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2两个乞丐
就在李向等人进入襄阳的同时,在襄阳南城门口里边的一条逼仄的巷子尽头,两个破衣烂衫的乞丐拄着两根棍子,弯着腰小心的慢慢的往前挪动着脚步。
两人脸上都是脏兮兮的,头发就像打了结的马尾巴,蓬蓬松松,杂草一般绾在脑后。前边一人步子还算稳健,应该是还有些体力,后边那位可就差远了,走两步就要双手拄着棍子喘气,还不停地低声叫唤前面的人。
虽说两人是乞丐,但要是遇见两人仔细看看的话,就会发现前边一人的眼睛相当的明亮,而且身上有股说不上来的气势,后边以为则完全像是前边这位的跟班儿。
两人走到巷子口,前边这位超后伸手,拉了一下后边的,然后两人便蹲在了巷子口拐角处,仔细的观察着街面儿上的行人。
“老爷,咱们这是在哪里啊,都走了这么多天了,难道还有危险啊!”后边那位低声问道,但语气明显有些害怕。
“不要说话,过了今晚,明日咱们出城往北走,再走大概一天就好了。”前边一位沉稳的回答后,再次仔细的观察这行人。
这时一队身穿着杂乱无章的贼兵大声叫嚷着朝着街面儿上走来。
“都听好了啊,大王下令,凡是城中没有见过的生面孔和书生,见到的一定要报到守备府去,那里有张将军坐镇,要是谁看到了没有上报,那就等着抄家灭族吧!”这些贼兵一边走,一边嚣张的扯着嗓子对着路上的行人和街边的住户喊着。
乱七八糟,乌烟瘴气的弄了一通后,消失在结尾。路上行人远远看见他们过来,呼啦一下子全都跑的没有影子了,街边铺子和住户也是第一时间便关门关窗,一时间整条街道就像是从来没有过人一样。
两个乞丐目睹了全程,前面的不住的摇头,拳头攥的紧紧的,后面的身体打颤,嘴唇都咬的要出血一样。
好不容易这些贼兵走了,后面那位直接跪在地上道:“老爷,咱们真的能活着出去吗?这几天你可是受了大罪了,老奴心里难过啊。”说着两只手颤颤巍巍从怀里掏出两张油纸,递给前面的道:“老爷,这是老奴这几天省下来的吃食,老爷带着吧,老奴没力气了,估计是走不出去了,以后再也不能伺候在老爷身边了,就让老奴最后再给老爷磕个头吧!”
然后以头撞地,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又颤巍巍的站起身,长长吸了口气,眼神中突然坚毅了许多,脸上还露出了久违的笑容,最后又看了那人一眼,直接朝着街面儿上走去。
前面这位诧异了一下,随即便反应过来,直接喊道:“高泰,回来!”然后也不管其他了,直接站起身冲出去,一把将高泰又拉了回来,直接怒吼道:“你要干嘛?谁说你活不成了!愚蠢!”
这两位就是高士廉和他的老仆高泰,说起来,他们能走到襄阳,还真的多亏了洞庭湖的甘奎了。
那日高士廉用话将甘奎说动,第二日甘奎便乔装打扮去了罗县。
萧铣一接到甘奎派人送来生擒高士廉的消息,便将送信人安抚住,派人监视起来,然后便叫人送信给洞庭湖的另一拨水匪水阎王,叫他这几日做好准备,等待消息,然后一举将君山独角鳌的势力全部铲除,然后整个洞庭湖就交给水阎王了。
水阎王当然高兴,自从接受了被萧铣领导的事实后,水阎王还曾试着反抗过,结果不言而喻,被收拾的服服帖帖,那之后就一门心思听话了。
萧铣有自己的打算,一方面他想要通过高士廉来结交李向,哪怕不能成为真正的盟友或者朋友,起码也不要成为敌人。通过龙卫送回来的信息,这个李向是个棘手的人物,这样的人在自己还没有完成大业的时候最好还是不要轻易得罪。
因此他一听到高士廉北上的消息,便定下了计划,先叫甘奎将高士廉抓住,然后通过水阎王收拾了甘奎,再将高士廉送到自己这里,这样可以告诉高士廉是自己救了他,也算是高士廉欠他一个人情。
同时他派人给李向送信,告诉李向,高士廉出事了,至于具体信息,没有说明,就等着李向亲自来江南,到时候通过高士廉交好李向,一来二去,起码和李向搭上了关系,不管以后怎样,现在不出问题就好。
另一方面,他还联系了岳州校尉董景真,也就是在岳阳楼上用鼎状酒樽喝酒的大汉,通过它去联系南郡的可达寒贼朱粲,并派了龙卫中的几个头目进入到朱粲军中,担任要职,这样也能暗中操控朱粲的队伍,以后成为自己的一大助力。
计划永远都是完美的,但往往实施起来就会出现各种各样的漏洞或者说是意料之外的事情。
甘奎便成了这个意外,萧铣怎么也不会想到高士廉居然凭着三寸不烂之舌,生生将甘奎给说的有些动摇了,而且还能判断出甘奎的下场如何。
正在萧铣觉得不管是高士廉还是李向这些人都在自己鼓掌之间时,甘奎已经悄悄潜入到他的府邸内,不知不觉的便走到了一间屋子边上。
要说萧铣最大的毛病就在于他太自信了。身为萧家这一代人中的翘楚,他很瞧不起自己的那些族兄族弟,一个个都是酒囊饭袋,没有多少本事,还偏偏要附庸风雅,有时候还在自己面前吆五喝六的。
每当这个时候萧铣总是告诉自己,这些人以后都是死人,自己没必要和死人一般计较。所以他总是装出一副打完左脸给右脸的样子,来麻痹这些人。
久而久之,萧铣的计策成功了,这些人见萧铣没有多少好处可以占到,便不在来烦他了,顺便在罗县这个地方也少了许多掣肘的势力。
对于家族中的事情,萧铣是这样处理的,同样,作为胸有大志的一代仁杰,对,萧铣同志就是这样认为自己的。他亲手训练出了龙卫这样强悍的组织,又合纵连横,纵横捭阖间便将自己的势力大大的发展壮大起来。
他有些飘飘然了,反对自己的,看不上自己的,都已经被他赶跑了,那些敢于对自己伸手的,瞪眼的,也没有几个活在这个世上了,因此,萧铣对自己的住处相当的放心,居然没有在府邸中安排守卫,别说龙卫了,就连普通的守卫都没有,只有一群下人和仆役。
很显然,甘奎的到来给他敲响了警钟。
甘奎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就会对高士廉说的话有些相信,他不傻,一个朝廷的三品大员,只带着一个老仆回乡,打听后也没听说这个大官儿这一路上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那就说明这个官儿是个好官儿。
甘奎是分得清楚好坏的,虽说他见到的大部分当官儿的都不是好东西,但正因为这样,难得见到一个好官儿,他确实对高士廉很敬重。再加上高士廉骨子里那种不低头的气概,更是叫他佩服不已。
所以当高士廉一再告诉他危险降临时,他选择自己去看看。
刚摸进萧铣的府邸,甘奎还是有些心有余悸,这可是大人物住的地方,虽说他知道一县之长算不得什么大官儿,可他见识过人家训练出来的那些兵士,绝不是他这样水匪能够抗衡的。
其实甘奎自己弄错了,他见到的和他接触的人并不是萧铣,而是萧铣的管家。等他慢慢放松了心态后,便轻松的躲过了府中的几处巡逻的家丁,一闪身躲进了萧府的厨房里了。
刚进去,便听到外边有脚步声,于是他赶紧找个地方藏了起来。只听见外边有两人说话。
“老爷今儿个怎么这么高兴啊,又要吃百花宴,记得上次还是前年老爷被授罗县县令时吧。”一人道。
“可不,当时那来祝贺的人可海了去了,俺可是见到不少大官儿呢。”另一人挑帘子,两人边说便进了厨房,一边准备东西,一边闲聊。
“对了,老四,这几天后院儿那个人怎么样了,听说老爷就是得了那人送信后便每日喜滋滋的,这都三四天了,俺估计这次吃百花宴也是跟那个人有关系,你知道那人是什么人吗?”
“快别说了,那人一看就不是正经人,瞧瞧那身上的肉,疙疙瘩瘩的,一看就是匪啊。”老四有些害怕,一边说,还一边瞧瞧门外边。
“匪?俺看着也像,你说老爷好端端的怎么就和匪有了交情了,这要是叫官府的人知道了,那可是通匪的大罪啊,咱们做下人的也要跟着倒霉的。”
“咱们老爷自由分寸,哪是咱们想的到的,别瞎操心了。”老四笑着说,然后又看看门外没有人,这才凑到那人边上低声道:“你知道吗,我今天去给老爷送饭的时候,听老爷和管家说了,好像过了今晚,那个匪就要被老爷拿入打牢了,好像还安排什么人去接人了,等接完人顺便还要去剿匪呢,你想想,老爷这一定是定了什么计谋了,这次要是真的剿匪成功的话,那老爷是要升官儿的,到时候咱们也少不了赏钱不是?”
两人嘻嘻哈哈说到开心处便笑了起来,然后忽然发现光顾说话了,手脚慢了,赶紧收拾好东西,端着便出去了。
躲在一边的甘奎张张嘴,不知道说什么,后来终于醒悟过来,什么也没有说,转身出去,按照原路,消失在罗县。
013逃出虎口
高士廉是在半夜被甘奎叫醒的,看着面前的这个汉子一脸慌张,高士廉心中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便咳嗽一声,看着他。
甘奎不知道怎么开口,索性直接就跪在了高士廉面前。
高士廉也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然后才站起身将他扶起来,笑着道:“看来老夫说的话真的成真了,说说吧,现在情况到了什么地步了,老夫看看还有没有办法解救。”
甘奎越来越觉得高士廉就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自己一句话没有说,人家就知道了大概了。
他也不在犹豫,直接将自己如何被萧铣招纳,如何接到任务,一次次的在洞庭湖打劫,甚至带人到了长江上去,这次对高士廉的任务是什么,自己又去了萧府听到了什么,一股脑儿全都跟高士廉说了出来。
最后甘奎红着脸求高士廉救救君山上自己的这些手下,都是些穷苦人,虽说也打家劫舍,但真的很少杀人,就是杀人,也是看情况,绝不会杀好人。求高士廉一定要想想办法,最后甚至说只要高士廉能救了这些弟兄们,他愿意以死谢罪。
高士廉听完后,沉默不语,他没有怪罪甘奎,甚至就连洞庭湖上的水匪都没有怪罪,这都是些苦命人,活在这个乱世,人命比草贱,况且这些人通过这几天的观察,都是有血有肉的好汉,他高士廉还没有到小肚鸡肠到这种睚眦必报的程度。
他是再想萧铣这个人。
萧铣是谁,他很清楚,为什么这样做,他就有些不明白了。按说两人同朝为官,又互不相识,顶多就是听说过而已,怎么会平白无故就对自己下手呢。
要说是为了剿匪,那更是无稽之谈了,想剿匪就剿呗,跟他高士廉有什么关系。想来想去,实在是不知道是什么原因,高士廉也不去想了,现在当务之急是,自己和老仆脱险,还要想办法救救君山上的这些好汉。
甘奎见高士廉无动于衷,还以为人家生他的气,干脆从腰间抽出匕首,指着自己的胸口道:“大人,只要你答应俺救救俺的这些兄弟们,俺现在就死在你面前,叫你出气。”
高士廉大惊,赶紧喝止道:“你要干什么?糊涂!谁说老夫不救你们了,这不正在想办法吗?你死了,你的手下会听老夫的吗!把刀放下。”
甘奎大张着嘴,随即便高兴的哈哈笑道:“太好了,太好了,大人真是大人大量啊,只要能救俺的兄弟们,俺甘奎二话不说,以后给大人牵马坠蹬,绝无二话。”
“好了,好了,你再给老夫详细说说萧府的事情,其他的以后再说吧。”高士廉示意他坐下。
甘奎很清楚现在整个君山是真的有难了,能救的人就是眼前这个被自己捉上山的人。人家不追究责任了,那就不要再矫情了,于是高士廉问什么,他便说什么,又将他知道的事情,详详细细的说了一遍。
老仆看着原本凶神恶煞般的强盗现在被老爷收拾的服服帖帖的,一下子便好像回魂一样,也有胆量直直的盯着甘奎了,一副要吃人的样子。
高士廉皱着眉头在一边想事情,甘奎也不敢打扰,老仆便指手画脚的一会儿叫他去安排饭菜,一会儿又叫他去给老爷弄些热水,反正就是要甘奎忙起来才顺心。
面对这样的情况,高士廉没有多少办法,一来他并不是很清楚到底为什么会出这样的事情,二来,虽说自己是三品大官,但杨广只是叫他回乡,并没有说要起复他,现在还算是个白身,再加上甘奎口中的萧铣可是这个地方数一数二的人物,他现在不能正面去对敌,因此还是先保住有生力量为妙。
高士廉便叫甘奎赶紧告诉他的手下,将君山上所有能带走的东西,打包准备好,又问甘奎除了君山还有没有其他的地方可以暂时藏身的。
甘奎也知道情况很危及,便告诉高士廉当初跟着父亲修运河时,在江夏郡石头山救过两个人,后来才知道那是石头山上的老寨主和少寨主,当时人家就叫父子两个上山入伙,可甘奎老爹是个老实人,直说使不得,便带着甘奎继续去修运河去了。两个寨主也没办法强求,便给了他老爹一个木牌子说以后不管有什么事情,只要拿着木牌子去石头山,人家就会帮忙。
现在山上的情况就是这样了,也没有其他的地方可以去,便想着要去那里。高士廉想想也只能先这样了,便叫甘奎准备先出了巴陵郡再说。
当晚山上都收拾好后,甘奎便组织手下将水寨中的船只都弄了出来,大家便趁着夜色朝着北面逃去。洞庭湖很大,从君山往北一直可以行到巴陵,然后再弃舟登岸,走陆路往东北,过临湘出巴陵郡,这才能到江夏郡。
虽说洞庭湖中甘奎也算是一方大佬,但北面还是控制在水阎王的手中,一晚上也到不了巴陵,于是高士廉果断的叫甘奎寻到最近的登陆点靠岸,又将船只都毁了,这才出发。
眼看着自己辛苦创下的家业就这样丢掉了,甘奎心中一万个不甘心。好在高士廉会说话,也告诉他只要人在,将来还是能东山再起的,这才一步一回头的离开了洞庭,往东而去。
天光放亮了,甘奎他们一夜没有休息,这会儿累的不行了,便想停下来缓缓,高士廉告诉他现在并没有脱离危险,停下来被追上来的可能性太大了。
没办法,一群水匪离开了水,就像是老虎没有了牙一样,碰到猴子也打不过,只好听高士廉的,继续拖着疲惫的身子继续逃命。甘奎对这一片相当熟悉,他也担心萧铣得知他们逃走后,一定会派人来追的,便安排了两个熟悉地形的水匪沿路躲好了,一有萧铣追兵的消息就快点过来报信。
一路跌跌撞撞的好不容易又跑了一白天,实在是累的没有力气了,众人也走不动了,高士廉也知道现在打死他们也不会动了,只好将大家歇息一晚上,明天天亮再走,这时他们还没有看到巴陵城的影子呢。
萧铣第二日便通知了水阎王去君山,将甘奎一网打尽,水阎王高兴的立马倾巢而出,势要将甘奎活捉了,然后好好的羞辱一番再将其杀死。到了君山水域后,水阎王没有冲动到直接上去就打,而是先叫人过去试探,发现人家根本没有理睬他们。
水阎王知道甘奎这个人不是无能之辈,估计是早就得到风声了,布置好陷阱等着他们呢。现在就等着他们进攻,好掉入陷阱。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该怎么应对,后来还是手底下一个喽啰建议,晚上再进攻,到时候就算是有陷阱,黑灯瞎火的,甘奎也奈何不了。
水阎王便压着激动的心情等到了月上中天,这才发动船只大举进攻。没想到等上了君山也没见到一个人影,搜了半天,别说人了,就连打鱼的网都没有给他留下一张。
看看摸天崖上的大寨子,水阎王也不知什么滋味,这样就占了君山了?心中本该有的那丝怨气怎么好像一下子没有了,取而代之的确是一种从来没有过的失落感呢!
要是他有学问的话,估计会知道,这就叫没有对手时空牢牢的孤独。
好不容易等到天亮了,水阎王按照约定去给萧铣送信,说是占了君山了,只是没有见到甘奎那些人,就连抓住的那两个人也不知所踪了。
萧铣接到萧铣已经是有一天上午了,看着眼前报信的人,萧铣真的想杀了他。一群没有用的东西,好好的计划,就这样被他们搅和的泡了汤。他还以为是水阎王一白天没有进攻,这才放跑了甘奎和高士廉,现在说什么也没用了,干脆直接叫水阎王派人在周围搜寻甘奎的下落吧,要是找不到人,他不介意将这些没用的家伙全都丢到湖里面去喂王八。
就这样鬼使神差的居然给甘奎和高士廉争取了一天逃跑的时间。用着一天,他们终于过了巴陵城,走到了临湘县。
高士廉知道,到了这里也不安全,一日没有离开巴陵,一日就有危险。他又和甘奎说了半天,可惜甘奎的手下都是土匪,没有多少眼光和本事,能跟着跑到这里已经是极限了,现在叫他们再加把劲儿,那是痴心妄想了。
没辙了,高士廉也知道自己说什么也没用了,便和甘奎说自己要走了,只要甘奎尽快去了石头山,就算是没有危险了,将来壮大了以后,想回洞庭湖再回去。
甘奎知道自己留不住高士廉,于是便给了高士廉好几块儿金子,都是这些年攒下来的,又把自己身边的两个机灵一点儿的手下派给了高士廉,叫他们护送高士廉北上。
高士廉拿了一块,便带着两个水匪朝着北面上路了。
从临湘往北就要过长江,然后便进入沔阳郡,高士廉这几天通过甘奎也知道南郡和沔阳郡已经被朱粲的叛军占领了,自己这一去,也不知道又要遇到什么危险。
014三苗之地
从临湘往北到长江其实还是有一段距离的,整个巴陵郡离长江最近的只有巴陵城了,可惜,高士廉不敢去那里,他判断那位萧铣在得知自己已经逃脱的消息后,一定会想尽办法来抓他的,去了巴陵城就等于是自投罗网。
于是在临湘城外的树林里休息了一晚后,高士廉和老仆继续上路,往长江而去。跟着他们的是两个甘奎的手下,一个叫刘二,一个叫刘四,不是亲兄弟,不过在山上待的时间长了,也就算是亲兄弟了。
刘二记性好,不管到哪儿,走过一遍,路就印在脑子里了,刘四嘴皮子溜,没上山前还在临湘城里当过半年的掮客,又叫牙人,也就是托儿,还是那种张嘴就谈大生意的托儿。
因为高士廉主仆两人都不是南方人,现在又是逃命,江南多山多水,各地人说话的口音可是五花八门,再加上到处都是各种少数民族,习惯和风俗也是各有差异,唯一相同的就是大体上对待汉人都不怎么友好。
甘奎想的周到,便将这两个能人留给了高士廉,万一出个什么事情,这两人起码要比高士廉的仆人好用的多。
这不,眼看就要到长江了,四个人便遇到了一群山里走来的人,大约十几个,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穿的花花绿绿的,一看就知道不是汉人。
“兀那汉人,你们从哪里来的,为什么出现在我们这里?”一个魁梧的大汗直接瞪着眼睛,操着一口别扭的汉话问高士廉四人。
高士廉在见到这伙人的时候,心中就打了个疙瘩。他是文人,又是官员,因此对于南方这些少数民族还是有很多研究的。不说远的,就是南北朝时,南方少数民族叛乱也是屡见不鲜的,而且长久居住在深山老林的南蛮大多不喜汉人,又都彪悍残忍,不懂汉人礼仪,没有什么汉族人的价值观,在当时被汉人视为无知人。
看着眼前这伙儿人,高士廉知道在这里遇到他们,说明自己一伙好死不死的进了人家的领地了。
好在身边还有个刘四,高士廉还没有想到办法,刘四则对着笑脸直接迎了上去,不停的作揖打躬,一个个的已经问候开了。
“哎呦,各位好汉,各位女英雄,咱们四人可都是大家的好朋友啊!千万别误会。”一边说话,一边从袖子里摸出一些散碎的银子和五铢钱,双手往这些人面前一摆道:“咱们是要过江的,走了一夜迷路了,也不知怎的就到了各位的地界儿了,还请各位英雄行个方便!”
那个汉子看看刘四手中的钱财,又看看高士廉三人,都是灰头土脸的,又没有包袱,除了眼前这个猥琐的男子外,另外三个老的老,瘦的瘦,一看就知道不是那种能打架的主儿。
他没有接刘四的钱,而是转身到一个女子身边,低声说了半天,然后等着女子说话,估计这个女子是这队人的一个头目。
女子身材不高,但长得相当水灵,年纪也就是个二十岁出头,身上花花绿绿穿了一堆不知是什么布做的长裙,头上顶着个磨盘一样的帽子,手中提着一跟皮鞭,眼睛一直盯着高士廉四人。
听完汉子说话,那女子想了一下,走到刘四面前,拿起一块碎银子,看着刘四满脸堆笑,点头哈腰的,又看看高士廉三人表情各异,然后用手直接将刘四推到了一边,走到高士廉面前,指着高士廉道:“汉家老头儿,你来说,你们是什么人,到我们三苗之地干什么?”
高士廉一阵诧异,随后就释然了。在汉人为天下之主的王朝,女子的地位是很低下的,很多环境和情况下,女子是不允许出来说话的,甚至连容貌都不会轻易给男子见到的。
这个女子能这样和他说话,那就证明这些人一定是蛮族了,又听她说这里是三苗之地,便知道自己四人真的是误入了人家的地盘儿了。他知道现在一定要说清楚事情,要不然还真的走不出去了,这些人可是不和你讲理的。
“汉家老头儿,你想什么呢!快说话,吞吞吐吐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女子再次说话了。
高士廉一脸无奈,什么时候被一个女子指着鼻子叫老头儿了,还不是好人,真的是一辈子也遇不到。他只好先抱拳施礼道:“这位姑娘,在下几人确实是要过江的,只是夜间赶路,辨不清方向,这才闯到了姑娘这里,还请姑娘见谅,我们这就走。”
说完也不敢停留,转身叫上刘四就要回去。谁知道女子将皮鞭一甩,直接抽到了高士廉背后的地上,啪的一声,吓了他一跳,站在那里没有动地方。
女子鞭声一响,跟着来的那些男男女女呼啦一下就将四人围在了中间,都是一脸怒色。姑娘则是大声对着众人说话,可惜高士廉几人是听不懂人家的语言,只是从这些人的表情可以看出,他们有大麻烦了。
还没等高士廉说话呢,几个男子就将四人拿住了,然后两人一个直接扛到肩膀上,朝着深山中走去。
高士廉大惊,自己还真的倒霉啊,刚刚从君山那里脱险,现在又被这些不知道什么人抓住了,还被人扛到了肩膀上,真正的斯文扫地了。
高士廉主仆还好,起码有了被绑架的经验,刘二和刘四就完全懵了,等反应过来直接就大声叫唤起来。人家那些人也不含糊,根本没叫两人多说两句,砰砰两下,刘二刘四直接晕过去,再没有声响了。
高士廉本来还想和那个女子交涉一下,一看这种情况,知道说了也白说,直接闭嘴了。就这样,一群男男女女,扛着四人,就像打完猎,扛着猎物一样,不一会儿便消失在深山中了。
起初高士廉还不断的用心记着走过的路,盘算着要是能逃的话,也知道怎么出山。可惜他的算盘打错了,这些人走的很多地方都不是路,说的直白一点儿,那就是没有路。
一开始还是荒草丛生的小道,然后便是怪石嶙峋的陡峭山路,再然后,高士廉便发现人家开始爬山了,不是一般见到的那种爬山,而是手脚并用的攀岩。看着直勾勾的峭壁,这些人也能健步如飞。
本来高士廉还记着怎么走的,后来他也不想记了,甚至是不敢记了。记住也逃不出去,他没有人家那本事,另外耳边风声呼呼的响,仔细看看原来人已经在峭壁的半截儿了,他整个身子除了被抗他的汉子一只手托着,再没有半点儿依仗,就那样悬空的望着山下,一个不小心,他就会粉身碎骨,高士廉害怕了,死死的闭上了眼,再没有其他想法了。
也不知走了多久,等耳边没有风声了,身子便被重重的摔在地上,好长时间爬不起来。睁眼一看,眼前一大片空地,他们四人在空地中间,四周一群男女老少,睁着大眼睛,好奇的望着他们,不时的还指指点点,说着听不懂的话,几个孩子身上连衣服都没有,就那样光着腚在他们身边跑着圈儿,还偶尔凑到他们身边,蹲下研究他们是些什么怪物。
高士廉真的连死的心都有了,谁能想到这辈子还有被人当做动物参观的机会,要是真能出去了,他这老脸也没地方搁了。
相对于他们的无奈和恐惧,这些三苗人倒是显示出了不是一般的兴趣。不说光腚的娃了,就连很多姑娘妇人都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越聚越多,都好像看什么新鲜动物一样,反正基本上都出来参观一番,指指点点后,这才离去。
又不知过了多久,这些人在空地四周开始点起来火堆,然后很多人围着火堆嘻嘻哈哈的开始跳舞,手中也不知拿着什么吃食,反正看上去是肉,但又不像牛羊,还有用竹子做的杯子,里边不知是什么喝的,大概人家这是在聚餐吧。
一开始刘二刘四两人昏过去了,他们被扔到地上的时候就已经醒过来了,只是作为资深水匪,他们很清楚保命的绝招,于是一直装作昏迷不醒,万不得已时再说。
可过了这么久都没人理他们,他们也好奇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外边怎么这么热闹,便不在装死,睁开眼看了起来。
高士廉主仆没有见过这些,不代表他们不知道,好歹他们两人也算是巴陵人,见到眼前这一幕,便猜到了什么。于是刘四便小声的对三人道:“大人,他们这是在过节呢!”
高士廉愣了一下,也不知道刘四什么意思。刘二补充道:“大人有所不知,他们这些蛮族,每个月都有很多节日的,一到节日,全族上下,不管男女老幼,都要聚在一起,点着火堆,唱歌跳舞,还要一起吃饭,就像现在看到的这样。”
“那将咱们弄到这里,究竟是什么意思!”高士廉没心情去管人家过不过节,现在唯一想的就是怎么逃出去。
刘四摇头道:“估计是咱们误打误撞到了人家的地盘儿了,又是汉人,这些蛮族对汉人有很深的成见,我也弄不清楚怎么回事,反正就是看咱们不顺眼,现在他们过节顾不上咱们,等一会儿他们过完了,就要处理咱们了。”
高士廉又问道:“你们两位是本地人,知道他们是什么蛮族吗?”
“大人啊,这里的蛮族多了去了,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咱可真的不清楚了。”刘四无奈的道。
几人正低声说着话,一个娃娃突然跑过来,用手指指高士廉,又转头叽里咕噜不知道对着几个壮汉说了些什么,然后壮汉过来直接将高士廉再次扛起来。
高士廉再也忍不住了,直接大声叫嚷着:“你们这是要带我去哪里,我要见你们的头人!”可惜没人听他的,扛着他往远处走去。
015自救
三苗,又称有苗,是很古老的民族。最早分布在江淮、荆州一带,是九黎之后。上古时期,尧舜禹都与苗族打过仗,舜的时候被迁到了三危,就是甘肃敦煌一带。
三苗人自己以浑敦、穷奇、饕餮后裔自居,以羌姓为名。南下后,又融合了一些汉族的风俗,以九黎自称,后来朝代更替,他们便和原先在南方的一些少数民族渐渐融合后,形成了数以百计的各种支系。
湘、鄂、川的原住民多是蛮族后裔,与苗人融合后便称为蛮苗,又形成了许多分支。大大小小的蛮苗在深山中繁衍生长,有了各自的领地,到了隋末出现了几个大的势力。
因为他们多数没有学习汉人文化,又都有各自的图腾和信仰,汉人便以他们不同的居住地为其命名。
起先最大的一支被叫做武陵蛮,后来又分出了五溪蛮(雄溪、楠溪、辰溪、西溪、五溪),又根据地域分成两种,东边的叫廪君蛮,又叫巴蛮,西边的叫南郡蛮。
蛮人没有固定收入,基本上靠狩猎为生,居住的都是山中树木搭建的木屋草棚,服饰也多是民族色彩浓郁的彩衣。男女都是狩猎高手,常年在山中生活,每个人都强悍健壮。
不论男女又都能歌善舞,群居生活。遇到外敌,也是全族一起上,不死不休。
汉人王朝也曾经踏足过他们的地界,想要收拢他们,但没有一次成功的,最多就是相安无事,各干各的。
由于这些蛮族很少接触山外边的生活,思想单纯,所以接触到汉人后,便成了最好的受骗对象。久而久之,汉人在他们的眼中就是敌人,不管老少,只要是汉人,他们一律敌视。
高士廉遇到的就是这样的一个民族。外边的世界王朝更迭,可山中日月依旧。前段时间朱粲造反,大肆杀戮,也死了不少蛮人。因此这些蛮人这段时间见到汉人那是相当的仇恨。
捉拿高士廉的这些人正是三苗蛮人的一支,他们的族人就被朱粲杀了几个,他们下山就是布置陷阱,防止汉人进山的。
很不幸,高士廉四人便被当成是朱粲的探路人抓上了山,迎接他们的那是相当残酷的现实。
高士廉叫唤了半天,也没人理他,只好闭嘴了,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被扛到了一个山洞中。
进了山洞,高士廉才对这些蛮人产生了敬佩。一个大大的山洞,被蛮人打造成了大大小小的许多屋子。进洞先看到的是一个大大的广场,洞壁上插着火把,照的洞中亮堂堂的。
广场最里面是一排台阶,又二十多级,上边是并排的三个木墩子。起先见到的那个女子正坐在中间的木墩子上吃着手中的肉,看着高士廉被带进来。
台阶下面两边也有一些木墩子散乱的放着,有几个大汉在木墩子上坐着,怒目而视。见高士廉进来了,便大声的说着什么,看上去就知道一定是在说他。
那个小娃娃见到女子后,蹦蹦跳跳的朝着上边跑去,一边跑,一边还笑着说话,大概是女子派给他的任务他很好的完成了,是去撒娇的。
扛着他的汉子将他往地上一摔,然后也坐到了一个木墩子上,从旁边地上拿起一条动物的腿就开始吃了起来。
高士廉缓了缓,这才爬起来,他现在也不害怕了,反正就是这样了,怕也没用,站起身,拍打了身上的尘土,不卑不亢的看看周围的汉子,又微微抬头看看女子,咳嗽一声道:“姑娘,你们素不相识,今日你为何要捉我上来,到底有什么事情,直接说出来,在下洗耳恭听。”
女子显然没有想到眼前这个老头儿居然到现在还有这样的胆量说话,有些吃惊的看看他,又看看手下这些族人,然后哈哈笑了起来,最后一拍大腿道:“汉家老头儿,你说你是不是那个汉人魔王的人,来我们这里到底要干什么!”
下边的汉子们齐刷刷的站起身,有的手中还有打猎用的石头匕首,也拿了出来,估计高士廉一个说的不对,他就没命了。
好在高士廉不怕这个,能在朝堂上和皇帝、高官说话的人,还会怕这些无知的蛮人辩驳?于是他也大笑起来,然后大声道:“在下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看样子你也是个头人的模样,难道你就不知道什么叫冤枉好人吗?你怎么知道在下就是你所说的那个什么魔王的人,再说,都被你抓到这里了,你还不清楚我们是什么人,这就是你们这些蛮人的待客之道吗?”
高士廉再次改变了女子的认知,怎么这个汉人和其他汉人不一样呢?为什么他不害怕?
“好,那你叫什么名字,来我们苗寨干什么了?”女子最终决定让一步。
“在下高士廉,外边三人是我的仆人,我们是从岭南回中原探亲的。”见到女子终于松口了,高士廉知道现在就要靠自己说的救命了。
“回中原探亲?你有亲人在中原?”女子似乎听到中原很感兴趣。
高士廉点点头,不知道女子是什么意思,所以没有贸然接话。
女子皱皱眉,显然是对他不回答有些生气,不过接下来女子便问道:“你说的话怎么叫我们相信,你有什么办法吗?”
高士廉一脸难受的样子,心道:“这话也能说出来,抓我们的是你,叫我说话的也是你,最后相不相信却问我,我怎么知道。”
见高士廉还是不说话,女子便招手叫一个大汉到近前,叽里咕噜又说了半天,那个大汉瞪了高士廉一眼,转身出洞,不一会儿把刘四抓了进来。
刘四早就吓软了,见高士廉进洞后一直没有出来,现在大汉又抓了他,还以为高士廉已经被人家咔嚓了。好在一进洞就见高士廉安然无恙的站在那里,心总算稍微安定了许多。正要和高士廉说话,女子开口道:“你叫什么名字,你们来我们苗寨干什么?快说,刚刚这个高士廉已经说过了。”
高士廉心中一紧,随即便明白人家的意思了,明显听他一人说的人家不相信,这是要听听其他人怎么说。
刘四愣住了,随即也反应过来了,只好偷眼去看高士廉,想要得到什么提示。说实话刘四根本就不了解高士廉,甚至高士廉这个名字他都是第一次听到,以前一直跟着甘奎叫高大人,而且这年代年纪轻的人是不能直呼年长人的名字的。
见高士廉没有反应,刘四知道他们这些人的性命现在可都在他手里了,一个说错,弄不好大家都得死。
好在刘四机灵,虽说不清楚高士廉具体要干什么事情,但他也不会详细的说出他们一行人到底要干什么。于是他含糊的道:“女菩萨,你可别吓唬俺们啊,俺们都是跟着高大人从南边儿来的,说是要去北边儿的。没想到迷路了就走到这儿了,本来我们还以为要被困在深山老林里了,谁知道遇到了女菩萨救了我们,感谢女菩萨的大恩大德啊!”说着连连给女子磕头。
其实高士廉很紧张,他没有和甘奎说他去北面干什么去,甘奎也没有问。但他是三品高官的事情,甘奎和他的手下肯定是知道的。被这个苗人女子抓住这么长时间,高士廉也判断出人家对汉人是有敌意的,那要是知道自己还是汉人王朝的官员,说不定会更危险,因此他自己就没有说。
他就怕刘四说漏嘴将他是大人的事情说出来,其他的还都好说些。
一听完刘四叫他高大人,高士廉就知道要糟糕,马上头上就见汗了。可惜,他还是不了解苗人的性格,女子没有生气愤怒,相反却哈哈大笑起来,下边那些大汗也跟着笑了起来。
弄的高士廉和刘四实在是莫名其妙,心道:“到底是苗人蛮夷,就是和汉人不一样,这笑起来可真吓人。”
笑完后,女子笑眯眯的看着刘四道:“你这个汉家娃子嘴倒是很甜啊,说说看,本姑娘哪里像女菩萨了?”
“啊!”刘四彻底混乱了,怎么问这个?这也太扯了吧!本来就是一句马屁,这也能当真的?
高士廉也愣住了,反应半天好不容易才跟上人家的节奏,只能暗自腹诽,蛮夷还真的没文化啊!
见刘四说不上来,女子当下就变脸了,大声道:“一看就知道你们汉人都是这个德行,嘴上说的都是甜言蜜语,心里面指不定将我们这些苗人看成了什么呢。你们汉人就没有一个是好东西的,我也不和你们废话了,告诉你们,不管你们是探亲的,还是来刺探我们下落的,进了苗寨,就没有活着出去的道理。”
然后一挥手,两个大汉便过来,女子愤怒的嘱咐了几句,然后大汉就将高士廉和刘四架起来往洞外走。高士廉马上知道要糟糕了,赶紧叫道:“住手,等等!”
女子冷眼看着高士廉,咬着牙问道:“怎么,临死前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高士廉趁机挣脱大汉,朝前走了两步道:“在下不知道我们汉人到底与你们有什么仇怨,但是汉人有句话叫做,临死也要做个明白鬼,你既然要杀我们,难道就没胆量告诉我们,到底我们是为什么而死的吗?”
高士廉知道现在再不拼命的话,就真的要死在这荒山野岭了。
016美妙的开端
女子盯着高士廉,一时间有些恍惚。她真的很佩服这个汉人老头儿的勇气,要知道在苗寨里,每一个苗人对汉人都有着刻骨般的仇恨。不要说敢于这样说话的汉人了,就是汉人的军队出现在这里,这些苗人们也会毫不犹豫的拿起手中可怜的武器上去拼命的。
“把他们先关起来,给他们些吃的。”女子突然间转变了心意,吩咐了下去。大汉们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照办了。
高士廉是听不懂人家说什么,不过看女子和大汉的表情,大概猜到了,也许还有生还的可能,也就没有再闹,痛快的跟着下去了。
女子挥挥手将洞里所有人都赶了出去,然后叹口气,转身进了旁边一个更小的洞中。
别看是石洞,还真的是别有洞天,这个更小的石洞比外面的大洞要豪华的多,当然是相对而言。
石洞中有石凳石桌,还有石床,最惹眼的却是石洞中居然有大大的一张铜镜立在一个石台上,铜镜前边还有一些汉人用的锦盒。锦盒上面放着一张斑驳但鲜红欲滴的贺笺!
女子坐到石台前的石凳上,用手摸摸自己的脸,望着镜中自己的容颜。时光易逝,容华易老,女子仔细的看着自己,眼中流露出难有的温柔和憔悴。
一眨眼五年了,这五年她是怎么过来的,也许只有她自己知道吧!
五年前,正值妙龄的罗溪女还是荆州蛮人头目的掌上明珠。那时的她活泼可爱,有着同龄人一样的梦想和愿望。作为头人的唯一子女,她不但有着高贵的血统,更继承了父亲所有优秀的基因。
果决有担当,嫉恶如仇又善良细心,凡是族中的青年男子都梦想成为她心中的王子。可惜一心向往自由,又偏爱汉人文化的罗溪女早早就定下了目标,一定要族人像汉人那样,可以吃穿不愁,过上好日子。
所以她并没有将自己的事情放在心上,因为她会是下一任荆州蛮的头人。希望总是一个人成长的动力,也会改变许多事情。这一切因为一个汉人的到来,完全脱离了轨道。
她记得很清楚,那是秋日正好的时节,带着几个随从,牵着族中仅有的几头骡子,罗溪女下山进城去为山上的族人添置些难得的吃食。听说城里这段时间有好玩的东西,少女的心中也不自觉的向往着。
正好族中又到了每年一次赶秋节,族中少男少女们每到那一天都要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在节日上去选自己心爱的人。这样的节日对每个到了年龄的少男少女们都是最最期盼的,罗溪女也不例外。
在城里逛了整整一天,零零碎碎买了许多东西,就这样也还是放不下那满目的新奇物品,她不知道这些东西其实都是李向弄出来专门吸引女孩子的东西,布偶娃娃、香水……
“哎,什么时候我们苗人也能像汉人一样过上这样的好日子呢!”罗溪女自己想着,“算了,还是赶快回去吧!”
好不容易让自己和手下人都离开了城门,走上了回山的路,大家还是兴奋的一个劲儿说见到的东西。罗溪女更加坚定了自己带着苗人过好日子的决心。
刚刚上路没多久,身后便来了十几匹快马,骑马的人各个都是汉人官兵。罗溪女马上就知道这些人是冲着自己的队伍来的,这条路很少会看到汉人,这是上山唯一的路。
大家有些慌乱,还好罗溪女强自镇定下来,叫大家不要动。骑兵到了近前,领头的翻身下马,走到他们面前问道:“你们谁是带头人,我家大人有事找你们问话。”
听着来人直冲冲的话语,罗溪女第一反应是自己这些人是不是做了什么事,犯了汉人的律法。罗溪女自从觉得汉人很多好东西是可以用在苗人身上以后,便慢慢的学了很多汉族的学问,因此她心里很紧张。
于是她站出来说自己就是头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那个骑兵这才抱拳说自己老爷请大家去府里做客,有求于她们。
罗溪女愣住了,按说苗人很少和汉人接触的,更不要说是能认识汉人的大人物。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见苗人都不动地方,骑兵心中也是很担忧的。这次出来完全是被大老爷抓差了,原因是大老爷的老爹生病了,请了许多名医都治不好,最后还是一位白胡子老头儿说,要想治好老爷子的病,必须去找懂得巫蛊之术的苗人才行。
这几日城中的衙役兵士们都睁大眼睛盯着进出城的各色人物,就盼着能遇到一两个苗人,好带到老爷府中去,死马当活马医,运气好了,救活了老爷子那可是大功一件。
正好今日是这个骑兵当差,就在街上转悠,没想到就被他打听到有十几个苗人进城了。等他去找的时候,罗溪女这些人已经出城回山了。他便带着几个手下快马追了上来。
等事情说完了,罗溪女为难了。巫蛊之术确实是她们苗人的一种治病方式,但也不是人人都会,而且也不是什么人都能请苗人去施蛊的,那需要头人和祭祀共同批准了才行的。
她也将情况和骑兵说清楚了,有些抱歉的便要离去。
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懂得巫蛊的苗人,骑兵怎么能叫她这样就走。于是骑兵便派了一个手下快马去请老爷过来,到时候还是请不动的话,就不是他的问题了。
罗溪女也没办法,虽说苗人和汉人不怎么交往,但一是苗寨就在人家的地盘儿上,要是真的和汉人出些什么矛盾的话,也不好解决;另外毕竟这是人命关天的事情,没听到也就算了,可听到了不去的话,自己心里还是有些愧疚。
像蛮苗这些少数民族很少和外界接触,汉人一听他们的名字就觉得是些不懂礼数、野蛮无知的人。其实正因为这些人很少和汉人接触,他们便保留了自身单纯的一面,没有汉人那些勾心斗角和尔虞我诈,往往比汉人更加懂得什么是应该做的事情。罗溪女的质朴和爱心就是这些少数民族最真实的一面。
没有多久,城里的老爷便风风火火赶来了。罗溪女没有见过这样的官员,准确说没有见过这样年轻的官员。
被那些汉人官兵称作老爷的人看上去也就十七八岁,最多不超过二十岁,但人家举手投足间那种淡雅和沉稳,叫罗溪女有些吃惊和害羞。对,就是害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官老爷一见到罗溪女便上来施礼,又说了许多感激的话,甚至亲自帮着罗溪女牵过骡子,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情况,便跟着人家往城里走了。
身后的随从一见小头人都已经回去了,那就跟着呗,于是叫一个人带着东西回山去报信儿,其他人都跟着又回了城里。
见到生病的老爷子后,罗溪女没有犹豫,查看完病情后,便叫大人准备了许多东西,在汉人眼中作法事用的东西。然后罗溪女便把所有人都请了出去,自己在老爷子屋中倒腾开了。
大概用了两三个时辰,众人才听到屋中微弱的罗溪女的声音。大家进去一看,罗溪女脱力的倒在地上,满头大汗,床榻上的老爷子却是面色红润起来。
大人惊讶于苗人巫蛊的神妙,又对罗溪女不惜自己身体救自己父亲感到敬佩和感激。于是为了罗溪女的安危,从山上下来的这些苗人们便被大人安排在府中过夜,也是第一次苗人和汉人有了这么深层次上的接触。
后面的事情也是顺理成章的。几日后罗溪女带着大人送的很多礼品,高高兴兴的回山了。头人和祭祀听完她说了事情的经过,也觉得这件事可大可小。倒是可以通过这件事和汉人之间好好的磨合一下关系。
再者罗溪女说她已经和那位大人说好了,以后苗寨中会请几位汉人的先生来教授他们汉人的知识,还有汉人用的很多东西,那位大人也说会低价的卖给他们。最重要的就是苗人以后生活上有什么需要,只要是人家可以承受的范围内,大人都会尽力相帮的。
苗人大喜,这是千百年来很少有的喜事了。为了表达对这位汉人大老爷的感激,头人和祭祀商量了一下,觉得应该请大老爷来苗寨走一回,正好赶上赶秋节,那就叫大老爷也来看看苗人是怎么过节的吧。
这个重任当然落到了罗溪女的身上,她也痛快的应下了。
赶秋节那天,大人出现在苗寨中,和所有苗人一起载歌载舞,好不热闹。到了**部分,许多苗家少男少女开始各自选好了自己心仪的人,便成双成对的消失在篝火旁。
大人不知道什么原因,便问了出来,头人高兴的给他解释了这是苗人的风俗,只要在这一天互相看上眼的男女都是可以在一起的,赶秋节相当于情人节。
大人释然了,心里却觉得苗人这样的做法实在是有些太惊世骇俗了,相对于学习儒家文化出身的汉人来说,真的是有伤风化。
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罗溪女翩翩来到他的身边,把身上的一条野兽皮做的腰裙系在了大人的身上,然后含情脉脉又含羞带笑的跑开了。
他有些惊讶,头人倒是哈哈大笑告诉他,自己的姑娘看上大人了,大人快去吧。不由分说,大人别被好些汉子簇拥着去了罗溪女的“闺房”,一个苗人看起来奢侈的山洞中。
之后的事情也就不由外人分说了。
017罗溪女的誓言
一切都顺理成章了,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了,快到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就已经发生了。
在三湘大地上,在这个年代里,第一次出现了汉人和蛮苗的通婚,也是第一次汉人官员和苗人头人之间的通婚,作为大事记载在汉人县志和苗人记事中。
然而,一切都只是美好的开端,因为这个年代是儒学昌盛的年代,是汉人统治思想的年代。
两个当事人作为承载着汉苗文化大使身份的特殊人物,都成为了历史的牺牲品。
那一夜后,罗溪女便将自己的一颗心全部寄托在了大人身上,也将苗人美好的未来托付给了这个只见过两面,便以身相许的男子身上。
大人走了,带着一些自己都想不明白的问题和罗溪女幽怨的眼神,回到了汉人的世界中,等待他的暴风雨才刚刚来临。
回到府中的他第一时间便将发生的事情告诉了那位被罗溪女救活的老爷子。老爷子没有回过神来,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等知道事情真的发生了,他大怒不已。立马下了封口令,府中所有知道这件事的人绝对不能将事情传出去。
大人傻了,这是怎么回事?对于一个还没有及冠的男子来说,罗溪女的诱惑不是他能阻挡的。于是他便问父亲为什么,于是他被告知从今天起再也不要说起罗溪女和她的一切事情。
另外以防万一,他被限制在城中,身边也换了跟随的人。总之从此以后,与罗溪女再无任何瓜葛。
大人彻底懵了,他真的想不通这是为什么,明明好事一转眼就变成了坏事,那幽怨的眼神难道真的成了最后一眼了吗?
作为一个有担当,有魄力的男人,大人觉得自己应该反抗,至少要和罗溪女见面说一下事情,看看有什么办法可以解决的,但事情又出现了变化,这种变化任谁都会觉得始料未及。
这一年朝廷派出了御史到各地去探访民情,查办不作为的官员,正好御史来到了县城中。本来老爷子原先也在朝中为官,只不过官阶不高,倒是认识几个朝里的大人物,这才有了十几岁便当了县令的儿子。
御史也知道他们家的情况,只是来转一圈儿便走。谁知道正好赶上罗溪女下山来府中找大人,她不知道为什么这个自己看中的男人一去不返。苗寨中已经传言那个大人骗了所有苗人,要是再不露面的话,苗人便要组织起来道县城闹事了。
这可是大事情,头人很生气,罗溪女很慌张。终于又等了两天还没有任何消息后,罗溪女下山了,带着怒气和愁怨下山了。她要亲自问问这个负心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御史前脚进府,后脚罗溪女便在府门前闹了起来。御史和老爷子一起出府,一见到是罗溪女,老爷子脸一下子便白了。好死不死怎么正好今天被赶上了。
罗溪女倒是高兴了,因为这个老爷子是她救的命,于是便问老爷子大人去哪里了。
老爷子知道不能在大庭广众下说事情,只好压着火气请罗溪女进府中再谈。一进府,御史便问是怎么回事,老爷子不能说啊,朝廷要是知道了这件事,那他家还真的说不清楚了。于是老爷子先叫人安排罗溪女下去,再好好和御史解释。
谁知道罗溪女性子直,声称不见到大人,她就不走。
没办法,老爷子只好叫下人悄悄吩咐大人见上一面,并且要保证两人不能再有任何瓜葛,就当是最后一面。就这样罗溪女终于见到了心中的那个人。
一肚子的委屈和怨气在见到大人的时候消失的无影无踪,因为几天没见的大人已经没有往日那种风流倜傥的状态了,看上去就像一只病恹恹的小猫一样,满身酒气,醉眼惺忪。
看到罗溪女出现在他面前,大人以为自己酒喝多了,出现了幻觉。两人牵手的一刹那,互相才知道这是真实的,不是梦。
在下人监视下,两人都爆发出了身体中最原始的那种冲动,将下人直接敲晕,然后互诉离愁,再然后大人便是对罗溪女的担心。他可是知道自家老爷子是什么德行,罗溪女这个时候出现在自己眼前,听说还有御史在府中,那罗溪女还能好好的出府去吗?
于是大人慌张的告诉罗溪女赶快走,不然一切都晚了。罗溪女不干,说什么也要两人一起走,最后还是晚了。
御史听完老爷子舌灿莲花的解释,当下什么也没说,只是含蓄的表示不会在意,然后便以各种理由起身离府,接着老爷子带着家丁便来兴师问罪了。
好在大人已经拉着罗溪女走到了后门,就差临门一脚了,还是没有出去。老爷子痛骂逆子不孝,然后指着罗溪女说她是狐媚妖精,下令家丁当场要格杀罗溪女。
一时间后院大乱,罗溪女出身在山中,又是头人继承人,身上的功夫还是可以的,但大人却没有给她表现的机会,一直挡在罗溪女身前,自己替她受了许多棍棒,大声叫罗溪女快走,不要再回来了。
终于承受不住大人被打的心痛,罗溪女含泪离去,最后看了一眼心中的爱郎,消失在城中。可她不知道,这一眼真的成了诀别。大人被打成了重伤,不治而亡。
县城出了大事,县令在自家被打死了。老爷子傻了,御史闻讯赶到,看着眼前的一切,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他可是朝廷派来的人,赶上这种事,一个处理不好,他也要受责的。
还好多年在朝中的历练,御史很快就拿出了处理意见。家丑不能外扬,何况这不仅仅是汉人的事情,还涉及到了蛮苗。于是本着汉人不会做错事的原则,将大人的死定性为苗人眼红汉人的富裕,派刺客进府行刺。
最后御史拿出朝廷大员的身份,直接调动当地府兵,要进山清剿苗寨。
当然他这样做也是有私心的,他知道老爷子在朝中的关系,这样处理完,那老爷子就欠了他一个人情。人情可是不好欠的,只要老爷子一句话,他这个御史便能风光的进入朝廷高层了,再也不用这样到处吃风喝雨的乱跑了。
城中的一切和回山的罗溪女都没有关系了。她失魂落魄的跑回去,被头人和祭祀关在了山洞中。也不知过了多久,才想起从怀里掏出那张大红的喜笺,那是大人交给她的,告诉她,无论何时,她都是他最爱的人。
泪水落在喜笺上,晕开了一朵朵梅花。心中却百感纠结,冰冷无声。
就在她沉浸在悲伤中不能自拔时,苗寨的末日到了。所有人都睁大眼睛望着突如其来的汉人兵士,像疯了一样,在苗寨里到处杀人放火。男人、女人、老人、孩子,没有例外,不是死了,就是被抓了。
在震惊之后的便是无尽的怒火和反抗。
头人站了出来,祭祀站了出来,拿着猎叉的男人站了出来,抱着孩子的女人也站了出来。捡起身边可以杀人的任何东西,凶狠的朝着官兵扑了上去。用叉子刺,用石头砸,用拳头打,用牙咬,只要能杀人,其他的无所谓了。
头人很清楚这次是苗寨的灭顶之灾,一定要留下骨血,才能报仇。于是他叫祭祀去收拢那些还年轻的少男少女,赶快去将罗溪女一起送走,等他们长大了回来报仇。
祭祀没有走,而是将他的儿子派了出去,他要和苗寨共存亡。
望着凌乱的人群和他们仇恨的目光,罗溪女浑浑噩噩的被众人架走了。不知道在哪里,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几日后,望着原先的苗寨冲天的黑烟,罗溪女终于弄清楚了事情的经过。大火烧了三天三夜,苗人死的只剩下百十来人,这百十来人中还有七八十人都有伤。
罗溪女感觉到所有人看她的目光中都带着怨恨,那是一种失去亲人和家园的怨恨。她知道自己百死莫赎。
又是一个静静的夜晚,她自己坐在铜镜前,大人送的铜镜前。罗溪女拿起那根父亲留下的皮鞭,用力的握在手中,镜中的她一脸决绝。
第二日,她召集了所有逃出来的族人,站在高处郑重的道:“今日所发生的一切,都是我带来的,我知道你们都恨我,我也恨我自己。但是现在恨我没有任何用处。如果我死了,可以叫你们好受一些,我会在这里亲自了结自己。”
她目光中没有害怕,没有迷茫,望着下面所有的族人缓缓道:“我站在这里,不是为了叫你们原谅我,而是要你们承认我现在是你们的头人。”
大家都木木的看着她,看着她自己在那里奋力的声嘶力竭的喊着。
“我会给所有死去的族人报仇,我会叫那些猪狗不如的汉人血债血偿。你们可以仇恨我,但我希望你们也可以带着仇恨跟我一起去报仇!”罗溪女满含热泪,用手指着原先他们的家园道:“那里是我们的家,我们要回去,要在那里重新建起我们自己的家,要从那里开始,用汉人的血来祭奠苗家好儿郎!”
“你们愿意和我一起回去吗?”罗溪女大声喊着。
没有人说话。
“你们愿意和我一起回去吗?”第二遍。
依然无声。
“你们愿意和我一起回去吗?”罗溪女用尽全身的力气嘶吼道。
“愿意。”第一个声音响起,接着更多的声音响起。
“愿意”,“愿意”,“愿意”……
罗溪女哭了,哭的歇斯底里,最后她站起身,找到一块锋利的石片,一下划破自己的食指,鲜血滴在地上,在嘈杂的环境中根本听不到声音。但却把每个人的心震的咚咚作响。
“我在这里以盘瓠(注1)之名起誓,一定会为死去的苗家二郎报仇,一定会重建苗寨!”罗溪女的声音响彻山谷。
ps:盘瓠(注1):盘瓠(hu)(葫芦狗)是古代中国南方民族传说中的神犬,传说远古高辛帝时,“时帝有畜狗,其毛五采,名曰盘瓠”。 盘瓠死后,“其后滋蔓,号曰蛮夷”,成为中族,大家都尊奉他们共同的祖先,是苗人心中的神。
018洞里洞外
罗溪女回来了,带着剩下的族人和满腔的仇恨。
罗溪女变了,再不是那个一说话满脸笑容,活泼朝气的女娃娃了。
罗溪女成为荆州蛮的头人了!
这里再没有罗溪女,只有女头人!
看着镜中的自己,又摸摸手中的喜笺,罗溪女叹口气,从五年前的思绪中回来了。
这五年她带着族人在原先的领地上建起了比之前更大的家园。她收拢了散居在山中其他的蛮苗人,建起了几百年来最大的一个荆州蛮寨,她也成为百十年来最有威信的女头人。
期间,她带着族人下山,烧了老爷子的府邸,杀光了所有府中的人,只留下曾经那间和大人见面的屋子。
出城前,罗溪女找了一块大白布,用汉苗两种文字,写了一句话:“汉人作孽天不收,苗家儿郎自来取。”带着苗人浩浩荡荡的离去了。
自那以后,罗溪女的名号传遍了三湘大地,人们叫她“苗王”。
然后苗寨周边的县城便开始对苗人实施了封锁,一旦发现苗人出现,便会出动卫所兵士擒拿或者杀死。苗汉关系到了冰点,两族互有伤亡。
要说罗溪女也赶上了时候,要不是杨广的政策闹的国家到处都是乱民的话,只要派一支厉害的军队过来,苗寨将再一次遭受灭顶之灾的。
见到高士廉这些人的时候,她真的觉得这些人就是汉人派来的奸细。之前已经有好多汉人奸细被她发现杀死了。
可是从高士廉和刘四的话中,她发现这几人应该不是奸细,因为他们好像根本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人。这些年苗王在这片大地上可是声名大振的,要是汉人被苗王抓住了,第一时间就会吓死,因为苗王会用巫蛊之术让被抓的汉人生不如死。
很明显,这几个汉人是真的不知道她是谁。
可一想到五年前的那一幕,再看看手下那些曾经目睹了惨状的那些人,目光中的仇恨,她不得不解决掉高士廉几人。但高士廉最后说的那几句话,让他恍惚间看到了那个他曾经深爱的人。
高士廉身上有那个人的影子,一样的正直、一样的正气凌然,也是一样的坚强。
苗人本身都是喜欢英雄的,哪怕是敌人,也会得到敬重。
高士廉四人没有受苦,那几个大汉将他们带进了一个山洞,有几人在洞口把守。之后又有人给他们送进来一些吃食,都是肉,估计都是山中什么野兽。还有人给他们拿进来许多草,看样子是睡觉用的。
老仆一段时间没有见到高士廉,心里的害怕已经变成了焦急。这时一直在高士廉身边絮絮叨叨的说着什么,刘二则是低声询问刘四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们有没有生命危险。只有高士廉一言不发,深思着走向洞中最角落里,靠着洞壁坐了下去。
四个人谁也没有去碰那些肉,估计都知道命不久矣,哪有心情吃饭。
静静的坐了一会儿,刘二便忍不住了,直接走到高士廉面前,然后蹲下身子道:“大人,高大人,你快想想办法啊,我们怎么办呢。要是真的死在这鬼地方,来世就算投胎都投不到汉家去啊!”
高士廉倒是颇有意味的看了看刘二,这个人一路上很少说话,不过他的作用却很大程度上叫四人躲过了不少危险。要不是突然遇到苗人的话,估计他们现在已经看到那浩浩汤汤的长江水了吧。
高士廉拉住刘二往旁边一靠道:“刘二你先别说话,听我说。”然后在刘二吃惊的目光下,高士廉在他耳畔道:“你的记性好,又对山路熟悉,那你能记起他们是怎么从山下上来的吗?”
刘二先是一愣,随即就知道高大人这样问,一定是在想办法逃出去的,便赶紧站起身,在洞中到处找寻起来,弄的几人都不知道他在干什么。好在没一会儿他便回到高士廉身边,手中拿着一根短树枝。
刘四早就凑了过来,连老仆也挤在高士廉身旁探着脖子想要看个究竟。
刘二蹲下身子,先是闭着眼想了一会儿,然后手中的木棍就开始在洞中的地上慢慢的开始画开。洞口离着里面有些距离,又拐了个弯儿,四人聚在洞里一角最暗的地方,刘二画的东西大家都看不清楚。
高士廉叫几人给刘二让出面前一块儿地方,四个人头顶着头仔细看着地面。
刘二先画了一个圆圈儿,又在圆圈左右画了几个大小不一的方块儿,接着便是许多叉叉、三角,反正几人都没有看懂。
然后刘二便开始用手掌张良长度,在圆圈儿三角边上开始连线。不一会儿面前的空地上便出现了一幅图,这时高士廉也不由得对刘二刮目相看了。这是地图,就连老仆都看出来了。
刘二画完后又想了想,改了几处后,便点点头,转头道:“高大人,俺也就能记住这么多了,实在是被人举着上山的时候太害怕了,有些懵。”
高士廉已经不去想他说的话了,只是认真的盯着地图。看的不清楚的地方便问刘二,一时间除了他两个低声说话外,没有其他声音。大概一炷香时间,高士廉长吁了一口气道:“真没想到,刘二还有这等本事。民间藏龙卧虎,古人诚不我欺啊!”
刘二刘四也不知道高士廉文绉绉的说的是什么,反正意思大概就是夸刘二。刘二想笑,可一想到现在在这个恐怖的山洞中,却一点儿都乐不起来。
可能记住一些道路对于大多数人来说不是什么难事儿,但要是在那种精神高度紧张下,又时不时上山下河的,就算是正常人也不一定能记得多少。难得的是刘二不但记住了大部分道路,就连一路上哪里有山坡,哪里有深沟,哪里树林茂密,哪里水流湍急都能清楚的记下,这可就是本事了。
高士廉虽说还没有相处办法,但有了这张地图在心中,起码找到逃跑机会的时候,能增加不少的胜算。看众人还在看地图,高士廉毫不犹豫的便伸出脚将地图弄乱了,然后低声道:“大家赶快去吃东西,要想逃命就得有力气才行。”然后自己站起身去篮子哪里拿起一块儿,也不看,直接送到了嘴里。三人也跟在高士廉后边开始吃饭。
还别说,苗人虽然缺衣少食,但常年生活在山中,对肉食的制作还是颇有心得的。这些肉看上去黑不溜秋,很难下咽的样子,但吃到嘴里还真的有些回味无穷了。要不是现在被困山洞中,高士廉都有心赋诗一首,难得有这样在野外吃饭的机会。
不提他们如何吃饭,罗溪女趁着夜色,带了两个随从出现在洞外,没有进洞,而是侧耳听洞中人谈话,想知道他们到底在想些什么。
“高大人,你说他们为什么要抓我们啊,我们又不认识他们,还要杀了我们,咱们这也太倒霉了吧。”听上去像是那个叫刘四的人的声音。
“就是啊,老爷,咱们刚刚才在洞庭湖脱险,怎么转眼又被那女土匪绑到了这里,哎,这回要是能平平安安的回家去,老奴一定诚心诚意的去拜拜菩萨去。”这是那个最老的汉人老头儿在说话。
罗溪女仔细分辨着每个人的声音,她心里突然有种期待,那个姓高的老头儿会说些什么呢?
“都不要说了,在下觉得那个女头人也有她的难处。”高士廉的声音响起,而且第一句话就让罗溪女心潮起伏,没想到这个人居然能看的这么透彻,她屏住呼吸,生怕漏掉一句。
“她会有什么难处,有难处还抓咱们干啥,难不成想叫咱们去给他解决难处去?”
“刘四,虽说这一路你跟着我走过来,也吃了不少苦,但老夫还真的要说你几句了。”高士廉继续道:“你之前是什么样子,老夫不知道,但自从你跟了我之后,我发现你的想法很有问题。不管是什么事情,你总是首先考虑的是你自己能有什么好处,或者说你会不会受到什么惩罚,你的私心太重。”
“当然,我没有骂你的意思,百姓本就活的很苦,你有这样的想法无可厚非,但你不知道,很多时候做事情没有对错,有的只是该不该去做。”高士廉就像在教育自己家的孩子一样。
“那什么是该做的,什么是不该做的?”刘四心中有些不服,他一直都是这样活下来的,都活了将近二十几年了,忽然被人说他活的不对,搁谁都不会服气。
高士廉微笑道:“就拿今天的事情来说吧,你们觉得那个女头人抓咱们该不该?”
“当然不该了。”老仆第一个就说道:“咱们好端端的走路,她们二话不说就把咱们抓起来,还要杀人,凭啥啊?咱们又不认识她们。”其他两人也是连连点头。
高士廉叹口气道:“那你们见到她的时候,觉得她是个杀人如麻的人吗?”
一阵沉默,接着刘二道:“不像,俺第一眼就觉得真好看。”他一说完,高士廉便笑了,一会儿才道:“也是,任谁也不会把一个娇滴滴的女子看做是一个杀人的刽子手的,老夫也不信。”
“其实老夫一直在想,为什么她要这么做。人啊,不管做什么事情,总是要有原因的,不是为了钱财,就是为了情感,要么就是有所求。可偏偏咱们和他们又不相识,她为什么还要这么做呢?”
“为什么?”三人齐齐问道。
“老夫估计只有一个原因,她,心里有恨啊!”高士廉低沉的声音急剧穿透力的刺进了陋罗溪女的心中。
019心结
“她有恨关咱们什么事,凭什么恨咱们!”刘四更加不解了。
高士廉没有说话,站起身朝着洞口出走了两步,站定道:“她恨的不是咱们,恨的是汉人!”
“啊?”高士廉的说法一时间叫几人都有些想不通。
“大人,他为什么要恨汉人啊,再说了,就算恨汉人也不能抓咱们啊,远日无冤、近日无仇的,咱们这不是受了无妄之灾了吗?”老仆跟着高士廉日久了,居然能说出几个成语来。
高士廉摇摇头道:“这就不得而知了,老夫其实心中也有些不解。不过老夫还是觉得那个女子不是什么坏人。你们想一个女子身处深山中,又是苗人。老夫要是没有记错的话,朝廷很少和这些蛮苗之人有接触的,那就更没有道理了。”
高士廉背着手在洞中来回走动着道:“这样看的话,她既然对汉人这么仇恨,那就说明她身上发生过一件痛彻心扉的事情,而且这件事情一定是和汉人有关的,要不老夫实在想不通她为什么会这样做。”
“大人,你说了这么多有什么用啊,咱们还不是要在这里等死吗?”刘四不想再听高士廉分析了,苦兮兮的说道。
“不,恰恰相反!”高士廉反驳道:“老夫这么分析正是要找到症结所在,说不定就能救咱们的命。”
“啊!大人,你说的是真的?”刘四心中的希望又燃起来了。
“你们想啊,她抓咱们也不过就是为了泄愤罢了,要是咱们能帮她化解了这段仇怨,不管怎么说都是功德无量的一件好事啊!”高士廉好像说着说着自己也发现事情还真的有回转的余地,一时间声音中也有了些许的兴奋。
“大人,还是想想能不能活着再说其他的吧,还功德无量呢,咱们活着出去才是真的功德无量呢。”刘四一听高士廉又说的跑题了,便有些不耐烦了。
“哎,这就是老夫说你的毛病。这个世上很多事情就是这样,只有你为别人着想了,别人才会为你着想。永远没有白来的尊重和理解,想要得到别人的认可,首先要去认可别人。你呀,往后的路还很长的,慢慢想想吧。”
高士廉一番说教就这样结束了,洞中的人说真的没有谁把高士廉的话当真,但洞外的罗溪女却是有些吃惊了。听完高士廉的话,一时间仿佛梵音入耳般,一直在心头上萦绕。
她不知道自己是咱们回去的,那种一直都是高士廉那些话。
“永远没有白来的尊重和理解,想要得到别人的认可,首先要去认可别人。”自己也知道他说的有道理,但为什么心中总是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呢,难道自己真的错了?难道汉人不该杀吗?那为什么汉人杀害我们的时候,他们怎么不想到这些。
被困扰的难以入睡,罗溪女只能翻来覆去的想,一时间又想不通。最后罗溪女实在是心烦的要命,直接起来,走到洞外,望着星空,呆呆的等到了天明。
天一亮,罗溪女便带着随从径直去见高士廉,她一刻都不想多等了,一定要当面问问这个汉人老头儿,到底是怎么回事。
见到高士廉的时候,罗溪女知道人家一定是算到她会来的。高士廉一脸平静的望着她,然后很有风度的请她席地而坐道:“女头人,来找老夫,是为了心中那个解不开的结吧。也好,老夫也正想要和你好好说说,请讲吧!”
罗溪女很清楚,自己已经不会再杀这几个人了,就冲着高士廉这样的状态,她下不去手,也不能下手,这是为高人!
于是,罗溪女叫随从在洞外等着,她便将这五年来心中压抑的那些东西通通倒了出来,说的激动处也是泪眼婆娑,说到苗寨被焚、族人被杀时又是咬牙切齿,痛不欲生。高士廉静静的听着,没有说一句话,他知道自己现在说什么都是无力的,苍白的,任谁经历了这些都会有恨,更不要说一个女子了。
时间过的很快,转眼便到了午后,大家居然都没有感到饥饿,也许这就是人性中最柔弱的那部分被唤醒时的写照吧。
故事讲完了,罗溪女就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一样,抱着双膝,蜷缩在山洞一边,靠着洞壁,将头埋在双膝间,久久没有说话。
其他人也没有去打扰她,就连刘四心中也觉得,人家抓了自己不算做错事,换成是他说不定早就杀人了。
一阵清风吹进了山洞,也让众人的头脑清醒了许多,大家不约而同的从悲情和义愤填膺中走了出来。
高士廉微微咳嗽一下,对着罗溪女道:“头人,节哀吧,事情都过去五年了,你心中的结也该解开了。”
罗溪女抬起头,用红红的眼睛看着高士廉,眼神中充满了哀怨和请求。
高士廉叹口气道:“我知道你一直都没有弄清楚为什么事情会突然就发生了,为什么明明是好事,转眼间便成了这样的结局。”
罗溪女还是那样望着他。
“其实,这一切都是汉人的错!”高士廉很像抵赖,很想说这一切都是无奈的事情,但他的良心告诉他,不能这样做,也不该这样做。
汉人是个很有趣的族群,当外敌来犯时,就算是生死仇家也会同仇敌忾,一致对外。但是当外敌走了之后,自己人便会互相攻击,甚至大打出手,又变成了冤家对头,不死不休。这是民族的劣根性,高士廉也不清楚。
但这并不影响他这样有着大民族意识的文人,所以他才会说出那样的话。
“你是我见到第一个敢承认汉人做错的汉人老头儿!”罗溪女一字一句的说了出来,也许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用五年的时间去恨,可能仅仅是需要这一句真心话吗?
高士廉叹口气,对着罗溪女恭恭敬敬的鞠了一躬,抱拳道:“头人,死者已逝,生者还要继续活下去。与其活在仇恨中,不如放下,叫自己更加轻松一些。”
罗溪女苦笑道:“放下?你一句话就叫我放下!怎么放下,死去的都是我们苗人,当中有我的父亲,有我的亲人,有我的朋友,他们都是我的族人,你说叫我放下就放下,凭什么!”
高士廉也是苦笑道:“那在下请问头人,如何才能放下。你觉得现在这样子你活的很好吗?你觉得想你这样能杀光你见到的所有汉人吗?你觉得就算汉人真的被你杀光了,你就真的痛快了吗?”
“死的不是你的亲人朋友,不是你的族人,你说起话来当然轻松了!”罗溪女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一下子又很生气,只是她忽然站起身问道:“我现在杀了你,我就解恨了,你会叫我杀你吗?”
高士廉没有犹豫,甚至都没有眨眼,很平静的道:“会,只要你心中能放下恨,死我一人,既能让你活的轻松,又能解救无数无辜的汉人,值得!”
大家都愣住了,眼神中明显有些不可思议。
罗溪女张张嘴,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木木的站了一会儿,转身离开了。
老仆直接跑过来拉着高士廉悲愤道:“老爷,你说什么呢,你怎么能这样说呢!不管怎么样,老奴是不会叫老爷有事的。”
刘四也想上去说说话,可最终还是低着头朝着阴暗的角落走去,他忽然发现自己长这么大,很多事情都想不明白,一直以为自己是对的事情,现在看来真的出问题了,甚至开始怀疑自己人生了。
只有刘二大步过来,给高士廉施礼道:“高大人是真英雄,俺佩服!要是能活着出去,俺刘二这条命就算是大人的了!”然后便去找刘四了。
用失魂落魄来形容现在的罗溪女,一点儿都不过分。就连经常跟在她身边的几个随从都能看出来,自从头人见过那个汉人老头儿后,就变得不一样了。
罗溪女坐在铜镜前,自言自语。
“大人,你要是能听到我说的话该多好啊。我抓了一个汉人,听他们说是个汉人官员,我在他身上又看到了曾经的你。”罗溪女两只手拿着喜笺,面色平静的望着铜镜中的自己,就像对着另外一个人诉说一样。
“他没有不像我见过的其他汉人,他不怕死,还和我说了许多话,我知道他说的都是对的。可我一想起你,一想起我父亲的惨死,我就难以控制我自己,我不知道该不该杀他。”
“他是个不一样的人,但他也是汉人。汉人是苗人的仇敌,五年前我就发誓一定要杀光被我见到的汉人。可是我现在犹豫了,不知所措。他说我应该放下仇恨,轻松的活着。你能告诉我怎么办吗?”
“是啊,这五年我是活着,但我活的生不如死。我不知道会不会有一天汉人兵马再来苗寨,杀光我们所有苗人,因此我每日都小心谨慎,防备着所有汉人。可我活的真的很累。有时候我想,还不如一死了之,到了地下起码你能和我说说话,我很久都没有和你在一起时那样开心过了。”
……
罗溪女絮絮叨叨的说了一夜,没有人知道她到底做了些什么,只是第二日她便叫人将高士廉四人放了出来,没有杀人,没有质问,只是平静的叫他们下山去。
高士廉却向罗溪女要了笔墨,写了一些东西,临走前交给了她,顺便告诉她:“活着不止有仇恨,更多的应该是希望。”然后带着三人大步流星,走向了山下。
那以后,苗寨还是苗寨,没有多少改变,只是跟着罗溪女的随从偶然发现,罗溪女铜镜前那张喜笺不知去了哪里,取而代之的却是高士廉留下的那封信。
020过江
看到长江水的那一刹那,刘二和刘四都开心的大声叫喊起来。高士廉虽说脸上一本正经,但他心中却很不平静。
从岭南一路往北,一路上磕磕绊绊,好几次都陷入绝境,好在逢凶化吉,还是活生生的到了这里,实在是不容易。
再想想洞庭湖里的甘奎,现在不知道是生是死,是寻到了他的朋友,还是被后面的追兵逼入绝境,高士廉心中默默的为他担心。
还有苗寨的罗溪女,这几日是不是已经彻底解开了心结,重新过上了正常的生活也未可知,不过他还是默默祈祷那个坚强的女子开开心心的过一辈子。
面前就是浩瀚的江水,奔流不息,一眼望不到头。江对岸就是北国,是大隋王朝的中原腹地了。高士廉静静的站在岸边,听着江水肆意拍打着岸边的礁石,心却早已飞过了江,飞向那生养他的土地。
“大人,江边风大,咱们还是先找个地方休息吧,等明日再寻船渡江吧。”老仆走过来关心的说道。
高士廉点点头,回身望了一下刘二刘四,招招手叫他们过来,问问前面的路怎么走。刘二低声道:“大人,咱们现在的位置,江对岸就是沔阳郡,上岸就能看到洪湖了。”
“沔阳郡啊。”高士廉不由得又叹口气,这几日他和刘二刘四熟络起来,也说了不少话,知道朱粲的农民军已经占了沔阳郡和南郡了,一过江就是叛军的地盘儿了,也不知道迎接他们的又是什么。
“大人,从俺们老大叫俺俩跟着你到现在,俺们还不知道大人到底是要去哪儿啊,这一路走的也是提心吊胆的,要不大人和俺们说说,俺们也好有个准备啊!”刘四小心翼翼的问道。
高士廉看看他,有些想笑,这个家伙的心思他很清楚,也不揭穿他,直接道:“老夫准备去河南郡,那里有我的两个外甥。”
“河南郡啊,那还要走好远啊!”刘二心里一紧,河南郡太远了,从这里走就算顺利的话,最少也要将近一个月的时间啊!这还是乘船或者坐车呢,步行的话,那就得三两月啊!
“是远了些,要是你们不愿意跟我去了,那就到这里好了。老夫也知道你们都是江南人,虽说在这边没有什么家人了,但至少还有甘奎这样的朋友在,没必要和老夫一起受苦。”高士廉便说便叫老仆递过包袱来。
他从里边摸出两块碎银子,这还是罗溪女送的。将银子递给刘二刘四道:“拿着银子去寻甘奎去吧,见着他就说老夫多谢他的照顾了,日后要是有什么事情,就去河南龙门给老夫送个信儿,老夫叫高士廉。”
刘四本来就是抱怨一下,谁知道人家当真了,一下子脸弄的通红,不知道说什么好。倒是刘二直接跪倒在地,磕头到:“大人,俺刘二在苗寨就说过,今后俺就跟着大人了,求大人开恩,不要敢小的走。”
刘四也跪下,等着高士廉发话。
高士廉笑着扶起两人道:“两位好汉,你们的心意老夫收下了,此次回龙门,路途遥远,而且老夫也不愿你们再跟着老夫担惊受怕了,去找甘奎吧,老夫心中很担心他,不知他现在好不好,就当是你们替老夫去看看,起来吧。”
刘四站了起来,刘二有些倔强,死死的跪在那里,就是不肯起来。高士廉也知道刘二是个直性子人,只好又说道:“刘二,难道你不听老夫的话吗?起来,明日就和刘四一起去找甘奎。”
刘二红着眼睛望向高士廉,见高士廉说完话转过身再没有看他,知道心意已决了,只好又磕了三个头,站起身一言不发,便去找今晚住的地方。刘四跟在他后边,没一会儿就看不到影子了。
“老爷,你干嘛叫他俩走啊,这一路上还要走很多路呢,说不定还有什么事情呢,他们在起码能帮不少忙呢。老奴老了,想替老爷操心也有些吃不住劲儿了!”老仆有些不解,也有些着急。
“高泰啊,你跟着我这么多年了,辛苦你了!”高士廉微微仰着头,像是看天,又像是回忆。
“老奴不苦,要是没有老太太收留,老奴早就不在人世了。”高泰说着便留下了泪。
“你啊,咱们名为主仆,实际上我何时将你当做仆人了。不必哭了,我自有打算。你也知道对面就是叛军的地盘儿了,我是朝廷命官之身,虽说现在待罪,但毕竟对面的是反贼。要是一不小心被抓住了,是要命的。与其叫两人跟着一起去死,还不如叫他们回去,他们还年轻,好歹也和咱们相处了一段时间,就叫他们好好活着吧。”高士廉叹了口气。
高泰默默地点点头,知道老爷说的有理,不过很快他也不再想这件事了,能和老爷死在一处,也算是全了他忠义之心了。
高士廉在听到朱粲的一些举动后,就知道自己此去一定凶多吉少,早就报好了必死之心,也就没有多少害怕。
刘二刘四回来了,找到一处江边渔民住的屋子,打听了一下过江的船只,又给了人家几枚钱币,借宿一晚。
四人听着长江怒号声,度过了一晚。第二日刘二刘四含泪离开高士廉二人,朝着原路返回,高士廉主仆顺着渔民的引导,去寻过江的船只。
本来长江两岸的渡口很多,从西往东顺流而下的商船客船也很多,可惜先是有洞庭湖水匪沿江设卡截留过往船只行人,后有朱粲占了两郡,派兵封锁了长江沿岸,因此现在还真的不好找愿意撑船过江的船客。
找寻了半天,也遇到几艘船,一听说是要过江去,没有一个愿意的,不是说对岸的那些叛军杀人如麻不敢去,就是说江中水匪凶悍,不但劫财还杀人,生生将高士廉两人困在了江南岸。
后来还是高士廉出高价,寻到一个胆子大的船客,好说歹说只要过江就行,哪怕怕两人放到岸边就跑也行,这才算是上了船。
江水在这一段是朝着东北方向流淌的,高士廉问了船客江对岸的形势,知道洪湖也被朱粲的兵马占了,而且听说不知朱粲从哪里找到了一员猛将,现在就在沔阳郡坐镇,四处抓捕朝廷的人。
高士廉想想还是不去对岸了,沿江而上往西去,从南郡登岸会好些,危险也小。又承诺多给船客几枚钱币,这才说动船客逆流而上朝着南郡渡口石首而去。
这一走就是三四日的时间,算上船客一共四五个人,一路上倒是熟络了不少。高士廉也打听到不少朝廷的消息。最要紧的一条就是杨广北上雁门被困,后来脱困返回了洛阳。
高士廉听后心里一紧,好在陛下没有出事,要不然天下可就真的要大乱了。又听说这次救驾居然是那个叫李向的都尉使出力最多,甚至孤身带着义勇军还进了草原,将草原搞的大乱,一时间自己都有些意气风发了。
还是高泰小声提醒了一下,说那个李向就是外甥女信中说的那个河南郡的都尉使,高士廉信中更加激动了。无忧的眼光就是好啊,一眼就能看中这么好个年轻人,有胆量,有见识,信中还说李向发明的那些东西。高士廉实在是想早一点儿见见这位少年英雄了。
就这样,四日后,高士廉终于看到了江北岸的陆地。船客却在这时停下船,仔细的看着岸上的情况。等确认岸边没有叛军后,这才快速的靠过去,将高士廉两人放下后,便匆匆离开,临走前还好心提醒两人一定要小心叛军,希望两人不要出事。
直到脚踩着了陆地,高士廉的心才算稍稍安稳一下。这几日船上虽说没有多少危险,但他还是很害怕突然出现的危机。这片水域可是在洞庭湖水匪的控制下的,好在船客是个有经验的老手,白日歇息,夜间行船,就这样还差点儿遇到水匪。能安全靠岸,也算是过了一劫。
高士廉两人先找了个靠近岸边的小村子,又用两枚铜钱从乞丐那里换来两件破衣烂衫,化装成讨饭的,这才敢往北走,这是高士廉在船上就想好的。
朱粲既然占了南郡,又要抓捕官府的人,那像他这样的,一看就知道不是老百姓的样子,那这样大摇大摆的走,等于是自投罗网。
南郡是个不大不小的郡,东西窄,南北长,他们现在在最南端,要想顺利的过南郡,还要走很长的路,谁能知道什么时候出事情,只能将就一下了。虽说文人有文人的傲骨,但也要分情况的。现在看来,还是生命第一为好,等出了南郡,到时候在买两身衣服也就是了。
主仆两人就这样上路了,令高士廉震惊的事情才刚刚开始。两人虽说饥一顿饱一顿的,总算是没有遇到叛军的人马。有时见到零散的几个叛军衣衫不整、吆五喝六,光天化日便去抢百姓的东西,高士廉真忍不住上去和他们拼命。
可惜这些只是开胃菜。
用了七八天时间走到公安时,高士廉真的震惊了。
公安是荆州大县,东联汉沪,西接巴蜀,南控湘粤,北通陕豫,有“七省孔道”之称,与洞庭湖平原一衣带水,与荆州古城一桥相连,是江汉平原的一颗明珠。
可高士廉所看到的公安,就像一座死城。
按说朱粲占了南郡也有几个月了,老百姓们也应该回过神儿来。不管是谁的统治,百姓们总要生活的,刚刚开春了,地总是要种的,饭总是要吃的。
可现在这里哪有一丝的春耕迹象,到处都是荒野,还时不时的能看到远处高高冒起的黑烟。连高泰都不适应了问道:“老爷,这就是你说的荆州最大的县城?老奴怎么觉得还不如咱们那里的小村子呢,连个人都看不到。”
高士廉都不知道怎么回答了,用满目疮痍来形容都不过分。
“该死的叛贼,天杀的朱粲!”高士廉咬着牙,从牙缝里死死的挤出了他的怒吼。
021苍生不幸
快到城门时,终于看到了一群衣衫褴褛的百姓,扶儿携女,一波一拨的从城里面出来。
高士廉快走几步,迎向面前一个老妇。老妇弯着腰不停的咳嗽着,身边的两个小娃娃不停的用小手在拍打着佝偻的背。高士廉张张嘴,却没有说出话来。
老妇终于不咳了,脸涨的通红,艰难的挺了挺身子看向高士廉。虽然高士廉主仆两人这几日也吃了不少苦,但看他们的样子,除了那一身乞丐服之外,还真的不怎么像乞丐。
不过老妇也没心情去管他们是真的假的,看到高士廉便沙哑着嗓子道:“哎,你们怎么就偏偏找上我这个老太婆了啊,你们瞅瞅,我这三个娃都几天没吃东西了,我没东西给你们啊!”
老妇以为高士廉两人是找她要吃的,说着话还轻轻的从弯曲的身前麻布外衣里,抱出了一个襁褓,只是任谁也想不到那个小包袱中会有一个婴儿。
高士廉傻了,看老妇人的年纪,她身边的两个孩子应该是她孙子辈的,这时怀里居然还有一个。
“大嫂,我不是要吃的,是想和你打听一下县城里的事儿。”高士廉猛的摇摇头,暂时先不去想这些,便问道。
“城里?咋的,你在城里有亲戚?”老妇明显有些害怕,慌慌张张的看向高士廉。
高士廉摆摆手:“大嫂,城里没我亲戚,只是我们两人想要往北去,这不走到这里了,想过城,谁知道就遇到你们这么多人出城,我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了,也不敢进城了,就像问问大嫂,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高士廉指指身边陆续走过去的难民。
老妇脸色这时渐渐的恢复了本色,低头神情的看着怀里的娃,眼睛一下子就红了。身边两个孩子好奇又恐惧的看着高士廉,将小身子躲在老妇背后,只露出两颗小脑袋,大大的眼睛中满是恐惧与无助。
老妇没说话,高士廉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心里莫名的难受,回头看看老仆正颤巍巍的帮一个摔倒的人往起站。
城门口难民还在不断的增加,源源不断的往这边来,大多说都是一家老小,看不到健壮的男子。这样的场景高士廉记得只有当年大隋兵马打到高句丽时才见过。
这到底是怎么了?
耳中忽然听到了阵阵马蹄声,越来越响。难民们突然有人喊了一声,听不太清楚,但随着这声喊,人群开始骚动起来,接着他便看到所有人都开始跑了起来,大人们的叫喊声和孩子们的哭声瞬间爆发了起来。
老妇人同样惊慌了,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将襁褓快速的放入怀中,两只胳膊同时用力,将身后的两个孩子一左一右夹在腋下,居然就佝偻着身子跑了起来。
高士廉震惊了,一股难以压抑的气息逼得他有些喘不过气来。他知道现在说什么都不会有人回应他,于是也不在犹豫了,转身扶住老仆,转身汇入到难民中,跟在老夫后边,也开始跑。
老仆惊慌失措的左右看着,脚底下磕磕绊绊的跟着高士廉也不知道跑出了多久,直到前边的老妇停下,直接坐到了地上喘着气,他们才停下来。
高士廉努力的控制自己的心情,刚才他不断的回头望向城门处,尘土飞扬中,无数的马匹追着难民,他看到后边的人有的倒在了马蹄下,有的被马上的人直接挥刀斩杀了。骑马的人没有丝毫的犹豫,就像在赶着一群牲口一样,不断的屠杀。
他看到一家人互相诀别时的眼神,听到孩子叫嚷这娘时歇斯底里的喊叫。马群并没有丝毫动容,闪着光亮的刀只有轻轻的一下,就收割了一个又一个鲜活的生命。
难民们四散奔逃,马队追着一队下去了,他们这些人暂时安全了。
老妇人将两个吓傻的孩子放到自己面前,不断的叫着他们的名字,同干枯的手在他们脸上温柔的摩挲着,叫他们不要怕。
老仆大口的喘着气,艰难的从腰间取下葫芦,里边是清水。他递给高士廉,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高士廉接过葫芦,干裂的嘴唇张开,就像饥饿的婴儿嗅到了母乳的味道。这时他看到老妇人的眼睛渴望的看着他,那是一种他从未见到过的眼神,满是希冀与哀求。
他默默的将葫芦送到老妇人面前,又认真的点点头。老妇颤抖的接过来,爬满皱纹的脸上笑起来却让高士廉心里悸动了一下。
老妇先给两个孩子喂了一口水,这才将怀中那个婴儿抱了出来,解开襁褓,将葫芦递到他的嘴边。
婴儿闭着眼,皱巴巴的面皮上看不出血色。老妇动作很轻,葫芦里的水顺着婴儿的嘴角流到了外边,婴儿的嘴却没有张开。
老妇停下了,眼睛直直的望着,晃了晃,再晃晃,葫芦摔到了地上,接着撕心裂肺的哭声突然刺破了高士廉的心。
婴儿依然没有醒来,高士廉看不到婴儿的样子,但是他知道一个幼小的生命已经离开了这个残酷的世界,剩下的只有妇人悲伤的嚎哭和周围人习以为常的无奈。
他再也平静不了了,不顾老仆的阻拦,挣扎着挪到了老妇身边,低头看向那个婴儿。确实没了,一个不到满月的婴儿离开了。
老妇还在不断的摇晃着,仿佛这个世界只剩下她自己一样。
“大嫂,孩子不在了。”高士廉见老妇陷入了疯癫,只好轻声的说着。
老妇恍若未闻,只是不断的嚎哭,不断的摇晃。身边的两个孩子愣愣的看着老妇,坐在地上,痴痴傻傻的。
“老爷,她,她大概失心疯了。”老仆低声在高士廉身后说道。
高士廉又叫了两声,老妇依然没有恢复正常。他也不顾一切了,直接从老妇的怀里将那个襁褓抢了出来。老妇瞬间便望向高士廉,然后发疯般朝着高士廉便扑了过来。
老仆吓死了,猛的绕到高士廉身前去抓老妇。高士廉却一把将他推开,任由老妇扑过来捶打。
“孩子,还我孩子!”老妇失去理智的叫喊着,手上没有停下,一拳一拳打在高士廉的身上脸上,却疼在他的心里。
好在老妇人也不知饿了多久了,没一会儿就没有了力气,再加上婴儿的离去让她心灵遭受了打击,一下子便昏倒在旁边。
那两个孩子睁着大眼睛看完这一幕,居然没有动地方,也没有表情,愣愣的。
老仆慌忙过来,高士廉的讨饭装更加破烂了,脸上也有了许多血印。高士廉叫她将老妇人扶到路边的草地上,平躺下,给她灌些水。他自己抱起婴儿,拉着两个孩子跟在后边。
周围的人们听到动静,只是看一眼后,依然漠视了这一切。没一会儿这些难民们继续上路了,渐渐地只剩下高士廉主仆和那个妇人一家子。
天黑了,高士廉抱着婴儿坐在草地上,老妇人还没有醒过来,老仆默默的掏出一张饼,撕成两份儿递给两个孩子。
看到饼的时候,高士廉终于从两个孩子的眼中看到了正常人的眼神。他们抓起饼就往嘴里送,然后便噎着了,就这样饼都没有离开嘴。老仆将葫芦递给他们,摇着头,叹着气,坐在孩子们边上,不断的念叨着:“造孽啊,造孽!”
高士廉想了很多,很久没有见到这样的情形了,大隋的天下什么时候成了这个样子了。他记得先皇曾经和大臣们说过,百姓们的生死是这个天下最大的事情,什么时候百姓们过好了,他这个皇帝便当好了。
就是为了这句话,年轻的高士廉才毅然决然的下定决心跟着杨坚,誓要建一个百姓安居乐业的泱泱大隋。
可怎么就是一转眼的工夫便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了,他想不明白。他当过治礼郎,专门负责朝廷礼仪之事。那时的他意气风发,看到国家一步步走向他希望的样子,真的是满心欢喜。
想到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少有所长的大同天下已经不远时,高士廉真的觉得大隋会是曾经没有过的盛世。
虽然杨广贬了他,虽然三征高句丽,修通大运河劳民伤财,但高士廉清楚这些事杨广做的并没有过,虽说太心急了,但总归是希望百姓们过上好日子。
高士廉从内心中还是支持杨广的,因此他远离中原,到岭南的,蛮荒之地依旧没有放弃,在当地帮着那些百姓们建设家园,过好日子。
这次杨广的圣旨到了岭南,高士廉第一时间便收拾行囊,做好了准备,他要北上,重新将自己的学识投入到大隋的建设中去,他信心满满。
这一切从眼前的这一幕开始,便被无情的击碎了。高士廉知道他再也不会对杨广死忠了。
老妇醒了,茫然的看着天空,老仆坐在那里,望着老妇摇着头,一言不发。
两个孩子吃完了,期盼的看着老仆,还想再要饼。
高士廉抱着婴儿默默的放到了老妇怀里。老妇伸出胳膊,将婴儿轻轻的抱着,挣扎这坐起身,低头看看,将脸贴到婴儿冰冷的小脸儿上,久久没有移开。
高士廉叹口气,扶起老仆,又从包袱里取出两张饼,和那个水葫芦一起放到老妇身边,抬眼看了看县城的方向,下定决心,头也不回,和老仆两人消失在夜色中。
022哭笑不得
离开了公安县城,高士廉没有再说一句话,老仆跟在身后,两人饥一顿饱一顿的朝着北面挪动着步子。
从一月初到二月末,连着两个月的风餐露宿,主仆两人堪堪才走到了江陵。虽说江陵离着公安不远,但两人一边要躲避兵灾,一边还要考虑萧铣的追兵。两人又是乞丐打扮,身上的银子也被高士廉不断的施舍用的差不多了。
除了能保证每日两人有口吃的外,其他的还真的没有在考虑之中。就这样,当他们看到江陵城墙时,高士廉和老仆还是有些激动了。
俗话说乐极生悲,还真的是有道理的。
两人站在江陵城门口乐呵呵的望着,却被城门上的叛军小头目看到了。虽然两人是乞丐打扮,但身上的气质是骗不了人的,再加上两人得意忘形,忘记现在的处境了,一时间没有掩饰,便叫那个小头目发现了。
最近几日听上边说大王要抓一个什么大人物,是个读书人,谁要抓到了有重赏的,这不江陵城连着两天了,只要看上去像是读书人的都被请到城守府中去了,可惜没有一个是大王要的人。
要说大王这次的赏赐可是好的很啊,不但给钱财,还有女人呢!听说大王手下的几个将领都为了抢女人打起来了,那该是多好看的女人啊。小头目自己意印着,心里其实早就打算要努力的抓住那个大王要的人了。
看看高士廉两人,小头目感觉自己的判断应该不是很离谱,再说,抓了就抓了,就算不是大王要的人,两个乞丐还怕啥,这几日没见弟兄们都疯了,看上去像的抓,不像的也抓,也没见城守大将军降罪啊,管他呢,先抓了再说。
说干就干,小头目马上带了几个死党,嚣张的朝着高士廉两人而来,快到近前时,高士廉才发现这些凶神恶煞是冲着自己来的。正要逃跑,小头目便喊开了:“尔等休逃,某来也。”然后人模狗样的带着死党便围了上来。
老奴并没有多少慌张,大概是这一路经见这样的事情实在太多了,已经习惯了,只是微微低头叹口气,嘴里不知嘟囔什么。
高士廉也知道自己大意了,现在再跑那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索性大大方方的站在原地,望向小头目几人。
好在高士廉心思细腻,他发现这些人喊他的时候并没有多少肯定,而且听意思也不知道他的名字,那说明这些人很大程度上就不认识自己,这样的话说不定还有回旋余地。
想通之后,高士廉马上做出应有的动作,立马弯腰给这些人行礼,然后颤巍巍的声音道:“兵爷,这是怎么了?小的就是穷要饭的,身上真的没银子啊!”老仆反应也不慢,直接跪倒在地,磕头捣蒜道:“兵爷啊,您就行行好啊,俺们也是走投无路啊,本来身上还有些盘缠的,谁知道路上遇到了盗匪,被抢劫一空,您就行行好,给口吃的吧!”
到底还是身为仆人的人跟老百姓接触多,说出的话要比高士廉干巴巴的表演强上许多。
满心欢喜的小头目一下子没有了那种冲动,这他妈的明显是要饭的,自己眼睛还真是瞎了。再看看老仆一边诉苦还一边朝他这边跪爬着过来了,小头目延误的一捂嘴,赶紧挥手道:“去去去,滚远点儿,恶心不恶心,小心爷劈了你!”身边几个手下顺势一脚将老仆踹倒在地。
也许这一刹那,小头目和他的爪牙都已经忘记了自己几日前也是和眼前的这两个乞丐一样,被人当做恶心的东西踹来踹去的。
高士廉心疼的将老奴扶起靠在他的身上,转过头怒目看向小头目,厉声道:“你是什么东西,也敢欺负他?不怕告诉你,老夫是来城中寻找城守的,只因路上被盗贼所掠,才会如此状若乞丐,要是城守知道尔等敢如此对待老夫,看你有几条小命!”
老仆被打一下子激起了高士廉的怒火,这些天他所见到的残垣断壁,家破人亡的大好河山,早就怒发冲冠了,真的是为了活下去才苟延残喘至今,没想到一步一个坎儿,到今天还要被几个守城的乱民所辱,真真是忍无可忍了。
好在老仆的话一下子给了他一些灵感,他们不就是要北上吗?与其这样子低三下四的躲来躲去,还不如碰碰运气,装一回大人物,大摇大摆的进城来的痛快呢。
他的运气不错,这次赌对了。
小头目眼睛瞪得牛眼一般,望着高士廉有些不敢相信,刚才还是可怜兮兮的穷要饭的,怎么踹了一脚后突然间变得有些恐怖了。这个家伙身上一下子好像有了他们城守那样骇人的气势了。
手下几个家伙也同样有些慌张了,不为别的,人家张嘴就说是去找城守的,这要是说的是真的,那这几个光棍儿还不得到大霉。想想前日见到城守时,自己的顶头上司那卑躬屈膝的样子,就知道那个城守不是好惹的。
他们齐刷刷的看向小头目,小头目其实和他们一样的想法,只是碍于面子没好意思表现出来。不过他很仔细的看看高士廉的眼神,那是一道让他躲闪不及的目光,冷酷而凶残,期间还带给他无尽的恐惧。
“不好啊,真的踢到钢板上了!”小头目心里腹诽着,一瞬间便做出了决定,抬腿对着刚刚踢人的家伙就踹了过去,“你他妈的,谁叫你打人的?”
可怜的家伙倒在地上揉着大腿,嘴里嘟囔着:“还不是你说的?”,幽怨的眼神就像被人欺负的小媳妇儿。
这真是六月的债,还的快。
高士廉没有放过他,还是恶狠狠的盯着他看,看的小头目毛骨悚然,他也没有了刚刚的气势了,直接蹲下身子,陪着笑脸儿,一把搀住了老仆,殷勤的道:“哎呀,是小的有眼无珠的,老爷子受苦了,都是小的管教不严,手下才做出这种事情。”一边拍打老仆身上的土,一边恶狠狠的骂道:“你个不长眼的东西,还不过来扶起两位老爷!”
呼啦一下,几个爪牙直接就围过来,七手八脚的将高士廉两人扶起来,一边拍土,一边道歉,殷勤的就像是两人的儿孙一样。
见高士廉关心老仆,大家都以为老仆的地位一定比高士廉要高,而且看年龄,高士廉还真的是小辈。
高士廉心里其实紧张到了极点,见自己的谎话居然把这几个家伙给镇住了,暗自出了口气,也不答话,只是扶着老仆颤巍巍的站了起来。
老仆有些不适应了,本来是他扶高士廉的,这一下子老爷伺候起自己来了,真的诚惶诚恐的,嘴唇抖抖就要说话。高士廉怕他说露馅儿了,直接道:“老爷,没摔着吧!”用眼神望向老仆。
两人相处了四十多年了,这点儿默契还是有的,虽说老仆心中还是有些惶恐,但面对这帮凶神恶煞的家伙,老仆还是选择了跟高士廉联手演下去。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微微点点头。
高士廉放心了,转头看着大献殷勤的小头目怒道:“滚开,我们要进城去,不要挡道!”
“唉,唉,好的,老爷子,您二位慢走!”听到高士廉这样说,小头目也是轻松了许多,总算人家没有打算再追究这件事了,那就赶紧送神吧,可千万不要被其他人看到了报给城守,那就坏了。
又是呼啦一下,小头目一挥手,一群人给高士廉主仆让开了道路。高士廉赶紧扶着老仆,跌跌绊绊的进了城门。感觉到身后的人还在看着自己,高士廉没敢说话,只是低着头走路。又不敢走快,真怕那些人一下子明白过来,再追上来。
好不容易走出老远去了,高士廉这才停下来,这时才发现后背凉嗖嗖的,原来刚才出了一身冷汗,这时被风一吹才觉得冷了。
老仆也好不到哪里去,刚刚本来就吓着了,没想到还要装老爷的样子,这时他是真的一步路都走不动了,见高士廉停下来,他一下子便瘫软了身子,靠着跟前的墙壁就出溜下去了。
“老爷,刚刚老奴……”高士廉没叫他说完,便摇头道:“什么都不要说了,你年岁大了,身子本身有不好,这一路又跟着我吃了不少苦,我心里真的不好受啊!”
“老爷!”老仆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深情的叫唤一声,然后便老泪纵横了。
两人还没从惊慌中缓过来,高士廉一抬眼就看到刚刚的小头目正带着许多人朝着他们疾奔过来。高士廉张张嘴,随即又闭上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看来他们已经发现了问题,这是来要命的啊!
老仆也看到了,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突然间将高士廉抓着的手推开,然后急切的道:“老爷快走,老奴留下和他们拼命,快走!”老仆居然站了起来,猛然间就要冲过去。
高士廉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他道:“干什么去!你看看他们如狼似虎的样子,我还能跑吗?”老奴急了,又要推开高士廉,高士廉又道:“再说了,那有叫你去送死的道理。咱们两人都这么多年了,你见过我什么时候做过这样的事情。高泰,这么些年,我一直把你当做兄长,当做长辈,今日老天叫咱们死在一起,也算是成全咱们了不是!”
两人泪眼朦胧没有在说话,老仆顺势又坐了下来,苦笑着看看高士廉颤巍巍的轻声道:“没想到高泰临死能听到老爷说这些话,就算是见了阎王,老奴也心甘情愿了。”
小头目带着人已经到了近前,突然笑嘻嘻的道:“刚刚是小的疏忽了,两位老爷千万别见怪啊!这里是写吃食和银钱,两位拿好。”从身后的一个小弟手中递过一个包袱恭恭敬敬的交给了高士廉。
主仆两人愣了一下,茫然的接过包袱,没有说话。
小头目脸色马上就有些不好看了,紧张的咧着嘴低声道:“不瞒两位,俺们都是写大头兵,实在没有多少东西,还请两位老爷不要嫌少。”然后又搓着手,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最后看看高士廉的眼神有些不解,这才道:“俺们兄弟就是个守城门的,就是想请两位老爷能在城守大人面前美言几句,给俺们兄弟换个差不多的好差事。”
高士廉明白了,有些苦笑,又有些无奈的道:“也罢,既然遇到了就是有缘人,你叫什么名字啊?”
“小的杨三儿,大伙儿都叫俺板牙儿!老爷一说,城守大人就知道的。”小头目一听高士廉问,就知道有戏,忙不迭的说了出来。
023活下去
初春的第一场小雨如丝如雾,下的不急不慢,所谓吹面不寒杨柳风,沾衣欲湿杏花雨就是如此。
主仆两人终于看到了襄阳城!他们也终于走出了南郡!
他们身上的衣服早就破烂不堪,满脸黑灰,头发杂草般耸在脑后,地地道道的讨饭的两个老人。没错,这次他们没有演戏,是真的成了乞丐。
从江陵城中惊险逃脱,两人连一刻都没有停留,朝着北上的小路便走去。先是到了枝江,找个地方用小头目给的银子好好吃了一顿饱饭,又买了许多大饼带着,继续出发。
接着便到了三国燕人张飞张翼德扬名的地方当阳,高士廉还没想好怎么凭吊一下这位猛人时,便被身后的马蹄声吓得泽路而逃。事后才知道是自己吓唬自己,人家根本就没用正眼儿看过他们两人。
虽说是一场虚惊,但还是给高士廉敲响了警钟,谁知道那个萧铣到底有多大的势力,会不会像狗皮膏药一样仍然在四处抓捕他。于是高士廉再次决定不能再走大路了,哪里有小道,哪里不好走,两人就走哪里。
追兵是有的,也确实被高士廉躲过去不少,但随之而来的便是两人开始为肚子担忧了。小道和荒道,很难看到人烟,再加上朱粲的暴行,已经将原本就稀疏的江南人口基数再次下拉到一个低点。
于是两人有时候饿个三五天是常事,好在老奴留了些心思,将路上带的饼子偷偷藏起了几张,就是以防不时之需。
饥一顿饱一顿已经是常事了,高士廉也知道要是这次两人能顺利活着到了龙门的话,那老仆绝对功不可没,甚至连上天都有了好生之德。
从当阳往西就出了南郡,往北往东还要过两个大城才能出南郡。高士廉想都没想便朝西走去,实在是不想在南郡待了,也不敢待了。这几日他敏锐的发现南郡边界地带,叛军越来越多了,弄不好要发生什么大事。
往西去便是远安县城,属于夷陵郡,见到远安城门的时候,高士廉终于忍不住留下了眼泪。终于走出了南郡,胆战心惊的日子真的不好过啊!
两人身上还有些银两,可惜在南郡他可不敢使用。现在好了,到了夷陵郡,他可以光明正大的恢复本来面目了。于是远安县出现了神奇的一幕,老百姓看到两个乞丐大摇大摆的出现在远安县衙门口,无视门口衙役的怒视,其中一人张口就叫县令大人出来迎接,说是朝廷三品官员来了。
县令当然没有出来,迎接他们的是一顿劈头盖脸的棍棒,和百姓们看热闹的笑声。在没有被打死之前,高士廉使出吃奶的劲儿,拖着老仆落荒而逃,身上装着两张饼子和几两银子的烂布包也丢在了县衙门口。
老奴坚持不住了,终于在一个夜晚嚎啕大哭起来。高士廉也好不到哪里去,满身疼痛,脸上都是拳脚印儿,躺在一边哼哼唧唧。
自从出生到现在,两人加起来年纪也快一百岁了,都没有这几个月经历的事情多。好端端的便成了丧家之犬,还被人殴打,这上哪儿说理去。老仆不是身上疼的哭,他是气不过啊!
高士廉还是清醒的,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是没用的,应该考虑的是明天如何活命。
用清晨树上嫩芽的露水洗了把脸,又轻轻按按脸上的伤痕,主仆两人再次上路,这回他们没有其他的想法了,只要能回去,就是钻狗洞都行。
没吃的就挖野菜,高士廉也算是个能人了,虽然出身官宦家庭,又身居高位,但对稼樯之事还算熟悉,居然能分辨出那些野菜是可以吃食的。好在这个年代江南并没有被开发出来,只要行走在县乡边缘总能看到大片的荒地,吃的也算是解决了。偶尔遇到了心肠好的农家还能讨口热汤喝。
就这样又是行了十几日,穿过漳水,趟过沶(yi)水,过南漳义清,两人终于看到了襄阳城。
这是高士廉心中的一个目的地,因为这里有他的一个朋友在,准确说是他的一个生死之交。到了这里,只要见到这个朋友,他相信,回龙门的路便是一片通途。
介于在远安县的遭遇还心有余悸,高士廉并没有马上就到城中朋友家里去,他先是在襄阳城中询问到了朋友家的住址,这才带着老仆慢慢的前去,没想到路上居然还有兵士要抓人,听意思也是抓他的,可是他想不明白为什么这里的官兵也和朱粲那样的叛贼有着联系。
他不知道李向已经带着人身在襄阳了,只是李向也遇到了麻烦。
李向确实遇到了麻烦,神秘人的管家就在他身边,喋喋不休的告诫李向这几日最好不要出门,因为外边真的在大索全城在抓人,要是被抓了还真的就没办法轻易脱身。
李向郁闷极了,这真是在家百日好,出门万事难。心里担忧高士廉被抓的事情,自己却也陷入了僵局。这还不算,好端端的也不知道这个神秘人是敌是友,总透着一股邪乎劲儿,让他不敢大意。
吃完饭,管家给他们安排好了住处,便带着人离开了,临走时千叮咛万嘱咐一定不能出去,说明日主人一定会来的。
李向能说什么,吃了人家一路,总不是白吃的,是该到还债的时候了。
这一晚过的确实不怎么安稳,大街上一直都是乱糟糟的,总能听到许多人跑步的声音。迷迷糊糊中,秦琼推推李向,李向睁开眼,见是秦琼,爬起身道:“怎么,有事情?”
肯定是出事了秦琼才会不顾礼节进入卧房来找他的,李向很清楚,这件事秦琼解决不了。“没错,我们被包围了,外面有高手。”秦琼非常剪短的说完,便看着李向,等他的吩咐。
能被秦琼叫做高手的,李向心中当然得注意,于是一咕噜身子站了起来。昨天见到那个管家后,李向心里总是隐隐觉得要出事情,所以连睡觉都没脱衣服。一边穿鞋一边道:“什么人,清楚吗?有多少?什么时候的事情?”
一连三个问题,秦琼暗自佩服李向,这种情况下居然丝毫没有慌乱,是个人物,便简单回答:“四更的时候围过来的,大概百十人,高手三个,不清楚是什么人。”
李向已经穿好鞋,边出门边听着,秦琼又道:“末将已经派人做好了防守,就等都尉下命令了,咱们是突围还是死守?”
到了大厅中,李向见到了其余的兄弟,都是严阵以待,已经做好了准备。他坐下想了一下问:“昨日那个管家留下的两个伺候的人呢,是不是不在了?”
“在,已经被控制了!”秦琼一挥手,两个义勇军推搡着两个下人进了客厅。
“说吧,外面的人和你们主人是不是一伙儿的!”李向没有看两人,拿起桌上的茶壶,嘴对嘴喝了一口凉茶,让自己清醒一些才问道。
“大人,冤枉啊,小的前日才被田管家买来帮厨的,昨日才进的府,不清楚大人说什么啊!”其中一人见到这个阵势,噗通一声已经跪倒在地,给李向磕头了。
李向微微皱眉,要是他说的是实话,那这个主人的身份就更加存疑了,连接触自己的人都是临时买的,不就是怕自己通过这些人得知他的身份吗?可要是他说的是假的,那外边的人就是那个主人的,那自己现在的处境一样危险的很。
想了半天,实在不知道江南有什么人物看上了自己,还弄出这么大的动静。又看看磕头的两个人,面色焦黄,脑袋大脖子组的,应该就是个厨师,不过是个难民级别的,也没心思再去想他们是干什么的了,直接挥手叫人将两人带下去。
秦琼一直等着李向的命令,李向犹豫了一下,站起身道:“弟兄们,咱们这段时间被人盯上了,虽说到现在并没有什么冲突,但这种被人暗中监视的感觉实在是不舒服,现在外边的那些人估计就是盯咱们的人,看来是到正面接触的时候了。”
他走到每个人身边,用手整理着他们的衣衫铠甲,又拍拍他们的肩膀,一圈儿走下来,这才道:“我不知道他们有多大的本事,但我清楚咱们都是好样的,不怕这些,既然人家都出招了,那咱们只有接招的份儿。你们跟着我来到了江南,还没有享福呢,就要去拼命了,是我的不是,听说外边有百十来人,你们怕吗?”
“不怕!”众将眼睛红红的望着李向,手中的兵器攥的紧紧的。
“好,不愧是义勇军,那咱们就出去会会他们,看看是什么妖魔鬼怪装神弄鬼的。”李向微笑着对秦琼道:“把咱们的人分成三组,我带一组从前面出去,你带一组守在院中,另外一组去后门,见机行事,要是他们敢进攻,就往死里打。”
“诺!”秦琼没有犹豫,抱拳应命,几息之间便分派好人,李向带着人便朝着府门走去。
024糊涂了
府中的动静很大,围在府外的那些人早已经知道了,只是他们并没有剑拔弩张的准备进攻,为首之人好像根本没有看一下府门,却带着手下警惕的观察着街道。
吱扭一声,府门从里面打开了,李向带着七八个义勇军兵士一身煞气的走了出来。他没有任何防护,而是自己走在前边,身边的两个兵士一个劲儿的想要替他挡在前边,都被李向推开了。
迈出门槛儿的时候,李向的心其实紧张到了极点,他很清楚要是外边的那些人真的是来对付自己的,说不定自己一出现就会被暗箭射杀了,但他还是决定要冒一次险,因为值得。
在大厅里想了半天,虽然不知道这些人的目的何在,但最起码这些日子的经历告诉他,如果人家想要杀他的话,他早就死了不下十次了,所以他判断很可能这是一次试探,或者说是一次检验。
因为那位神秘的主人要是真的有求于己的话,起码要对自己的能力有所了解才是。他可不认为道听途说,知道自己以前做过什么事情就能判断出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换成是他的话,也会这么干的。于是他赌了!
还好,他的运气不错,在门外站了一炷香的时间都没有人出来和他说话,弄的他自己都有些不耐烦了,只好扯开嗓子大声道:“门外是哪路朋友,既然来了,为何不出来和本官一叙。”
见到街道两边一阵骚动后,一个黑衣劲装的汉子堆着小脸儿从巷尾缓步走了过来。巷子不深,没有几户人家,又是四更天左右,因此所有人家门外的灯笼都灭了,很暗。好在今晚有月光,李向借着月光看到了汉子的表情,心里一下子放松了不少,他的判断没有错,起码这些人不是来要他命的。
“李都尉,小的告罪了!”汉子过来立马就给李向深深一揖,要不是看见他手中提着刀,背后还背着劲弩的话,还以为这位仁兄是位不折不扣的文人呢。
李向恩了一声没有说话,等着他解释。
大概汉子等了半天没有听到李向叫他起来的声音,知道这位都尉现在很生气,便自己讪讪的起身,陪着笑脸儿道:“小的姓田,和白日里您见到的那位管家都是主人家的,因为事发突然,又是夜间,因此没有通知大人就将府邸保护起来了,请大人不要见怪。”
不卑不亢,简单几句就将来历和缘由都说清楚了,倒是叫李向眼前一亮。他说话时,李向眼角的余光看到秦琼已经带着人出来了,只是秦琼在看到这人时,明显手中提着的刀紧了一下,这说明眼前这个看着像文人的家伙武功都已经叫秦琼有些吃惊了。
不过听他说完,李向心中有些不解,怎么好像自从自己出了龙门往南方走就开始有人要害他一样,怎么这个神秘人总是说自己处于危险中,而秦琼这样的大将居然没有一丝的感应呢?
李向真的很好奇,到底是谁要对他动手,这个神秘人又为什么要来保护他,另外看样子神秘人的力量也很大啊,那他求自己的事情难道独立解决不了?综合分析一下,说明这件事情很大,而且很棘手。另外就是要对付他的人也不可小觑,从今晚这些人保护程度上看,敌人好像也很强大。
想通这些,李向便道:“田壮士,不是本官要找你麻烦,实在是你家主人这样做,好像有失体统了。好歹本官也是大隋一郡的都尉使,从几日前他就藏头露尾,鬼鬼祟祟的,现在又大批人马出现,名为保护本官,实际上要干什么,本官可就不清楚了,不知田壮士可否给本官解惑?”
见他一副文绉绉的话语,李向也用官话和他打马虎。
“都尉过虑了,小的主人绝对没有其他意思,因为城中这几日实在不安宁,主人担心您的安危才出此下策,有得罪的地方,还请都尉谅解,小的替主人给大人赔罪了。”又是文绉绉的一套,还不得罪人。
这几日的时间,李向的耐心已经没有了,直接道:“你的身份还不够,直接去把你家主人请出来吧,本官没有时间和他打哑谜了,有求于人就要有个起码的态度,这样躲躲藏藏徒增厌恶。”
田勇这下不好接话了,人家明显是要和主人说话,作为下人要是一再和人家搭碴儿的话,还真的有失体统了。只是现在主人还真的来不了,这就麻烦了,看样子这个都尉要是现在见不到主人的话,麻烦马上就来了。
好在他觉得是麻烦的时候,有人帮他解决了。正要张口说话,这时巷子外边一阵马蹄声和吆喝声,然后便看见两个同样黑衣劲装的汉子快速出现在巷尾,并且朝着这边赶来。
李向也看到了,秦琼更是拔出刀站到了李向身边。
“大哥,那些人来了!”先赶到的那个汉子直接对田勇说完,还抬眼看了一下李向,之后便盯着田勇,等待命令。
田勇一皱眉,他没想到这些人这么快就能找到这里,于是一咬牙便对李向道:“大人,现在不是详说之时,还请大人退回府中,外面的事情外面替大人解决了。”然后转头对着秦琼道:“这位兄弟一看就是高手,大人的安危就拜托了,只要不出府门,我等兄弟绝不会放一个贼人进入府中的。”
田勇说完都没有看李向一眼,直接带着两个黑衣人又冲出了巷子。没一会儿李向便听到巷子外边有兵器碰撞的声音,而且还出现了很大的喊杀声。虽说李向并没有真正参加过什么大战,但他通过声音还是能大体判断出巷子外来进攻的人数绝对不少。
秦琼则是一脸平静道:“都尉,咱们回去吧!外边的事情就交给他们吧!”
李向很好奇到底是什么人想要他的命,心里想出去看看,但再看看秦琼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便取消了打算,直接点点头,带着人又回到了府中。
巷子外的喊杀声很大,将府门关严实了也听的很真切。李向进了大厅后,秦琼便带着手下在府里转了一圈儿,又安排了大家在哪个位置站岗,这才回来,看到李向询问的眼光,秦琼笑道:“大人且安心,末将估计不错的话,刚刚那个田勇的武功绝对不在我之下,而且后面来的那两位也是高手中的高手,估计巷尾的那些人不是他们的对手。”
“你认识他们?”李向直接便问了出来。因为他很清楚秦琼是个不会撒谎的人,他不想说的话,总是不经意便显露在脸上了。
秦琼苦笑一声,只能承认了,便点头道:“认识到谈不上,只是看他的身形和武功底子,大概能猜出来他是什么人,我估计他也应该知道我是谁了。”
李向一点儿都不怀疑秦琼说的话,虽然秦琼名义上是朝廷的大将,还曾经做过捕快,但这个人在江湖上的名号可不是吹出来的。像单雄信、尤俊达和程咬金这些山贼马匪都和他称兄道弟的,都是他为人中正的结果。
谁没有三五个朋友?更何况朋友遍天下的秦琼呢。李向笑着叫他坐下道:“你紧张什么,你的来历我又不是不知道,再说了,我也很佩服这些好汉,能叫你秦琼看上眼的,都是些说话算话,吐口吐沫一个钉儿响当当的英雄人物,你还以为我会看不起你?”
秦琼嘿嘿一笑,挠挠头道:“也不是怕都尉看不起,只是有些朋友只能生活在暗处,要是光明正大的出现了,不管是都尉怎么想的,都不是一件好事情。”
李向一摆手道:“就知道你会这么想,其实你多虑了,这些人我认为倒是比朝堂上那些每日间之乎者也的伪君子更加可爱。敢爱敢恨,快意恩仇有什么不好的?要不是我身份受限,我也想和他们一样呢。”
秦琼哈哈笑了起来,然后才道:“其实都尉是什么样的人,在下这么长时间早就清楚了。要不是都尉的心怀天下,我秦琼还真的想带着都尉去见识一下江湖中的那些好兄弟们,那些人才是真正的英雄呢。”
“无妨,早晚会见到的。”李向大喇喇的回了一句,然后便道:“还是说说眼前的事情吧,那人到底是什么人,通过他你能猜出是什么人想要咱们帮忙吗?”
秦琼想了一下道:“那个人我只是在二贤庄上见过几面,肯定是绿林众人,而且是个高手,至于名字倒是不知道,就知道绰号叫快刀,而且此人一般情况下都是自己独来独往,经常干一些杀富济贫的事情。至于剩下两人功夫也不错,只是我没有见过。”
又想了一下道:“至于暗中保护咱们的人,我是想不出来,想快刀这样的人是不会为了银钱去替人看家护院的,那就只能说保护咱们的人是快刀相当敬重之人,这才甘心情愿的为之卖命的。”
李向点点头,思索半天,毫无头绪,真的有些难受,想想自己从来到这个世界后还真的没有遇到什么大的麻烦,现在这种情况叫他很不舒服。李向心中一直记得一句话:“只有掌握在自己手中的东西,才是自己所能决定的,包括命运。”现在这样被人掌控的感觉真的很不舒服。
025猜疑
留给李向思考的时间不多,李向也不是偏执狂,专门和自己过不去,想不通的事情便放在一边,先顾眼前的事。
街面上的动静越来越小,后来便没有了声响。等田勇再次出现在李向面前时,一股浓重的血腥之气直接让李向眉头皱的紧紧的,他很讨厌这种气味。
好在田勇是个懂得眼色的人,直接抱拳道:“大人,外边的麻烦都已经解决了,今晚不会再有什么事情了,至于详细的事情,大人还是留着明日我家主人拜见后您问他吧。小的告辞了!”没有一句多余的话,转身带着两个受伤的手下悄无声息的消失在巷子里。
要不是那浓重的血腥气味久久没有散去的话,李向都觉得好像没有这件事发生一般,他不由的感叹,这个世界真的是太奇妙了,自己还是他小看天下人了。
不管怎么说结局并没有他想象的那样不可收拾,反正天还没亮,干脆直接回去补觉吧,至于神秘人,爹死娘嫁人,爱咋咋地吧!
挥挥手说句:“大家都休息吧。”李向也消失了。秦琼看看李向的背影,越来越觉得这个都尉是个能成大事的人了,就这心境,换成是他也不见得这么看得开的。
总算天亮了,秦琼并没有去休息,他作为唯一一个跟着李向来江南的将领,必须要保证李向的安全,不然他自己都不会放过自己。黎明前的那段时间里,他一直守在李向屋子外边,露水沾湿了他的衣襟和头发,就像洗过澡一样。
随着田家那个管家的到来,秦琼便去叫醒了李向。
折腾了一夜,李向的精神不太好,勉强没有发火,吃着送来的早饭,问管家他们那个主人几时能来。
管家说午时前一定能来,现在正好有两个客人上门了,接待完就到。
反正都等了这么多天了,也不在乎这一个上午,李向便问管家是不是可以出去转转。管家为难的看看李向,支吾着道:“大人也知道昨晚有人想要对大人不利,小的手下也没有多少人手能保护大人,另外昨夜又有很多人受伤了,怕大人出去了遇到危险,因此还是最好不要出去了。”
李向知道他说的有道理,但总是觉得有种被人囚禁的感觉,管家又道:“主人拜见完大人后,大人想什么时候出去都行,也不在这一时啊!”
李向能说什么,人家一没用强,二没翻脸,自己只好领情了,可心中总是不舒服。李向眼珠一转便道:“也好,不出去就不出去吧,那管家你就留下陪我说说话吧。”
只要不出去,管家也就放心了,便笑着坐在一旁。李向问道:“管家姓田,那你家主人也姓田吧。”
管家明显一愣,随即也坦然道:“对,我家主人姓田。”
李向也愣了,之前几次试探,这位管家都模棱两可,顾左右而言他,这次怎么这么好说话了。随即心中那些谜团就像洪水般涌上来了,又问道:“看你的年纪也不小了,田家在襄阳应该是望族吧,昨夜看你家的私兵很厉害啊,怎么你家主人会看上我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呢?”
管家一脸凄苦的样子,张张嘴,又不知道如何回答,只好道:“大人,您就别问了,我家主人马上就到了,有些话不是当下人可以说的,您还是问我家主人吧!”
李向无趣的摇摇头,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大厅中冷场了。
管家也是个妙人,眼看着气氛不对劲儿了,眨眨眼便道:“大人对黑白一道可有研究?”
李向明显不知他所云,难道这个时候就有黑道白道的说法了?想想也不对啊,只能微微摇摇头等他的下文。
管家开始挠头了,他实在不明白一个能创造拼音,发明印刷术,张嘴就能吟出好诗文的人怎么会不懂得黑白之道,哪怕不是精通,总不会连听都没有听过吧!
见管家的样子,李向就知道人家现在肯定对他很看不起了,他也不恼怒,笑道:“你说的黑白之道是什么,本官可真的没有时间去研究,不妨说说看。”
管家绷着个脸,有些不情愿,而且他现在强烈的怀疑眼前这个人是不是龙门的那个李向。见李向说话了,他便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布包,慢慢打开,里边是一个长方形,扁扁的木匣子。
不过李向看的出来,这个匣子里的东西一定不简单。因为匣子一出现,空气中便有一种淡淡地清香,很好闻。而且从光泽上看,肯定是一件艺术品,搁在后世绝对是上品的古董。
管家小心翼翼的先将布包展开铺在面前的桌子上,这才将木匣子款款放在中间。眼光还瞅了一下李向,见李向眼中有种好奇的神色,心中更加有些猜疑了。
木匣子一边有个暗扣,管家用手指抚了一下,匣子便打开了。李向往里面一看,眼中便没有了好奇,这种东西后世很常见,而且还有过比赛。木匣子展开后,变成了正方形的一块木板,上面纵横交错各有十九条线,明显就是一个围棋棋盘嘛。
放好后管家再看李向,怎么一瞬间就没有了那种感觉,难道刚才是装的?他也没心情去笑话李向了,又从口袋中取出两个小木盒子,李向知道一定就是围棋子了,所不同的是围棋子是铁的。
管家伸手道:“大人,这边是黑白之道。”
李向实在没说的了,谁叫自己孤陋寡闻呢,围棋的叫法在古代有很多中,他又不是很擅长这些,因此被人家给问着了。现在解释就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嫌疑,便只好装出一副高人风范,微微点点头,也不置评什么。
他越是这样,管家就越觉得他刚开始不说就是有意在掩饰,又做出请的动作。李向实在是不怎么会下围棋,想了一下,也不能就这样认输,眼睛一转,便笑道:“本官这里有一种新的玩法,不知你可愿一试?”
管家现在彻底明白人家刚才就是不屑和他下棋才装作不知道的,既然能说出新玩法,看来自己刚才的猜测全都是错的,一下子那种恭敬的神态便又回来了。抱拳道:“请大人指教。”
李向心里想笑,不会围棋还不会五子棋、黑白棋?既然你叫他黑白之道,那就教你下黑白棋呗。于是将规则简单了说了一下,又用棋子示范了一把。本来还有些得意的看着管家,但两人下着下着,李向就发现了一个问题。
木质的棋盘上,铁棋子怎么放上去不会掉呢?这可把他吓了一跳。要是搁在后世,他才不会这样,可现在毕竟是隋唐啊,这是不可能的事情啊。
本来管家对于李向黑白棋的下法非常吃惊,越下越觉得原来还有这样的妙人可以研究出这种玩法,便一门心思的沉浸在下棋之中。自己落子后等了半天也不见李向动弹,一看,原来李向失神的看着棋盘,不知道在想什么。
管家小声的叫道:“大人,大人?”
秦琼一直在边上,对李向这种怪异的下法他早就见怪不怪了。等管家叫李向的时候,他才发现李向在出神,担心李向有事情,便也跟着叫道:“都尉,可有事情?”
李向回过神来,不好意思的看看两人道:“无妨,本官在想是什么人可以有这样的技艺,能将磁石藏于木中,做出如此精巧的棋来。”
他说完后,秦琼才注意到木头上的铁棋子还真的掉不下去,非得用手指用力才能拿起来。
这时候管家得意了,微笑着道:“哦,原来大人在想这些啊,不瞒大人说,这些都是小道,我家主人便是深谙此道的。这个棋盘就是我家主人几年前所做,后来小的立了功劳,主人赏给小人的。”说着还微微仰起头,那是一种从骨子里发出的傲人之势。
秦琼很看不惯他这样,都尉发明了那么多东西,也没见过人家怎么骄傲了,就你家主人发明个破棋盘就将尾巴翘上天了?他想发火,可看看李向却起身恭敬的给管家施了一礼道:“你家主人一定是个妙人,在下现在可是真的等不急想要一睹他的风采了。”
管家也有些吃惊了,虽说这个发明是他家主人所做,也算是巧夺天工了。但面对着一个主人都惊为天人的人来说,其实也没有多少惊叹的。李向从一开始自称本官到看到棋盘后,不但自称在下,还能起身施礼,这可是对他家主人真的做到了恭敬。
他慌得立马起身赶紧给李向还了一礼,这才道:“大人折煞小的了,这个棋盘却是主人所做,但也没有多少神奇之处,大人开口便说出了其中的机巧,说明大人也是此种高手,小的可受不起大人一礼啊!”
李向微笑道:“在下对奇人异士非常敬佩,不管是什么发明总有他的可用之处,能发明这些的高人是值得所有人尊敬的。”
这话说的管家心里暖暖的,自己主人现在什么情况,他清楚的很,不知有多少年都没有人能对他们这些人有这样的态度了,不管是谁见到他们的手艺都是嗤之以鼻,甚至更是将之说成是奇技淫巧、以悦妇孺的东西。
能得到李向真心诚意的夸奖,他真的很激动,甚至眼眶中都有些湿润了。
026隐世名门
“大人绝对是在下见过的最特立独行的一位,也是最有才华的一位,就冲大人刚刚那番话,在下就知道这才绝对没有找错人,这厢有理了!”李向说完,厅外伴随着一阵脚步声,一个锦衣中年人抱拳走了进来。
“主人!”管家马上对着锦衣人施礼,然后便站在一旁,低眉顺眼,再不说话。
李向知道正主来了,便上下打量起来。这个锦衣人没有李向想象的那种富甲一方的富贵之气,也没有称王称霸的豪雄之气,却多了许多书卷气息在身上。刚开春手中便拿着一把李向发明的折纸扇,风骚的摇着,也不知道冷不冷。
除了修长的十指看上去保养的非常好,有些像女子的手外,面容、身材和声音,也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纨绔子弟罢了。
锦衣人也打量李向,不过他没有李向那些想法,眼睛放着贼光在李向身上看来看去,仿佛要从李向的身上找到什么宝贝一般。好在李向身后还有秦琼这样一个有煞气的人物在,要不还不知道会不会扑上去看看呢。
反正两人谁也没有说话,那个管家似乎见怪不怪了,但秦琼和那几个义勇军就有些站不住了。秦琼又往李向身边挪了挪,剩下的几人也已经自觉的将锦衣人和管家包围了起来。
“李都尉,果然仙人之表,神韵非凡,怪不得能造出那些神仙之物,在下佩服。”终于锦衣人说话了,还笑嘻嘻的。
李向没有表情,一字一句的道:“你我素未谋面,当不得这些夸奖,我的身份大概你已经调查的非常清楚了,对阁下我却一无所知,还是先做个自我介绍吧!”
“哈哈哈,好好好,果然不像凡人那样大惊小怪,有趣有趣!”锦衣人直接做个请的手势,笑着进入大厅坐在了主位上。
李向也不示弱,迈步坐到锦衣人左手边,冷眼看着他。锦衣人目光瞅了瞅秦琼那些人,对着管家说道:“我们有些事情要谈,你下去吧。”管家应声而去。李向也朝着秦琼点点头,秦琼带着手下狠狠的盯了锦衣人一眼,也转身出去了。
“现在可以说了吗?你到底是什么人?既然找我来,有什么事情就直接些,能做到的我不推辞,也算还了你这几日的招待。做不到的我也不会答应,我们不是朋友,还没有到我不顾一切的地步。”李向开口道。
“痛快,确实是神仙弟子的韵味。”锦衣人依旧笑着:“不瞒都尉,确实有些事情需要都尉出手,不过对于都尉来说就是小事一桩罢了。”
“不管什么事情,还是先说说阁下吧,总不会藏头露尾这么久,到现在还不能光明正大的说出来吧!”李向心中有气,因此言语上难免有些挖苦的意思。
锦衣人一点儿生气的样子也没有,只是从腰间轻轻的拽下一个锈迹斑斑的牌子,双手拿着,放到李向面前,颇有意味的看着李向。
李向瞅了一眼,就知道这是人家的信物,也不好失礼,也双手接过来,这才仔细的看起来。牌子很沉,巴掌大小,是青铜做的,上边还有许多铜锈,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家伙为什么不除去。
正面一个墨斗图案,没有其他的东西,翻过背面上边两个大字。李向只认识后面一个是个“子”,上面那个实在不知道是什么字,应该是大篆吧。抬眼看看锦衣人,一种骨子里出来的骄傲让他昂起了头,微笑着。
李向心中有些不解,这个东西他没见过,人也没见过,只是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儿。想了一下,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东西,这个人的身份也无从得知,正准备将牌子还给他时,眼睛突然看到了桌子上管家那副磁铁围棋,心里突然就咯噔一下。
刚刚被锦衣人打断了,要不然李向会问管家这个磁铁围棋是怎么做的,要知道这个年代可没有这种东西,能做出来这些的一定不是简单的人物。
再看看牌子上的字,眼中渐渐的明亮起来。这些人很神秘,管家姓田,牌子上的墨斗,这一切都符合他心中想到的那个门派的所有特征。
李向有些不淡定了,他再次抬头看看锦衣人,这次却觉得人家不是骄傲,那是一种资本,一种可以傲视一切的资本。从锦衣人的眼中,李向知道自己猜对了,一定是他们。
不能再这样无视了,李向缓缓站起身,将牌子双手递给锦衣人,然后恭恭敬敬的朝着锦衣人施礼道:“李向愚钝了,原来是墨家巨子当面,多有怠慢了。”
锦衣人明显有些吃惊,随即又释然的笑道:“都尉客气了,没想到短短时间内都尉就知道了在下的身份,真的是聪慧过人,怪不得会有那些发明现世。大人请坐吧。”
李向真的很震惊,不管是磁铁围棋的出现,还是墨家巨子坐在他面前,都叫他无法按捺住激动的心情。
墨家,春秋战国时期的学术门派之一,百家争鸣显赫一时,三教九流的九流之一。
不管是创始人墨翟,还是后来的孟胜和田襄子,都是自成一派的大家。如果没有董仲舒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出现,那这些人一定和孔夫子、庄子、韩非子这些大家的传人一样,成为古老中国大地上的流行门派。
可惜,董仲舒之后,汉王朝为了自己的统治,采用了儒家学说,使得其他门派日渐式微,后来很多门派为了生存,干脆便隐世不出,遁入深山老林,甚至远走海外,使得中华大地上再没有他们的音信。
不过每当改朝换代之时,这些古老的门派都会派一些门人子弟重新出世,寻求为他们一派出世的机会,这大概就是眼前这位墨家当代巨子找他的原因吧。
呼吸之间,李向已经想了很多,他其实不是一个聪明人,来到这个年代后,一直没有适应了这里的思想生活。虽说看上去过的不错,但现代人的思想在封建时代绝对是一种奇葩的存在。
不要说民主这些有碍帝王家天下统治的思想,就连简单的一些科学现象,这个时代的人都会看做是神鬼莫测的东西。李向一开始并没有打算改变这一切,但他无奈的还是去做了,不是为了什么,只是要活下去,或者说活的好一些。
有些人有些事,不是想要避开就能避开的,人总是要活在社会中的,李向的无奈其实只有他自己清楚,或者说还有那个“x”芯片清楚。
现在隐世的墨家传人找到了他,他甚至已经感受到了眼前这个人心中那种滚烫的**。
李向再次抬眼看看锦衣人,发现自己对这个人的印象已经变得有些模糊了。他是谁不重要了,现在应该想想如何应对这种古老门派带来的危机,或者说是机遇吧。
见李向一直沉默不语,眼神直直的望着自己,锦衣人也没有说话。他很清楚眼前这个少年的震惊和不安,一个隐世名门,一个千年门派,不管是谁,都会带来冲击的。
好在李向的意志力超乎了他的想象,短短时间内,他已经发现李向的眼神由原先的不解和惶恐,变得清澈透明起来,这叫他不得不再次对李向重新做出评价,这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妖孽啊!
两人虽然都没有说话,但彼此心中都已经发生了变化。李向心里不在对他产生那种初见时的激动,他也不再觉得李向是他可以轻易玩弄于鼓掌之间的一枚棋子。
万事之道、存乎一心,这就是两人心里同时想到的一句话。
“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锦衣人起身笑着道:“都尉确实非同凡响啊!”
“过奖了,巨子既然找到了我,那我想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可能真的太大了,大到我实在无法承受的地步,巨子还是不要说出来了,我也没有那个能力。”李向已经做出了决定,千万不能和这些隐世门派有任何瓜葛,要不然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锦衣人眉头微微一皱,有些想不通,便问道:“都尉是仙人子弟,难道还看不出大世将临,我辈正是重振旗鼓,振兴师门的绝好时机吗?”
李向摇头笑道:“巨子可能还没有弄清楚我的身份,其实我师傅只是一个万事不管的散仙,而且说实话,我只是在梦中见过,算不上他收在门下的子弟。更何况,看巨子的样子一定是把我也当做是你们墨家的外家子弟了。”
说着也站起身背着手看向厅外道:“我不属于你们这些隐世名门的任何一家,我就是我,没有门派,没有立场,也没有大志。我只想平平安安的活下去,和我的家人安安稳稳的生活就够了,其他的根本不是我考虑的。”
锦衣人愣住了,想了一下,随即道:“看来在下还真的需要好好的想想了,既然都尉自己都说没有门派了,那一定是在下弄错了,不过都尉既然有改天换地的手段,为什么不用它来做些事情呢,这大好江山,芸芸众生真的入不了都尉的法眼吗?”
“巨子,我就是一个懒散之人,实在是没有那些心思,要是真的哪一天想要做些事情了,到时候再说吧!”李向没有把话说死,他忽然发现自己要逐鹿中原,还真的需要这些人的一些东西,现在不需要,将来也是需要的。
“都尉既然这样说,那在下也无话可说了,这个信物就留在都尉这里吧,如果哪一天有所需要的话,这个信物会找到我们的。”锦衣人一时间无法改变李向的想法,退而求其次,留下一条隐线也好。
李向忽然道:“你们想要得到什么?”
锦衣人缓缓道:“墨门振兴,天下一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