是一只被精心喂养的笼中燕。锦衣玉食衣食无忧,却也被禁锢在笼中,动弹不得。
费尽心思,终于离开了凌家,远离了卢家人。
从今以后,海阔天空鸟飞鱼跃。
这是她自己选的路。哪怕日后险阻重重,哪怕未来晦暗不明,哪怕将来有跌落地粉身碎骨的那一日,她也无怨无悔。
......
第四十二章 乘船
大周朝自建朝起,便极注重漕运水路。召了几十万民役挖河通渠,兴建水运。到了本朝,水路四通八达,极为便利。
比起车马劳顿之苦,坐船更快捷舒适。日行百里,又能欣赏沿途风景。也因此,人们出行大多选择坐船。普通的平民百姓大多乘坐客船民船,行商的大多有自己的商船,七品以上的官员出行,就可以乘坐免费的官船了。
根据品级地位的不同,官船的等级也不一。凌大爷是四品官职,按着惯例,乘坐的是上等官船。
这艘官船共有三层,底层是船员杂役居住之处。第二层则是丫鬟仆妇并家丁护卫的居所。凌大爷携家眷住在第三层。
第三层共有八间舱房,船上面积有限,舱房也不算大,却布置的十分精致。每间舱房都有窗子,坐在窗边,可以眺望河边的景致。
凌静姝和凌霄住在相邻的舱房里,方便随时照顾凌霄。
凌霄还是初次乘船远行,一开始还激动的不能自持,总让凌静姝将看到的景致一一描述给他听。一连几日下来,坐船的新鲜感渐渐去了,又觉得整日待在舱房里太闷了,忍不住嘟哝道:“已经坐了五天船了,这还得坐上多久才能到京城。”
凌静姝哑然失笑:“这才走了不到三分之一的路程,接下来还得走上十几日呢!俗话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你不是一直想走出定州城看看吗?”
凌霄果然还是孩子心性,没多少耐性。
凌霄被凌静姝取笑,也有些赧然:“我就是觉得天天待在船上,不能出去走动,有些气闷。罢了,我还是看看书打发时间好了。”
凌霄的“看书”,便是让人读书给他听。
凌静姝笑道:“我也闲着无事,我来读书给你听。”
说着,吩咐白玉去找了本杂学游记来,细细读给凌霄听。
温暖明媚的阳光透过窗子,将不大的舱房照的亮堂堂的。凌静姝温润柔美的声音在舱房里响起,凌霄柔顺又乖巧地坐在凌静姝的身边,专注地侧耳倾听。
景玉在一旁伺候茶水,白玉闲着无事,做起了针线。
气氛静谧,一派安详。
一个小丫鬟的禀报声打破了这份宁静:“启禀小姐少爷,太太那边已经准备好了午饭,请小姐少爷一并过去用午饭。”
凌静姝含笑应了,放下手中的书本,拉着凌霄的手一起出了舱房去饭厅。
......
住在船上,一日三餐早晚两顿都是各自在房中吃,唯有中午是众人在一起用餐。
孙氏特意带从府中带了两个厨子,这两个厨子的厨艺都颇为精湛,每天午饭菜式不算多,却十分精致美味。
凌静姝姐弟到的时候,凌大爷等人都已围着饭桌坐好了。少不得要先见礼再入席。
说起来,长房的人口也不算复杂。
凌大爷共有两女两子,长女凌静好在几年前便出嫁,如今随着丈夫在通州赴任。长子凌霁如今是国子监监生,四年前娶了妻子蒋氏,至今尚未有子嗣。次子幼年夭折,还有一个女儿凌静嫣。
坐在桌前的便是凌大爷孙氏,凌霁夫妇还有凌静嫣了。再加上凌静姝姐弟,也不过是七个人。圆圆的梨花木桌绰绰有余。
凌大爷在晚辈面前性情严肃,不苟言笑。奉行的是食不言寝不语。众人在沉默中用完了午饭,直到凌大爷起身回了舱房,气氛才算轻松了下来。
无需吩咐,自有伶俐的丫鬟上了热腾腾的茶点。
路途漫漫,整日都待在船上,闲聊也算是极好的消遣了。
凌静嫣笑着和凌静姝闲聊起了卫太医的行医趣事:“卫太医未满十六就创了回春堂,收容病患。一开始那些病患见卫太医太过年轻,根本不信任他。卫太医不但不收诊金,还免费赠药,这才有那些穷苦的连药都买不起的病患留下.....”
“现在卫太医名动京城,每个月初一十五两日,等在回春堂外的病患足可以排出两条街。”坐在凌静嫣身侧的年轻少妇也笑着插嘴。
这个少妇年约二十,生的姿容出众绰约动人,正是凌霁的妻子蒋氏。
蒋氏正经的出身名门。其父是已故英国公的侄儿,如今的英国公是蒋氏的堂伯父。两府是同族,同气连枝,走动密切。
英国公府是大周朝最显赫的勋贵府邸。大周建朝时,英国公便是开朝元勋。如今大周朝传承了两百余年,英国公府也已存续了两百年。病故的蒋皇后,正是已故英国公的幼女,当今英国公的嫡亲姑母。
如今的东宫太子爷,和英国公是嫡亲的表兄弟。
蒋氏只是庶出,却才貌出众。当年蒋氏尚未出阁的时候,登门求亲者不知有多少。
凌大爷是进士出身,学的是孔孟之道,信奉的是太子正统。对于圣上宠溺幼子燕王的事不以为然,一心想站到太子门下,为了和蒋家结下这门亲事,着实花了不少心思。
也因此,蒋氏刚过门的时候,丈夫对她敬重,公婆对她这个儿媳也颇为亲和。
只是好景不长。
蒋氏嫁过门已有四年,一直无所出。孙氏心中早有不满,碍于蒋家的声势,不便为凌霁纳妾。平日说话的时候,却少不了要挑刺:“此次回京城,阿姝陪阿霄去求医问药,蒋氏你也陪着一起去。正好请卫太医也为你开个方子调理身子,说不定很快就能怀上身孕。”
蒋氏笑容一僵,应了一声,便垂下了头。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出身再高才貌俱佳又能如何?一直没能怀上子嗣,已经成了蒋氏最大的隐痛。孙氏一张口,便戳中了蒋氏的痛处。
凌静姝对这位风趣幽默的堂嫂颇有好感,不忍见她这般难堪,笑着为她解围:“孩子的事也得看老天的恩赐和缘分,急也急不得。堂嫂这般年轻,只要好好养着身子,说不定很快就怀上身孕了。”
蒋氏听的心中一暖,感激地看了凌静姝一眼。
凌霁和妻子蒋氏颇为恩爱,顺势说了句:“说起来也怪我,一个月有大半时间都待在国子监里,回府的时间少之又少。时常让妻子独守空房。”
夫妻没有相聚的时间,哪来的孩子?
丈夫这般维护自己,令蒋氏心中温暖不已。婆婆孙氏的絮叨倒也不必放在心上了。
凌静姝和凌霁接二连三地维护蒋氏,孙氏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免得在众人面前露出刻薄的嘴脸来,很快扯开话题:“明日船到了码头,厨子们要去采买些食材,船夫们也要下码头歇上半日。你们若是想趁机下船透透气也无妨。”
此言一出,众人都是一阵兴奋。
尤其是凌霄,立刻扯着凌静姝的袖子摇了摇:“阿姝,我们也下船走走吧!”
凌静姝也颇为意动,笑着应了。
......
第四十三章 惹眼
第二天上午,船只在码头处缓缓停下了。
河上船只来往频繁,沿途自然也修建了许多码头,供往来行船休息采买。
码头上除了搬运东西的苦力,更多的是叫卖东西的小贩。还有些精明的商户,在离码头不远处盖了整齐的商铺,或是卖些当地的特产,或是茶叶丝缎瓷器之类的,也少不了胭脂水粉铺子。
“姝堂妹,我们一起去那边的铺子看看去。”凌静嫣兴冲冲地说道。
既是下船散心,凌静姝也不想扫兴,笑着点头应了。
凌大爷和孙氏没有下船,小辈们却都憋不住了,一起结伴下了船。未出阁的少女不宜抛头露面,凌静姝和凌静嫣都戴上了帷帽。蒋氏也跟着戴了帷帽。
不过,一行人依旧十分惹眼。
凌霁高大英挺,在人群中十分惹眼。凌霄那张异常精致漂亮的脸孔,也惹来了众人瞩目。高挑的蒋氏,举手投足间散发着年轻少妇的妩媚。俏丽可人的凌静嫣,笑声如银铃。更不用说容色倾城的凌静姝了。
帷帽上薄薄的轻纱,只隐约遮住了容貌,却遮不住那份动人心魄的美丽。
码头上的苦力小贩们,何曾见过这般美丽的少女,情难自禁地频频看了过来。
好在凌霁特意带了十几个身材壮实的家丁,将凌静姝等人牢牢地围在中间。众人隔着重重人头看上几眼,过了眼瘾,也就识趣地收回了目光。
坐了几日的船,一旦踏上平地,走路有些软绵绵的,颇为不习惯。
凌霄紧紧地攥着凌静姝的手,兴奋地小声说道:“阿姝,这里好热闹。”耳边不停地传来嘈杂的说话声,间杂着小贩们高声的吆喝,听着着实有趣。
凌静姝环顾四周一眼,心里颇有些唏嘘:“是啊,确实很热闹呢!”
别说凌霄没见识过,她又何尝领略过这样的风景。
当年她一直被养在深闺里,然后远嫁到冀州。从一个精致的牢笼,换到了另一座更精致的牢笼里。
她和卢泓感情最浓烈的时候,也正是卢泓勤奋苦读准备乡试之时,没有闲空带她出游。后来又怀孕生子,更得老老实实地待在卢家。再到后来......她被软禁在屋子里,连院门都出不了......
凌静姝不愿再回想这些痛苦的往事,很快便扯开话题:“那里有卖文房四宝的铺子,我陪着你去看看吧!”
只要是读书人,都离不了文房四宝。凌霄虽然眼盲不便读书,对文房四宝的喜爱却丝毫没受影响。闻言立刻笑着应了。
凌静姝又笑着问凌静嫣和蒋氏:“你们也一起来么?”
凌静嫣抢着应道:“大嫂和我去脂粉铺子里看看,反正两家铺子离的不远,待会儿我们再会合好了。”
凌静嫣已经这么说了,蒋氏也不便拂逆了小姑的心意,笑着附和道:“我们就兵分两路好了。为了安全起见,让一半家丁跟着你们。等看完了,我们去找你们。”
这样也好。
凌静姝点点头,拉着凌霄的手,身后跟了五六个家丁,一起走进了文房四宝铺子。
姐弟两个进了铺子。
蹲在铺子外不远处的一个瘦弱乞丐,盯着凌静姝的身影,眼中闪过一丝惊艳贪婪的精光。
......
这个乞丐约有二十多岁,脸型瘦长,瘸了一条腿。在这个码头乞讨度日。
在码头上讨生活的人见惯了这样的乞丐,也无人对他留心。
瘸子乞丐悄悄起身离开,拐进了码头另一侧的巷子里。进了巷子之后,瘸子乞丐走路的速度快了许多,利落地令人咋舌。
瘸子乞丐在一处低矮的房子前停下了,用特殊的手法敲了门,反复敲了三次,门才开了。
开门的是一个脸上有着刀疤的壮实汉子:“瘸子,你不在码头上盯肥羊,怎么早早就跑回来了?”
瘸子一脸兴奋地应道:“我正是回来通风报信的。二当家人呢?”
刀疤汉子骂了句脏话:“二当家昨天晚上睡了两个粉头,还在床上睡着。我可不去触这个霉头。”
瘸子平日里负责盯梢寻肥羊,因为眼光毒辣精准,颇得二当家器重。闻言皮笑肉不笑地应了回去:“我这次可是寻到了真正的好货。要是报信迟了耽搁了,到时候大当家和二当家怪罪下来,可怪不了我。”
那刀疤汉子瞪了瘸子一眼,不情愿地进了里屋去叫人。
过了一会儿,二当家才出来了。
刀疤汉子已经是十分精壮,这个二当家比刀疤汉子还要高了半个头,一双三角眼闪着凶光,往那儿一站便令人生畏。
二当家一脸不耐地问道:“瘸子,你说你寻到了真正的好货,到底是什么模样?若是再像上次那样,掀开帷帽一脸麻子,不用大当家出手,我就活撕了你!”
瘸子在蛮横凶残的二当家面前,顿时老实了许多,忙陪笑道:“二当家请放心,这次我绝不会看走眼。那对姐弟年龄差不多,应该是双生姐弟,都只有十四五岁的模样。那个少女戴着帷帽,看不清相貌,不过,只远远地看一眼,也知道是个少见的绝色美人。那个少年郎,也是一等一的好相貌。”
二当家一听是美人,顿时来了兴致,口中却骂道:“隔着帷帽,怎么就知道是绝色美人。如果不是,我挖了你这双狗眼。”
“二当家,你就信我这一回吧!”瘸子信誓旦旦地说道:“我盯梢这几年,确实走过眼,不过,这一回绝不会看错。若是走了眼,不用二当家动手,我自己就挖了这双招子。”
“我已经记下了那艘官船的模样。还按着我们的老法子,先暗中跟上一两天。等寻觅到了河道僻静之处,趁着深更半夜摸上船,抢了人就走。”
这等官宦人家出身的绝色少女,抢来卖到塞北的蛮夷手中,可以换来百匹上好的战马。再一转手,便是几万两的巨额利润。
还有那个漂亮少年,也是难得一见的上好货色。
若是能成功地做完这一票,所获的巨利足以令人甘冒被砍头的风险了。
第四十四章 盯上(一)
瘸子口中的蛮夷,是大周人对塞外民族的统称。
突厥契丹回鹘靺鞨等塞外民族,生活在塞外苦寒之地。以游牧为主,民风彪悍。尤其是突厥人,拥有大批牧民和战马,人人擅长齐射,即使是妇人,也上马能战。已经成了塞外民族里的霸主。
突厥人犹如被隔在栅栏外的狼群,虎视眈眈地觊觎着富饶的大周中原。近年来时常有骚扰边关之举。可是大周以武力建朝,国力强盛,短期之内根本无法撼动大周的根基。
突厥的部落首领里,不乏仰慕中原文化的。大周朝的丝绸茶叶瓷器精盐乃至是笔墨纸张,只要能打通关节运到关外,都能卖出天价。
商人逐利是天性,这其中的巨额利润实在令人动心。哪怕是被捉住了就会被以通敌罪砍头,也挡不住走私商业的兴盛。
而这其中,利润最高的莫过于走私人口。
这是说的比较好听的。说的直白一点,就是拐卖容貌美丽的少年男女,卖给突厥人里有钱有势的首领。
普通的平民少女卖不出高价,胆子大的,便将心思动到了官宦千金的身上。
出身良好的官宦千金,既美貌又读书识字,还有擅长抚琴吹笛吟诗作画的。抓上一个这样的走私发卖出去,所获的利润自然是极大的。
当然了,胆敢对官宦千金下手的,也绝不是普通匪徒。
瘸子刀疤二当家这伙匪徒,便是其中胆子最大也最猖獗的一伙凶徒。
大当家隐身幕后,负责“走私销赃”。二当家将大半人手分散在各处,寻找合适的目标伺机下手。
所谓合适的目标,便是气质出众容貌绝色的大家闺秀。这样的目标可遇不可求。有时候几个月也遇不上一个。有时候遇上了,也得权衡掂量着动手的难易度。
能坐官船的,都是官宦家眷,有不少家丁护卫。一个不慎,不但掳不走人,还会惹来杀身之祸。
“那艘官船上有多少家丁护卫?”二当家收敛了不耐,追根问底:“看着身手如何?船上有多少船夫?”
瘸子想了想答道:“这么大的官船,上面大概会有十几个船夫。下船的家丁约有十一二个,估摸着船上还有几个。这些家丁走路时下盘颇稳,颇为健壮,看着身手不错。”
刀疤脸听着皱起了眉头:“二当家,听瘸子这么一说,这艘官船上的人官职应该不低,我们抢这样的官船风险着实大了些......”
瘸子嗤之以鼻,迅速地打断了刀疤脸:“我们干的就是刀头舔血的勾当,哪有不冒风险的。再说了,我们抢过的当官的也不是第一回了。这些做官的看着威风,真遇到刀枪就变成软蛋了。我们又不取人性命,也不抢金银,只抢两个人走。他们只会以是哪个仇家来寻仇,再说了,被抢走的是未嫁少女,他们根本不愿报官,也不敢声张。最后还不是只能吃哑巴亏。”
待字闺中的女儿被歹徒抢走,这种事谁敢宣扬?
一旦传出去,女子的清誉就全被毁了。就算侥幸有找回来的一天,这辈子也休想再嫁人了。还会令家门蒙羞。
出于这层顾虑,遭遇了这等惨事的官员大多是事后派人暗中找寻女儿的下落。找上一两年,实在无望了,便忍痛对外宣布女儿病亡。
这也正是匪徒们行凶的巧妙之处。一不杀人,二不抢金银珠宝,只掳走美貌少女。这样闷声发大财,还不用担心会惹来官兵追杀。
刀疤脸被瘸子抢白,心中有些不快,哼了一声:“我们平日抢的都是那些品级低的县令推官之类的,这次听你说的,那可是上等官船。能乘坐这种官船的,至少也是四品以上的官员。这样不管不顾的动手,就不怕遇到扎手的硬点子?”
瘸子和刀疤脸争吵不休。
二当家皱起眉头,一双三角眼闪出凶芒,怒喝一声:“行了,都给老子闭嘴。到底值不值得冒险动手,等老子亲自看一眼再说。”
......
凌霄进了卖文房四宝的铺子之后,摸摸这样,再摸摸那样,一脸雀跃欢喜。
一旁的店铺伙计伺候的十分殷勤,滔滔不绝地介绍着店铺里的纸墨砚台。
自从出了定州城之后,凌静姝也一改往日的阴郁沉闷,唇角微微扬起,声音柔雅:“阿霄,你若是喜欢,就都买一些。”
铺子里的客人和伙计,听到这般悦耳动听的声音,忍不住偷偷看了过来。心中暗暗幻想着轻纱下的真容,一阵阵心荡神驰。
凌霄略一犹豫,却又舍不得了:“还是少买些吧!”
上好的笔墨纸砚价格都颇为不菲。
阿姝身上带的银子是留着治病用的,还是省一些的好。
凌静姝见他这副模样,又是心疼又是好笑:“既是喜欢,就都买了。我们也不缺这一点银子。”
凌老太太和凌五爷俱都慷慨解囊,她身边带的银子,足够姐弟两个花用了。
在铺子里消磨了半个多时辰,买了许多未必用得上的笔墨,凌霄一脸满足。
凌静姝看着一脸满足的凌霄,心中也觉得异常满足。
等买完了东西,正好凌静嫣等人也过来了。只看几个丫鬟手中都捧着锦盒,就知道凌静嫣和蒋氏在胭脂铺子里也败家了不少。
众人乘兴而来,满意而归!
刚走出铺子没多久,忽然一个瘸腿的乞丐抢上前来,扑通一声在凌静姝和凌霄面前跪下了:“少爷小姐们行行好,可怜可怜我吧!我已经饿了三天没吃东西了......”
边说边磕头,一脸涕泪交加,看着着实有些可怜。
凌静姝蹙了蹙眉,下意识地退开了一步。
只要是有陌生的男子靠近身边三尺之内,她几乎是立刻就全身紧绷了起来。
身后的白玉立刻抢上前去,从袖中随意地取了些散碎的银子给了那个瘸腿乞丐:“拿了银子快走。”
那瘸腿乞丐接了碎银子,连连磕头道谢。
说来也巧,就在此时,一阵清风拂过。凌静姝脸上的轻纱随风扬起了大半。露出了大半张脸孔。
瘸腿乞丐呼吸一顿,直勾勾地看着凌静姝。
凌静姝皱了皱眉,却没出声,拉着凌霄,绕过那个瘸腿乞丐走向官船。
不远处的杂货铺子前,站着一个身材高壮的男子。他目力极佳,将凌静姝的如花娇容也看进了眼底,一双三角眼几乎放出光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