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归期!(结局假公告)
昆仑山下。
此刻,距雪崩已过去半月。
山下,原本三两顶的帐篷变成了一个一个扎堆的营地,连绵数里。十四支国际救援队,加上当地的救援人员,三百多人聚集在山下,各类世界先进仪器、各类救援方案,没日没夜地忙了半个月,结果是——没有结果。
十二天前,曾有仪器在雪崩区下三百米的深处探索到热源感应,并已经勘测出那是一处大冰缝裂隙带,世界各国的救援专家聚在一起,连夜讨论出移动上方巨石厚雪,设法深入地下三百米救人的方法,但谁都没想到的事,天还没亮,冰缝就塌了!
这一塌,就塌了千米的地带,天蒙蒙亮的时候,所有人站在帐篷外头,盯着山上又崩下来的雪,嘴里灌了一口雪沫子,心都凉了。
天一亮,雪崩一停,救援队伍便上了山,再一勘测,果然没有再找到生命迹象……
消息一经发回去,各方传来的话都只有一句——挖!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挖,谈何容易?雪崩区作业,三百米深的冰层,千米长,岂是简单能完成的事?
但即便如此,救援队还是开挖了。
这一挖就是近两个星期,因救援专家们时刻要研讨避免雪崩的挖掘方案,救援进展并不快。所有人都知道,就算找到人,也不可能是活着的。
山下的气氛一天比一天沉,中午吃饭的时候,山下帐篷的帘子掀开,进来名中年男人,“张老!”
来的正是跟着张中先一起来昆仑的风水师,展若皓和华晟正带着几名专家在帐篷里跟张中先说话。展若皓和华晟两人分属三合会和安亲会,两帮人马本是水火不容的,好在戚宸和龚沐云两人这次难得有共识,派来的人都是性情沉稳不误大局的,因此这些天虽然碰了面气氛颇冷,但却没打杀起来。这自然也是看在玄门的面子上,唐宗伯跟两个帮会的老当家是拜把子的兄弟,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在帮玄门的事情上,两帮人自然不敢放肆。
张中先明知此事,这几天还是常把两人叫来身边,美其名曰研究救援方案,其实就是亲自看着他们,这地方容不得他们打起来。
见人进来,张中先负手回身,半个月下来,本来就身量矮小的老人更显佝偻,眼窝都陷了下去,唯有那一双眼看人时颇有精光。“怎么了?是不是洋鬼子那些巫师偷偷搞什么事?告诉他们,不用假惺惺,能帮就帮,帮不了就滚!”
见来人神色焦急,张中先顿时便想到了亚当派来的那些黑巫师。这些天,救援队一拨一拨的来,来的人无不是夏芍这些年积累的人脉或助人的福报。看见这么多人,张中先自然也感动,唯独不太接受其中一支人马,那便是奥比克里斯家族的人。因着当年的恩怨,即便这半个月来这些人也是尽足了力气,他始终说服不了自己拿出好脸色来。
“咳!”来人咳了一声,忙道,“不是,是山上传来消息!刚刚清理出一角来,但是情况不太好,因为下面……有更大的裂缝!”
“什么?”张中先顿时僵愣在原地,旁边听见这话的几名专家脸色顿时白了。
展若皓和华晟心里也咯噔一声,谁都知道,更大的裂缝代表着什么。展若皓脸色难看,不待张中先说什么,便大步走了出去。
张中先迅速到了山上的时候,清理出来的裂缝旁已经围了不少人。
张汝蔓在最前面,伏在地上,几乎把头都伸了进去。但她看不见里面的情况,里面黑乎乎的,但一旁的探测仪器上明显显示出两三百米以下的大裂缝。
四周气氛沉默,所有人都注视着仪器的屏幕,心沉到了谷底。原本就有专家表示,冰缝大面积坍塌,很可能造成底部更大的裂缝,探测不到生命迹象只有两个可能:一是人已经没有生命体征,二是人掉进了更深的冰缝里。
无论哪个可能,都说明了一件事——人不可能活着。
但若是第一种可能,至少还能找到尸体。若是第二种,人可能永远都找不到了。
这些天,除了和夏芍相识的人还抱着一线发生奇迹的希望,其余人都是抱着找到尸体的希望的。可是,看着眼前这结果,怕是尸体都寻不到了。
叱咤商场这么多年的女孩子,被多少人敬畏着的风水大师,结局就是以冰为棺,永葬昆仑?
“我下去!”沉默里,忽然传来一道女孩子的声音。张汝蔓从冰缝里抬起头来,一张脸连日来被昆仑的风割得通红,脸颊沾着雪渣子,嘴唇咬得血红。
“谁有办法放人下去?我下去看看!”她一扫那些沉默的救援专家,身后却传来一道大力,揪着衣领子把她提了起来!
“逞能的毛病还是没改。”说话的是个高大的男人,三十来岁,五官硬朗,右脸颊上一道狰狞的伤疤从眼角延伸到唇边,破坏了那俊朗的面容,男人的气势却是锋利果决,一把将张汝蔓丢给后头的人。
后头的人也对张汝蔓露出不赞同的神色,张汝蔓一见他们,顿时知道挣扎也没戏。这些人是和她一起来的,本来她是打算只和师父来昆仑山,结果师父召集了不少人来,大多跟他一个身份,都曾是姐夫的部下,退役的特种兵。要是在山下遇上这些高手,她一定很有兴致跟这些人过两招,学几手。可是现在,她没这心情,也知道这地方不能打架,她连说话的声音都是哑的,“找不到我姐,我不会回去的!”
男人看着她,眼神无奈,语气却是冷的,毫不留情,“我看你是不想回去。就凭你那没历练过的身手,打架行,下这冰缝,下去了你就别想再上来。”
“我……”
“我去吧!”
张汝蔓被一噎,还没等回话,旁边便传来一道声音。
说话的是个英国男人,张汝蔓不知他叫什么名字,但有印象。这人带着的一队人马是这昆仑山的营地里最不受张老头欢迎的。
劳瑞正是亚当派来的家族黑巫师的首领,他知道下冰缝的危险性。尽管身为巫师,身手和术法都是当世高手,但到了下面,万一冰塌,谁也无力抗衡。但是必须得有人下去,与其让玄门的风水师下去冒险,不如他下去。他知道家族和玄门的恩怨,如果牺牲他一个人,能换来化解恩怨的机会,这条命也不算白搭。
张中先上山来的时候,劳瑞已经在身上系好了安全绳索,正准备下去。张中先脸色一黑,提着绳索就把人拽去一旁,“玄门还不用你们黑巫师出这个面。”
一行黑巫师脸色难看,劳瑞忍了忍,操着一口腔调很浓的中文道:“张先生,伯爵命令我们来这里,如果我下去,再也上不来,请张先生能原谅我们老伯爵以前犯的错。”
说完,他便毅然决然地走了回去,纵身一跃,跳进了冰缝!
张中先惊在当场,他一直对这些洋人有偏见,这些天即使知道他们事事都冲在前面,却没给过好脸色。原谅老安德鲁,不是他说了算的事,但他这一生最敬忠义之人,奥比克里斯家族他虽然不待见,但这个巫师倒算是个忠义之人。眼见着人这么跳下去冒险,张中先也并非真的铁石心肠,谁的命都是命,他再焦心夏芍和温烨三人的生死,也不能让别人冒性命危险。要去也该是他这把老骨头自己去!
他沉着脸,一手抓住下滑的绳索,劲力一凝,便要将人提上来。
但就在他的手抓住绳索的一瞬,脚下开始传来震动!
那震动很轻,但感觉到的人全都变了脸色——雪崩,或者是冰塌?
但极短的时间,也就是这个念头刚刚钻进在场的人脑中的时候,脚下的震动便明显加剧了起来!那震动一层叠一层,层层递来的感觉,好似大地在脚下心跳般的颤动……
“快下山!”不知是谁喊了一句,山上的救援人员纷纷迅速撤离。
张中先劲力一凝,提着那绳索便把人往上拽,但这时头顶上的雪已开始震动,缓缓滑下,俨然又一场雪崩!
“张老,快走!”旁边两人一边一个架住张中先,硬把他扯开,急速奔下山。
“放开!那边还有个巫师小子……”张中先的怒吼在轰鸣的雪崩声里,几乎淹没。
而这时,身后雪崩已然到了头顶!
下方先撤离一步的众人也纷纷回头,人人眼中骇然!这几天,短时间内这片雪崩区已然发生了两次大规模雪崩,不太可能再发生第三次。但是没想到,竟然真的发生了!
不仅发生了,那些地底下坍塌的冰像是被某中类似火山爆发的力量顶出来,连带着之前被挖掘上了的碎冰,被山顶的雪龙一道卷了,猛扑而来!
雪崩,冰崩,一眨眼便在头顶。
回头的人来不及再把头转回去,迈步逃生,几乎在看见那雪崩来势的一瞬,人人脑海中都闪过一个相同的念头——灭顶之灾。
昆仑山救援半月,到头来埋了自己……
山下留守的一百多人冲出帐篷,震惊地张大嘴,看着那山上渺小如沙粒的人群,看着他们头顶的雪龙,有的人已经闭上了眼。
空中忽然传来一道龙吟!
那啸声似自地底而来,一啸冲天,贯了巨冰与雪龙,于青天白云里铺开半边天际的雪沫,划开一道金虹!
山上,山下,所有人仰着头,张着嘴。
山上的人看头顶的雪龙和巨冰悬在三丈青天,不升,不落,像架了一道冰雪白桥。
山下的人看白桥之上,一道金虹跃入青天,于白桥之上身子一抖,冰雪散落,金光耀目。
看见那耀目金光的人却眼也不眨——都忘了眨。
那金虹,杈角、长须、蛇身、四足、金鳞满身!
龙!
……龙?!
所有人张着嘴,言语不能,那金龙身旁,俨然还有一条身形略小的黑龙,周身黑森森的雾气裹着般,里面仍能看见金色鳞片。两条龙跃出昆仑,俨然冰雪白桥之上,架了两道金桥。
更令人失去语言能力的是,那金龙头顶,有人!
依稀看去,那龙的头顶乘了四个人。一人趴着,两人坐着,当先一人立于最前方,负手而立。
那人身穿白衣,脚踏龙首,背负青天,漫天的冰雪,漫天的日光,好似都汇在她一人身上。她逆光而立,立在那神骏昆仑里,立在那天际虹桥之上,好似自天上而来的仙人。
天际又一道龙吟,双龙自天上桥云中冰雪里划一道金辉凛凛降下,她自龙首上缓缓步下,仿佛踏云而下,那天地间独一的神采令四周鸦雀无声。
她直接来到山下,山下看清她面容的人虽觉那眉眼是熟悉的,却无一人敢出声上前。人人眼中升起敬畏之色,恍若仰望天人。
直到她含笑出声,“辛苦诸位了,先从山上下来吧。”
一语惊醒梦里人,山上众人傻愣愣站立许久,先是惊惶地看看头顶未动分毫的冰雪,再挪动脚步慢慢走下,最后变成了狂奔!
奔在最前头的人是张中先带着的玄门弟子,精瘦的老头平时跑起来比谁都快,这一刻却有些跌跌撞撞,老态尽显。到最后,反倒是张汝蔓最先奔到,却没敢碰夏芍,只是亮着眼睛,抖着声音,“姐!你……是我姐不?”
她看看夏芍,再瞄瞄旁边那两条威武的龙,觉得整个世界都玄幻了。
旁边却传来老人的沙哑声,“芍丫头……芍丫头……是你吗?”
张中先被玄门弟子扶过来,抓住夏芍的胳膊,手微微发抖。他不觉得玄幻,他只觉得像在做梦。半个月了……这一生,除了掌门师兄失踪那几年,这半个月是他最难熬的日子。曾经以为,玄门这个天赋最奇的女娃就这么葬在昆仑山上,内心的负疚险些将他击垮。早知道,说什么也不让她来昆仑。早知道,哪怕天胤的命保不住,也要阻止她。最起码,掌门师兄不会一下子失去这两个孩子,最起码,能保住徐家一点血脉……
太多的后悔,太多的焦心,他这些天已经打算万一她真葬在了昆仑,他就回去向掌门师兄以死谢罪。哪想到,今天能再见到她,她竟然完好无损地出现在众人面前,而且,这修为……怕是大乘了。
这丫头,从一开始她就给人太多的惊喜,太多的意外。她没事,真是太好了……
夏芍看着老人红了的双眼,笑意温暖,轻轻颔首道:“张老,这些天,辛苦您老了。”
听见她真实的声音,老人浑浊的双眼里两行热泪淌下。他许是羞愧这么大年纪了还在年轻人面前哭,忙一低头,一摆手,连声道:“不辛苦,不辛苦……”边说边一指周围,“这些天,都是这些人在出力寻你。”
夏芍顺着张中先的手往四周一扫,三百多人,有熟人,有不相识的,但只一眼,她便已知这些人自哪里来,是谁派来的。这些年,总归她的人缘还不算差。走之前,她曾在京城布了局,想着回去的时候可以瞧瞧,谁真心待她,谁假意害她。未曾想,尚未回京城,便让看见这些真心之人,到底这世上,还是让人心暖的事多。
夏芍从那十四支队伍上一一扫过,点头道:“多谢大家。我回去之后,再好好谢大家。”
“这都是我们当家的意思,夏小姐要谢,就谢谢我们当家的吧。”展若皓开了口,看夏芍的眼神前所未有的敬畏,顺道扫了眼她身后的两条疑似龙的物种。
其余人的眼神跟展若皓的差不多,东方神话传说中的龙没人不认识,可是当神话传说中的东西出现在眼前,任谁都很难相信是真的。
可是,事实摆在眼前,那金龙头顶上,其余三人此时刚刚下来,其中一人便是那刚才跳进冰缝中寻找夏芍的劳瑞。劳瑞受惊不浅,本是抱着必死之心去的,没想到因祸得福,正撞上夏芍三人乘龙出关,顺道救了他出来,让他也乘了一回龙。他眼神兴奋,被奥比克里斯家族的黑巫师们接下来后,还兴奋地回头盯着金龙不放,看向夏芍的眼神里也带着前所未有的敬畏。
而温烨背着衣妮下来,也心潮澎湃。师父大乘之后,似能随心所欲与天地万物沟通,他们出冰缝的时候,那些塌下的巨冰如登山之梯般排列在眼前,他和师父本踏冰而行,身后却传来龙吟呼啸,转身一看,大黄终是不舍师父,跟了上来。而金龙,自然不愿与它分开,也跟着一道来了。
只是,就像师父说的,天下无不散之筵席。送这一程,还是要分别的。
温烨将衣妮交给门派的师兄弟,转身见过张中先。张中先见他也没事,顿时老泪纵横,拍了他连连说好。
夏芍却在此时转身,望向身后一龙一蛟,道:“你们多送我一程,终究还是要分别的。回去吧,我日后若有机会再来昆仑,定来看你们。”
空中传来阵阵哀鸣,大黄游过来,在夏芍身边绕着。金龙却在原地望着夏芍,空气中传来人声,问:“你感觉到了吗?”
夏芍负手而立,微笑,算是默认。她在大乘那一瞬就感觉到了,所以她才知道这是救师兄的方法。
“那我们陪你回京城吧,这算是我们报答你的。事成之后,我们再回昆仑,从此再不管天下事。”金龙道。
大黄一愣,她尚未大乘,不知他们感觉到了什么,但听见金龙的话,她还是欢快地游动起来。
夏芍负手望着金龙,半晌,洒然一笑,“好!那我就不推脱了。”
她不推脱,因为助她成此事,对它们来说,只怕也可以功德圆满了。
身后众人正惊叹夏芍能与龙对话,便见她一伸手,金玉玲珑塔金光一闪,一龙一蛟便闪身进了塔。
夏芍回身,不理会众人的惊叹目光,只看向张中先,“张老,恕我不能给大家休息休整的时间。我们需要回京城,立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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妞儿们,到此为止我该请假写大结局了。神棍还是迎来了即将结局的时刻,大结局要写多少,我虽对内容有数,但对字数无法预算。请假的时间从今天起,最多一周。大家不必早刷,十八号之前,必有一章大结局放上来。
我会再发个独立的公告,如果有没看见请假公告的妞儿,烦劳大家转告一声。
第五十六章 大结局(上)
夏芍没有回香港,而是先回了京城。
一别两月半,京城已是天翻地覆。回京城的路上,夏芍与救援队同行,十四支来自世界各国的救援队伍一同撤出昆仑山,路上异常显眼。但有关夏芍生还的消息,却并没有传出去。
这是夏芍的意思,尽管救援队不知她有什么打算,但她的话,没人敢反对——在亲眼目睹她乘龙出山之后,她在众人眼中已俨然地位超然。
在回京城的路上,夏芍只与唐宗伯和父母通了电话,报了平安,随后便是一路的沉默。
对于她的沉默,张中先忧心忡忡,一路都在犹豫要不要告诉她京城这段时间来发生的事。自从她在昆仑出了事,京城……或者说国内,都已是天翻地覆了。
姜系卷土重来,对秦系展开了疯狂的报复,政局一片大乱!偏偏这个时候,上头那位突然得了急病,不能主事,姜山不知用了什么办法,把大权揽在了手中,俨然便是下届的人选了。
上头那位得急病的事先如今瞒得很紧,国内没有一点风声,张中先知道这件事是从唐宗伯口中得知的。这急病来的突然,又查不出病因,这关系国内政局的事,徐老爷子在没有办法的情况下找到了唐宗伯。眼看着三月之期将至,徐天胤的情况一天比一天难以维持,唐宗伯根本就离不开香港。
但他却知道京城诸事的源头,京城龙气被动,上头那位出事与此事有莫大关联。只是一开始,唐宗伯没有想到肖奕连那位也敢动,那位虽是普通人,但能问鼎中华,必是命中所定。一国领导人出事,关乎的不仅仅是派系利益,政局变革,政权变更,已经是触动到国运了。
当初在徐天胤和夏芍的订婚宴上,唐宗伯见过姜山,他绝没有问鼎中华的面相。他若上位,国运大变,影响的不知是多少人的命运……唐宗伯不知是什么促使肖奕如此疯狂,古往今来,没有任何风水大师敢碰触国运这块禁地。即便是古代那些襄助帝王的国士大贤,也只敢推演帝王之运,却没听说过有人敢推演国运。
风水相命这一行业,本就是五弊三缺,极易惹上业障的。相师为人推演八字,断人命理,惹下的业障累积到最后都少有能善终的,何况推演国运?一国之运,岂止关乎一国百姓的命运?简直就是关乎一国百姓数代人的命运!甚至,关乎国际局势。肖奕敢冒这一行之大不韪,逆天而行,这是想要自绝?
唐宗伯虽离不开香港,但给了徐康国准话,待三月之期过去,假如夏芍没有回来,他定带人去趟京城。
一方面是孙子的性命,一方面是政局的命运,一生经历过太多风雨的老人,再次面临艰难的选择。但最终,他还是不能违背自己一生坚守的原则,明知有险,还是站了出来,亲自主持政局。
八十高龄的老人,历经几代政坛风雨变迁,他这一站出来,威慑不浅,政局乱象望风而止。但好景不长,秦系没喘息几天,京中便传出徐老爷子病重的消息。
这消息并没有严密封锁,而是很快传遍了国内,俨然老爷子已经病重,不久人世。徐康国作为老一辈的开国元勋,在民间很有威望,他这一病重,不少人的心被牵向京城。
而正当所有人都在关心着老爷子的身体健康时,徐家却在这个时候出了大事。
谁也不敢想,姜山究竟有多大的胆子,以往事事避着徐家,现如今竟敢对着徐家下刀子。
第一个被拿来开刀的徐家人便是徐天胤!
徐天胤两个多月未曾出现在京城军区,传闻夏芍出事的这段时间来,他也没有现身过。原本姜家还不知徐家出了什么事,但这么久的时间,自然是发现了蹊跷之处。经肖奕推测,徐天胤很可能也出了事,目前人应该在香港,因为京城上头那位出事,没道理唐宗伯会袖手旁观,唯一的可能就是他有要紧事走不开。而昆仑山那边,张中先在盯着,能把唐宗伯绊在香港的还能有什么事?
徐天胤出事的原因,肖奕几经推断,认为很有可能跟他的七煞锁魂阵有关!不然,还有什么原因能让他一个修为不低于夏芍的人会出事?而如果是徐天胤出事,那么夏芍前往昆仑山的理由也就找到了。至于当初冷以欣明明给说给他的是夏芍的头发,最后怎么变成了徐天胤的,那就不得而知了……
不论是什么原因,这个原因对姜家都不重要。现在,昆仑山连续的雪崩冰崩,夏芍已经没有生还的可能,而徐天胤也出了事,如今连徐康国都重病在了肖奕的手段下,那徐家还剩下什么可以让姜家忌惮的?
姜山联络了军区王家的旧部,先是称徐天胤擅离军区,玩忽职守,之后又称他在国外执行任务期间,曾利用身份职务之便,组织建立私人团体,为己谋利,严重影响了国家军官的形象,且犯下种种罪行,应停职接受检查!
徐天胤在地下世界建立的情报组织其实是出于国家某些方面的需要,姜山和王家旧部把他的罪名说得如此含糊不明,原因在于这件事不能公开批判。因为这种地下情报组织,每个国家都有,但没有谁傻到会自爆出来,这无异于给其他国家揪住找茬。哪怕自己家关上门过河拆桥,也得含糊点说。
罪名虽然含糊,但办起来一点也不含糊——停职接受调查!
但徐天胤重伤未醒,如何现身接受调查?
他没有出现,于是事情顺理成章地演变成了“畏罪潜逃”,姜系发动了在军界的一切高层势力,军委里的那帮老头子,竟不顾上头那位重病,以军委的名义下达了免职令。
本是共和国最年轻的少将,天之骄子,一夜之间被免,身份变成了逃犯,世事变迁之剧,令国内懵了一片……
但事情还没完,徐天胤之后,徐家二房也出了事!
华芳被查出受贿来,同样停职调查,连徐彦绍也受她牵连暂停职务接受调查。徐彦绍为官虽然世故圆滑,但他把官位看得比什么都重,以徐家的背景,他委实没有受贿的必要。但华芳与他不同,她把身份面子看得最重,嫁在徐家,难免有求到她头上办事的。虽然老爷子威严震慑,但总有拐弯抹角求到华芳娘家,娘家人得了好处,又在她面前说人情的。华家众多堂表姐妹,就属华芳嫁得最好,她这人一生好面子,容不得别人说她没能耐,做这些事时虽然不敢张扬,但也确实做过,收过一些好处。
华芳往日做这些事,自认为不会有人敢揭发,怎么也没想到徐家会有这么一天。而她不仅连累了丈夫,还连累了在地方上任职的儿子。
徐天哲身在地方上,但大哥、父母接连出事,他在圈子里的一些人眼里,也难免不再是以往那个徐家二少了。最重要的是,老爷子病重,徐家又出了这么多的丑闻,国内舆论从一开始的懵然震惊到失望指责,俨然徐家已经在步王家的后尘了……
徐家面临诸多事端,眼看着便要风雨飘摇,秦家也不好过。尽管张汝蔓早一步走脱,但秦瀚霖还是开始被调查。秦家恼了,拿出和姜家不死不休的架势,政治上的博弈、暗地里的刀光剑影,却并非国内民众在明面上能看得出来的,唯有官场上的人知道如今的乱象。
夏芍一行一抵达京城,空气里都是人人自危的气氛。
救援队住进酒店,在记者们闻风而来之前,一辆车自夜色里驶了出去。
车子在繁华的街道上行驶,直奔郊区,在一幢别墅前停了下来。别墅里没亮灯,大门锁着,两人从车里走了下来。
“没人?”
“是。”
“啧!我们今晚来的不是时候!”
“不,他今晚会回来。”
张中先转头看夏芍,本想问她怎么看出肖奕今晚会回来,便见她轻盈一跃,纵身翻过大门,步伐悠闲地走了进去。待他把车停去远处回来,夏芍已坐在客厅的沙发里了。
她望着空荡荡的门口,一言不发地,等。
这一等,就等到了下半夜。
大门开了的时候,一辆车子开进来,车灯照得院子里亮堂一片,下车的男人一边衣袖在夜风里飘飞,空荡似院中舒展如鬼影的树梢。
男人走到门前,拿出钥匙,钥匙尚未插进门里,门便吱呀一声,开了。
屋里漆黑一片,门后人影也无,门仿佛是自己打开的,空气里都是诡异的气氛。
风水师大抵是这世上最不怕诡异之事的人,但肖奕却站在门口,双目如电光,似穿透黑暗,紧紧盯住客厅沙发上坐着的人,双脚始终没有踏进房门一步。
客厅里却传来女子慢悠悠的声音,“老话说,进庙拜神,进屋叫人。希望我这一出声,没吓着你。”
肖奕的目光在黑暗中似乎爆出电光,随即脚下一踏,借力便向院中急退而去!他退去的方向正是车子停着的地方,但脚下着地之后,他却一惊!身后空荡荡的,那辆刚刚停稳的车子不知什么时候移动到了大门的位置……
肖奕一惊,倏地转头。夏芍却仍坐在客厅沙发里,动也未动。黑暗里,依稀能看见她轻轻勾着的唇角,那总是含笑的眼里却没有笑意。
身后传来尖锐的冷意,肖奕转头间敏捷地避开,双眼却忽然睁了睁。他身后,院子里的树枝不知何时疯长起来,枝叶如鬼爪摇曳,编织成网,生生挡住了他逃脱的去路!
肖奕震惊之时,反应也很快,他手中顿时抛出一物,金光大亮!
茅山派的传承罗盘!
上回肖奕能从夏芍手中逃脱,靠的就是这罗盘,连周遭的元气都不足以对付他手中传承千年的法器,此刻用来击碎身后的木网,轻而易举!金光划裂夜空,如同旋转的陀螺,黑夜里一道烈电,直劈向诡异舒展的树枝。金光却在接近树枝的时候一顿,接着便暗了暗,然后便在夜风里直直落了下来……
罗盘落在地上的闷响衬得夜更加寂静,肖奕如遭雷击,盯着地上,怔愣了长久的时间。待他反应过来,意念猛动,元气在他周身聚集如海,那罗盘却在地上一动也不动,活像死物。
“看来,连门派的传承法器都不愿帮你了。”身后传来女子慢悠悠的声音,声音由远及近,夏芍看够了戏,这才走了出来。
“你做了什么?”肖奕回头,紧紧盯住夏芍,脚下却急向院中一侧退去。
夏芍笑而不语,肖奕身后却有什么刺破夜风而来,刺得他背部神经都是一紧,本能在地上一滚,暗劲震开,那尖利的树枝立刻缩了回去,肖奕却瞳眸一缩。他眼前,雪白的衣角在夜风里飘荡,那般悠然,却似含了雷霆万钧之力,拍在脸上,耳边皆是风声,风声里好似听见骨碎的声音,肖奕的整个身体在地上擦飞出去,他本能地要以元气护住脏腑,却发现无元气可聚——院子四周,阴阳二气皆在,却调集不动!
他心惊之下只觉五脏六腑都翻搅开,混拧在一起,血肉绞碎了般冲出嗓子眼儿,嘴里全是温热,却品不出咸腥,他的鼻梁已经碎了。
夏芍在慢悠悠地走来,她的步子那样轻,却在死寂的黑夜里那样清晰。危机近在眼前,肖奕却一时起不来,当眼前再次劲风扑面,他不得已动用自身的元阳护住身体,但还是没能阻止他的身体向后飞起。
这一次,他撞在院墙上,听见嘁哩喀喳的声音,五脏六腑的绞痛刺痛了感官,已辨不清碎了的是院墙还是腰骨。
夏芍还是在慢悠悠地走来,许是感官已不灵敏的关系,她的步子变得更轻,但加诸在身的劲力却似乎更强。肖奕感觉到自己的身子高高地抛了起来,远远地落回院子中间。然后夏芍依旧慢悠悠地走过来,将他踢向另一边院墙,一下,一下,来来回回。
这是极致的侮辱。
他是一派掌门,他是风水大师,他甚至是天赋奇高世间难寻的高手。两个月前,他尚能与她一战,尚有余力逃脱,两个月后,天地间的一切在她面前空如无物,他毫无还手之力。
他知道,他没有还手之力还有一个重要原因,那就是他这段时间维持法阵,操纵京城龙气,消耗颇重。这使用过一次龟息禁术的身体,终究不再是他而立之年强壮的身体。加上上回与她一战,身体重创未愈……
可是,他没有还手之力,她却有轻而易举杀他之能。但她没有一击杀了他,而是一下一下地让他尝尽痛苦。她甚至没有动用术法、法器或者是阴灵,她仅以一介武者之力,施在他身上。她不说话,不质问,不指责,甚至不怒骂,她一句话都不说,看似温和,却独独没有给他风水师之间斗法应有的尊重,这对一生心高气傲志存远大的他来说,是最极致的侮辱。
他不知道挨了多少下,他只知道,每一下,他都能听见骨头在风声里破碎;每一下,肚中都有温热冲上来;每一下,嘴里都有温热块状的东西吐出来。
他以元阳护着身体,元阳却在一次次的冲击中渐渐耗尽,骨骼在一次次的冲击中断尽,脏腑也被震成碎肉,一口口地吐尽……
耳边是呼啸的夜风,眼前却是如同黑洞般的暗沉,当他已经对痛觉麻木,他的身体终于在跌入泥土后,停了下来。
“八十天。”夜风里悠悠传来女子的声音,轻得也似风,那风却冷如刀,割人皮肉,“到今天为止,整整八十天。我师兄在这每一天里受的折磨,你都要受。”
八十天……
原来已经八十天……
原以为她再也回不来,哪想到她还能从冰缝底下回来!
原来,她竟是数着的,整整八十次,次次碎他骨断他肠。
接下来呢?她还有什么招数,来侮辱他?
“我不杀你。”风里却再次传来她的声音,声音那般飘渺,却字字击他心口,“杀你,脏我的手!我会留你一口气,等着,让你得你该得的报。”
……什么意思?
旁边却传来一名老者的声音,“怎么不杀这小子?我这个老家伙不怕脏了手,我来!”
夏芍却只是看了张中先一眼,没有挡他,却让他住了手。她看向远处,漫然道:“他死不了,也逃不了,不过一口气,等死罢了。”
张中先低头嫌恶地看一眼肖奕,院子里血腥气冲得脑门疼,地上片片腥红的血里尽是黑色黏糊糊的碎块,地上躺着的人更是手脚木偶般软着,很难想象,一个人内腑尽碎,都快吐空了,骨头也都断了,竟然还能活着!
这小子,命可真硬!
“把他带去车里,我们去别的地方走走。”夏芍依旧望着远方,声音听不出情绪。
“哪里?”张中先问。
夏芍却没答,她只是迎着夜风望向京城的某个方向,极淡地勾了勾唇角。
今晚的夜,注定长着。
……
当姜山半夜睡梦中接到儿子的电话,急匆匆赶到儿子在外头的住处时,别墅大门敞开,院里院外灯光明亮,客厅里,姜正祈完好无损地坐在沙发里,看起来并未受到什么虐待,只是脸色有些白。
对方只有两个人,一名老者站在姜正祈身后,一手按在他肩膀上,那如老树根一般骨节粗硬的手指,一看就知道是练家子。而沙发上坐着的女子,看似无害,却令匆匆进门的姜山如遭五雷轰顶。
“你……”
迎着姜山瞪得铜铃大的眼,夏芍笑着看了眼外头尚且黑沉的天,“姜委员以为见鬼了?莫不是亏心事做多了?”
姜山还是紧紧盯着夏芍,惊得说不出话来,倒是他身后跟着进来的四名警卫员持枪对准了夏芍和张中先。夏芍淡淡一笑,看也没看那黑洞洞的枪口,目光淡然悠远,却说不出的轻蔑。她只看了张中先一眼,张中先按着姜正祈,上身动都没动,只是脚下一踹,一物便砰地一声砸了出去,不偏不倚,正砸向姜山!
姜山身后的警卫员们一惊,见有东西砸出来,本能欲开枪,却发现谁也动不了,就连带着姜山远离躲避都做不到。
姜山惊着往后连退好几步,撞上身后的警卫员,险些摔倒,那东西却正砸在他脚下。他低头一看,顿时倒抽一口气!脚下躺着个人,眉眼再熟悉不过,嘴角下巴上却全是黑血,肚腹诡异得凹陷着,四肢更是呈现出断线木偶般不正常的扭曲。
难怪姜正祈未遭殴打,脸色却这么难看,姜山原以为他是因突然见到本该死在昆仑的夏芍,但此刻看来,想必是因为见了肖奕这副惨状……
姜山一口气没吸到头,便吸进一口浓烈的血腥气,顿时脸色更白,胃中翻搅。但身在高位这么多年,他威严气势尚在,惊恐中压住胃中难受,做出一副镇定姿态,看向夏芍,这才开了口,“你想怎么样?”
夏芍的回答出乎他的意料,“姜委员不要紧张,我只是来打声招呼。虽然时间是晚了点儿,打扰您的安睡了,不过承蒙你们这么希望我留在昆仑山,我既然回来了,理应先来招呼一声,以谢盛情不是?”
姜山一噎,夏芍继续道:“我回来之后,连老爷子那边都没去就先来了您这里。您看,您是不是好大的脸面?”
她安坐在沙发里,就像坐在自家客厅,那悠然自得的神态更胜以往。她这年纪,这气度,以往便令人思量不透,如今气度竟更胜以前。明明含笑说着客气话,却令听的人感觉整个神经都崩紧了。姜山从政这么多年,最明白什么是上位者的威势,向来都是别人在他笑着说话时紧张应对,未曾想今夜情势倒转!他站在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孩子面前,察言观色,心里竟还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她提到了老爷子……莫非,她知道了老爷子的病不简单?
现在她回来了,如果老爷子的病好起来,上头那位好起来,那姜家……
姜山眼里的神色变幻落在夏芍眼里,她只是一笑便站了起来,“张老,招呼已经打过了,我们走了。”
张中先放开姜正祈便走了过来,一把提起肖奕来,看也不看姜山和他身后的警卫,与夏芍一道走出了大门。
身后却传来一声暴喝:“站住!”
夏芍站住,回头。
姜山沉着脸喘着粗气站在门口,“你以为你走得了吗?”
儿子没事了,肖奕看起来已死,姜山深知连肖奕都不是夏芍的对手,他们这一干人更不可能拦得住她。但是,他知道今晚不能放她离开,不然,一切就都完了……好在他半夜接到儿子的电话,做了准备,调集了一大批武警警力,现在已经把整个小区围起来了!他就不信,有人有本事在这么多枪下走得出去!
“你大半夜的私闯民宅,绑架、杀人,你以为你还能走得了?你看看外头!”姜山眯着眼冷笑,要怪就怪夏芍不该自视甚高,胆敢这样就来姜家示威。他就让她来得了,去不得!
但夏芍给他的回答却只是扬眉一笑,那笑意微微的眼神看在姜山眼里,只觉得似乎在自己才是那个最自以为是的人。
姜山不由恼怒,夏芍却无视他的恼怒,和张中先把人丢去车里,开着车扬长而去。
“人出去了!给我拦住!拦住!”姜山打电话到外头,外头已看见一辆车开了出来。
小区门口,警车灯光夜色里晃着人的眼,接到任务的武警特警持枪隐蔽在车后,见一辆车常速开了过来。所有人都不由皱了皱眉头——见过踩油门猛冲的,见过掉头就逃的,没见过这么常速行驶的。这看起来哪像是什么恐怖分子,根本就像是普通开车上路,压根就没看见眼前的阵势似的。
一名指挥员站出来,向着那辆车打出停车的手势,刚刚要喊话,他的脸色便变了!他的手动不了了,不仅是他,整个围在小区外围的警力都如同他一样动弹不得。紧接着,夜里忽来一道狂风,警车和隐蔽在后头的警力被落叶般扫开,现出一条笔直平坦的大路。那辆车在所有人的注目礼中驶过,扬长远去。
自始至终,这车未加速,未减速,以近乎无视的态度藐视了出动的警力,连车里坐着的是什么人也没有人看清过。
当姜山接到消息,他拿着手机懵愣地立在院子里,许久未回神。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完了!
她半夜前来,只是打了个招呼就走,看似没为难姜家,实际上她是连多一分钟的安稳都不想给姜家!提心吊胆的日子,从现在起已经开始了——
……
当车子开到红墙大院门口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
张中先坐在车里有点犹豫,不知该不该把徐家的近况告诉夏芍。今晚,酒店里除了温烨陪着衣妮在医院,其余弟子皆在负责看顾各国救援人员。夏芍回来的消息不希望有任何泄露,他也本可以不出来,只是不放心她一个人。她有孕在身,当初知道天胤出事,硬是连哭都没哭过,如今要是知道徐康国也出了事,他担心她再这么压着情绪,会对身体不好。
但张中先还没想好怎么温和地向夏芍透露徐家的事,徐康国的警卫员便从红墙大院里走了出来。
他来到车前,一看降下的车窗里坐着的人,便惊得瞪大眼,“夏、夏小姐……真是您?”
夏芍一笑,点头,“张叔,我今晚刚回来,外界尚不知情,容我不能下车了。进去的事有劳您安排了。”
“哎!哎!”警卫员忙点头,向来训练有素的人,竟激动得不知说什么好,“您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说罢,忙去安排,不一会儿,车子便放行了。
待到了徐家门口,警卫员亲自给夏芍开了车门,见她下来,刚要说话,便忽然盯着她的小腹不动了。看他话都说不出来的模样,夏芍露出今晚第一个真心的笑,抚了抚小腹,道:“老爷子身边的医务人员暂且撤下去,我进去瞧瞧。”
闻言,张中先最先一愣,警卫员也反应了过来,怔愣道:“您……”
“我都知道了。”夏芍淡淡说了句,便看向了里面。警卫员见了,忙去安排了,过了一会儿出来,便带着夏芍和张中先一起进了房间。
房间里,各类医疗设施齐全,徐康国躺在床上,闭目昏睡。往日身体康健面色红润的老人如今消瘦了许多,脸上毫无血色,头发已然全白。
“医疗专家们查不出病因了,但老爷子的各个器官功能确实在衰竭。夏小姐,您要是再晚回来些,可能就……”警卫员盯着床上的老人,皱眉道。
“我知道,上头那位情况也差不多吧?”夏芍垂眸问。
警卫员一愣,随即点头,“是。只是那位到底比老爷子年轻些,只是发病早,拖得时间久,情况才不容乐观。”
“嗯。”夏芍淡淡应了一句,随即走上前去,手轻轻往老人天灵一覆,片刻移开,又顺着五脏六腑走了一回,随即收手。警卫员看不出她手上有什么,只是看见徐康国的面色很快像是去了一层灰,不久,老人竟眼皮动了动,缓缓睁开了眼。
警卫员又惊又喜,一时间竟忘了说话。床上,老人目光涣散,半晌之后才慢慢转头看向床边,这一看又是半晌,苍老的双眼渐渐盯住夏芍,张了张嘴。
“老爷子,我回来了。”夏芍立在床边,眼中含着笑,轻轻上前,扶住老人伸过来颤抖着的手。
“丫头……”老人嗓音苍老沙哑,声音虚弱得需仔细听才听得到,“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夏芍握着老人的手,眼眶忽然泛红。她在昆仑山两个多月,无论经历过怎样的艰险,都不及亲人的盼归。此刻她也觉得,回来真好……
夏芍微笑,尚且虚弱的老人却忽然睁大眼,紧紧盯着她隆起的小腹,张着嘴,仿佛失声。夏芍一笑,道:“所以,您老要好好休息,什么也别多想,只求快些好起来,日后好有曾孙子抱。”
徐康国仍旧盯着夏芍的小腹,半晌,苍老浑浊的双眼忽然泪流,说话都似有精神了些,“好!好……”但他拉着夏芍的手不放,看起来还有话说。
“我知道您还有话说。您就放心吧,还有救,都还有救。”夏芍拍拍老人的手背,“您老就安心养身体,剩下的事交给我去办。我既然回来了,徐家有我呢。”
徐康国望着夏芍,久久,目光忽然欣慰。当初,在见到她的时候,他就有意培养她,他一直知道,她是个能担当大任的孩子……只是,他希望她心里想的不止是徐家,还有国家……
“国家也有我,我正是为此而回京城的。”像看穿了老人的心思,夏芍温声宽慰道。
徐康国的手这才松了松,点了点头。
夏芍又将手覆在老人天灵和脏腑之处行走一遍,见老人气息明显平稳下来,这才道:“您老就安心养着,我先去处理事情。处理完了,我会再来看您。”
看见徐康国点头,夏芍这才退了出来。
警卫员随她一起退了出来,激动的心情还没退,看着夏芍的眼神满是惊奇。不知这位老爷子钦定的徐家未来女主人,到底有什么惊天的本事,连医务人员都没办法的事,她竟转眼间让老爷子的醒过来了!但惊奇归惊奇,警卫员却知不该问的不问,于是只问他该问的,“您接下来是打算去看看上头那位,还是回香港?我去给您安排。”
夏芍转头看过来,却摇了摇头,“我去秦家。”
……
夏芍站在秦家门口的时候,天刚刚亮。对晨起的时间来说,尚且早些,但秦家老爷子秦驰誉和秦瀚霖的父亲秦岸明都已经起来了。眼下的形势,两人已经失眠很多天了。
当看见夏芍走进来,两人都站了起来,怔愣当场。等反应过来,两人赶紧把所有人都撤下去,迎着夏芍进了门。
“夏丫头,你总算回来了!”秦驰誉跟夏芍没见过几面,不算熟,以往只听着徐康国怎样夸她,他少有机会跟夏芍接触,今天见她突然出现在家门口,真是觉得她万般可爱。因此也不顾跟她不太熟,他便先热情招呼了。
秦岸明也很客气,“夏董,你没事?”
夏芍点头,待两人将她在昆仑山脱险、昨晚才回京城的事粗略得知后,这才松了口气。外头都传她已经死了,谣言都快传疯了,现在华夏集团出来澄清已经是快要顶不住了。
还好,她没事!还好……
这下子,一切都有救了!
当得知夏芍已经去看过徐康国,而老爷子已经醒了之后,两人都是一喜,秦驰誉欣喜起身,竟不顾眼下还有大事要解决,语无伦次地出了门,这就去看徐康国去了。传言两位老爷子相识半生,感情很好,看来不虚。
秦岸明尴尬地咳了咳,虽急着救儿子,但眼见着天刚亮,夏芍看起来像是没吃过早餐,他便赶紧把妻子唤了出来。秦瀚霖的母亲是个笑起来很温柔的女子,书香门第出身,教养极好,她见到夏芍也是震惊了一番,但马上便去张罗早餐了。红墙大院里住着的人家,都有厨师专门供应,但秦瀚霖的母亲却亲自下了厨,做了一桌子早餐上来。
夏芍也不跟秦家人客气,她在昆仑遇险的那些天就没进过食,全凭着入定吐纳灵气辟谷维持了下来。肚子里有个孩子,她当然担心孩子的营养,回京的路上她没少进食,但昨晚至今,确实是滴水未进。她如今已有四个多月的身孕,眼看着就要进第五个月,早已恢复了胃口。秦家的早餐夏芍不仅吃了,还吃的不少。
见她也不客气,秦岸明夫妻反而松了口气。秦瀚霖和徐天胤多年的朋友了,虽然他们夫妻跟夏芍不太熟,但其实徐秦两家感情一直很好,她不见外,两人心里还是有些舒服的。虽然现在徐天胤的情况比秦瀚霖还要糟糕……
也难为她了,一个女孩子,面对这种形势,还能有胃口吃饭。
秦驰誉回来的时候,夏芍刚吃饱放下筷子。见老人脸上的喜色,秦岸明夫妻就知道徐康国定是大好了。这确实是这段时间以来难得的喜事了。
秦驰誉坐回沙发里,看着夏芍的目光却炯亮有神,显然是从徐康国那里得知了他突然好起来的原因,“咳咳,夏丫头,眼下局势乱,我也就不拐弯抹角了,你看……你是不是去见见上头那位?”
如果上头那位能好起来主持局势,那一切眼下政局的乱象就都能解了。
夏芍却摇了摇头,“那位我就不去见了。见了也没用,治标不治本。”
秦家三人愣住,夏芍也没卖关子,她本就是来解决这件事的,“京城龙气动荡才是根本所在。京城的龙气有两条,一条为旱,穿京城南北中轴而过,一条为水,自南海起终于西海。两条龙气环抱,护卫京城数百年兴盛。如今,有人动了这两条龙气,为害的不仅是政局,还有国运。”
“……国运?”秦驰誉怔得张着嘴,秦岸明扶了扶眼镜。
早知夏芍身份,但听她谈起风水之事还是第一次。换做以前,秦岸明或许不太信,但自从上回日方使节团的事后,他不得不信这女孩子的厉害。而且,这段时间发生的事也让他不得不重新审视玄学家之言。
姜秦两派的争端从他年轻的时候就开始了,这二十多年来,姜家都是些什么样的人,秦岸明很清楚。姜家之前受了那样大的重创,按照姜山的性情,是应该避风头休养生息的。可是他却带领姜系从对付秦瀚霖开始,疯狂地反击。这本就很反常,这段时间,他从各处打听到一点消息,说是姜家请了位风水大师暗中指点,这才能短时间内重新掌控局势。
虽然难以相信,但这恰恰解释了许多解释不了的反常事情。如今夏芍这么一说,秦驰誉父子还真没有半点不信,只是国运龙气之事颇深,两人都有些听不懂就是了。
“今年国运在第八宫,由艮卦掌国运,属阳,主国运大势兴隆。虽有廉贞化禄之象,要后年才有终结的可能,但政局动荡、勾连外事、主政者弱,这些凶象都不该在今年出现。出现了,只能代表国运有变。”夏芍淡道。
“那会怎么样?”秦驰誉直起腰来,眼神炯亮。什么叫不该在今年出现?也就是说,国内大局会有这种不振的时候?
夏芍却没有答那未来之事,只道当下,“自古到今,国之大运,天灾多则**少,**多则天灾少,这是宇宙阴阳平衡,五行守恒的道理。若天灾**皆少,则为吉运之年,若天灾**皆多,则为凶运。今年乃吉运之年,却无端生出**。若姜系上位主政,内事外事都会是另外一个走向,平衡被打破,只会从另外的途径来补。往后天灾**都不在该有的轨迹上,可想而知会影响多少人的命运了。”
“那要怎么办?”秦岸明也忍不住问了。
“我就是为此先回的京城。那行此事的风水师我已经解决了,接下来我会想办法让两条龙气回到它们该去的地方,复归国运。这件事解决了,上头那位和老爷子自然会不治而愈。”
秦家客厅里却沉默了下来。秦瀚霖的母亲对这事是没有话语权的,她只是看着自己的丈夫和公公。对她来说,怎么样都好,只要上头那位能好起来,姜家就不能再掀起什么风浪了,儿子也就有救了。
半晌之后,秦岸明先开了口,“夏董需要什么?”
“我只需要在这红墙之中施法,身边的人需要驱离,无论我施法多久,都不能有人打扰。”
这个要求简直是再简单不过,秦岸明看向父亲,秦家老爷子却呵呵笑了起来,这一笑,平时瞧着书生气的老人颇显老狐狸的意味,“夏丫头,这些事你为什么找到秦家来说?”
夏芍闻言挑眉,也是一笑,“上头那位不能主事,我家老爷子也在病中,我不来秦家,总不会和姜家商量这件事吧?”
这是很正当的解释,秦驰誉听了却又呵呵一笑,虽不再说什么,眼中却有炯亮精光。夏芍迎着老人的目光,笑容美好,却怎么瞧怎么有小狐狸的意味。
她来秦家,当然有她的目的。
下一届理应上位的那人,是秦家支持的。她把这些对秦家说了,就等于对那人说了。她可以在她有生之年庇佑国运,但她要的是谁都不能动她师兄和她承认的徐家人。否则,谁上位,谁主政,谁得利益,与她何干?
……
夏芍不想浪费时间,秦家自然也希望事情早日解决。双方一谈妥,秦家立刻去准备,半小时后,秦驰誉和秦岸明陪着夏芍来到一处亭子,面朝湖面,四周曲路青树,盘膝坐下后很难有人发现这里。警卫已经离开这附近,无论夏芍在这里坐多久,都不会有人打扰。
夏芍点点头,回身淡然地看了眼秦老爷子和秦岸明,两人便识趣地告辞了。
直到两人走远,夏芍才回身看了张中先一眼,张中先转身离开,一会儿回来,一手将一人掷在了地上。夏芍连头也没回,看也未看一眼,便盘膝坐了下来,闭目入定前道:“您老就在后头瞭望着吧。”
张中先虽然应了,却很忧心。那两条龙气要复归原位,按照他的理解是要布阵的。这阵以夏芍的修为,一个人就能做得成,但布阵、行阵,需时七七四十九天。眼下香港那边,留给天胤的时间只剩下十二天,他没想到夏芍会先回京城,他相信她是个有担当的好孩子,但绝不信在她心里,有什么比身边的亲人还重要。
她既然有这决定,显然是对这件事有把握。
可是,即便是两条龙气复归原位,国运也不是说复就复的。国运之变绝不只在京城,眼下可能国内气运都已有变,要平衡复归所有气运,老实说,就算是玄门所有弟子再加上江湖上所有有传承的风水师一起上阵,也未必能做得成。
张中先满心的忧虑,但他是太了解夏芍的行事作风了,她很少逞能。但一旦她决定的事,别人觉得再险,她也不会改的。他提着只剩下半口气的肖奕站去后头,打算且看看,毕竟……大乘之境对世间万物的理解,是他所不能想象的。
夏芍确实已不按风水大师行事的常理,她没有布阵,只是盘膝坐着。湖面波光粼粼,四周垂柳已新绿飘飞,她坐在亭中,与四周万物并无不同。
“你们两个,可以出来帮忙了。”夏芍话音刚落,胸前金光一渡,亭子两侧忽现一龙一蛟!
一龙一蛟巨大的身子俯下来,脑袋钻不进亭中,便一左一右用双眼瞧着夏芍。夏芍唇边带着微笑,道:“你们两个,各引一条龙气回归原位。旱龙属阳,归金龙,水龙性阴,交给你了。”
夏芍瞧了眼大黄,自从它遇到故人,她就没在金龙面前叫过它的名字。她答应过它的,它在她身边的时候乖乖的,她便将来在它故人面前给它留点面子。
大黄点点头,它知道,这是她们最后一次并肩而战了。
“你们引了龙气之后回来这里,届时还有最后一事要帮我。”夏芍将事情吩咐完,道一声,“去吧!”一龙一蛟便腾空而起,分行而去!
远处,因不放心而停下来远远望着亭子放心的秦家父子,震惊地仰头望着湛蓝的天空,秦家老爷子的手杖啪嗒一声落到地上,颤着手指往天上指,嘴里却说不出话来,只转着头瞪圆了眼看儿子。秦岸明也说不出话来,只扶着老父,仰头看着天空。
金龙往姜家而去,引一条金色龙气,向北而去。金蛟往上位者的住处而去,引一条玄色龙气往南而去。
红墙大院里,警卫惊动,却都忘记了行动,所有人都仰望着天空,眼神直愣。
这一天,晴空如洗。京城不少人看见两条巨龙从红墙内腾起,直跃青天。百姓惊奇,引为奇事。有人说,看见金龙向北,于京城中轴上空游离一个来回而归,黑龙往南,于六海水系一个来回,同归;有人说,看见双龙自红墙内而出,乃国运昌隆的吉兆;有人说,双龙走脱,许是恶兆;还有人说,不过是云层光线折射,形同海市蜃楼的奇景罢了……
众说纷纭,这日午时,阳光刺目,却很少有人看见天空之中,双龙又回到了红墙之内。
亭中,夏芍缓缓睁开眼,微笑,“接下来,我需要你们结伴,以阴阳龙气抚各地躁动的龙气,复归国运之气。需要些时间,会有些累,坚持住。”
这一上午,她入定,已看尽国内各地龙气。好在肖奕施法的时间就耗去了四十九天,实际上国运被影响的时间不长,未曾扩散到全国。也幸亏他的修为和能力有限,才在维持阵法的时候无再多能力去害人,所以老爷子和上头那位才只是被阴煞所缠,重病不愈,而非一夜暴毙。
即便如此,受到影响的周边气运要想一一恢复,恐要个三五天,不知道这一龙一蛟能不能坚持得住。毕竟这三五天,要它们不断以自身龙气为引,消耗甚大。
她看向大黄,大黄竟昂首呼啸一声,片刻也未曾犹豫,即刻腾云而去。金龙见了,紧随其后。大黄与夏芍心意相通,它自知往哪里去。夏芍只重新入定,天地都在她眼前明辨。她看见那些阴阳失衡的山川大河,看见那些蒙上阴霾的城市天空,看见一龙一蛟结伴同游,以龙气引导山河二气重归原处。
时间比夏芍预估的要短,大黄拼了命,别人不知夏芍先来京城的目的,它却清楚她是为了救徐天胤。救爱人的心,折磨了它两百年,它再清楚不过那种滋味。
这是它最后一次同她并肩而战,三天三夜不停地消耗龙气,令刚刚化蛟的它近乎气竭。金龙在它身边绕行低鸣,劝它歇息,它却一跃钻入云层,未曾有一刻停歇。
最后一处要引导的地方已离京城西南三千里,群山环绕一片碧绿大湖,蛟带着这一带的阴气行至大湖上空,已摇摇欲坠。龙气在慢慢复位,它周身的阴煞之气却在簌簌散入风中,从远处回来的金龙在空中一停,发出一声震动天地的悲鸣!两百年修为,几乎在这三头里散尽,它尚且挺得住,蛟却身形越化越小,俨然当年灵智未开的小小金蟒。
它在空中扑腾几下,身形越化越小,渐渐以金蟒之态,一头摔进了湖里。
金龙的悲鸣冲破云霄,晴空万里的云层都被震开,它极力地向湖中扑去,自空中落下时,似有金辉洒在人间,宛如片片金虹。它的龙鳞在片片剥落,渐渐也现出金蟒原形。这一生,化龙是他最大夙愿,可若一人离去,终是无趣。他宁愿褪去所有,陪她一起在这湖中,重新修行……
金龙没入湖中,湖面圈圈涟漪,天空却开始阴沉——
京城,红墙大院里。秦老爷子被秦岸明扶着急急走出来。不仅秦家人,住在着红墙之中的人纷纷走出来,仰望天空,目光惊骇。
“这、这怎么回事?”
天空中,黑云密布,闷雷滚滚,紫电晃得云层明暗忽现,地上更是狂风大作!风不知从哪个方向来,仿佛自天上倾灌,压得草木枝断腰折,人在屋檐下也渐渐无法抬头。
不仅京城,全国有六省同时出现异常天象,人们议论着骤变的天气,不知是否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
暴雨没有来临,暴风惊雷却没日没夜地持续了整整三日。
三天里,张中先在亭子里急得团团转,夏芍却坐着一动未动。她身体里却不断有金光随风散入天地间,三天的时间里,她的身体变得渐渐透明,好似要消失在天地间。这分明就是要散尽一身大乘修为,修补受损的国之气运……
张中先眼都红了,却没有办法中途阻止。他不知道夏芍这么做的后果会是什么,很有可能她修为散尽,从此变成一介普通人,也有可能,她连命都保不住!
停下!停下!
老人在后头急得一步窜出去,拿出手机就要给香港那边打电话,虽然他知道或许已经来不及了。
但就在他窜出亭子的一瞬,天空中一道惊雷炸响!炸得张中先原地蹦起来,转身回头,但已经迟了——天空中五道白雷,齐轰向凉亭,瞬间炸裂的凉亭中,夏芍盘膝坐着,巍然不动,她身后,这些天里仅存一口气息的男人似乎在弥留之时感应到了什么,回光返照地勉强睁开了眼。
他看见白色的光,听见呼啸的风声和刺目的雷光,这是他一生中看见的最后光景。
五道白雷精准地落在夏芍身后,泥石飞溅,霎时飞灰!
当那灰随风卷去天际,白雷渐渐消失,黑压压的云层慢慢拨开,狂风止歇,日辉初升。三天来异常的天象霎时散尽,仿佛从未出现过。红墙之中,被方才的惊雷惊住的人纷纷出来,望向已经消失的凉亭。
云雾初开的天际却忽然降下一道明光!
那光似雨后天晴划过天空的虹彩,虹光明目,气派万千,缓落于凉亭之中,盘膝而坐的女子不知何时站起身来,身体似脱离了引力,缓缓于虹光中往天际中升去。
红墙中的人们只看得见她的背影,却只见她白衣飘摇,周身沐浴淡淡金辉。地下的人们仰望天际,恍惚间如见神祗。
地上,张中先仰望天际,脑中倏闪过一个词——飞升?!
虹光中,夏芍眼神清明,仰头望向虹光尽头,淡淡开口,“我不走,我这一生,愿护佑中华国运。此番功德,换我师兄有生之年,不受命数所缚,亲人康健,妻贤子孝,人间天伦,享尽寿终。”
风是停的,天地间是静的。一番话毕,夏芍微微含笑。
这世上之事,若要得,必先有失。命数非不可改,只是,想得到多少,就要拿多少功德去抵。
她目光坚定,虹光却渐渐从她身上消失,她缓缓降在地上,却没有回头,而是一直望着天空,望向很远的地方。
西南三千里大湖处,同样一道虹光落下,湖水飞升,两道金光窜起,赫然见,竟是两条金龙!龙身金光闪烁,彼此相伴,往空中升去。其中一条金龙,已褪尽周身煞气,金芒加身,与真龙无异。龙却在半空中转头,远远望向京城。
京城,两道目光似隔了千里碰在一起,双双蒙上了雾气。
“去吧!恭喜你们,功德圆满!”夏芍含泪微笑,声音极轻,对着龙的方向缓缓摇了摇头,挥了挥手。
不必再来,道别也终是要别,不如就此分别。
天下至幸之事,莫过圆满。你们功德圆满,飞升而去,而我宁留人间,成就另一个圆满。
如此,再好不过……
走吧!
龙缓缓颔首,深深望一眼,似要记住成就它此生的人。随即,它决然转身,与身边金龙相伴,随着虹光直入天际,消失在茫茫云海……
这一天,国内太多的人目睹了双龙飞升的奇景,人们引为奇事,后引为奇异自然现象。却只有红墙之中,执掌着国家命运的高层目睹、并深深记下了这一刻。
那一位如神祗般的女子,却在一切风平浪静之后,只回身看了眼遭受劫难的凉亭,随即面含微笑,步伐沉稳地离开,只留给人们一个悠然平静的背影……
她没有与秦家人再多言,也不管这之后军政两界会掀起怎样的腥风血雨,她只是步出红墙大院,目光向着一个方向。
香港。
师父,我回来了!
爸妈,我回来了!
师兄……我回来了!
……
夏芍回到香港的时候,半山宅院里迎她的是坐在轮椅上的老人,和站在老人身后眼圈发红的父母。
夏芍一看见父母和师父,顿时眼也红了。她为了不让父母劳累去机场接机,回来的时候甚至没给香港这边打电话,直到下了飞机,她才打了电话。没有见到亲人的时候,她再多的安排,总是觉得自己可以理智。可是,当见了亲人的面,她一路所想的话,竟是一句也说不出了。
“小芍啊……”
她说不出,李娟却先一声哭了出来,两步过来,便把日思夜想的女儿搂进了怀里。
“妈……”夏芍眼一红,母女两人便抱头哭出了声来。
“你这孩子啊……你这孩子!”李娟也想了太多的话,他们夫妻从近三个月前就被唐老请来香港游玩,起初还不觉怎样,待游玩过一阵子,她挂念家中,丈夫也挂念基金会的事,夫妻两人便想辞行回东市。可是唐老再三地留人,他们便觉出了不对来。起初也没问出什么,可是接着女儿的电话便打不通了,甚至传出了她在昆仑山出事的消息。他们夫妻急急找到唐老,事情直到瞒不住了,他们才知道!
这些日子,他们听着外界一遍遍的风声,听着连徐家都跟着出了事,他们在香港的日子是度日如年。她一遍遍地拨着女儿的电话,总期望下一遍就能听见她乖巧的声音。这段日子,她吃不好睡不着,乏极了打个盹儿都能惊醒,不是梦见她回来了,就是梦见她出事了。
一星期前的那晚上,当真的接到了女儿打来报平安的电话,她又不敢相信了,拿着电话一遍遍地又开始问丈夫是不是真的。当她得知这是真的,欣喜过后便是生气。气她不该出了这么大的事都瞒着家里,气她不该走之前连通电话都没有,气她让父母长辈担心了这么些日子……
这一个星期,这辈子没责骂过女儿的她,攒了满满一肚子责怪的话,可是当见了她,她一声“妈”便叫软了她,什么责怪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她知道,最苦的是这孩子。天胤出事,公司她放下不管跑去昆仑山,或许她也料到了不会那么顺利,但一句话也不敢跟家里人说,就怕他们担心。尽管他们还是知道了,并且知道之后百般忧心,但到底他们还是少过了几天担惊受怕的日子。
这孩子,从小就是个不跟家里人报忧的。说白了,也是他们当父母的没本事,出了这么大的事都帮不了孩子什么忙。
李娟心里苦,乍一见到女儿,这些天里的情绪全数都涌了出了,抱着女儿便在门口哭了起来。反倒是夏芍哭过之后拍着后背安慰她,身后丈夫也伸过手来拍拍她的肩膀,她这才擦了擦脸上的泪,把情绪强忍了住。
这一擦过脸,她便去看女儿,果见她小脸儿瘦得都尖了,刚才抱着她哭时就觉得她瘦了不少。这孩子,果然是在昆仑山上吃苦了……
这么一想,李娟鼻头又酸,忙低头擦了擦泪,却一眼瞥见女儿隆起的小腹,顿时如惊愣在了当场!
眼下已是六月份,香港的天气比东市要热得多,已经是穿夏衣的季节。虽然夏芍特意穿了身宽松的裙子,但风吹来,还是显出了身形。
“这、这是?”李娟惊愣地盯着女儿,后头的夏志元也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这一看,他也惊愣当场,如遭雷击!
夏芍一见父母这反应,便知师父并未将此事告诉他们。她顿时感激地看了师父一眼,她在外出事,生死未卜,本就够父母忧心的了,若是他们再知道自己有孕在身,那岂不是双重打击?
这一看去,却正见老人坐在轮椅上擦着眼角,抬眼时见她望来,不由摆了摆手道:“回来就好,先进屋再说吧。”
众人这才想起要进屋,赶紧把夏芍和张中先让了进来,拥进客厅坐下。
夏志元和李娟坐了下来,夏芍却未坐,她看向自己的父母,觉得自己未婚先孕这事还是要跟父母有个交待的。虽说她和师兄两人是订了婚了,这婚订得人尽皆知,她也算名正言顺,但毕竟两人还没结婚,且她还读着大学。这事本该一发现就对父母坦白的,可她发现得太晚,那时已身在昆仑,这才拖到了今天。
见她这副样子,李娟就知道她要说什么。她瞧着女儿这身形,怕是有四五个月了,想着她一路奔波劳累,便想伸手招她过来坐着。但瞥了眼身旁的丈夫,李娟最终还是没说话。这事在她这当妈的眼里轻重且不说,在她爸那里可是大事。女儿订婚那天,他还心里不是滋味呢,这事……
“爸,妈。”
哪知夏芍一开口,夏志元就摆了摆手,“刚回来,歇歇再说吧。先上去看看小徐吧,他好多了。”
夏芍没想到向来把女婿当仇人防的父亲竟能先让她去看师兄,她看向母亲,李娟对她点点头,打眼色让她赶紧上楼。唐宗伯也道:“去吧,这段时间的事,先让你张师叔和我们说说,你就别管了,先上楼吧。”
夏芍这才跟父母和师父告了退,转身上了楼去。
房间的门关着,里面只能听见风吹过窗帘的声音,夏芍没注意到自己开门的手是抖的,只觉得推门的瞬间有千斤重。走之前,她与他床前说话,嘱咐他一定要等她回来的话犹然在耳,可当回来,推开门看见躺在床上的人,那一刻恍若隔世。
她听不见自己走到床边的脚步声和呼吸声,只听见自己的心在跳,当看见床上的人,她的眼泪险些落下。但她还是强忍住了,他不醒过来,她一滴泪都不会掉。哭也没人看见,没人哄她,没人心疼,更没人知道自己做错的事。
她心里埋怨着,脸上却不自觉地露出笑来,他的脸色好多了,青黑已然退了,只是还没醒。夏芍抬手,以元气行走过他的五脏六腑,发现煞气已清,只是他重伤太久,恐要一段恢复期。夏芍又去摸了摸他的手,发现他的手是温的,这才放了心。
心是放下了,她却牵着他的手,怎么也不舍得放。过了半晌,她轻轻把他的手牵起来,慢慢放在她小腹上,轻声道:“师兄,我回来了。”
床上躺着的人却依旧睡着,没有反应,仿佛没有听见她的话。她的目光落在他脸上,却浅浅牵起唇角,另一手轻轻抚上他的眉眼。平时,他的眉太锋了,眉宇间都是冷的,如今睡着,倒是没那么冷了。还有他的眼,总是拒人千里的孤冷,闭着的时候倒添了几分亲近人的气息。还有这鼻,太直,这唇,总是抿得太紧,现在放松下来,她倒觉得线条柔了不少。
她觉得他这样柔的时候,以后要多一些才好。天底下纵有太多不幸的事,太多不善的人,但总归要多看看身边真心的人。哪怕真心的人少到只有一个,幸福也不会全部离他远去。
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喜欢这孩子,会不会觉得他来得太突然,以后会不会嫌他吵……
夏芍越想越远,待回过神来的时候,才知道自己脸上是一直挂着笑的。
对她来说,最让她牵挂的事已经圆满了,剩下的那些,都不叫事。
夏芍也不知道自己在床边看着徐天胤坐了多久,但她知道她不能坐太久,毕竟父母还在下面。有很多的事,他们不忍心怪她,但她不能没有交待。
“你先好好休息,想让我多陪你一会儿,你就早些醒来。你这么躺着,可霸占不住我,我现在要操心的人可多了一个。”夏芍起身,自己都为这话笑了笑,为徐天胤盖好被子,这才出门下了楼去。
刚走到楼梯口,便听唐宗伯道:“身为风水师,篡改国运,不佑苍生,他理应有此报!”
夏芍闻言垂眸,知道师父说的是肖奕。肖奕在篡改国运的时候,就应该想到会有暴毙的一天,可他或许不在乎了。只是到最后,他没能死得那么容易,五雷轰顶,灰飞烟灭,这或许对天下风水师来说都是一个警醒。
张中先只说了他知道的事,至于夏芍在昆仑雪崩之后所遇,他就不清楚了。见她下了楼来,他便没有再说什么。夏芍往客厅扫了一眼,便见只有父亲在。
“你妈去厨房了,说要给你做桌好菜压惊。”夏志元见女儿看过来,便开口道。
“那我先去帮帮妈的忙。”夏芍道,但出客厅之前回身问唐宗伯,“师父,没看见无量子道长,他是昨天就走了?”
唐宗伯闻言便叹了口气,“走了。国运一复,你师兄情况一好,他便心无牵挂地走了。说是要去云游天下山川,有缘再见。”
无量子这个人,虽然年纪上来说算是唐宗伯的晚辈,但他的心性,是唐宗伯都佩服的。世上的风水大师,有入世之人,亦有出世之人,他便是那个心不在红尘的。
不仅无量子走了,亚当得知徐天胤无事之后也回了英国,并表示待玄门有时间了,他便带父亲来请罪。
夏芍笑了笑,如今世上的事,她心里已通透如明镜了。无量子的离开,她早预料,只是没能当面道谢,她心有遗憾,所以问问罢了。至于亚当,他是个有担当、守承诺且孝顺的男人,以师父的性情,经历了这么多之后,当年的恩怨怕是不会再执着了。
无论师父有什么决定,她都不会反对。一别三个月,师父却老了许多,这些恩恩怨怨,她实不想再让他老人家挂心了。待这些事了了,师父也该安享晚年了。
夏芍出了客厅,到了厨房的时候,李娟正一个人在里面忙着,夏芍便出了声过去帮忙。李娟立刻拦了她,“去客厅里坐着,陪你爸和你师父去,别来厨房捣乱,你现在哪能碰冷水。”
“没事,香港的天气热。”夏芍一笑,不以为意。昆仑山上那冰雪她都不惧,会怕碰这一会儿的冷水?
“热也不行!要不说你们现在这些孩子,自己都什么也不懂,没长大似的,就敢……”李娟话赶话说到此处,顿时看一眼女儿,眼圈又红了。
夏芍敛了笑,垂眸,“妈,对不起。这事是我们不对。”
李娟红着眼圈,闻言擦了擦眼角,半晌才转身去洗菜切菜,“一家人,说什么对不对的。”
夏芍递过盘子来,默默听着。
“妈就是怪你们这些年轻人,也不知道好好打算。你现在是能怀孕的时候么?你这学业可怎么办?再晚个两三年也好。”
夏芍点点头,把盘子拿去一边,再递上只空的来,还是一声不吭,默默听训。
李娟见她这副乖巧的模样,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她也就看着乖巧,平时在父母面前最懂事听话了,可却是个最有主意的,自己的事自己就做了主。想到此处,李娟便叹了口气,她若不是个会自己拿主意的,当初也就不会偷偷去逛那古玩街,攒一堆古玩把福瑞祥开起来了,也就当然不会有现在的华夏集团。她其实知道女儿心里在愧疚什么,她定是觉得自己虽订了婚,却也算未婚先孕,丢了父母的脸面。说实话,在经历了这些日子以为女儿回不来了的痛苦之后,她现在真的不在乎那些了,她觉得天底下任何事,都没有此刻女儿站在自己面前来得重要。至于她回来的时候多了一个人,那又怎样?
没有哪个孩子是不让父母操心的,这孩子已经让父母够省心了,若她这样的孩子都丢了父母的脸面,那天底下恐怕没有再好的孩子了。
这么一想,李娟便叹了口气,气也消了,遂又关心起女儿来了。她瞧了眼女儿的肚子,问:“有四个多月了吧?”
“嗯,马上就要到第五个月上了。”夏芍不自在地笑了笑。
李娟看了女儿一眼,这一眼可是没什么好气,她是过来人了,稍一算时日,就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事。再一算日子,她去昆仑山的时候,这孩子可不才两个月?正是胎气不稳的时候,她也敢在那地方呆着!还遇险……
“小徐知道么?”
“不知道,我也是到了昆仑山的时候才知道的。”夏芍垂眸答,父母怎么怪她,她都觉得是应该的,但有件事她得说,“妈,要是没有师兄,可能现在出事的就是我和孩子了。”
“妈知道。”李娟转过身去,擦了擦眼角。那些风水上的事,她不懂,但是得知女儿出事后,唐老把该说的前因后果都跟他们夫妻说了。也正是因为这样,她才不忍心怪这准女婿,“妈这边没什么,你爸那边,你可得好好跟他说。他不比妈少担心你,可你知道你爸那人,他是什么事都装在心里,嘴上最不会说。你可别因为这样,就不跟他交代了。”
“不能。您放心吧,等吃过饭,我单独找爸聊聊。”夏芍道,见母亲的脸色松下来,便在厨房里陪着她忙了。
这天的午饭吃得早,满满一桌子的菜,都是夏芍爱吃的。几个月没吃到母亲的手艺,尤其是九死一生回来,夏芍胃口极好。见她不拘谨,席间气氛都松快了些。这天中午桌上的人不多,只有唐宗伯、张中先和夏芍一家三口,门派的弟子虽得知夏芍回来了,但这样的日子,都很体贴地在进门时见过她就告辞了。
吃饭的时候,夏芍主动说起了昆仑雪崩之后的事。有父母在场,她一句惊险都没谈,只道自己运气好,雪崩时落进了冰缝,随后看见冰缝一端有亮光便顺着走了过去,之后便见到了昆仑胎,得以在那处宝地进入大乘境界,并在金龙的帮助下出关下山。
当得知夏芍竟然机缘得见昆仑胎,唐宗伯和张中先两人都震惊了。夏芍详细描述了一下昆仑胎中的奇景,唐宗伯连连点头,“没错!是昆仑胎!是昆仑胎……怕是有万年了!”
“奇遇啊!这得多大的机缘!这丫头命格奇,我还道她能大乘已经是奇才了,没想到连这等机缘都有。”张中先也甚是感慨,至此夏芍乘龙出关的秘密是彻底解开了。这事怕玄门传承千年以来,没有人遇到过,她算是第一人了。
相比起两位老人的惊奇感慨,夏志元夫妻可听得心惊肉跳。自己的女儿自己最清楚,她是向来报喜不报忧,话说得简单,运气好?那要是运气不好呢?她困在冰缝里不见天日,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到头来若是葬在那里,世上都不会有人知道。这种事,叫他们做父母的怎能不揪心?
越是揪心,越是觉得现在女儿坐在对面有说有笑地吃饭是老天多么大的厚待。还有她肚子里自己那未来的小外孙,得有多大的命才能跟着她从昆仑山出来?
夫妻两人越想越后怕,哪还有吃饭的心思,李娟望着女儿问:“你回来以后,去过医院了没有?”
夏芍闻言停了筷子,“还没有,时间很赶。我忙完京城的事就马上回来了。要不,您下午陪我去看看?”
说起去医院,夏芍回来的事还瞒着外界,她便问了师父有没有认识的医生。唐宗伯在香港这方面的人脉自然要多少有多少,他吃完饭便约了一位医生,对方亲自开车来了半山老宅,将夏芍和李娟接去了自己开的医院。
虽然相信肚子里的孩子没事,但夏芍还是紧张的。这孩子跟着她在昆仑山经历了太多,没吃好,也没休息好,她只能用他在慢慢长大来宽慰自己,即便是历险归来,她也没有第一时间带他去医院。说来,这段日子,她最愧疚的便是这孩子了。
当看见仪器上孩子的影像,当听见医生的一句“正常”后,夏芍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刻的心情,她忍不住眼圈发红,陪在一旁的母亲更是眼泪都涌了出来。
母女两人在医院里一个下午,做了各项检查,只等着两日后来医院拿结果。等回到半山老宅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
还是中午那些人,吃过晚饭后,天色已经黑了下来。饭后,夏芍以想出去散散步为由,将父亲单独请了出来。两人也没出老宅,只在前院里吹着夏夜的海风,慢悠悠散步。
“爸。”夏芍笑了笑,但还没等认错,夏志元就打断了她。
“别来这套,你这套就能哄哄你妈。这事也不是你一个人的错,你一个人也担不了。等小徐好了,让他来趟东市,让他和我说。”夏志元撂下话来,夏芍却愣了。
“爸,您准备回东市了?”
夏志元本背着手别扭地不看女儿,一听这话便回头瞪眼,“不回去怎么办?你不知道外头都在传什么?你爷爷奶奶,姑姑叔叔,这些天没少给我打电话问你怎么样了!我再不回去,家里就乱成一团了。我再躲着不回基金会,人家真以为你出事了,华夏集团要倒了呢!有你这么当董事长的么?这么大的摊子,撂下就走了,你要是回不来,这摊子谁收拾?”
夏芍被训得一笑,乖巧低头,用哄母亲那套来哄父亲。她知道,还是管用的。她不怪父亲对她发火,父母都是担心她的,只是他们这些日子担惊受怕,如今她回来了,他们的心松下来,情绪总得有个发泄的地方。不然,总憋着会憋出病来。被父亲吼几句,她又没损失,吼她的是她亲爸,又不是别人的。
果然,她这么乖巧的样子果然让夏志元很快心软了,瞪了她两眼,哼了哼,背过身去。
夏芍瞧着父亲消气了些,这才道:“好,您想回去就回去。等后天拿了检查结果,我就去趟日本,处理公司的事。”
“处理公司的事你去日本干什么?”夏志元当即转身。
“集团在我走之前打算收购日本大和会社,那边已经答应我了,只是临时反悔,这事我得去露个面,好好和他们说道说道,不然真当华夏集团好欺负呢。”夏芍也不隐瞒。
夏志元却一愣,他知道女儿有将公司发展成跨国集团的规划,只是没想到这么快!而且,还是在这种外界舆论乱糟糟的时候。
“这事你也不能怪人家,外头都传你出事了,你一出事,华夏集团瓦不瓦解还难说。就算不瓦解,凭我和你妈的本事,还有咱家这帮人,这集团也不可能给你保得住。不能苛责别人不信守承诺,毕竟人家也是为自己考虑。”夏志元觉得自己有必要在大是大非的问题上提醒女儿一句。
他不知实情,夏芍听了只是一笑,心下宽慰。父亲打理基金会这些年,见过的世面也多了,还能保持这份心,难能可贵,“我知道了,只是我没事,我这一露面,说不定对方能改变想法。您放心吧,在公司的事情上,我有分寸。”
“嗯。”夏志元这才放下心来,沉默了半晌,转身往屋里走,“行了,等你去日本那天,我就回东市吧。你妈就不跟我回去了,省得你身边没人照顾。”
说到底,他心里再有情绪,还是为女儿着想的。
夏芍在后头站了许久,望着父亲进屋的背影,脸上慢慢露出笑来。
……
要去日本,夏芍却不可能带着母亲同去。父母不知实情,她和大和会社早有过节,和阴阳师也有笔账要清,她可真不是去好好跟人谈判的。
而李娟既想留下来照顾女儿,又担心丈夫回了东市没人照顾生活起居,正两头为难,夏芍给她拿了主意,让她先随父亲回东市。她去日本谈判过后会立刻回青市,召开集团会议和新闻发布会。回了青市,自然要回趟家里,到时在家里养段日子。至于学校方面,她会办好休学手续,先休学一年,待孩子出生后再继续完成学业。
李娟听了,觉得也只能这么办了,事情便这么决定了下来。
两天之后,检查结果院方派人直接送了过来,表示一切正常,但因为夏芍这段时间过于劳累,还是嘱咐她好生休养一段日子。
好生休养目前夏芍是做不到的,她得先解决公司的事。在出发去日本前的那晚,她来到徐天胤的房间,守了他一晚,早晨起来要离开的时候,她望着男人俊极的眉宇,在他心口轻轻一枕,“师兄,我后半生最大的愿望,是希望我像这样醒着的时候,你还能像这样安心睡着,不会被惊醒,不会每天起得比我早……但我说的是你好好的时候,不是现在。我从日本回来后会直接回青市,等公司的事处理完了,我会再回来看你。到那个时候,你醒过来好不好?我们一起回家……”
她贴在他心口上说话,希望他能听见她说的话。但当她起身,只看见窗帘被风吹起,风吹着他的发尖儿,他睡得那么沉。夏芍轻轻一笑,笑红了眼,缓缓俯身,在男人眼睛上轻轻落下一吻,仔细帮他盖好被子,转身离去。
门关上,她下了楼,同父母一起坐车去机场。阳光却照进窗口,落在男人的脸上,似洒上一层金辉。晨阳里,男人的眼皮忽然轻轻地,动了动。
……
日本。
夏芍出事的消息已不仅在国内传得沸沸扬扬,国际上也早已传开。
救援队派出了那么多,却迟迟没有消息。从未听说过有人在遇上雪崩后能活那么长的时间,更何况是又遭遇了冰崩?尽管华夏集团一直出面澄清,可是夏芍到底去了哪里度假,却一直没有透露。有点头脑的人就知道,这种时候哪个集团的掌舵人能安心度假?况且华夏集团起先说夏芍是和徐天胤出国度假的,可徐天胤现在已被停职,还成了逃犯,再加上徐康国病重,正常人会在这个时候不露面,继续度假?
只有一个可能,夏芍出事的消息是真的,徐天胤被军方停职处分的事也是真的。
华夏集团当初再快的应急反应,也没有料想到后来徐家会出事,一切解释成了笑柄,如今集团内部的员工都人心惶惶,外界更是有担心的,有着急的,也有等着看戏的。
但无论是存了什么心思,想看一出什么戏的人,都不会想到,这出戏最终会演变成惊悚恐怖剧。
京都,土御门道场,一地血染,满院惊呼。
一口棺材被放在门口,里面躺着的尸身已腐,散发着恶臭,身上的皮肉却能看出死前便已是血肉模糊,人的脸都成了一块烂肉,看不出五官模样来了。
一具尸体越过棺材被踢进道场,砰一声砸进和室。那人也就二十来岁,一身白色道服,面色苍白,双眼圆睁,眼神里尚存留着死亡前一刻的惊恐。
土御门秀和。
老家主已站起身来,盯着孙子死去的面容和外头的棺材,旁边土御门秀和的父母凄惨一叫,拔了身上的武士刀便向夏芍劈过来!夏芍动也未动,屋里却凭空生出一道劲风,两人被当面击中,双双撞去墙上,咳血倒地。
“夏大师!这是什么意思?”老家主怒喝一声,土御门的弟子们纷纷围进来,愤慨难当。
夏芍立在和室里巍然不动,只冷笑一声,“贵派弟子前些日子特意去昆仑山上问候我,可惜不幸把自己留在了那里。我如今把人送还故里,老家主该谢我才是。”
“什么?”道场里嗡地一声!谁也没想到,那棺材里躺着的人是自己的师兄弟。
“只是我这趟也不是全为做善事来的。昆仑雪崩的账,我的同伴死两人、伤两人的账,我与弟子、朋友和我未出世的孩儿埋昆仑山下十三天的账,我是要来清一清的。您老的孙子只是其中之一,还有三个。”夏芍谁也不看,只望着土御门老家主,缓缓道。
白发人送黑发人之痛,如果可以,她并不想让这位老人体会,他从来没有得罪过玄门,甚至一心想处理好两派的关系。可是,这不代表该做的事她不会做。那两名在昆仑山上死去的雇佣兵,他们也有父母,而她,也有父母……若她此生回不来,她的父母连她的埋骨之地都不会知道。这笔账,她是要讨的。
而这位老人,他也真的是老了。门派发生这么大的事,死了两个弟子,他会不知道?他应是知道的,只是两人的死因,他被晚辈们瞒了过去。一派之长,被晚辈们胡瞒至此,他也真的是老了……
果然,老家主身体一晃,脸色刷白,应是明了了这段时间的某些谎言。
夏芍的话没有明说,可也说得再清楚不过。可是同门在眼前被杀是莫大的耻辱,道场的弟子们反应过来,顿时愤慨难当!
一人冲出来指责,“你说是我们做的,就是我们吗?你有证据吗?没有证据杀我少主,辱我道场,偿命!谢罪!”
这人一怒,其余人便要附和,夏芍忽然抬手,空气中忽来一道透明气劲,只听哧地一声,血线飚飞!道场里,霎时静了。那叫嚣的人僵着身体,半天才反应过来自己竟还活着。
他还活着,死的是他身后的两个人,两人脖子上同一道割痕,瞪着双眼倒地,死不瞑目。死前眼中的惊恐和土御门秀和一模一样。
“还有一个。”夏芍的声音淡淡响起,听在四周人耳中却如雷一般。这个时候,没有人去想她是怎么确定那两人就是她要寻仇的人的,所有人脑中只有一个词。
嚣张!
独自一人前来寻仇,踢馆,杀人,还无视在场所有人。他们的愤慨,指责,全都不在她眼里,她只管清自己要清的账。这岂止是嚣张的境界?
待反应过来,在场的阴阳师们各个脸色涨红,巨大的耻辱就在眼前,有些人受不住,怒吼一声,其余人也纷纷逼近,将夏芍围在了道场之中。
夏芍负手而立,始终没有看这些人,唇边笑意却嘲讽至极。这世上,总是有人把颜面看得比道理重的。
她的笑容看在众人眼里,不由更恼,一阵杂乱的声讨怒骂,像商量好似的,所有人一齐出了招!
但,也像商量好似的,所有人的招数都没能使出来。
道场里,元气静静停着,非但不受阴阳师们的召唤,甚至连他们的式神都召不出来!长久的静默,死寂的气氛,起初只是所有人都瞪着震惊的眼,后才听见呼哧呼哧的喘气声。
“怎么回事?”
这是所有人都想问的问题。
夏芍却冷笑一声,不见她周身有气劲震开,只觉前一刻还静止不动的元气,忽然爆开!一群人呼号着砸了出去,上百道沉闷的响声,血吐了一地,没有一个人爬得起来。所有人在地上捂着胸口,惊恐地瞪着立在道场内的女子。
没有人知道她是怎么办到的,甚至没有人看见她动手。但是,这就是实力的差距。
以一敌百,袖手伤人——难以逾越的实力鸿沟!
夏芍却在众多目光中看向道场内的一人,微笑,“还有一个。”
那人一震,目光一闪,忙道:“夏大师,昆仑山上的事,我并没有参与!”
说话的正是土御门善吉,但他这一开口,也等于承认了土御门秀和所做的事。老家主顿时一晃,险些跌倒,其余起初并不太相信这件事的阴阳师们也都震惊地看向土御门善吉。
“你是没有参与,你只是默许了。”夏芍淡淡开口。上回使节团的事让土御门善吉在本国政客们面前丢了脸面,他是个头脑精明的人,本不敢找她的麻烦,但有她在一天,他始终受压制也是事实。所以,当他的侄子动手时,他深知此事有风险,所以精明地没有参与,但事后他为了挽回阴阳师在政界的声望,没少安排他认识的人跟姜山接触。这些事,又如何瞒得过她?
“我……”土御门善吉额头逼出汗来,欲待解释,夏芍却不愿在此浪费时间,已抬起了手。
“住手!”老家主颤着声音一喝,人群里同时撞出一人来,猛一下将土御门善吉撞到,扑通一声跪在了夏芍面前!
夏芍眉峰一挑,缓缓收手,道场里却再次静寂无声。
跪在她面前的是名十七八岁的女孩子,她挡在土御门善吉面前,给夏芍行了大礼,道:“请允许我代父亲受过!”
女孩子声音清脆,眼神却坚毅无催。夏芍对这女孩子有印象,她第一次拜访土御门本家道场的时候,她也在。只是却一句话没有说过,一个安静得近乎没有存在感的女孩子。家族的焦点都在她的父亲和哥哥身上,她看起来无足轻重。
连土御门善吉都没有想到,这个平时并不被自己重视的女儿,竟在这个时候挺身护他。他震惊过后,眼便红了。生死之际,才见真情,只可惜……或许晚了。
夏芍望着那女孩子的眼,她一看便不善言辞,只说了这一句话,便没有再开口,只是以最大的礼仪跪拜在地上,眼睛里没有胁迫、没有愤怒,更没有惧怕,有的只是坚韧和请求。
夏芍心中一叹,目光嘲讽地扫了一圈道场。这家族里,老家主也好,任何人也罢,所有人的眼都瞎了。这么一个能担重任的后辈,就因为是女孩子,而被轻视埋没了。
夏芍抬手,空气里一震,一声嗤响自女孩子耳边惊起,直击她身后!后头,几声闷响,土御门善吉睁着眼倒下去,女孩子惊喊一声回头,却只看见他左手腕上一道血痕,顺着血痕往上,他胳膊以及身体的几处大穴全都由内震破——人是死不了,但修为是废了。
“我答应过你爷爷,他帮我一个忙,我还他一个人情。虽然对方最终没有听他的,但这与他无关,所以人情我还是要还的。就还在你父亲身上吧,我饶他一条命,只是从今往后,他要做个普通人了。”夏芍淡淡扫过女孩子和老家主,最后目光又落在女孩子身上,语气冷了冷,“你可以恨我伤了你父亲,但日后最好别做报复我的事。我这人向来恩怨分明,恨我的,只要是无辜的,我都不会碰。但若与我有怨,我定清还!只不过下一次,世界上恐怕就没有阴阳师了!”
这话是对这女孩子说的,也是对道场内所有人说的。她不杀无辜,但若不是无辜了,她下手不会留情。
说罢,夏芍没有再看任何人,也不愿再留,留下一口棺材、三具尸体和一个废人,抬脚走出了土御门道场。老家主在后头颓然地坐到地上,至夏芍走出大门,没有一个人敢来拦她。
出了巷子口,张中先正着急地等着,一见夏芍出来,便急急问明了里面的情况,听罢一皱眉头,“这孩子倒是个有情有义的,只是你到底还是伤了她父亲,她以后长成,不会又给咱们惹事吧?”
“不会。”夏芍抬眼看着湛蓝的天。自从大乘,她已不仅能见未来,即便连过去之事、时空之事也一并明晰。世上再没什么能瞒过她的双眼,土御门家能担下任家主之位的人一死一废,老家主死后,便是漫长的分裂期,内斗不断,实力大减。
一个家族,纷争不断,人心不齐,争权夺利,自保且还艰难,又拿什么去对付别人?
“走吧,还有一件事,办完了就可以回国了。”
……
入夜,东京。
一间普通民房内,一张收购合约被推到了宫藤俊成面前。
宫藤俊成却直直盯着坐在对面的女子,“你、你没死?”
“宫藤社长何出此言?外界的传言也是能信的?我一直在国外度假,我的员工不是已经出来澄清过了吗?”夏芍笑意温和。
宫藤俊成怎么可能信这话?他既和肖奕合作,就是知道实情的!夏芍这话,简直就是愚弄他!但比起气愤来,他今晚在见到夏芍登门的一瞬,心里涌出更多的是强烈的恐惧。
肖奕说,把她的命留在了昆仑山。可是她活着回来了,那……肖奕怎么样了?
肖奕收购了大和会社的事,夏芍知道吗?
这么想着,宫藤俊成的目光便扫了眼桌上合约,一看便瞳眸一缩——那是份收购合约。像这样的收购合约,他自从世界拍卖峰会回来,不知看了多少,只这一份令他印象最深刻。因为,这是华夏集团的。
这份合约他已经看过了,并且当时就气愤拒绝了。他把大和会社卖给谁,也不会给死对头!可是,华夏集团的人脉真是令他刮目相看,当初在拍卖峰会上,她废了土御门家主的弟子,竟还能说动老家主给他施加压力。可恨的是,别说当时的大和会社不敢得罪阴阳师,就是全盛时期,也得给土御门家三分薄面。当时无奈却又咽不下去这口气的他,打算把收购价码提得极高,狠喝一次华夏集团的血!但是这口血他没喝到,肖奕便找到了他。他称能了结夏芍,并给了他很可观的收购价码,这么一举两得的事,他为什么不答应?
只是没想到,夏芍竟然没死!
可是,她没死,大和会社却已经和肖奕签了合约,连账都到了。夏芍今晚拿出这份合约来,她是不知道他和肖奕之间的合作?
没错,她确实有可能不知道!因为这件事现在还没公开,肖奕当时称过段时间他有空了,双方再开个记者会,公布这件事。现在这件事还瞒着外界。
宫藤俊成眼神一闪,心底涌出巨大的喜悦,脸上却掩饰得极好。他拿起桌上的合约,装模作样又翻了翻,随即冷冷嗤笑一声,“夏董,虽然我答应了土御门老家主会考虑华夏集团,可是,这个价码你不觉得太没诚意了?”
肖奕给的那笔款项,他早就拿去替公司清理债务了。虽然还剩下一些,但他如果能从不知内情的夏芍这里敲上一笔,他立马就可以带着家人逃到国外去,从此改名换姓,下半辈子不愁吃穿,当个隐形富豪。
夏芍却融在沙发里,斜倚在一侧,笑意里似有明光,却有带起些慵懒的气韵。宫藤俊成被她看得心里直打鼓,表面却佯装镇定,盯着夏芍不语。
但夏芍的话却让他懵了,“宫藤社长,华夏集团不是已经支付了五十亿的合约金了吗?赖账可不是个好习惯,贪心更不是个好习惯。你说呢?”
“什么意思?”宫藤俊成懵了许久,真的不明白夏芍在说什么,“夏董,我们连合约都没签,华夏集团什么时候付过合约金?”
夏芍闻言,笑意更深,只是没多少温度,“哦?那宫藤社长已经跟别人签过合约了,合约金也到手了,现在又来跟我谈合约金,你想吃双份不成?”
宫藤俊成却如被雷击中,脸色由白变红再转白,眼瞪得就没眨过。她、她什么都知道了?
既然都知道了,为什么还要拿合约来跟他签?
“你、你是想逼我双签,然后去告我,让我坐牢!是不是?”宫藤俊成脑中闪过这个念头,顿时怒得站起身来,眼中爆出恨意,“你把大和会社逼到今天这步,竟然还要落井下石?”
夏芍懒在沙发里一动不动,连眉毛都没动一下,却笑了,“大和会社百年企业,产业模式已经不适应今天,你们想走出困境,需要的不仅是变革,而且是破坏性变革,整个系统都要动大手术。这么多的弊端,是你们宫藤家几代掌舵人太少着眼未来,重守成多过重创新积累下来的。大和会社走到今天这一步,是我在拍卖峰会上逼一逼就能逼出来的,这话你可真敢说。百年家业,毁在你手上,你想找个替罪羊减轻你的负罪感,那是你的事。但不要把别人想得和你一样懦弱和卑劣,落井下石?那也要看对方值不值得。”
宫藤俊成僵直地站着,保持着愤怒的姿态,脸色却涨成紫色。
字字诛心,可谓如此。
她说得没错,若大和会社还是当年全盛时期的样子,绝不是对手在拍卖峰会上逼一逼,就逼到这副境地的。可是,他一直不想面对,不敢承担,便把这责任推出去,用仇恨来填满自己……
“我在日本的预期行程有限,所以就不跟宫藤社长绕弯子了。跟你实话实说好了,跟你签过合约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大和会社实际上无人接手。所以,这份合约你还是签给华夏集团吧。只不过,你要记住的是,合约金我们已经付过了——五十亿,一分不少。”
正处在失神状态的宫藤俊成被夏芍的声音扯回现实,却再次像被雷劈中!
什么?
肖、肖奕……死了?
还有,什么叫合约金已经付了?
大和会社虽然走到了今天这步,但宫藤俊成在商场半生,这点弯弯绕绕不可能转不过来。但正因为他想到了一个可能,才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外界没人知道大和会社已经签过合约,而肖奕又死了,合约金他等于白拿了。夏芍的意思是,合约金他可以拿着,但要对外声称是华夏集团付的!
宫藤俊成险些一口血喷出来!就算和夏芍没仇,现在眼前有这么个敢说这话的人,他也想跳起来大骂!
你妄想!
刚刚是谁说贪心不好的?她这不仅仅是贪心的境界了吧?她简直就是想空手套白狼啊!
钱别人付了,所以她就不付了,她只是来拿份合同,然后等着公司交接到她手上就好。这简直是一分钱不花,就想白得他的大和会社啊!
宫藤俊成突然觉得心脏病要犯,想想他前段时间还想着狠敲华夏集团一笔,一转眼,对方就白手套他的公司。别提多花钱了,人家一分钱都没打算花!
这叫什么事?敢不敢胃口再大点?
宫藤俊成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夏芍懒在沙发里面不改色。看她那样子,她确实是敢再大点胃口的。
“时间不早了,宫藤社长。我忙了一天,有些乏了,你要是想好了,合约可以签了。”夏芍没给宫藤俊成太多的时间去震惊和思考,她只是看了眼墙上的钟,露出些倦意来。
这倦意看在宫藤俊成眼里,已颇有些不耐的意味了。他心里何止五味杂陈,千百味都已搅在一起,头脑已无法思考,但至少明白一件事——他是没有办法不签的。
且不说肖奕是怎么死的,是不是死在眼前这女孩子手上,就说她曾经在拍卖峰会上的身手。她连安倍秀真都能废了,何况他?今晚他要是不签,他知道她有的是手段让他签。他现在还剩了点身家,打算给儿子拿去创业,东山再起。可若惹恼了夏芍,宫藤家最后一点希望不知道日后能不能走得顺利……
几经折磨,宫藤俊成闭了闭眼。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签下这份合约的,也不知道是怎么目送女子离开远去的。他只知道冷风吹着大门,他坐在冰凉的地板上,整个心都是凉的。
而夏芍走出宫藤家之后,却停下脚步,深吸一口气,望了望星辉点点的夜空。初夏的风吹来,尚有些微凉,却能吹醒人的头脑。
刚才,她对宫藤俊成说的那些话,又何尝不是对自己说的?身为集团的掌舵人,任何人都可以被辉煌迷了眼,唯独身在高位的人不能。
不看未来的人,没有未来。
……
张中先在车里等夏芍,这段时间都是他陪着夏芍东奔西跑,夏芍上了车后便道:“明早我就回青市,您老就回香港吧。师父和师兄那儿,劳您操劳了。”
张中先顿时瞪眼,不爱听这话,“什么时候这么爱客套了?”
夏芍却笑着转过头来,“不跟您老客气你也能尽十分的心,可要多说点好听的,您老心里一美,就能尽十二分的心。您说是不?”
张中先顿时噎住,好半天才喘过气来。他就不该跟这丫头计较,跟她斗嘴的结果往往是把他自己气死。这话,听了还不如没听见。这么想想,还是听前头那句客套话舒坦。
夏芍却低头笑了起来,笑着笑着,便转头看向了车窗外。她回来后,就没怎么开怀过。师兄虽然是伤势大好了,但至今未醒,公司的事更令她觉得愧疚。她把公司放下三个月,这么大的风波她都不在,她这个掌舵人这一次真的是没有尽心尽责。直到今晚拿到了合约,她才心里轻松了些,觉得自己可以回去见见那些跟着她打拼江山的老将们了。
若是什么都没为公司做,她哪有脸回去?
张中先一看夏芍这副神情,就知她心思又重了,顿时没好气地哼了哼,“行了行了,我回去帮你看着那小子,天天帮他调理身子,直到醒过来还不行?你赶紧把公司的事解决了,再赶紧回来!我这把老骨头这么大年纪了,十二分的力,很快就出不动了!”
夏芍听了,这才又笑了笑。
如果她再香港,能看见师兄站在她面前,那该有多好?
……
青省六月初的气温早晚尚有些凉意,上午十点,暖阳喜人,下了飞机的人们纷纷将薄外套搭在手上,穿着夏装走进机场大厅。
却只有一个人,仍然穿着粉白的薄外套,下飞机的时候轻轻抚了抚白色连衣裙下微微隆起的腹部,随后抬眼,也走进了大厅。女子戴着太阳镜,遮阳帽,穿着平底鞋,一身休闲的打扮颇像国外海边度假归来。
一进机场大厅,她便拿了份商刊,上面大标题果然刊登的是华夏集团的事。
“十四支国际救援队撤出昆仑山,华夏集团董事长夏芍已宣告遇难!”
“华夏集团内部面临重大抉择!特邀专家针对未来做出预估。”
“夏家仍未回应遇难之事,对集团的未来归属不发表意见。”
“三月之期将至,出国度假谎言将破……”
各种各样的报道充斥着报纸和商刊,身边经过的人时不时的讨论声入耳,女子却只是低头看着商刊。
她看得太认真,大厅里的气氛忽然静了静,她竟都没有第一时间发觉。
等到她感觉到气氛有异,将商刊放回原位时,大厅里已站了不少人。
人人都面朝同一方向,望着同一个人。
她站在最后方,伫立的人潮无声地指引着她目光的方向,她顺着望过去,忽然也如那人潮。
人潮的尽头,男人静静立着,银黑的衬衣袖口挽着,怀里抱着捧玫瑰和百合的花束。他周围没有人,孤冷的气息令所有人退避三尺,冷峻的眉宇间却凝着令人移不开眼的柔。那柔只是一眼,便让人觉得深邃,觉得极致,觉得心底某处钝痛,似有刀在割,让人觉得,此生不可能再看见这样饱含深情和令人疼痛的目光。男人的眸暗得像黑夜,却亮得似晨露,只是定凝着的目光,便令人看见蚀骨的压抑,恍如隔世的思念和小心翼翼的凝望。
她也望着他,太阳镜遮了她的眼眸,却看见两行热泪淌下脸颊。她忘记身在何处,忘记刚刚在做什么,只隔着人群远远望着他,默默流泪。世上只有他,不管她变成什么样子,他都能在人群里一眼寻见她……
不知什么时候,她缓缓转过身来面向他,他的目光却落在她的手上。她的手抚在微微隆起的小腹上,望着他。
他眼中所有的深情和疼痛都在这一瞬呆住,手中的花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人群却开始骚动。她的脸被太阳镜和太阳帽遮了大半,一时并未被人认出,但他的模样,却不可能有人认不出!
徐天胤?!
人群怔愣过后,忽然明悟了一个巨大的消息,人潮像流水般迅速转头,纷纷望向后方的女子!
夏芍却看也不看周围人群,脸上泪还流着,唇边却绽开笑容,忽然抬脚,奔向了徐天胤!
她这一奔来,怔住的男人忽然被惊醒。向来冷峻的脸上,这一刻惊住、担心、迫切的情绪纠结在一起,看起来很滑稽。他似是很怕她跑,忙迈过地上的花,也向她大步走了两步,迎面接住了她!接住她的一瞬,他的腰微微向后一收,大手扶住她的腰身,帮她缓了力道,任由她抱紧了他。
她在他怀里颤抖,不知是哭还是笑,却有湿气烫了他的心口。他却不敢抱她,恍惚间不信,峰顶那一日,那一刻的闭眼,他以为是此生永别,竟可以再见她。
他的手也在抖,试过几次竟不敢再碰她,怕那是一捧空气,一碰便发现在黑暗的长长的梦里。他只闻见她的香气,独属于她的令人心神宁静的香气。他感受到她的柔软,和她圈上他脖颈时手指的软嫩,那也是独属于她的软玉般的身子。
一切的一切,说明这不是梦。不是他总感觉做不完走不出的黑雾般的噩梦,她真实地在他眼前,不像那天在峰顶,他想道别,却连她的声音也听不清……
“……芍。”他试着轻轻唤她,声音却是哑的。
她在他怀里颤了颤,他心口的湿热更加烫人,她哭得更厉害,却也渐渐笑出声来。许久,她抬起头来,摘下眼镜,露出那一张他再熟悉不过的容颜,眼睛红肿,却能看出最令他迷恋的笑意。随即,他听见她轻轻唤他,“师兄。”
师兄……
这称呼他不知道让她改了多少次,她每次只在他使尽手段的时候才让他如愿一回,可事后又改回来。在他苦恼的时候,她总是笑,笑得眼眸月牙儿似的,令他迷恋,过后又默默苦恼。他为此想过很多办法,可是总没有办法改掉她的习惯。
但这一刻,他才知道他有多期望听见她的这句“师兄”。
“嗯。”他简洁地回应,声音却很短促,短到几乎卡在嗓子里,哑得令人听不见。
她却轻轻一笑,而他,在她的轻笑声里,小心翼翼地用双臂圈住了她。在确定她没有消失之后,他慢慢地将她抱紧。
一滴湿热落在她颈窝,他将脸埋在里面,贪婪地嗅着她的香气,任那湿热湿了她的肌肤,身体也不由自主轻轻颤了起来……
------题外话------
结局上部分先传,先传到这里应该不会有人揍我吧?摊爪,我表示把师兄放出来了呀,求放过……
下部分大概22号或23号更,到时会有公告。
第五十七章 大结局(下)
这天,正是三月之期的最后一天。当舆论都将目光放在华夏集团高层身上,看他们明天如何圆之前的说法时,夏芍出现在了青市机场。这个消息像风一般迅速传了开来,有记者赶到的时候,夏芍早已不在机场。
她已经坐在华夏集团总部大厦的董事长办公室里。
孙长德等一干在青市总部工作的高管是第一批迎接这个惊喜的人,其余人收到消息,还在紧急乘航班赶来的途中。明亮阔大却布置雅致的办公室里,孙长德欣喜地几次都没说出话来,那孩子气的神情哪里像威名在外的华夏拍卖的总裁,简直就跟当年夏芍初见他时一样,海归回来,三十多岁了,还像个阳光大男孩。
“对不起,我回来晚了。”最终,还是夏芍先开了口。
“不晚!不晚!太是时候了!”孙长德的激动溢于言表,他们几人这些日子关注着救援进展,当听说冰塌了的时候,他们几个的心也顿时塌了。十来天前,听说救援队撤离了,陈满贯大晚上的来了青市,两人就在办公室喝了个烂醉,抱头痛哭。徐家出事,董事长遇难,这段日子对他们来说真的太艰难了。他们都已经商量好了,如果董事长今天没回来,他们就去趟夏家,把董事长的股权转给她的父母,而后他们这几个元老继续维持公司的运营。公司必定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发展迅猛,但走到今天已经稳定。只要缓一缓跨国集团的规划,只在国内发展,有生之年,尽他们所能,让董事长的父母不愁吃穿,公司也继续运营,还是很有可能的。
他们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已经不敢想还有更好的结果。没想到,结果不仅是好的,还是那个最好的!
她回来得太及时了,没有必要道歉,走之前,她说三月为期,今天还没过。
夏芍却垂眸笑了笑,孙长德等人的决策父母已经打电话跟她说过了,这是最令她感动的地方。假如她不在了,还有人愿意为她父母的衣食无忧操劳,当初这几员大将她是先凭面相挑的人,果然没看错。她回来的这些天,清理了不少人,清理仇人倒没什么,最怕连亲近的人都要清理,那才是最伤人的。所幸,没有人让她失望。正因为面对这些真心的人,她才应该道歉。最后才处理公司的事,她确实存了考验他们的心思。
“陈哥知道您回来了,已经改签了航班,很快就到。他这些天都没睡好,当初对外界称您和徐将军出国度假是陈哥想的法子,我们都是同意了的,可是后来徐将军出事,我们对外的宣称不攻自破,公司员工也为此人心惶惶,陈哥很自责。”孙长德叹道,幸亏董事长回来了,不然陈满贯可能这辈子都会当初的决策自责。
夏芍闻言也一叹,陈满贯这一生的经历也可谓大风大浪,他当初事业未失败的时候,就是个重情义的人。当初她也正是看到这点,才放心将福瑞祥交给他打理。
陈满贯果然来得很快,夏芍才到公司一个多小时,他就从东市坐航班赶过来了。当在办公室看见夏芍的一刻,五十多岁的商场老将了,竟然忍不住眼圈都红了。
艾米丽和刘板旺是下午三点钟到的,最晚到的竟然是马显荣。他本是青市福瑞祥的总经理,但这些天公司情势紧,员工人心不稳,陈满贯便派他去各地福瑞祥视察,顺道安抚员工情绪。他得到夏芍回来的消息后,订航班没订到,晚了一班回来,已是下午五点了。
这个时间员工已经下班,夏芍却与这几名心腹大将坐在了会议室里。
“先看看这个吧。”夏芍把一份合约书放到了桌面上。
陈满贯先接了,看过之后脸色一变,递给了孙长德。孙长德看过之后递了下去,每个人脸色都变了一遍,没有惊喜,只有沉重。
“董事长,这是……”
“我回来之前去了趟日本,签了这个。”
合约上写的清楚明白,五人当然看得懂。孙长德却道:“您大概不知道,大和会社已经和别人签了合约,账都付了!那人是您让方礼留意的一个人,姓肖。我们在您回来之前,曾经怀疑他和您在昆仑山出事有很大的关系!很可能就是他和大和会社密谋的,只是后来徐家出事,外界舆论对公司不利,我们还没分出心来去查这个人。”
宫藤俊成简直就是想吃双份,可惜董事长身在昆仑山,对这段时间的事不清楚,这合约恐怕是让人蒙了。
“没关系!想吃双份,也得看他坐不坐得起这个牢!连那个姓肖的一起查!”陈满贯一摆手,怒道。
夏芍却扬眉一笑,她这些部下连这些事都挺精明的嘛,竟能看出她出事跟肖奕有关。他们这是担心她被人蒙在鼓里啊,呵呵。
“放心吧,这份合约是有效的。”夏芍含笑慢悠悠道,将五员大将的目光吸引到她身上,“我从昆仑山回来,没让任何人泄露消息,也是怕打草惊蛇。我先回了趟京城,背后的人已经解决了。现在合约有人帮我们付了,我们当然不能辜负对方的好意,任由大和会社无人接手。这件事我已经去日本跟宫藤社长谈过了,合约他亲手签的。记住,五十亿的合约金,我们已经付清了。”
“……”啊?
五双直愣愣的眼,呐呐盯了夏芍半晌。这话里的信息量略大,五个人琢磨了半天,目光皆从刚刚的气愤转为震惊,嘴都张大了。
不、不是他们想的那样吧?
董事长的意思是,害她的人她已经解决了。现在人家付清了合约金,却没命接收大和会社,她就不客气地去了趟日本,又不客气地跟人家宫藤俊成重新签了份合约?
这是……白吃?
陈满贯的嘴有渐渐向上咧的趋势,他觉得这时候笑有点不厚道,但是忍不住。只听说过兵法上有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没听说过商场上有不花钱白接手人公司的。这难不成就是传说中的最高境界?
其余四人却激动多一些,董事长真是每回都能给人惊喜!她走的这段时间,外界传言不断,公司人心惶惶,其实她不必做什么,只要她一回来,一切谣言自破,华夏集团还跟以前一样!可是她每次出手,总能让公司向前迈一大步,很难想象她是怎么一回来就查清了是谁害她的,然后不声不响地解决了此事,还为公司带回了这么巨大的利益!
果然,华夏集团还是有她,才能算真正的华夏集团。
在五员大将叹服的目光下,夏芍笑了笑,“明天放出消息,召开新闻发布会。另外通知各地分公司经理,来总公司开会。我会在这里坐镇一段时间,直到研讨出日方市场的接手和运营方案来。”
“好!”五人迫不及待地点头,心情前所未有的放松,从来不知道自己竟然这么期待见那些记者。因为他们知道,明天起,商场将又是一场风波和传奇,他们已经迫不及待等着看那些人的表情了!
“现在外面也都是记者,你们今晚要去酒店休息的就去吧,我就不出公司了。告诉厨师一声,做些饭菜,送到我房间来。”谈完了事,见天色已渐黑,夏芍便起身道。她的董事长办公室里有私人房间,只是她很少在公司过夜。
“我们也不出去了,就在公司休息得了!”陈满贯道,“不过,明天记者会过后,您可得让我们给您接风洗尘,好好庆祝庆祝!”
“这事是要庆祝。”连艾米丽都开了口。
夏芍应下,这才回了董事长办公室。
一回房间,她便被人抱进了怀里。夏芍笑了笑,目光都柔了下来,干脆也赖在徐天胤怀里,脸颊贴在他胸膛上,感受着他的温度和心跳,任鼻息里都是他的气味。好半天,她才平静下来,刚要抬头,便被抱了起来。
夏芍险些惊呼,她现在有孕在身,极怕扭了腰。但腰间一只大手锢得稳当,下一刻,她就被稳稳地抱到了床边坐下。
徐天胤在她面前蹲下,目光落在她小腹上,静静看了许久,手抚上去的时候,有些轻轻的颤。那颤疼了她的心,她安静地笑着,手轻轻抚上他的手背。感受到她的安抚和鼓励,他才缓缓将脸贴了上去。孩子还太小,他根本什么都听不到,许久之后他抬起头来,那深邃的眸望得她心疼,“我不知道。”
他的嗓音是哑的,情绪里有着压抑的自责和疼痛。
夏芍柔柔地笑了笑,她懂他的意思,他是说,他从来都不知道她怀了他们的孩子。他出事的时候,都不知道他有孩子了。他以为,她知道,却没有告诉他。
“我也不知道,你出事的第二天我才知道,那时候已经在离昆仑很近的地方了。”所以,他才不知道。所以……在孩子生命的前两个月里,他们都不知道他来了。他们是如此疏忽的父母。
男人眸底的疼痛震了震,眸变得更深暗,嗓音更哑,“他乖吗?”
夏芍一笑,“乖。在最难的那些日子里,他都没怎么折腾过我,一直很乖,很坚强。”
尤其是雪崩之后,在冰缝里的那些日子。她以为他会没了,结果却是他一直好好的,没让她抱憾终身。这个孩子很疼她,这是他们的福气。
“辛苦吗?”徐天胤又问。这回,他问的是她。
夏芍却笑着,久久没开口。她在他刚出事的时候,甚至在回来的时候,都想着等他醒过来,要有很多话对他说。她要问问他,为什么当初说好了一起,他会背着她独自去承担危险。为什么他做了那样的事都没告诉过她?他难道不知道,他若不在了,她会有多痛苦?
她想着,等他醒过来,她要把那天天塌了一般的痛苦绝望和这些日子以来的压抑,通通都与他说道说道。
她想着,对他狠狠发泄一番,直到她舒心。
她想着,不理他一段日子,直到她消气。
可是,当他真的醒过来,这样真实地蹲在自己面前,看着他自责,看着他因她遇险害怕的眼神,她真的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她舍不得啊……
只这么看着他,她就觉得一辈子不够,哪能把这样短的时间再分出来,与他生气,让他难熬?她恨不得每一天都开开心心的,哪怕一分一秒都是幸福的。
“我觉得辛苦的时候,就会想着,你那天在峰顶,以为再也见不到我的时候,你一定更苦。”夏芍笑着,忍不住流下泪来,却贪恋地看着眼前男人,不想眨一下眼。
她看着他眼底慢慢泛起红来,在落泪的一霎低头抱住她和孩子,跪在地上,脸深深埋在她腹中。
……
晚餐送来的时候,两人刚刚平静下来。厨师听说夏芍回来了,把多年的厨艺都拿了出来,做了满满一桌好菜,都是令人怀念的家乡菜。许是陈满贯等人提醒过,菜式里并没有太寒凉的海味。
心爱的人就在眼前,公司也没事了,直到这晚,夏芍才觉得胃口真正好了起来。两个人并肩坐着,都觉得对方目前的身体应该多吃点,于是不停地往对方碗里夹菜。两个人又都是珍惜对方心意的,因此碗里有多少就吃多少,等桌上的菜见了底,两人都觉得吃撑了。
房间里的布置一应俱全,两人坐在沙发里消食,电视屏幕亮着,却谁也没看进去,只觉得这么相互依偎着,即便什么也不说,都是此生幸福。
待觉得腹中不胀了,徐天胤才与夏芍起来,两人就在屋里散步,手牵着手。她觉得累了,他便去浴室里放了热水。她实在太怀念他每晚去浴室为她放热水的日子,这个澡洗得也舒心,只是有人一直盯着她隆起的小腹,默默的带些新奇和研究的目光让她忍不住笑了好几回。待洗过澡,她也乏了,两人便早早躺去床上歇息。
身边是熟悉的人,熟悉的温度,熟悉的气息。三个月前,她很怕这样的日子再也没有了,他与她的心情应是一样。两人相拥而眠的时候,都忍不住颤了颤,然后将对方抱得更紧。
三个月来,他一直在睡着,她却没睡过一个好觉。就连回来的这些日子,也是在为解决各种事情奔波。直到今晚,她觉得一切都轻松了,才放心让自己入睡。
她确实是很快就睡着了,月色透过窗帘洒进来,照见她玉般的脸庞,也照见男人深邃凝望的眼。
她瘦了,以前有些婴儿肥的脸颊,已经瘦得没了。她睡得很沉,他怕挤着她和孩子,稍微往后让了让,她的呼吸频率都没变过。他拨开她额前的发,凝视她熟睡的容颜,却看见她微皱的眉头。她睡得不太安稳,不知什么忧心事,一入睡便要来缠她,他试着为她抚平,轻轻拍她的背,吻吻她的眉眼和脸颊,却没能让她安心下来。她的眉头越皱越紧,渐渐起了低低的呓语。
他静静地听,她唤的是他的名字,彷徨,害怕,痛苦,绝望,一声声极小的声音,几乎撕裂他的心口。
“我在!我在……”他低声回应她,他一直以为,不能与她白头到老,是他的痛苦。而她的人生还有很长,她值得比他命数更好的人陪着她到老,会有人疼她、宠她、照顾她,她往后一样可以幸福。可他从来没想过,失去他,她会这么痛苦,这么怕……
他不能忍受她承担一点点的危险,所以他先去承担。他以为,她没事,就会很好。
但或许,是他错了。
他拍着她,试图安抚她,她却仍然被困在梦魇里,无法安静下来。他只好开始唤她,试着唤醒她。
当她的眼睛睁开的一刻,他松了口气,却看见她迷茫的眼神,在渐渐看清楚他就在眼前时,她欣喜又伤心的眼神令他疼痛,他将她拥进怀里,听见她在他怀里失声痛哭。
她做梦了,梦见她迟了。她出现在世界的各个角落,忙公司,忙父母,忙抽空回去看师父和老爷子,身边却总是空荡荡的,永远在忙碌,永远一个人。这辈子什么都有了,唯独心是空的,她试着在世界各个角落寻找他,却总是找不到,找不到……
那种窒息的痛苦那样真实,当她被唤醒,发现一切都是梦,她再也忍不住。她原以为,她可以不发泄这些日子的诸多情绪,但直到她哭出来,她才知道这些情绪压得她有多重。
“你骗我……你说过不骗我……”她没打算跟他生气,只是想说出来。
“没有。”他拍着她,呼吸很沉,让她知道他的心也在疼着,但他却道,“没骗你,只是没告诉你。”
这话让在伤心中的夏芍一噎,险些没背过气去,待喘了几口,她抬起脸来,眼神控诉。她以前怎么没发现,他还会狡辩?
“你说会和我一起与命数一战,结果呢?这不算骗?”她鼻音极重,口齿倒伶俐。
他的回答却是低下头,吻住了她的唇。他吻得沉重,浓烈,像用尽一生的气力,把失而复得的珍宝融入骨血。这一生,在遇到她之前的那些灰暗的年月里,他总是在不断地被失去折磨。与她相爱的五年,他用过从未用过的情感,得到过从未得到过的挚爱。在得知他孤煞命格的时候,他想过远离,他以为有这样一段感情留给他回味,足够他过完此生。他想过她会用尽全力救他,但从未想过他能醒来,没想过命格会破,没想过这一生会有妻子,有孩子……
当他醒过来的时候,得知一切,师父在他面前推演他的八字,却再也推演不出吉凶之时,他没有感受到喜悦,只是感受到疼痛,为她所做的一切。
直到见到她,得知她有了他的孩子,他才知道这一生可以如此幸福,如此圆满。他世界里的那一抹宁静的光,终于可以一直陪着他。
遇见她,是他此生至幸。如果再遇到这种事,他不会再独自涉险,他会和她一起,哪怕是死。
他吻着她,吻得极致,她也投入地回应着他。屋里渐渐是沉重的喘息,情渐渐浓时,他除开她身上的阻碍,抚过她每一寸,一寸比一寸用力,来到她隆起的小腹时,两人却都颤了颤。
随即,两个人都停了。
夏芍低头看向小腹,徐天胤也低头看去,他的手抚在上面,眼神怔愣。
夏芍也愣了,刚才,胎动了下。其实,这不是她第一次胎动了,只是孩子还小,胎动很轻微,她只能感觉到,却摸不出来。但刚才那一下实在太重了,她感觉像有一只小脚,在她肚子里狠狠踹了一下。想必,师兄也感觉到了。
“他,在动?”徐天胤慢慢抬头,不确定地望着她。
夏芍一笑,“许是在抗议。”
徐天胤一愣,低头默默瞧着那小腹,眼眸微微眯了眯,大手却轻轻地在上面抚了抚。但里面的小家伙却不给面子了,愣是再也没动过。待徐天胤放弃,夏芍瞧见他柔极的目光。他起身下床,去浴室之前眷恋地望了眼她月色里玉雪般的身子。
夏芍半坐在床上,忽然低头,噗嗤一笑。她忽然比以往更加期待肚子里的小家伙来到世上,到时定是另一番乐趣。
徐天胤冲完冷水澡回来,夏芍已经躺下了。他抱过来的时候,她还没忘记之前的话题,道:“说你以后再不做这种事了。”
哭过之后,她觉得整个心情都轻松了,也懒得再问他还会不会再做,直接要他给她个承诺了。不管他会不会再做,她都不会让这种事再发生了。
“不做了。”徐天胤答应得很快,很坚定。他是不会再做了,因为这种事,他不会允许再发生!
男人的眼神在黑暗里有些冷,夏芍却笑了笑,枕着他的胳膊,很快又睡了。
这一回,她睡得很舒服,早晨直到有人来敲门才醒了过来。
徐天胤早就醒了,却没叫醒夏芍,他知道她今天要出席记者会,但任何事在他眼里,都没有她的安睡重要。在她起床吃过早餐、换过衣服,又让化妆师化好妆之后,他还嘱咐,“人多,别挤着。”
夏芍噗嗤笑了,她今天神清气爽,笑起来别有一番气韵,顿时让他的目光变得柔和而留恋,“谁能挤着我?要不,你陪着我,帮我挡挡人?”
她是打趣他的,徐天胤还当真点了头。
“好。”
……
华夏集团要召开记者会的事,外界早有预料。只不过,原先猜测的是夏芍未归,华夏集团的高层撑不住了,总要出来给外界一个明确的解释。但现在的结果很出人意料。
昨天有人曝出夏芍出现在青市机场,甚至有人拍下了夏芍和徐天胤感人相拥的照片和视频。当确定是两人后,国内舆论一片议论浪潮!
夏芍不是在昆仑山遭遇雪崩遇难了么?怎么会出现在青市机场,看起来还毫发无损?
徐天胤不是因事被免了京城军区的职务,目前在畏罪潜逃中吗?怎么也敢这么光明正大地出现?
这段时间的传言到底是真是假,真相在哪里?
外界议论纷纷,所有期待真相的人都将目光放在了今天上午华夏集团的记者会上。
夏芍今天穿着件黑色的连衣裙,上身罩着件白色小西装,干净利落的职业装,却与她以往出席重大场合喜爱的古典穿着不同。一进会场,嗅觉敏锐的记者们就似从这穿着上闻到了什么,纷纷盯紧了夏芍的肚子。
闪光灯不仅打在她身上,还打在陪着她一起进来的徐天胤脸上,后头跟着的华夏集团高层几乎成了陪衬。
徐天胤将夏芍送上台去,见孙长德等人都站在她身后,两旁公司安保人员也都就位,在确定不会惊着她或者挤着她之后,他才坐去下方空着的席位里。
台上只剩下华夏集团的成员。夏芍站在最前面演讲台前,望着下方媒体,早已经入座等待的记者们却没有等到她先开口讲话,在一阵闪光灯爆闪之后,问题如潮水般涌来。
“夏董,请问您是昨天才回来的吗?”
“请问您对这段时间外界的传言有什么解释吗?”
“您的员工对外声称您和徐将军去国外度假了,请问您是去度假了,还是去安胎的?”
“有消息称您在昆仑山遭遇雪崩,可是看您完好无损地出现,请问消息是假的吗?如果是假的,那那些前往昆仑山的国际救援队是怎么回事?”
“您不在的这段时间,外界有诸多传言,其中最严重的莫过于华夏集团内部争斗,有解体或被吞并的风险。请问您是因为在安胎,所以才没有站出来反驳的吗?”
不过一天的时间,媒体们已经分析和脑补出了很多种真相和可能。问题如潮,夏芍却站在后上,看着那些提问的记者,一句话也不答。她太安静,目光太平静,平静得让台下的激动、争问,越发显得像一场闹剧。
气氛在强烈的对比中蔓延发酵,渐渐的,提问的人越来越少,声音越来越小,直到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怔怔望着台上的女子。
直到此刻,才有人想起来,这里是青市,这里是华夏集团崛起的地方。在场的媒体中,有太多的人五年前就见证了华夏集团的成立,那个时候,很多人记住了那个穿着旗袍气韵古雅眉眼含笑的少女。那个时候,她才十六岁,脸蛋儿还有些圆,笑起来尚有少女的稚气。而今天眼前站着的女子,她长成了。商场世事的历练,让她的气韵久积若沉香,静而远,一眼读不透,品不尽。她的容颜比那时更令人想要久望,整个人似立在不知何处生来的明光里,不夺目,不刺目,却如同时间静好的永恒。
她只是静静立着,便有令人安静下来的魔力。哪怕只是一个平静的眼神,不喜不怒,却能令人心里不上不下,心生恭敬,不敢造次。
死静的气氛总是令人觉得时间过得极慢,在等待她开口的时间里,人人不自觉地屏息,只听见自己咚咚的心跳,甚至有人垂下眼去,不敢与她对视。
她笑起来的那一刻,看见的人极少,在场的所有人却都听见了她漫然悦耳的声音。
“诸位,感谢前来出席华夏集团的记者会,也感谢刚才各位媒体朋友们提出的问题。但我想有一件事情很多人都误会了,华夏集团今天的发布会为的不是澄清前段时间的诸多传言,我个人认为这些传言也无需澄清——我站在这里,而你们看到了,这就是最好的事实。”
低着头的人不知何时抬起头来,会场里皆是怔愣的目光。
我站在这里,而你们看到了,这就是最好的事实……
没错,她站在这里,而且完好无损,说她遇难的,说华夏集团要内斗倒闭的,还需要再解释吗?只要她在,一切谣言不攻自破。
可是,她不打算多做解释,那何必开这场记者会?
“华夏集团今天的新闻发布会为的是一件正事,而且是一件很重要的正事。在外界诸多传言的时候,我们正在为一件事而努力,今天就是向大家报告成果的时候——经过这段时间的努力,华夏集团已经正式与日本大和会社签署合约,以五十亿的价码收购大和会社,目前收购金已经交付,双方正在接洽,准备下个阶段公司的交付和华夏集团在日本落户的工作。”在整个会场的注视里,夏芍缓缓开口,却在她的话音落下许久后,现场还是没有半点声音。
死寂的气氛,一如刚才。
“后续工作的进展,我们会及时发布。”夏芍在众多傻愣愣的目光里微笑,颔首致歉,“这便是今天发布会的内容,如果诸位没有什么要问的,发布会可以就此结束了。”
如此一语,却惊醒了整个会场的人!
会场里顿时哗的一声,炸开了锅!媒体记者们纷纷交头接耳。
“收购大和会社?什么时候的事?”
“不是传言大和会社和华夏集团不和吗?怎么会……怎么谈成的?”
“五十亿?好大的手笔!谁说华夏集团要倒了?”
“跨国集团!这是要走跨国集团的路子,这么快?!”
华夏集团才成立五年,能走到国内行业的至高处,已经是商界传奇。有人预测过,华夏集团未来的定位绝不会仅限于国内企业,他们一定会走出去。但谁能预料到,这一天会这么快?
是谁说华夏集团要倒了?人家明明就向前迈了一大步!
是谁说夏芍遇难了?人家明明就好好地站在面前!
这一切,该不会是华夏集团在收购大和会社的时候,竞争对手们搞出来的吧?
不得不说,媒体们虽然没全猜对,但也离真相不远了……
现场震惊的目光,疑惑的声音,最终汇聚成更多的问题,但记者们想问,夏芍却没有回答。这是一场很简短的新闻发布会,也很纯粹,在宣布完要宣布的事情之后,夏芍一句多余的回答都没有,只以等会儿有重要会议要开为由,拒绝了一切采访。
安保人员护过来,记者们涌过来,闪光灯、麦克风,人挤着人,几乎把门堵了。
人群里却有一道冷极的目光,不知哪里来的,不太敏锐的人都觉得莫名一冷。不少人四处张望,人群却被分开,徐天胤大步走了过来。他所到之处,前一刻还挤在一起的人群像被无形的气劲劈斩开,这个男人手里什么也没有拿,眼睛谁也没看,却让人感到莫名的压迫和冷意。
从徐天胤来到夏芍身边的那一刻,便再也没人能挤过来,记者们呐呐瞧着夏芍柔柔地笑了笑,之后两人相携着旁若无人地走出去。
但直到夏芍的背影看不见,人们还是望着那个方向无法收回目光。
人人都知道,接下来,国内会掀起怎样的浪潮。
只用了五年,便创造出一家跨国集团,这简直是商场的奇迹!而这个奇迹的掌握者,这个集团的掌舵者,她还没有过二十一岁的生日……
当人们在传着她遇难的谣言的时候,当华夏集团在被倒闭的传言笼罩的时候,她没有急于澄清,只是始终在努力,这大概便是成功者才具有的品质。
不出媒体们所料,事情一经报道,国内果然掀起了热潮。天空的阴霾仿佛一日散尽,晴空万里,一切谣言都被震惊和赞叹所取代。华夏集团从成立开始,便总是能引起全民热潮,这一次也不例外。只是这一次,她走到了更高的地方,更加的遥不可及。
而外界的赞叹和热议,并没有引起夏芍的关注——她正忙着。
忙着与各地分公司的经理们坐在会议室里,听这段时间的工作报告,研究集团在日本落户营运的章程。忙着安抚公司这段时间因传言而惶然不安的员工。员工在见到夏芍回来了,公司也传出收购了大和会社的喜事,自然一扫阴霾,上班都精神抖擞。而日本市场是华夏集团走出跨国之路的第一步,方案和章程自然慎之又慎,自然不是开几次会议就能定的。好在孙长德等人早知夏芍的心思,关于日本市场的方案早有准备,会议这才开得颇顺利。只是事情到了执行的一步,许多细则要敲定,也最费时间。
这一忙就忙到了六月底,大事都定了下来,剩下的小方案不必夏芍事事操劳,只许她最后过目就好。这段时间,徐天胤一直在青市陪着夏芍,只等她忙完公司的事,两人回东市见父母。
但临走之前,夏芍还欠陈满贯等人一顿饭。她答应了他们要请客庆祝的。
这晚,徐天胤在这里,陈满贯等人也都不拘谨,几杯酒下肚就都放开了。
“董事长福大命大,咱们集团也福大命大,这事本来该干一杯,不过董事长不方便,这杯就先攒着了,呵呵。”陈满贯笑呵呵道,顺道瞥了眼徐天胤。
徐天胤默默坐着,还是那么冷,话那么少,却早把夏芍的酒杯推得远远的了,顺道盯着他们手里的酒杯。谁看夏芍的酒杯,他就看谁。被他看过的人,都不敢跟夏芍提酒这事,更不敢跟他开玩笑,让他代喝。
夏芍发话了,今晚徐天胤也不喝酒。他重伤初愈,元气大伤,总得调养些日子,夏芍不放心他喝酒,两人面前摆着的就都是温开水。
“陈哥,算了吧。董事长挡酒的功力,你又不是不知道。攒着到最后,也不知道会攒到谁的肚子里。”孙长德笑道,举杯,“还是我们几个喝吧,就别惦记董事长了。”
几人顿时笑了起来,陈满贯笑的声音最大,笑罢有些感慨,“唉!今晚就我们几个人,有点少,董事长应该多请几个人的。前段时间,外界都在传董事长的死讯,不少商场对手都盯着我们,我还以为我们有场硬仗要打,结果比想象中轻松得多。多亏了安亲集团、三合集团和嘉辉集团这些老朋友在背后相助,要没有他们放出风去,说谁也不准动华夏集团,等不到董事长回来,恐怕有些人就忍不住动手了。这事,是该谢谢人家。商场上,老实说有朋友不容易,尤其是你遇着难事的时候,真心帮忙的没几个。”
陈满贯当初生意失败,就体会了一回人间冷暖,认识的朋友个个闭门不见,谁也不肯帮他一把。所以这回他才有这么多的感慨。
孙长德也点了点头,“董事长的人脉还是很惊人的,前段时间华尔街的黎良骏黎老还打电话给我,问我们是不是真的财务紧张。如果是,他可以批一部分免息贷款。”
“呵呵,罗姐也找了我几次,我前段时间没少和她见面。”刘板旺也道。
“胡总、熊总和田董他们也问过,问我们需要多少资金周转,被我给回绝了。”马显荣也开了口。
几人转头望向夏芍,除了感慨,也难免有些叹服。夏芍的人脉里并不是只有利益之交,当初在她这里问过风水运程,得过她帮助的人,在她出事之后,还是挺记挂她的。有些人,她当初看人家艰难,根本就没收酬劳,这些人里有很多算不上成功人士,只是很普通的人,与安亲集团那些巨头相比没钱没势,却在前段时间里亲自来公司询问了好几次。这些都是那段时间里,令人心暖的事,现在事情过去了,但这些人总要跟董事长说说。
夏芍听着,目光柔和,笑意也温纯。她都知道,过段日子,这些人她都要见见。
“啊,对了,还有一件事!”孙长德忽然想起了什么道。
夏芍挑眉,转头看他。
听他回忆道:“还有一件事,这人不知道是谁。我没时间查,方礼也没查出来。就是前段时间,外界传闻咱们集团快倒闭了传得最凶的时候,有人在一天傍晚,方礼下班的时候,往他的车里丢了一百万。当时那人骑着机车,带着头盔,方礼没看出是谁来。事后我让他查,他只查出机车的牌照是假的,然后就没线索了。这一百万没动,一直在方礼那里放着,当时我让他等您回来处理,只是您真回来了,这事我倒差点忘了,要不是陈哥起了个话头儿,我还想不起来。”
这事其余几人显然也是知道的,只是再提起来,依旧没有头绪,于是所有人都看向夏芍。
别人不知道,她定然能知道。算一算,也能算出来。
夏芍却没算,她只是低着头,心念一动,几个掐指之际,眸中已有惊讶、安心和欣慰等诸多情绪闪过。抬眼之时,笑意已一如往常,只道:“我知道了,这事等我回京城的时候会处理。”
她这么说,便是已有眉目。五人都很感兴趣,但见她没有明说的意思,便都按下没有再问。
夏芍有孕在身,这顿饭并没有吃太久,散了之后,徐天胤便与她一起回去早些休息了。
次日早晨起来,两人去机场乘坐航班,回到了东市。
……
回到家里的时候,才上午十点。
按照往年,夏芍若是回家,夏家一大家子都是要来见见她的。这天家里却只有夏志元和李娟两人,连两位老人都没过来。
夏芍平时是挺喜欢人少的,至少不闹腾。但今天这日子,人一少,气氛便静,刚走到门口,便觉得压力迎面。
“怕不怕?”夏芍笑着瞧向徐天胤,眼神打趣。
徐天胤的眼神在阳光里很柔,化了脸上冷硬的线条,唇边浅浅弧度,没答她,只是把她的手牵得牢牢的,带她进了门。
今天并非周末,夏志元却没去基金会,坐在客厅里喝茶看新闻。李娟一个人在厨房里忙活,见女儿女婿回来,忙从厨房里跑出来,欢喜得不得了。
走出厨房,看见提着大包小包,牵手进来的两个年轻人,李娟顿时有些晃神。
快一个月了,从香港离开的时候,女婿还没醒,躺在床上像醒不过来似的。至今,她还记得那天在房间里瞧见他,他那满身青黑的吓人样子,现在竟好好地站在面前……
女儿也是,走的时候小脸儿还瘦得尖尖的,这才一个月不到,就圆了起来,虽还不如从前圆润,但气色瞧着好多了。
李娟瞧瞧女儿,再瞧瞧女婿,渐渐热了眼眶。这世上最大的喜事,莫过于孩子们都好。
“爸,妈,我们回来了。”徐天胤比夏芍先出了声,他声音有些沉,牵着夏芍的手更是紧了紧。
夏芍抬眼,对徐天胤柔柔笑了笑。只有她知道,他对亲情有多么渴望,母亲的一个眼神就可以感动他。他以前称呼她的父母还比较拘谨,一直称呼岳父岳母,他怕人不接受他,一直小心翼翼。今天改口,他知道,除了出于感动,他还有点小心思。
果然,李娟被徐天胤这么一叫,顿时又惊讶,又欢喜,又有些不好意思。
徐天胤抬眼看向客厅里的夏志元,夏志元却显然没那么好哄,他喝着茶,坐得稳当,脸色前所未有的威严。
这时,李娟已经欢喜地让两人进了屋。放下手里提着的礼物,徐天胤一直没放开夏芍的手,且有意无意用一半身子将她挡在身后。
他这举动让本来脸色还不臭的夏志元,顿时臭了一半——这臭小子什么意思!难不成,他还能把闺女打出去不成?瞧他防备他的样子!这里到底是谁家?
夏志元原本打算摆出点岳父的沉稳和境界来,但没想到一进门便被女婿的一个举动气得险些不淡定。他仰头喝了口茶,却只觉烫得嗓子疼,放下茶杯时砰地一声,震得客厅里的气氛都静了静。
李娟刚坐下,顿时有些担忧地直起腰来,看看丈夫,再看看女儿女婿,不知今天能闹出什么来。
徐天胤却眉头都没动一下,他本来就冷面,莫说在他面前砸个杯子,就是房子塌了,他都不会有表情。但他却先开了口,“爸,妈。这件事是我的错,我想和芍把婚礼办了,希望你们同意。”
李娟听了一愣,她要是不了解徐天胤,倒不觉得怎样。可认识他几年了,他向来冷面寡言的,不问他话,他很少开口,一天说的话数得过来。她原以为,今天进了门,得他们夫妻问他打算怎么办,他才会开口,没想到他倒没让他们开这个口,自己认了错,并给了他们一个交代。
李娟抬眼看向丈夫,见夏志元咬着腮帮子,胸膛起伏,忍了又忍,似在强忍下许多要说的话。他并没有因徐天胤的话而脸色好看多少。
夏芍也因此有些愧疚地看向父亲。她知道,她的年纪在父母眼里还是年轻了些,他们想再留她几年,等她完成了学业,再为她操持婚事。她知道,他们总是为她好的。若她完成了学业再谈婚事,她至少会少些事操劳,如今无奈休学,华夏集团又要走上跨国之路,她日后忙事业,忙家庭,忙孩子,日后还要继续完成学业,她会比以往忙不知多少。她太忙碌,父母便为她担心,她总归在这件事情上没有做好,觉得有愧于他们。父亲应该有很多话想说,只是他明白事已至此,唯有婚姻是最好的解决办法。所以他忍了又忍,把他的担忧和责备忍下,逼着自己冷静。
夏芍心里不好受,她看了父亲一会儿,便要开口安慰他几句。
夏志元却在这时开了口,“什么时候办?”
他只问了这一句,夏芍便忽然觉得鼻子发酸。果然是这样,天底下最疼她的人,终究是她的父母。
“过几天,我回京城安排。”徐天胤把夏芍的手牵得很紧,望着岳父的眸深邃且敬重。若他的父母还在,应该……也是这样的。
夏志元也盯着徐天胤看了一会儿,翁婿两人对视半晌,徐天胤又开了口。
“职务的事,也请你们放心,我会处理。”以前,对他来说,去军区任职或者从事任何一种职业,对他都没有区别。他留在军区,是因为爷爷的期望。而现在,他多了一个理由。他要保护她,用他的方法和他能做到的一切,在另一个领域为她护航。只是这段时间,陪着她,把她养胖些是他的期望,所以他先做了。至于军区的闹剧,他回京城后会处置。
夏志元却愣了愣,他倒没想到徐天胤会向他承诺这个。军政上的事,自古就黑,很难成为谁的一言堂,更不是谁说想处理就处理的。现在老爷子大病初愈,徐家可还在泥潭里,他拿什么处理?
夏志元叹了口气,一摆手,从女儿女婿进门就一直绷着的脸色也松缓了下来,叹道:“这个事,倒不用太较真。只要别惹上官司,能在孩子出生前把婚礼办了就行了。”
这就是他的要求,其实也就这么简单。他再觉得女儿嫁得早,再担心,对这个女婿却还是满意的——为了救自己的女儿,连命都豁出去的女婿,他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从那时候起,他就真的打心底接受这女婿了。
只是这件事,他们两个年轻人太草率,身为长辈,他不得不敲打敲打罢了。
至于女婿的职务,没了就没了,他还真没太放在心上。男人是要有事业不假,但未必得吊死在一棵树上,他还年轻,只要不被这事打击到,日后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好了,还不到吃饭的时候,先去休息会儿吧。你们爷爷奶奶和姑姑叔叔们都知道你们今天回来,晚上再一起吃饭吧。”夏志元道。
没想到进门的时候,父亲脸色那般威严,事情却这么容易谈,连一句责怪都没有,反而最后劝起了他们。夏芍和徐天胤出了客厅,回到自己的房间后,她抬头看他,果见他眸中闪动着感动的神色。
夏芍笑着打趣,“别太感动了,我怕日后这样的日子太多,你会感动不过来。”
“嗯。”徐天胤低低应了一声,抱紧了她。
……
晚上夏家人来吃饭的时候,应是夏志元事先发过话,谁也没提徐天胤职务的事,更没提夏芍和公司前段时间的传言,连华夏集团收购大和会社的事,向来还捧她几句的夏志涛也没多开口。除了见面的时候老人家抱着夏芍哭了哭以外,席间一家人的话题都围绕在婚礼的事和夏芍的肚子上。
婚礼的事,夏芍心里已有数,她和徐天胤都不想大办。她怀着孕,不宜太操劳,实不想婚礼那日挺着极重的身子,去应酬那些虚情假意的奉承和恭贺。她只想请些熟悉的朋友,人可以不多,但来的人都带着真心的祝福,这就够了。
老人家还是最关心未来的曾外孙,夏芍见两位老人精神尚好,记得前世这时候,奶奶的身体已经渐渐疾病缠身,如今倒还康健,她便心里舒心,吃饭的时候陪着老人多聊了些腹中小家伙的话题,气氛和乐。
但这和乐的气氛里,夏芍却注意到小姑夏志琴有些心不在焉。她本在青市,这回是特意回来的,席间几番欲言又止,见气氛这样好,也不忍心破坏,便陪着说说笑笑,但眼里却总有忧心。这忧心夏芍一瞧就明了,问道:“姑姑可是为了汝蔓的事操心?”
她这一开口,一家子人便都停下了讨论,安静了下来。
夏志琴没想到夏芍知道了,也没想到她能这么早就问,顿时有些感动,眼圈红了红,“都是我不好,以前就不该一直由着她。她那性子,我本以为到了军校能受些管束,没想到还是惹了事。前段时间,京城军校打电话来家里,说她在京城袭警,打了人,又私自逃课,按着校规要开除她……她当初考这学校就是一波三折,才读了一年……”
说到这里,夏志琴已经忍不住抹眼泪了。她这女儿,自小成绩好,就是性子野。她以为她长大了,能好些,哪里想到她能惹出这么大的事来?早知今天,当初就是让她读个二流大学,也不让她读这军校!
这事夏芍自从昆仑山上出关,看见张汝蔓也在的一刻,就明白前因后果了。袭警,逃课,固然不对,但总归是非常时期,事出有因。至于这个原因,想必她是没有对父母坦白的。
“这事姑姑先别担心,等我回了京城,我会去瞧瞧。”
一听夏芍肯管这件事,夏志琴顿觉得有希望了。李娟却在一旁问女儿道:“不是要在家里住些日子吗?”
夏芍顿时笑道:“是住些日子。不过,京城大学却放暑假了,我得回去把休学的事办了,顺道看看朋友。前段时间,他们没少担心我,我回来了,一直没时间见他们。等办完了这些事,我再回来。”
李娟顿时瞅了女儿一眼,知女莫若母,她话是这么说,可到时候要是有事忙起来,那可就说不准了。
但夏芍还是老老实实在家里住了一个星期,除了陪母亲出去买买菜,什么事也不干,每天只负责吃睡,过了一个星期米虫的日子,把脸蛋儿养圆了些,这才和徐天胤回了京城。
……
两人回京城这天,京城正传来消息——徐天胤的军衔和职务都恢复了。
不仅如此,京城还传来了姜家倒台的消息。姜家父子被双规,姜山更被正式批捕!据说,姜山自知不妙,正准备与家人潜逃国外,被人在机场逮了个正着。
姜山被批捕的罪名除了出卖国家利益、贪污受贿等罪名,还有以权谋私、打击陷害。这个陷害指的就是徐天胤,上头把姜山的罪名公布公开,姜家在政的人也都被查,一连串的双规落马,连姜系跟姜家走得近的大员,也打下去好几个。姜家身败名裂,姜系这回是实打实的重创,再难起来。
这也算是上头变相地为徐天胤主持了一回公道。
当然,这个公道在很大程度上,是为了给徐老爷子和夏芍看的。
徐天胤在得知复职的消息后,什么也没说,回了京城也没去军区报到,就像不知道复职的事。当国内正为政界近年来职权最重的一桩落马案热议或痛骂的时候,他正陪着夏芍在医院孕检。
当仪器屏幕上显现出孩子的影像,当听见他强有力的心跳,夏芍永远都不会忘记他的目光。他目光里的专注不少于做母亲的她,而他眼里的怔忡,更疼了她的心。
这辈子让他幸福,就是她最大的愿望。
两人从医院里出来,到了车上,他手里还拿着孕检的单子,专注地瞧着。许久之后,他转头,发现她含笑打趣的目光,才放下单子抱住她,脸埋在她颈窝里,轻轻笑出声来。
他很少笑,也很少这样笑出声来。记忆中,他向她求婚,而她答应了的时候,他才这样笑过。
夏芍伸手抱住徐天胤,两人在车里相拥笑了许久。
这天晚上,两人做了一桌子菜庆祝,活像过节。
吃完饭,同样坐在沙发里消食。每当吃过饭,总是肚子里的小家伙活动的时间,徐天胤便蹲在沙发前,贴在夏芍肚皮上听。
每个怀孕的女人总爱为生男生女的问题而问另一半,夏芍也不能免俗。她瞧着男人听得认真,便低头问:“师兄希望是儿子还是女儿?”
“女儿。”男人抬头,想也没想,答得却再认真不过。女儿会像她,聪明,乖巧,可爱。
夏芍就知道他的心思,但听见他果然这么期望,她忍不住想逗逗他。
“儿子!”她眯眼道。
徐天胤蹲在沙发前,抬头望向她,沉默半晌,点头,“好,儿子。”
她想要儿子,那就儿子。
夏芍噗嗤一笑,他这改口也改得太快了!她忍不住再逗他,“师兄不觉得儿子的话,以后家里两个男人,只有我一个女人,会多一个人疼我吗?”
她眼儿弯弯,笑容甜美。每当她这个表情,他就知道她又在逗他了。但这次他却望着她,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唔。”似乎,是这样的。
“好!儿子!”这一次,他坚定地点了头。多一个人疼她,这很好。
夏芍却笑得眼眸更弯,忍笑忍得抚了抚肚子,“可是,师兄不觉得,以后家里有两个男人,会有人跟你抢我吗?”
“……”徐天胤怔住,默默望着她,漆黑深邃的眸底坚定开始动摇,纠结,“唔。”
儿子似乎,也不是他想象中那么好。
夏芍看着他纠结的眼神,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她笑着笑着,眼神便柔了,轻轻抱住徐天胤,“逗你的。儿子女儿我都喜欢,都是我们的孩子。如果是儿子,那多一个人疼我,如果是女儿,就多一个人疼你,我都欢喜。如果,这孩子是男孩,那我们以后就再生个女儿,她有父亲有兄长的疼爱,会更幸福。你说是不是?”
“嗯。”徐天胤点头。不管她说什么,只要她喜欢的,他就觉得很好。
真的,很好。
两人这晚又很早便躺下了,这段时间他陪着她,她夜里已经睡得很安稳了。他每晚都会抱着她和孩子,许久才满足睡去。但这晚,卧室里的时间指向凌晨的时候,徐天胤悄悄起了身。
他走出卧室,换了身军装,出门之前回头看向卧室,怕她半夜醒来寻不见他会担心,又折回去在枕头上留了张字条,随后出了门。
车子刚刚开出院子,卧室里,夏芍便睁开了眼。她眼神清明,丝毫没有睡意,就着月色看了眼枕头上的字条,微微一笑。随后,她把字条放回原位,闭上眼,继续睡了。
早晨醒来的时候,床上半边还是空的,字条却不见了。夏芍起身,果然在厨房找到了为她煮早餐的男人。他又换回了常服,吃早餐的时候也没与她说昨晚的事,她便装作不知道。
今天,两人要回去看老爷子。
见到徐康国的时候,老人正由徐彦英和警卫员陪着在花园里散步,见两人回来,向来威严持重的老人脸上难得露出慈爱的笑容。
徐天胤在醒来后去青市前,已经先回来看过徐康国了,因此老人今天看见两个年轻人相携一起回来,情绪虽然还是能看出激动来,但还把持得住。
夏芍笑道:“本该昨天回来,就来看您老的。我们先去了趟医院,您的曾孙子好着呢。”
“好就好!”徐康国连连点头,瞧着夏芍的身子是比离开京城的时候重了些,便脸上更加笑呵呵的。他现在年纪大了,前段时间政局之变,让他越发感觉自己已经老了,国事上力不从心了。他已经打算在换届之后就真正退下来,什么也不管了,好好享受几年天伦之乐,哄哄他的乖曾孙。
徐彦英也笑着瞧了瞧夏芍的肚子,问:“你们什么时候把婚事办了?”
徐康国一听,摆手,“婚礼倒不用太着急,你们两个先去把小红本领了。”
夏芍闻言,笑眯眯道:“我们也是这么想的,这不,先回来请示您老了么?”
徐康国顿时气笑了,他当初就不该说那句让两个人打报告写申请的话,被这丫头惦记上了,整天拿这事来开他玩笑。
徐天胤在一旁陪着老人坐着,看着家人其乐融融的聊天,唇边一直挂着浅浅的弧度。
“先把证领了是应该的,不过婚礼能办还是办一办得好,小芍不用操劳这事,交给我和天胤来操持就行。”徐彦英说着,又怕夏芍另有打算,便转头问她,“你看呢?”
徐康国看向女儿,半晌点点头,“行,你和丫头商量吧。天胤,随我去书房。”
徐天胤看起来丝毫也不意外,扶着老人起来,两人便出了客厅,往书房去了。夏芍坐在客厅里,笑瞧一眼徐天胤的背影。有些事,她可以装作不知道,老爷子还在高位上,能消息不灵通吗?
看他怎么说服老爷子了……
夏芍垂眸发笑的时候,徐彦英正端量着她。夏芍回来后,她这是头一回见她,但有关她的事,这些日子可是如雷贯耳了。现在,外界虽不知道,但国家高层有哪个不知道她救了那位和老爷子,复了国运的事?
这世上,金钱权利,名誉地位,有些人站在至高处,以为站在了世界的顶点。哪知顶点之外,另有高人不受这些所缚?
这就所谓的天外有天吧……
而这个天外之女在他们徐家,是徐家之福,也是国运之福。她发下重誓,有生之年护佑中华国运,这等事岂是求能求得来的?上头听说她这些日子忙着,连想见一见她都压下了,可见将她看得多重。
她如今,拿古时来说,虽身不在政,却已俨然国士!
夏芍抬起眼来的时候,和徐彦英的目光撞上,徐彦英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这事本不该跟你说的,许你也知道了,天胤他二叔二婶现在有点麻烦。上头本想把这事抹了,但老爷子没同意。老爷子这回是动了真怒,发下话去,他二叔二婶的事要一查到底,该怎么办怎么办!”
“既然老爷子发了话,我能有什么办法?”夏芍笑了笑,眉眼间神色云淡风轻。
徐彦英瞧着,叹了口气。她就知道,没这么容易,这孩子平时瞧着笑眯眯的,其实记仇着呢!她是到现在还在生徐家二房的气,到现在还没把他们当一家人。
“老话说的好,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同样是一家人,家训没什么不同,怎么姑姑和姑父就没事,有人就栽进去了?世上的事,种什么因得什么果罢了。”
“徐家这样的家庭,哪里用得着我们来那套?我二哥把官位看得比什么都重,这点利害关系他能不明白?只可惜我二嫂糊涂,她这辈子太要面子,也不知道收的那些好处里头有没有哪桩是以我二哥名义的。老爷子发了话说要查,估计调查组的人也不敢敷衍……”徐彦英说着,又是一叹,笑着拍拍夏芍的手,“行了,你不管就不管吧,姑姑就是跟你聊两句。这些天你们没回来,老爷子是成天严肃着一张脸,也就你们回来了,他才高兴些。以后你们有时间就多回来陪陪他,他年纪大了,医生现在天天都不敢离了他。”
徐彦英转了话题,夏芍瞧着她目光坦然,笑容也不做假,便笑了笑。到底这徐家里头,还是有正些的人。徐彦英这人,虽然生在徐家,家世不错,但性情上更像个普通人。她兄长再圆滑世故,她再不认同兄长的处事之道,但出了事她照样担心。只是她再担心,也懂得不强求他人。她这样温和的性情正是她喜欢的地方,只可惜这性情到了子女问题上,难免显得弱势了,不然也不会把女儿教育成那样。
见夏芍没有不悦,徐彦英这才笑了笑,把话题转到了她和徐天胤的婚礼上。徐康国和徐天胤从书房里出来的时候,已经到了午饭时间。四人去了餐厅里,老人显得很感慨,也不知和徐天胤谈了什么。午饭过后,他留两人说了会儿话,医生来为他量血压、提醒他该午睡了的时候,徐天胤和夏芍便起身告辞了。
三天后,当国内还在关注着官场近年来最大的落马案时,军方的一个消息不仅震动了国内,连世界各国都为之震惊!
军方公开了一部分徐天胤的功勋,正式为他前段时间的案子平反,并授予上将军衔,职务由京城军区第三十八集团军的军长升至军委委员,并任京城军区副司令员!
消息一出,震懵了各界!
一时间,别说哗然,国内都看呆了眼。这可比什么官场落马案劲爆多了!
上将军衔!军委委员!京城军区副司令员!这是什么概念?除了战争年代和刚刚建国论功授职的时候,和平年代就没有这么年轻的上将!
徐天胤才三十一岁!原本少将军衔,集团军军长的职务就已经令他成为共和国最年轻的将领,前途无限了。为什么军方还会有此举?
就在所有人都琢磨不透的时候,军方的动作还没完,继徐天胤之后,又一批年轻的军官被提拔任用,俨然军方要进行大的人事改革,换除一批老血,注入一批新鲜血液。
这些举措瞧在外界眼中,有人渐渐回过神来,觉得军方这是要培养年轻一代,渐渐让军队将领年轻化的信号。
但却没有人知道,那些换下去的老血都是王家旧部,军方退下去的两位军委委员都是在前段时间那场政局动乱时期,帮助姜山的人。
更没人知道,这些换下去的人,在某天深夜,家里都受过徐天胤的拜访。更有几个人,退下去的时候是带着重伤的。
当然,这也不是完全没人知道。至少,徐康国和夏芍是知道的。这也是徐康国那天叫徐天胤去书房长谈的原因,而夏芍却自始至终没有对此事说过什么。因为她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做。
他是想要保护她,用权力来保护她。
她记得很久以前就看过他的面相,他大劫若能过,一生便会身在高位,手腕铁血。虽然如今他不再命数束缚,但他终究还是选择了这条路,为了她。
而她也知道他是凭什么说服老爷子的,因为他提出了改革方案,针对的正是建国半个世纪来军方所存下的老瘤。剪除这些瘤子弊端,是国家一直想要的,只是半个世纪的积累,已经让这些势力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没有人,也没有方案能以最少的代价获取最大的改革——唯有他!国家需要他的铁血,需要一个人来背负这些被削减势力的仇恨。
说到底,他站得有多高,就要背负多少人在背后的仇视。
“你可以不必做这些的。”在消息传来的那天晚上,夏芍还是没忍住,望着徐天胤道。
男人的回答是吻了吻她的唇,淡淡地笑,“没事。我以前就是国家的刀,以前在暗处,现在在明处。”
他想要权力,就得在明处。这次,他只是和国家各取所需而已。
心底某处被震了震,又暖又疼,夏芍抱住徐天胤,默默无言。没关系,只要他想要的,她也会为他护好。
这辈子,他保护她,她也保护他,他们总能把对方守护好。
“以后有时间,我们再去趟昆仑山吧。”
“好。”
……
徐天胤的升调授衔在国内很火热,就连国外媒体的目光都聚焦到了这个共和**方最年轻的实权人物上。与火热的国内舆论相应景的是,这天也是个好日子,阳光晴好,一大早喜鹊便在枝头叫。
徐天胤和夏芍牵手出了门,这天是两个人领证的好日子。
但两人却没先去民政局,而是将车开到了京城大学门口。
门口,元泽、柳仙仙、苗妍和周铭旭早就等在那里了,除了衣妮骨折还在医院休养外,人都到齐了。
夏芍一下车来,便遭遇了柳仙仙袭来的爪子。但那爪子还没碰到她,便在徐天胤冷厉的目光里软趴趴地收了回去。
柳仙仙讪讪地笑,手上没得到便宜,嘴上可不饶人,“怎么,有的人又是大难不死,又是带球归来的,听说老公升官了,公司跨国了,身价蹭蹭地涨,还记得来京城大学这小地方看我们?”
她向来是刀子嘴,得理不饶人,夏芍这回却没与她斗嘴,而是笑看着她,上前给了她一个拥抱,“这段时间,让你们担心了,是我不好。”
柳仙仙顿时眼圈红了,向来嘴快的她,竟然一句也说不出来了。原本,她准备了很多数落夏芍的话的,总觉得不说说她,就对不住他们这些人前段时间以为她回不来的时候,喝的那些酒,掉的那些泪。
这段时间,是她在当年失去母亲后,人生里最灰暗的时期。朋友生死不明,那个血缘上是她父亲的男人丢官落马。他来找过她,年前还风光无限的石部长如今落魄失意,他说他可能会坐牢,他说希望她能原谅他。她拒绝了他,原谅他是她母亲的事,而她母亲早已不在人世了。
她大哭了一场,母亲的墓碑在家乡,她打算暑假回去为她扫扫墓,告诉她这个男人说的话。
她原本以为,母亲的墓她还能回去扫一扫,而朋友的墓大概永远都不知道在茫茫昆仑的哪个山头。
还好,她回来了……
夏芍拍拍柳仙仙,她从不是个在人前表露脆弱的人,在看见她落泪的一刻,她也心中五味杂陈。许久之后,她放开她,又走过去给了其他三个朋友一个长长的拥抱。
苗妍早就哭得不成了,周铭旭给她递纸巾,苗妍便转头到他怀里哭,两人的关系一眼就明了了。只有元泽脸上还挂着笑,虽然那笑有些恍惚,但总归是开心的。
“上车吧。”夏芍迎着晨早的阳光,露出微笑,“带你们去个地方。”
四人一愣,但都没拒绝。这时候,京城大学门口已经聚集了很多人,华夏集团收购了大和会社的事早就传开了,她一出现,自然是人群的焦点。更别提徐天胤也在,他穿着身黑色的衬衣,气质那么孤冷,冷俊的五官却让人看得移不开眼。他谁都不看,目光只在夏芍身上,她转过身来的时候,他那冷到极致的眉宇瞬间便像被暖阳照到,像融化了的冰。
四周静悄悄的,一行人在众人的注目礼中上了车,远远驶离了京城大学。
当到了地方之后,一下车,四人齐齐傻了眼。
“民政局?!”
夏芍笑着下车,“请你们当见证人,干不干?”
苗妍和周铭旭顿时露出惊喜的表情,柳仙仙明明眼里是开心的,嘴上却道:“见证人?多少钱一天啊?够不够老娘旷课挂科的补考费啊?”
唯独元泽目光微顿,笑容里融了太多复杂的情感,但却抬眼笑了笑,走到徐天胤面前,对他伸出了手,“徐将军,恭喜。”
他如今已经不是高中那时躺在病床上吃着夏芍削的苹果,对着徐天胤挑衅的少年了。他已经二十一岁,能承担苦涩,也能坦然祝福。
徐天胤难得将目光从夏芍身上移开,看了元泽一会儿,点头,伸手与他一握。
这天,民政局里登记的新人不少,徐天胤和夏芍出现的时候引起了不小的骚动,两人在朋友的簇拥下办好了登记的手续。当小红本到手的时候,看着上面两个人的合影,徐天胤再次抱住夏芍,轻轻笑出声来。
这天是大喜的日子,晚上要回徐家吃饭,中午夏芍便请朋友们去了酒店,摆开酒席,大家提前庆祝。
吃饭的时候,夏芍将前段时间自己在昆仑山的经历说给朋友们听,哪怕是省去了那些惊险的场面,她觉得她也有义务向他们有个交代。毕竟那段时间,他们为自己担心了。
她故事是讲得不惊险,但听的人又不傻,怎能真听不出来?听她说故事的时候,席间气氛沉默,连动筷子的人都没有,只有徐天胤时不时探一探夏芍面前的水杯,冷了便给她换上温的,一只手却始终在桌面下握着她的手,不曾有半分松开。
四人正听得沉默,夏芍笑着站起来,一人面前递了一张红色的信封。四人一愣,打开一看,正是婚礼的请柬!请柬是夏芍和徐天胤两人亲手写的,时间在十月一号,国庆节。
每年五一、十一都是年轻人结婚的大日子,传统上结婚是要合双方八字,算婚时吉日吉辰,但有些年份并不适合算日子,比如寡年、刑克之年,亦或者家中宗教信仰不同。在这些时候,民间有“撞日子”的说法,即选取传统的大节举办喜事。节日里人多,人气便旺,煞气等不吉多会被冲散,同样能吉祥顺利。
但徐天胤和夏芍的婚礼选在这一天,却并非因为这些原因——这天是夏芍特意定的。
这天是徐天胤的生日,也是三岁之后,每年都让他痛苦的日子。三岁时,因为他要去游乐园,他失去了父母,失去了童年。他的生日他从此成为他自责的梦魇,这一天的不幸困了他许多年,因此,她要在这一天补他一个幸福。
一个可以让他在以后的人生里,可以因这天而感到开心的幸福。
她的心思只有他知道,在座的朋友们却不懂,因此大家齐齐看她的肚子,“十月?会不会太累了?”
“刚进九个月,还不到预产期。放心吧,我没打算大操大办,请的都是朋友,你们是不会让我累着的。”夏芍笑道,脸上都洋溢着幸福,说完便看向周铭旭和苗妍,“你们呢?什么时候让我喝你们的喜酒?”
两人的脸顿时都红了,元泽和柳仙仙都笑着看去。柳仙仙揭两人的底道:“你那时候不在,真是没看见,有些人平时看着憨憨的,打起架来不要命!那个姓谷的,看着家世不错,心眼也多,居然脚踏两只船,还想着吃小妍的豆腐!结果有些人就恼了,校门口把人给揍了一顿,打去了医院,自己也进了医院。姓谷的老爹找上苗董,苗董这才知道某些人对自己女儿的心思。这小子傻人还挺有傻福,苗董还挺喜欢他,这不,听说暑假的时候要让他去趟公司,跟着学经商呢。”
夏芍顿时笑着看向周铭旭,周铭旭忙解释,“别听仙仙添油加醋。哪是去公司?是去缅甸那边,跟着一些老师傅摸摸玉石的门道。苗叔叔看我也不是经商的料,但是听说我学的是考古,对古董有点眼力,就想让我试试往玉石鉴定方面发展。我也想试试看,所以已经答应了,这个暑假就不回家了。”
夏芍闻言,含笑点点头,心里欣慰。她走之前,那个因得知苗妍的家世而有些自卑退却的男孩子,已经懂得争取了。虽然他眼里还是有忐忑,但敢于迈出一步,敢于迈进他不懂的领域,只为配得上喜欢的女孩子,他已经成长了。
“去吧。你从小就对古董感兴趣,又喜欢考古,耐性是有的。玉石虽然与古董不同,但也是个很有趣的领域,你这喜欢钻研的性子再适合不过。只要感兴趣,肯下苦功,就能有成绩。”
“嗯!”夏芍的鼓励对周铭旭来说,无疑是最好的强心针。只是一句话,便让他信心增加不少。
夏芍看一眼朋友们,周铭旭的未来定了,柳仙仙和元泽的未来也定了,朋友们都有自己的路要走,挺好……
只是,看着这些朋友,夏芍知道,还有一个人,她很久没见了。
……
夏芍见到杜平的时候,是在一个小巷里。傍晚霞光如火,染红了巷子里蹲在地上的人。他刚打过一场架,身上都是伤,头上还在流血,地上倒着几个人,呻吟着爬不起来。
他转过头来的时候,看见一名女子从巷子尽头停下的车里走了下来。她逆着晚霞,一身白裙,裙角在傍晚的霞彩中渡上一层金粉,映得肌肤粉玉一般。
他看不清她的眉眼,心却在这一刻开始跳,思绪在这一刻恍惚回到很多年以前,那时的她刚刚十五岁,也是一身白裙子,出现在村子口,脸颊粉玉雕琢,眉眼笑盈盈,她在村口叫他们,“翠翠姐,杜平哥,胖墩……”
时光眨眼飞逝,那一幕却好像永远都在眼前。
眼前却递来一样东西,霞光里泛着冷冷的光泽,也刺破他的回忆,一晃神,他不再身在当年的村口,而是在大城市脏乱矮窄的巷子里。他一身血污,她一身洁白。他看见永远也不会忘的眉眼,看见她显怀的身子,看见她手中递来一张银行卡。
他怔住,看着这张银行卡,不知她什么意思。
“你的东西,还你的。”
听着她淡淡的声音,他的眼里顿时有被刺痛的自嘲。对,这是他的东西,一百万,他这几年大学没怎么读,给人当保镖当打手当狗使唤赚来的全部。他的全部,在她眼里不过九牛一毛,当然瞧不上,当然要还他。
他自嘲,自嘲地想笑,却看见她笑了,眉眼被金辉染着,那样暖,“辛苦赚来的,都给了我,拿什么去做你想做的事?”
他想做的事?在听见这话的一瞬,他险些想哭。他想做的事,在她失踪生死不明的那段时间里,简直就像是最讽刺的笑话。他知道他配不上她,在华夏集团成立的那一年,他就知道年少时懵懂美好的梦,永远只能是梦了。那一年,他突然明白自己有多平凡,突然明白现实的存在,突然懂得成年人的世界里功成名就的重要。
他努力读书,来到京城,大学却不是他渴望的。他结识富家公子哥儿,他没有什么可以卖给他们的,唯有自己从小到大跟人打架练就的身手。他们给钱,他当打手,只要给钱,什么事他都做。
他想做的事只是攒够了钱,开一家属于自己的安保公司。他想成功,想走进上流社会,想离她所在的地方近一点,再近一点。可是无论他怎么努力,她总是能在下一步走得更远。他永远也追不上她的脚步,这种痛苦只有他自己知道。可是当外头传来她在昆仑山遇难的消息时,他忽然不明白自己这些年的执拗是为了什么……他忽然迷茫,忽然觉得,这些年他固执得埋头苦干,怕朋友们看不起他给人当打手,他甚至远离他们,连家也不回,只想像她当年一样,一鸣惊人,衣锦还乡。可是,在外界传言凶猛的那些日子,他忽然不知道自己这些年做得对还是错。直到听说华夏集团要倒闭的传闻,他想也没想,便把自己攒下的所有钱偷偷送了过去。
这些钱是他和几个兄弟说好了开安保公司用的,里面绝大多数是他的,但有十来万是兄弟们凑的。他把钱丢进了华夏集团,想着找别的路子赚钱还给他们,却还是没能瞒住。他们找了一帮人把他堵在这里,最后就打了起来。
只是他没想到会遇见她,他没想过让她知道这钱是他的,更没想过让她看见他这么狼狈不堪的时候。
“我很高兴。”夏芍的声音却忽然传了来。杜平慢慢抬起眼来,怔愣地看着她,直到看见她脸上的微笑,看见她眼底的欣慰,“我原本以为,金钱、名利、地位,对社会的认知会改变一个人。我的朋友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也会变,会背道而驰,会越走越远。我以为,天下无不散之筵席,缘分尽了的时候,我不会太悲伤。但当看见这笔钱的时候,我才知道我有多开心。这笔钱有多少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在我出事的时候,我知道还有个朋友在想着我。谢谢你,杜平哥。”
杜平哥……
太久没有听到这个称呼,自从上回和她不欢而散,他以为这辈子再也听不到了。
脏乱的巷子里,男人倚着墙,一身血污,忽然热泪盈眶。
“还有,这是给你的。”夏芍递去一封红色的请柬,“我要结婚了,朋友们都来,我希望你也能来。我这一生的大日子,请的都是我想感谢的人,我想你们都在,想这一天能够圆满。”
夏芍看着杜平怔怔地望着红色请柬,笑了笑,“等你,不光是我,还有朋友们。”
她拍拍他的肩,把请柬和银行卡一起放进他怀里,转身离开,“记得去医院,安保这一行,身体最重要。落了病根,路就难走了。”
她不送他去医院,她知道,他的骄傲不需要她这么做。
她缓步离开,夕阳的霞彩照进巷子,照见倚墙坐着的男人慢慢抱膝,低头,泪流满面。
……
在见过杜平之后,夏芍的心情都像被暖阳照到,晴朗了几分。
在京城大学放暑假之前,她来到学校,把休学办了。走出校门这天,在京郊京城军校的门口,张汝蔓也提着行李箱从学校里走出。她走得潇洒,把身后幸灾乐祸的目光都甩远,抬手招了辆计程车。
身后却传来车喇叭声,张汝蔓回头,一愣。
车子停下,秦瀚霖从车里走了下来。
七月的京城,上午阳光晴好,秦瀚霖一身白色昂贵的休闲装,还是以往风流倜傥的公子哥儿模样,脸上却没有以往不正经的笑嘻嘻。他看着她,看着校门里不断有学生走出来,一身军装,意气风发,由家长笑着接回家。再看她一身休闲衣裤,拉着小箱子,自己招着计程车,时不时还被人幸灾乐祸地看一眼。他的眼神忽然变得深暗,眉宇深锁。
他从来没这样看过她,看得张汝蔓一点也不自在,愣在当场,一时没了反应。
直到他走过了,张开双臂,紧紧抱住了她。
校门口哗地一声,议论、侧目、指指点点。
张汝蔓的耳根子也刷地红了,她眉一皱,拳头一握,便要招呼上去。但拳快要碰到秦瀚霖腹部的时候还是停了下来。听说,他有胃病的老毛病……
“喂!干嘛?”拳头是松了,她嘴上却不饶人,不适应地挣扎了两下,头扭向一边,“少来这一套,告诉你,用不着感激我,我还你人情而已。”
不仅是还他人情,其实,她更应该感谢他。如果不是这次的事,她不会有另一个机遇,人生也不会打开另一扇大门。
没错,她是被学校以严重违纪的名义开除了——但,那只是名义上。
实际上,她还算京城军校的学生,只是档案被从学校调离,进入了军方,被严密封存。军方需要一批人,送往国外秘密培训,以便执行特殊任务。她被学校开除,连她的父母都不知实情,为的就是瞒过所有人。如果秦瀚霖因为她被开除的事内疚,她只会更内疚,因为她必须保密,不能告诉他真相。
“我姐给我联系了一所英国的国际院校。当不成军人,一样可以走别的路。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张汝蔓故作豪情地宣告,两条英气的眉毛都快拧成结,秦瀚霖再不放开她,她可能就忍不住要“问候”他了。她下手的力道,估计他这小身板受不住。
秦瀚霖胸膛传来轻轻的震动,似乎笑了笑,放开她的时候,脸上却是严肃的。认识她这么多年,他很少这样看她,他们之间不合适,她的性子不适合秦家,这些他从一开始就知道,加上她是夏芍的妹妹,所以他更加不愿意像对待其他女孩子那样对待她。但是,这个世界上的事就是这么可笑,他曾经爱过的那个人,在他最需要她的时候,选择了离开。而现在这个他以为不合适的女孩子,却在他最艰难的时候,也选择了离开。
不同的是,一个人的离开是因为退缩,而另一个人是因为保护。
他从来没有想过她为他做什么,前段时间局势那么乱的时候,他只希望她保护好她自己就行了。军校是她的梦想,他希望她不要失去。可是,她袭警、离京,明知如果夏芍真的出事了,而徐家和秦家也随之没落,她犯的这些事就没人能护她了,可她还是这么做了。
他希望这是人生的一场玩笑,可惜不是。这些天为了不受人诟病,他一直在接受审查,直到昨天才圆满脱身,可是却得知,她要远走国外的消息。
“上车。”秦瀚霖把张汝蔓的行李放去后备箱里,打开了车门。
张汝蔓耸耸肩,手往兜儿里一放,潇洒坐了进去。一坐进去,她便道:“我要去我姐那里,跟她说好了,晚上去那里吃饭。”
秦瀚霖却没急着开车,问:“什么时候走?”
他指的是出国的事,张汝蔓有些不自在,望着外头道:“三天后。”
“这么快?”
“去了得先语言培训。”
“读几年?”
“四年。”
“还回来吗?”
“废话!我爸妈在国内,我还能不回来了?我是出国读书,又不是出国潜逃。”
“我是说毕业后。”
“不知道,到时候再说。”
几句对话之后,便是长久的沉默。秦瀚霖望向车窗外,笑了笑,窗玻璃却照见他的笑容不是那么好看。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问这些,去几年,什么时候回来,是不是毕了业就在国外工作,不再回来了……
忽然觉得心里某处堵得慌,秦瀚霖喘了口气,没再说什么,发动了车子。
晚上,徐天胤和夏芍家里不仅迎来了张汝蔓,还迎来了秦瀚霖。吃饭的时候,夏芍看着两人之间尴尬的气氛,不由叹了口气。前世,她和师兄的相识,可以说是张汝蔓和秦瀚霖牵的线,而这一世,他们两人是因为他们才相识。只不过跟前世一样,家世、性情,由于这些差别太大,两个人迈出这一步还是这么难。
她向来不插手别人的姻缘,但对于这两个人,她真的很想帮帮忙。但是,告诉他们,他们是前世注定,真的对他们是好的?两个走到一起,她希望他们是真心相爱,而不是因为前世注定。
家世、性情、处世这些外在的评判标准,等有一天两人能放下的时候,才是他们真的能幸福的时候。而夏芍知道,这一天会来,只是离这一天,他们还要走五年。
五年,那时候离他们初相识,已有十年……
夏芍笑了笑,垂眸之时心已经放开。还是让他们自己来吧,哪怕磕磕绊绊走上十年,也是自己看透比较好。
因为爱而走到一起,真的比注定要好。
张汝蔓三天后还是走了,走的那天张启祥和夏志琴夫妻一起来了京城,到机场为她送行。不知实情的张启祥还有些生女儿的气,夏志琴哭着殷殷嘱咐她,到了国外好好读书,别再惹事。张汝蔓笑笑,看起来和以往没什么两样,挥挥手就上了飞机,一进去坐下便流下泪来。她看向机舱外面,看向京城的蓝天,看见城市在脚下慢慢变小,却没看见机场外面,一辆车的车窗始终开着,有人和她一起,望着蓝天。
……
忙完了休学和张汝蔓出国的事,夏芍也没真闲下来。
她去了很多地方,香港、台市……见了很多朋友,李卿宇、戚宸、展若南、曲冉、刘翠翠、罗月娥、龚沐云……
她把结婚请帖亲自送了过去,也顺道跟朋友们说说前段时间的事,当面谢谢他们。当然,这其中总有些傲娇的,比如嫌她来得晚了,比如表示不参加婚礼。
给她撂这话的人是戚宸,夏芍听了只是一笑,不与他计较,只道:“反正我请帖已经送了,来不来是戚当家的事。不过,如果你不来,也请让展若皓和当初去昆仑山救援的兄弟们来一趟,我想感谢他们一下,请他们喝杯喜酒。”
而相比起戚宸的傲娇,李卿宇和龚沐云则好请得多。两人在见到她之后,都问了她和孩子的事,然后表示一定会来。
朋友之中,还有个胡嘉怡在英国,夏芍去不成那么远,便把请帖寄了过去,顺道也给亚当寄了一封。
前段时间,亚当实现承诺带父亲安德里来了趟香港,当面见了唐宗伯。事情的结果果然如夏芍所料的一般,两人一见面,便觉时光流逝,都已老了。上回在英国,撒旦一脉的所作所为让唐宗伯本就对当年的事不再抱有太大的仇怨,前段时间经历了弟子生死之事,他对这些往事如今皆已放开了,当场便表示不再追究了。老安德里却痛哭流涕,表示回国之后,会在教堂里担任神父,度化开导世人,行善至寿终。
既然唐宗伯原谅了亚当一族,夏芍便给亚当寄去了婚礼邀请,毕竟前段时间,他也出过力,理应请他来喝杯喜酒。
另外,莱帝斯集团的老伯顿夏芍也请了,还有美国黑手党家族的少主杰诺,以及唐宗伯的老友黎良骏。
国内的请帖也早早就寄了出去,忙完这些事,华夏集团在日本的拍卖公司和古玩行落户,夏芍还去了趟日本,出席了落成典礼,坐镇了几天。
待她回国之后,身子已有七个多月,就快八个月了。
到了这个月份,徐天胤已经不允许她再到处跑了,说好的回东市养胎也没回去,因为李娟早就知道女儿有多忙,和夏志元商量了下,便来了京城,住进了女儿女婿家里,方便照顾。至于夏志元,他先留在东市忙基金会的事,等婚礼日子快到了,再和夏家人一起来京城。
徐天胤刚刚升职,军方要务的交接工作很忙,但他再忙每晚也必定回家陪夏芍。有了他和李娟的照顾,夏芍正式进入了养猪的日子。前段时间她忙得要命,这段时间闲得要命。
但闲归闲,日子却也幸福得快要满出来。
她以为,日子会一直这样过,直到婚礼那天她才能忙一忙,没想到,这天家里便来了人。
有人敲门的时候,李娟一开门便愣了愣。门口,华芳一脸憔悴地站着,手里还提着满满的补品。
华芳是来求情的,她这次犯的事触了老爷子容忍的底线,老爷子动了真怒,发话要办他们。调查组不敢怠慢,这几个月她和丈夫都停职在家,随时接受传唤审查,而审出来的数额,够她坐牢的。而丈夫也被她牵连,有两桩事是她以丈夫的名义办的,丈夫虽不知情,但前两天事情报去老爷子那里的时候,老人发了好大的火。她怕这次他们夫妻两人都难逃处分,丈夫不知会不会丢官去职,而她不知会不会真的坐牢。
丈夫的官不能丢,她的牢也不能坐,不然,儿子的前程就毁了。哪怕他身在徐家,日后官场上他也永远抬不起头来。因为他有个落马的父亲和犯过前科的母亲。
事关儿子,她这次是真的怕了。只是没人能救他们夫妻,老爷子亲口发的话,她的娘家,包括平时交往的朋友,没有一个人敢伸手。思来想去,这世上能在老爷子面前说句话的,就只有夏芍了。
这个曾经她怎么都看不顺眼、百般得罪的人,如今却成了他们一家唯一的救命稻草。
当夏芍从楼上下来的时候,华芳走过来,当时便在楼梯口跪下了!
这一跪,夏芍淡定得很,却把李娟吓得直往后退。退了几步,又赶紧上前扶她,“她二婶,你这是干什么?”
华芳跪着不起来,以前她太要面子了,现在她不要了,她只要儿子的将来不毁在她的手里。
“我知道我以前对不住你,背地里和王家害过你。我也知道我以前看不上你,总觉得你的家世配不上徐家,总觉得你会给徐家招祸,连累我们。都是我心眼太窄,太自私,看人太浅。我知道我把你得罪惨了,现在来求你,你也不一定帮我。可我还是来了,求你帮帮我们家,我们不能出事。不然,有我们这样的父母,孩子下半辈子就毁了……他才不到三十岁,他还没成家……”
华芳泣不成声,她这双眼,这段日子里哭过太多回,已经红得发青,面色憔悴,看起来早已不是以前保养得当、三十出头的面容,此刻早就老态尽显。
夏芍垂眸看了华芳一会儿,缓缓从楼梯上走了下去,伸手,扶了她起来。
华芳怔住,懵愣地抬头,夏芍肯扶她起来,至少说明她有帮忙的可能。但是她不敢想象,她以为她今天来,下跪、说尽好话,让她看尽自己的狼狈,她也未必会帮他们一家。没想到……
“我不在官场,这事管不了。”夏芍淡淡的一句话,却将华芳拉回现实,她脸色立刻煞白,眼泪往外涌。她还是想错了,原来人家并不是想看她下跪伏低,人家是连看都不想看。
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就这样地断了,华芳直愣愣地站着,也似站成了风中的一根将死的草。没救了……丈夫,儿子,家庭……一切都没救了。
她悔,从来没像这一刻这么悔,期待一切可以重来。
她眼泪往外涌,身子一晃,便要摔倒。
“但胤在军方,军政不分家,许他能说上话。这事我会跟他提一提,能不能帮得上忙,就看他了。”夏芍淡然的声音在此刻又传来。
华芳扑通一声摔倒,却没感觉出疼来,她仰着头,眼泪还在往外涌,眼神却懵住,仿佛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
只是短短的两句话,对她来说是两重天,时间久得仿佛过了两个世纪。
短短的两句话,让她深深地体会到地狱和天堂的区别,绝望和希望的区别。
“……谢谢、谢谢!”她身体发抖,掩面痛哭,除了这两个字再说不出别的。但这两个字,这一刻却是发自内心的。
直到华芳走了,李娟都还没回过神来,夏芍却站在楼梯口,望向华芳离开的方向。
华芳猜对了,她是不愿意看她下跪伏低,连看都不想看。但她却想让师兄能有更多真心待他的亲人,所以,她不希望他们感激的是她,只希望他们能感激师兄,记着他哪怕一点点的好,将来能给他一点点的真情。
她也知道,在往前的三十年,这对眼里只有官位、名利的夫妻,不曾给过家人多少真情,但她希望这会是一个好的开始。毕竟,往后的时间,不止三十年。
夏芍将目光从门口收回来的时候,不由飘远,望向另一个方向,那是军区的方向,徐天胤的车刚开到军区门口,一名年轻的女孩子在门口等他。
徐天胤一愣,把车停下,摇下车窗。
“表哥……”刘岚望着车窗里,上午的阳光照进驾驶座里,徐天胤军装笔挺,肩上金色的三颗星晃着人的眼,也泛着冷光。刘岚有些畏惧地咬了咬唇,“我、我有事想求你帮忙。”
说出求字的时候,她脸上发烫,不由低下头,不敢看徐天胤,却听见一声车门打开的声音。她一抬头,看见副驾驶的车门打开了。
“上车。”徐天胤的话很简洁。
听在刘岚耳中却觉得很冷硬,她有些不敢过去,但想了想,还是走了过去,上了车。
“说。”车门一关上,徐天胤便问。
刘岚坐在他身边,只觉被他的气场压得头也不敢抬,更想不到他说话这么简洁直接,连句寒暄的开场白也没有。
“我、我想求你……帮帮天哲表哥。舅舅和舅妈出事的话,他以后……会很难。”刘岚咬着唇,低着头,等着被拒绝,就像她这段日子求父母的时候,他们为难的拒绝。
她等着被徐天胤拒绝,毕竟她和这个哥哥并不熟悉,而且还有过不愉快。她能感觉到他转头看来,只是默默注视便让她有莫大的压力,她不敢抬头,因此也没有看见徐天胤眸底一闪而过的羡慕。
“好。”
最终,她只听见这一个字。也正因这个字,她怔愣了半晌,倏地抬起头来,眼中有着巨大的不可思议。
她来这里之前,想过很多种自己被拒绝的理由。或者说,她认为自己一定会被拒绝,但还是来了。她从来没想过,只是一开口,他就答应了。她从来没想过,她准备的那些打动他的理由一句也没用上。更没想过,他答应得那么干脆,就连她在家里求父母的时候,他们也是因外公这次很生气,而不敢帮忙。
“可是外公那里……”
“我去说。”
“……真的么?”刘岚捂着嘴,眨着眼,眼圈渐渐泛红。
“嗯。”
他的话,永远这么简洁,自从看见她,停下车,他的话就没有超过三个字的时候。但正是这一句句最简洁的话,让她咬着唇,眼泪刷地流下来。
这些天,她为了求父母,什么招数都用过了。撒娇、发脾气,甚至绝食的招数都使了,就是不管用。她从小就被父母宠着,从来不知道求人的难,第一次体会就持续了几个月。
她是独生女,没有亲哥哥。生活在这个圈子里,真心的朋友也少,从小就只有天哲表哥像亲哥哥一样护着她,在父母都忙的时候,是他照顾生病的她,陪着睡不着的她聊天,在她虚荣的时候陪着她出席舞会,在她因为徐家表小姐的身份引来一群公子哥儿的时候帮她把关。他们是最亲的表兄妹,感情好得不比亲兄妹少。因此,她什么事都护着他,甚至到了偏执任性的地步,不分对错,排斥任何可能会对他不好的人。
她不喜欢天胤表哥,觉得他不是他们这个圈子里的人,没有共同语言,尤其不喜欢他惜字如金。她在他刚刚从国外回来的时候,曾经试着跟他聊天,了解他在国外做什么,可是却发现他话少得可怜,又一副孤漠冰冷的样子——他似乎不喜欢他们。
从那以后,她便不喜欢他,也不再接近。随着年龄慢慢长大,当她懂得更多利害关系,她发觉他是徐家的长孙,爷爷更疼爱他,于是她便觉得他会是天哲表哥的威胁。自那以后,她对他更加敌意。她觉得,他应该也是不喜欢她的,这无可厚非,她从来就没对他好过。可是她从来都没有想到,当她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的时候,当她绝望的时候,伸手拉住她给她希望的人会是他!
她的父母都不帮她,他居然点头答应了!
她的父母任她闹了几个月,他居然只听她说了几句话。
“表哥,谢谢你……”这几年,这一声表哥,她从来没像此时这么真心过。
此时,她才体会到,他的惜字如金在这种时候是多么地珍贵。
徐天胤没再说什么,只是发动了车子。车没开进军区,而是调转方向,一路开回到徐彦英家门口,直到刘岚下车进了家门,他才开车离开,重新返回军区。
车子渐渐看不见的时候,刘岚打开房门走出来,望着车子开远的方向,默默不语。
别墅里,夏芍也将目光收回来,笑容温柔里带着疼痛。他是最重视家人的,或许他惜字如金,但他每字必诺。或许他孤漠冰冷,但这世上不会有比他更贴心的人。
他做的永远比说的多!
希望经过这次,他们能发现他的好,并懂得感激,用心待他。
……
这一回,许是夏芍的期望奏效了,事情也就过了一个星期,徐彦绍夫妻的处置便下来了。
徐彦绍被记过处分,但并未丢官职。华芳被免,却没坐牢。
这对徐家二房来说,已是大赦,之前想也不敢想的好结果了。
结果出来这天,正巧是周末,徐彦绍一家都登门拜访来了。徐天哲趁着周末,从地方上回来,特地跟着父母上门道谢。刘岚也跟着徐彦英来了,徐彦英刚知道女儿找过徐天胤,想起夏芍前两个月还表示不愿理二房家的事,她怕夏芍不快,特地登门来替女儿收拾惹下的祸。
但她发现,夏芍似乎没有追究的意思。虽然她的态度不冷不热,但待客的礼数上却算周全。
徐家小辈们今天对她的礼数也很周全,一进门徐天哲便叫了大哥大嫂,刘岚也叫了声嫂子。
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更别提她这声嫂子还是带着笑叫的。
夏芍垂了垂眸,要她接受这些人,真正把他们当一家人,恐怕还要好些年,要看他们长久的表现。但她不会拒绝从现在起,有个好的开始。
徐彦绍一家的想法大概也是一样,他们并没有再提以前那些不愉快,没有一个劲儿地道歉,也没有一个劲儿的道谢,把气氛处得很尴尬。他们今天来,反而更像是一家人周末闲聚,坐下没多久,便聊起了徐天胤和夏芍的婚礼。
当听说离婚礼还有一个月,而场地那边还有些事没完工的时候,华芳和刘岚主动提出了帮忙。
夏芍没有拒绝,多一个人帮忙,徐天胤就能多点休息时间,她巴不得!
婚礼的琐事,夏芍除了看望朋友们的时候顺道发了请帖,其余事一点也没操心过。这几个月都是徐彦英和徐天胤两人在操持,夏芍也不知徐天胤在准备什么,几个月了,却好像越来越忙。场地那边明明雇了不少人在忙碌,徐天胤除了周末,最近更是每天晚上都要去看看。尤其是这几天,他每晚都忙到凌晨,早上还要早起去军区。
她知道,她虽然说了只想要个简单的婚礼,不想太铺张复杂。但他心里一定还是想给她个完美的婚礼,结婚对他来说,意义重过太多。所以,她由着他去忙,什么也不问,把他的心意留到最后,在婚礼那天好好用心体会。
可是,她心疼啊,看着他一天天睡这么少,每天还坚持回来陪她吃晚饭,晚上陪着她入睡,她就说不出的心疼。这个时候,有人提出要当劳动力,她当然不会拒绝。只要能让他多休息些,谁来帮忙她都不会拒绝。
果然,有人帮忙操持就是不一样,徐天胤前段时间要忙到深夜才回来,后来便能在她睡前赶回来,每天多出三两个小时的休息时间。这样也算很忙了,而且一忙就忙到了婚礼前一个星期。
离婚礼还剩一个星期的时候,夏芍也渐忙了起来。罗月娥带着她公司的设计师提前来了京城,把徐天胤和夏芍的礼服送了来。礼服是徐天胤陪着夏芍之前去香港时就量身设计的,只是夏芍有孕在身,身子一天比一天重,其他地方的尺码还好说,就怕肚子不合适。为了求精,婚礼前一星期,设计师便带了礼服来给夏芍试穿,以求不合适的地方好有时间改。不得不说,设计师确实是有经验的,连夏芍这几个月可能会养得圆润些都考虑到了,礼服穿上身,出人意料地合身,连改都不用改了。
礼服试穿好了,结婚当天用的东西要往场地搬,婚房也要布置。徐天胤现在的身份可以搬进红墙大院里住了,但他和夏芍两人还是喜欢现在住着的别墅,这里有两个人亲手布置的房间,有着很多的回忆,所以两人决定婚房就选在这里。
这些事虽然没有场地布置忙,但也着实费时间,再加上婚礼前三天,夏家人都到了京城,朋友们也陆续到了,也便更忙了起来。
这么忙忙碌碌的,婚礼这一天,也终于是到了。
……
徐天胤和夏芍要结婚了,喜事早在几个月前就已人尽皆知。
从两人相识,这段感情就不被很多人看好。有人觉得,徐家不会考虑政商联姻,有人觉得,她风水大师的身份不会被徐家接受。但是,他们一次次打破世俗的想法,最终还是走到了一起。
走到一起的时候,他是军方新任的年轻领导人,而她是跨国集团的掌舵者。
他们是共和国最年轻的一对传奇,只是领域不同。
舆论猜测,他们的婚礼,场面之盛大定是建国后史上之最,出席他们的婚礼的宾客身份之尊贵定也是史上之最,婚礼的红包贺礼之贵重定也能令人大开眼界。
但可惜,这回又没人猜对。
想来参加徐天胤和夏芍婚礼的人倒确实是多,且无一不是军政商三界要员,但这些人中绝大多数没有收到请帖。
婚礼的场地不在国家宾馆,也不在国外哪一处著名的度假景点,只是在京郊的一座景色优美的度假村。
出席婚礼的宾客里,有身份尊贵的巨商——莱帝斯集团的董事长老伯顿、华尔街银行资本家黎良骏、香港嘉辉国际集团董事长李伯元、总裁李卿宇。
有地位显赫的国内富商——国内最大的玉石集团董事长苗成洪、瑞海集团的董事长胡广进、国企老总熊怀兴。
有黑道声明赫赫的大佬——安全会的当家龚沐云、三合会的当家戚宸、美国黑手党家族的少主杰诺、军事资源公司的掌管人伊迪。
有传承千年的古老门派——玄门的掌门祖师唐宗伯、英国奥比克里斯家族的家主亚当伯爵。
还有政商两界都有着深厚背景的陈达和罗月娥夫妻。
但有更多的宾客没人认识,只能看出有些年轻男女是夏芍的朋友,其余两三百人大多陌生面孔,且绝大多数是外国人。
为什么该请的名流没请,反而请了些让人看不明白的,谁也说不清。婚礼所在的度假村有记者想混进去,但都无功而返。婚礼现场四周警卫严密,据说军方警戒,严查宾客身份,毕竟徐康国和徐天胤的身份都非同小可,不容出一点安全问题。
这天是国庆节,十月一号,天蓝风暖,阳光明媚。
想目睹这场婚礼盛事的人,只能看看度假村外一辆辆驶来的名贵豪车,至于新郎新娘,没人看见。
夏芍已经在度假村一幢别墅的化妆间里了,她不是今早来的,而是昨晚就到了。按传统婚俗,徐天胤应该带着新郎的车队去东市桃源区夏芍的家中将她接来,但路途太远,一来一回要一天的时间,夏芍已有九个月的身孕,徐天胤自然不会让她受这长途跋涉的劳累。不仅如此,他连让她去京城的酒店住下都没同意,婚礼前一天晚上,他开车将她送来度假村,这里设施、环境不比酒店查,安保却比酒店严密太多。最重要的是,他在这里为她安排的住处里有化妆间,她早晨起来在这里穿上嫁衣,他接了她从这里出去,百米外就是婚礼场地,她在结婚当天所受的劳累会降至最低。
徐夏两家对这个安排都没有意见,两家人现在关注的焦点除了婚礼就是夏芍的肚子了,只要不累着他们曾孙、外孙,怎么办都好。
自从来到度假村的新娘别墅,夏芍就体会到了徐天胤的细心。她所住的房间,布置跟家里两人的卧房一模一样,连桌上的那些小摆件他都不知什么时候买了双份的,两人的照片竟也有,窗帘的颜色都跟家里一样!他这是想给她营造一个熟悉的环境,不让她因为换了个环境而睡不着。哪怕只是一晚,他都想让她睡个安稳觉。
可是,夏芍哪里睡得着?虽然两人之间也只是差这么个仪式,但对于这个穿上白纱嫁给他的日子,她还是很期待的。
带着期待入睡,怎么睡不安稳,天不亮她就醒了。
随后,罗月娥带着化妆师敲响了房间的门。
夏芍一开门便被恭喜了,李娟带着夏家的女人眼含笑意的看着她,柳仙仙和胡嘉怡这对活宝好友受命担当伴娘,已经换好了礼服,只差化妆造型。一群人笑盈盈地瞧着她,拥着她去了宽敞的化妆间。
化妆间里喜气洋洋的,人人脸上带着笑,罗月娥一会儿看看夏芍,一会儿看看两个伴娘,夏家的女人在外头和化妆间里两头跑,回来就报告外头都来了些什么人,准备得怎么样了。唯有李娟坐在沙发里,看着女儿穿上白纱,绾发画眉,眼神温柔,微微泛着水光。
这与订婚那天不同,今天,是女儿真正出嫁的日子。从今往后,她就要跟心爱的人组成家庭,经营自己的日子了。
上午十点,宾客们都到齐了,这也是算好的吉时。徐天胤带着徐天哲和秦瀚霖这两个伴郎来接夏芍,开门的时候,两个人都为对方屏了屏呼吸。
她今天太美了,一身白纱亭亭立在他面前,晨光初露里池面微露的聘婷,月色里珠光温润的玉琢,世间最美好的词也无法形容她这一刻的美。再精湛的手工苏绣,再精致的妆容,也无法让他的目光从她含笑静好的眉眼上移开。这是他一生的留恋,今日终于嫁他。
他今天也很英俊,两名伴郎都穿着白色燕尾服,唯有他还是那一身最衬他孤冷的黑。但今天他的眉宇不冷,像阳光总算照进他的命运里,温暖化去孤漠,唯留一双注视她的深情的眸。
她笑,目光落去他手上捧着的花束,更添了吟吟趣笑。
玫瑰与百合——相识至今六年,他终于一束花送到了结婚。
她笑着接过来,捧在怀里,抬眼间又望见他呆萌的眼神,似乎不知道她为什么看见花就笑得这么开心。她就是不说,就是不告诉他,她打算让他一束花送她到老。
夏芍挽了徐天胤的胳膊,在哄闹的贺喜声中被拥进客厅。客厅里,夏家的长辈们已经在沙发里就坐,两人给长辈们一一敬了茶,老人的祝福、父母的教诲,一句句都是成家过日子最朴实的训示。
家人都照顾着夏芍,婚礼的流程很简单,只是敬茶,只是简单的几句话,出门的时候,夏芍已经热了眼眶。她不敢回头去看父母不舍的眼神,他们不希望她在今天哭,也不希望她因为哭而伤了胎气。
她跟着徐天胤走出别墅,走去旁边的一幢房子,客厅里,徐家的长辈们也早已坐着等候。徐天胤为了让夏芍走最少的路,没有安排她坐婚车回红墙大院里见长辈的行程,长辈们都在最近的地方等着他们。敬茶、训话,一样的嘱咐,老爷子的情绪同样是沉甸而感慨的,儿子儿媳走得太早,他终于活到看着孙子成家立业了。
再次走出门的时候,徐天胤的眸也是深暗的。夏芍抬头看看他,笑着拍拍他的手。这是幸福的一天,长辈们的不舍和感慨,让他们更应该走好今后的路。
徐天胤点点头,为了安抚她,他还笑了笑,然后带着她又去了旁边的一幢别墅。
客厅里,唐宗伯在等他们。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这一天两人理应来给师父敬杯茶。唐宗伯这一生只收了两名关门弟子,当年一句要收个男娃再收个女娃的戏言,成就了这段姻缘,他把这两名弟子当自己的孩子疼爱,今天的感慨心境并不比徐夏两家少。但他更多的是高兴,他没有损失,不久之后,还有个小娃娃会出世。
当从师父那里出来,徐天胤低头看夏芍,浅笑,“可以去前面了。”
他今天笑的时间最长,让她总是忍不住抬头看他。但听见这句话,她不得不把注意力放去了前面。她知道,这几个月,他为她布置的心血都在前面。她昨晚就来了度假村,却没有开天眼先一睹为快,她忍着,就等这一天,这一刻。
度假村的占地很广,但徐天胤却将婚礼场地布置在别墅区前方百米处。他不想让她多劳累一点点,就是这百米的路,他也不想让她走。两人坐上了布置豪华的婚车,慢行百米,到达了场地后方。
下了车来往前看,已经能看见宾客们。绿油油的草地上,摆放着白色圆桌,百合花、香槟酒、自助餐点,宾客们穿梭其中,脸带笑容。
宾客们也已看见徐天胤和夏芍,纷纷端着香槟,转身望来,目光聚焦在这一对新人身上。
夏芍却没有注意到宾客们,她下了车之后便呆住,怔怔望着面前红毯——数百米的红毯,两旁是搭建起来的玻璃屋。
离她最近的左右两间玻璃屋里,一间是酒吧,圆桌红凳,后头是舞池。一间是茶座,中式装修,窗边一张桌,两张椅,桌上两杯热茶。
夏芍看见这两间玻璃屋的时候便怔住,只觉眼熟。而当她接着往前头看,看见紧挨着茶座的玻璃屋的布置时,她顿时心还是跳起来。那是一片传统小院儿,花草布置颇具风水精妙,院中一棵石榴树,不远处一张石桌,两只石凳——这处院子她不可能忘记!这是师父在十里村后山上住过的宅院!只是望着那颗石榴树,她就能回想起她以前坐在石榴树下剥石榴的样子……
当看见这座宅院,再回头看那间酒吧和那间茶座,夏芍忽然眼一热,抬头望向徐天胤,不敢相信他的心思。
见她才看了一会儿就明白,他只是回给她浅浅的笑容。这时,婚礼的奏乐在场地中响起,宾客们欢笑的祝福声中,他让她挽好他的胳膊,帮她把花接过来,带着她缓缓走上了红毯。
她没看见宾客们的笑脸,没听见祝福,她只是左看看,右看看,每一步都异常珍惜。她看见两侧的这些玻璃屋,每间屋子里的布置都风格迥异,她看见了东南亚风情的餐厅,看见了地中海风情的餐厅,看见了维多利亚风情的餐厅、澳洲风情的餐厅,还看见了中世纪酒庄一般的餐厅……
不过是些茶座、酒吧和餐厅,今天来的宾客有一部分身份尊贵,世界各国顶级的场所,哪里没去过?看见这一排布置,起初所有人都不意外,最多只是觉得这些都在玻璃房中,颇具情调罢了。但当宾客们看见夏芍一步步走来,眼含热泪的目光,他们就知道,或许他们猜错了。
这些玻璃房子,对这对新人来说,可能有着他们难以领会的特殊意义。
这些玻璃房子,对徐天胤和夏芍来说,确实有着非同一般的意义——这些酒吧、茶座、餐厅,每一间都是他们曾经去过的地方,承载了他们偶遇、相识和相爱的旅程。
那间酒吧是东市亿天俱乐部的酒吧,那晚他在酒吧里喝酒,恰遇她打上亿天;那间茶座是东市福瑞祥对面的茶座,她第一次在那里与他在那里相认,第一次叫他师兄,给他敬茶,带他回去见师父。他们在师父的宅院里过了一个新年,那个新年里,他为她雕了一支小狐狸的玉簪。后来,她去青市读书,他去了青市军区,那间东南亚风情的餐厅是他们第一次去吃饭的地方。后来,他们又去过了很多地方,香港、澳洲,最后一次是在酒庄。
其实他们去过的地方并不多,但每一次她都印在了记忆里。
他不是个懂得浪漫的男人,追求她的过程中,他闹过她至今还记着的笑话。他也不懂得说好听的情话,唯一的一句“爱你”,她在他求婚的时候才听过。可就是这样笨拙的他,在这一刻用这些玻璃屋子告诉她,她和他去过的每一个地方,他都记着。
这几个月,他忙到睡眠时间都很少,她常常猜,他想要给她一个盛大的婚礼。但其实没有。没有盛大的场面,只有一条百米红毯,但她这条红毯给了她太多的感动,最珍贵的心意都在短短的百米中——没有劳累到她,却带她走过了这些年的回忆。
夏芍抬起眼,在红毯的尽头,她看见举杯祝福的宾客们,这些人都是她的朋友,和当初在昆仑山为救她出过力的人。她没有请那些各界的名流,只请了这些帮过她的人,连当初曾经到华夏集团里问过她安危的人都请来了。这些对她真心的人,在她发请帖的时候说过,不希望他们带贺礼来,这一天她只想简简单单地,请他们喝杯喜酒。
当看见所有人的人都到了,戚宸、杜平……所有人都在成就她一个圆满的时候,她除了幸福的微笑,没办法说出一句话来。
连一句感谢,这个时候都嫌多余。
她偎在徐天胤怀里,渐渐笑出泪花来。没有人责怪她连句场面话都不说,她的笑容说明了一切。她今天不需要招待任何人,任何人都是为了祝福她而来。招待宾客的事,自有两家长辈来做。
徐夏两家长辈很快从后面过来,徐康国亲自对宾客们发表了感谢的话,夏志元也代女儿向来祝福的人表示了感谢。两家人招待着场地上的宾客,夏芍在徐天胤的怀里转身,去看后面的玻璃房子,她知道他为什么只布置餐厅酒吧和茶座,因为这些地方可以给累了的宾客们进去歇息,坐下来好好吃东西。她相信,那些菜单上的餐点也跟他们去过的餐厅都是一样的。
一个既能给她回忆,又不失实用性的好想法。
“你出的主意?”夏芍探过头去,问后头的伴郎秦瀚霖。
秦瀚霖端着酒杯,差点一口喷出来,反应很大地道:“别!我发过誓,再也不给你们出主意了!”
夏芍盈盈一笑,她知道不是秦瀚霖。若是这小子的主意,大概就只考虑浪漫了。而且他的浪漫,她可受不了。能给她这么大感动的人,只有徐天胤。她抬眼望他,却看见他正用杀人的目光盯着秦瀚霖。
他那么用心想出来的,为什么她会以为是他?
秦瀚霖一个激灵,被看得背后发毛,他有一种很不妙的预感,顿时端着酒杯,脚底抹油,往场地里躲去。
夏芍噗地一笑,刚想跟某人解释,身后便有人来祝福她了。她一回身,龚沐云、李卿宇、杰诺、伊迪一起来了,最难得的是,戚宸居然也过来了。但戚当家永远是最煞风景的那一个,在龚沐云和李卿宇都含笑祝福她的时候,只有戚宸盯着她的肚子,“快生了吧?”
“是啊。”夏芍对戚宸的性子很无奈,只是笑一笑应道。
“生个女儿出来!我回去找个女人生儿子,以后你女儿嫁我儿子!”
龚沐云和李卿宇一怔,杰诺和伊迪噗得喷出来,随即弯腰笑着很有先见之明地往后面退。
徐天胤望着秦瀚霖的冷寒目光还没收回来,一听这话整个人都罩上一层寒霜。戚宸挑眉瞪过来,战事一触即发。
远处,想要道喜的人还有很多。
曲冉躲去角落里的一处圆桌前,便瞄着夏芍这边,等一拨道喜的人散了,好过去道贺,一边端着盘子拼命吃点心。抬头间看见展若皓走过来,她脸色一变,端着盘子就溜。
“又想溜哪去?”展若皓又好气又好笑,“你说过答应我考虑的事呢?”
曲冉步子一僵,头一回,“我……我先去问问小芍!”
“问什么?”
“问你这辈子有没有大劫,会不会被人寻仇早死再说。”这样的话,她说得理直气壮,好像很有道理,是必须考虑的问题。而且说完,她真的往夏芍那边走去。
展若皓一眯眼,脸色顿黑,大步上前,揪着她的礼服便把她拎去一边。这个女人为什么总觉得他会早死?
这个问题看来必须要好好探讨探讨了。
而另一边角落里,杜平也望着夏芍的方向,眼一扫间,看见刘翠翠和周铭旭走了过来,脸色顿时变了变,垂眸低头便走。
周铭旭已经开了口,“干嘛?打了我一拳,我还没还回来,就想走啊?”
杜平停住脚步,回过头来,面色尴尬,却最终笑了笑。周铭旭和刘翠翠过来,两人一人一边拍了拍他的肩膀,三人相视而笑。
另一头,胡嘉怡和柳仙仙在香槟美酒最丰盛的一桌前,眼睛放光,自从胡嘉怡去了英国,两人很久才能见一次,这回相见,说好不醉不归。两人拿起酒杯,刚要豪饮,身后有人笑了笑,“酒量不多就别喝那么多了,每回跟人拼酒,就没赢过。”
胡嘉怡一听这声音便一僵,回身一看,果然是亚当。
柳仙仙见两人对望,向来八卦的她这回难得识趣,瞧瞧往后退走。没想到刚退了两步,忽然踩上一人,险些摔倒。
“小心!”旁边伸过一只手来,扶了她一把,挽救了她穿着**的伴娘礼服摔倒走光的命运。这人声音温醇好听,一听这声音柳仙仙就知道是极品,猎艳本性不改的她立刻眼冒狼光,挤出一坨笑来,扭着腰回身。但一看见身后的人,立马没了兴趣。
徐天哲。
这人她见过,印象不好,曾经带着刘表妹找过夏芍的茬。
柳仙仙脸一拉,转身就走。
徐天哲眉一扬,一脸无辜。
这热闹的场地里,各个角落都上演着小插曲,徐天胤和夏芍那边却气氛冷到极致。
夏芍无语一笑,刚要开口,一抬眼,看见展若南走了过来。
展若南还是一头刺头短发,不良太妹的形象。在别人都在等待着下一拨来道贺时,她从来不遵守这一套。她想过来就过来,而且一过来就是不满,“有没有搞错?你们这婚礼也太简单了!走了个红毯就完事了?连个宣誓也没有,把我们请来看什么?”
“那你想看什么?”夏芍笑着歪头看她。
“来个吻!”展若南一嗓子,把场地里大半宾客的目光都吼向了这边,“来个长吻!”
不少人都笑了起来,觉得这个热闹可看。
但上一刻还在和徐天胤挑衅对视的戚宸,立刻脸黑成锅底,转身,提了展若南就走!
一场危机就这么化解,等着看吻戏的人却还没散。
徐天胤面罩寒霜,看了眼戚宸离开的方向,又看向自己面前还没走的龚沐云和李卿宇,最后低头看向夏芍。
他觉得,这个吻很有必要。
夏芍抬眼一望他,顿时一愣。嗯?他真要吻?
这样想着的时候,徐天胤已经抱住她的腰身,低下头来。龚沐云和李卿宇顿时垂眸,夏芍的脸颊也霎时飞红。她没有大庭广众之下吻给别人看的习惯……
可徐天胤已经低下了头来,夏芍情急之下急急抵住他胸口,还没偷偷对他瞪眼,肚子里忽然猛地动了一下!
夏芍脸色一变,抚上九个月的肚子。这一抚,似抚了漫长的半个世纪,随即,她慢慢、慢慢地抬眼。
在她脸色一变的时候,徐天胤就发现了,停下了动作,见她抬眼,他在她眼里望见震惊、疑惑和少少的慌。
“不舒服?”他的脸色也跟着一变,呼吸都停了。
“羊水,好像破了。”说这话的时候,她已经恢复了镇定。
但周围,忽然变得不镇定了……
听见这话的龚沐云和李卿宇倏地抬起头来,杰诺和伊迪也耳尖地一呆。
“医务组!救护车!”徐天胤第一个喊出来。他一生中孤漠寡言,这是他第一次说话用喊的。
这一喊,喊惊了整个场地。当人们渐渐明白发生了什么,徐夏两家人已经急急赶了过来!
“羊水破了?这、这是要生了?”
“不是才九个月吗?离预产期还有三个多星期!这、这……”
“没事、没事!正常、正常!先别慌,场地里安排有医务组,救护车也有,赶紧叫来,去医院!”
“是不是累着了?”
“哎呀别问了!赶紧叫救护车!”
一阵七嘴八舌、吵吵闹闹的决定,救护车赶来的时候,四周更吵。夏芍被徐天胤抱上救护车,车子打开急救灯,从度假村里开车,一路鸣笛,呼啸而去。
后头紧跟出一路豪车,车子驶进市区的时候,很多人都不明所以地惊愕看着,不知这是什么情况。
车里,徐天胤抱着夏芍,手臂微微发抖。医生已经安抚过他了,告诉他夏芍和孩子都没事,他还是紧紧抱着,仿佛吓到了,仿佛她和孩子会离他而去。
夏芍躺在他怀里,微笑摸摸他的脸,“没事,师兄。我很高兴孩子今天能来,今天是你的生日,是我们的结婚日。我一直想在这天给你一个圆满,孩子来了,我们就真的圆满了。”
只有她的话能安抚他,徐天胤低下头,贴着她的脸颊,轻轻“嗯”了一声。
这一生,他总以为命运待他太薄,总是在拿走他的东西。所以,他从未想过感谢。
但现在他想。
谢她。
谢她为他披一身嫁衣,留在这热闹人间。
谢她予他一生圆满,生死不弃。
执手,白头。
(全文,终)
番外一 奶爸记
国庆节这天下午四点,夏芍在医院里生下了一名男孩子。
孩子出生的时候,外头霞光漫天,医院里哭声嘹亮。
走廊里,徐夏两家的老人以及唐宗伯都激动得直打转,其余人扶住老人们,直道着恭喜。夏志元和李娟夫妻也高兴得眼眶发热。走廊里满满都是人,却没人在这个时候进产房。
产房里,徐天胤站在床边,怔怔看着医生把襁褓里的孩子笑着交给他。他赶紧伸出双手,手却微颤——他不敢接,也不会抱孩子。
堂堂共和国的上将,面对自己新出世的孩子,竟露出手足无措的表情,医生都忍不住发笑,赶紧教他怎么抱,边教边把孩子小心放进了他臂弯里。
臂弯里一沉,男人的手臂都是僵的,他不敢抱得太紧,孩子看起来好小……但他又不敢不抱紧,怕掉到地上摔到他。对于力道的纠结,让徐天胤在接到孩子的一刻,眉头就呈现拧动状,连低头去看怀中孩子时,他的脖子都是僵的。
孩子看起来很漂亮,粉白软软的一团,但是他比他想象中的还小,在他怀里拼尽力气哭着,哭声嘹亮。他不知道这么小的身体里是怎样发出这样惊天动地的力量的。
他抱起来软软温温的,手臂里多出来的重量和温度让他知道这不是在做梦。这是他的孩子,这一生,他竟有这一天。
徐天胤转过身,看着床上那个给他这一切的女子,她正望着他和孩子,眼含笑意,有些虚弱,眉眼却在窗外的霞彩里染得柔和之极。他一时忘记走过去,只是抱着孩子望着她,用目光向她求证,这一切是不是真的。
她对他报以更柔和的笑,直到他眼里渐有晶莹的亮光。
他走过来,把孩子小心翼翼地放在她身旁,然后跪在床边,俯下身,紧紧抱住了他们两个。
……
本来是来出席一场婚礼,结果连孩子的出生都见证了,这样双喜临门的事,让赶来医院等候消息的宾客们都感到有些惊喜。
男孩子,徐家第四代!
这个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孩子在他父母结婚这一天,狠狠抢了一把风头。
徐夏两家的长辈虽然欣喜若狂,但都觉得没有招待好宾客,他们留了客人们在度假村住了一晚,晚上照样办了酒席,虽然没有新郎新娘,但长辈们都陪着宾客,最终还是让大家喝足了喜酒。晚宴过后,两家长辈又并邀请宾客们在孩子满月的时候再来喝一回满月酒。还是那句话,什么贺礼都不必,来祝福一声就很好了。
夏芍三天后出院回家,家里添了个小家伙,立刻便热闹了起来。
这孩子一点也看不出跟着母亲在昆仑山经历过大险,没吃好没睡好的,他粉白粉白的,一出生就睁了眼,眼睛黑亮,周身能看见淡淡的元气。
医院里,医生引以为奇,只说孩子生得好。
家里,唐宗伯也引以为奇,看见孩子第一眼的时候就惊叹奇才!
夏芍知道,这是昆仑灵气孕养之功。但身为母亲,她不在乎他是否是奇才,只是这样看着他肉呼呼的小脸儿,她心都化了,除了他一生健康平安,她真的什么都不求。
小家伙的胃口很好,活像当初母亲没喂饱他,现在出来要吃的似的,食量颇大。有时李娟瞧着都担心,这样吃,可别撑坏了,养成小胖子。可小家伙吃得多,排得也多,换尿布就变成了一件大工程。
这件了不起的工程是由徐天胤来完成的。
他第一次给儿子换尿布的时候,怎么也摆弄不好。手上拿着尿布,眼望着儿子,硬是不知道从哪里下手。李娟在旁边看着,都笑得不行,最后过来手把手教他,他却一个简单地抬起孩子双脚的动作都试了很多次,他总是担心拿捏不准力道,等他按照李娟的指示逐步换好尿布,夏芍躺在床上,看他额头都出了汗。
夏芍噗嗤一笑,小家伙却嘴巴一瘪,似乎觉得给他换尿布的人手艺太逊,不太舒服,哇一声大哭了起来。
妻子在笑,儿子在哭,刚刚升格当爸的徐天胤站在床边,看看这个,看看那个,额上的汗有渐密的趋势。
但这只是个开始。
接下来的日子里,原本休婚假的徐天胤,变成了奶爸,他心疼她生孩子太累,给孩子喂奶几乎睡不好觉,所以除了给孩子喂奶,其余的事他都包办了。
换尿布、洗澡、穿衣,这些事他也不劳长辈们帮忙,只是需要他们的指导。他按部就班地学,却发现儿子很难伺候。
稍有不舒服、不喜欢,他就用哇哇大哭来抗议。这小家伙白天和晚上简直是两个样子,晚上他很体贴父母,不怎么吃夜奶,也不怎么醒,白天却只能用难伺候来形容。徐天胤折腾了半个月,当儿子总算在他换尿布不哭了时,他并没有露出微笑或者松一口气的表情,反而眯了眯眼。床上的小家伙皱着眉头,哼哼了两声,似乎在表示他的手艺只是勉强过关。
徐天胤薄唇抿成刀子,眯着眼,盯着儿子。
小家伙也眯着眼,一副想睡,懒得理他的样子。
孩子长得很像徐天胤,鼻子眉眼像了八分,尤其是那唇,抿起来的时候跟他父亲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徐康国刚见到曾孙的时候,激动得舍不得放手,连说了好几句徐天胤小时候就是这个样子的!
徐天胤听后,唇抿得更紧——他绝不是这样子的,洁癖、挑剔、目中无人。他小时候应该……唔,可爱得多。
当晚上儿子睡着,徐天胤洗过澡躺去床上,把夏芍抱来怀里,说出这番话时,夏芍的瞌睡虫都笑没了。
“可爱?师兄确定?”她忍笑问。
“唔。”不确定,他不记得了。但是他想,他应该……没有让父母这么操劳。
夏芍一听就知他不确定,但她的眼神也因此更柔。养儿方知父母恩,他这是照顾着孩子想起了父母。子欲养而亲不待,本就是痛苦,再想想自己小时候或许也是这样让父母照顾操劳的,他心里应是不好受了。
“孩子还太小,不会说话,也不太会笑。哭只是他与父母交流的方式,告诉他们,他哪里不舒服了,若他连哭都不会,父母更要担心了。是不是?”她听起来是在为儿子辩护,其实是在安抚他的伤心。
“嗯。”他将她抱得更紧,知道她的心思,所以应了一声。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才觉得儿子是乖的,至少他很少在晚上打扰他们。她总说,孩子很体贴,他也觉得。
“师兄喜欢孩子吗?”她问,这几天照顾孩子,他很折腾。
“喜欢。”他立刻抬起头来望着她,让她看见他的眼睛,怕她以为他不喜欢他们的孩子而伤心。相反,正因为他喜欢,喜欢得不能再喜欢,所以他才会为他的一举一动、一个小小的表情而牵动情绪。
夏芍一笑,她知道。她只是忍不住想笑,觉得他和儿子这个样子,今后家里会很热闹。
……
孩子满月的时候,月前出席婚礼的宾客们又来了一趟。夏芍出了月子,便抱着孩子去了度假村,和徐天胤两人敬了宾客们的酒,算补了结婚那天的招待不周。
小家伙这天很给面子,不哭不闹,只是那眯着眼睛不太爱看人的模样跟他父亲太像,甚至比他父亲还要睥睨三分,气场十足。但再有气场,他也是刚满月的小娃娃,那睥睨的眼神非但没吓到人,所到之处还引起笑声一片,到最后收了不少小物件回来。
虽说了不让宾客们带贺礼来,但人人还是给孩子带了小东西来,贵重与否且不谈,都是吉祥平安的寓意,代表着祝福,夏芍也只得替孩子谢过宾客,笑着收了。
这天,夏芍还给孩子取了名字。
给孩子正式命名这事,在民间有很多的讲究,代表着父母送给孩子在世间为人的第一份礼物。这个礼物,大多数时候代表着父母的期许、祝福,并陪伴孩子一生。
父母对为孩子取名的事情上大多讲究,却不知在民间的诸多传统中,存在着许多的误区。
最大的误区便是八字中五行缺什么就补什么。孩子出生的年、月、日、时,按照干支纪年法得到的八个字,称为八字。八字中有金木水火土的五行属性,有的家长找人看过孩子的八字,缺什么就补什么,以为如此就可以了,殊不知此法不妥。八字中除了五行,还含有喜用神、忌用神等喜忌,若一人八字缺金,而金恰巧是其忌用神,则名字含金自然不吉。
取名有着很大的学问,除了八字命理、三才五格,连生肖的阴阳、喜忌、三合、三会都要考虑,非一知半解的人能为。
另外,考虑到五行,三个字的名字较两个字更全,名字音调读起来节节高升的比降音更好。
夏芍亲自为孩子取名字,事先得到了两家老人的同意,最后和徐天胤推演了一番,便决定了孩子的名字——徐一诺。
这三个字,虽读起来并非节节高升的音调,但也正是夏芍的用意所在。徐家这样的家庭,不需要孩子再节节高升,她更希望他一生沉稳,重诺。
名字给徐康国看过,老爷子很喜欢,唐宗伯也觉得很不错,不心高,不浮躁。
……
有了名字的诺包子比未满月的时候一天比一天好照顾。除了哭,他开始懂得用其他的表情和小动作提醒父母。比如,他皱着小眉头,哼哼两声,大多数时候便是尿了,要换尿片。
徐天胤的工作量少了许多,但他渐渐发现,这小家伙待人还有差别。
比如,他在母亲怀里的时候很乖很安静,睡着的小脸儿天使一般。在他怀里的时候,却总要哼唧两声,扭动扭动,才肯入睡,睡着了还时不时踢他两脚。
当他对儿子眯着眼抿着唇的时候,小家伙也通常对他眯缝着眼睛,抿着唇,明明是个乳臭未干的奶娃娃,却敢睥睨父亲。每当这个时候,徐天胤竟也不让,父子两人对视着,颇有一决高下的意思。当然,结局多是诺包子体力不支,闭眼睡去。打败了儿子的父亲这时也会孩子气地唇角浅浅一扯,起身做别的事去。
“不要总对他那副表情,还嫌他学得不够?”看多了父子两人戏码的夏芍,某一日终于受不了地开口。
“他在学我?”徐天胤问,明显认为这是儿子的天性。
“孩子还小,正是学父母表情的时候。”
“那他为什么不学你?”徐天胤不解。
夏芍一噎,扶额。好吧,她承认,还是有天性这回事存在的……
徐天胤拥住她,胸膛震了震,似在低笑。他很少见她吃瘪,他不是故意的,他只是希望孩子多学学她,多笑笑,像他不好。
“他像你,我才欢喜。”夏芍也笑了笑,她喜欢孩子像他,家里有这样一大一小两个男人,她会觉得很幸福。至于他的担心,不会发生,他们都不会让孩子不幸福。
两人拥在一起,京城已入了冬,天凉了,房间里却暖意融融。
气氛静好里,却忽然传来一声短促软萌的声音。
徐天胤和夏芍一怔,双双转头——床上,两个月出头的诺包子睁着乌黑的大眼睛,望着父母的脸,小脸儿上还有笑容。
“……他笑了?”徐天胤转过头来,不确定地看夏芍。
夏芍点点头,两人便惊喜地快步走过去。
于是,第一次笑出声来的诺包子遭到了父母的围观。
“他笑起来像你。”徐天胤看向夏芍,眼里有着惊喜,孩子笑起来很像她,他希望他多笑。
“你也应该多笑。”夏芍回望他道。
自从有了第一次的笑,诺包子便很喜欢笑了。他尤其喜欢母亲的脸,母亲对着他笑的时候,他便笑。明明长得那么像他父亲,笑起来一点也不像。留下来照顾女儿的李娟见了,安心笑道:“太好了,我还真担心太像天胤,要是一天到晚,这一大一小都冷着脸,不怎么说话,你可要闷坏了。”
夏芍却笑着看着儿子咯咯发笑的脸,这孩子笑起来比不笑的时候更好看,将来长大了,定是个小祸害,不知道要惹多少桃花。还好,他性情像他父亲,从小便能看出有洁癖,又挑剔,日后定不会在感情事上乱来。
徐天胤休过了婚假后,白天去军区工作,晚上回家当奶爸,在儿子的挑剔下,手艺练得又快又好,只是父子俩每日要例行大眼瞪小眼,斗到一方战败为止。夏芍有时会在父子两人斗法的时候,唤徐天胤做别的事。见到父亲走开的诺包子,以为自己赢了,便会咯咯笑个不停。殊不知,没有母亲的帮忙,他只有体力不支睡着的份儿。
日子就这么在点点滴滴的温馨里走过,初为父母的两人虽然都忙,但尽量陪着孩子一起成长,见证他第一次哭、第一次笑、第一次抬头、第一次翻身、第一次趴仰、第一次坐……
许是昆仑灵气的原因,小诺包子开智早,学什么都快,才六个月,夏芍便开始教他开口。刚满八个月,他第一次开了口。
那天晚上,徐天胤回来,抱有洁癖的儿子去浴室洗澡。会坐了的小诺包子在澡盆里欢快扑通,结果是扑腾了父亲一身。徐天胤眯起眼来,小诺包子一见父亲这个表情,立刻安静了下来,大眼睛也跟着一眯,小嘴唇一抿,父子俩又斗上了。
可是这回,外婆和母亲都在厨房,没人来帮他,渐渐的,坐在澡盆里战斗的小诺包子便感觉到了败势,体力不支了。
体力不支的小诺包子很委屈,顿时嘴巴一瘪,小身子一抖,肉嘟嘟的虎躯一震,不情不愿地叫了一声,“巴……”
这一声发音有点歪,在浴室里带着奶香,声音软萌,短促,却让扶着他的父亲双手僵住,表情也僵住。
浴室里很久没有声音,夏芍狐疑地探头来瞧,便瞧见徐天胤缓缓转头,望着她的目光在雾气里闪动着不确定,却又有狂喜与感动交织,那一瞬的目光,让夏芍柔了眼。
父母深情对视,后头澡盆里坐着的小诺包子见父亲回头,以为自己赢了,却咯咯笑了起来。
小诺包子先学会了叫父亲,夏芍并没有失落感,她教孩子开口的时候,就是先教他叫的父亲。世上没有哪个母亲不想在怀胎十月和辛苦养育后,听见孩子先叫一声妈妈,但她却把这个幸福给了徐天胤。她想他多体会身为父亲的喜悦,多体会孩子带给他的圆满,幸福一点,再幸福一点。
当然,任何事都有两面性,这是句名言。
孩子先叫妈妈,或者爸爸,作为父母自然会更多地体会初次的惊喜,但随之而来的是——
小诺包子渴了,“巴……”
想坐了,“巴……”
要尿了,“巴……”
无聊了,“巴……”
这些还不算什么,毕竟徐天胤自孩子出生起便担负起奶爸的职责,这些事他如今早就顺了手。但——
父母聊天的时候,小诺包子:“巴……”
父母深情对视的时候,“巴……”
父母欲亲亲的时候,“巴……”
他只会说这一句话,除了饿了和要睡了知道投入母亲的怀抱,其余时间被召唤的永远是父亲。徐天胤不得不从奶爸,升级成超级奶爸,儿子随叫随到,与召唤兽的等级差不了多少。最郁闷的时候是刚到就被儿子抛弃——他只是在练习说话,并不是真的每次都需要父亲。
每次看见徐天胤黑着脸出来,夏芍便忍不住笑,她开始怀疑自己的决定对不对。但看见他永远不知道吸取教训,儿子一叫就过去查看的样子,她想,他定是喜欢这样忙碌又温馨的日子的,与她一样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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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篇番外送上!下章大概27号。总之,一共三章番外,月底写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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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绣田园之农门娇女》/筱桥
一次穿越,两世重生。
田欣才知道,自己究竟错过了什么。
为了渣男,抛父弃母,了却亲情,
却最终落得子亡背弃。
这一世,重新来过,
亲情,她必要好好守护!
带着父母兄弟,做美食,绘锦绣,行商路,
走出一片盛世田园锦绣人生!
本以为,这一世,不再相信爱情。
却不料,那个纯良腹黑的男人
还是渐渐走入心扉……
1v1,男主腹黑忠犬型。
番外二 熊孩子记
诺包子周岁的时候,要抓周。
抓周在民间又称为拈周,是孩子周岁时举行的预测前途和性情的仪式,也是流传千年的最为传统的诞生礼。
诺包子作为徐家四代里第一个孩子,也是夏家唯一的孩子,抓周礼深受长辈们的重视。这天,徐康国从红墙大院里来了家里,老人如今已正式退了下来,卸下一身担子的老人对乖曾孙并没有当初教育儿孙那么严厉,他相信孙子孙媳能把孩子教育好,因此他如今就像位普通的老人,什么也不操心,只管逗曾孙子玩儿,隔三差五地由警卫员陪着跑过来住几天。
徐家的长辈们,这天也都到了。夏志元带着夏家两位老人也来了,唐宗伯也从香港赶了过来,一家人齐聚一堂,热热闹闹。
李娟身为外婆,亲自下厨做了长寿面。在吃长寿面之前,徐天胤和夏芍把诺包子牵到了茶几面前。
抓周的仪式本该是在床上或炕上摆张桌子进行的,但人太多了,客厅宽敞,便索性就在客厅里进行了。茶几上铺着大红布,上头放着印章、儒、释、道三教经书、笔墨纸砚、算盘帐册、吃食玩具,林林总总,代表着各行各业的物件。这倒也就算了,徐夏两家的长辈们年纪大了,却渐起了孩童心思,看着诺包子被牵过来,赶紧又往桌上添了几样东西,什么玉镯子、雪花膏、琳琅满目的女人珠宝、丝巾名包,最后连被夏志元从东市抱过来的呆头都被系上蝴蝶结被迫蹲在了茶几一角后,全家人的眉头都跳了跳,随即有笑抽的趋势——抓着别的还好说,要真抓住了呆头,谁知道预示着什么?
李娟看着迈着小短腿走过来的诺包子,拼命给他使眼色,心里扑通扑通直跳,希望他别因为呆头看起来最大,而去抱住呆头。
诺包子已经可以由父母牵着歪歪扭扭地走路,他走过来,胖胖的小手撑住茶几。他现在的身高,已经比茶几高出不少,可以低头看上面的东西。
整个客厅都安静了下来,众长辈屏息,全家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诺包子身上。
诺包子却忽然一转头,仰头,盯住了呆头!
李娟一吓,徐康国眼一直,夏家两位老人去瞪儿子夏志元,夏志元脸色发苦,许她们女人家把化妆品都摆在桌子上,怎么就不允许他凑凑热闹了?他赶紧给乖外孙使眼色,眼皮子都快眨抽筋了,诺包子还是盯着呆头不动。
呆头乖乖蹲在茶几角落里,尽管它很乖,它还是比其他东西庞大了许多。刚满周岁的诺包子,虽然比茶几高些,但对于蹲在茶几上的大白鹅,他还是需要仰着头。
于是,仰着头的诺包子眯起眼,抿着唇,露出像父亲一样的不悦表情——为什么其他东西他可以低头看,这只鹅他要仰头看!
他不喜欢仰头看东西!
“诺诺……”李娟终于忍不住出声,对外孙露出慈祥的笑,示意他看别的。
“妈。”发现了儿子的小表情的夏芍,笑吟吟阻止李娟,“哪有抓周的时候长辈引导着抓的?都是要看他自己的喜欢。”
李娟表情发苦,又瞪了丈夫一眼。
就在这个时候,诺包子小身子呼地一转,转得太快,晃了两晃,肥短的小胳膊向身后的父亲一张——要抱!
一大家子人一愣,谁也猜不透一岁小娃娃的心思,只觉得到底是父子,徐天胤平时冷面寡言的,孩子照样喜欢他。平时见他,好像大多数情况是被徐天胤抱着的,这孩子不怎么缠着他母亲抱。
夏芍却笑看着儿子,最了解孩子的还是他们做父母的。这孩子别看还小,已经有了自己的小心思。他其实懂得很多事,比如他知道父母允许他在他们面前哭,在他们面前笑,在他们面前撒娇、任性,但绝不允许他在其他长辈们面前任性。所以看见长辈的时候,他会自动乖乖的,绝不闹事。否则,一向最温柔的妈妈会不理他,妈妈生气,爸爸就会变得很严厉。又比如,在妈妈坐着或躺着的时候,他最喜欢要她抱,可是她站着的时候,他大多数时候喜欢牵着她的手,在要抱时会找父亲。
在小小的诺包子心里,大抵是这样认定父母的——
妈妈最好看,妈妈最温柔,妈妈笑起来最好看、声音最好听、做的饭最好吃!
爸爸……爸爸最高大。
一岁的诺包子还理解不了强大,但他可以看得出谁高大,他觉得父亲比母亲高大得多,高大的人力气大,所以应该抱着他应该不会累。
小小的孩子,已有自己的做事逻辑,且已懂得了体贴父母……好吧,其实是体贴母亲。
徐天胤把儿子抱起来后,所有人都松了口气。只要他抱着,总可以引导孩子把注意力转向别的地方的。
于是,长辈们的心思便又重回到了抓周上。可是,令大家意外的是,诺包子赖在徐天胤身上,怎么都不肯再下来了。他居高临下地睥睨呆头,顺道睥睨那一桌子的小物件——一个也瞧不上!
长辈们以为他是喜欢被父亲抱着,不愿意下来,于是徐康国示意徐天胤,让他把孩子放下来,哄他去抓。
徐天胤蹲下身子,把儿子牢牢放回地上,欲起身时却是一愣!
不止他愣了,全家都愣了。
诺包子面对着父亲,就是不肯转身,肥胖胖的小手紧紧抓着父亲肩头——确切地说,抓着父亲肩头的肩章。
金晃晃的肩章,三颗耀眼的星——上将军衔。
全家人都张了张嘴,随即露出了然的笑。
诺包子却依旧抓着肩章不放,乌黑乌黑的眼睛紧紧盯着那金晃晃的漂亮颜色,徐天胤无奈之下,只好把肩章拿下来给他,然后,他看见儿子眼睛发亮地盯着他的肩章,露出一个挑衅的小眼神,张嘴,啊呜,咬!
“啊!”除了夏芍在笑,全家女人都叫了一声,赶紧去从诺包子嘴里抢东西。
待肩章抢出来,上头已经湿哒哒的,全是口水……
……
诺包子一岁半的时候,走路已经很稳。他喜欢被父母牵着手在院子里散步。
但妈妈牵着他的手的时候,他喜欢笑着走在妈妈身边。
爸爸牵着他的手的时候,他习惯打鸡血一样走在爸爸前面。
起初,徐天胤以为小家伙只是还控制不好迈步的速度,所以他走向前一点儿,他便长腿一迈,跟上他的速度。被父亲跟上的诺包子很不服输,于是更快地往前走,结果自然是两条小肥腿自己绊了自己,啪嗒摔倒!
摔倒的诺包子也不哭,自己爬起来,继续跟父亲抢路。
几次三番,徐天胤终于悟出一点儿子的心思,不由挑高眉头,在某日傍晚,晚霞很灿烂的时候,在院子里放开了他的手。
获得自由的诺包子很欢喜,小身子一摆,小步子一迈,誓要走出雄纠纠气昂昂的步调,把父亲甩在后头看他的背影!父亲确实在后头看着他的背影,看见的却是歪歪扭扭,一步三绊,三步一摔的背影。
诺包子很纳闷,很不服气,爬起来继续快走,继续想要超越父亲。可是,他越想走得快,越想跑起来,摔得越快、越狠。当小小的他终于感觉到疼痛,也再没有力气自己爬起来的时候,他趴在地上,回过头,眼泪汪汪地看父亲。
父亲站在放开他手的原地,一步未动。这天傍晚,在诺包子的记忆里,晚霞很美,刚从军区回来的父亲还没有换下军装,他站在院子里,晚霞落在他肩头,很光辉,很高大,高大得遥不可及。
父亲挑着眉头,嘴角噙着让他心里发虚的笑,用最简单的一个放手,让他明白了人生中的第一个、也是一生做事必须谨记的道理——还没学走,就想学跑,摔倒了,活该!
……
诺包子三岁的时候,已经有了很多自己的喜好。比如穿衣,比如吃饭。
拿吃饭这件事来说,诺包子并不挑食,他胃口很好,无论是外婆做的饭还是妈妈做的饭,他都喜欢吃,尤其喜欢妈妈做的点心。但正是他最喜欢的点心,让他有了一点点小烦恼。
他不太喜欢吃甜食,爸爸也不太喜欢吃甜食,所以妈妈做的点心多数时候是不很甜的。但其中有一样例外,妈妈说那是蜜糕,用蜂蜜做的,爸爸喜欢吃,妈妈每个月都会做上一回。
第一次见到蜜糕的诺包子很兴奋,抓过来,一口咬下去,那种甜腻到嗓子里的口感让他的小脸儿都皱出了褶子。
“好吃么?”夏芍笑吟吟问。
看着母亲含笑的眉眼,诺包子感觉好温暖、好温暖,于是昧着良心点了头,说这是除了他最喜欢的小熊曲奇以外,最好吃的东西。
“是吗?喜欢吃?”母亲的眼都笑弯了,看起来很开心、很开心。
“嗯!”诺包子点头,很真诚、很真诚。
于是——
于是一个月吃一回的蜜糕变成了一周一次。母亲做蜜糕做上了瘾,端上桌来便会用他最喜欢的温柔、温暖的目光看着他,看得他不得不拿起来吃,可是那种甜腻的口感领教了几次之后,诺包子就不想再领教了。
于是他开始小动作地把自己的蜜糕往父亲的盘子里推,手指头刚动一下,便听见了母亲很好听的声音,是对爸爸说的,“你别吃了,儿子吃的东西,别跟他抢,等他吃完这块,把你的也给他。”
本该推给父亲的点心变成了自己的盘子里多了一块,诺包子的小脸儿都瘪了。
“不喜欢吗?”夏芍又问。
话已经说出口的诺包子不好改口,只要硬撑道:“喜欢……”只是语气变得很苦涩、很苦涩。
于是,夏芍又笑了。
接下来,一周一次的蜜糕变成了三天一次。已经不想再看见蜜糕的诺包子,一口也吃不进去了,只好抬起头,眼泪汪汪望着母亲。
“不喜欢吗?”夏芍第三次问。
诺包子瘪着嘴,低着头,一副很委屈的模样,“甜……”
“诺诺喜欢吃甜食吗?”
“不喜欢……”
在他说出这话的一刻,夏芍蹲下身来,摸了摸他的头,轻轻抱住了他,“男孩子不应该说谎,尤其是对亲人。不管是善意的,还是恶意的,我们都应该真诚。爱你的人不会在乎你说不喜欢,因为知道你的不喜欢,才能让你更喜欢。”
这话诺包子要完全听懂还显年纪太小,但他理解了前半部分——妈妈不喜欢男孩子撒谎。
于是,三岁的诺包子在母亲这里又学到一个道理——男人不应该撒谎,撒谎是要付出代价的。
学会了一个道理的诺包子转头看向徐天胤,见父亲正吃着盘子里的蜜糕,眼神顿时变得同情。爸爸一定是撒谎了,可怜的他居然还不知道承认错误,蜜糕惩罚不知道要吃到什么时候。
这时候的他不知道,蜜糕是父亲唯一喜爱的甜食,这对他来说甜腻的点心,对父母来说,承载着一段刻骨铭心的故事。
……
夏芍在诺包子周岁过后,便回到了学校继续完成学业,当诺包子三岁的时候,她正式从京城大学毕业。
儿子三岁的生日刚过,夏芍便发现自己再次怀了孕。
当晚饭时,她宣布这个好消息的时候,家里一大一小两个男人都愣了。徐天胤掩不住眸中的狂喜,紧紧抱住了她,而诺包子显然还不太懂得。
夏芍不想让儿子因为新到来的家庭成员而有父母不再疼爱他的担心,她深知儿子的性子,他不是个喜欢被长辈们当作孩子看的宝宝,除了在她身边的时候,他会乖乖的,其余时候他都在盼望着长大和强大。于是,她告诉他,他将有一个弟弟或妹妹,从今往后他便是家里的大哥了。
被大哥一词戳中的诺包子立刻眼睛发亮,走路都摆着小身子,威风凛凛。在他的小世界里,大哥代表着强大,代表着从此会有一个比他还小的小豆丁接收他不太喜欢的长辈们的担忧,并且跟在他后面,用崇拜的目光看着他高大伟岸的形象,就像他看着父亲一样。
很快喜欢上了未来的弟弟或妹妹、并期待快点提升地位的诺包子,从此和父亲一起关注着母亲肚子里的小宝宝。
家里一大一小两个男人都贴心,夏芍这胎怀得幸福而满足,肚子里的孩子也体贴她,她孕期只觉胃口大些,竟少有难受的时候。徐天胤对她这胎照顾得无微不至,对他来说,当初醒来,她怀胎已有五个月是他一生难以弥补的遗憾,那是他们第一个孩子,他却没有陪着她走过怀胎最初的那些日子。因而,这次她怀胎,他十分珍惜,每天再忙碌,望着她肚子的时候,眼神总是带着期盼。
在全家人的期盼里,第二年七月初的早上,她在医院顺利生下了他们的小女儿。
这个粉团儿般玉雪可爱的女娃娃的降生,给徐夏两家人都带来了莫大的惊喜。徐家三代里就没有女孩子,老爷子没有抱到孙女,一直是个遗憾。后来有了刘岚这个外孙女,她在很小的时候却一直养在刘家她祖父祖母那里。如今曾孙女的到来圆了老爷子一个抱孙女的期盼,那天老爷子看起来比抱曾孙子的时候还高兴。
夏志元和李娟对外孙女也格外疼爱,因她的模样太像女儿小时候,那眉眼像是刻出来的一般。
最疼爱这个孩子的人是徐天胤,他在产房里抱到女儿的一刻,抱了许久都舍不得放开手。夏芍曾答应过他,会给他一儿一女,但当她真的有孕,他不敢过多奢望,她已经给了他圆满,这孩子是男是女他都喜欢。未曾想,她在圆满之外,给了他更大的圆满。
妻子,儿女,此生幸福已全。
女儿的名字是徐天胤取的——徐一怡。
怡者,和悦。他希望女儿一生和悦安逸,在父母和兄长的疼爱下,一生无忧无虑。
这名字倒最是适合怡包子,她确实不仅眉眼颇似母亲,连性情也像。未满月的时候,她已是很好照顾,好照顾的程度从换尿布一事上就能看出来。
已经从儿子身上练就了熟练奶爸手艺的徐天胤,换尿布的水准自不必说。但诺包子也要争着照顾妹妹,他在父亲强大的眼神压力下,坚持搬来了小凳子,踩上去之后,小袖子一撸,小胳膊一露,尿布一捞,换!
就快过四岁生日的诺包子,自己穿衣已经颇熟练,在他眼里,这小小的一块尿布就跟他的小裤裤没什么两样,不就是两腿一套,小肚肚一挺,往上一提吗?
可是,他忽略了妹妹的小腿根本不会配合,也不会挺小肚肚。于是,第一次给妹妹换尿布的诺包子,狼狈的情况比徐天胤当年差不了多少,当一条歪歪扭扭、皱皱巴巴的尿布勉强套上去,诺包子满头大汗的小脸儿也皱成了褶子。
好丑……他自己都看不下去。
但他都看不下去的尿布,穿在妹妹身上,未满月的妹妹竟然不挑剔。粉雕玉琢的怡包子咂巴着粉粉软软的小嘴儿,眉眼舒展着,犯着瞌睡。她似乎不觉得不舒服,好像认为,有得穿就不错。
妹妹的好脾气顿时让脸皱成褶子的诺包子露出大大的笑脸,他看着那丑丑的尿布,觉得似乎、可能、大概、也许也不是看起来那么差。
但他的自我安慰还没来得及进行多久,旁边便伸来一只大手。徐天胤把儿子包的尿布解下来丢去一旁,重新而又快速地包上平整、服帖、看上去就很舒适的新尿布,在强烈的对比之下,还不忘打击儿子,“难看!”
被打击到的诺包子委屈地步下小凳子,爬上床,钻进妈妈怀里蹭了两下,还不忘告状,“臭爸爸,挑剔……”
夏芍噗地一笑,挑剔?当初未满月的时候,不知道是谁挑剔父亲的手艺,现在记不得了,就来告状了。若不是他当初那么挑剔,哪能练就他爸这么好的手艺?
当诺包子不可思议地从妈妈口中得知事实的真相,得知是因为自己当初的挑剔,才练就了爸爸的手艺,导致了今天他的被鄙视和被打败之后,四岁的诺包子又从这件事里学会了一个至理名言——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
新的家庭成员徐一怡小包子在接下来的成长中,给了父母很多欢喜,也给了他们不小的忧愁。
欢喜的是,怡包子很像她的母亲,安静,爱笑,且很容易满足。在她的哥哥已经开始对小衣服的颜色和图案有自己的喜好的时候,无论父母拿哪一条小裙子给她,她都回以大大的笑容,张开短短的小手,表示要穿。这很好养的样子,每每都让父母心软到化。
但忧愁的是,她不仅好养,而且是太好养。穿衣不挑剔,吃饭不挑剔,脾气好到从会笑开始就没怎么哭过。这让徐天胤在女儿还不到一岁的时候就时常抱着她,面露忧愁。他担心女儿将来长大,会太容易被人骗去。
他希望儿子稳重些、宽厚些,偏偏他既洁癖又挑剔,很难对一件事满意。
他希望女儿娇贵些,以后才不会那么容易被人骗走,偏偏她那么容易满足。
世上的孩子,无论多么美好,总是令父母不自觉地生出忧虑之心的。
可小怡包子尽管容易满足,也不是没有自己的喜好。比如她喜欢爸爸做的菜,妈妈做的点心,尤其是甜食。
当怡包子第一次吃到蜜糕的时候,诺包子忍不住捂眼,觉得妹妹也会受一回教训。但没想到,怡包子不仅抱着自己的那块啃完,乌黑乌黑的大眼睛还去瞧爸爸盘里。但她年纪太小,不能吃太多甜食,因此忍不住顺从女儿的徐天胤也只是掰了一小块送进她嘴里。但哪怕是小小的一块,怡包子也吃得很满足,吃完之后还对爸爸露出长了小牙的大大笑容。
妹妹的欢足让诺包子有点傻眼,从此他明白了——人和人,还是不一样的。
人和人确实很不一样。
怡包子周岁生日的时候,诺包子已快满五岁。那天抓周,长辈们又都到齐了,茶几上还是当年那些东西,只不过多了铲子、勺子、剪子、尺子和绣线。
呆头依旧被扎了蝴蝶结抱去茶几一角蹲着,因为经历过诺包子的抓周,徐夏两家的长辈们相信,自家孩子的眼界高着,绝对不会去抱一只大白鹅。
当可爱得玉娃娃般的怡包子被父母牵着手软软萌萌地走过来的时候,她的第一眼也被呆头吸引。她的身高比哥哥周岁时矮些,自然更需要仰着头看呆头。一旁的诺包子很能理解妹妹的心情,于是不等妹妹回身要爸爸抱,他已经准备抢先一步,把妹妹抱到手!他现在能抱得起妹妹,足够把她抱得高高的,俯视那只呆头鹅!
可是,穿着一身粉红公主裙的怡包子,却睁着乌黑亮亮的大眼,盯着呆头,开始感兴趣地吸吮嘴儿。
鹅,大白鹅,肥肥肉肉的大白鹅……
呆头在怡包子的注视下,忽然不安地动了动。
长辈们面带微笑,没有一个人担心。
但怡包子却在长辈们的微笑中,扶着茶几,慢慢挪动她肥短的小腿,向着呆头的方向挪去……
客厅里一静!长辈们脸上的笑容渐渐僵硬,心里都升起不好的预感。
这时候,怡包子已经仰着脸蛋儿,对面前的大白鹅露出大大的笑容,小手一伸,向着呆头就抱了过去!呆头惊跳而起,肥胖的身子一歪,啪嗒翻下茶几。扑了个空的怡包子也跟着摔去软软的地毯上,长辈们赶紧去扶她,刚满周岁的小女娃这时候也不知哪里来的灵敏爆发力,趴在地上还没起来,便小肚子往地毯上一顶,借力继续扑向了呆头。
呆头惊叫一声,扑腾着跳起来,边叫边歪歪扭扭地冲出客厅,夺门逃去。待怡包子爬起来,呆头早就跑没了影儿。
一片死寂的气氛里,长辈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知道这算怎么回事。当初没发生在诺包子身上的事,居然在小怡包子身上发生了!
这代表什么?难不成,已经是跨国财团的华夏集团,以后要往养殖业方向转型?
夏芍却在一片死寂里倚在徐天胤怀里,垂眸笑个不停——小吃货!
今天中午的菜,不知道肉菜够不够丰富。
这天之后,夏志元和李娟走时,把呆头留了下来,因为他们觉得外孙女很喜欢家里的大白鹅。这只大白鹅跟了他们很多年,极通人性,又是女儿当初的订聘之礼,如今跟着他们的孩子,再美满不过。
不过,美满只是两人的想象。
在徐家安家落户的呆头,从此要绕道走的人多了一个。除了看起来孤漠冷峻的徐天胤,还有看起来可爱无害的怡包子。
呆头和小女主人的故事从此开始,当然,那是另一段新的旅程。
再回到抓周这天。
一场抓周,演变成这无解的结果,长辈们很久才反应过来。徐彦绍呵呵直笑,道:“呃,刚刚没抱上,所以……不算!呵呵,不算!重来!”
这话一出口,所有人都觉得有道理,于是怡包子被重新抱回来,面对着茶几上的各类小物件,重新抓。
没有了呆头,怡包子果然就被其他东西吸引了注意力,她抓了两样东西——小巧玲珑的金玉算盘和一面精致的小罗盘。
这两样东西,她几乎是同时下手抓的,抓到手的结果又让客厅里静了静。随即,两家人都露出一副了然的微笑。
果然,很多事冥冥之中自有注定。桌上这么多的东西,孩子什么都没看上,偏偏下手拿了这两样,足够说明一切。
但注定这种事,是在成年人眼里。在小小的怡包子眼里,事情的真相是这样的——
那只小巧玲珑的金玉算盘做工极佳,金丝做梁,白玉为珠。那珠子温润奶白,圆圆小小的豆子,好像她今早吃过的奶馒头。
那面精致的小罗盘,她平时在家里没见过,不知那是什么。没见过的东西,自然有兴趣抓来看看。
于是,就造成了以上结果。
抓周这个古老的仪式只是古时流传下来的家庭娱乐,究竟能做得几分准,还待看日后。
而孩子们的时代,待来临恐还要十几二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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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篇番外29号奉上,朋友们事会在其中提一提,但并不打算详尽。
看见不少妞儿说希望看看朋友们的番外,但我觉得其实有的已经注定,有的留点自行想象空间更好。
番外三 后续记
自从徐天胤和夏芍结婚,外界对两人的婚姻生活就很关注,但两人的一双儿女从未在外界面前露过脸。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夏芍不希望孩子们太早地被外界关注,她希望他们能有一个简单而快乐的童年,不要太早地被成年人世界里的权力金钱、世俗名利所包围,她觉得孩子的世界里,有父母的疼爱,有简单的快乐,就很好。至于世俗的规则,他们迟早会接触,她不会永远保护他们,迟早有放手让他们去闯荡的一天。但在那之前,她希望能尽做母亲的责任,至少让他们在今后遭遇成年人世界里的诸多苦恼、甚至痛苦时,能记得自己有过珍贵的童年,更加珍惜那些不掺杂利益的美好。
夏芍的心思,徐天胤从来不会拒绝。因此,他没有带妻子和孩子住进那红墙大院,一直在曾经买下的小区别墅里住着。
因两人的保护,诺包子和怡包子只知道爸爸是军人,妈妈是商人,两人都要上班。外婆每过一段时间就会从东市来看他们,有外婆照顾的时候,他们就在家里玩耍,外婆不在的时候,曾爷爷和姑奶奶有时会来,也有时,他们会去看望曾爷爷。家里从未请过保姆,爸爸妈妈会在周末带他们出去玩,为家里大扫除和为院子除草。
在他们眼里,童年就是爸爸妈妈、家人和好玩的家庭活动。
他们从不知道,小区里和善的邻居是安全局的特工;不知道他们每次出门,所到之处都有警卫事先排查过安全;不知道他们外出旅游和家庭活动的时候,周围的游客里有大量乔装的安全人员。他们更不知道,他们生在徐家不仅意味着含着金汤匙出生,更意味着在有自保能力之前,他们必须要过这种被严密保护的日子。
但要学会自保,就必须强大。徐天胤和夏芍虽有一身本领,但要教给儿女,需得师父唐宗伯同意他们拜入玄门。两人的一身本领都是传承自师门,自然不会破那不可随意外传的规矩。儿女们想学玄学易理、奇门术法,只能先拜师入门。
于是,诺包子五岁这年,在经过了唐宗伯的同意之后,小家伙经过了拜祖师爷、听三规六戒、磕头拜师等传承规矩之后,正式成为了玄门第一百零七代弟子。
他的辈分很高,跟温烨是一辈的。因为他的师父不是别人,正是他的父亲。
徐天胤的性情,本不打算收徒,但儿子他还是可以教的。如此一来,诺包子不必小小年纪就离开父母,跟随师父去其他地方学艺,他只需要跟在父母身边,每日从养气功夫开始练起。
从此以后,诺包子每日清早跟随父亲在院子里的树下盘膝打坐,在院子后头立起的梅花桩上摔摔打打。他从胎里带来的元气和想强大的心思,让他的进步很快。但也正因为进步得很快,他越来越能感受到父亲的强大——并非他一开始认为的高大,而是远在他能看透的世界之外,令他仰望的强大。
但还在练习走路的怡包子要走上这条路,尚且还早。她小日子里的快乐就在于每天傍晚由妈妈牵着手散步,和追逐家里的大白鹅。
全家人齐动手为呆头在后院搭造了一间漂亮的小木屋,自从后院竖上梅花桩,呆头就有了躲徐一怡的地方,一人一鹅在梅花桩的迷宫里你追我躲。一岁多的徐一怡就像当初的诺包子,路还没走得稳就追追跑跑,一疯起来两条小短腿就开始打绊,圆圆的小跟头摔得一个接着一个。
每天傍晚,后院就成了家里最热闹的地方。徐天胤和诺包子这父子俩在梅花桩上头摔摔打打,怡包子和呆头在梅花桩下头跑跑跌跌。
一开始,诺包子经常分心,为妹妹时不时的摔倒,为呆头上蹿下跳的扑腾。不仅他分心,徐天胤也分心。女儿一摔倒,父子俩便忍不住担心地看过去,但徐天胤有分心的本事,诺包子可没有。他经常一回头,就被臭爸爸从梅花桩上踹下去,然后眼睁睁看着爸爸抢了扶妹妹的活儿。的摔倒怡包子压根不觉得疼,她常被哥哥的狼狈吸引目光,然后咯咯笑个不停。
扶不到妹妹,又在妹妹面前出了丑的诺包子,打不过爸爸,就只能把气迁怒到呆头身上。他在梅花桩上走着走着,时不时一脚把扑腾起来的呆头踹下去,给妹妹扑个正着。
捉住呆头的怡包子经常献宝似的抱着大白鹅送去妈妈面前。
每当这个时候,站在夕阳霞彩里的妈妈总是笑容格外温柔,摸摸她的头,问:“送去厨房吗?”
小小的怡包子那时候很不解,为什么妈妈这么温柔,大白鹅听了妈妈的话后会拼命地从她怀里挣扎出来,叫着跑走呢?
但不解归不解,在全家人眼里,妈妈才是全家人心中最安宁的归处。无论他们是累了疼了,满身是汗还是满身泥巴,她总是在傍晚站在后院的廊下,温柔地朝他们微笑。她的笑容总是很温柔,很安静,夕阳里成为一幅最美的画面,刻在他们的心里。
……
对两个小家伙来说,除了过节,最期待的便是周末。
周末有时不出门踏青,爸爸妈妈的朋友会来家里吃饭。妈妈的朋友很多,爸爸的朋友就只有一位姓秦的叔叔。
两个小家伙很喜欢秦瀚霖,他话多,常把两人逗得咯咯笑。诺包子最满意秦瀚霖的地方就是他经常对爸爸说:“你儿子比你好!比你会笑!长大了一定比你帅!比你讨人喜欢!”
每当这个时候,诺包子总是在旁边不住地点头,认为秦叔叔比臭爸爸有眼光多了。因此,诺包子很欢迎秦瀚霖来家里做客。
这天周末,秦瀚霖上午九点就来了,一来就抱起两个小家伙,笑道:“诺诺,怡怡,跟秦叔叔去机场接你们小姨好不好?”
今天是张汝蔓从国外回来的日子,也是她出国的第五个年头。
两个孩子对他们的小姨并不熟,只知她过年的时候才来看他们一次,他们只知道小姨在国外。
“在国外工作的小姨要回来了吗?”五岁的诺包子已经懂得一些事,他知道现在不是过年的时候,所以转头问从厨房出来的妈妈。
“嗯。”夏芍笑着摸摸儿子的头,道,“跟秦叔叔去一趟吧,小姨看见你会高兴的。”
诺包子立刻点头,这就准备作为家中代表,去接小姨。徐天胤却在这时走过来,把女儿从秦瀚霖怀里抱过来,意思很明显——要带走,儿子可以随便带,女儿休想!
“徐天胤,他们又不是去接外人。”秦瀚霖郁闷。
“你是。”徐天胤只吐出两个字,顿时把秦瀚霖打击到体无完肤。
秦瀚霖的好修养被这话堵得差点没一口气怄死自己,多年的朋友关系让他知道,徐天胤一定是在报仇!报他这些年总在夏芍面前夸他儿子比他好的仇。偏偏徐天胤这话他还不能反驳,他现在确实不是徐家什么亲戚,而徐天胤是不可能让女儿跟一个非亲的男人走的。
秦瀚霖喘了好几口气,决定不跟徐天胤计较,跟他计较,纯粹是找虐。于是他一眼瞅见夏芍手里捧着的水果盘,拿了一块苹果就笑眯眯地在徐一怡眼前晃,“怡怡,跟不跟秦叔叔走?”
怡包子一看见吃的,顿时大眼睛发亮,乌溜溜追着秦瀚霖手中的苹果不放,两只肥短的小手伸出去,露出软萌的笑容,表示要吃。但她的小手没接到秦瀚霖手中的苹果,却接到一只大大的水果盘。
徐天胤从夏芍手中把水果盘接过来,送来女儿面前。女儿的小脑袋顿时低下来,盯住面前的大水果盘。她默默盯着,好一会儿,小脑袋抬起来,又默默盯住秦瀚霖手中的一块小苹果。只有在这个时候,粉团儿般的小娃娃才显现出几分颇似父亲的呆萌来。正当大家都被她的呆萌吸引住的时候,她已经极其认真又坚定地抱住了面前的大水果盘。很明显,她已经做出了选择。
夏芍忍不住笑着扶额,某人平时在家里最担忧女儿会被一点点好东西骗走,结果自己用这法子用得最顺溜……
秦瀚霖战败,一看时间,也拖不得了,只好带着诺包子赶去了机场。
两人一走,徐天胤便放下女儿,打电话通知了安排在机场的人,加强警戒。
夏芍见了微微一笑,他最是心细,只是从来不说。国家机密方面的事,徐天胤从来不瞒她,高层的人也没刻意瞒过她,这些年她时不时会被请去问问国运决策方面的事,因此对很多机密决策她都是知道的。
张汝蔓当初以去国外读书为名,接受秘密特工训练,便是徐天胤为她安排的。她这五年在国外的日子,可谓过得险之又险。她的任务是查出并打入一个国外情报组织,挖出潜伏在国内的情报人员。这对一个当年只是进入了军校一年,各方面还很稚嫩的女孩子来说,是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但她却凭着和徐家的这层亲戚关系以及过往简单的经历,让对方对她产生了利用之心,用五年的时间一步步走进了这个组织,终于在前段时间与军方里应外合,打掉了这个国外情报组织。
这个组织一破,张汝蔓的身份也就暴露了,她不能再待在国外,于是被军方用特殊渠道安排回国。
只是,这个情报组织一被打掉,张汝蔓近期都会成为国外情报和暗杀组织名单上的人物了。她这次回国,是受了严密保护的,徐天胤知道秦瀚霖对她的心思,所以同意他带着儿子去接机,以讨好小姨子。但他不会允许女儿去,因为女儿才刚刚会走路,还没有能力自保,万一有突发事件,她在场会令安全人员们多一个保护目标。而儿子虽然年纪小,但已能初步感知危险,他将来是要走上这条军界之路的,这些事可以当做历练。
虽然徐天胤知道,今天经过严密控制,不会出现什么乱子。但儿子的天赋,应该可以感知到机场的紧张气氛,让他现在开始一点点接触,也挺好。
他两个孩子都疼,只是保护的方法不一样。
果然,这天与徐天胤预料的一样,张汝蔓中午的时候安全抵达家里。她牵着诺包子的手走进来,秦瀚霖跟在后头,满脸沮丧,一看就是被人打击过。而诺包子的小脸儿上则有点紧张,一进门看见父母,他明显松了口气,然后奔进妈妈怀里,抱住便不撒手了。夏芍笑着摸摸他的头,知道他是感觉到了机场的紧张气氛。但儿子并没有抱她很久,他虽然年纪小,但很懂事,知道家里有客人,妈妈要招待,所以抱了一会儿就去找爸爸,平时父子俩总是斗来斗去,这会儿诺包子倒是愿意坐去爸爸身边,当会儿乖宝宝。
张汝蔓已经二十五岁,休闲衣裤,马尾辫,模样与刚离开京城的时候变化不大,却不再以前那个英姿飒爽、神采飞扬的女孩子。她身上带了历经磨练的沉稳、干练和军人独有的铿锵气息。
张家人、夏家人以及秦瀚霖,直到现在才知道她当年离开的真相和这些年她在国外真正的工作。张汝蔓这次回京,身份和功劳将会公开,回到京城军校领她的毕业证并正式授少校军衔,留在京城军区工作。
秦瀚霖在去年也调回了京城,中午吃饭的时候,他像以前一样调侃张汝蔓,张汝蔓却并未像以前一样和他针锋相对,只是笑了笑,能够坦然地和他对视,并且聊上几句。
午饭过后,秦家有事来了电话,秦瀚霖只得回去一趟,但他厚脸皮地表示晚上还来蹭饭,徐天胤给了他冷飕飕的一眼,夏芍笑着应了。
待秦瀚霖走了,夏芍和张汝蔓坐在客厅里聊天,自然也就聊起了秦瀚霖。
“他这些年少有绯闻,三十多了,秦家也急了,安排的相亲他也不去,把他家老爷子气得可不轻。”夏芍笑着看向张汝蔓,“你知道他的心思吧?你们两个怎么打算的?都这么多年了,也都是成年人了,有什么话说开了的好。”
张汝蔓只是笑了笑,点点头,“嗯,我也觉得说开了的好。我们还是只做朋友的好,其他的就不想了。”
“还在想那些合不合适的事?”夏芍闻言挑眉。在国外这些年,张汝蔓是以徐家亲戚的身份、以出卖国家机密为诱饵引得对方组织上钩的。她每年回来,表面上是来徐家看看姐姐姐夫,实际上都是带着对方的窃听、窃取任务回来的,她和国家军方合作,执行过几次成功的任务,取得了对方的信任,但同时,她真正任务是配合国家摸清对方情报组织的详情。这等同于双重间谍的事,她做了五年,可谓日日都在险中求存。她能完成这样难度的任务,说明她已不再是当年未经磨练的小女孩。她有能力处理好军政方面的一些人际关系,如今她合不合适秦家,已经是不需谈的事了。
而秦瀚霖,他这些年来并不知张汝蔓在国外的真实情况,他依旧在这些年里慢慢想通了。他一直和国外的她保持联系,恐怕暗地里做的追求的事不少,只是张汝蔓一直没同意。
她当时不同意,因有任务在身,随时有性命危险,不能分心其他事。那现在呢?
“不是合不合适的问题,而是不能。”张汝蔓苦笑着看向夏芍,眼神却沉稳里带了世事的磨练,“姐,我现在回来,不代表我安全了。这次的事,惹恼了国外的情报和暗杀组织,我已经是他们名单上的人了。我爸妈现在正被军方暗中保护着,我不想再拖上秦瀚霖。他跟我在一起,会有危险,我以后的孩子也会有危险。我以前只是觉得军人、特工是我的梦想,我觉得很英姿飒爽很威风,但在国外这些年,我觉得很累,我几乎没睡过一个安稳觉,身上和枕头底下时时都放着枪。一个任务,就耗费了我五年的青春,牺牲了我两名战友,以及我爸妈多年来对我被军校开除的不谅解。这也就算了,我任务成功了,带给他们的,还是危险。我并没有觉得……我当初的梦想是错的,我只是更懂得军人这两个字的含义。”
不止是英姿飒爽,不止是威风八面,更多的是背负,是牺牲,是责任。
夏芍目光欣慰,拍了拍妹妹的肩,她果然已长成。这才是个成年人,是军人该有的样子。
“我不能说你的担心是多余的,但你想想你牺牲的战友。你至少可以觉得累,可他们连觉得累的日子都没有了。世上不是只有你一人身处危险中,再普通的人都有三灾八难、生老病死,可人们从来不会为了明天有可能会突降的厄运而放弃寻找幸福。在这世上一天,能看见亲人、爱人在身边,就应该珍惜这一天,莫要怀着伤感,因为等到你离去的时候,或者他们离去的时候,你才会知道虚度这些年,你错过了什么。”
张汝蔓愣住。
夏芍继续道:“你和秦瀚霖有一段前世姻缘在。我从你们遇见的时候就知道,只是一直没有说。我想,感情的路要你们自己走,但是走到了现在,你还是这样想的话,我可以让你看看自己的前世。只要你想看。”
张汝蔓本是怔住,听了这话更是愕然,不自觉地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什么。
夏芍一笑,拍了拍她,“放心。这话我没有跟秦瀚霖说过,他不是因为这个才放开的。我只把这事告诉你,要怎么决定,全看你的了。”
张汝蔓没说同意,可也没说不同意,夏芍便去准备了。
她准备了一间没有住过人的屋子,去除屋内一切镇宅避灵之物,用不透光材料将屋子门窗皆堵上,闲置二十四小时后,让张汝蔓独自住了进去。在进去之前,夏芍嘱咐她,“睡前把鞋放在门后,携物入睡,不要枕东西。睡前默念前世,你将会梦到一个自己从未去过的地方,看见许多不认识的人,你有可能会看见自己与爱人辛酸或者快乐的事,也有可能会看见你或者他的死亡。但能不能梦到,要看你的机缘,许能看到,许看不到。但你要记住一点,睡前若听见五畜狂吠,则不可入睡。否则,你就醒不来了。”
夏芍说的严肃,张汝蔓呐呐点头,进屋之后,第二天才出来。出来的时候,她满脸泪水,不知是看见了什么。
那天,正逢秦瀚霖晚上又说来蹭饭,他一进门,在家里默默坐了一天的张汝蔓便走出门去,直直走上前,伸手抱住了他。
当时,家里两个小家伙都在院子里,怡包子咬着手指,大眼睛直直盯着两人。徐天胤见了,把女儿抱起来,进屋!明显不想让这两人教坏他的宝贝女儿。此举看得诺包子在一旁大翻白眼——爸爸和妈妈抱抱亲亲的时候,他也有看见,怎么不见怕教坏他?臭爸爸!
这天,秦瀚霖怔了许久,待他眼中涌出狂喜,张汝蔓已笑了笑,放开他,进屋了。两人在屋里不知说了些什么,出来的时候,秦瀚霖神采飞扬,春风得意。
但他的春风只在头顶吹了一个星期,待张汝蔓去了京城军区报到后,秦瀚霖又来了徐家。
这天,他是蔫头巴脑地来的,坐进沙发里就沉默了。沉默了许久,忍了又忍,几番心理战之后,他还是把心一横,对着徐天胤开了口。
他是这样问徐天胤的:“喂,我问你,怎么追女人?”
夏芍正从带着儿女从后院回来,听见这话,噗地笑了。
她笑吟吟的目光让秦瀚霖的脸腾一声红了,很不自在地咳了一声。他本以为张汝蔓总算肯接受他了,没想到,她居然只是接受了他的追求!于是这几天,他把追女人的法子都用了出来,结果是被鄙视得体无完肤!
为什么夏芍和她的妹妹对浪漫的想法都不一样?
他以前是很鄙视徐天胤不懂追女人的,但现在居然问到他头上,果然是人在江湖混,总有一天要还?
“快点说!”秦瀚霖少有地没耐性。
徐天胤的回答是很简洁的,“问他!”
秦瀚霖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当看到的是五岁的诺包子时,顿时如遇晴天霹雳——靠!这人还在报仇?他不就是说他儿子比他强么?用不着这时候报复他吧?他错了还不行吗?
“秦叔叔,秦叔叔,问什么?我比臭爸爸懂得多哦。”不懂秦瀚霖要问什么的诺包子眼睛发亮,拍拍小胸脯,保证一定会帮忙。
秦瀚霖看着自告奋勇的诺包子,苦了脸。
夏芍垂眸一笑,反正两人的未来比以前光明得多,至于多段时间的好戏可以看,有何不可?
……
婚后的生活对夏芍来说是幸福美满的,她恨不得每天多些时间陪陪家人,可公司自从进军国外市场,发展可谓日新月异。
这几年,华夏集团与莱帝斯集团和奥比克里斯家族的企业合作,在十三个国家和地区建立拍卖以及地产行业,如今已俨然世界三大拍卖行之一,资产在国际商界都属巨头。
这一年,是夏芍婚后第七年。诺包子七岁,怡包子刚过了三岁生日。
这一年,夏芍又迎来了一件重大的事情——接任玄门第一百零六代掌门祖师。
唐宗伯早有将掌门祖师之位传给夏芍的心思,只是这些年,她一直忙着。眼看着她学业完成了,孩子们也渐渐长大,公司的发展也稳定下来,他才决定在这时候将掌门祖师之位传给她。
继任大礼就在香港老风水堂中举办的。
这天,许多江湖上的老前辈前来观礼,夏芍的修为已然大乘,她当初救国运之举早已传遍江湖,江湖上诸多人对她此举敬重不已。由于她如今国士的地位,国家对于玄学易理各传承人的政策方面有所放松,玄学隐有复兴之势,各传承门派都对夏芍感激不已。
这天,已是玄门弟子的徐一诺也出席了继任大礼。这几年,他已懂得许多事,也知道了父母都是掌门祖师亲传弟子的事,只是妈妈在他的眼里永远是最美丽最温柔的人,直到他亲眼看见她接过门派传承的罗盘,那一身与天地融合的气场,才让他明白,妈妈才是家里最不显山漏水的那个高人。
这天,夏芍见到了多年未见的无量子。当年去昆仑山前一别,已有七年,对已大乘的两人来说,岁月未曾在两人脸上留下什么,唯独相见之时两人的笑容里都有与故人相见的感慨。夏芍请无量子晚上去华苑私人会所聚一聚,今晚,国内外不少名流要为她庆贺,她对这类舞会没有太大兴趣,倒是有几个朋友要来,聚一聚也不错。本以为无量子的性情,未必能答应,没想到他倒不拘凡俗之事,很爽快地答应了。
这天晚上也是徐天胤和夏芍的一对儿女第一次公开露面的日子,不少名流都把家里的孩子带了来,想要跟两位徐家的小公子小公主搞好关系。
夏芍却没让两个孩子跟随她一同进入舞会大厅,她特意在会所后头的花园里安排了玩乐区,让孩子们去那边自己交际。徐一诺已经七岁,到了上学的年纪,也到了接触一些事的年纪。但她不想让儿女们直接在宾客们面前露面,被众多虚捧逢迎包围,她希望他们去认识世上的一些虚浮,看清不是所有夸赞他们的人都是喜欢他们的人。这是她身为母亲,在他们必须要走上的那条道路上,唯一能为他们做的。
后花园里,被带去的各家名流的公子千金傻了眼,一群大孩子小孩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发现谁都不认识徐家的两个孩子。
这可怎么办?
有些公子千金看了看周围后,发现罗家的一对龙凤胎在,听说罗月娥和夏芍关系很不错,经常去京城看望她,她家的两个孩子应该认识徐家兄妹。于是,一些人便殷勤友好地去和罗家的龙凤胎聊天了,罗家的一对龙凤胎已经九岁,在罗月娥的教导下,出落得人精似的,早就习惯了上流舞会的他们,一眼就看出这些人的目的,因此兄妹两人交换了个眼神,当下心有灵犀地达成了共识。
这个共识便是当徐家兄妹来了的时候,两人谁也没去打招呼,连眼神都看起来很平常。
但花园里的一群孩子们却愣了。
起初,只是一两个人愣住,待有人发现时,也不由转头望去,花园里就这么层层叠叠地安静了下来。一群孩子把目光落在远处走来的一对兄妹身上,连呼吸都不由屏住了。
好漂亮的一对兄妹!
兄妹两人牵着手,哥哥有七八岁,一身黑色小西装,眉宇锋锐,面容冷峻。妹妹只有三岁左右,白裙子,发丝软软垂在肩头,小脸儿粉雕玉琢般,眉眼弯弯的,玉娃娃般讨人喜欢。
兄妹两人身后还跟着一只大白鹅,那鹅肥肥呆呆的,远远跟在两人后头。玉娃娃般的小女孩时不时回头看它一眼,她一回头,鹅便往男孩子那边歪一歪,似乎在躲着她。
两人加一只鹅的组合走到花园里,却一时没人出声。这组合太怪异了,一般这种场合,很少有带家里宠物来的,即便是有,也是世界纯种名贵品种,没见过有把家禽当宠物带来的。
有的公子千金见罗家兄妹没上前打招呼,便以为这两人不是徐家兄妹,因此脸上立刻露出好笑和鄙夷的神色。但也有人多留了个心眼儿,上前笑着自报家门,并打听新来的两人是谁家的公子千金。
在场的人里,只有一两人年纪十二三岁,其余的都不过十岁。尤其是几个富家公子哥儿,见徐一诺不像好说话的样子,而徐一怡可爱又年纪小,便都围来她这里,问东问西。几人亮亮的眼神让一旁的徐一诺顿时皱了眉,他和父亲在家里天天斗,没有一天消停,但在妈妈和妹妹的问题上,他们难得有共识。那就是,不是徐家的男人,谁也不准碰妈妈和妹妹!
见有几个公子哥儿问东问西的时候,还伸手去摸徐一怡的小脸儿,不管这举动是出于喜爱还是出于别的,在身为哥哥的徐一诺眼里,都是轻佻的。于是,他眼一眯,唇一抿,与父亲极为相似的不悦神情一露,伸手毫不客气地拍开那些爪子!
他这一出手,被拍开的公子哥儿顿时愣了愣,没想到徐一诺出手这么突然,这么不给面子,几个人的脸色便都沉了下来。
这时候,另有一些没把这对古怪兄妹当回事的人围住了徐一怡,开始询问,“喂,你们带的那是什么宠物?”
三岁的徐一怡笑着转过小脸儿,好脾气地答:“那是呆头。”
“呆头?”周围一愣,连噗了好几人,“看着是挺呆的。”
“喂,你们为什么养只鹅?”
“也许是最近的流行新趋势?”有人笑答,语气却带着轻嘲,周围的人也跟着笑了起来。
徐一怡小脸儿上的笑容顿了顿,她虽然年纪小,但传承自父母的好天赋让她对周围人的善意恶意天生就敏感。她很直觉地发现,这些人和家人是不一样的。但小小的她并不懂这些人的不友善从何而来,她还是给出了回答,“呆头是爸爸送给妈妈的。”
他们一家人都很喜欢呆头,这些人不喜欢它吗?
周围的公子千金顿时愣了,随即又有不少人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满是不可思议,“你爸爸送给你妈妈的?”
他们互相之间看了一眼,都觉得想象不能。他们的爸爸送给妈妈的礼物都是名车名包,哪有送只鹅的?穷得只能送只鹅给女人的男人,他们的孩子是怎么混进华苑里来的?这里可是顶级私人会所,他们中有的人父母想成为这里的会员都很难,今晚是因为要祝贺华夏集团董事长接任老风水堂的掌门才求了请帖进来的。
“或许,是什么名贵品种?”有人发现这对兄妹穿着和模样气质都不像普通家庭,因此才疑惑地问。
“谁知道呢,抓过来看看不就知道了?”有位千金笑道。
“我去!”立刻有一个公子哥儿自告奋勇,跑过去便去捉呆头。
徐一怡转过小小的身子,看着那男孩子向呆头扑过去,而呆头叫着躲开,很不乐意被追赶的样子,她顿时小脸儿上的笑容便没了,“不要欺负呆头。”
但没有人理她,那去捉呆头的公子哥儿追出去才发现,这只鹅看起来肥肥呆呆的,但其实行动很敏捷,他竟然抓不到!而后头看热闹的人不住地哄笑,嘲讽他连只鹅都抓不到,这让他觉得颜面顿失,脸一沉便恼了起来。他一把搬起旁边水池造景旁的一块石头,便要朝呆头仍过去!
“不要欺负呆头!”徐一怡瞪大眼睛,年仅三岁的她人生里第一次遇见这么恶劣的人。她不由提高音量,但还是没人理她。
这个时候,旁边被徐一诺拍到手几名公子哥儿也围住了他,一副干架的架势。
徐一诺冷笑一声!七岁,对于很多男孩子来说,这是个人见人嫌的年纪,因为大多数时候,他们不是在闯祸,就是在闯祸的路上。徐一诺不屑闯祸,这话换在他身上,要变一变——他平时,不是在挑战父亲,就是在挑战父亲的路上。
所以,打架,他是好手。
对男孩子们来说,有冲突的时候用拳头来解决是他们童年里常有的事。因此,徐一诺很快和那几个公子哥儿动上了手。
要去救呆头的徐一怡,回头见哥哥和好几个人打了起来,顿时停住奔向呆头的小身子,回头时小脸儿上已满是焦急,“不要欺负我哥哥!”
但没有理会她,她年纪太小了,是今晚花园里聚会的公子千金们中年纪最小的。谁也没把三岁的女娃娃放在眼里,小小的女孩子站在人群的中间,听着这边的乒乒乓乓,再听着那边呆头跑来跑去的叫声,缓缓低下头。
花园里亮堂的灯光照在她身上,她的小脸儿沉在阴影里,灯光却照见她的裙角慢慢无风自动。
好似自身体里生出的力量,在周身形成一圈小小的气场。一开始,那气场那样小,小到谁都没有发觉,几拳把把人揍翻的徐一诺却忽然转过身来!
就在他转身的一刻,四面狂风乱舞,天气元气暴动!徐一怡立在那暴动的中央,仰起的小脸儿上满是愤怒、委屈,大声怒喝:“我让你们不要欺负哥哥和呆头!”
小女孩的声音随风卷在花园上空,震得人脑中嗡地一声,似有金钟在响。
一众公子千金都呆住,拿石头要砸呆头的公子哥儿被狂风掀翻,一脑袋磕去旁边树上,晕了个七荤八素。旁边的人三三两两被掀去池子里,扑通扑通满池子的救命声,那几个被徐一诺揍翻的人也被卷去一旁花坛,昂贵的礼服破的破,脏的脏,人人头顶树叶乱草,脸上挂彩。
罗家兄妹早在刚刚看出事情要失控的时候就忙一个去阻止,一个去前头报信。
前面,当女儿的元气一爆开的时候,夏芍便感觉到了,待她与一众宾客到了后头花园,所有家长都张大了嘴,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花园里已一片狼藉,除了罗家兄妹和徐家两个孩子,其余人都狼狈不堪。
气氛静寂一片,那些看见父母来到的公子千金竟不敢去跟父母告状,所有孩子都趴在地上、扒在水池边、躲在花坛边,惊恐地瞅着花园中间年纪最小的女孩子。
女孩子抬起小脸儿,脸上还带着愤怒和委屈。可当她看见夏芍的一瞬,小脸儿上的愤怒渐渐平静,委屈却慢慢放大,随后她迈着两条小短腿慢慢朝夏芍走过去,在一片寂静的气氛里,伸出小胳膊抱住了妈妈。
头顶好像有雷劈下来,被吓住的孩子们顿时露出比之前更惊恐的表情。他们似乎才发现,今晚干了件多么蠢的事,得罪的到底是什么人。
夏芍当众把女儿抱了起来,摸摸她的柔软的发,眼神温柔,语气也温柔,“怎么了?”
感觉到妈妈的温柔,小怡包子哇地一声哭了出来,“他们欺负哥哥和呆头……他们是坏人……”
夏芍听着女儿的哭诉和批判,心都在疼,但目光却更加温柔。
今晚,她就知道他们会遇到这样的不愉快。因为他们是师兄和她的孩子,世上知道他们身份的人,不会对他们露出恶意,他们不会体会到不友善。但到处都是友善的世界是不真实的,或者说是理想的世界。她想让他们多留在这样的世界里,但知道他们总有一天要走出去。所以,她让他们看看这些人最本来的面目,让他们知道除了家人之外,世上还有另一种人。
只是,这事本是她要给儿子看的,没想到最后爆发的竟会是女儿。
作为母亲,她一直在为女儿这样的性情而担忧,担心她太过宽和,受父兄的保护太过,日后有一天,当她面对世上的恶意,会不知所措。
但没想到,她今晚的表现这么令她心暖。
女儿从小就很少哭,也很少委屈,更别说发脾气。她是个很乖很乖的孩子,那样容易满足。今晚的哭诉,她没有哭自己,而是为了哥哥和喜欢的呆头。在三岁孩子的心里,家人已经是她所重视的存在,是不可逾越的底限。
夏芍笑着摸摸女儿的头,从此往后,她不再为女儿的性情担忧。
但很显然,在场的宾客和他们的儿女们是很担忧、非常担忧的。
他们把徐天胤和夏芍的儿女给得罪了,能不担忧么?
接下来,宾客们纷纷询问发生了什么事,然后不住地有人喝斥自己的儿女,也不顾儿女一身狼狈,一个接一个地领过来,对着徐家兄妹当面道歉。
刚刚一副嘴脸,一转眼便换了一副。徐一诺哼了一声,内心鄙夷,算是把这些人看了个清楚明白。而怡包子则干脆赖在妈妈身上,小脸儿扭去一边,连理都不理这些人——她记住今晚了,从今往后,讨厌这些坏人!
人群里,唯有无量子的目光是亮的。他看着夏芍怀里抱着的孩子,笑道:“她的天赋奇才很适合鬼谷派,介意我收她为徒么?”
夏芍愣住,转头。
“发生什么事了?”这时候,一帮西装革履的男人走进舞会大厅,为首的男人眉宇间尽是狂傲霸气,胸前玄黑大龙的纹身狂野刺目,手里领着一个小男孩。
舞会里的宾客们,一看见戚宸便纷纷闭了嘴,气氛安静了下来。
夏芍转身,笑着看向那小男孩。男孩长得颇像戚宸,才五岁大的模样,眉眼间便已露霸气,跟在他父亲身旁,气场尽显。
戚宸说话果真是说到做到,当初在夏芍的婚礼上,他说回去便找个女人生儿子,结果真的找了个女人,真的生了个儿子。只是,这些年来,只听说三合会有少主在,却没听说过三合会有女主人。这个孩子的母亲是谁,没有人知道。不少人说,是借腹生子。
戚宸走过来,一眼便看向夏芍怀里抱着的怡包子,拍一下儿子,道:“你媳妇!去认识认识!”
五岁的小男孩抬头,怡包子却把小脸儿埋在妈妈怀里,懒得抬头去看这些已经被她认定为坏人的人。
小男孩盯着怡包子许久,见她不抬头,便对父亲道:“她不看我,一定是长得丑。”
戚宸低头,对上儿子那双一点也不怕他的眼,顿时气笑了。但他还没开口,徐一诺在旁边笑了。
他不仅笑了,还挡住了母亲和妹妹,那笑容惹得不少千金眼神发亮,“我妹妹丑?我看是你丑,都不值得让我妹妹看一眼。”
戚家父子闻言都挑高了眉头,父子俩一个表情,狂傲里带着冷意。徐一诺的表情也冷了下来,那冷峻的眉眼颇似徐天胤。
七岁的徐家大少对上五岁的三合会少主,气氛里有火光在闪,看起来今晚的架要打第二场。
众人身后却传来一声笑,“听说有场好戏,我还以为我来晚了,没想到正是时候?”
那声音让戚宸的脸一寒,三合会的人齐转身,盯住龚沐云一行人。安亲会的人也在看见戚宸的一瞬警戒起来,但双方都没拔枪。这些年,在夏芍的地界上,双方维持表面的和平已经是不成文的规矩了。只是,出了夏芍的地界,一场恶战从来就没少过。
夏芍见两帮人如此,只是淡然一笑。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两个帮派再深的仇怨,也总有一天能联手,哪怕不是龚沐云和戚宸这一代,也必在未来。
“人家戚当家都有继承人了,你呢?”夏芍笑着看向龚沐云。
龚沐云笑了笑,看着向他投来挑衅目光的戚宸,对夏芍笑道:“要不,我也借人生个女儿,日后嫁进徐家?”
夏芍闻言一笑,对上龚沐云打趣的目光,她知道,他是开玩笑的。无论如何,安亲会也需要继承人。
“没有合适的。要不然,你帮我留意?你看上的人,或许我能看上。”龚沐云一叹,那声叹似真似假、似岁月匆匆过的惆怅。
夏芍垂眸,微笑。没有合适的……李卿宇这是这么说的。
但人生在世,成家立业,这一步,他们迟早要走。但她不会答应帮他们牵红线,因她不想让他们因这条红线是她牵的而走上婚姻的路,与秦瀚霖与张汝蔓一样,她希望身边所有的朋友们都因他们自己的选择而幸福。
那一天,迟早会来。她只等着看。
这晚,一场舞会开得宾客们战战兢兢,唯有夏芍是满意的。
尽管儿女们未必因今晚而开心,但有的时候,不愉快也是一种经历与学习。她相信,他们必会因今晚的不开心,而日后更加珍惜家庭的甜蜜和幸福。
至于无量子的话,夏芍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
她知道,这许才是无量子今晚答应来舞会的原因。
她也知道,鬼谷派一脉单传,无量子至今未曾收徒,或许不是不想,而是机缘未到。
只是这机缘,应在自己女儿身上了?女儿才三岁,明年本打算让她拜入师门的。
此事,还是要看她自己的选择,以及师父和师兄的看法。
如此,她没有答应,一切皆留待日后,听从机缘和女儿的意愿行事。
……
第二天,带着儿女们返回京城的母子三人,在机场遇到了来接机的徐天胤。
军区有事,他昨天未能与他们一起去香港。但仅仅一天,他在机场见到她和他们的孩子,目光里便露出浓浓的思念。这些年,他习惯有她,习惯有孩子,甚至习惯了热闹,才一晚不见他们,他就觉得难熬。
而显然,思念他的只有他心爱的妻子和宝贝女儿。
徐一诺小朋友站在原地,一看见老爸手里捧着的花就露出一副够了的表情——他七岁了!这束花他看了七年!他视觉疲劳,很疲劳!
但显然,视觉疲劳的人只有他一个。他家的女人都很喜欢那束一成不变的花,母亲是,妹妹也是。
“爸爸!”怡包子一看见爸爸就跑了过去,身后跟着呆头。呆头在经过的昨晚的事后,突然变得敢接近小女主人了,高兴得怡包子半夜才睡着。那一群坏人的事,她决定不计较了,她只打算回家把这些事告诉爸爸就好了……
徐天胤抱过女儿,亲了亲她香香的小脸儿。
夏芍却留在原地,笑看向一脸嫌恶的儿子,“你记着,若有一天,你遇到一个愿意为她一直做同一件事的人,那便是你一生的挚爱。不论有多难,努力争取,不要抱憾终身。”
徐一诺小朋友愣住,夏芍却牵着他的手走向徐天胤,接过他手里花,顺道摸了摸女儿的头,“你也记着,若有一日,遇见一个愿为你做同一件事的男人,无论他贫穷、富有,此人当可嫁了。”
两个孩子看向她,夏芍却与徐天胤对视一眼,两人在机场相拥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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