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中秋聚餐
卢景晃到刘诏身边,翻着白眼道:“听说有个憨货背着头猪走了一路,是你吧?”
刘诏脸顿时臊得通红,还没开口就听他说道:“刀法不错。就是腕上的力道差了点。”
卢景抬手搭在刀背上,轻巧地一转,就把刀从刘诏指间夺了出来,然後一连三刀,将一方将煮好的白肉切成六块大小如一的肉丁。
刘诏是识货之人,一看卢景出手就知道有料,只不过他的手法看起来似乎有些眼熟……半晌刘诏打了个突,猛地想了起来,“原来是卢五爷。”
“眼力还行。”卢景道:“怕了吧?”
刘诏笑道:“当年我去大营报名,晚了一步没赶上,只好投了禁军。没想到今日会遇见五爷。”
程宗扬知道高俅不会随便派人,刘诏即使与星月湖大营没有渊源,多半也有好感,才会被高俅暗中引为心腹。
程宗扬在卢景肩上拍了一把,“都忙着呢。晚会儿再叙旧吧。”
卢景挑了块最好的肉丁,一边吃一边去找刚才给郑宾疗伤的老兽人。
“接着!”有人把揉好的麺团抛过来。
刘诏抬手接住,一边用麺杖檊开,一边道:“程头儿,我刚才看见你有个铁盒子?”
程宗扬开过罐头就把盒子扔到一边,拿过来道:“是这个吗?”
“就它了。”刘诏接过来洗乾净,拿刀背在罐上压出花型,然後用麺团包好馅料,在罐中一压,反手磕出,一隻四面起花的月饼就落在案板上。
月上中天,十余名汉子围着篝火,热热闹闹坐了一圈。汉国虽然没有中秋吃月饼的风俗,但这些人大半都是宋国来的,中秋之夜,在异国他乡聚在一起,赏月食饼,别有一番风味。
敖润捧起酒碗,“程头儿,我先敬你一碗!”
程宗扬也不含糊,“乾!”
刘诏也拿起酒碗,“程头儿!我刘诏不会说别的,只想说:难怪我们太尉看重程头儿,我刘诏是一万个服气。先乾为敬!”
“碰一个!”
两人举碗一碰,一饮而尽。
富安摇着扇子道:“小刘啊,我对你是一万个服气——那猪我可背不动。”
满座轰然大笑,刘诏臊着脸道:“得,我这话柄算是落下了。”
“怨我!怨我!”敖润举酒道:“我给哥哥赔罪了。富老哥,来来来!咱们也走一个!”
众人闹哄哄饮了一圈,程宗扬左右看了看,“哈爷跟老兽呢?”
“煮羊呢。”高智商跳起来,“我去瞧瞧!”
高智商推开门,厨房内随便飘来一股肉香。那肉香浓而不腻,让人一闻就食欲大开,肚子里仿佛有十万八千个馋虫同时钻了出来。
程宗扬咽了口口水,“姜还是老的辣!老朮、老豹、老兽这几个粗坯,什么时候能煮出这么香的羊肉?”
房门一响,只见青面兽提着一隻大鼎从厨中出来。那鼎是社里最大的一隻,足有好几十斤,带汤带肉一二百斤的份量是有了。青面兽提着鼎耳,里面肉汤翻滚着,一隻肥羊在汤中载沉载浮。
敖润摩拳擦掌,“这回咱们可捞着了!”
程宗扬却看到高智商跟在後面,一手捏着鼻子,一张脸比苦瓜还苦。
等青面兽把肉汤放席间,程宗扬立刻明白高智商表情为什么那么苦了。鼎里是一隻整羊,大火煮得稀烂,问题是那羊压根就没有洗剥,只用刀把羊毛一剃,就整个下了锅。那羊汤浓香扑鼻不假,可汤上不仅漂着没剃净的羊毛,还有一些可疑的黄绿之物,不知道是羊肚还是羊肠里的东西。
不等青面兽开口,程宗扬就腾的站起来,对众人说道:“哈爷和老兽一路辛苦,好不容易才煮隻羊,这羊我看你们谁敢动!”
众人如释重负,赶紧纷纷表示,这羊是孝敬哈爷和兽哥的,大伙就是馋死也绝不染指。
青面兽和哈米蚩笑逐颜开,两人捞起熟羊,连皮带骨,吃得不亦乐乎。
那场面堪比噩梦,大家都觉得需要喝点酒压惊,赶紧推杯换盏,连卢景都喝了两碗。
酒助人兴,席间气氛越来越热闹。敖润扯着蒋安世划拳,两人挽着袖子吆五喝六。郑宾这会儿热敷完,生龙活虎地和刘诏角力赌酒。富安也下厨做了几样小菜,眼下抱个茶壶,跟冯源用几枚铜铢博戏取乐。
程宗扬看了一圈,却见高智商耷拉着脑袋,用箸在碗里拨着,一副没精打彩的样子。
程宗扬朝他後脑勺拍了一下,“想什么呢?”
高智商闷闷道:“想我爹了。”
“哦……”
“今天八月十五,往年我爹早早就退了朝,拉着我在园子里赏月,吃月饼,还放孔明灯。去年八月十五,我们十三太保去小瀛洲玩耍,忘了回家。我爹还让富安给我送钱送衣服。我半夜回去才知道他一直没睡,还在等我……”高智商停下来,过会儿擤了擤鼻子,歪着头道:“你说他怎么就那么烦呢?”
“滚!”
高智商嘿嘿一笑,爬起来叫道:“富安!你个狗才!把那块肉给我!哈大叔好不容易让少爷吃顿肉,你就只顾着自己吃!”
高智商说起高俅,程宗扬却是想起了临安的局势。当初奸臣兄散布废止钱铢的谣言时,钱庄的储备金达到最顶点,足有一百八十万金铢的现款。但随着谣言逐渐平息,纸钞又大量回流。而自己在武穆王府、临江楼、七里坊以及首阳山铜矿的持续投资,还有江州重建,都占用了大量钱铢。
临安上次传来的账目显示,目前钱庄一共持有纸钞一百二十万金铢,四处分号陆续开张,每处存放十万金铢,使目前总库的储备金急降。在为铜矿商行调拨十万金铢的本金之後,即使加上在临安发行的二十万金铢股份,也只有三十五万金铢。
如今钱庄持有的全部现款,一共七十五万金铢,按照当初的约定,下个月初就要归还雲氏商会的三十万金铢。同时蔡元长用纸钞质押的款项,还有三个月九万没有支付。这样到九月份,钱庄的储备金会急跌至四十二万金铢,而抛开雲氏商会持有的六十万金铢纸钞不谈,在外流通的纸钞还有一百二十万金铢之多。
第二十七章 赏月品肠
按照计划,秦会之将在今日发行第一批无记名股票,以每年五成的利息筹措十万金铢,用于铜矿商行的投资,如果顺利的话,还能解自己的燃眉之急。但进入秋季,正是各处亟需现款的高峰期,一旦发生挤兑,钱庄就要崩盘。
但也不是没有好消息。相比于宋国钱庄的如履薄冰,自己在晋国的投资已经初见成效,在柳翠烟的打理下,织坊每月可稳定出产霓裳丝衣近千件套,仅此一项,每月就可获利上万金铢。
江州的水泥除去自用以外,也陆续向外出售,每月收益也有两万金铢,足够星月湖大营的开销。
不过程宗扬真正在意的是粮食。粮价相对于去年炒做的高点颇有回落,但一直维持在每石八枚银铢的高价上。眼下各地都开始秋收,粮价还会进一步下跌,程宗扬准备在每石六枚银铢的价位吞下五百万石以上的粮食,折算下来需要筹备一百五十万金铢的巨款。这笔钱除非用纸钞支付,否则把秦会之的两个肾都卖了也凑不出来。
来汉国之前,程宗扬对汉国的商业只有一点模糊的概念,他记得自从汉国把最暴利的盐、铁,以及酿酒收归国有之後,汉国曾经堪比王侯的大商人就一蹶不振。但来到汉国之後,程宗扬发现,汉国的专卖政策执行并不彻底。汉国境内有大量的诸侯王、列侯封地,各地还有大量豪强,朝廷的法令到这些地方,比一纸空文也强不了多少。
问题是那些坐拥巨额财富的诸侯、豪强大都对商品交易不感兴趣,一味追求自给自足,宁肯把钱铢埋到地下,也不愿参与交易。
程宗扬不得不感叹实物货币对商业发展的负面影响。金、银、铜这样的实物货币,不仅很少有通胀,还会因为实物积累超过货币的数量而产生通缩。宋代的铜钱埋到清朝照样能用,铸成铜器价值说不定还会上升。这种状况下,除非不断有新的金、银和铜矿开发出来,并铸成钱币,否则商品交易很难有大的改观,甚至由于货币埋入地下,导致交易萎缩。
纸钞相当于信用意义上的金银,它的问题在于信用。一旦连政府的信用都靠不住,就只能指望老天爷了。但其他天然矿物不是太稀缺,就是太普遍,很难具有金银铜在稀缺性和普遍性之间的平衡,因此无法替代金银。据程宗扬所知,在唐国,丝帛是可以作为货币使用的,但丝帛不可能像矿物一样具有稳定和平均的性质,最多只能作为辅币。一边是货币供应不足,一边是货币被大量集中,怎样才能让汉国豪强手中沉淀的财富流动起来呢?
“程头儿,想什么呢?”
货币本质的问题程宗扬也就是想想算完,後世那么多大贤都搞不定的事,自己如果能幹成,活着就可以封神了。不敢说压孔圣人一头,并肩当个程圣人绝对没问题。他放下心事,笑道:“富兄。”
“啥兄啊。我就是衙内的狗腿子。”富安倒是豁达,“程头儿要看得起我,叫个老富就成。”
“行,老富。”程宗扬道:“你跟着衙内有多久了?”
“那可早了。”富安道:“那年我爹过世,家里一文钱都没有,只好插个草标卖身葬父。女的有人买,童子也行,我那年都快三十了,又不是个能幹活的,跪了一天也没人理。後来遇见老爷,才得了条活路。老富没啥本事,就给老爷当条忠狗,好好伺候小少爷。”
“为虎作伥的事你可没少幹吧?”
“只要衙内高兴,我不怕缺德。反正我这命也是捡的。再说了,衙内也就是喜欢欺负个人,调戏调戏妇女啥的,”富安喝了口茶,轻描淡写地说道:“那都不叫事。”
富安这道德观念太畸形了。程宗扬忍不住道:“太尉怎么不给衙内找几个像样的伴当呢?”
“我们太尉说了,人心是枰秤,多少都是有数的。那些人太讲自己的良心,忠心上头就差了点。还是我这样缺德的狗腿子用着放心。”
程宗扬默默无语,半晌拿起酒碗,“老富,我敬你一个。”
富安摇手道:“我喝茶。沾了酒万一衙内喊我,听不见就误事了。”
说话间,高智商叫道:“富安,你个狗才跑哪儿去了!”
“来咧!”富安拍拍屁股过去,“衙内,你叫我?”
“月饼味道不错,包两个,给我爹捎回去。师傅!师傅!你来尝尝!”高智商顺手把自己吃剩的半个月饼塞给富安,拿了块月饼跑过来。
程宗扬这辈子还是头回吃到刚出炉的月饼,那月饼是用罐头模子压出来的,表面烤得焦黄,馅料有的是豆沙,有的是枣泥,里面掺了酥油、果仁、瓜子仁,吃起来香甜可口。
“行啊刘诏,你这手艺在洛都开家饼肆也能混日子。”
“献醜!献醜!”
敖润已经有了六七成酒意,凑过来小声道:“老刘,你那半挂大肠我给你藏好了。就在你包袱下面,半夜自己吃,别让人看见。”
“八月十五过中秋,等你们都睡了,我半夜起来,赏着月亮吃大肠?”
“肥着呢,咬一口满嘴流油……”
程宗扬拍拍他的肩,指着远处道:“是不是那样?”
敖润抬头看去,只见哈米蚩和青面兽正抠出羊肠,吃粉条似的吸吸溜溜吃的痛快,肠里的黏液顺着他们毛茸茸的大嘴往下滴着,老敖当时就没忍住,一口吐了出来。
刘诏一边拍着他的背,一边道:“糟蹋了,糟蹋了。来来来,整个腰子压压惊。”
敖润喘着气道:“味儿太冲……让我歇歇……天爷啊,那羊汤里漂的黑豆是啥玩意儿?”
“别看!再看你昨天吃的都得吐出来。”
“呕……”
卢景蹲在阴影里,面前两隻粗黑的陶碗,一隻盛着酒,一隻装着乱七八糟的杂烩菜,这会儿吃的只剩个碗底。
程宗扬蹲下来,分给他半个月饼。
“四哥有消息吗?”
第二十八章 连发命案
卢景啃了口月饼,翻着眼睛看了看月色,“这会儿应该得手了。”
“四哥挑的好日子,这会儿去刺杀洛都令……要不要去接应一下?”
“不用。他在外面躲两天,风声过去就回来。”
卢景把酒一喝,拿月饼在菜碗里一抹,然後把碗摞起来揣到怀里,“走。”
程宗扬也不迟疑,叫来冯源吩咐两句,与卢景一起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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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经让郑宾明天去伊阙,找牛家兄弟。”
“咱们去金市?”
卢景点了点头。
“郁奉文、杜怀、陈凤、延玉、牛老四、牛老七、石蛮子。找到的是七个,还有拉胡琴的老头和疤脸少年。这已经九个了。”程宗扬感叹道:“没想到这事儿还真能办成。”
“还差三个人不知道身份。”
“三个脚夫总能问出些什么,还有那个拉胡琴的老头,不会什么都不知道。我就怕这里面有人是西行的,压根就不在汉国境内。”
“只要能确定身份,剩下的都是姓唐的事。”
程宗扬叹了口气,“可惜一直都没有那个严君平的消息。我还想着他要是也在店内,咱们就顺便办件要紧事了。”
“还差三个人呢,说不定会在其中。”
程宗扬忽然道:“五哥,跟着你跑了两天,我是大开眼戒,可有件事我越想越纳闷——不知道你想过没有?”
“什么事?”
“连一件没头没尾,半路碰到一起,然後各奔东西的事,你都有办法查到这地步,为什么严君平的下落你一直查不出来呢?”
卢景目光闪了闪,“你的意思呢?”
“如果是意外,肯定会有蛛丝马迹。严君平的下落连你和四哥都查不出来,我想只有一个可能……”
“你说。”
“严君平的失踪和岳帅一样,是有人故意让你们查不到。”
卢景身形一凝,立在檐角,冷冷看着他。
程宗扬举手道:“五哥,你还是用白眼吧。这样瞪我,我这小心肝都一个劲儿的乱蹦。”
“他为什么让我们查不到?”
“也许是有不能说的苦衷。比如是想保护你们。”
“荒唐!我们星月湖大营足以横扫天下!世间有何势力能比我们星月湖大营的同袍更团结?能比我们的忠心更坚定?能比我们的岳帅更英明?能比我们的实力更强大?”
“我不知道。我就是瞎猜。好了好了,等找到严君平,说不定就真相大白了呢。”
卢景不再作声,一路沉默地掠回乐津里。
寓所房门大开着,程宗扬心头一紧,却看到那个姓唐的中年人正负着手在院中徘徊。
卢景一按他的肩膀,让他不要现身。接着院角发出一声猫叫。姓唐的中年人扭头看去,卢景身形一闪,轻烟般从他身後掠过。
片刻後堂中传来一个冷冰冰的声音,“进来。”
姓唐的中年人怔了一下,然後快步走入堂中。程宗扬仔细盯着他的鞋子,这次他换了双布履,没有再露出鞋尖曾经嵌过珍珠的破绽。腰间也没有悬挂玉佩等物,想必是早收了起来。但以他显露的财富,不带玉就是最大的破绽。
唐季臣拱手道:“阁下果然有鬼神莫测之能。”
“何事。”
卢景声音很冷淡,但他并非故做冷淡,而是为了隐藏声线。姓唐的即使和他对谈过,出了这个院子,也保证没办法凭借听过的声音找出他本人来。
“阁下夤夜方回居处,不知可有线索?”
卢景也不隐瞒,“辰记脚行,石蛮子、牛老四、牛老七。”
唐季臣精神一振,抚掌道:“好!哈哈,没想到先生如此手段,竟然又找到三人!我这带的钱铢可是不够了。”
唐季臣说着拿出一包钱铢,“这里是五百金铢。还差一千三百金铢,明早立刻送来。”
卢景眼中寒芒闪动,冷漠地说道:“令友已经确认过了吗?”
“自然确认过,”唐季臣佩服地说道:“阁下所查果然无误。”
黑暗中,程宗扬顿时变了脸色。
这个人在说谎!延玉昨夜就已经被杀,他那位朋友怎么可能找到延玉并且确认?除非……他们一接到信鸽,就立刻赶到偃师找到延玉,然後……杀了她!
唐季臣道:“不知先生可曾查出,当时客栈一共多少客人?”
卢景冷冷吐出两个字,“九人。”
唐季臣鬆了口气,“眼下已经有六人,那么还有三人,尚请先生辛苦,务必全部找到。”
唐季臣又寒喧几句,然後告辞。
等他走远,程宗扬从暗处出来,面色凝重。接着人影微闪,惊理和罂粟女也现身出来。
“在他之前,曾有两名黑衣人潜入寓所。”惊理道:“那两人身手强横,但不擅长藏匿,因此没有发现奴婢。稍後不久,他才进来。但只在院子里等候,没有入室。”
程宗扬沉声道:“五哥,这水似乎有点儿太深了。咱们一开始说不定就被骗了,客栈里根本没有什么高人。颍阳侯要找出那些人,就是要全部杀死。”
卢景道:“查一下才知道。”
“查什么?”
“那些人还活着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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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子卿黯然道:“官府查看过,说郁兄半夜起身,擅用灯烛,导致失火。他那晚喝得烂醉……如果我不去打水,留在屋里照顾他就好了。可恨!”
郑子卿重重一拍几案,懊悔之情溢于言表。
石崤的山村内,前日的张红挂彩已经被白茫茫的孝布代替。杜怀的老爹嚎啕痛哭,“老汉的儿子啊……谁知道……那帮天杀的强盗啊!”
“那蛮子自己不小心,把墙撞塌了,关我们脚行什么事?他一个胡人,吃我们行里,住我们行里,还欠着柜台一吊多钱!要不是行里的东家发善心赏了口棺材,他死了也是没人理的路倒尸!”
郑宾风尘仆仆地回到寓所,“两个人都死了,就在我赶到之前。据说是过伊水的时候翻了船,等救上来就已经没气了。”
郁奉文、杜怀、石蛮子、牛老四、牛老七、延玉、陈凤……纸上的名字每划去一个,程宗扬的脸色就阴沉一分。
“他们手脚还真快。”程宗扬道:“算上陈凤,那天在脚店里的人已经死了七个。加上受牵连的无辜之人:脚店的孙老头一家,杜怀迎亲时的新娘、乐手,至少已经二十条人命了。够狠!”
“再加一条。”
卢景写下“下汤,坐地虎”,然後捉了隻鸽子,递给郑宾。
郑宾鞋跟一碰,向卢景敬了个礼,“明白!”
“剩下的鸽子都杀了。”卢景道:“炖点汤喝。”
“这一笼还不少呢。一次杀光也吃不完,留一半明天吃。”
程宗扬知道卢景把鸽子交给郑宾,不会是让他就这么放了,而是设法找到鸽子究竟飞到什么地方,谁才是幕後的真正主使。他对惊理道:“你去颍阳侯府,尽量查清楚八月初九颍阳侯和谁一起去的上汤,还有那天发生的事。可以用一切手段。”
“是。”
等人全部离开,程宗扬道:“八月初九,长兴脚店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颍阳侯为什么要把当时在脚店的人全部找出来杀掉?如果他那天在客栈,当时又为什么不下手,反而舍易取难,三天之後才要找外人帮忙?”
“那晚肯定有事发生。郁奉文不肯说,杜怀也有所隐瞒。”卢景道:“陈凤一个贩运丹砂的商人,却藏在没有任何生意的偃师不见人,多半是在躲避什么。石蛮子听我们问话的时候,非常紧张。我当时以为是他胆怯,现在看来,多半别有隐情。”
“书生、拳师、游女、商人、脚夫……这些陌生人聚在一起到底会有什么事情发生?难道是在另外三个人身上?”
“什么事不清楚,但肯定是一件吕不疑要拼命隐瞒的事。为此不惜杀死所有的目击者和知情人。”
程宗扬苦笑道:“怪不得姓唐的一个劲儿的说,要我们把人全部找齐。等人全部找齐之後,就该杀到咱们头上了。”
卢景冷笑道:“他昨晚是来试探,看我知不知情。如果我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事,他肯定会有一番说辞来掩饰。”
“连找人的人都要杀,脚店发生的事到底有多要命?还有,吕不疑为什么要去上汤?还在一家最低档的脚店落脚?”程宗扬拍着脑袋道:“妈的,我头都大了。”
明知道自己已经成为一个连锁谋杀案的漩涡中心,卢景却没有丝毫慌张,他抹了抹手指,“咱们去金市。”
“对。先把线索都找出来!拉胡琴的老师傅,千万别让我们失望啊。”
第一章 乐行胡商
洛都金市位于城西,南接雍门,北临上西门,面积超过二百亩。市内一条二十丈宽的大街纵贯南北,连接两端的坊门,规模比城中的主路也不遑多让。大街两旁分出三条横街,将整个金市划分为八个区域。里面店铺林立,充斥着来自异域的奇珍异宝。
乐行的胡商白白胖胖,唇上留着两撇漂亮的小鬍子,笑容可掬。他飞快地用大拇指抹了抹鬍鬚,一边道:“胡琴?当然是我这里最好!客官请看,敝行胡琴有三弦的,两弦的,还有马头的……”
对面的商人态度傲慢地说道:“不光要琴,乐工有吗?”
“有!洛都能歌善舞的胡姬,全都是在小店买的琴,学的曲。客官问问周围的人就知道,昨天好几位公卿派人来召敝行的乐师过去演奏,敝行因此还歇业一天。敝行的胡乐姬更是名震洛都!可谓是歌如裂帛,舞如天魔……”
商人摇了摇手,“不要年轻的。太不安分。”
胡商竖起大拇指,“行家!”
那商人道:“在洛都待得太久也不成。本店在舞都,习惯了洛都的繁华,只怕看不上我们那穷乡僻壤。”
“舞都哪里是穷乡僻壤?”胡商道:“我听说舞都七里坊有个游春台,里面的歌舞堪称绝妙!”
程宗扬道:“是游冶台。而且游冶台里面没什么歌舞,就是些奇装异服。”
胡商有意试探,闻言哈哈一笑,说道:“看来是我记错了。听客人的意思,是要上了年纪,刚到洛都的老乐工是吗?”
“唔。”商人派头十足地点了点头。
胡商双掌一合,“真是巧!前日刚有个老乐工来洛都,他是草原上最有名的吟游诗人,无论是伟大的单于,勇猛的可汗,还是星星一样多的贵族,都争着请他去自己的营帐。”
那胡商说得天花乱坠,但卢景深知这些胡商的伎俩,十句里面有一句真的就已经够多了。他不以然地说道:“在哪里?我去见见他。”
“就在南边的小客栈里。”胡商笑眯眯道:“不过话说在前面,他是敝店花重金聘来的乐师,转聘的话,薪资敝店要抽六成。”
“先见过再说。”商人道:“若不合用,一文钱都没有。”
胡商拍着胸膛道:“客官尽管放一万个心!”
小客栈店如其名,整个客栈夹在两幢楼之间,门面只有五六尺宽,伸开手臂都能摸到两边的墙壁,比起长兴脚店也强不了多少。
两人沿着吱呀作响的楼梯爬上楼,找到胡商说的位置,程宗扬抬手敲门,谁知房门一碰就开,里面连门闩都没有。
一个鬚髮皆白的老人坐在一块破旧的毡毯上,抱着一架摔坏的胡琴,勉强地摸索着。
程宗扬一眼看去,心下就凉了半截。那老汉身材不高,满是皱纹的脸上一片蜡黄,显得十分虚弱。更要命的是,他的一双眼睛眯在一起,微露的眼缝中半点光采皆无,居然是个瞎子。
听到声音,老人扭过头,等他一开口,程宗扬心里彻底凉了,那老人的口音竟然比兽蛮人的口音还古怪,根本分不出是什么语言。一个瞎子,差不多还算个哑巴,根本无法沟通,自己找人的路也太坎坷了吧?
卢景忽然开口说了几句,语调与他有七八相似,勉强能听出来和六朝的语言相近,不过他的问话和老人的回答,自己一个字都没听懂。
两人一问一答,交谈了一盏茶时间。最後卢景直起腰,从袖中拿出几枚钱铢放在他的毡毯上。
离开小店,程宗扬道:“是他吗?”
卢景摇了摇头,“他的话我只能听懂一两成。大概是说他从一个叫魁朔的部族来,途中与同行的人失散了,刚到洛都没几天。”
“还有呢?”
“没了。我问的他都听不懂。”
“那怎么办?找个通译?对了!”程宗扬反应过来,“那个胡商——他肯定能听懂!”
“不能去找外人。”卢景道:“虽然不知道初九那天发生了什么事,但肯定关系重大,找胡商只怕横生枝节。”
已经出了二十条人命,再怎么谨慎也不为过。程宗扬也不愿意看到再有无辜的人被卷进来。但胡琴老人目不能视,语不能辨,难道线索到此又要中断?
“等老四回来。”卢景道:“他以前孤身一人在草原上闯荡过两年,也许能听懂他的话。”
程宗扬一颗心落回肚子里,斯明信一旦回来,两骏齐出,整个洛都也没有多少人能挡住他们。
“还有一个疤面少年,可惜除了脸上有疤以外,其他线索一点都没有。”程宗扬叹道:“好像又走进死胡同了。”
“还有一条线索我们没有找。”卢景道:“管理上汤的捕盗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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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兴脚店失火的事?”
田球心里一紧。这件案子看似很普通,一家脚店失火,烧死了店主一家。秋冬之季天乾物燥,失火之事常有,而且火灾并没有波及其他房舍,财物损失也不多,因此早在数日前就已经结案。
但田球清楚,那樁失火案与文牍上的根本是两码事。死于火灾的一共五人,均被人用利刃断喉,然後纵火焚尸,店主一家阖门被灭,没有一个活口。
田球还记得自己当时把调查的情况写在简牍上,递交给县尉,县尉对此十分重视,当即命他细查此案,追拿凶手。但仅仅一个时辰之後,县尉又把他召去,当面递给他几支重新填写过的简牍,命他在上面刻名留印。
简牍上的墨痕很新,内容与自己的调查很相似,但去掉了所有凶杀的痕迹,改为一樁普通的失火案。
田球当了多年差吏,一言不发地刻上名字,将随身携带的铜印醮上朱砂,盖在名字上方,然後恭恭敬敬地递给县尉。
他知道自己的选择十分明智,因为就在昨夜,洛都令吕放暴病身亡,接替他的人选,正是如今的县尉。
第二章 扒手卢赛
田球定了定神,不经意地瞟了眼来客。那人虽然身着布衣,但头髮上的压痕尚在,很明显是武将常戴的弁冠。他虎口厚硬的粗茧,只有常年握刀才如出现。更重要的是他随身佩戴的长刀,虽然刀柄用布裹住,但柄尾突起的痕迹分明是一柄环首刀——汉**方的制式武器。还有他的眼神和身形……只有军人才会如此刚毅目光和挺拔的身姿。
“长兴脚店失火的事嘛……”田球拉长声音道:“已经结案了。”
那名军人不动声色,“确定是失火?”
“当然。”田球一口咬定,“简牍上就是这么写的。”
“是否有目击者?”
“火灾发生在半夜,又隔着林子,等有人看到,房子都已经烧穿。”
“当时住在店里的客人呢?”
“失火是在八月十一的夜间。据镇上人说,脚店十日就已经关门歇业,店中并没有客人。火场也没有其他尸首。”
“在此之前呢?”
“最晚是初九,有人去过店里,是附近一个猎户,叫张余。我查问过,他只是去店里卖猎物,与火灾没什么关系。”
军人站起身,收起案上的羽林天军腰牌,转身离开。
田球鬆了口气,暗暗祈祷这案子赶紧过去。至于当天发生了什么事,他一点都不想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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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猎的後生……”
一名鬚鬓斑白的老者在路边遥遥招手。
张余走过去,拍了拍肩上的猎叉,“老丈,要兔子吗?刚打的几隻!那隻白兔是我下套子逮的,拿回去就是不吃,也能当个玩物。”
老者看了一会儿,满意地说道:“这几隻我都要了,价钱多少?”
张余一高兴,说话声音也大了起来,“一共五隻兔子,有大有小,老丈也知道,到了市上,大的要三四十,小的也要二三十个铜铢,老丈要的话,给一百二十个铜铢就好。”
老者絮絮叨叨说了几句,砍了五个铜铢的价,然後带着张余到家里取钱。张余顺利卖掉猎物,心情正好,一路和老者闲谈。
路过火场时,老者叹道:“长兴脚店也烧了。店里的孙老头比我还小两岁,没想到走到我前头了。”
张余也叹道:“可不是嘛。失火前两天,我还去店里卖兔子呢。”
“咦?那两天不是歇业了吗?”
“没有。我去那天店还开着。”
“那是初十……初九……”老者仰脸数着日子,“是初九吧?”
“是初九。”
“想起来了。”老者叹了口气,“那天我也去过店里。孙老头忙前忙後的,我还记得店里住了一个大汉,说是拳师?”
“对!那拳师姓杜,说是要成亲,满脸喜气。看见我带的兔子,还过来问价钱,他少了一隻眼睛,我记得可清了。”
老者道:“一个拳师也住通铺,那么些人怎么挤得下啊……”
张余道:“镇上的客栈都住满了,不住脚店还能住哪儿?别说拳师了,我看到有个书生也在通铺挤着。”
“老喽老喽,记不清了。那书生是不是个疤脸的?”
“疤脸的少年住在上房,还带了个老仆。”
老者感叹道:“一老一小的,出门在外不容易啊。”
“老丈是善心人。”张余说着摇了摇头,“有些人啊,丧尽天良。”
老者道:“小哥何出此言?”
“那天我一进脚店,就看见赛卢了。”
“赛卢是哪个?”
张余道:“不瞒老丈说,赛卢跟我是一个村子的。那小子从小不幹正事,整天跟那些游民鬼混,还当了扒手。那天在通铺挤着,一双眼睛瞄来瞄去,多半是看中了谁的钱财。”
老者嗟叹道:“出门在外,遇见扒手可要当心。那天在通铺的,还有……”
张余想了一会儿,“还有个文士。”
老者恍然道:“对,上了年纪那个。”
张余笑道:“老丈又记错了。那人三四十岁的年纪,随身带的纸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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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余拿了钱,高高兴兴走远。
程宗扬道:“严君平十几年前就是书院的山长,现在起码也有五十多岁。听来那个文士并不是他。”
“天上掉馅饼的事还是不想了。”卢景道:“加上老仆、文士和赛卢,现在我们知道那天脚店里都有谁了——两间上房,一间住的陈凤和延玉,一间是疤面少年和老仆。通铺八个人,分别是郁奉文、杜怀、三名脚夫、胡琴老人、不知名的文士,还有那个赛卢。”
“找赛卢!”程宗扬发了狠,“连名姓都有了,我就不信找不到他!”
“你们是什么人?”外面有人喝问道。
程宗扬这才意识到自己还站在别人院子里,赶紧赔笑道:“我们是过路的,走得累了,在这里避避日头。”
那汉子神情不善地瞪了他一眼,然後放下水桶,舀了瓢水,递给鬚髮斑白的卢景,粗声道:“喝吧!”
卢景黏着鬍子,喝水只怕露馅,推给程宗扬道:“侄儿,你先喝。”
程宗扬推让不得,只好喝了几口。
那汉子不乐意了,斥道:“不知礼数的小子!长者未饮,你一个侄辈哪里能先饮?”
程宗扬肚里苦笑,汉国百姓大有古风,行事磊落,恩怨分明,而且很是古道热肠,看到两个陌生人在自家院子里待着,不满之余,还是取水给老者喝。只不过自己挨的这通教训未免太冤了。
“大哥教训的是,只是长者赐,不敢辞。况且我家叔公上了年纪,喝不得凉水。”
“等着!”那汉子推开厨房的柴门,去灶下烧水。
程宗扬与卢景对视一眼,赶紧落荒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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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出来了。”郑宾道:“那隻鸽子飞去的地方是北邙山一处苑林,属于颍阳侯吕不疑的私产。”
“果然是他!”程宗扬抚掌道:“这位仁善好学,礼贤下士的侯爷,背地里可够狠的!”
卢景道:“安世呢?”
“他和老敖、刘诏一起去了下汤,先把坐地虎引开,然後我才放的鸽子。”
“好。”卢景冷冰冰道:“让我们等着瞧瞧,动手杀人的究竟是谁?”
第三章 吕氏家族
从遇害者的情形分析,行凶者中并没有太强的高手,因此他们先在下汤设好圈套,等着闻风而来的杀手主动往里面跳。以蒋安世、敖润和刘诏的身手,寻常好手来十几个也不在话下,何况对付一个地痞,颍阳侯未必会派多少人来。
乐津里的寓所已经被人盯上,众人会面都放在鹏翼社。此时蒋安世等人出去给杀手下套,其他人也没闲着,高智商带了几名打扮成随从的禁军士卒去打探门路,办理首阳山开矿的正事;冯源去找合适的宅所,准备盘下来当作落脚点。富安则暗中去了宋国设在洛都的官邸拜访,看能不能搭上关系;哈米蚩和青面兽相貌骇人,出门太过扎眼,此时留在社内,把兵刃一件件磨得雪亮,万一出了岔子被人盯上,也好厮杀。
程宗扬问道:“惊奴,你打听的事呢?”
惊理被派出去查问颍阳侯的动向,打听初九那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此时已经回来,闻言答道:“奴婢已经打听过。初九当日,颍阳侯一直在北邙山,并没有去过上汤。”
程宗扬大为意外,脱口道:“怎么可能?”
迄今为止,所有的线索都指向颍阳侯吕不疑。可惊理调查的结果完全出乎意料,吕不疑既然在北邙山,那么初九在上汤是谁?
“据说是太乙真宗一位教御来访,洛都喜好黄老之术的公卿之家都去拜会问道。从初七到初九,颍阳侯的车驾都在北邙山,从未离开。”
“哪位教御?”
惊理露出一丝暧昧的笑意,她装作抹唇,用丝帕掩饰了一下,然後不动声色地吐出一个字,“卓。”
程宗扬目瞪口呆,半晌才道:“幹!”
惊理若无其事地说道:“一直到初十,颍阳侯才离开北邙山,前往北宫拜见太后,午後便又返回苑中。一个月来,颍阳侯的车驾从未到过上汤一带。”惊理停顿了一下,然後道:“还要奴婢再查吗?”
程宗扬吸了口气,“不用了,我直接去问她。”
真是横生波澜,卓雲君远赴龙池,一连数月都没有消息,没想到在这关口竟然来到洛都,而且还和此事最大的嫌疑人吕不疑扯上关系。想起卓美人儿,程宗扬心头不由一片火热,“她在什么地方?”
“北邙山,上清观。”
程宗扬当即对卢景道:“五哥,我出去一趟。”
“太乙真宗的教御?姓卓的?”
初九当天颍阳侯吕不疑究竟在什么地方,找到卓雲君一问便知,根本不用再费心去打探,但这话程宗扬不好直说,只含糊道:“我和她打过交道,说不定能问出些什么。”
卢景翻着白眼琢磨了一会儿,“太乙真宗的教御非是浪得虚名之辈。你一个人不大好对付。等老四回来,一起出手才稳妥。”
卓雲君身份特殊,除了死丫头的几个奴婢,并没有多少人知道内情。有太乙真宗教御的名头在,难怪卢景如此慎重,但如果他知道真相,白眼估计能翻到後脑勺去。
程宗扬乾咳两声,凛然说道:“不必劳烦两位哥哥!太乙真宗的教御,别人怕,我却不怕!几句话的事,我自己去就行!”
惊理知道内幕,听主人说得大气凛然,只扭头掩住唇角。
卢景并非啰嗦之人,程宗扬既然说得有把握,也不多加劝阻,点头道:“我去找赛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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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辘辘驶过长街,透过车帘,能看到右侧气势恢弘的宫城。那些雄伟的望楼和阙楼远在伊阙都能看到,此时从旁边驰过,巨大的飞檐斗角仿佛从头顶凌压下来,带来强烈的压迫感。
罂粟女像猫咪一样,柔顺地伏在主人膝上,娇躯罗衣半褪,露出一侧雪白的香肩。汉国公卿的车驾因是官用,多为单辕双轮的轻便马车,四面敞露,只在车顶加上伞盖,以示无私。私人马车种类则琳琅满目,最常见的是双辕四轮的油壁车,还有一些以帷幔、薄纱为壁的软质车厢。而晋国常见的玻璃车窗,在汉国几乎绝迹。倒不是汉国道路比晋国差,而是汉国车马速度要快得多。晋国那些涂脂敷粉,出入都要婢女搀扶的贵族,连乘牛车都嫌太快,汉国却是马如龙人如虎,一路绝尘,如果用玻璃作车窗,一路不知道要换几块。
程宗扬乘坐的是一辆街头巷尾随处可见的油壁车,外观毫无特色,保证扔到路上就认不出来,车内却是茵席、锦垫、竹枕一应俱全。他以一个舒服的姿势斜倚在枕上,一手伸进侍奴衣间,揉捏着罂奴丰腻的乳肉,一边看着她脸上渐渐浮现的红晕。
在禁制纹身的影响下,只要自己需要,罂奴就是一个随时都会发情的荡妇。虽然在理论上,任何一个侍奴都必须随时满足自己的**,但像罂奴这样,仅仅嗅到自己的气味,淫欲就不受控制的泛滥,整具**听任摆布的**,只有处于瞑寂术中的凝奴可以相比,而且她还是清醒的。
车内忽然一亮,马车终于驰出的宫阙的阴影。程宗扬抬起眼,远处一条建在半空的复道,像彩虹一样悬在两宫之间。整条复道由桥拱、回廊和飞檐构成,镶嵌着大块的雲母和玉石,在阳光下金碧辉煌。复道下方是宽阔的街道和大片的苑林。
驰过天子居住的南宫,前方是规模更加宏伟的北宫。宫内林立的楼观高耸入雲,顶部有些装饰着奇异的飞鸟,有些装饰着威武的神兽,在碧蓝的天空下金光闪耀,充满了神话中才有的气息。
汉国最尊贵的皇太后就居住在这座宫殿中,她曾经是这个帝国的掌控者,也是整个吕氏家族力量的来源。
“吕雉……”程宗扬念着汉国皇太后的名讳,喃喃道:“这是一个很可怕的名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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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董宣自尽
一片阴雲从天际涌来,阳光变得黯淡。秋风卷起枝梢飘零的落叶,从汉白玉砌成的雄伟阙楼间穿过,越过林立着虎贲甲士的城楼,飞入巍峨而森严的宫禁。
庞大的宫殿群落被乌雲的阴影笼罩,寂静得仿佛沉睡。落叶打着转落入後宫一道不见天日的暗巷,在朱红色的宫墙间飞舞片刻,然後越过高墙,从一座绘制着白虎的高楼旁滑过,落在一条笔直的御道上。
一股长风袭来,落叶随风而起,在秋风的裹挟下掠过重重宫禁,迎着一座庞大的宫殿飞去。那座宫殿座落在两丈高的台陛上,华丽得如同梦幻。落叶沿着长长的台阶疾飞而起,最後撞在一道竹帘上。
长近四十丈的大殿空旷无比,站在一端,几乎看不到另外一端情形。殿内需要三人才能合抱的巨柱涂满银粉,上面用金箔贴出雲龙飞凤的图案。一名小黄门伏身跪在柱下,身形渺小得仿佛一隻蝼蚁。
“呯!”珠帘内,一隻镶着金线的黑色衣袖拂过,将案上一隻羊脂玉瓶砸得粉碎。
一个森冷的声音道:“再说一遍。”
“诺。”伏在地上的小黄门深深低下头,“湖阳君入宫後,天子立刻召来董宣。责问他冲撞湖阳君车驾,杀死湖阳君驭手诸事。董宣当庭应承。天子大怒,命甲士取金锤击杀董宣。董宣说……”
小黄门偷偷咽了口吐沫,“董宣说:’陛下秉政,汉室中兴,今日以一豪奴而杀良臣,何以治天下?臣一介鄙夫,不敢污御前金锤,有伤天子圣德,愿请自尽!’说完就纵身朝柱上撞去……”
帘後一个讥诮的声音道:“没死吗?”
“……没有。”
“董宣好硬的脑袋——接着说!”
“诺。天子见董宣血流满面,怒容稍解,转而命董宣向湖阳君叩头赔罪,董宣不从。天子让甲士按着董宣的脑袋往下磕,可董宣两手据地,硬着脖子,周围的甲士一起去按,也没把他的脖子按下来。”
“那些废物甲士,留他们何用!”帘後声音冷笑道:“天子想必不舍得杀他了吧?”
“天子说,董宣杀贼虽然无罪,但冲撞湖阳君车驾有过,当罚钱十万,以解湖阳君之怒。”
“十万钱——可是五十枚金铢呢。天子好大的手笔。”
小黄门紧紧闭着嘴巴。
“接着说!”
小黄门打了个哆嗦,连忙道:“诺——天子打发了董宣,又安慰了湖阳君几句,湖阳君无奈之下,只能谢恩告退。”
“後来呢?”
“等湖阳君一走,天子让人从库中取钱三十万,下令赏赐给方才……方才那位强项令。”
帘後一片寂静,小黄门屏住呼吸,额头的冷汗一滴滴淌下来。
半晌,帘内冷冷道:“很好。你去吧。”
小黄门伏身贴地,像隻蚂蚁一样悄无声息地向後退去。
珠帘内立着几名女子,一名鬓脚现出白髮的老妇淡淡道:“天子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也是应当的,太后何须动怒?”
一个穿着黑色宫服的丽人坐在榻上,长髮瀑布般披散下来,她相貌不过三十许人,姣好的蛾眉微微挑起,玉容脂粉不施,虽然冷漠得宛如冰雪,仍掩不住逼人的美色。她一双凤目冷冷望着殿角未熄的宫灯,眼底却流露出一丝伤感。
“先帝生有三子,骜儿生母早逝,哀家唯恐其夭折,接入宫中抚养,二十年来视如己出,为了他的帝位费尽心思——”她无言良久,最後低叹道:“终究不是亲生的啊……”
“无论是不是亲生,太后终归是太后。”白髮老妇道:“天子生母一家已经没有人了,他不倚仗太后,还能倚仗谁呢?倒是天子已经年逾二十,至今还没有子嗣。万一……”
“还不是那个贱人。”太后冷冰冰道:“早知如此,哀家当初就不该允她入宫。”
“天子到底是年轻,容易被美色所惑。”後面一名身材修长的中年妇人道:“话说回来,这位皇后娘娘着实有几分姿色,连奴婢见了,也觉得惊艳呢。”
“宫里的绝色还少吗?”白髮妇人道:“先帝御前,当年便有多少绝色?如今不都乖乖在宫禁中等死吗?”
一名年轻的妇人跪在榻上,一边给太后梳理长髮,一边笑道:“这都是太后的恩德,不然先帝殡天时,太后一道诏书,让她们殉葬便也罢了。”
中年妇人道:“殉葬岂不便宜了她们?老侯爷当年过世得早,你没见过宫里那些贱人的嘴脸,一个个都盯着皇后的位置,又是巫蛊,又是勾陷,只想把娘娘咒死,要不就是把娘娘打发到永巷里去。”
年轻的妇人给太后盘好髮髻,一边道:“幸好娘娘吉人天相,自家抚养的太子终于登基做了天子。”
中年妇人道:“这也是老天有眼,娘娘终于是苦尽甘来。想想当年的日子,让那些贱人舔奴婢的脚趾都不解气。”
众人说笑几句,太后冷厉的神情柔和了许多,她起身在空旷的大殿内缓步走着,一边道:“天子翅膀硬了,他愿意飞,哀家也不能拦着。”
老妇道:“天子毕竟年轻,太后总不能让他独个儿单飞,终究要给天子找几个信得过的辅佐。老身见大司马似有退意……”
“是吗?”
“老身观其眉间神态,颇有此意,不然日前也不会告病。”
太后停下脚步,片刻後道:“霍子孟是朝中柱石,如今既然患病……义姁,你乃哀家身边的女医,该去探望一番。”
“诺。”那年轻的女子应了一声。
白髮老妇道:“说来,襄邑侯也该晋位了。”
太后颦了颦眉,想发怒,最後无奈地叹了口气,“他还没有进宫么?”
中年妇人奉了盏茶汤,“那日太后斥责得狠了,襄邑侯虽然听话,可也是要面子的,这几天都躲着太后呢。”
太后叹道:“让他进宫吧。”
“诺。”
“到底还是要靠娘家人啊……”太后摇了摇头,自失的一笑,然後对旁边的女医道:“你那个弟弟呢?”
第五章 上清观
这位义姁正是义纵的亲姊,她离乡多年,此时却成了太后最信任的女医。她闻言笑道:“霍大司马亲自下令,把他补入羽林天军。再历练几年,就可以为太后和天子办事了。”
太后点了点头,“等他熟知了军中的规矩,就调到北宫来吧。”
义姁叩首道:“多谢娘娘恩典。”
“备些礼物便去吧。”
“诺。”
义姁退下後,殿内还剩下白髮老妇和那名中年妇人。
中年妇人道:“赵王又派人来了。”
太后淡淡道:“这次送的什么?”
“金铢五千,白璧二十双。美人十名。”
白髮老妇道:“天子至今尚无子嗣。也难怪赵王心急。”
中年妇人道:“赵王那位太子与天子同岁,近支宗系以赵太子为长,若是天子不豫,轮也该轮到他了。”
太后转开话题,“江充还没有回信吗?”
“已经到了舞都。”
“让他问过就回来。”
“宁成那边……”
太后道:“一个平亭侯而已,且容天子快意。”
“诺。”
太后浅浅饮了口茶汤,“那些贱婢呢?”
中年妇人道:“昨晚那两个受了凉,已经喂了药,打发去永巷了。”
“赵王那边你去看看。只说礼物收到了,其他什么都别说。”
“诺。”
偌大的宫殿中只剩下那名老妇,良久,老妇道:“赵太子年长。”
“哀家省得。”太后道:“赵王知趣便罢,不然……”
白髮老妇低低咳了两声,“那个人来洛都了。”
太后端茶的手指微微一颤,然後挺直腰背,凛然道:“哪里来的消息?”
“有人在颖川见过那个人。”
“什么人?”
“一个叫薛豪的游侠。”
“把薛豪带来。哀家亲自问他。”
老妇道:“谒者刚问了两句,他便横刀自尽了。”
太后举杯往案上掼去,恨声道:“这帮游侠!”
“呯”的一声,瓷盏嵌入漆案,茶汤泼溅出来,在黑亮的漆面上留下一片白色的水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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邙山位于洛都以北,在後世是历代帝王将相最为青睐的埋骨之所。後世有言称:生在苏杭,死葬北邙。以至于北邙山上无闲土,尽是王侯旧坟茔。但此时的邙山并没有後世坟墓累累的景象,山间古木森森,苍翠如雲。
细雨纷纷,一处精致的楼观掩在林间,周围的山林轻雲缭绕,宛如一幅烟雨如织的画卷。
上清观规模不大,建造却十分用心。整座道观依山势分为上下两处,位于下方的建筑是一座四方的院落,呈甲字型,上方是一排静舍与一座凸出于峭壁之上的楼观,组成丁字型,中间由一道乙字型的回廊连接,暗合六丁玉女,六甲阳神和太乙之数。
那座楼观飞鸟一样凌然于峭壁之巅,面对着莽莽群山,楼观周围三面悬空,建着朱红的游廊,栏内垂着浅黄的竹帘,里面悬挂纱帷。那纱帷薄如蝉翼,在观内望去,山间的景物尽收眼底,然而就这样一道轻纱,便将随着秋雨而来的寒意和潮湿尽数隔绝在外。楼观内暖意融融,宛如自成天地。
细雨落在檐顶,发出春蚕般细碎的沙沙声。楼内铺着白色细藤编成的草席,旁边放着一隻小炉。一名穿着青色道袍的女子屈膝跪坐,她微微俯着身,左手挽住右袖,挽起炉上的铜壶,斟入漆盘上的耳杯中。
沸水落入杯中,发出悦耳的轻响,茶叶一片片舒展开来,在瓷制的杯盏中呈现出碧青的色泽。
青袍道姑斟好三杯茶,捧起茶盘,奉到案上,然後跪坐在旁。
未曾髹漆的几案与茶盘一样,保留木质的原色,一名穿着杏黄道袍的女子抬起手,露出一截雪白光润的皓腕,玉指轻轻拿起耳杯,双手微举,温言道:“请用茶。”
水气蒸腾,模糊了她的玉容,只能看到她玉颊优美的轮廓和她身上杏黄的道袍。她举茶的动作从容不迫,却充满难言的韵律,让人的目光情不自禁地被吸引过去。
对面坐着两名贵妇,她们盘着鬟状的高髻,髮上佩戴着宝石攒成的饰物,身上穿着明亮的绸缎。
一名年轻的贵妇好奇地拿起耳杯,“茶叶味苦,别家多用米膏合之,杂以蜂蜜,制成茶饼,这样的清茶却不多见。”
六朝饮茶用的大都是茶饼,然後煮成茶汤,程宗扬喝起来颇不习惯,乾脆让祁远买了处茶园,采下茶叶炒制後自己饮用。卓雲君当然不会说自己是随主人学的饮茶,只笑道:“大道至简,清茶一盏,真味尽在其中。”
对面一个中年贵妇尝了一口,赞道:“果然是好茶。”她放下耳杯,叹道:“教御比本君还大着几岁,可这些年每次见到教御,容貌都一如往日,如今看着反倒比本君还小。真不知教御有何仙术,能容颜不凋?”
卓雲君笑道:“求道之人,容颜只是余事。平城君岂不闻得道之士,乃与天地同寿。”
旁边的年轻贵妇说道:“教御总说修道,可世间这么多人,能修成的又有几人?本宫听着都觉得好难。”
“北邙乃道宗七十二福地之一,公主若有心向道,于此修行,大有禆益。”
阳石公主笑了起来,“不瞒教御说,教御连讲了几日的道宗真经,本宫竖着耳朵还听得昏昏欲睡。今日没有外人,教御索性传我等一些法诀如何?”
卓雲君道:“道可道也,非常道也。哪里有法诀可传?”
“不成!”阳石公主笑着扯住卓雲君的衣袖,“你今日必要传我们一些法诀方可!”
平城君也道:“正是!正是!反正外面下着雨,你若不肯,我们就缠你到天明。”
卓雲君被她俩扯住衣衫,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晕,连忙道:“好好,我说便是。”
两名贵妇笑着鬆开手,卓雲君抚了抚衣领,略一沉凝,展颜笑道:“公主说听经听得昏昏欲睡,我就传你们一个睡觉的法子吧。”
第六章 修身养心
阳石公主失望地说道:“睡觉算什么道?本宫闭上眼就能睡着。”
“众妙皆道。公主且饮过茶,静心听我说来。檀儿,去取枕被来。”
平城君、阳石公主与卓雲君相识已久,虽然不知道她说的睡觉之法是什么,还是依言去掉簪钗,解开髮髻。
少顷卓雲君的弟子沈锦檀取来枕被,在席上铺开。平城君与阳石公主并肩睡下,盖好御寒的薄被,闭上双目。
“睡时床须厚暖,所覆适温,腰脚已下,左右宜暖。”卓雲君所言并不十分高深玄奥,宛如闲话家常一样娓娓道来,但她的声音柔和而轻盈,伴随着细细的雨声,仿佛从天际飘来一样空灵。
“枕宜低,颈宜顺,衣带须解,阔展为宜……”
两女呼吸变得柔顺,心神一片安宁。
“两手离身三寸,拳微握。双足相去六寸,膝宜鬆。”卓雲君柔声道:“此时想东方初白,日光将出,如在面前。乃徐吐气息,口鼻微含,气息自入于内。唇微开,徐徐吐之,留胸肺一缕未出,则徐徐引之……”
卓雲君声音愈发柔和,“……肺满乃闭气息,以意引之随两肩入臂,至手而握。次者气下入于胃,至两肾间,随髀至两脚心,乃觉皮肉若如虫行……”
“以三息为度,再吸则不复存肺,直引气入大肠,流于脐下,饱满乃止。竖双膝,鼓腹九度,将气息散入诸体。气散而舒双足,以手抚胸而下,摩腹绕脐十二度。展趾而上,反钩数度。以使手足润温,浊气尽空。”
“由首至足,寸寸鬆之……”
卓雲君低咏道:“乃鬆尔额……乃鬆尔眉……乃鬆尔颊……乃鬆尔唇……乃鬆颌……”
“乃鬆颈……乃鬆脊……乃鬆臂……乃鬆尔手……乃鬆腹……乃鬆膝……乃鬆足……身轻如羽,体柔如化……”
连绵的雨声在四周响起,伴随着卓雲君的吟咏,犹如梦幻。温暖的楼观内,两名贵妇沉沉睡去,虽然敷着厚厚的脂粉,她们的睡容却像婴儿一样恬静。
卓雲君柔声道:“退下吧。”
“是。”沈锦檀应了一声,轻轻退下。
卓雲君抬指在两女颈间轻轻一点,然後从袖中拈出一道小符,屈指一弹,贴在门角,隔绝了静舍的声音。
她柔柔起身,一双玉手解开头顶的髮髻,将长髮披散下来,然後抚过衣领上“坐看雲起时,行至水穷处”两行字迹,接着往外一分,杏黄的道袍飘落在地,展露出一具雪滑的玉体。
卓雲君上身穿着一条透明的黑丝乳罩,丰挺的**高高耸起,将黑丝撑得仿佛要涨开。下身是一条同样质地的黑色吊带袜,款式是程宗扬当初亲自设计的,黑色的花边贴在肌肤上,最大限度地勾勒出腰臀优美的轮廓。
竹帘微微一动,接着纱帷掀开,一条身影带着风雨涌入楼内。卓雲君唇角露出一丝妩媚而又如释重负的笑意,然後并膝而跪,深深伏下身子,娇声道:“主人……”
程宗扬吹了声口哨,多日不见,卓美人儿愈发明艳,白滑的**在黑色的内衣衬托下丰腻如雪,这时伏在地上,腰臀曲线柔美动人,流露出万种风情。
“起来吧。”
在主人火辣辣的目光注视下,卓雲君忽然生出一丝羞赧,微微垂下头,避开主人的目光。
“知道我要来?”
卓雲君娇喘道:“两里之外,奴婢便感应到那两名侍奴的气息了。”
卓雲君和罂奴、惊理一样,都被小紫收走一魂一魄。距离相近时,这些侍奴能够互生感应。她修为更高,感应也更敏锐,罂奴和惊理是在里许之外才感应到卓雲君在楼观内。
“她们是谁?”
“那位是平城君,赵王的妻姊,与奴婢相识多年。另一位是前帝的幼妹,阳石公主。都是访道而来。”
程宗扬道:“没想到你面子还挺大。”
“这些贵人富贵已极,所求无非养生之术。”卓雲君柔声道:“她们被奴婢拂过穴道,六个时辰之後方醒。主人便是在此……也不妨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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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的雨声不住传来,带来丝丝缕缕的寒意,卓雲君此时就像一个顺从的奴妓,温驯地偎依在主人的羽翼之下,被主人火热的气息所包围,忽然感受到一种久违的安宁。只要在主人的庇护下,宗门的勾心斗角,血雨腥风,都不用再由自己去面对,她只要服从主人的命令,获得主人的恩宠,就不必有任何忧愁。
卓雲君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如此依恋一个男人,论修为,他及不上自己;论年纪,他比自己年轻许多;即便是占有自己的手段,也不那么光彩。然而自己却越来越离不开他。
也许因为他是自己唯一的男人,也许是他显露的能力足以庇护自己,让自己感到安全,也许是因为自己有太多欠缺——返回龙池之前,卓雲君最执着的念头是与蔺采泉那个伪君子一决生死。但妈妈的命令让她意识到,自己必须回去,在被蔺采泉彻底孤立之前,拿回属于自己教御之位的一切。
紫妈妈挑选的时机恰到好处,蔺采泉刚刚坐上掌教的位置,无论如何也不会在这要紧关头与自己公然翻脸。卓雲君用空洞的语言向蔺采泉表示祝贺,对外显示了太乙真宗的精诚团结,便随即带着门下弟子远走汉国。
如果是以前的自己,绝不会做出如此选择。因此老奸巨滑如蔺采泉,也完全没想到性格一向勇烈的自己会突然改弦易张,甚至没有做出起码的应对,就眼睁睁看着自己离开。
自己与蔺采泉都彼此心知,双方已经是不死不休的死局,蔺采泉在宗门经营多年,再与商乐轩联手,实力远在自己之上。一旦他腾出手来,自己就将要面临来自宗门内部的重重杀机。但此时的卓雲君没有丝毫担忧。因为自己是主人的侍奴,自己的生命和**,都属于这个把自己当成奴妓的年轻人。他们想要除掉自己,先要问主人答不答应。
第七章 吕家仇人
程宗扬拍了拍大腿,“过来。”
卓雲君爬到他膝上,乖乖坐在他怀中。程宗扬伏在她丰腴的**间,呼吸着她肌肤的体香,良久才吐了口气。
卓雲君用手心摸着他的下巴,“主子累了吗?”
程宗扬“嗯”了一声。连日来的奔波,体力上的劳累还在其次,消耗更大的则是精力。任何一个细小的蛛丝马迹都需要付出百分之百的努力,自己就像绷紧的弓弦,不敢稍有鬆懈。这时放鬆下来,只觉得连手指都不想动。
卓雲君柔声道:“主人有鬍髭了。”
程宗扬始终不习惯留鬚,一有机会就把鬍鬚剃个乾净。但这几天跟着卢景四处奔波,根本没有时间打理。
“帮我刮。”
卓雲君没说什么,她轻柔地从程宗扬膝上下来,从书桌下的木格内找出一柄小银刀,帮主人剃去鬍鬚。
程宗扬闭着眼靠在椅背,那柄小银刀在他下巴上沙沙轻响,一点一点刮到颌下。雪亮的刀锋贴着皮肤,只要轻轻一斜就能划开他的喉咙,但程宗扬连眼睛都懒得睁开。
卓雲君玉指轻柔地挪动着,仔细帮主人刮完鬍鬚,用丝帕抹净,然後收起小银刀,重又偎依到主人怀中。
程宗扬虽然闭着眼睛,想放鬆一会儿,心头却没有片刻安宁。
太乙真宗号称天下第一宗门,门下弟子超过十万,但大也有大的难处,大宗门的弊端在太乙真宗身上展现得淋漓尽致。首先就是内耗严重,王哲在世时,教内已经出现不稳的迹象。随着师帅身死,教内纷争立刻白热化。太乙真宗六大教御,夙未央远走大漠;蔺采泉拉拢商乐轩,与林之澜明争暗斗;林之澜索性引入大批教外人士,尽数收为弟子,极力扩张;齐放鹤与卓雲君更是兵戎相见,斗到两败俱伤。而王哲最看重的秋少君,乾脆弃教而出,形同放逐。
还有是门人冗杂,积重难返。太乙真宗传承日久,枝脉极多,虽然以龙阙山为祖庭,诸位教御尽出于龙池,但各地的支脉也英才辈出。比如一个在教内毫不起眼的支系道观,就出了王珪、米远志、秦仲越三名踏入第六级通幽境的门人,修为不下于诸位教御。这些支系弟子如果能得到教中的扶助,成就无可限量。可王珪在教中出头无望,转而投军,好水川一战被星月湖八骏联手击杀。米远志被蔺采泉当作炮灰,死在临安小瀛洲,只剩下一个秦仲越,如今音讯皆无。
庸碌之辈占据龙池,门中俊杰却不得其用,太乙真宗门下弟子即使有百万之多,也不过是一头病入膏肓的老虎,一旦发生动荡,说不定就会在顷刻间分崩离析。
程宗扬并不希望太乙真宗过于强大,但也绝不愿看到太乙真宗土崩瓦解。近的有卓雲君,远的有天天跟在月霜马後吃灰的秋小子,太乙真宗一旦分裂,对自己未来的布局将是一大打击。
卓雲君堂而皇之的出现在洛都,意味着太乙真宗的掌教之争已经尘埃落定,至少短时间内不会分裂。程宗扬现在担心的是,以蔺采泉的老奸巨猾,说不定真有手腕把一盘散沙般的太乙真宗捏成一团。
一个分裂的太乙真宗不符合自己未来的利益,而一个强大的太乙真宗不符合自己目前的利益。一个庞大而虚弱的太乙真宗,才最符合自己的期望。
她柔润的手掌放在主人脐下,轻轻揉着。以卓雲君的修为,在与主人负距离的接触之下,自然能感受到他丹田的异状和其中蕴藏的危险。但这种异状卓雲君也未曾见过,她只知道,在与自己交合之後,主人丹田的异状略微减轻了一些,这让她很是高兴。
程宗扬睁开眼睛,“小紫让你来的吗?”
“妈妈命奴婢九月之前赶到洛都。”
程宗扬一听便明白过来,小紫虽然聪慧无双,但修为的短板不是只靠智力就能弥补的。她制作各种机械,用种种手段收服奴婢,这一切都是在为即将到来的黑魔海大祭做准备。卓雲君身为她手下最强的侍奴,在这关键时候当然要放到身边。
程宗扬道:“吕不疑——这人你知道吗?”
“颍阳侯是太后亲弟,虽然官职不显,却是汉国最要紧的人物之一,奴婢自然认得。”
“八月初九晚上,你知道他在哪里吗?”
卓雲君回想了一下,“八月初十是北岳大帝诞辰,初九夜间,奴婢在观中讲南华真经,到戌时方散。颍阳侯一直在观中,还用了斋饭。”
“你没记错吧?”
卓雲君笃定地说道:“不会记错。”
程宗扬越发疑惑,吕不疑戌时还在上清观,当然不可能在上汤出现。那么当晚出现在上汤,打着吕字旗号的车驾,究竟是谁人所有?
“主子可是有什么心事?”
“卢五哥接了笔生意,要找几个人。”程宗扬简单说了一下这几天的经过,连自己的猜测也没有瞒她,然後道:“吕不疑这些天有没有什么异样?”
“有。初十北岳大帝的诞辰,颍阳侯原本要奉祭,但那天他刚到不久,就被门人叫去,然後匆匆离开,似乎是有什么急事。”
与其继续捕风捉影,不如直捣黄龙,找吕不疑当面问个明白,也好知道当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程宗扬索性道:“有没有办法把他引出来?”
卓雲君摇了摇头,“颍阳侯虽名不疑,为人却甚是谨慎,出入都有大批家奴随行。即使听经时,身边也有几个随从形影不离。”
“这家伙也太小心了吧?”
“此观往来的多是达官贵人,奴婢隐约听过一些传闻,说吕家有一个很厉害的仇人,颍阳侯的父亲就是死在那个仇人手里。”
“颍阳侯的父亲?那不就是太后的爹吗?”程宗扬心里一动,“他们的仇人是谁?你知道吗?”
“吕家对此讳莫如深,奴家只听说是暴毙。似乎是被某个仇家毒杀。”
第八章 巫蛊木偶
程宗扬心下雪亮,这事九成九是死老头幹的。太后的亲爹死在朱老头手里,正经的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汉国天子驾崩後,太后垂帘听政,执掌大权,难怪朱老头会像丧家犬一样被赶到南荒。
“吕不疑这些天的动向,你打听一下。”
“是。”
“小心别让人起了疑心。吕不疑一口气杀了这么多人,那件事绝非小可。”
程宗扬说着推开屏风,眼前的情形却让他一愣。
原本在锦衾下沉睡的平城君,此时被剥去衣裙,赤条条躺在席上,罂粟女和惊理正围着她说笑抚弄。
程宗扬皱眉道:“你们在幹什么?”
惊理放开手,笑道:“奴婢原本只是好奇这些贵人的身子是什么样,不成想却发现一件趣事……主人您瞧。”
惊理摊开手心,手中是一个寸许高的木偶,木偶上用细小的暗红字迹写着几组干支,似乎是某人的生辰八字。
“是在她身上找到的。”
卓雲君一眼认了出来,“这是巫蛊。以诅咒杀人。”
程宗扬接过来看了一下,“这是她藏在身上的?她在诅咒谁?”
“要看这生辰八字是何人的。”
程宗扬道:“不会是诅咒汉国的天子吧?”
卓雲君道:“从生辰八字看,这人年纪已然不轻了。”
从生辰八字把人找出来?程宗扬赶紧摇头。这几天他找人找得想吐,实在没兴趣再给自己找事。说到底,她诅咒谁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程宗扬放下木偶,“把她衣服穿好。现在身处险境,你们两个别多事。如果露出马脚,这地方就不能待了。”
两女帮平城君重新穿好衣物,程宗扬对卓雲君道:“鹏翼社人多眼杂,你就别露面了。”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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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程时程宗扬没有乘马车,直接骑马驰回鹏翼社。一进门,他就感受到一股淡淡的血腥气息。
蒋安世、敖润和刘诏都在社内,正在後院清洗刀上、衣上的血迹。马厩里,一名赤膊的汉子像虾米般被捆成一团,肩头刺着一隻虎头,正是坐地虎。
“交手了?”
蒋安世点点头,“来了三个人。我和老敖各放翻一个,剩下一个被老刘堵在屋里,眼看闯不出去,自杀了。”
死士!程宗扬心头一紧。仅仅为对付一个地痞,就动用了死士,可见颍阳侯的志在必得。
程宗扬看了眼坐地虎,有点头痛这家伙怎么办。
哈米蚩慢吞吞道:“交给我。”
青面兽拍了拍胸膛,然後挑起大拇指,意思是叔公很厉害,肯定能搞定。
“给你们了。”程宗扬停顿了一下,又补充一句,“死活不论。”
程宗扬并不是一个滥杀无辜的人,但也绝非迂腐的君子。这时候如果还在乎坐地虎的生死,只会缚住自己的手脚。对手是连朱老头都要吃瘪的吕氏家族,一个不小心,十几名兄弟的性命就被放在刀刃上了。
卢景翻着白眼,脸色十二分的不爽。伏袭坐地虎的手下出事,肯定会惊动颍阳侯,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程宗扬这边还算办成一件事,确认了当晚路过上汤的并非吕不疑,他却是一无所获。
“从初九开始,就没有人再见过赛卢。”
“哪里的消息?”
“道上的。”
以卢景的出身,在洛都肯定有他自己的关系。程宗扬不再询问,说道:“我路上已经想过,还要去找那些游女。”
卢景也是同样的意思,赛卢是扒手,又在上汤出现,与那些游民多半相识。至少存在这种可能性。
“那我们去上汤?”
“用不着。”卢景早有准备,“他们来洛都了。道上人说,刚有人出手了一批金银葬器。为首的是一个女子。有人认得,叫延香。”
“鼓瑟那个?”
“很可能。”
“她们在哪里落脚?”
“赌坊。”
“那我们还等什么?”
卢景道:“我要回寓所一趟。”
姓唐的肯定还会到寓所来,一方面是打听消息,一方面是交付应诺的金铢,更重要的是确认他们是否生出疑心,有没有远走高飞。卢景如果回避,接踵而来的也许就是颍阳侯派来的杀手。
乐津里的寓所此时肯定已经遍布眼线,程宗扬没跟着去凑热闹,带上了高智商和冯源两个,在相邻的治觞里找了处酒肆。
“城东的步广里有处宅子怪合适,”冯源道:“地方不大,但靠近城边,挺安静,出路也方便。就是价钱有点贵,要六百金铢。”
程宗扬一听便道:“挺便宜啊?先买下来!”
冯源乾笑两声,“头儿,那个……老冯啰嗦两句,六百金铢不便宜了,折成铜铢要一百二十万,同样的宅子,在舞都十万钱就能买到。”
“你要这么算,”程宗扬道:“同样一处宅子,在舞都只能卖十万钱,在洛都能卖一百二十万——你选哪个?”
冯源眨了半天眼睛,“这咋算的……”
“买贵不买贱,师傅说得没错!”高智商道:“师傅,开矿的事我问了。”
程宗扬根本没顾得上这茬,都交给高智商去打理,闻言道:“怎么样?”
“我碰见一个管铁矿的小官,刚从山阳来。听他说,现在开矿好办的很,只要在官府签过文契,每年缴够多少铜料,你在矿上幹什么,根本没人管。”
“你见的是铁官?”程宗扬来了兴趣,“我听说不少大商人都是靠冶铁发家的。”
“那是以前了。他说现在铁矿不赚钱。”高智商道:“官营的太多,汉国铁官就有四十九处,每年出的铁都用不完。如今市面上,一斤铁才二十铜铢。铜官只一处,在雲水边上,邻近丹阳。只要首阳山的矿上能出铜,不愁卖不出去。”
“汉国铜价多少?”
“现在涨了点,一斤铜将近一百五十铜铢。”
这个价钱比晋国贵出一成多,程宗扬道:“用工呢?”
高智商道:“那个铁官说,他们是官营的,矿上用工有两种,一种是卒更,每丁每年要出一个月的徭役,派到矿上的有二百人,每月轮换。另一种是刑徒,只要管吃管住,别让跑了就行。”
第九章 魁朔胡姬
程宗扬这才明白宁成为什么毫不迟疑,用刑徒开矿根本就是官府惯例,养着犯人白吃白住不幹活才是怪事。
“开支的成本要多少?”
“便宜!”高智商道:“他们矿上有三百多刑徒,每个月只有吃食的花费,才一万多铜铢。”
“不能吧?”
在舞都时程宗扬问过市面上雇工的费用,每个月少则五百,多则千余。自己与宁成私下达成的协议,派到矿上的刑徒吃住以外每月给二百铜铢的工钱,已经够黑心了。可听山阳这个铁官的说法,他们矿上工钱一文没有,吃食每人每天才两枚铜铢——程宗扬都怀疑他们吃的是不是粮食。
“这都算多的了。卒更还便宜呢,连吃食的钱都不花,全是卒更自己带,最苦最累的活都让卒更去幹。”
程宗扬听得纳闷,“怎么卒更还不如刑徒?”
高智商嘿嘿一笑,“人家就靠这个发财呢,要的就是让他们幹不下去。”
“什么意思?”
“卒更是征调的平民,如果不去,就得掏钱,叫钱更。官府订的免役钱,一个人两千铜铢。二百人都掏钱,一个月就是四十万,比铁矿赚得还多!”高智商羡慕地说道:“那些铁官就靠这个富得流油,又省心又省事。”
真是各有各的门道,这种发财的伎俩,自己想都想不出来,“如果卒更都不来,工人够吗?”
“还有刑徒啊。一个人当两个人用,累死算完。”
程宗扬发现自己还是太天真了,居然在考虑囚犯的待遇。不过话回来,自己毕竟是私营的,出点工钱,官府和囚徒各得一半,大家皆大欢喜,算是内外保个平安。至于山阳的铁官这么搞,他很怀疑能不能幹下去。
忽然耳畔传来一声鸣玉的轻响,一双雪白的小手托着木盘伸来,将一隻酒壶放在几上。那手又白又嫩,宛如细瓷一样。
接着,一个清脆的声音道:“客人要的酒烫好了。”
程宗扬抬起头,只见面前是一个娇俏的少女。她皮肤白得出奇,红唇犹如一朵小巧的玫瑰,双目凹陷,鼻梁高高的,一双碧蓝的美目灵动秀美,睫毛又弯又长,却是一个漂亮的胡姬。
洛都的酒肆都是席地而设,三人面前摆着尺许高的木几。那胡姬屈膝跪坐,把丝绳系着的滚烫酒壶放在几上,然後从木盘中取出饮酒的耳杯,用餐的碗盏、匕箸,一一摆好。
她穿着一袭粉色的长裾深衣,衣缘镶着宽大而鲜艳的朱红色滚边,外面罩着一件浅红的对襟襦衣,腰间垂着两条红罗连理丝带。那胡姬只有十五六岁,微微低着头,乌亮的长髮挽成双鬟,耳上戴着一对莹润的明珠,露出雪白的玉颈。双眉修长,五官与汉国女子迥异,虽然是汉装服饰,却充满了塞外的风情。
胡姬摆好酒,又去厨下取菜,她穿的长裾绕身而系,勾勒出秀美的身材,裾尾一直拖到地面,走动时摇曳生姿,宛如一朵鲜花冉冉而行。
冯源朝高智商挤了挤眼睛,“这小妞怎么样?”
高智商满不在乎地说道:“还没张开的小丫头,本衙内没兴趣。”
冯源感叹道:“难怪是程头儿的徒弟呢,嫩的都看不入眼啊。”
“瞎说什么呢?”程宗扬不乐意了,“你哪隻眼睛看见哥不喜欢嫩的?”
冯源嘀咕道:“我哪隻眼睛都看见了啊。”
眼看着胡姬又捧着托盘出来,程宗扬斥道:“闭嘴!”
胡姬将一盘烩好的鲤鱼放到案上,然後收起木盘,嫣然一笑,“久等啦,请慢用。”她声音清丽,但吐字还有吃力,似乎咬着舌尖才能说出来。
程宗扬心里忽然一动,“你是魁朔部族的人吗?”
胡姬惊讶地张大美目,“你怎么知道呢?”
“我认识一个魁朔部族的老人,说话和你有点像。”
“真的吗?”胡姬惊喜地说道:“奴和阿爹在洛都住了好多年,还没遇到过故乡的亲人呢。”
“你阿爹呢?”
“阿爹去买粟米了,店里只有我一个人。”胡姬急切地说道:“你可以告诉我吗?”
冯源悄悄竖起大拇指,不愧是程头儿,泡妞是有一套。
程宗扬正要开口,外面忽然传来一阵车马声,有人喝道:“让开!让开!”
“哎呀!”胡姬连忙起身,“奴忘了收雨篷……”
“呯”的一声,门外的木架被人撞断,雨篷被整个掀到一边。胡姬生气地说道:“你们为什么要弄坏我的雨篷?”
一名豪奴道:“这篷子挡我们将军的车驾!”
“便是将军也不能随便打坏人家的东西!”
“嘿!这小胡女还挺厉害。我们将军可是羽林郎,天子亲卫!”
争吵间,一辆马车驶来,车上坐着一个俊秀的少年,他穿着锦服,戴着一顶弁冠,双臂张开,懒洋洋靠在车上,唇角带着一丝轻浮的笑意。
那豪奴抢先道:“这酒肆的篷子挡了将军的路。小的已经把它拆掉了。”
少年毫不在意地摆摆手,不经意间看到店中的胡姬,眼睛顿时一亮。
“停!”
少年的慵懒一扫而空,他叫停马车,然後利落地跃下来,满面春风地说道:“怎么能乱拆人家的雨篷呢?赶紧放好!姑娘没有受惊吧?哈哈,这些小的不懂事,我回去就教训他们。”
胡姬白了他一眼,拂袖而去。
少年一点都不觉得难堪地跟着过去,笑嘻嘻道:“难道生气了?放心!我让他们赔你一顶新的!来人啊!去买顶新雨篷,要最好的!”
“不要。”胡姬道:“把雨篷放回去就好。我不要你的东西,请回吧。”
“说几句话而已嘛。”少年仰头看了看天,惊道:“好像又下雨了,我们进去说吧。”
“已经说完啦。不用进来啦。”
“哇!原来是酒肆!我正好想喝酒。”
“没有位置啦。”
“那不是还有个空位?哦,他们不用进来,就我自己。”
後面的豪奴小声道:“将军还等你回去呢。”
“误不了事!”少年喝斥一声,然後涎着脸跟着胡姬进了酒肆,“不错!不错!这地方挺好。”
胡姬臭着脸道:“你要什么?”
少年左右看了看,指着程宗扬的席面道:“跟他们一样。”
第十章 宝镜配佳人
店内沿墙设着一道土台,上面安放着一排酒瓮。胡姬拿起覆瓮的碟子,用竹制的酒提打了一壶酒,浸入炉上烧的滚水中,然後将一条剖洗好的鲤鱼穿好,架在炉上烧炙,一边调制鱼羹。
胡姬对他不理不睬,那少年却一点都不见外,他一路跟着少女,伸着脖子看她打酒、烫酒、做菜,一边陶醉地深深吸了口气,“好香。”也不知道是说酒香还是人香。
冯源悄悄道:“衙内,这小子有点像你啊。”
“我在临安可比他气派多了。这种酒家女,信不信少爷我勾勾手指,就有狗腿子送过来?”高智商抄起筷子尝了一口,“这鱼不错!师傅,你来尝尝!”
“不怕挨打?”
“就吃口鱼,哈大叔真要打死我,我也认了。”
程宗扬看着他瘦得脱形的模样,心里有点不忍,这要让高俅看见,保不定怎么心如刀绞呢。
“姑娘贵姓?”少年热情地说道:“我姓冯,叫冯子都。是宫里的羽林……中郎将!姑娘的手好漂亮……”
胡姬提起丝绳闪到一边,少年的手险些伸到沸水里。
程宗扬拿着筷子,慢慢扭过头,这家伙是冯子都?霍子孟的家奴?
少年缠了半天,好不容易才坐到自己席上,坐下来他还不安分,斜着身俯在几上,一手托着腮,歪着脑袋打量着那个少女。
胡姬冷着脸奉上酒食,对他看也不看一眼。
忽然眼角闪过一道亮光,胡姬诧异、地抬起头,只见一道隐约的光柱从庭中穿过,在壁上映出一个盘子大的光圈,上面还有着细致的花纹。
胡姬讶异、地顺着光柱看去,只见冯子都手里拿着一隻铜镜,镜面打磨得光泽闪耀,毫无瑕疵,那纹饰竟然是镌刻在镜背上的,反射时居然透过镜面,在光影中呈现出来。
冯子都拨弄着铜镜,炫耀地说道:“这是透光宝镜,一枚就价值百万!你瞧镜身,简直像纸一样薄。”
胡姬好奇地往镜中看了一眼,清晰的影像使她吃了一惊,“好亮……”
“宝镜配佳人!这枚宝镜,只有姑娘这样的美人儿才配用。”冯子都一边笑眯眯地说着,一边把铜镜系在胡姬的红罗裾上,还打了个同心结。
胡姬回过神来,雪白的小脸立刻涨得通红,她扯了一下没扯下来,索性将罗裾撕开,把铜镜弃之于地。
“我不要你的东西!拿走!”
冯子都挑了挑眉毛道:“小美人儿,何必拒人千里之外呢?我冯子都堂堂的羽林郎,霍大将军门下,天子亲卫,你一点面子都不给?”
胡姬怫然起身,才发现那几名豪奴也进了店里,像一群秃鹫一样把她堵在酒肆内,一个个目露凶光。
胡姬慢慢往後退去,冯子都把案几一推,傲慢地站起身。
胡姬忽然道:“我是有丈夫的!”说着往旁边一指,“就是他。”
高智商刚夹了一筷子鱼肉,忽然一根玉指点到自己鼻尖,他愣了一下,看了看冯子都,又看了看胡姬,然後果断说道:“你谁啊?我不认识你!啊!”
程宗扬筷尾重重戳在高智商腿上,高智商惨叫一声,面对着师傅充满杀气的目光,立刻道:“老婆!我是跟你开玩笑的!”
胡姬鬆了口气,连忙躲在高智商身後。
冯子都皱眉道:“你是她丈夫?”
高智商恶狼一样把鱼塞到嘴里,“那还有假?我都睡过几百次了!”
胡姬在後面狠狠拧了他一把,高智商也不含糊,立刻报复回去,在她手臂上重重拧了一下。胡姬捂着手臂,疼得泫然欲滴。
冯子都冷笑道:“你蒙谁呢?当我没长眼睛?”
“她说是,我也说是,怎么着?你不服?”
“这么一朵鲜花,你这狗屎也配!”
“啪!”,高智商把筷子往案上一拍,“孙子!你骂谁狗屎?”
冯子都不屑地说道:“瘦得跟鸡仔似的,还敢跟本将军叫阵?来人!查查这小子的来历!本将军怀疑他是奸细!”
“谁敢动!”高智商说着,“呯”的一声,把一块腰牌扔到案上。
看到腰牌上的字迹,冯子都脸颊抽动了一下。那几名豪奴也面面相觑,那腰牌上的官职并不高,问题是羽林天军是天子亲卫,大多都是功勋亲贵子弟,里面水深得很,随便一个军士说不定就有什么了不得的背、景。
冯子都一口气堵在心里,他仗着霍大将军的宠信,在洛都声名喧赫,一般的官员也不放在眼中,可说到底不过是霍家的家奴。羽林天军那些同袍的底细他比谁都清楚,个顶个的有来头,这事如果要闹大,自己真不一定能扛得住。
“小子,你有种!”冯子都撂了一句狠话,却是打起了退堂鼓,准备摸清这小子的底细再来收拾他,“我们走!”
胡姬长舒了一口气,然後想起来自己刚才吃了亏,气恼地在高智商臂上拧了几把。
高智商躲了几下没躲开,忽然开口道:“慢着!”
冯子都回过头,只见那瘦子嘿嘿一笑,反手摸出三隻骰子,在手中抛了抛,一边被胡姬拧着,一边嘻皮笑脸地说道:“要不咱们赌一把?彩头就是我老婆。你要赢了,我老婆立马归你。你要输了,就转身出去,往後别登这家店门,怎么样?”
胡姬一听,玉脸顿时涨得通红,手指拧得更加用力。
冯子都盯着高智商手指的动作,然後抬起眼睛,凛然道:“要赌就按咱们羽林天军的规矩——角力,敢不敢!”
高智商呆了一下。
冯子都心里窃喜,这小子瘦得跟螳螂似的,浑身都没二两肉,看他抛骰的动作,胜负难料。换成角力,自己非让他输个灰头土脸不可。
冯子都大度地说道:“我也拿点彩头——只要你赢了,这枚铜镜算你的!你要输了,这小美人儿我可带走了。”
胡姬在後面使劲拧着高智商,高智商扭头道:“再拧就把你输掉!”
胡姬停下手指,气愤地瞪着他。
“怎么赌?”
冯子都看着他瘦骨嶙峋的胳膊,“都是军中同袍,简单点,掰掰腕子!”
冯源心头忐忑,低声道:“这小子行不行啊?”
第十一章 掰腕争胡姬
程宗扬意味深长地说道:“这得看哈爷行不行了。”
案上的酒食都被撤到一边,两人席地而坐,各自伸出手臂,放在案上。
高智商一捋起袖子,周围便嘲笑声四起,“这小子胳膊跟柴火棍儿似的,还敢跟冯爷掰腕子?”
“小心把他的小细胳膊给撅折喽。”
“小子,你还有老婆吗?我也跟你赌一个!”
两人手掌握在一处,拇指相扣,接着肌肉猛然绷紧。出乎冯子都的意料,那瘦子胳膊细是细,却结实得出奇,自己倾尽全力一扳,竟然没能把他的手臂扳下去。这家伙手掌里满是硬硬的茧子,真看不出来是幹惯体力活的。
高智商咬紧牙关,没有多少肉的手腕绷出一条条筋腱,他以前也不是没跟人掰过手腕,可谁敢赢高太尉家的衙内啊?是个意思让他高兴一下就完了。说来这还是头一回正经跟人角力。虽然高衙内一向不知道天高地厚,但凭他以前玩个妞还得让小婢扶着的体质,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他现在只能祈佑哈大叔别跟乾爹以前请来的师傅一样,也是忽悠自己的。
冯子都能进羽林天军,好歹是练过的,底子比高智商强得多。僵持片刻後,渐渐占了上风。
周围的豪奴大声叫好,打定主意要看这小子的笑话。
高智商额头青筋迸起,汗水一滴一滴渗了出来。
胡姬瞪大妙目,紧张地看着这一幕。
冯子都唇角露出一抹冷笑,接着大喝一声,将全身的力气都使了出来,手腕用力一扳。高智商手臂猛地倾斜,手背几乎触到几案。
胡姬都快哭出来了,想到他竟然把自己当彩头,更是羞愤交加,伸手往高智商大腿上用力一掐。
谁知这一下正中要害,高智商像被刀砍一样,“嗷呜”惨叫一声,手臂猛地翻了过来,“呯”的一声拍在案上。
刚才还在奚落那瘦子的豪奴顿时哑了,酒肆内鸦雀无声。冯子都脸色铁青,高智商也不比他好多少,这会儿死命夹着双腿,黄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不断滚落,脸色又灰又白。
只有胡姬兴奋地拍着手,“赢啦!赢啦!”
“臭丫头!闭嘴!”高智商惨叫着喝了一声,然後艰难地爬起来,哆嗦着嘴唇摆出一副凛然的神情,抱拳道:“好汉子!我立地太岁甄厚道生平没服过谁,今日算是服气了!方才胜负大家心知肚明,大恩不言谢,将军仁义之心,成全之恩,我记下了!这铜镜绝不敢收,还请奉还,改日再登门道谢!”
冯子都愣了一会儿,然後打了个哈哈,“你知道就好!”这小子这么识趣,每句话都说到自己心坎里,角力虽然输了,却输得满心舒坦。冯子都脸上的怒色一扫而空,重新变的得意洋洋,好像自己刚才真是有意相让,以成人之美。
“甄厚道是吧?改天找你喝酒!走了!”
冯子都很义气地抱抱拳,然後带人风风火火地离开。他这边刚走,高智商就一头栽到地上,夹着腿像蚯蚓一样蠕动着,惨叫道:“痛死我了……”
胡姬惊慌失措,一叠声道:“怎么了?怎么了?”
程宗扬道:“手腕断了吧?”
胡姬惊叫一声,怎么也没想到一场角力,会把他手腕掰断。
程宗扬道:“先去打点凉水来。”
胡姬慌忙去打水。程宗扬没好气地说道:“行了,还装呢?”
高智商嘿嘿一笑,爬起来道:“我这不是被逼得没辙了吗?嘿!师傅,你别说,哈大叔教我的一点都不假!刚才掰腕子,掰到一半我就知道赢定了!”
冯源讶道:“那你装啥呢?”
“我要真赢了他,那就结仇了。咱们是来办事的,我平白给师傅添个仇家算什么事?对吧,师傅?”
“对。你小子真有长进。”
高智商得意地说道:“我爹说我聪明,你们还不信。打出来的交情跟别的交情分外不同,我再走他的门路就方便多了。”
冯源道:“那他都走了,你还装啥呢?”
“那丫头竟然拿我当挡箭牌,我要不把吃的亏都给占回来,我就不姓高!哎哟……”高智商又躺在地上惨叫起来。
胡姬拿着水过来,看着他的惨状,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高智商挣扎着拽住冯源的衣角,虚弱地低声说道:“大哥……帮……帮我揉揉……”
冯源手一甩,“自己揉!”
胡姬连忙道:“我来帮你揉。”
她一边给高智商揉着痛处,一边愧疚地小声道:“都是我不好……”
“里……里面一点……就是这儿!”
“咦?好奇怪……”
“就是这儿没错!刚才你掐的!”高智商哭诉道:“都肿了……”
“对不起啦……”
“轻点啊。”
胡姬在他腿间小心揉着,一边担心地发现他伤处越肿越大。
高智商舒服地躺在席上,得意的朝师傅挤了挤眼。程宗扬刚想开骂,忽然间一愣,像见鬼一样直勾勾盯着高智商的脸,片刻後他霍然起身,离开酒肆。
高智商莫名其妙地摸了摸脸,对冯源道:“怎么了?”
“不知道啊?”冯源爬起来,“我去问问!”
程宗扬走得极快,冯源差点没追上,他边跑边叫,好不容易才喊住程宗扬。
“程头儿,你去哪儿?”
“我有点急事,先回去一趟。”
“出了什么事?”
“没事。”
“你刚才还说有急事!”
“跟你没关系。”程宗扬不耐烦地说道:“别问了。”
“我们呢?”
程宗扬镇静了一些,“难得来洛都,你们好好玩吧。”
程宗扬一路赶回鹏翼社,找到哈米蚩劈头说道:“我不管你用什么手段,也不管你怎么摆治高智商那娃,就一条——让那小子胖起来!越快越好!”
哈米蚩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一句话都没问。
哈米蚩并不一定是知道底细,事实上连自己都拿不准。只是刚才那一眼,让程宗扬惊觉到高智商的长相竟然与某个人相似。坦白地说,相似的地方并不是太多,但这一点微小的可能性,已经让程宗扬大吃一惊。这事只有回临安,见到高俅才能问清楚——说不定连高俅也被蒙在鼓里——岳鸟人什么事幹不出来?
这会儿想也是白想,程宗扬只好把可能有的秘密藏得更深一些,然後岔开话题,“五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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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是福是祸
卢景把裹好的金铢往箱里一丢,“第七份钱。”
卢景已经给过姓唐的中年人六个名字,加上坐地虎就是七个。
卢景拍了拍手,“咱们还有两天时间。”
姓唐的中年人显然还不知道伏袭坐地虎的人已经出事。敖润等人在下汤把尸体都已经处理乾净,这种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状况最难确认,谁知道那些死士是不是一路追杀坐地虎去了外郡?但能够拖延的时间也有限,最多两天,姓唐的中年人肯定会反应过来。
程宗扬实在想不出,究竟会是什么原因让颍阳侯杀心大起,要把一个脚店里毫不相幹的住客全部杀光?那些客人身份、背、景截然不同,除了当晚在长兴脚店住过,没有丝毫共同点。唯一的可能就是当晚在脚店发生了什么事,以至于被颍阳侯灭口。可偏偏当晚吕不疑又不在上汤,难道是有人冒名幹了什么勾当?如果是这样,颍阳侯大可去官府报案,何必自己动手?
姓唐的变易身份,来委托阳泉暴氏帮忙,这件事也透着蹊跷。但将整件事从头到尾权衡一遍,程宗扬认为姓唐的并不知道卢五哥的真实身份。他选择阳泉暴氏,很可能确实是听过阳泉暴氏的名头,最重要的原因是阳泉暴氏本身是晴州人氏,只是在洛都寓居,比起本地的黑道人物更容易灭口。
“这漟混水太古怪了。”程宗扬道:“真不知道是福是祸。”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卢景一边说一边换好衣物,“查到底就知道了。”
相比于那些无名无姓,甚至连存不存在都不知道的路人,找到延香简直像喝水一样容易,两人连路都没绕,直接去道上人所说的赌场就找到了那帮游民。
赌场位于金市附近一处民宅,看上去颇为简陋,进出的客人也不是腰缠万贯的富豪,显然是私设的赌窝。
卢景道:“这是朱安世的地盘。”
程宗扬笑道:“跟老蒋撞名了。”
卢景和门前的汉子对了几句切口,然後领着程宗扬入内。院中用蒲席搭了一个大篷,里面挤满了赌客。有些人在玩程宗扬在晋国见过的六博,但用来投掷的不是箸,而是一种很罕见的骰子,足足有十八个面,运气好的,一把就能获胜。有些人在玩射数,用碗把钱铢一扣,让人猜是单是双,一把定胜负,最是痛快。还有在掷钱,倒和宋国的关扑差不多,用三枚钱铢轮流投掷,以定输赢。
两人随便掷了几把,然後往内走去。内间也是赌场,但用屏风隔出不同的空间,以免打扰。里面的装饰明显比外边高出一筹,案上的钱铢也从铜铢变成了银铢,如果遇到豪客,一把赌注上万钱也不稀罕。
“那边。”卢景低声提醒。
程宗扬抬眼看去,只见一扇屏风後立着几个男女,其中一个身材颀长,穿着白色的长裙,正是那名鼓瑟的女子。她用的赌具自己还是头一回见,面前一张四四方方的桌子,中间隆起数寸,顶部呈圆形,通体用朱砂调出的红漆髹过,像玉石一样光滑无比。上面散落着几枚木制的棋子,分为黑白两色。
一名男子挽起衣袖,右手伸到盘中,用眼瞄了片刻,然後屈指一弹。被他弹中的黑子滑上圆丘,将一枚白子撞开,黑子也反弹回来。那男子懊恼地摇摇头,似乎是错过了一次机会。
延香挽着一条丝帕,然後纤手一扬,丝帕飞出,甩中下面一枚白子。白子滑上圆丘,正击中一枚黑子。“啪”的一声脆响,那枚黑子被弹飞,白子稳稳留在原处,飞出的黑子又将另一枚黑子一并击下,等于一次打掉了两枚黑子。
两人一来一往,将各自的六枚棋子往中间弹去。延香每拂必中,男子几次试图扳回劣势,最後都功亏一篑。不多时,男子的黑棋就被全部弹飞,盘中只剩下延香的白子。
延香笑吟吟抬起手掌,那男子虽然气忿,还是拿出钱袋,往她手中一拍。
“谢啦。”延香这一局赢了几十枚银铢,收获颇丰,正待再弹,却讶然扭过脸来。
“是你?”
程宗扬还是那副公子哥的打扮,身後带着一名老苍头。他笑着拱拱手,“幸会!幸会!”
延香一笑,“你莫非是故意跟着我?为何不去找延玉呢?”
她还不知道延玉被杀的消息?还是别有缘故?程宗扬脑中飞快地转着,本来是打听赛卢的消息,话到嘴边换了一番说辞,“太遗憾了,我去偃师,听说延玉姑娘已经走了,可惜失之交臂。”
“走了吗?”延香有些疑惑反问一句,旋即笑道:“左右她这几日也该回来了。公子如此痴心,延玉知道也会很开心呢。”
果然他们没有得到延玉的死讯。程宗扬笑道:“没想到姑娘会在这里,今日倒是巧遇。”
“你也是来赌钱的吗?”
“姑娘有兴趣来两把吗?”
程宗扬打着主意输给延香几局,套套交情再说,没想到延香笑着一口回绝,“奴家才不跟你赌。你那个老苍头眼睛太亮啦。”
这女子倒是有几分眼力,能看出卢景非同寻常,程宗扬只好道:“其实我是来找人的。”
“公子又找谁呢?”
“赛卢——姑娘认识吗?”
延香怔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娇媚地作了一个呕吐的表情,“奴家才不认识那种人呢。”
程宗扬心头微震:她在撒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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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安世身材高大,颌下留着一把长鬚,看上去仪表堂堂,只是眉角一道又深又长的刀疤,使他神情间多了几分阴鸷。
“毕竟是在你地盘上,还得跟你说一声。”卢景没有更换衣物,仍旧一副苍头的打扮,和朱安世说话的口气却一点也不见外。
“游女?”
“不错。”
“延香?”
“是她。”
朱安世揉了揉眉心,然後开口道:“半个时辰。”
走出陋巷,程宗扬道:“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