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君山有鳌
每每想到过去的事情,甘奎总是静静的站在莫天峰的一处崖边,望向湖对岸的那个渔村,那里有他的亲人。可惜他现在还是没有办法将弟弟妹妹接到自己身边来。
当然现在他站在那里并不是在想这些,而是因为昨天他派人劫回来的一老一少两个读书人,实在是麻烦的要命。
本来在洞庭湖中大大小小有十几支水匪,从他领着兄弟们做起水中营生后,就没有打算当那种杀人不眨眼的土匪。可惜他不当,其他的水匪就会将他当做异类,于是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是在和其他的水匪在斗争。
终于有一日靠着他出色的本领一统洞庭湖南面的水域,与北面的水阎王可以分庭抗礼了。他便占了君山,建了摸天寨,囤积粮草兵器,有朝一日一统洞庭。
和他不同的是北面的水阎王是彻彻底底的水匪,不管你是官船民船,只要被他的人看到了,人财两空。最叫甘奎看不起的是水阎王是个言而无信之人,这家伙有时候绑了什么大人物,也不弄死,先是派人去要赎金,等赎金送来后才将人杀掉,还要将人头送回去,告诉死人家里的,给的钱不够,只能杀人了。
这样的日子又维持了一段时间,忽然有一日从罗县来了一个人说是要见他甘奎。他不知道是什么人,等见完后,听了那人说的,甘奎有些犹豫了。无它,那人是萧铣派来的,事情只有一件,以后洞庭湖南边水上的事情要听萧铣的话,好处就是以后不需要他们做什么,每个月都有大量的银钱送来,甚至还有粮草兵甲,条件只有一个,什么时候萧铣需要他们,他们什么时候就要听令行事。
等那人走了后,甘奎便派了自己人去了一趟罗县打听这个萧铣是什么人。水匪的眼线能打听到什么东西,最后只是告诉他萧铣是罗县县令,而且是个了不起的县令。罗县在他的治理下夜不闭户、路不拾遗。
甘奎对官府的人深恶痛绝,怎么也不相信喽啰说的话,便自己悄悄去看了一眼,还真的是喽啰说的那样。不过萦绕在他心中的问题,怎么也解不开,这样的县令为什么会来招安他呢?
他悄悄的进城,却瞒不过萧铣的龙卫,于是萧铣便派人将他请进了县衙。甘奎第一次感觉到有些害怕了,他不知道自己哪里露出了破绽被人家认出来了。等进了县衙,萧铣没有见他,又是上次去君山的那人接待的他,还热情的请他去参观了在县城外的兵营。
这个兵营名义上叫做罗县卫,实际上早就被萧铣控制了,里面的所有人都是萧铣的部下。在看过这些官兵操练之后,甘奎知道就算自己不答应也不行了,只要这样的官兵想要去剿灭他,那是易如反掌的事情。
于是甘奎光棍儿的很,直接就在县衙里便应下了此事。接着便领到了这个月萧铣发给他的粮草银钱。不过他也得知了另外一个消息,洞庭湖北面的水阎王在他之前就已经投靠了萧铣,这下可让他大吃一惊。
不过说来说去他也就是个没有多少文化的水匪,没有多少大局观,有些事情想不清楚也就不去纠结了,带着银钱粮草回到了山上。之后两三年根本就没有什么事情让他去做的,甚至连要求都没有。
甘奎也不知道萧铣到底是为什么要这么白给他东西,不过乐的清净。有吃有喝,又不用动弹,谁不愿意!
好日子到头了,有一日萧铣终于给他下达了任务,带着他的水匪在洞庭湖中劫掠,不论官商,一概劫去就好,不过有一条,官员不可杀,其他都不管,劫来的东西自己留着。
面对这样的任务,甘奎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与其说是任务,还不如说是萧铣在告诉他怎么样去做一个合格的水匪。
之前的独角鳌可是只劫官船不劫民的,现在好了,一动手就彻彻底底的成了水匪了。纠结了半天,最后甘奎决定阳奉阴违一回,看到官船还是老样子,见到民船直接装作看不到就好。
于是洞庭湖中出现了一种奇怪的现象。洞庭湖北面一时间没有一艘船,南面却全部都是民船。萧铣自然知道这些事情,不过他并没有因为甘奎这样做而生气,相反,他对甘奎却是另眼相看了。
最后萧铣干脆告诉甘奎,你只劫官船就好,民船交给水阎王吧。
就这样洞庭湖中再没有往昔的热闹和繁盛,许多渔村渐渐的迁向了北边的长江边上,在那里开始捕鱼。
紧接着萧铣的第二次任务又来了,叫甘奎和水阎王一起出洞庭,驶往长江段,在那里劫过往船只。还是老规矩,他劫官船,水阎王劫民船。
这次甘奎干脆就没有说什么,直接就行动吧。
就这样,时间一点点的来到了大业十二年二月,甘奎接到了他的第三个任务,在洞庭湖中等一个人,把他劫了,然后好好的养着,不要虐待。
甘奎是个很听话的人,不是说他不想问,而是知道问了也白问,这几年和萧铣相处下来,他越来越觉得这个萧铣县令是个神秘的人,是个有大志向的人。
所以昨天便派了二寨主于开山带着泥鳅几人去劫人,没想到刚出去便劫了回来,他还觉得太容易了。
谁知道人是劫回来了,麻烦也随之而来。
也不知道劫回来的那个叫高士廉的是个什么人,从他醒来后就没有消停过,不是叫喽啰来喊话叫他过去,就是说什么皇帝罔顾民生,不务正业,勾结匪寇,祸害忠良。
本来听泥鳅说这个人是个硬骨头,劫的时候就和一般人不一样,还大义凌然的要死。甘奎也没有在意,再厉害的人往水牢里一扔,把洞口一封,黑天黑地的,没有半天就得服软。
谁知道人家就是块硬骨头,从醒来到现在这人的嘴就没停过,反正说的是啥听不懂,倒是让看押的那些喽啰们不厌其烦。这些还好说,关键是这人好像发觉了他不敢杀人一样,早上的时候居然自己用头往墙壁上撞去,还说再不见你们的匪首就自戕而死。
甘奎得到的命令可是要活的,而且是不能受虐待的那种,现在人家以死相逼,还真的抓住了他的痛脚,没办法,已经有两拨喽啰来请示了,甘奎只好亲自去见见了。
水牢就在君山脚下,是一个天然的洞穴,甘奎占了君山后,便亲自在山上走了两天,看好了地形,然后便将自己的大寨设在了半山腰上,又在山顶出建了一个大厅,取名摸天寨,其实那只是一个空寨,真正的家当都在半山腰处,这就是甘奎的精明之处,他很清楚如果有一天能攻上他君山的官军,一定是萧铣的那支军队,于是就有了摸天寨这个幌子。
君山下的洞穴很多,天然大洞不下四五个,其中两个是他的水寨,其中有劫来的官船七八艘,还有两艘战船“黄龙”大舰,“平陈”、“炸艋”等四五艘不同型号的朗船,以及无数的小舢板。
“黄龙”大舰,是当年隋文帝南下平陈时建造的战船,每艘能载一百兵士,还有一种“五牙大舰”能装下八百多兵士。朗船其实就是运输船,主要是运载粮食兵器用的,但也有一些是专门为水军将领乘坐而造的,也都是隋文帝亲自下令监制的。
这些船都是甘奎从巴陵郡起事时弄来的,一直也没有用,藏在山洞中,平时就是用些渔船和舢板。
两座水寨之间的便是水牢了,水牢的山洞很深,水道蜿蜒多岔路,要是没有识路向导的话,别说找不到了,就算找到了也出不去。
甘奎终于站到了水牢外,点起火把,借着光亮看向牢中的高士廉。当他和高士廉的目光接触时,甘奎忽然有种担忧,莫名的担忧。
高士廉还是那样站在牢房内,眼睛平视着甘奎,双手背在身后,轻轻揉搓着。天气寒冷,又在水中泡了一晚上,说不难受那是假的。不过文人有文人的傲骨,可以被折磨,但决不能被人看不起。
迎着高士廉的目光看了一会儿,甘奎觉得自己后背有些湿了,不知怎么的好像张不开嘴。高士廉冷笑一声道:“你就是匪首?”
甘奎想要骂回去,可还没有说话,高士廉又道:“想要杀我,就快些动手,不杀的话,就放我和我的老仆出去,拖拖拉拉,一点儿痛快劲儿都没有,真不知道像你这样的贼人,杨广是怎么看上眼的!”
甘奎郁闷的要死,听人家的意思,自己这个寨主好像还没有一个肉票有魄力呢。再看看高士廉轻视的目光,甘奎终于喊了起来:“他娘的,我看你真的活腻歪呢,也不看看你这是在哪儿,还敢这样和俺说话?”
“我倒是想知道这是哪儿?你敢告诉我吗?鬼鬼祟祟,鸡鸣狗盗之辈,还想抱杨广的大腿?趁早死了心吧。告诉你,不管我的结果怎样,好歹我也是堂堂三品大员,就算死了,他杨广也得给我个哀荣。你们呢?一辈子藏头露尾,只配活在这种黑暗的角落里,到死都没有人怜悯,只会落个骂名!”高士廉大骂。
“你说什么?”甘奎有些惊讶了。
“不要装腔作势了,告诉你吧,就算你们将事情办完了,杨广会放过你们吗?他会叫你们活着去告诉天下人,他堂堂一个皇帝,居然用这样的方法去杀害一个三品大员,不怕天下人耻笑吗?”
“皇帝?三品?你,你是三品大官儿啊!”甘奎彻底不镇定了。
005各自算计
“难道杨广连我是谁都没有告诉你们吗?”高士廉剑眉一立,盯着甘奎,随即便释然道:“也是,他怎么会告诉你我是什么人呢,那样的话,他不是掩耳盗铃了吗?”
“你,你真的是三品的大官儿啊。”甘奎看着高士廉的样子,估计说的都是真的,那怎么又跑出皇帝来了。
“怎么,老夫看着不像吗?”高士廉反问一句,直接将甘奎的疑问打消了。
这样的架势和口气,一定是了。甘奎心中琢磨了一下道:“这位大人,你也别怨我,我也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不过你放心,那人说了,不会要你死的,只是不能出去罢了。”
见甘奎居然服软了,高士廉有些纳闷儿,不过昨晚醒来后,高士廉就想了很多,最起码先要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究竟杨广为什么要抓他。昨日被抓的时候,他想大概是因为朝中那些和自己不睦的官员,又给他安了什么罪名。
可后来一想,那样的话也应该是将自己押回去受审才对,即使不受审也不应该被关在这里,那还有什么原因。他想不明白,最后便想到先要和这里的匪首见见面才好。
这便有了他不断的叫喊,甚至最后不得不假装要去撞死的事情,他很清楚,这些人没有第一时间将自己杀死,那就不会轻易叫他去死的。果然这一下便见到了甘奎。
发现甘奎只是一个不明事情真相的棋子以后,高士廉马上改变了策略,他忽然哈哈大笑道:“原来你也被骗了啊,哈哈,看来再过几日,你就会和我一样了。”
甘奎被这个一惊一乍的人吓的不轻,怎么听人说这些当官儿的都是一个德行,心机很重,深藏不露,什么事情都不会从表面上看出来。这位倒好,一看就知道是喜是悲,这到底是咋回事儿?
高士廉笑完道:“看你也是个实诚人,这样吧,既然我已经知道自己的结局了,也不妨搭救你一下,去给我和老仆准备一顿好吃的热饭,吃完了我来教你如何破局。”
跟着高奎一起来地牢的喽啰大睁着眼,盯着高士廉,就像看着神经病一样,这人疯了吧,现在是他在牢里,怎么说来说去好像我们要大祸临头一样,还搭救,怎么不见你搭救自己呢?
一个喽啰直接就喊道:“少放屁,爷爷们在这洞庭湖中,君山岛上活的自由自在,好好的,还用你来搭救,也不称称斤两,还敢和我们要吃的,你就等着吃刀子吧。”
“就是!”又有两人叫嚣。
“闭嘴!”甘奎可没有这些喽啰想的那么简单,瞪着眼睛喝止了手下,然后看着高士廉道:“这位,大人,你方才说要搭救我们是什么意思,难道我们会有什么事情吗?”
高士廉没有回答他,而是静静的快速想着,他刚才听到喽啰说这里是君山岛,便知道自己只是被人劫持到了洞庭湖中,那么这些人也就是洞庭湖中的水匪了。再往深里想,杨广要杀自己也不会跑的这么老远来指挥水匪吧,那就另有其人了。
想到这里高士廉便笑道:“当然是有难了,而是是大祸临头了,我只问你们,叫你们来捉拿我的人,他的势力一定强过你们百倍吧?”
他说着话是冲着甘奎的,但眼光却看向他身后的小喽啰,而且脸上的表情是一种不屑的样子。小喽啰非常配合的怒目圆睁,生气的喊道:“老东西,你敢小看我们寨主,告诉你,别看他罗县练兵练的比我们强,要是真的到了水上,那还不是我们寨主厉害?也不打听打听,整个巴陵谁不知道独角鳌的厉害!”
“住口,给老子滚出去!”甘奎说话了。他非常生气,人家就问了一句,你就将老子的底全都露了,他娘的,真他妈不是个东西。
喽啰的话信息很多,高士廉心中很高兴,原来劫持自己的事情和罗县有关,而且罗县在练兵的同时还勾结水匪。罗县是哪里?到底是谁要绑我?高士廉仔细的回想几年前他被贬时的情况,一时间还真的没有想出来。
不过这些信息连在一起,高士廉也就有了把握,然后笑道:“不要吓唬他了,即使他不说,你能保证别人不和我说吗?你觉得我要想知道这些,会很难吗?”
甘奎很无语,怎么感觉自从见了这个高大人后,一切都不对了,不是我来看他的吗,怎么感觉现在是他在审问我呢,而且简单的三言两语就套出了我的老底儿,这到底是怎么了?最后他总结出来,这就是读书人和不识字的区别,这些读书人花花肠子还真他娘的多。
想归想,甘奎还是一寨之主,只能勉强的干笑道:“就算你都知道了,我也不会放你离开的,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哈哈,看你的样子,好像我说了这么多,就是为了让你将我放出去一样,连一顿饭都不敢给的寨主,就这么点儿胆子?哎,我看呀,不止你大祸临头了,就连你这君山寨估计也要不复存在了,哈哈。也罢,有这么多人陪着我一起死,我也算是值了!值了!”说完后,高士廉都没有看甘奎一眼,径直朝着牢中黑暗的角落走去。
甘奎牙咬的咯吱吱响,想要反驳两句,又不知道如何说,最后只能大声吼道:“泥鳅,泥鳅呢!叫他滚过来,给这两人送上好酒好菜,叫他们吃饱了,然后带着这人去大厅见我!”然后头也不回划着舢板出了水牢。
“成了!”高士廉低声自喃道。
此时,与君山隔湖相望的巴陵城外西南几里的岳阳楼上,正有两人举目看着朦胧中的君山。
岳阳楼是巴陵城一景,三国时期建成,相传是当时东吴大将鲁肃的阅军楼,至南北朝时被称为巴陵城楼。到南朝宋时,中书侍郎、大诗人颜延之路经巴陵,作诗,诗中有“清氛霁岳阳”之句,“岳阳楼”之名才流传至今。
岳阳楼坐西朝东,高六七丈,木制三层四柱、飞檐斗拱盔顶。整座建筑没用一钉一铆,仅靠木制构件的彼此勾连。楼顶为层叠相衬的“如意斗拱”托举而成的盔顶式,拱而复翘的顶式结构就像是古代将军头盔,因此之后的历朝历代不但文人墨客喜欢来此游历,就连武人也喜到此沾沾喜气,寓意如意拜将之说。
当然现在的岳阳楼名气还没有那么大,直到唐玄宗时期由于大诗人们多来此写下佳句,渐渐才兴盛起来。
现在站在顶楼的两人一文一武,看上去很是和谐。
文人一身素衣,背着手微微仰着头,像是用鼻子在嗅那空气中的湿气。旁边的武人倒是五大三粗,不过他手中拿着的不是刀剑,而是一个青铜制成的鼎状酒樽,不时的往口中送着。
“董兄,外面风大,外面进去可好?”文人一边微笑,一边示意往里走。
董兄则是点点头粗犷的道:“俺听梁公的。”也不谦让,直接就跟着文人一起进了楼中。
顶楼四面都是空旷的地方,两人又下到了一层,这才坐到了一张临时摆放好的大案前,桌上有酒有菜,估计是原先就准备好的。出了两人外,一楼还有无名身穿黑衣的家丁,直直的立在四周,像是在戒备着什么。
董兄将酒樽搁到桌子上,身体往椅背上一靠,眯着眼睛嘴里不清不楚的说着醉话:“梁公,不是俺说你,你的胆子也太小了,这都过去多少年了,按说咱们也准备的差不多了吧,怎么就是最后这下你下不了决心呢。要是前几月趁着杨广困在了雁门,咱们一动手,说不定现在你已经坐在江都的金銮殿里,听着俺们叫你陛下了。”
两个微微周周眉,没有去接话,而是轻轻哼了一声,望向董兄道:“你醉了,今日说好的事情董兄千万要做好了,我在罗县就等你的好消息了。”说完后直接起身,迈着步子出了岳阳楼。那些黑衣家丁则是分成两批,前后护卫着梁公瞬间也消失的干干净净。
空旷的大殿中,董兄忽然间坐起身子,眼睛冒出了一阵寒光,冷笑几声,再次拿起酒樽仰脖儿喝干,随手扔到了地上,哈哈大笑着也出了岳阳楼,扬长而去。
杨广的仪驾已经出了河南郡,现在正在襄城郡和汝南郡之间的官道上。这次回江都,杨广选择了一条相对安全的道路。从雁门关回洛阳一路上发生的刺杀和围堵至今还是叫他记忆犹新。
因此他没有选择出洛阳过荥阳郡走运河的水路,这里不但有瓦岗这样的山匪,就连运河上也出现了许多大大小小的水匪,期间还要通过李子通杜伏威控制的大片地区,安全上实在没有保障。
当然这些都是他担忧的,不过他也清楚最关键的还不是这些反贼的问题,而是自己身边真的没有多少能战之兵来保护,所以,他把李向给他派来的那五百名义勇军全部调到了仪驾跟前,心里也有了些底气。
虽说一路上并没有出现他担心的事情,可还是有一件事叫他一下子刚刚平静的心情再次生了波澜——南郡朱粲反了。
006舌灿莲花
高士廉主仆二人吃完甘奎送来的两份热饭,身子也暖和了许多。甘奎好人做到底,又叫人监督着将两人从阴暗潮湿的水牢中提了出来,安顿在半山腰的一处院子中。
换了舒服的环境,吃饱了饭,又洗过澡换了身干净的衣服,主仆两人终于放松了许多,不知不觉便睡了过去。
两天一夜的折腾,就算是铁打的汉子估计都够呛,更不要说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学士和一个年近花甲的老仆,等两人再睁眼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的午后了。
甘奎很是光棍儿,将两人提出来后就没有再限制他们吃喝,只是不叫他们自由出入院子。
高士廉这时候已经恢复了精神,坐在屋中仔细回想了一下这几日的经历,渐渐地有了些眉目。看看院门口有喽啰站岗,高士廉便大声叫他们去告诉甘奎,就说有重要的事情要和他说,迟了整个君山就会有危险了。
这几日这些君山喽啰们也知道这位大爷的厉害之处的,虽说看上去弱不禁风,但那张能把死人说活了的嘴可是太吓人了,宁愿少吃口饭,也不想再听老人家唠叨了,一个喽啰一溜烟儿便去找甘奎了。
老仆虽说也恢复了不少,但那还年纪大了,在经过这么一吓唬,现在还是哆哆嗦嗦,不知所措。高士廉也没有再和他说什么,只是叫他不要担心,安心在这里待上几天就好,过几日就能回家了。
甘奎自从出了水牢就一直在琢磨高士廉的话,要说他完全不相信吧,也不全是,可再怎么说也不会就凭着人家几句话就把他拿住了。这两日虽说没有再去见高士廉,但还是吩咐手下好生伺候着,有什么情况,第一时间告诉他。
本来他抓住高士廉那天,就派人去给萧铣的管家送信了,可直到今天,那个送信的人也没有回山,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他自己也有些不放心了。正好高士廉要见他,索性他便去见见这个不怕死的大官儿。
甘奎这辈子长这么大也见过不少官儿了,不过最大的也就是县令了,要么就是修运河时的那些监工,不管什么官儿,他都发现没有一个是好人,这也就是他为什么能成为水匪,还专劫官船的原因。
好在这次抓的这位虽说不太清楚到底是不是真的大官儿,但看样子应该错不了,再加上他也没见过不怕死的官儿,这样他对高士廉的印象其实也有些改变,总之这个人起码不像他见过的那些官儿们可憎可恶。
进了小院子,甘奎还有些惊讶,原以为这个抓回来的人会在屋中待着,最起码也应该有些不安,可一进来就看到人家正背着手卓有兴趣的看着院中那几颗桂花树。
初春刚至,桂花树已经有些拿不住寂寞的要发芽了。高士廉一边看着那些嫩芽,一边微微点着头,口中不知道还自己说着什么,看样子还听高兴。
他越是这样,甘奎就越觉得这个人不简单,身上的那种神秘的东西叫甘奎都忘记了自己才是这君山上的土霸王。
“来了?进屋吧!”看到甘奎进来,高士廉淡淡的说了一句,转身先进了屋里。甘奎很自然的应了一声,随即咬咬牙,啐了一口道:“他娘的,好像老子倒成了客人了。”恨恨的说了一句,拔腿也进来屋中。
原本这个院子还是甘奎当年占了君山后,给他干娘和弟妹准备的,后来没有接上山来,也就一直这么空着。现在高士廉住了进来,倒是叫院子里有了些人气,甘奎一进屋中也好像感受到很久没有的那种家的感觉。
要说也怪,一个占湖为匪占山为王的江湖人,总是在高士廉面前觉得有些施展不开一样,连进了屋子自己都有些拘谨了。倒是高士廉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坐下,还示意他也坐下。
甘奎只能自己在心里骂自己一百遍没出息,也没有其他的办法,乖乖的坐下,不过好在当了这么些老大了,还是有些威风的,一坐下便大声道:“我说你叫我来到底什么事情,不要跟我说那些有的没的,总之没有雇主的命令,你们就好好在这里待着吧,我也不会难为你们。”
他想先声夺人,给自己壮胆子。高士廉只是冷冷一笑道:“到现在都不知道寨主大名呢,难道害怕我出去后报复你不成?”人家根本没接他的话。
“俺叫甘奎,别和我说这些,爷爷要是怕了,也不会在这八百里洞庭里干着杀人的勾当。你有什么话就快些说吧,爷爷事情还多呢。”甘奎心里憋的那团火终于泄了出来,话语中也开始了江湖人常见的口头禅。
“哈哈,甘寨主,我好心要告诉你大祸临头了,你却这么不识趣,也罢,那我就不说什么了,请便吧,不过在下估计不错的话再有两三日洞庭湖中就不会再有独角鳌这个人了。”高士廉轻蔑的一笑,然后大手一挥,居然送客了。
“啪!”甘奎重重的拍在桌子上,一只脚才在胡凳上,指着高士廉便道:“他娘的,看来你是准们消遣老子来了,还真以为老子不敢杀你吗?妈的,也不看看这是在哪儿,还跟老子玩这一套。”
高士廉乜了他一眼,不屑的道:“好了,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吧,反正也没几天好活的了,我不想和死人说话了。”然后将眼睛一闭,好整以暇,根本不在理睬甘奎了。
高士廉身后的老仆早就吓得战战兢兢,想上去劝劝自己老爷,可又没有那个胆量。他可是跟着高士廉多少年了,知道老爷是什么脾气,说好听点儿的叫有主见,说难听点儿的就是块儿又臭又硬的石头。他现在就盼着眼前这个吹胡子瞪眼睛的杀人魔王被老爷的话吓跑。
甘奎没辙了,本来还真的是吓唬吓唬高士廉的,可人家是真的不怕啊,现在出去自己没面子,不出去在这里干坐着更没面子。进退两难,弄的他自己都不知道要干什么了。
好在高士廉拿捏时间的分寸还是十分到位的,就在甘奎绷不住要走的时候,高士廉又道:“既然不想出去,那就安静的听我说说,你自己想想我说的是不是有理,看看你们这君山是不是朝不保夕了,反正我说什么,拿主意的都是你自己,也不用浪费你金银。”
甘奎有了高士廉的台阶下,顺势便气呼呼的坐下来,一言不发。高士廉这才道:“那日就跟你说了,自从你把我抓上了山,你的祸事就来了,估计你也不信。你现在好好想想,你的那位雇主怎么交待你的,是不是叫你一定要将我控制住,而且还不能有半点儿伤害?”
“这些都是俺告诉你的,少拿这些来糊弄人,快说俺们君山怎么就要大祸临头了!”甘奎也不傻。
高士廉自己笑笑,随即道:“好吧,那我换个说法,既然叫你抓人,又不叫你害人,那你就没想想这是为什么?你在想想,既然人家能雇你做这些事情,说明人家自己起码也有这个本事,可他为什么不派自己的人来做呢,这其中难道没有什么蹊跷吗?”
甘奎其实心中也起了疑心了,倒不是现在听了高士廉说的,而是那晚见完高士廉后他自己也考虑了许久。他是亲眼见过罗县那些卫兵的,确实势力比自己强了许多。
没有叫甘奎说话,高士廉继续道:“另外,既然叫你抓人,总要告诉你抓的是什么人吧,只告诉你一个名字,连这人是干什么的都没有说,你就敢抓?诚然现在在着洞庭湖中你独角鳌是一号人物,但你想过没有,难道这世上还真的没有能制住你的人了吗?”
高士廉一边说着一边盯着甘奎的表情:“八百里洞庭你是想抓什么人都能抓的吗?即使你抓住了,是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的吗?难道你真的在这君山上待的时间长了,觉得你就天下无敌了?真是笑话。”
“不怕告诉你,我现在都能想到,那个雇你的人只要伸伸手就能将你们这些人随意的处理掉,而且人家还不会有什么麻烦,你敢说不是吗?”
高士廉步步紧逼,根本不给甘奎想的时间,又道:“退一万步讲,就算你给这人把事情都圆满的做成了,那他答应给你什么好处了吗?我想像你这样的人物,无非有两种情况,你不得不出手,一是人家确实帮过你大忙,江湖人知恩图报,只是义,要是这样,那我接下来说的话就没有什么用了。”
“就怕你是第二种,明知道人家在坑你,你还要往里跳,最后自己却找个借口说是为了君山上你的那些手下,其实说白了,也就是你心中那些小九九,我可以明确的告诉你,最后你不但保不住他们,估计连你自己也要被人家灭口了。”
说完,高士廉长长的叹口气道:“好了,我也不说多么详细了,看你也是个聪明人,自己想去吧,该怎么做是你的事情,不过我可以保证不管你怎么做,我的性命一定是无忧的。”之后再次将眼睛闭了起来。
甘奎张张嘴,想要反驳一下,可思前想后,又搜肠刮肚想要寻几个词,可突然发现人家说的实在是太完美了,就像亲眼看到这件事是怎么开始的一样,甚至已经预言了会有什么样的结果的。
最后想了半天,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能站起身,朝外走去。高士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如果我猜想的不错,你的雇主这两日就会叫你将我送去见他,另外一定会叫你亲自送去,到时候我只是建议你,不要亲自去,如果去了,你就死定了,好自为之吧!”
007朱粲起兵
甘奎在门口顿了一下,听完后一言不发,径直走了出去。
老仆见甘奎走了,终于出了口气,忙不迭的过来给高士廉苦笑道:“老爷啊,你何苦这样呢,你说咱们肯定没事,干嘛还要告诉他这些呢,像这样的坏人就叫他去死呗。”
高士廉无奈的看看老仆低声道:“我刚才说的有一半儿是吓唬他的,谁能保证咱们不出事啊,只有这样说了,咱们才能真的不出事啊!”
“啊!老爷,你说你刚才是……”老仆越想越害怕,一时间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
不说高士廉两人,甘奎出了小院,并没有马上下山,而是习惯性的朝着崖边走去,他每到想事情的时候总喜欢站在崖边,这里有风,视野辽阔,大概也能叫他自己的思想也开阔些吧。
也不知道站了多久,天都黑下来了,他才讪讪的走下了山,回到自己的屋中,躺在榻上,闭目养神。喽啰给他送来的晚饭也没有吃,不知什么时候便浑浑噩噩的睡了过去。
日上三竿,甘奎摇摇发蒙的脑袋,匆匆的吃了几口,便忙不迭的去询问派往罗县的手下回来没有,接过依旧是毫无音信,再想想高士廉说的话,他不由得也有些后怕了,索性这几日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他干脆自己收拾一下,装作渔民,带了两个心腹悄悄的潜入罗县去了。
紧挨巴陵郡北面便是南郡和沔阳郡,江陵是南郡郡府所在地,也就是后世湖北荆州。这时节南郡和沔阳郡已经乱作了一团,无它,朱粲的农民军已经在两郡之地掀起了狂潮。
朱粲本是谯郡亳州城父人,谯郡就是三国曹操的老家。朱粲早年间还在县中担任过捕役,就是捕快,有些本领。家中兄弟几人也都是靠他来养活。这时节正好赶上王薄在长白山(山东境内)聚众造反,周边多有沿祸。
郡守下令治下各县组织兵勇去剿灭,朱粲便被当做亳州代表,领着百十来号人前往长白。沿路遇到败下来的各地官兵,朱粲这些人便有些想法了。再加上他们也是低级的吏员,本身也是穷苦人,一时间大家都动摇了。
朱粲其实早就不满现在的生活了,苦于没有门路,王薄造反给他打开了一扇窗。原先还在观望,不知道朝廷会怎么处理这些人,现在看看连官府都奈何不了了,心思便定了下来。
于是正好赶上了大雪封山,朱粲这些人没有衣物御寒,又没有多少吃食,大家苦不堪言。朱粲便鼓动大家你不要去长白了,去了也是白搭,正经的官兵都没办法,他们这些地方上的捕役能干啥。
可是大家又都说要是不去,回到县里也是重罪,该怎么办。这时候朱粲和他的几个心腹便说起长白王薄的好了,这天下也就是这样了,不造反连活路都没有,像王薄这样造反的,连朝廷都奈何不了,多好。
就这样第二日朱粲带着这百十来号人便脱离了大部队,躲进了山中,等队伍过去后,朱粲便振臂高呼,“咱们也是人,凭什么要听那些官老爷的摆布,不干了,咱们也造反吧!”再杀了几个意志不坚定的人后,大家便都奉朱粲为老大,居然就这样举旗造反了。
然后这些人在朱粲的带领下,先是将沿路败下来的官兵收拾了一顿,把官兵的衣物铠甲,病人粮草劫来,当做后勤,又收拢了当地的一些难民,渐渐的队伍越来越大,后来干脆占了当地县衙,自己招兵买马,成了真正的造反派了。
是不是这样的套路似曾相识,对,就是当年陈胜吴广大泽乡起义的套路,只是没有那鱼肚子里面“陈胜王”的把戏罢了。
朱粲比陈胜强的地方在于人家好歹还识几个大字,又在县衙中待过,懂得一些策略,于是朱粲没有带着队伍前去长白山入伙王薄,而是看清了朝廷的架势。大量的官兵从四面八方朝着长白山聚拢,这是要一鼓作气灭掉王薄的架势。
于是朱粲决定调转马头,朝着那些调兵过后没有多少防备的江南一带进军。
大业十一年腊月朱粲起兵,裹挟着逃兵、灾民不下三四万进入淮南、汝阴郡,在郸县、项城、颍阳、汝阴等地大破朝廷各地的卫所兵,一路所向披靡,进入了南郡和沔阳郡。
朱粲手下的军队也由四万短时间内便上升到十余万众,一时间声势浩大,与长白王薄遥相呼应。朱粲是个明白人,他知道自己造反最多就是成为一地草头王,很清楚他没本事去当什么一国之主,所以他的军队和强盗差不多少,所到之地,大肆抢掠,寸草不生。
就这样一路抢,一路走,最后到了江陵、沔阳,前边是终南山当道,南边又是长江天险,朱粲知道这里就是他的地盘了,不能再走了。于是就在南郡和沔阳郡落地生根,占据了郡守和县衙,自立为王,自称“迦楼罗王”。
迦楼罗是印度神话中的鸟,又叫做金翅鸟,为众鸟之王,也不知道朱粲是怎么想的就起了这么一个名字,反正他的手下都这么称呼他。周边的官府和百姓们则是叫他“可达寒贼”,大意估计就是贼王吧。
不管怎么说,朱粲从一个小小的捕役当上了王,还是有些本事的,他自己也是沾沾自喜。到了江陵后就不想动地方了。
于是他便封自己的两个兄弟为左右大将军,各带一支人马,守御南郡和沔阳郡,他自己就待在江陵城中的郡守府中,日日笙歌,夜夜欢愉起来。
当然他从一个小吏起家深深知道手底下那些人之所以跟着自己造反,那完全是为了能像他一样有好日子过,于是他也不吝啬钱财美女,大肆奖赏手下,一时间南郡和沔阳郡乌烟瘴气,不复昔日江南繁华。
这还不算,朱粲还下令,除了江陵城以及周边的几个大一点儿的城池外,其他的地方,只要手下将领们谁能占了哪里,那就把那座城赏给谁,除了每次缴获的钱财兵甲要交给他半数外,其他的概不过问。
这下好了,整个江南到处都是朱粲手下的乱兵和难民抢掠,一时间百姓们只要听说朱粲的大名,无不两股战战,逃之夭夭。由此朱粲很幸运的成为继阎王爷和牛头马面之后又一个可以止小儿夜啼的大人物了。
朱粲在江南的这些行为,虽说还没有传到远在洛阳的杨广耳中,但身处江南的江都朝廷和萧铣这些人却早早就打听清楚了。
江都朝堂一时间惶惶不可终日,文臣们担心朱粲这样的人带兵闯到江都来,武将们则是害怕朱粲带兵来了,他们的手下要是守不住了,不是被朱粲的乱民杀死,就是被杨广贬黜。所以整个南方动荡不堪,又没有哪位大佬敢站出来去平乱。
就在这样宽松的环境下,朱粲的地盘越来越大,手下也越来越多,他的势力也越来越稳了。
“窃钩者诛,窃国者诸侯。”这句话真的说的很贴切,朱粲的势力大了,有些人便看上了他,这其中便包括身处罗县的萧铣。
说来也巧,朱粲在大肆祸害江南的时候,萧铣当时正好带着手下在沔阳郡访友。他所谓的访友,其实也是暗中联络一些前陈和前梁的旧臣,准备着造反的事情。当时听到朱粲的消息,萧铣一时间有些愣神儿,他没想到就连这样一个不入流的小人物都敢举旗造反,还有了这么大的声势。再想想自己这些年的准备,觉得还真的有些汗颜。
不过他城府很深,想了一会儿便有了决定。于是一边叫手下去打听朱粲的消息,一边联络官员。等消息都打听好后,萧铣便给朱粲写了一封信,派了龙卫悄悄给了朱粲。
信的内容很简单,一方面是恭喜朱粲这个草头王造反成功了,另一方面还提出了建议。如果朱粲想要再做的大些的话,就应该派兵先把长江水面占据了,这样沿长江南来北往的商船能提供钱货,官船能抓捕官员,说不定有些还能为他所用,民船就更好说了,直接成为他大军的一员。
等势力再涨一些后,便能造船东进,直逼江都了,那时候朱粲到了江都,称帝都是有可能的。
洋洋洒洒一封信,总的来说萧铣的意思就是帮着朱粲出主意,占了江都称王称霸。临了,信末还说这都是对朱粲崇拜,所以才会给他出主意的,虽说现在想去投靠,但觉得还是晚些的好,说不定朱粲遇到什么麻烦了,他在外还能帮上什么忙。
朱粲看完信,一时间有些恍惚,这是隋朝的一个县令给他的信,而且明显是要效忠他的意思,信中还说想他这样心向朱粲的官吏还有很多。
朱粲自己都有些不敢相信,怎么自己还有这样的魅力?又看了好几遍,发现好像这些话是真的,起码这封信中根本就没有提到要他什么东西和好处,完全是自愿的啊。
想来想去,朱粲觉得自己还真有当皇帝的那天啊,于是他高兴了,于是他有些迫不及待了,于是他便按照萧铣说的,一步步做了起来。长江被他封锁了,来去的船只都被他劫了,连人带船都是他的了。
不久萧铣第二封信又来了,说的是自己手下有几个人对江都的事情非常熟悉,如果朱粲真有心去江都的话,萧铣愿意将这几个人派给朱粲,作为他的手下。
朱粲看完信也见到了人,便大手一挥,把萧铣派来的人当做了谋士和将军,一时间朱粲的队伍更加壮大了,朱粲也看到了一条通往江都的金光大道。
远在罗县的萧铣得到消息后,只是微微一笑,便去见待在府中的几个重要人物了。
008目标江南
惊闻江南巨变,杨广一时间也不知如何是好,本来还觉得这次回到江都后,起码朝廷在南方的势力可以稳固,没想到半路就听到了这种消息。还好自己有先见之明,早早的便调集了密卫北上,现在正好叫他们去看看南郡造反到底有多严重。
一身紫衣的神秘人随着杨广一声轻呼,眨眼间便出现在御驾边上,让护着杨广的那些义勇军和几个近前的重臣好一阵眩晕。
好在杨广及时制止了义勇军护驾的冲动,然后便低声吩咐了紫衣人几句,然后一众人等再次看到紫衣人快速的消失了。
杨广又下令队伍暂时缓速前进,待的密卫传来准确的消息后再做决断。
这次杨广离开洛阳回江都,并没有像李向想象中那样什么准备都没有做,相反,他已经悄悄安排了密卫的一部留在了洛阳和晋阳等几个北方重镇中,一方面监视北方的那几路豪强的动向,另一方面,则是还要试探一下李向到底有没有不臣之心。
人就是这样奇怪,在没有任何防备之心时,对自己信任的人可以完全的放心,可以不管任何事情都能给予方便,可一旦心中有了猜忌和疑惑,那一丝丝的裂痕转眼间便会成为阻碍信任最大的敌人,无论这种信任之前是多么的牢不可破。
杨广现在就是这样,一方面他选择相信李向,另一方面又暗中要去试探,身为帝王,永远不可能有真心的朋友,不管老少,不论男女,那个位置决定了他这辈子注定是孤家寡人。
当然李向也不可能因为杨广的离去就对朝廷放心了,既然心中有大目标,身边又有至亲之人和那些和他绑在一起的兄弟,他就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放松。无忧的暗影已经有些规模了,所以对于杨广留下的密卫,他们也发现了蛛丝马迹。不过李向现在实在是没有时间去管这些事情了,高士廉被反贼绑了的消息,第一时间李向便做出了反应。
高士廉是谁?那是长孙无忌和无忧的舅舅。长孙家的两个晚辈能活到现在,还真的是这个舅舅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可以说这个舅舅就是他们两个的父亲一样。
另外李向脑中的知识也清楚的告诉李向,这个高士廉还真的不是凡人。隋末乱世,一介文人,胸有抱负,才华横溢,很快便崭露头角。历史上记载,大业初年,便被杨广任命为治礼郎,位列朝堂。九年,因为兵部尚书斛思政案被牵连,贬往岭南。
岭南离大隋中央太远,政令不通,又离交趾之地甚近,几乎月月有战乱。高士廉便以戴罪之身,治理岭南,很快便将这块朝廷都当做的化外之地治理的生机勃勃。
之后天下大乱,高士廉返回中原,杨广已死,正好赶上萧铣江南起兵,高士廉便投其麾下。可惜好景不长,没几日,萧铣便被唐军主帅李孝恭大败,再无生机,于是高士廉再次归唐。
因为历史上长孙无忧最终嫁给了李世民,成为了一代贤后,高士廉自然水涨船高,颇受李世民器重。
正好高士廉回到长安的时候,赶上了李世民和李建成、李元吉兄弟之间争夺的最惨烈之时。高士廉便和长孙无忌、侯君集等人劝谏李世民要先下手为强,除了李建成和李元吉。
后来玄武门事变,高士廉私下释放囚犯,分发武器,支持李世民,这样奠定了他在李唐王朝不可撼动的地位。
高士廉颇有治政能力,又廉洁奉公,贤后担任过侍中、安州都督,益州都督长史、吏部尚书等要职。朝堂上屡进忠言,地方上海河晏清,都是他能力的体现。
李世民对他越来越赏识,先后晋封许国公、申国公、尚书右仆射、太子太师、上柱国,开府仪同三司。
后来李世民建凌烟阁,高士廉位居第六,实在是当朝罕见,也证明了他的能力和李世民的大度。能以隋朝降臣的身份,以文臣的姿态进入凌烟阁,高士廉也是第一人了。
因为李向的到来,许多事情都已经发生了变化,无忧估计是不会嫁给李世民了,那高士廉这个舅舅也不一定会去辅佐历史上那位大唐明主了。况且高士廉也没有像历史上一样,等杨广死后,萧铣造反才从岭南回中原,所以一切都改变了。
对于这样一位人物,又是无忧的舅舅,李向没有任何怨言和犹豫,他必须去救。
得知高士廉消息时,李向没能瞒住无忧,本来还想找个借口,不叫无忧担心,可惜无忧第一时间便出现在他面前,梨花带雨的恳求他一定要想办法去救救。
长孙无忌小声的将李向的决定告诉无忧后,无忧满眼泪光的居然给李向下跪,叫李向心里狠狠的揪了一下。上辈子的李向错过了很多东西,这辈子他决定一定要好好的弥补回来,这其中就包括感天动地的爱情。
在书房中一众心腹惊讶与诧异的目光中,李向扶起了无忧,紧紧地搂在怀中,在她耳边轻轻地说着话。无忧心中那一丝的不安和担忧,随着李向的轻声细语慢慢的消散无踪,最后才发现自己居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扑在李向的怀中,嘤咛一声,红着脸跑了出去。
大家都是聪明人,于是各自看向屋顶窗户,口中言它,反正都当没发生一样。等无忧出去了,李向才尴尬的咳嗽一声道:“诸位,这才高大人在江南遇险,实在是事发突然,但一则高大人为官清廉,颇有政绩,另外高大人久在隋杨朝堂之上,对朝堂上的人物多有相识,对我们日后的行动有太多的助力,因此我决定这次率兵南下,将高大人救出来,众位以为如何?”
长孙无忌先是给李向深深施了一礼,这才道:“都尉义薄云天,对长孙家的恩,这辈子怕是报不完了,我长孙无忌日后不管遇到什么事情,愿为都尉效死力。”
李向摇着头扶着他,笑道:“辅机,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还是说说怎么救出高大人比较实在。”然后又看看众人道:“大家不做声,那就这样定下了,现在说说办法吧。”
魏征这时皱着眉头道:“都尉,这件事情不易啊。虽说都尉以龙门城为根基,短短不到半年时间有如此形势,已经算是神速了,但高大人可是被困江南啊。大江南北岸可没有咱们的势力,别说救人了,就算是要打听点儿消息也是困难重重啊!”
长孙无忌眉头一皱,用眼角盯着魏征看了一会儿,随即又轻轻摇摇头,估计是想了些什么,随即又否定了。
其他人听了魏征的话,一时间也觉得太不现实了。
其实李向也知道魏征说的都是实话,但他有选择吗?真的没有。这次救高士廉不仅仅是因为他这个人是李向需要的,也不止是因为他是无忧的舅舅,更重要的原因李向藏在了心中。
作为有心逐鹿中原的人,对自己的手下就要有超强的控制能力。这种能力不是用嘴说出来的,一方面需要自己手中有足以让手下人忌惮的军事实力,另一方面还要有能叫他们真心拥戴的信心。这种信心来源于毫无保留的信任和能够照拂他们的能力。
如果这次能够顺利的救出高士廉,第一就是长孙无忌和无忧从此以后再不会有其他想法,第二,手下这些人也真正的会意识到他李向是一个可以托付之人。这个意义要比单单救出一个高士廉来更加诱人。
所以李向虽然知道困难重重,但他还是要硬着头皮南下,这是他收买人心最好的时机了。
李向用手摸摸鼻子,然后毫不在意的笑笑道:“玄成(魏征的字),你说的有理,但高大人我是一定要去救的,至于办法,我们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现在想不出来,那就路上慢慢想吧。”
又看看书房中的武将,然后点名道:“这次下江南,我不打算带太多的人,一则人多行军就慢,再有就是目标太大,会叫南方的那些势力有所警觉,对我们救人产生干扰,因此我只带秦琼就好。”
又对秦琼道:“二哥,这次就麻烦你了,现在你就去营中挑选两百名精干将士,另外从特种兵和特战队中各挑选五十名兵士在城外待命,明日一早我们就出发前往江南。”
“好,我这就去。”秦琼没有二话,抱拳应下,转身出去了。
见李向三两句便安排下去了,其他人也没有话说了,只是程咬金还要说话,却被一旁的尤俊达拉拉袖子,按住了。
李向见众人也没有话说了,便挥挥手道:“大家都辛苦了,我不在的这段时日,还要辛苦大家好好守好咱们的龙门,待我从江南回来时,估计真正的大战就要开始了,到时候就有你们显露本事的一天了。”
武将们一听眼中都露出了欣喜的神色,他们可是都知道李向对时局判断是非常准确的,因此心中都希冀着那天的到来。
众人都出去,李向独独留下了长孙无忌和魏征。刚才他看到了长孙无忌对魏征暗自皱眉的那一幕了,虽说心中知道文人相轻,这个时代总会有各种派系,要想将来能控制好这些手下,平衡之道也是免不了的。
但现在是特殊时期,这些事情还不能在自己的手下中出现,因此李向想要敲打一下这两人,毕竟到成功的那一天还远的很。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书房中一灯如豆,李向三人谈了很久,等长孙无忌和魏征出来时,两人脸上都有些惭愧和耐人寻味的表情,在他们身后,李向则是笑眯眯的看着,谁也不知道三人到底说了些什么,只是后来大家发现,魏征和长孙无忌的关系好像更加亲密了。
009神秘的主人
秦琼挑选好精干的兵士,跟着李向急急往南方而去。李向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具体要去什么地方,因为收到的信中并没有说高士廉被困在哪里。不过还好,送信人友情提示了一句,朱粲是在南郡造反的,这就够了。于是三百来号将士骑着军马朝着南郡杀气腾腾而来。
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点一点走。虽说李向心里着急,紧催马匹,用了一天时间也只是走了一百多里,连河南郡都没有出去,晚上只好歇在了伊阕。
再着急也没有办法,这个年代生产力太低,又没有小汽车,再说有了小汽车还要有高速公路才成。李向只好压着性子,琢磨着怎么才能找到高士廉。
这是李向到了这个年代后第一次往南方去,虽说上辈子到处游玩,也经常去南方,可那时节到处人满为患,景区又大都人为痕迹明显,少了许多情调。
这次出发前,李向还安顿魏征以他的名义给杨广送去一封信,将高士廉的情况说了一遍,又将自己要去营救的事情也做了汇报。这是应有之意,毕竟一方都尉使带兵南下,要给杨广面子的。
住在临时搭建起的帐篷中,李向的心还是有些沉重。来了小半年时间了,虽说有些成果,但相比起小说中那些穿越大军来说,他实在是不够看的。那些猪脚王八之气外露,用不了多久不是富甲一方,就是功成名就,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好不潇洒。
再看看自己,身边就是那几个人,小猫三两只,城池就一座,投怀送抱的没有,连过过眼瘾的也不多。还有自己辛辛苦苦弄出的军队,还要拱手送出去一些,哎,实在是点儿背到家了。
这些也就算了,关键是事情都还棘手,不是去拯救皇帝,就是去解救亲人,说来说去,自己来的这半年时间全都浪费在了琐事中了。不行,这次救完人其他的事情一概不管了,要好好发展自己了。
下了决心的李向,重新定义了一下自己的目标,然后重重的握握拳头,抬脚出了帐篷。
满天星光,滴洒在雾蒙蒙的乡间小路上,自己的队伍有条不紊的在巡逻。以他的帐篷为中心的一片区域里,井然有序。远处能看到秦琼大概在安排值夜的兵士,其余的兵士们都已经进入帐篷中休息了。
除了零星的说话声外,只剩下天地间自然的风声和虫叫。李向闭上眼,感受着这难得的清净,倾听着大自然的乐曲。
“都尉,明日我们怎么走?”没等他陶醉呢,秦琼的声音出现在耳边。
李向缓缓睁开眼,叹口气,随即摇摇脑袋,这才笑笑道:“这次出来,我只管想救人的办法,至于行军休整,那就全拜托秦将军你了。”
秦琼微微一愣,也就不再想其他的了,笑笑道:“那我就安排了,都尉早点儿休息吧,明日咱们早早就出发,趁着现在的路还好走,咱们多赶些路吧。”
李向恩了一身,拍拍秦琼肩膀,转身进了帐篷。秦琼站了一会儿,心中有些感慨,一时间又不知是什么,也就转身回去休息了。
第二日天气晴好,早早的秦琼便整队集合,吃过早饭后,便继续上路了。就这样连着走了四五日,终于进入南阳郡,再往南走就要进入湖北了。从龙门出发到南郡,这才走了半程。
南阳郡地处中原腹地,有许多历史遗迹,近的有两汉三国时的古战场。汉光武帝刘秀就是南阳人,南阳还有新野这个著名的古战场,李向的队伍现在就驻扎在新野郊外。
新野也是名人辈出的地方,东汉名将邓禹,刘秀的皇后阴丽华都是这里的人,三国时蜀汉名将邓艾也出生在这里。当然说起新野,就不能不提当年诸葛亮火烧博望坡出山第一战。
李向手搭凉棚,望向面前这片充满传奇色彩的土地,几个农妇正在远处烧地。庄稼汉们则是扎堆儿在一起用爬犁将烧过的地翻开。村落中炊烟袅袅,清晨的露气有些重,不一会儿,衣服上便有些湿润了。
真的是一幅乡间早春图啊!
李向自己也很奇怪,这段时间他总是对这样安逸的生活产生憧憬,按说他这个年纪不应该这样的,后来想想,毕竟自己的灵魂再加上这一世的年纪也大概有三四十岁了吧,是到不惑的年纪了。
“都尉!”又是秦琼的声音。
李向无奈的苦笑一下,转身望向秦琼。估计秦琼也发现了李向最近的不对劲儿了,也是不好意思的笑道:“那边有一个人说是来见都尉的。”
“哦?”李向有些纳闷儿了,怎么在这里还有人认识自己?随即往秦琼身后看去,不远处两名兵士正拦着一个年轻汉子,一看就知道是远路赶过来的,满身尘土。
李向估计是龙门来的,难道这几天龙门又有什么事情发生了?想到这些,李向就没有其他心情了,径直走了过去。
那个汉子很精干,只是眼睛中有些血丝,明显能感觉到有些疲态。见李向过来,直接施礼道:“这位就是河南郡都尉使李向李大人吧?小人奉了我家主人之命前来送信。”
李向点头,没有说话,不知道这人口中的主人又是何人。
汉子见李向没有说话,也不多嘴,从背后的背囊中取出一封信双手递给李向。
李向接过信拆开看了一眼,上边没有几句话。
“都尉南来,余心向往之,特潜人相邀一会,静候大驾。”没有落款。
李向微微皱眉,信的内容就是邀请他去做客,但一没有说去哪里,二没有表明身份,这就有些不对劲儿了。
李向问道:“你家主人是何人,为什么要见我?”
“主人说了,都尉去了便知道了。”汉子说了等于没说。
李向冷笑道:“我还是头一回见到这样请客的,怎么,难道你家主人对我还有什么别的心思吗?”半年时间,李向已经适应了这个年代,身上也就多多少少有些上位者的气势了,说话间不经意便流露出一种煞气。
汉子也有些惊讶,心中暗道:“怪不得主人说这个李向不是好对付的,虽然年纪小,可这身上的气势还真的有些可怕。”
他也没再想其他的,只是又施礼道:“大人,我家主人再三对小人说,他对都尉实在是敬仰的很,绝没有其他意思,都尉千万不要多想。”
说着偷眼看了一下李向,随即又道:“至于都尉心中存疑,也是应当的,我家主人实在有难言之隐,只好请都尉屈尊前去相见了。”
李向依旧没有说话,只是盯着他看,弄的这人太不自在了。只好将主人最后说的话也搬了出来。
“我家主人还说了,只要都尉肯屈尊一见的话,那都尉这次南下所办的事情,我家主人一定会尽力帮忙的。”
“哦?”李向有些吃惊了,他南下救人的事情可只有龙门的那几个心腹知道,就算给杨广的信中说了,也不可能这么快就有人清楚的,那这个主人是怎么知道的,而且还能帮上忙?这也太诡异了。
“大人,主人吩咐,小人送完信,传完话就可以回去了,至于大人去不去,自有大人决断。”想了一下又道:“大人此去南郡,一定要小心河道水匪。告辞!”汉子说完,再不停留,转身走向外边,牵过自己的马,双腿一使劲儿,奔马便从小道中消失了。
李向皱着眉想了一会儿,又看看秦琼。秦琼眼睛却是在看那个汉子,一会儿才到:“都尉,那人功夫很好。”
李向点点头,若有所思的回到自己的帐篷中,一会儿造反已经熟了,秦琼叫兵士们先吃饭,自己端着两人的饭进了李向的帐中。
“叔宝,你说这会是什么人呢?”李向问道。
“都尉,想知道的话,我们不妨去见见吧。”秦琼建议道。
李向微笑的看着秦琼,一会儿哈哈笑道:“好,反正我们也没有多少线索,再说高大人现在在哪里我们也不清楚,既然人家送上门来了,我们就去见见吧,管他是牛鬼蛇神呢。”
秦琼也乐道:“都尉放心吧,只要我秦琼在,保大人不会有事。”
两人吃完饭,整队出发。因为没有具体地点,所以秦琼还是按照计划好的路线行进,只是暗中吩咐兵士们做好警惕,特别是有河道的地方。
李向知道,这次那个神秘人没有说地点在哪里,路上一定还会派人来见他的,也就没有再去多想这些。
果然,出了新野,过了白河,便到了襄阳郡治所襄阳城,这一路上也没有出现什么状况。
到了襄阳,李向估计那位神秘人应该就会在这里等他了。襄阳是座大城,李向估计那个神秘人的身份背景,很大可能就会在城中。于是他安顿兵士们在城外驻扎,自己带着秦琼领了十几个特战队员朝着城门走去。
一到襄阳城门口,城里便出来一个四十多岁管家模样的男子,笑眯眯的迎着李向而来。见面后那人便请李向到城中的听雨楼,说那边已经准备好了饭食。
李向也不打算再问他什么了,知道这一定是那个主人安排好的,索性大大方方的跟着往城里走去。期间他安顿了三名特战队员去城中买些吃食送去城外,给手下那些兵士吃喝。
谁知管家笑着说主人已经安排好了,并且着人已经送到城外李向兵士的驻扎地了。
李向这时心中才对这位神秘的主人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看来人家不但有胆量,还很有手段和钱财,小三百多兵士的饭食,轻轻松松就送了,说不准这人还是个富甲一方的大人物呢。
想归想,李向也加紧了步子,倒想快些亲眼见见这位神秘的主人了。
010襄城旧事
襄阳城的确是李向来到这个时代后见过的最大的城池了,虽说洛阳是都城,但那也是这几年才兴建起来的,更何况杨广也没有将洛阳当做真正的都城。
沿着青石板铺就的大道,李向一行人跟着那名管家朝着东大街而去。李向记忆中,后世的襄阳是建在汉水之上的,可进城许久也没有见到穿城而过的汉水,这时候应该称作襄水的那条长江支流,不由得有些诧异。
那个管家察言观色的本领真的不小,李向就一愣神儿的功夫,他便问起李向为何事而愁,李向眼中多少有些吃惊,随即心中便想到自己身边还真的缺少这样的人才啊,然后才说出自己的疑问。
管家一听随即给出了解释,“大人有所不知,您说的襄水穿城而过的是新襄阳城,咱们现在所在的是襄阳旧城。”
“哦?还有新襄阳城?”李向一时间有了些兴趣,便继续发问。
“是的,大人,现在的襄阳城是建于西汉初的旧城,原本襄水也是穿城而过的,在北齐元年的时候,长江发大水,襄水也跟着肆虐,直接倒灌进了襄阳,淹死百姓无数,当时的皇帝为了不让百姓再受襄水肆虐的苦,便在旧襄阳南三百里的地方择地重建襄阳城了,就是大人所说的新襄阳。”管家一板一眼的介绍。
李向一则是怀疑这个管家的身份,这样的历史事件,这个管家张口就说,而且说的有板有眼,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管家能知道的这么清楚的,二来李向不明白,为什么襄水肆虐后,怕百姓受灾重建襄阳,还要建在襄水之上,那不是等于换汤不换药吗?
管家一看李向的眼神,跟着便道:“大概大人觉得新城怎么还要建在襄水上,这不是多此一举吗?”李向真的吃惊了,这个管家连自己心里是怎么想的都能猜到,还真是神了。
“其实也不能怪当时的皇帝,本来重建城池对百姓来说是件好事,可惜百姓们一来不愿意背井离乡,而来襄水从古至今在百姓心中就有神水一说。等皇帝的旨意下来说要重建襄城时,百姓们就万民请愿,叫陛下收回成命。”
“就连当时襄城的地方官也跟着百姓一起上书,这下陛下为难了,一来金口玉言,圣旨都下了,怎么能收回去。二来,百姓们的民意也不能违的,最后朝堂上官员们做出决定,新城还是要建,不过建起的新城也必须有襄水穿城而过,这就是现在的新襄阳了。”
管家真的做到了事无巨细的解释,听的李向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本来好好的一道政令,就是为了老百姓少受些灾难,可最后居然还是建在襄水之上,那要是现在再来一次大的洪灾,那百姓还不是一样的受难?
随即李向对封建王朝的当局者的认识更加清晰了,不管多么开明的君王,都逃不过君权神授的影子,就为了一个金口玉言的圣人形象,最后违背初衷,这难道就是真正的为民着想吗?
不管李向想什么,这回那个管家再没有去打扰他,因为面前听雨楼已经到了。
站在楼外,李向看着襄阳城中最为豪华的酒楼,不由的点点头。到底是大酒楼,就是不一般啊。三层高楼,滴水檐层层叠叠,想着四面八方展开。每高一层,便缩小一块,呈金字塔状。重檐歇顶,朱砖碧瓦,奢侈非凡。
二层突出位置一块大型匾额,镶嵌大大的三个铜字“听雨楼”,在日光下熠熠生辉。
门前四根通天朱红木柱,上边各有一副对联。
“座上不乏豪客饮,门前常扶醉人归”,“润诗润画犹润颜,听风听雨亦听心”,果然气派非凡。
管家一到门前,门口的小二便热情的招呼出来,一看就是常来的贵客。李向跟在小二和管家之后,上到了顶层,一个临窗的雅间中。
进去一看,没有见到想象中的那位神秘的主人,便有些不解的望向管家。管家没有解释,先是吩咐小二赶快上一桌上等酒席,这才笑眯眯的道:“大人,主家吩咐,大人一路南来,一定辛苦了,待会儿在这里吃完后,后边就有休息的客栈,主家已经在那里包好了十间上房,您和您的手下可以去那里休息了。”
李向也不客气,率先坐下,等着那位神秘的主家出现。
谁知道等了半天,菜都上齐了,也没有见到神秘人出现,李向便有些生气。这个人还真的好大架子,请人吃饭,菜都上好了,主人还不现身,这是什么意思。
好在管家及时出现,然后连连说抱歉道:“主人临时有些急事,实在走不开,叫大人久等了,小的在这里替主家给大人和众位赔罪了。”说完一揖到地,又给李向斟满酒,自罚了三杯,这才道:“主上吩咐,大人只管吃喝和休息,什么时候启程都不妨事,小的还有些杂事,就不打扰大人和诸位了。”说完竟转身离去了。
李向和秦琼等人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意思,这真的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主人请客的。
还好李向性格中从来都是既来之则安之的想法,也不讲究,直接挥手道:“既然人家盛情,咱们也别客气了,这一路走来,大家也辛苦了,来,大家喝起来。”举杯和众人喝酒。
李向都不在乎了,其他人也就无所谓了,一时间觥筹交错,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哪位公子哥儿在这里宴客呢。
吃饱喝足,李向拍拍屁股,叫来小二告诉他今晚不住了,叫他不用等了,便带着秦琼等人出城与自己的那些兵士们汇合去了。
出城后,见到自己的那些兵士们,李向也乐了。这帮家伙们一个个吃的满嘴流油,看样子那位好心人还真的送来足够的食物。兵士们见李向一回来,都笑嘻嘻的看着他,几个胆大的还连连感谢李向。
李向也不解释,最后留下一句,今晚在城外扎营休息,明早继续启程的话,便回自己的帐篷中去了。
之后数日,每天一到吃饭的点儿,便会出现一名或者两名管家,带着一大群人,推着十几辆大车来寻李向。车上都是好肉好菜,而且还有好酒。
一开始李向还真的有些担心,这个神秘的家伙为什么要这样做,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天上不会平白无故掉下馅饼儿来。
小心翼翼的吃过两三次后,李向也不管了,不吃白不吃,还省下自己的军费了呢。秦琼也很担心,一路上一直警惕的跟在李向身边,又安顿了一下副将,一定要注意那些可疑之人。
就这样又行了四天路程,李向一行人终于看到了长林县,就是后世的荆门市,也是从北面进入南郡的第一个大点儿的县城。
长林得汉江、褒河水运之利,又是著名的金牛古道必经之地。早在汉代就成为沟通秦楚、连接巴蜀的水旱码头。
还是和原先一样,刚到县城门口就被等候在这里的神秘人的家丁或者管家接进了城中。一进城,还是叫李向有些吃惊。
长林作为一个县城,主街道居然长约十里,东、西、南、北四门齐备,茶市、药市、米市、木材市、骡马市种类繁多。四川人、甘肃人、湖北人,南腔北调,骑马的、坐船的、乘轿的,南来北往,那叫一个热闹。
李向都有些诧异,怎么这里比洛阳、晋阳这些北方重镇还要繁华。正待要细细问问那个管家,管家却急急的和他说话了。
“大人,快些叫你的手下跟在下走,不要在大街上停留太久。”管家有些急躁,甚至有些慌张。
李向瞪着眼睛看看管家,问道:“这是何道理?难道这街上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大人,还是快些跟小人走的好,待会儿到了地方,小人自会与大人解释清楚,再晚了怕有麻烦。”管家一脸恳求的样子,弄的李向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好吩咐手下快些行动。
跟在管家后边,小跑了半天,终于在一座大门前停了下来。管家上前长长短短敲了几下门,大门吱呀一声开了条小缝儿,一个年轻的家丁探出半个脑袋,警惕的看着外边,待看到管家才暗暗出了口气,赶紧将门大开,让李向等人都进了院中。
院子倒是很大,就是有些陈旧了,内墙壁上斑驳不堪,有些泥土已经掉的显露出原先建房是最里面的坯层了。李向对环境没有多少要求,但是很好奇这一路走来,神秘人都是给他们安排最好的吃住,现在这样的环境说明真的发生了什么事情,也许这就是神秘人找到自己的原因吧,李向不无猜测的乱想一气。
等大家都进了院子中,那个管家才长长松了口气,转头望向李向道:“大人,恕下人刚刚无礼了,实在是事出有因,请大人和众位先到大厅中就坐,待在下安排好吃食便过来和大人解释一二。”
李向点点头,意味深长的看了秦琼一眼,秦琼会意,不动声色的便将几个特种大队的兵士打发到各处去观察环境去了。
011迷雾重重
进了大厅,秦琼低声告诉李向,这座宅邸中没有危险,李向点头。又看看大厅摆设,虽说有些大户人家的味道,但总归是很久没有收拾过了,看上去破落颓废。
等管家将吃食都弄好后,再次抱歉的对李向道:“大人,今日的事情实在比较棘手,因此大人在城外的那些手下,小人没有送去多好的饭食,只是弄了些随口能吃的简单东西,还请大人赎罪。”
李向无所谓的摇摇手道:“管家,这些话没必要说的,我们这一路上承蒙你家主人款待,已经很感激了,我的那些将士们有口热乎吃食就好,其他的不必再说了,现在可以告诉我刚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吧。”
李向示意管家也坐下,边吃边说。
管家施个礼,坐下给李向斟满酒这才道:“适才在大街上实在危险的很,大人可知道可达寒贼现在在什么地方?”
李向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摇摇头道:“我不知,而且你口中的可达寒贼是谁,我也不知。”
管家听完明显有些失神,心道:“主人不是说这位小爷就是专门冲着可达寒贼来的吗?怎么连名字都没有听说过,难道这人不是李向?”
他一琢磨,李向便看到他脸上出现了怀疑的表情,随即道:“你不必怀疑,我是真的不知你说的这个可达寒贼是什么人,既然你家主人每日都能找到在下的行踪,那一定也知道在下是谁。实不相瞒,在下这也是第一次到南方来,所以很多事情还要管家来解惑。”
“啊,大人言重了,小人只是在想如何为大人说清楚。”管家听李向这样说,心道:“看来此人就是主人要找寻的人,怎么看上去不像是在说谎,难道这次是主人弄错了?”不管怎样,管家还是给李向解释了半天可达寒贼是谁。
当听到可达寒贼就是朱粲时,李向便明白了,原来这个土匪头子还有这么一个绰号。
见李向弄明白怎么回事了,管家便道:“大人有所不知,这个可达寒贼实在是杀人魔王啊,大人今日到了长林,正好昨晚可达寒贼也进了城,现在就在城中,因此小人才急急将大人领到这里的。”
“哦?他来了又如何,我见城内百姓并没有如何慌张啊!”李向不解的问道。
管家苦笑道:“大人有所不知,可达寒贼这次出来是捉拿人的,特别是外地来的,还有就是读书人。”
秦琼在一边听的也是满头雾水,不由道:“读书人也抓?到底是怎么回事。”
管家一边示意大家吃菜,一边道:“其实说起可达寒贼,襄城的百姓倒是熟悉的很了。一开始他带着流民到这里的时候也是一番打砸哄抢,弄的鸡飞狗跳的。也就前不久可达寒贼占了南郡和沔阳郡后,不知从哪里来了个师爷,还有几个将军,这才劝说的他不再对占领地百姓动手的。”
“要说那位师爷和几位将军也真的厉害,可达寒贼这么嚣张的人物,生生被几个人说服了,而且还专门杀了几个手下一起造反的头头儿,这才制住了打砸的风气,大人进城看到百姓的样子也是这几日才有的。”
李向不由得对那位师爷有些上心,脸上笑道:“哦,这倒新鲜了,明明是群流寇,居然还能做出这等事情来,看来这位师爷也算是个人物了,管家知道他是谁吗?”
管家连连摇手道:“这小人到哪里去知道啊,反正自从师爷那些人投了可达寒贼后,他治下的几个大点儿的城镇就都没有杀人放火的事情了,相反,他还派人张贴布告安民,又叫商人恢复正常的买卖,这不这段时间襄城才安稳下来了嘛!”
“那你刚刚说的抓人又是怎么回事?”秦琼问道。
“说起来也是前天的事情。”管家突然将声音压低道:“我家主人当时刚刚从巴陵回到襄城,后边可达寒贼就派人到周边的县城里搜人了,说是走失了两个要犯,有胆敢收留窝藏的,被发现了一律抄家灭族的。”管家说话的声音都有些颤。
李向明显感到管家是从骨子里害怕,于是又问道:“这个朱粲还真把自己当成了土皇帝了,难道这周边就没有官军吗?没人来管他吗?”
秦琼也道:“土鸡瓦狗之辈如此嚣张,要是某家遇见了,亲手了结了他。”
秦琼出身官宦人家,也就是这几年家道中落,自己才不得不在官府中做个小吏,后来又得来护儿赏识,这才慢慢出名。而且秦琼骨子里就是一个正直的人,喜爱打抱不平,结交好汉,要不江湖上也没有那么多朋友。
听说朱粲这等人,他性格中的正义感一下子便爆发出来,吓得管家连连摆手,叫道:“这位将军,可千万不要再说这种话了,你是不知道啊,可达寒贼现在收敛多了,他刚来南方的时候,那可是吃人肉喝人血的魔王啊,要是被他知道你这样说,说不得我们这些人可就都被他活活吃掉了。”
秦琼眼睛立马瞪得溜圆,又要张嘴,被李向用手拍拍,这才忍住,重重的哼了一声再不说话,只是低头喝着闷酒。
李向便对管家笑笑道:“我们也是随便说说,你接着说,他为什么又要捉拿读书人,另外官府真的不管吗?”
“官府?”管家听李向一直提官府,不由的冷笑道:“要是官府能管的住的话,可达寒贼还能吃人?现在的官府根本没指望。要不为啥他一来,百姓们全都不做声了,还有好多没饭吃的人直接就去投他的。”
说完之后,管家才记起眼前这位小爷可是官府的都尉使啊,一时间惶恐的连连摇手道:“大人,大人,小的说错话了,您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小的吧。”
李向笑着摇头,又用手扶着他道:“你又没有说错,不用这样的,再说了,你说的这些我也清楚,好了,那你说说他为什么要捉拿读书人,你又为什么将我们引到这里来,我们怎么看也不像是读书人吧。”
李向一行几人全都雄赳赳的,看上去明显就不是读书人,就算李向长得文弱一些,那也跟正经的读书人差得远的多。
管家见李向真的没有怪罪,也放下了心,赶紧讨好的道:“说起来也还是那两个逃犯的问题,听说从可达寒贼手中逃出去的两人都是读书人,好像还是朝廷的什么大官儿呢,这不连着两天没有找到,现在凡是街面儿上见到的读书人,就都被抓起来,一个一个看,就怕跑了那两人呢。”
又看看秦琼这几位道:“虽说大人和将军都不是读书人,但可达寒贼占领的这两郡中,除了他的手下外,其他的看上去像是官兵的,那可都被列到必杀之人的行列中了。大人身边这几位将军怎么看都是当兵的啊,要是被他们的人看到了,那可就糟了。”
李向从管家的话中听出了几个重要的信息,第一,那两个逃跑的犯人身份一定很特殊,要么是知道了朱粲很隐秘的事情,要么就是官府中很重要的人物,因此他才会不遗余力,甚至不惜宁可错杀一千,绝不放过一个。
第二,可达寒贼现在的势力已经遍布南郡和沔阳郡了,甚至可以说周边的几个郡已经受到了他的影响。另外就是江南这些郡的官兵根本靠不住了,既然朱粲能在这么短时间内就控制两郡之地,那说明这些地方官府不是跑的没影儿了,就是已经和朱粲同流合污了,想想这些,李向忽然觉得杨广当这个皇帝真的好失败。
另外最重要的是这位一路上照顾李向一行人的神秘人一定是个有背景之人,不但能在这两郡之地轻松的来往,还有很雄厚的资金实力。最关键的是这人在朱粲的治下居然没有被朱粲发现,还能腾出手来联系李向,这就是本事。
相反,李向对这位神秘人寻找自己的目的更加感兴趣了,既然人家自己都这么有本事,凭什么会对自己一个远在河南郡的都尉使感兴趣,而且看上去好像还真的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需要他李向帮忙出手的。
想来想去,李向觉得这件事一定是非常难办,或者说是根本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事情。李向若有所思的想着问题,管家却有些着急,他说完后,见李向在那里愣神儿,心道:“是不是将朱粲说的太过厉害,将这位小爷吓到了,那可就麻烦了,主人说叫我先给李向说说朱粲的厉害之处,这样李向也好有个心理准备,现在看来劲儿用过了,别最后吓跑了,那主人还不得把我杀了啊!”
秦琼也发现李向在思考事情,见管家又要说话,他便示意管家不要动,然后便自顾自开始吃喝起来。管家见这两位怎么看上去都这么不正常呢,哪有大人还没有吃喝,手下的将军就自己开动的道理。不过想想主人说李向这个人不是一般人,所以很多事情都不要用一般人的眼观去看待,也就释然了,还真的不一般!
李向哪知道短短的功夫,他在管家心里都转了一百八十圈儿了,想通事情后,便看到管家在那里有些急躁,又有些担忧的样子,不由的好笑道:“好了,这些事都说完了,那现在说说你家主人吧,不会到现在还藏头露尾吧!”
管家回过神来,一脸笑容的道:“大人,不是小的不说,实在是主人吩咐了,一定要等大人到了地方后,主人亲自来见大人的时候在说的。”然后接连给李向和众人布菜,陪着笑脸儿敬酒。李向看看也知道再也问不出什么了,也就没有再说话,便痛快的吃喝起来。
012两个乞丐
就在李向等人进入襄阳的同时,在襄阳南城门口里边的一条逼仄的巷子尽头,两个破衣烂衫的乞丐拄着两根棍子,弯着腰小心的慢慢的往前挪动着脚步。
两人脸上都是脏兮兮的,头发就像打了结的马尾巴,蓬蓬松松,杂草一般绾在脑后。前边一人步子还算稳健,应该是还有些体力,后边那位可就差远了,走两步就要双手拄着棍子喘气,还不停地低声叫唤前面的人。
虽说两人是乞丐,但要是遇见两人仔细看看的话,就会发现前边一人的眼睛相当的明亮,而且身上有股说不上来的气势,后边以为则完全像是前边这位的跟班儿。
两人走到巷子口,前边这位超后伸手,拉了一下后边的,然后两人便蹲在了巷子口拐角处,仔细的观察着街面儿上的行人。
“老爷,咱们这是在哪里啊,都走了这么多天了,难道还有危险啊!”后边那位低声问道,但语气明显有些害怕。
“不要说话,过了今晚,明日咱们出城往北走,再走大概一天就好了。”前边一位沉稳的回答后,再次仔细的观察这行人。
这时一队身穿着杂乱无章的贼兵大声叫嚷着朝着街面儿上走来。
“都听好了啊,大王下令,凡是城中没有见过的生面孔和书生,见到的一定要报到守备府去,那里有张将军坐镇,要是谁看到了没有上报,那就等着抄家灭族吧!”这些贼兵一边走,一边嚣张的扯着嗓子对着路上的行人和街边的住户喊着。
乱七八糟,乌烟瘴气的弄了一通后,消失在结尾。路上行人远远看见他们过来,呼啦一下子全都跑的没有影子了,街边铺子和住户也是第一时间便关门关窗,一时间整条街道就像是从来没有过人一样。
两个乞丐目睹了全程,前面的不住的摇头,拳头攥的紧紧的,后面的身体打颤,嘴唇都咬的要出血一样。
好不容易这些贼兵走了,后面那位直接跪在地上道:“老爷,咱们真的能活着出去吗?这几天你可是受了大罪了,老奴心里难过啊。”说着两只手颤颤巍巍从怀里掏出两张油纸,递给前面的道:“老爷,这是老奴这几天省下来的吃食,老爷带着吧,老奴没力气了,估计是走不出去了,以后再也不能伺候在老爷身边了,就让老奴最后再给老爷磕个头吧!”
然后以头撞地,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又颤巍巍的站起身,长长吸了口气,眼神中突然坚毅了许多,脸上还露出了久违的笑容,最后又看了那人一眼,直接朝着街面儿上走去。
前面这位诧异了一下,随即便反应过来,直接喊道:“高泰,回来!”然后也不管其他了,直接站起身冲出去,一把将高泰又拉了回来,直接怒吼道:“你要干嘛?谁说你活不成了!愚蠢!”
这两位就是高士廉和他的老仆高泰,说起来,他们能走到襄阳,还真的多亏了洞庭湖的甘奎了。
那日高士廉用话将甘奎说动,第二日甘奎便乔装打扮去了罗县。
萧铣一接到甘奎派人送来生擒高士廉的消息,便将送信人安抚住,派人监视起来,然后便叫人送信给洞庭湖的另一拨水匪水阎王,叫他这几日做好准备,等待消息,然后一举将君山独角鳌的势力全部铲除,然后整个洞庭湖就交给水阎王了。
水阎王当然高兴,自从接受了被萧铣领导的事实后,水阎王还曾试着反抗过,结果不言而喻,被收拾的服服帖帖,那之后就一门心思听话了。
萧铣有自己的打算,一方面他想要通过高士廉来结交李向,哪怕不能成为真正的盟友或者朋友,起码也不要成为敌人。通过龙卫送回来的信息,这个李向是个棘手的人物,这样的人在自己还没有完成大业的时候最好还是不要轻易得罪。
因此他一听到高士廉北上的消息,便定下了计划,先叫甘奎将高士廉抓住,然后通过水阎王收拾了甘奎,再将高士廉送到自己这里,这样可以告诉高士廉是自己救了他,也算是高士廉欠他一个人情。
同时他派人给李向送信,告诉李向,高士廉出事了,至于具体信息,没有说明,就等着李向亲自来江南,到时候通过高士廉交好李向,一来二去,起码和李向搭上了关系,不管以后怎样,现在不出问题就好。
另一方面,他还联系了岳州校尉董景真,也就是在岳阳楼上用鼎状酒樽喝酒的大汉,通过它去联系南郡的可达寒贼朱粲,并派了龙卫中的几个头目进入到朱粲军中,担任要职,这样也能暗中操控朱粲的队伍,以后成为自己的一大助力。
计划永远都是完美的,但往往实施起来就会出现各种各样的漏洞或者说是意料之外的事情。
甘奎便成了这个意外,萧铣怎么也不会想到高士廉居然凭着三寸不烂之舌,生生将甘奎给说的有些动摇了,而且还能判断出甘奎的下场如何。
正在萧铣觉得不管是高士廉还是李向这些人都在自己鼓掌之间时,甘奎已经悄悄潜入到他的府邸内,不知不觉的便走到了一间屋子边上。
要说萧铣最大的毛病就在于他太自信了。身为萧家这一代人中的翘楚,他很瞧不起自己的那些族兄族弟,一个个都是酒囊饭袋,没有多少本事,还偏偏要附庸风雅,有时候还在自己面前吆五喝六的。
每当这个时候萧铣总是告诉自己,这些人以后都是死人,自己没必要和死人一般计较。所以他总是装出一副打完左脸给右脸的样子,来麻痹这些人。
久而久之,萧铣的计策成功了,这些人见萧铣没有多少好处可以占到,便不在来烦他了,顺便在罗县这个地方也少了许多掣肘的势力。
对于家族中的事情,萧铣是这样处理的,同样,作为胸有大志的一代仁杰,对,萧铣同志就是这样认为自己的。他亲手训练出了龙卫这样强悍的组织,又合纵连横,纵横捭阖间便将自己的势力大大的发展壮大起来。
他有些飘飘然了,反对自己的,看不上自己的,都已经被他赶跑了,那些敢于对自己伸手的,瞪眼的,也没有几个活在这个世上了,因此,萧铣对自己的住处相当的放心,居然没有在府邸中安排守卫,别说龙卫了,就连普通的守卫都没有,只有一群下人和仆役。
很显然,甘奎的到来给他敲响了警钟。
甘奎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就会对高士廉说的话有些相信,他不傻,一个朝廷的三品大员,只带着一个老仆回乡,打听后也没听说这个大官儿这一路上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那就说明这个官儿是个好官儿。
甘奎是分得清楚好坏的,虽说他见到的大部分当官儿的都不是好东西,但正因为这样,难得见到一个好官儿,他确实对高士廉很敬重。再加上高士廉骨子里那种不低头的气概,更是叫他佩服不已。
所以当高士廉一再告诉他危险降临时,他选择自己去看看。
刚摸进萧铣的府邸,甘奎还是有些心有余悸,这可是大人物住的地方,虽说他知道一县之长算不得什么大官儿,可他见识过人家训练出来的那些兵士,绝不是他这样水匪能够抗衡的。
其实甘奎自己弄错了,他见到的和他接触的人并不是萧铣,而是萧铣的管家。等他慢慢放松了心态后,便轻松的躲过了府中的几处巡逻的家丁,一闪身躲进了萧府的厨房里了。
刚进去,便听到外边有脚步声,于是他赶紧找个地方藏了起来。只听见外边有两人说话。
“老爷今儿个怎么这么高兴啊,又要吃百花宴,记得上次还是前年老爷被授罗县县令时吧。”一人道。
“可不,当时那来祝贺的人可海了去了,俺可是见到不少大官儿呢。”另一人挑帘子,两人边说便进了厨房,一边准备东西,一边闲聊。
“对了,老四,这几天后院儿那个人怎么样了,听说老爷就是得了那人送信后便每日喜滋滋的,这都三四天了,俺估计这次吃百花宴也是跟那个人有关系,你知道那人是什么人吗?”
“快别说了,那人一看就不是正经人,瞧瞧那身上的肉,疙疙瘩瘩的,一看就是匪啊。”老四有些害怕,一边说,还一边瞧瞧门外边。
“匪?俺看着也像,你说老爷好端端的怎么就和匪有了交情了,这要是叫官府的人知道了,那可是通匪的大罪啊,咱们做下人的也要跟着倒霉的。”
“咱们老爷自由分寸,哪是咱们想的到的,别瞎操心了。”老四笑着说,然后又看看门外没有人,这才凑到那人边上低声道:“你知道吗,我今天去给老爷送饭的时候,听老爷和管家说了,好像过了今晚,那个匪就要被老爷拿入打牢了,好像还安排什么人去接人了,等接完人顺便还要去剿匪呢,你想想,老爷这一定是定了什么计谋了,这次要是真的剿匪成功的话,那老爷是要升官儿的,到时候咱们也少不了赏钱不是?”
两人嘻嘻哈哈说到开心处便笑了起来,然后忽然发现光顾说话了,手脚慢了,赶紧收拾好东西,端着便出去了。
躲在一边的甘奎张张嘴,不知道说什么,后来终于醒悟过来,什么也没有说,转身出去,按照原路,消失在罗县。
013逃出虎口
高士廉是在半夜被甘奎叫醒的,看着面前的这个汉子一脸慌张,高士廉心中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便咳嗽一声,看着他。
甘奎不知道怎么开口,索性直接就跪在了高士廉面前。
高士廉也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然后才站起身将他扶起来,笑着道:“看来老夫说的话真的成真了,说说吧,现在情况到了什么地步了,老夫看看还有没有办法解救。”
甘奎越来越觉得高士廉就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自己一句话没有说,人家就知道了大概了。
他也不在犹豫,直接将自己如何被萧铣招纳,如何接到任务,一次次的在洞庭湖打劫,甚至带人到了长江上去,这次对高士廉的任务是什么,自己又去了萧府听到了什么,一股脑儿全都跟高士廉说了出来。
最后甘奎红着脸求高士廉救救君山上自己的这些手下,都是些穷苦人,虽说也打家劫舍,但真的很少杀人,就是杀人,也是看情况,绝不会杀好人。求高士廉一定要想想办法,最后甚至说只要高士廉能救了这些弟兄们,他愿意以死谢罪。
高士廉听完后,沉默不语,他没有怪罪甘奎,甚至就连洞庭湖上的水匪都没有怪罪,这都是些苦命人,活在这个乱世,人命比草贱,况且这些人通过这几天的观察,都是有血有肉的好汉,他高士廉还没有到小肚鸡肠到这种睚眦必报的程度。
他是再想萧铣这个人。
萧铣是谁,他很清楚,为什么这样做,他就有些不明白了。按说两人同朝为官,又互不相识,顶多就是听说过而已,怎么会平白无故就对自己下手呢。
要说是为了剿匪,那更是无稽之谈了,想剿匪就剿呗,跟他高士廉有什么关系。想来想去,实在是不知道是什么原因,高士廉也不去想了,现在当务之急是,自己和老仆脱险,还要想办法救救君山上的这些好汉。
甘奎见高士廉无动于衷,还以为人家生他的气,干脆从腰间抽出匕首,指着自己的胸口道:“大人,只要你答应俺救救俺的这些兄弟们,俺现在就死在你面前,叫你出气。”
高士廉大惊,赶紧喝止道:“你要干什么?糊涂!谁说老夫不救你们了,这不正在想办法吗?你死了,你的手下会听老夫的吗!把刀放下。”
甘奎大张着嘴,随即便高兴的哈哈笑道:“太好了,太好了,大人真是大人大量啊,只要能救俺的兄弟们,俺甘奎二话不说,以后给大人牵马坠蹬,绝无二话。”
“好了,好了,你再给老夫详细说说萧府的事情,其他的以后再说吧。”高士廉示意他坐下。
甘奎很清楚现在整个君山是真的有难了,能救的人就是眼前这个被自己捉上山的人。人家不追究责任了,那就不要再矫情了,于是高士廉问什么,他便说什么,又将他知道的事情,详详细细的说了一遍。
老仆看着原本凶神恶煞般的强盗现在被老爷收拾的服服帖帖的,一下子便好像回魂一样,也有胆量直直的盯着甘奎了,一副要吃人的样子。
高士廉皱着眉头在一边想事情,甘奎也不敢打扰,老仆便指手画脚的一会儿叫他去安排饭菜,一会儿又叫他去给老爷弄些热水,反正就是要甘奎忙起来才顺心。
面对这样的情况,高士廉没有多少办法,一来他并不是很清楚到底为什么会出这样的事情,二来,虽说自己是三品大官,但杨广只是叫他回乡,并没有说要起复他,现在还算是个白身,再加上甘奎口中的萧铣可是这个地方数一数二的人物,他现在不能正面去对敌,因此还是先保住有生力量为妙。
高士廉便叫甘奎赶紧告诉他的手下,将君山上所有能带走的东西,打包准备好,又问甘奎除了君山还有没有其他的地方可以暂时藏身的。
甘奎也知道情况很危及,便告诉高士廉当初跟着父亲修运河时,在江夏郡石头山救过两个人,后来才知道那是石头山上的老寨主和少寨主,当时人家就叫父子两个上山入伙,可甘奎老爹是个老实人,直说使不得,便带着甘奎继续去修运河去了。两个寨主也没办法强求,便给了他老爹一个木牌子说以后不管有什么事情,只要拿着木牌子去石头山,人家就会帮忙。
现在山上的情况就是这样了,也没有其他的地方可以去,便想着要去那里。高士廉想想也只能先这样了,便叫甘奎准备先出了巴陵郡再说。
当晚山上都收拾好后,甘奎便组织手下将水寨中的船只都弄了出来,大家便趁着夜色朝着北面逃去。洞庭湖很大,从君山往北一直可以行到巴陵,然后再弃舟登岸,走陆路往东北,过临湘出巴陵郡,这才能到江夏郡。
虽说洞庭湖中甘奎也算是一方大佬,但北面还是控制在水阎王的手中,一晚上也到不了巴陵,于是高士廉果断的叫甘奎寻到最近的登陆点靠岸,又将船只都毁了,这才出发。
眼看着自己辛苦创下的家业就这样丢掉了,甘奎心中一万个不甘心。好在高士廉会说话,也告诉他只要人在,将来还是能东山再起的,这才一步一回头的离开了洞庭,往东而去。
天光放亮了,甘奎他们一夜没有休息,这会儿累的不行了,便想停下来缓缓,高士廉告诉他现在并没有脱离危险,停下来被追上来的可能性太大了。
没办法,一群水匪离开了水,就像是老虎没有了牙一样,碰到猴子也打不过,只好听高士廉的,继续拖着疲惫的身子继续逃命。甘奎对这一片相当熟悉,他也担心萧铣得知他们逃走后,一定会派人来追的,便安排了两个熟悉地形的水匪沿路躲好了,一有萧铣追兵的消息就快点过来报信。
一路跌跌撞撞的好不容易又跑了一白天,实在是累的没有力气了,众人也走不动了,高士廉也知道现在打死他们也不会动了,只好将大家歇息一晚上,明天天亮再走,这时他们还没有看到巴陵城的影子呢。
萧铣第二日便通知了水阎王去君山,将甘奎一网打尽,水阎王高兴的立马倾巢而出,势要将甘奎活捉了,然后好好的羞辱一番再将其杀死。到了君山水域后,水阎王没有冲动到直接上去就打,而是先叫人过去试探,发现人家根本没有理睬他们。
水阎王知道甘奎这个人不是无能之辈,估计是早就得到风声了,布置好陷阱等着他们呢。现在就等着他们进攻,好掉入陷阱。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该怎么应对,后来还是手底下一个喽啰建议,晚上再进攻,到时候就算是有陷阱,黑灯瞎火的,甘奎也奈何不了。
水阎王便压着激动的心情等到了月上中天,这才发动船只大举进攻。没想到等上了君山也没见到一个人影,搜了半天,别说人了,就连打鱼的网都没有给他留下一张。
看看摸天崖上的大寨子,水阎王也不知什么滋味,这样就占了君山了?心中本该有的那丝怨气怎么好像一下子没有了,取而代之的确是一种从来没有过的失落感呢!
要是他有学问的话,估计会知道,这就叫没有对手时空牢牢的孤独。
好不容易等到天亮了,水阎王按照约定去给萧铣送信,说是占了君山了,只是没有见到甘奎那些人,就连抓住的那两个人也不知所踪了。
萧铣接到萧铣已经是有一天上午了,看着眼前报信的人,萧铣真的想杀了他。一群没有用的东西,好好的计划,就这样被他们搅和的泡了汤。他还以为是水阎王一白天没有进攻,这才放跑了甘奎和高士廉,现在说什么也没用了,干脆直接叫水阎王派人在周围搜寻甘奎的下落吧,要是找不到人,他不介意将这些没用的家伙全都丢到湖里面去喂王八。
就这样鬼使神差的居然给甘奎和高士廉争取了一天逃跑的时间。用着一天,他们终于过了巴陵城,走到了临湘县。
高士廉知道,到了这里也不安全,一日没有离开巴陵,一日就有危险。他又和甘奎说了半天,可惜甘奎的手下都是土匪,没有多少眼光和本事,能跟着跑到这里已经是极限了,现在叫他们再加把劲儿,那是痴心妄想了。
没辙了,高士廉也知道自己说什么也没用了,便和甘奎说自己要走了,只要甘奎尽快去了石头山,就算是没有危险了,将来壮大了以后,想回洞庭湖再回去。
甘奎知道自己留不住高士廉,于是便给了高士廉好几块儿金子,都是这些年攒下来的,又把自己身边的两个机灵一点儿的手下派给了高士廉,叫他们护送高士廉北上。
高士廉拿了一块,便带着两个水匪朝着北面上路了。
从临湘往北就要过长江,然后便进入沔阳郡,高士廉这几天通过甘奎也知道南郡和沔阳郡已经被朱粲的叛军占领了,自己这一去,也不知道又要遇到什么危险。
014三苗之地
从临湘往北到长江其实还是有一段距离的,整个巴陵郡离长江最近的只有巴陵城了,可惜,高士廉不敢去那里,他判断那位萧铣在得知自己已经逃脱的消息后,一定会想尽办法来抓他的,去了巴陵城就等于是自投罗网。
于是在临湘城外的树林里休息了一晚后,高士廉和老仆继续上路,往长江而去。跟着他们的是两个甘奎的手下,一个叫刘二,一个叫刘四,不是亲兄弟,不过在山上待的时间长了,也就算是亲兄弟了。
刘二记性好,不管到哪儿,走过一遍,路就印在脑子里了,刘四嘴皮子溜,没上山前还在临湘城里当过半年的掮客,又叫牙人,也就是托儿,还是那种张嘴就谈大生意的托儿。
因为高士廉主仆两人都不是南方人,现在又是逃命,江南多山多水,各地人说话的口音可是五花八门,再加上到处都是各种少数民族,习惯和风俗也是各有差异,唯一相同的就是大体上对待汉人都不怎么友好。
甘奎想的周到,便将这两个能人留给了高士廉,万一出个什么事情,这两人起码要比高士廉的仆人好用的多。
这不,眼看就要到长江了,四个人便遇到了一群山里走来的人,大约十几个,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穿的花花绿绿的,一看就知道不是汉人。
“兀那汉人,你们从哪里来的,为什么出现在我们这里?”一个魁梧的大汗直接瞪着眼睛,操着一口别扭的汉话问高士廉四人。
高士廉在见到这伙人的时候,心中就打了个疙瘩。他是文人,又是官员,因此对于南方这些少数民族还是有很多研究的。不说远的,就是南北朝时,南方少数民族叛乱也是屡见不鲜的,而且长久居住在深山老林的南蛮大多不喜汉人,又都彪悍残忍,不懂汉人礼仪,没有什么汉族人的价值观,在当时被汉人视为无知人。
看着眼前这伙儿人,高士廉知道在这里遇到他们,说明自己一伙好死不死的进了人家的领地了。
好在身边还有个刘四,高士廉还没有想到办法,刘四则对着笑脸直接迎了上去,不停的作揖打躬,一个个的已经问候开了。
“哎呦,各位好汉,各位女英雄,咱们四人可都是大家的好朋友啊!千万别误会。”一边说话,一边从袖子里摸出一些散碎的银子和五铢钱,双手往这些人面前一摆道:“咱们是要过江的,走了一夜迷路了,也不知怎的就到了各位的地界儿了,还请各位英雄行个方便!”
那个汉子看看刘四手中的钱财,又看看高士廉三人,都是灰头土脸的,又没有包袱,除了眼前这个猥琐的男子外,另外三个老的老,瘦的瘦,一看就知道不是那种能打架的主儿。
他没有接刘四的钱,而是转身到一个女子身边,低声说了半天,然后等着女子说话,估计这个女子是这队人的一个头目。
女子身材不高,但长得相当水灵,年纪也就是个二十岁出头,身上花花绿绿穿了一堆不知是什么布做的长裙,头上顶着个磨盘一样的帽子,手中提着一跟皮鞭,眼睛一直盯着高士廉四人。
听完汉子说话,那女子想了一下,走到刘四面前,拿起一块碎银子,看着刘四满脸堆笑,点头哈腰的,又看看高士廉三人表情各异,然后用手直接将刘四推到了一边,走到高士廉面前,指着高士廉道:“汉家老头儿,你来说,你们是什么人,到我们三苗之地干什么?”
高士廉一阵诧异,随后就释然了。在汉人为天下之主的王朝,女子的地位是很低下的,很多环境和情况下,女子是不允许出来说话的,甚至连容貌都不会轻易给男子见到的。
这个女子能这样和他说话,那就证明这些人一定是蛮族了,又听她说这里是三苗之地,便知道自己四人真的是误入了人家的地盘儿了。他知道现在一定要说清楚事情,要不然还真的走不出去了,这些人可是不和你讲理的。
“汉家老头儿,你想什么呢!快说话,吞吞吐吐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女子再次说话了。
高士廉一脸无奈,什么时候被一个女子指着鼻子叫老头儿了,还不是好人,真的是一辈子也遇不到。他只好先抱拳施礼道:“这位姑娘,在下几人确实是要过江的,只是夜间赶路,辨不清方向,这才闯到了姑娘这里,还请姑娘见谅,我们这就走。”
说完也不敢停留,转身叫上刘四就要回去。谁知道女子将皮鞭一甩,直接抽到了高士廉背后的地上,啪的一声,吓了他一跳,站在那里没有动地方。
女子鞭声一响,跟着来的那些男男女女呼啦一下就将四人围在了中间,都是一脸怒色。姑娘则是大声对着众人说话,可惜高士廉几人是听不懂人家的语言,只是从这些人的表情可以看出,他们有大麻烦了。
还没等高士廉说话呢,几个男子就将四人拿住了,然后两人一个直接扛到肩膀上,朝着深山中走去。
高士廉大惊,自己还真的倒霉啊,刚刚从君山那里脱险,现在又被这些不知道什么人抓住了,还被人扛到了肩膀上,真正的斯文扫地了。
高士廉主仆还好,起码有了被绑架的经验,刘二和刘四就完全懵了,等反应过来直接就大声叫唤起来。人家那些人也不含糊,根本没叫两人多说两句,砰砰两下,刘二刘四直接晕过去,再没有声响了。
高士廉本来还想和那个女子交涉一下,一看这种情况,知道说了也白说,直接闭嘴了。就这样,一群男男女女,扛着四人,就像打完猎,扛着猎物一样,不一会儿便消失在深山中了。
起初高士廉还不断的用心记着走过的路,盘算着要是能逃的话,也知道怎么出山。可惜他的算盘打错了,这些人走的很多地方都不是路,说的直白一点儿,那就是没有路。
一开始还是荒草丛生的小道,然后便是怪石嶙峋的陡峭山路,再然后,高士廉便发现人家开始爬山了,不是一般见到的那种爬山,而是手脚并用的攀岩。看着直勾勾的峭壁,这些人也能健步如飞。
本来高士廉还记着怎么走的,后来他也不想记了,甚至是不敢记了。记住也逃不出去,他没有人家那本事,另外耳边风声呼呼的响,仔细看看原来人已经在峭壁的半截儿了,他整个身子除了被抗他的汉子一只手托着,再没有半点儿依仗,就那样悬空的望着山下,一个不小心,他就会粉身碎骨,高士廉害怕了,死死的闭上了眼,再没有其他想法了。
也不知走了多久,等耳边没有风声了,身子便被重重的摔在地上,好长时间爬不起来。睁眼一看,眼前一大片空地,他们四人在空地中间,四周一群男女老少,睁着大眼睛,好奇的望着他们,不时的还指指点点,说着听不懂的话,几个孩子身上连衣服都没有,就那样光着腚在他们身边跑着圈儿,还偶尔凑到他们身边,蹲下研究他们是些什么怪物。
高士廉真的连死的心都有了,谁能想到这辈子还有被人当做动物参观的机会,要是真能出去了,他这老脸也没地方搁了。
相对于他们的无奈和恐惧,这些三苗人倒是显示出了不是一般的兴趣。不说光腚的娃了,就连很多姑娘妇人都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越聚越多,都好像看什么新鲜动物一样,反正基本上都出来参观一番,指指点点后,这才离去。
又不知过了多久,这些人在空地四周开始点起来火堆,然后很多人围着火堆嘻嘻哈哈的开始跳舞,手中也不知拿着什么吃食,反正看上去是肉,但又不像牛羊,还有用竹子做的杯子,里边不知是什么喝的,大概人家这是在聚餐吧。
一开始刘二刘四两人昏过去了,他们被扔到地上的时候就已经醒过来了,只是作为资深水匪,他们很清楚保命的绝招,于是一直装作昏迷不醒,万不得已时再说。
可过了这么久都没人理他们,他们也好奇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外边怎么这么热闹,便不在装死,睁开眼看了起来。
高士廉主仆没有见过这些,不代表他们不知道,好歹他们两人也算是巴陵人,见到眼前这一幕,便猜到了什么。于是刘四便小声的对三人道:“大人,他们这是在过节呢!”
高士廉愣了一下,也不知道刘四什么意思。刘二补充道:“大人有所不知,他们这些蛮族,每个月都有很多节日的,一到节日,全族上下,不管男女老幼,都要聚在一起,点着火堆,唱歌跳舞,还要一起吃饭,就像现在看到的这样。”
“那将咱们弄到这里,究竟是什么意思!”高士廉没心情去管人家过不过节,现在唯一想的就是怎么逃出去。
刘四摇头道:“估计是咱们误打误撞到了人家的地盘儿了,又是汉人,这些蛮族对汉人有很深的成见,我也弄不清楚怎么回事,反正就是看咱们不顺眼,现在他们过节顾不上咱们,等一会儿他们过完了,就要处理咱们了。”
高士廉又问道:“你们两位是本地人,知道他们是什么蛮族吗?”
“大人啊,这里的蛮族多了去了,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咱可真的不清楚了。”刘四无奈的道。
几人正低声说着话,一个娃娃突然跑过来,用手指指高士廉,又转头叽里咕噜不知道对着几个壮汉说了些什么,然后壮汉过来直接将高士廉再次扛起来。
高士廉再也忍不住了,直接大声叫嚷着:“你们这是要带我去哪里,我要见你们的头人!”可惜没人听他的,扛着他往远处走去。
015自救
三苗,又称有苗,是很古老的民族。最早分布在江淮、荆州一带,是九黎之后。上古时期,尧舜禹都与苗族打过仗,舜的时候被迁到了三危,就是甘肃敦煌一带。
三苗人自己以浑敦、穷奇、饕餮后裔自居,以羌姓为名。南下后,又融合了一些汉族的风俗,以九黎自称,后来朝代更替,他们便和原先在南方的一些少数民族渐渐融合后,形成了数以百计的各种支系。
湘、鄂、川的原住民多是蛮族后裔,与苗人融合后便称为蛮苗,又形成了许多分支。大大小小的蛮苗在深山中繁衍生长,有了各自的领地,到了隋末出现了几个大的势力。
因为他们多数没有学习汉人文化,又都有各自的图腾和信仰,汉人便以他们不同的居住地为其命名。
起先最大的一支被叫做武陵蛮,后来又分出了五溪蛮(雄溪、楠溪、辰溪、西溪、五溪),又根据地域分成两种,东边的叫廪君蛮,又叫巴蛮,西边的叫南郡蛮。
蛮人没有固定收入,基本上靠狩猎为生,居住的都是山中树木搭建的木屋草棚,服饰也多是民族色彩浓郁的彩衣。男女都是狩猎高手,常年在山中生活,每个人都强悍健壮。
不论男女又都能歌善舞,群居生活。遇到外敌,也是全族一起上,不死不休。
汉人王朝也曾经踏足过他们的地界,想要收拢他们,但没有一次成功的,最多就是相安无事,各干各的。
由于这些蛮族很少接触山外边的生活,思想单纯,所以接触到汉人后,便成了最好的受骗对象。久而久之,汉人在他们的眼中就是敌人,不管老少,只要是汉人,他们一律敌视。
高士廉遇到的就是这样的一个民族。外边的世界王朝更迭,可山中日月依旧。前段时间朱粲造反,大肆杀戮,也死了不少蛮人。因此这些蛮人这段时间见到汉人那是相当的仇恨。
捉拿高士廉的这些人正是三苗蛮人的一支,他们的族人就被朱粲杀了几个,他们下山就是布置陷阱,防止汉人进山的。
很不幸,高士廉四人便被当成是朱粲的探路人抓上了山,迎接他们的那是相当残酷的现实。
高士廉叫唤了半天,也没人理他,只好闭嘴了,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被扛到了一个山洞中。
进了山洞,高士廉才对这些蛮人产生了敬佩。一个大大的山洞,被蛮人打造成了大大小小的许多屋子。进洞先看到的是一个大大的广场,洞壁上插着火把,照的洞中亮堂堂的。
广场最里面是一排台阶,又二十多级,上边是并排的三个木墩子。起先见到的那个女子正坐在中间的木墩子上吃着手中的肉,看着高士廉被带进来。
台阶下面两边也有一些木墩子散乱的放着,有几个大汉在木墩子上坐着,怒目而视。见高士廉进来了,便大声的说着什么,看上去就知道一定是在说他。
那个小娃娃见到女子后,蹦蹦跳跳的朝着上边跑去,一边跑,一边还笑着说话,大概是女子派给他的任务他很好的完成了,是去撒娇的。
扛着他的汉子将他往地上一摔,然后也坐到了一个木墩子上,从旁边地上拿起一条动物的腿就开始吃了起来。
高士廉缓了缓,这才爬起来,他现在也不害怕了,反正就是这样了,怕也没用,站起身,拍打了身上的尘土,不卑不亢的看看周围的汉子,又微微抬头看看女子,咳嗽一声道:“姑娘,你们素不相识,今日你为何要捉我上来,到底有什么事情,直接说出来,在下洗耳恭听。”
女子显然没有想到眼前这个老头儿居然到现在还有这样的胆量说话,有些吃惊的看看他,又看看手下这些族人,然后哈哈笑了起来,最后一拍大腿道:“汉家老头儿,你说你是不是那个汉人魔王的人,来我们这里到底要干什么!”
下边的汉子们齐刷刷的站起身,有的手中还有打猎用的石头匕首,也拿了出来,估计高士廉一个说的不对,他就没命了。
好在高士廉不怕这个,能在朝堂上和皇帝、高官说话的人,还会怕这些无知的蛮人辩驳?于是他也大笑起来,然后大声道:“在下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看样子你也是个头人的模样,难道你就不知道什么叫冤枉好人吗?你怎么知道在下就是你所说的那个什么魔王的人,再说,都被你抓到这里了,你还不清楚我们是什么人,这就是你们这些蛮人的待客之道吗?”
高士廉再次改变了女子的认知,怎么这个汉人和其他汉人不一样呢?为什么他不害怕?
“好,那你叫什么名字,来我们苗寨干什么了?”女子最终决定让一步。
“在下高士廉,外边三人是我的仆人,我们是从岭南回中原探亲的。”见到女子终于松口了,高士廉知道现在就要靠自己说的救命了。
“回中原探亲?你有亲人在中原?”女子似乎听到中原很感兴趣。
高士廉点点头,不知道女子是什么意思,所以没有贸然接话。
女子皱皱眉,显然是对他不回答有些生气,不过接下来女子便问道:“你说的话怎么叫我们相信,你有什么办法吗?”
高士廉一脸难受的样子,心道:“这话也能说出来,抓我们的是你,叫我说话的也是你,最后相不相信却问我,我怎么知道。”
见高士廉还是不说话,女子便招手叫一个大汉到近前,叽里咕噜又说了半天,那个大汉瞪了高士廉一眼,转身出洞,不一会儿把刘四抓了进来。
刘四早就吓软了,见高士廉进洞后一直没有出来,现在大汉又抓了他,还以为高士廉已经被人家咔嚓了。好在一进洞就见高士廉安然无恙的站在那里,心总算稍微安定了许多。正要和高士廉说话,女子开口道:“你叫什么名字,你们来我们苗寨干什么?快说,刚刚这个高士廉已经说过了。”
高士廉心中一紧,随即便明白人家的意思了,明显听他一人说的人家不相信,这是要听听其他人怎么说。
刘四愣住了,随即也反应过来了,只好偷眼去看高士廉,想要得到什么提示。说实话刘四根本就不了解高士廉,甚至高士廉这个名字他都是第一次听到,以前一直跟着甘奎叫高大人,而且这年代年纪轻的人是不能直呼年长人的名字的。
见高士廉没有反应,刘四知道他们这些人的性命现在可都在他手里了,一个说错,弄不好大家都得死。
好在刘四机灵,虽说不清楚高士廉具体要干什么事情,但他也不会详细的说出他们一行人到底要干什么。于是他含糊的道:“女菩萨,你可别吓唬俺们啊,俺们都是跟着高大人从南边儿来的,说是要去北边儿的。没想到迷路了就走到这儿了,本来我们还以为要被困在深山老林里了,谁知道遇到了女菩萨救了我们,感谢女菩萨的大恩大德啊!”说着连连给女子磕头。
其实高士廉很紧张,他没有和甘奎说他去北面干什么去,甘奎也没有问。但他是三品高官的事情,甘奎和他的手下肯定是知道的。被这个苗人女子抓住这么长时间,高士廉也判断出人家对汉人是有敌意的,那要是知道自己还是汉人王朝的官员,说不定会更危险,因此他自己就没有说。
他就怕刘四说漏嘴将他是大人的事情说出来,其他的还都好说些。
一听完刘四叫他高大人,高士廉就知道要糟糕,马上头上就见汗了。可惜,他还是不了解苗人的性格,女子没有生气愤怒,相反却哈哈大笑起来,下边那些大汗也跟着笑了起来。
弄的高士廉和刘四实在是莫名其妙,心道:“到底是苗人蛮夷,就是和汉人不一样,这笑起来可真吓人。”
笑完后,女子笑眯眯的看着刘四道:“你这个汉家娃子嘴倒是很甜啊,说说看,本姑娘哪里像女菩萨了?”
“啊!”刘四彻底混乱了,怎么问这个?这也太扯了吧!本来就是一句马屁,这也能当真的?
高士廉也愣住了,反应半天好不容易才跟上人家的节奏,只能暗自腹诽,蛮夷还真的没文化啊!
见刘四说不上来,女子当下就变脸了,大声道:“一看就知道你们汉人都是这个德行,嘴上说的都是甜言蜜语,心里面指不定将我们这些苗人看成了什么呢。你们汉人就没有一个是好东西的,我也不和你们废话了,告诉你们,不管你们是探亲的,还是来刺探我们下落的,进了苗寨,就没有活着出去的道理。”
然后一挥手,两个大汉便过来,女子愤怒的嘱咐了几句,然后大汉就将高士廉和刘四架起来往洞外走。高士廉马上知道要糟糕了,赶紧叫道:“住手,等等!”
女子冷眼看着高士廉,咬着牙问道:“怎么,临死前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高士廉趁机挣脱大汉,朝前走了两步道:“在下不知道我们汉人到底与你们有什么仇怨,但是汉人有句话叫做,临死也要做个明白鬼,你既然要杀我们,难道就没胆量告诉我们,到底我们是为什么而死的吗?”
高士廉知道现在再不拼命的话,就真的要死在这荒山野岭了。
016美妙的开端
女子盯着高士廉,一时间有些恍惚。她真的很佩服这个汉人老头儿的勇气,要知道在苗寨里,每一个苗人对汉人都有着刻骨般的仇恨。不要说敢于这样说话的汉人了,就是汉人的军队出现在这里,这些苗人们也会毫不犹豫的拿起手中可怜的武器上去拼命的。
“把他们先关起来,给他们些吃的。”女子突然间转变了心意,吩咐了下去。大汉们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照办了。
高士廉是听不懂人家说什么,不过看女子和大汉的表情,大概猜到了,也许还有生还的可能,也就没有再闹,痛快的跟着下去了。
女子挥挥手将洞里所有人都赶了出去,然后叹口气,转身进了旁边一个更小的洞中。
别看是石洞,还真的是别有洞天,这个更小的石洞比外面的大洞要豪华的多,当然是相对而言。
石洞中有石凳石桌,还有石床,最惹眼的却是石洞中居然有大大的一张铜镜立在一个石台上,铜镜前边还有一些汉人用的锦盒。锦盒上面放着一张斑驳但鲜红欲滴的贺笺!
女子坐到石台前的石凳上,用手摸摸自己的脸,望着镜中自己的容颜。时光易逝,容华易老,女子仔细的看着自己,眼中流露出难有的温柔和憔悴。
一眨眼五年了,这五年她是怎么过来的,也许只有她自己知道吧!
五年前,正值妙龄的罗溪女还是荆州蛮人头目的掌上明珠。那时的她活泼可爱,有着同龄人一样的梦想和愿望。作为头人的唯一子女,她不但有着高贵的血统,更继承了父亲所有优秀的基因。
果决有担当,嫉恶如仇又善良细心,凡是族中的青年男子都梦想成为她心中的王子。可惜一心向往自由,又偏爱汉人文化的罗溪女早早就定下了目标,一定要族人像汉人那样,可以吃穿不愁,过上好日子。
所以她并没有将自己的事情放在心上,因为她会是下一任荆州蛮的头人。希望总是一个人成长的动力,也会改变许多事情。这一切因为一个汉人的到来,完全脱离了轨道。
她记得很清楚,那是秋日正好的时节,带着几个随从,牵着族中仅有的几头骡子,罗溪女下山进城去为山上的族人添置些难得的吃食。听说城里这段时间有好玩的东西,少女的心中也不自觉的向往着。
正好族中又到了每年一次赶秋节,族中少男少女们每到那一天都要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在节日上去选自己心爱的人。这样的节日对每个到了年龄的少男少女们都是最最期盼的,罗溪女也不例外。
在城里逛了整整一天,零零碎碎买了许多东西,就这样也还是放不下那满目的新奇物品,她不知道这些东西其实都是李向弄出来专门吸引女孩子的东西,布偶娃娃、香水……
“哎,什么时候我们苗人也能像汉人一样过上这样的好日子呢!”罗溪女自己想着,“算了,还是赶快回去吧!”
好不容易让自己和手下人都离开了城门,走上了回山的路,大家还是兴奋的一个劲儿说见到的东西。罗溪女更加坚定了自己带着苗人过好日子的决心。
刚刚上路没多久,身后便来了十几匹快马,骑马的人各个都是汉人官兵。罗溪女马上就知道这些人是冲着自己的队伍来的,这条路很少会看到汉人,这是上山唯一的路。
大家有些慌乱,还好罗溪女强自镇定下来,叫大家不要动。骑兵到了近前,领头的翻身下马,走到他们面前问道:“你们谁是带头人,我家大人有事找你们问话。”
听着来人直冲冲的话语,罗溪女第一反应是自己这些人是不是做了什么事,犯了汉人的律法。罗溪女自从觉得汉人很多好东西是可以用在苗人身上以后,便慢慢的学了很多汉族的学问,因此她心里很紧张。
于是她站出来说自己就是头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那个骑兵这才抱拳说自己老爷请大家去府里做客,有求于她们。
罗溪女愣住了,按说苗人很少和汉人接触的,更不要说是能认识汉人的大人物。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见苗人都不动地方,骑兵心中也是很担忧的。这次出来完全是被大老爷抓差了,原因是大老爷的老爹生病了,请了许多名医都治不好,最后还是一位白胡子老头儿说,要想治好老爷子的病,必须去找懂得巫蛊之术的苗人才行。
这几日城中的衙役兵士们都睁大眼睛盯着进出城的各色人物,就盼着能遇到一两个苗人,好带到老爷府中去,死马当活马医,运气好了,救活了老爷子那可是大功一件。
正好今日是这个骑兵当差,就在街上转悠,没想到就被他打听到有十几个苗人进城了。等他去找的时候,罗溪女这些人已经出城回山了。他便带着几个手下快马追了上来。
等事情说完了,罗溪女为难了。巫蛊之术确实是她们苗人的一种治病方式,但也不是人人都会,而且也不是什么人都能请苗人去施蛊的,那需要头人和祭祀共同批准了才行的。
她也将情况和骑兵说清楚了,有些抱歉的便要离去。
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懂得巫蛊的苗人,骑兵怎么能叫她这样就走。于是骑兵便派了一个手下快马去请老爷过来,到时候还是请不动的话,就不是他的问题了。
罗溪女也没办法,虽说苗人和汉人不怎么交往,但一是苗寨就在人家的地盘儿上,要是真的和汉人出些什么矛盾的话,也不好解决;另外毕竟这是人命关天的事情,没听到也就算了,可听到了不去的话,自己心里还是有些愧疚。
像蛮苗这些少数民族很少和外界接触,汉人一听他们的名字就觉得是些不懂礼数、野蛮无知的人。其实正因为这些人很少和汉人接触,他们便保留了自身单纯的一面,没有汉人那些勾心斗角和尔虞我诈,往往比汉人更加懂得什么是应该做的事情。罗溪女的质朴和爱心就是这些少数民族最真实的一面。
没有多久,城里的老爷便风风火火赶来了。罗溪女没有见过这样的官员,准确说没有见过这样年轻的官员。
被那些汉人官兵称作老爷的人看上去也就十七八岁,最多不超过二十岁,但人家举手投足间那种淡雅和沉稳,叫罗溪女有些吃惊和害羞。对,就是害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官老爷一见到罗溪女便上来施礼,又说了许多感激的话,甚至亲自帮着罗溪女牵过骡子,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情况,便跟着人家往城里走了。
身后的随从一见小头人都已经回去了,那就跟着呗,于是叫一个人带着东西回山去报信儿,其他人都跟着又回了城里。
见到生病的老爷子后,罗溪女没有犹豫,查看完病情后,便叫大人准备了许多东西,在汉人眼中作法事用的东西。然后罗溪女便把所有人都请了出去,自己在老爷子屋中倒腾开了。
大概用了两三个时辰,众人才听到屋中微弱的罗溪女的声音。大家进去一看,罗溪女脱力的倒在地上,满头大汗,床榻上的老爷子却是面色红润起来。
大人惊讶于苗人巫蛊的神妙,又对罗溪女不惜自己身体救自己父亲感到敬佩和感激。于是为了罗溪女的安危,从山上下来的这些苗人们便被大人安排在府中过夜,也是第一次苗人和汉人有了这么深层次上的接触。
后面的事情也是顺理成章的。几日后罗溪女带着大人送的很多礼品,高高兴兴的回山了。头人和祭祀听完她说了事情的经过,也觉得这件事可大可小。倒是可以通过这件事和汉人之间好好的磨合一下关系。
再者罗溪女说她已经和那位大人说好了,以后苗寨中会请几位汉人的先生来教授他们汉人的知识,还有汉人用的很多东西,那位大人也说会低价的卖给他们。最重要的就是苗人以后生活上有什么需要,只要是人家可以承受的范围内,大人都会尽力相帮的。
苗人大喜,这是千百年来很少有的喜事了。为了表达对这位汉人大老爷的感激,头人和祭祀商量了一下,觉得应该请大老爷来苗寨走一回,正好赶上赶秋节,那就叫大老爷也来看看苗人是怎么过节的吧。
这个重任当然落到了罗溪女的身上,她也痛快的应下了。
赶秋节那天,大人出现在苗寨中,和所有苗人一起载歌载舞,好不热闹。到了**部分,许多苗家少男少女开始各自选好了自己心仪的人,便成双成对的消失在篝火旁。
大人不知道什么原因,便问了出来,头人高兴的给他解释了这是苗人的风俗,只要在这一天互相看上眼的男女都是可以在一起的,赶秋节相当于情人节。
大人释然了,心里却觉得苗人这样的做法实在是有些太惊世骇俗了,相对于学习儒家文化出身的汉人来说,真的是有伤风化。
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罗溪女翩翩来到他的身边,把身上的一条野兽皮做的腰裙系在了大人的身上,然后含情脉脉又含羞带笑的跑开了。
他有些惊讶,头人倒是哈哈大笑告诉他,自己的姑娘看上大人了,大人快去吧。不由分说,大人别被好些汉子簇拥着去了罗溪女的“闺房”,一个苗人看起来奢侈的山洞中。
之后的事情也就不由外人分说了。
017罗溪女的誓言
一切都顺理成章了,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了,快到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就已经发生了。
在三湘大地上,在这个年代里,第一次出现了汉人和蛮苗的通婚,也是第一次汉人官员和苗人头人之间的通婚,作为大事记载在汉人县志和苗人记事中。
然而,一切都只是美好的开端,因为这个年代是儒学昌盛的年代,是汉人统治思想的年代。
两个当事人作为承载着汉苗文化大使身份的特殊人物,都成为了历史的牺牲品。
那一夜后,罗溪女便将自己的一颗心全部寄托在了大人身上,也将苗人美好的未来托付给了这个只见过两面,便以身相许的男子身上。
大人走了,带着一些自己都想不明白的问题和罗溪女幽怨的眼神,回到了汉人的世界中,等待他的暴风雨才刚刚来临。
回到府中的他第一时间便将发生的事情告诉了那位被罗溪女救活的老爷子。老爷子没有回过神来,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等知道事情真的发生了,他大怒不已。立马下了封口令,府中所有知道这件事的人绝对不能将事情传出去。
大人傻了,这是怎么回事?对于一个还没有及冠的男子来说,罗溪女的诱惑不是他能阻挡的。于是他便问父亲为什么,于是他被告知从今天起再也不要说起罗溪女和她的一切事情。
另外以防万一,他被限制在城中,身边也换了跟随的人。总之从此以后,与罗溪女再无任何瓜葛。
大人彻底懵了,他真的想不通这是为什么,明明好事一转眼就变成了坏事,那幽怨的眼神难道真的成了最后一眼了吗?
作为一个有担当,有魄力的男人,大人觉得自己应该反抗,至少要和罗溪女见面说一下事情,看看有什么办法可以解决的,但事情又出现了变化,这种变化任谁都会觉得始料未及。
这一年朝廷派出了御史到各地去探访民情,查办不作为的官员,正好御史来到了县城中。本来老爷子原先也在朝中为官,只不过官阶不高,倒是认识几个朝里的大人物,这才有了十几岁便当了县令的儿子。
御史也知道他们家的情况,只是来转一圈儿便走。谁知道正好赶上罗溪女下山来府中找大人,她不知道为什么这个自己看中的男人一去不返。苗寨中已经传言那个大人骗了所有苗人,要是再不露面的话,苗人便要组织起来道县城闹事了。
这可是大事情,头人很生气,罗溪女很慌张。终于又等了两天还没有任何消息后,罗溪女下山了,带着怒气和愁怨下山了。她要亲自问问这个负心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御史前脚进府,后脚罗溪女便在府门前闹了起来。御史和老爷子一起出府,一见到是罗溪女,老爷子脸一下子便白了。好死不死怎么正好今天被赶上了。
罗溪女倒是高兴了,因为这个老爷子是她救的命,于是便问老爷子大人去哪里了。
老爷子知道不能在大庭广众下说事情,只好压着火气请罗溪女进府中再谈。一进府,御史便问是怎么回事,老爷子不能说啊,朝廷要是知道了这件事,那他家还真的说不清楚了。于是老爷子先叫人安排罗溪女下去,再好好和御史解释。
谁知道罗溪女性子直,声称不见到大人,她就不走。
没办法,老爷子只好叫下人悄悄吩咐大人见上一面,并且要保证两人不能再有任何瓜葛,就当是最后一面。就这样罗溪女终于见到了心中的那个人。
一肚子的委屈和怨气在见到大人的时候消失的无影无踪,因为几天没见的大人已经没有往日那种风流倜傥的状态了,看上去就像一只病恹恹的小猫一样,满身酒气,醉眼惺忪。
看到罗溪女出现在他面前,大人以为自己酒喝多了,出现了幻觉。两人牵手的一刹那,互相才知道这是真实的,不是梦。
在下人监视下,两人都爆发出了身体中最原始的那种冲动,将下人直接敲晕,然后互诉离愁,再然后大人便是对罗溪女的担心。他可是知道自家老爷子是什么德行,罗溪女这个时候出现在自己眼前,听说还有御史在府中,那罗溪女还能好好的出府去吗?
于是大人慌张的告诉罗溪女赶快走,不然一切都晚了。罗溪女不干,说什么也要两人一起走,最后还是晚了。
御史听完老爷子舌灿莲花的解释,当下什么也没说,只是含蓄的表示不会在意,然后便以各种理由起身离府,接着老爷子带着家丁便来兴师问罪了。
好在大人已经拉着罗溪女走到了后门,就差临门一脚了,还是没有出去。老爷子痛骂逆子不孝,然后指着罗溪女说她是狐媚妖精,下令家丁当场要格杀罗溪女。
一时间后院大乱,罗溪女出身在山中,又是头人继承人,身上的功夫还是可以的,但大人却没有给她表现的机会,一直挡在罗溪女身前,自己替她受了许多棍棒,大声叫罗溪女快走,不要再回来了。
终于承受不住大人被打的心痛,罗溪女含泪离去,最后看了一眼心中的爱郎,消失在城中。可她不知道,这一眼真的成了诀别。大人被打成了重伤,不治而亡。
县城出了大事,县令在自家被打死了。老爷子傻了,御史闻讯赶到,看着眼前的一切,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他可是朝廷派来的人,赶上这种事,一个处理不好,他也要受责的。
还好多年在朝中的历练,御史很快就拿出了处理意见。家丑不能外扬,何况这不仅仅是汉人的事情,还涉及到了蛮苗。于是本着汉人不会做错事的原则,将大人的死定性为苗人眼红汉人的富裕,派刺客进府行刺。
最后御史拿出朝廷大员的身份,直接调动当地府兵,要进山清剿苗寨。
当然他这样做也是有私心的,他知道老爷子在朝中的关系,这样处理完,那老爷子就欠了他一个人情。人情可是不好欠的,只要老爷子一句话,他这个御史便能风光的进入朝廷高层了,再也不用这样到处吃风喝雨的乱跑了。
城中的一切和回山的罗溪女都没有关系了。她失魂落魄的跑回去,被头人和祭祀关在了山洞中。也不知过了多久,才想起从怀里掏出那张大红的喜笺,那是大人交给她的,告诉她,无论何时,她都是他最爱的人。
泪水落在喜笺上,晕开了一朵朵梅花。心中却百感纠结,冰冷无声。
就在她沉浸在悲伤中不能自拔时,苗寨的末日到了。所有人都睁大眼睛望着突如其来的汉人兵士,像疯了一样,在苗寨里到处杀人放火。男人、女人、老人、孩子,没有例外,不是死了,就是被抓了。
在震惊之后的便是无尽的怒火和反抗。
头人站了出来,祭祀站了出来,拿着猎叉的男人站了出来,抱着孩子的女人也站了出来。捡起身边可以杀人的任何东西,凶狠的朝着官兵扑了上去。用叉子刺,用石头砸,用拳头打,用牙咬,只要能杀人,其他的无所谓了。
头人很清楚这次是苗寨的灭顶之灾,一定要留下骨血,才能报仇。于是他叫祭祀去收拢那些还年轻的少男少女,赶快去将罗溪女一起送走,等他们长大了回来报仇。
祭祀没有走,而是将他的儿子派了出去,他要和苗寨共存亡。
望着凌乱的人群和他们仇恨的目光,罗溪女浑浑噩噩的被众人架走了。不知道在哪里,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几日后,望着原先的苗寨冲天的黑烟,罗溪女终于弄清楚了事情的经过。大火烧了三天三夜,苗人死的只剩下百十来人,这百十来人中还有七八十人都有伤。
罗溪女感觉到所有人看她的目光中都带着怨恨,那是一种失去亲人和家园的怨恨。她知道自己百死莫赎。
又是一个静静的夜晚,她自己坐在铜镜前,大人送的铜镜前。罗溪女拿起那根父亲留下的皮鞭,用力的握在手中,镜中的她一脸决绝。
第二日,她召集了所有逃出来的族人,站在高处郑重的道:“今日所发生的一切,都是我带来的,我知道你们都恨我,我也恨我自己。但是现在恨我没有任何用处。如果我死了,可以叫你们好受一些,我会在这里亲自了结自己。”
她目光中没有害怕,没有迷茫,望着下面所有的族人缓缓道:“我站在这里,不是为了叫你们原谅我,而是要你们承认我现在是你们的头人。”
大家都木木的看着她,看着她自己在那里奋力的声嘶力竭的喊着。
“我会给所有死去的族人报仇,我会叫那些猪狗不如的汉人血债血偿。你们可以仇恨我,但我希望你们也可以带着仇恨跟我一起去报仇!”罗溪女满含热泪,用手指着原先他们的家园道:“那里是我们的家,我们要回去,要在那里重新建起我们自己的家,要从那里开始,用汉人的血来祭奠苗家好儿郎!”
“你们愿意和我一起回去吗?”罗溪女大声喊着。
没有人说话。
“你们愿意和我一起回去吗?”第二遍。
依然无声。
“你们愿意和我一起回去吗?”罗溪女用尽全身的力气嘶吼道。
“愿意。”第一个声音响起,接着更多的声音响起。
“愿意”,“愿意”,“愿意”……
罗溪女哭了,哭的歇斯底里,最后她站起身,找到一块锋利的石片,一下划破自己的食指,鲜血滴在地上,在嘈杂的环境中根本听不到声音。但却把每个人的心震的咚咚作响。
“我在这里以盘瓠(注1)之名起誓,一定会为死去的苗家二郎报仇,一定会重建苗寨!”罗溪女的声音响彻山谷。
ps:盘瓠(注1):盘瓠(hu)(葫芦狗)是古代中国南方民族传说中的神犬,传说远古高辛帝时,“时帝有畜狗,其毛五采,名曰盘瓠”。 盘瓠死后,“其后滋蔓,号曰蛮夷”,成为中族,大家都尊奉他们共同的祖先,是苗人心中的神。
018洞里洞外
罗溪女回来了,带着剩下的族人和满腔的仇恨。
罗溪女变了,再不是那个一说话满脸笑容,活泼朝气的女娃娃了。
罗溪女成为荆州蛮的头人了!
这里再没有罗溪女,只有女头人!
看着镜中的自己,又摸摸手中的喜笺,罗溪女叹口气,从五年前的思绪中回来了。
这五年她带着族人在原先的领地上建起了比之前更大的家园。她收拢了散居在山中其他的蛮苗人,建起了几百年来最大的一个荆州蛮寨,她也成为百十年来最有威信的女头人。
期间,她带着族人下山,烧了老爷子的府邸,杀光了所有府中的人,只留下曾经那间和大人见面的屋子。
出城前,罗溪女找了一块大白布,用汉苗两种文字,写了一句话:“汉人作孽天不收,苗家儿郎自来取。”带着苗人浩浩荡荡的离去了。
自那以后,罗溪女的名号传遍了三湘大地,人们叫她“苗王”。
然后苗寨周边的县城便开始对苗人实施了封锁,一旦发现苗人出现,便会出动卫所兵士擒拿或者杀死。苗汉关系到了冰点,两族互有伤亡。
要说罗溪女也赶上了时候,要不是杨广的政策闹的国家到处都是乱民的话,只要派一支厉害的军队过来,苗寨将再一次遭受灭顶之灾的。
见到高士廉这些人的时候,她真的觉得这些人就是汉人派来的奸细。之前已经有好多汉人奸细被她发现杀死了。
可是从高士廉和刘四的话中,她发现这几人应该不是奸细,因为他们好像根本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人。这些年苗王在这片大地上可是声名大振的,要是汉人被苗王抓住了,第一时间就会吓死,因为苗王会用巫蛊之术让被抓的汉人生不如死。
很明显,这几个汉人是真的不知道她是谁。
可一想到五年前的那一幕,再看看手下那些曾经目睹了惨状的那些人,目光中的仇恨,她不得不解决掉高士廉几人。但高士廉最后说的那几句话,让他恍惚间看到了那个他曾经深爱的人。
高士廉身上有那个人的影子,一样的正直、一样的正气凌然,也是一样的坚强。
苗人本身都是喜欢英雄的,哪怕是敌人,也会得到敬重。
高士廉四人没有受苦,那几个大汉将他们带进了一个山洞,有几人在洞口把守。之后又有人给他们送进来一些吃食,都是肉,估计都是山中什么野兽。还有人给他们拿进来许多草,看样子是睡觉用的。
老仆一段时间没有见到高士廉,心里的害怕已经变成了焦急。这时一直在高士廉身边絮絮叨叨的说着什么,刘二则是低声询问刘四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们有没有生命危险。只有高士廉一言不发,深思着走向洞中最角落里,靠着洞壁坐了下去。
四个人谁也没有去碰那些肉,估计都知道命不久矣,哪有心情吃饭。
静静的坐了一会儿,刘二便忍不住了,直接走到高士廉面前,然后蹲下身子道:“大人,高大人,你快想想办法啊,我们怎么办呢。要是真的死在这鬼地方,来世就算投胎都投不到汉家去啊!”
高士廉倒是颇有意味的看了看刘二,这个人一路上很少说话,不过他的作用却很大程度上叫四人躲过了不少危险。要不是突然遇到苗人的话,估计他们现在已经看到那浩浩汤汤的长江水了吧。
高士廉拉住刘二往旁边一靠道:“刘二你先别说话,听我说。”然后在刘二吃惊的目光下,高士廉在他耳畔道:“你的记性好,又对山路熟悉,那你能记起他们是怎么从山下上来的吗?”
刘二先是一愣,随即就知道高大人这样问,一定是在想办法逃出去的,便赶紧站起身,在洞中到处找寻起来,弄的几人都不知道他在干什么。好在没一会儿他便回到高士廉身边,手中拿着一根短树枝。
刘四早就凑了过来,连老仆也挤在高士廉身旁探着脖子想要看个究竟。
刘二蹲下身子,先是闭着眼想了一会儿,然后手中的木棍就开始在洞中的地上慢慢的开始画开。洞口离着里面有些距离,又拐了个弯儿,四人聚在洞里一角最暗的地方,刘二画的东西大家都看不清楚。
高士廉叫几人给刘二让出面前一块儿地方,四个人头顶着头仔细看着地面。
刘二先画了一个圆圈儿,又在圆圈左右画了几个大小不一的方块儿,接着便是许多叉叉、三角,反正几人都没有看懂。
然后刘二便开始用手掌张良长度,在圆圈儿三角边上开始连线。不一会儿面前的空地上便出现了一幅图,这时高士廉也不由得对刘二刮目相看了。这是地图,就连老仆都看出来了。
刘二画完后又想了想,改了几处后,便点点头,转头道:“高大人,俺也就能记住这么多了,实在是被人举着上山的时候太害怕了,有些懵。”
高士廉已经不去想他说的话了,只是认真的盯着地图。看的不清楚的地方便问刘二,一时间除了他两个低声说话外,没有其他声音。大概一炷香时间,高士廉长吁了一口气道:“真没想到,刘二还有这等本事。民间藏龙卧虎,古人诚不我欺啊!”
刘二刘四也不知道高士廉文绉绉的说的是什么,反正意思大概就是夸刘二。刘二想笑,可一想到现在在这个恐怖的山洞中,却一点儿都乐不起来。
可能记住一些道路对于大多数人来说不是什么难事儿,但要是在那种精神高度紧张下,又时不时上山下河的,就算是正常人也不一定能记得多少。难得的是刘二不但记住了大部分道路,就连一路上哪里有山坡,哪里有深沟,哪里树林茂密,哪里水流湍急都能清楚的记下,这可就是本事了。
高士廉虽说还没有相处办法,但有了这张地图在心中,起码找到逃跑机会的时候,能增加不少的胜算。看众人还在看地图,高士廉毫不犹豫的便伸出脚将地图弄乱了,然后低声道:“大家赶快去吃东西,要想逃命就得有力气才行。”然后自己站起身去篮子哪里拿起一块儿,也不看,直接送到了嘴里。三人也跟在高士廉后边开始吃饭。
还别说,苗人虽然缺衣少食,但常年生活在山中,对肉食的制作还是颇有心得的。这些肉看上去黑不溜秋,很难下咽的样子,但吃到嘴里还真的有些回味无穷了。要不是现在被困山洞中,高士廉都有心赋诗一首,难得有这样在野外吃饭的机会。
不提他们如何吃饭,罗溪女趁着夜色,带了两个随从出现在洞外,没有进洞,而是侧耳听洞中人谈话,想知道他们到底在想些什么。
“高大人,你说他们为什么要抓我们啊,我们又不认识他们,还要杀了我们,咱们这也太倒霉了吧。”听上去像是那个叫刘四的人的声音。
“就是啊,老爷,咱们刚刚才在洞庭湖脱险,怎么转眼又被那女土匪绑到了这里,哎,这回要是能平平安安的回家去,老奴一定诚心诚意的去拜拜菩萨去。”这是那个最老的汉人老头儿在说话。
罗溪女仔细分辨着每个人的声音,她心里突然有种期待,那个姓高的老头儿会说些什么呢?
“都不要说了,在下觉得那个女头人也有她的难处。”高士廉的声音响起,而且第一句话就让罗溪女心潮起伏,没想到这个人居然能看的这么透彻,她屏住呼吸,生怕漏掉一句。
“她会有什么难处,有难处还抓咱们干啥,难不成想叫咱们去给他解决难处去?”
“刘四,虽说这一路你跟着我走过来,也吃了不少苦,但老夫还真的要说你几句了。”高士廉继续道:“你之前是什么样子,老夫不知道,但自从你跟了我之后,我发现你的想法很有问题。不管是什么事情,你总是首先考虑的是你自己能有什么好处,或者说你会不会受到什么惩罚,你的私心太重。”
“当然,我没有骂你的意思,百姓本就活的很苦,你有这样的想法无可厚非,但你不知道,很多时候做事情没有对错,有的只是该不该去做。”高士廉就像在教育自己家的孩子一样。
“那什么是该做的,什么是不该做的?”刘四心中有些不服,他一直都是这样活下来的,都活了将近二十几年了,忽然被人说他活的不对,搁谁都不会服气。
高士廉微笑道:“就拿今天的事情来说吧,你们觉得那个女头人抓咱们该不该?”
“当然不该了。”老仆第一个就说道:“咱们好端端的走路,她们二话不说就把咱们抓起来,还要杀人,凭啥啊?咱们又不认识她们。”其他两人也是连连点头。
高士廉叹口气道:“那你们见到她的时候,觉得她是个杀人如麻的人吗?”
一阵沉默,接着刘二道:“不像,俺第一眼就觉得真好看。”他一说完,高士廉便笑了,一会儿才道:“也是,任谁也不会把一个娇滴滴的女子看做是一个杀人的刽子手的,老夫也不信。”
“其实老夫一直在想,为什么她要这么做。人啊,不管做什么事情,总是要有原因的,不是为了钱财,就是为了情感,要么就是有所求。可偏偏咱们和他们又不相识,她为什么还要这么做呢?”
“为什么?”三人齐齐问道。
“老夫估计只有一个原因,她,心里有恨啊!”高士廉低沉的声音急剧穿透力的刺进了陋罗溪女的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