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游冶台
满院的女子被分别带下,不多时便陆续散开。
程宗扬笑道:“还真有几分主母的样子。”
雲如瑶起身帮他除下外衣,一边道:“多亏了小紫妹妹。若不是她让那几个侍奴打听出底细,奴家也难让这些人服贴。”
“游冶台?”程宗扬有些奇怪的问道:“坊里还有这东西?不会是富安召来的那些吧?”
“不是那个。”雲如瑶道:“是奴家让人建的。不说来往的客商,便是商会的人,也要有个消遣的去处。”
程宗扬踌躇了一下,“让人去当妓女,是不是有些不大好?”
雲如瑶用团扇掩住小嘴,轻笑道:“难怪小紫妹妹说你是滥好人……郎君放心,挑去游治台的,都是有缘由的。像邳家的少夫人,欠着好几条人命。那位三小姐,也是个浮浪的性子。邳家有志气的,当初破家时就已经自尽,独留下她们两个,显然是不舍得去死。她们既然已经打定主意便是忍辱也要苟活,我又何必好心供着她们?”
程宗扬心里暗自叹了口气,虽然自己并不认可,但雲如瑶说的确实没错。她们虽然哭哭啼啼,但既然选择苟活,未尝就不知道自己的下场。雲如瑶只是没有给她们侥幸的机会而已。
雲如瑶道:“其他的多半是邳家的歌姬,她们平素锦衣玉食,以色事人,既做不得工,又难以使唤。商会里都是些年轻力壮的男子,眼下来了这么些女人,不定要闹出什么事来。与其放在别处彼此不相安,不若把那些不安分的都打发出去,一来免得闹出事端,坏了风气,二来游冶台的衣食比照邳家的待遇,她们也好享受几日。况且我也让雁儿去问了,总要愿意了才好打发去。”
程宗扬略微安心了一些,只要不是逼良为娼就好。不过话说回来,这些女子都是罪奴,原也称不上什么良家。“你作主就行。院里留的奴婢够不够用?”
雲如瑶白了他一眼,“郎君是觉得留得太多了吧?”
程宗扬打了个哈哈。三分之一就是四十多个奴婢,在他看来确实是挺多的。
“商会这么多男子,总要留些合适的,将来好婚配。”雲如瑶笑着推了他一把,“可不是给你留的。”
“有我家瑶儿珠玉在前,那些庸脂俗粉,我连看都懒得看!”程宗扬气节十足地说着,一边抱起雲如瑶往屋内走去。
雲如瑶拦住他的手,小声道:“奴家今晚要和小紫妹妹说些话,让凝奴陪你好吗?”
“办完事再说。只要你乖乖的,最多半个时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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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也太简陋了。”程宗扬拍了拍还没有上漆的木柱,摇了摇头。
这座被命名为游冶台的建筑只用了短短数日就建造完毕,能这么快,不是因为汉国的工匠效率惊人,而是整个建筑简单到不能再简单。大厅的主体是三十二根铁杉木组成的柱子,正面一排四根,一共八排。那些柱子牢牢埋在地下,露出地面的高度超过两丈,间距中间略宽,两边略窄。外面用竹子编成篱笆,挂上草席作为墙壁。由于没有足够大的苫席,建筑只在两边苫了顶,中间部分的顶部都在空着,抬头就能看到满天的星光。
程宗扬抬头望着柱顶,“连大梁都没有,这还能叫房子吗?”
冯源道:“外面看起来是寒酸了些,但里面还过得去。”
程宗扬举步入内,只见整个大厅沿着柱子左右两列一共隔出十二个独立的房间,最後一排被单独隔开,里面架上木梯,做成上下两层的内楼。与外表的简陋不同,厅内的地上铺着猩红的地毯,四周挂着绘满图案的绒幕,张起几重五彩的轻纱,再加上几盏十六瓣的莲花灯,立刻显得华丽起来。
程宗扬正在查看,外面传来一个声音,“古怪!古怪!卫七少,你们汉国的院子里面幹嘛要搭个木台子?”
旁边一个公子哥儿道:“我也是头一次见。莫不是搭的脚手?”
“我见识不多,”高智商道:“可哪儿有这么低的脚手?要说是勾栏,可也没有这种直来直去,还不带栏杆的。”
程宗扬不禁莞尔,大厅正中两排木柱之间,有一道长长的木台,从内楼一直延伸到大厅前端,木台宽及丈许,高度却只有两尺,猛然一看,的确让人摸不着头脑。
那公子拍了拍木料,“这些木材都没有脱过水,虽然铁杉木质地实密坚固,不脱水也能使用,但总不及晒乾的耐久。”
高智商道:“脱水要好几年呢,先凑合着用吧。咦?师傅!师傅!”
高智商兴高采烈地跑过来,“师傅!你也在啊!这是城里卫家的七公子!单名一个衡字。这是我师傅,盘江程氏的少主,程氏商会的东家。”
卫衡拱手道:“久仰!久仰!”
程宗扬有些意外,舞都的豪强对宁成畏如猛虎,连带的对自己也敬而远之,没想到高智商这个冒名的小厮倒和他们先拉上关系。
程宗扬也笑着拱手,“久仰!”
高智商道:“卫七少在家里也听说了七里坊热闹,今天正好有空,一起来逛逛。师傅,咱们这游冶台,怎么跟别的地方都不一样?”
那木台程宗扬一看就知道这是死丫头的主意,他敢打赌,这t型台,整个六朝都没有。
程宗扬笑道:“这是游冶台的特色。卫公子若有兴趣,不妨观赏一番。”
卫衡也不客套,抱拳道:“叨扰!”
冯源进去吩咐几声,随即几名小婢搬来几案、座榻,奉上瓜果酒水。
汉国平常都是席地跪坐,看到座榻,卫衡不免有些新奇,“这是胡床?”
“这比胡床舒服。”高智商脱了鞋,往榻上随意一靠,招呼道:“卫七少,尝尝这酒,临安大内的内府流香!能在舞都喝到可不容易。”
卫衡结交高智商原本是投石问路,他出身舞都的豪强大族,其实并不把这个小厮放在眼里,不过此时看到高智商的作派,虽然其貌不扬,但自然而然便流露出一番贵气,显然是享受惯的,不禁暗自讶异。
第六章 十二金钗
高智商涎着脸道:“师傅,有什么好玩的?”
程宗扬笑道:“多半是让那些女子走走路吧。”
“哦……”高智商恍然大悟,其实一点都不明白。但这不妨碍他吹嘘,一脸自负地说道:“七少,邳家的歌姬你以前见过吧?”
卫衡微微一笑,“倒是见过一些。”
“有我们商会调教过,保证和你以前见过的不一样!”高智商转头道:“对吧,师傅?”
程宗扬笑道:“怕是让卫公子见笑了。”
小婢们斟了酒,奉上瓜果,她们都是邳家的婢女,刚从牢狱出来,一个个余惊未消,好在都是伺候惯的,并不生疏,反而更加小心谨慎。
程宗扬欠了欠身,“卫公子少坐,我去後面看看。”
“程少主客气了。”
程宗扬走到後面的隔间,高智商追上来,笑嘻嘻道:“前日我从太守府里出来,正好遇见他路过,攀谈几句就认识了。我打听过,他是卫家的庶子,平常没人管束,是个好游荡的,与城里豪强的子弟大都相熟。”
难怪卫衡会与高智商结交。汉国嫡庶分明,一般的庶子比起家奴身份也高不了多少。不过这些庶子毕竟出身富贵,平素出没豪门,倒是上上下下都能说得上话。卫家主动让子弟接近自己,打的主意不问可知,但程宗扬怕的是舞都的豪强把门一关,老死不相往来,如今他们肯露头,那最好不过。
冯源道:“要不要我再请些人来?有几个买木料的客人跟我相熟,如今都在城里,多叫几个人也热闹。”
程宗扬盘算了一下,“不能叫太多,有三四个人就行。游冶台还没开张,今晚只当是请几个好友私下聚聚吧。”
“成。”冯源答应一声,自去叫人。
高智商也想走,程宗扬道:“既然来了,就跟我一起转转吧。”
高智商跟着程宗扬,一边走一边东张西望,“地方还不错啊。就是住的挤了些。
内楼是台中诸女暂时的栖身处。雲如瑶所料不差,除了几个侍妾,愿意来的都是邳家昔日的歌妓。这些女子原本就是邳家豢养来供客人欢娱的玩物,听闻游冶台的衣食用度都比别处高出几等,便有不少人暗暗动了心思。再看到连以往的主母也被打发来接客,这些女子纷纷抛开矜持,雁儿一问,便点头应允。
愿意到游冶台接客的妓女一共二十四人,再加上十几名婢女都住在内楼,确实拥挤了些。刚踏入楼内,便闻到扑鼻的脂粉香气。听到声音,一个女子从楼里出来。她身材高挑,穿着天青的纱衣,宽大的衣袖从肘间垂下,露出两条雪藕般的手臂,衣襟开成心型,酥胸半露,白花花荡人心魄。高智商一看,身体就酥了半边,连口水流出来都未察觉。
那女子容貌艳丽,身材饱满,充满成熟而性感的风情。见到高智商的呆样,她眼波一转,唇角露出一丝笑意,那笑容有三分媚艳,倒有九分挑逗。
高智商三魂顿时飞了两魂,直勾勾盯着那女子,半晌才喃喃道:“师傅,这美人儿是谁?”
“你紫姊姊的侍奴。”
高智商像被人抽了一个耳光似的清醒过来,立刻擦了把口水,垂手而立,眼观鼻,鼻观心,老僧入定一样,一点多余的想法都没有了。
程宗扬道:“我徒儿还嫩着呢,少施展你们那些媚术。”
蛇夫人连忙收起媚态,躬身道:“是。”
“雁儿呢?”
“雁儿姑娘不喜欢此地,让奴婢和罂奴在此照看。”
游冶台毕竟是青楼,雁儿不肯来也可以理解,程宗扬不明白的是瑶丫头的心思——她一个豪门千金,竟然去建一座青楼。这事如果传扬出去,雲家的面子还往哪儿搁?
程宗扬心里嘀咕,她不会是打算用这种方法来逼哥哥们服软吧?如果真是这样,瑶丫头只怕是打错了主意。凭他对雲苍峰和雲秀峰的了解,这两人一个外和内刚,一个面冷心热,都绝不是会受人要胁的性子。雲如瑶与自己私奔,已经突破了雲家的底线,再摇身一变成为青楼的老鸨,雲家知道後非但不可能让步,反目成仇的可能性倒是高到爆表。雲如瑶真要这样败坏雲家的名头,只会让兄妹间原有的情分化为乌有,使事态彻底无法收拾。
程宗扬也正是因为放心不下,才赶在游冶台开张之前过来看看。
蛇夫人看出主人怀着心事,不敢过去撩拨,她挽着高智商的手笑道:“衙内方才是说地方狭窄吗?”
被主人警告之後,蛇夫人没敢再施展媚术,她妆容依旧,但眉眼间少了那番惊心动魄的媚态,在高智商面前倒像个温和的大姊姊一样亲切近人。
高智商长出一口气,顿时轻鬆起来,笑嘻嘻道:“我是怕蛇姊姊这样的美人儿被挤坏了。”
“好个油嘴的小子。”蛇夫人笑道:“这游冶台的房间都是紫妈妈和瑶夫人安排好的。你瞧,外面有十二间绣阁,将来游冶台的十二金钗每人一间,名为金钗阁。剩下的两人一间住在内楼,也算不得挤。”
“什么十二金钗?”
蛇夫人笑道:“这是瑶夫人的主意,等游冶台开张,便从楼里的姑娘中间,选出十二个最受客人怜爱的美人儿,号称十二金钗。到时不仅自己住一间大房,享受锦衣玉食,还有小婢服侍,比起小姐也不差呢。”
说话间,三人上了楼,中间一处大厅内,聚着十几名花枝招展的女子。见到两名男子过来,那些女子眉眼含春,有意无意流露出几分挑逗。当日这些女子蓬头囚衣,程宗扬也没看出什么好,此时从头到脚妆饰一新,一个个亮丽夺目,确实有几分姿色。
柱子边跪着一个女子,她乌亮的髮丝挽成偏在一旁的堕马髻,白皙的面孔精心妆扮过,眉枝如画,只是这会儿双手抬起,扶着头顶一隻茶盏,身子直挺挺跪着,一动也不敢动。
第七章 灯影交织
穿着丹红衫子的罂粟女在她面前,见到程宗扬进来,屈膝道:“主人。”
程宗扬认出那女子是邳家的少夫人,“怎么回事?”
“小桃红在楼里跟人争吵,奴婢教她规矩。”
“小桃红?”
罂粟女笑道:“是瑶夫人给她起的新名字。”
程宗扬也不记得那位少夫人原来叫什么,但她出身名门,名字总不会差了,如今换成“小桃红”,顿时显得风尘味十足。
蛇夫人喝斥道:“贱婢!还不见过主子?”
那女子难堪地侧过脸,低声道:“老爷。”
程宗扬懒得问她们为何争吵,吩咐一句,“伺候好衙内。”然後往里面的房间走去。
推开门,便看到一条小白狗,它四肢伏地,身体微微後蹲,耳朵和尾巴竖得高高的,气势汹汹地盯着他,喉咙发出狺狺的吠声,充满威胁。
程宗扬脚一勾,把小贱狗扫地出门,然後“呯”的关上门。
“就知道你在这里。”
“别吵……”小紫神情专注地拿着铜镊,把一个细如米粒的零件装进机括,“咔”的一声轻响,那个零件立刻旋转起来。
“都说聪明人能一心两用,一边做饭,一边还不耽误生孩子——你就不能分一小半心思跟我说说话?”
“大笨瓜。”
“搞什么飞机呢?”
程宗扬凑过来,突然大叫一声,“幹!真的能飞啊?!”
小紫合上机括,那个拇指大的物体就像金龟子一样飞了起来,在空中发出低沉的“嗡嗡”声。
程宗扬一脸惊愕,小紫却不满地皱了皱鼻尖,“还不行。”她一把抓住那隻物体,指尖轻巧的跳动着,片刻间,那隻物体就被拆成一堆细小的零件。
小紫专心致志地调整着部件,双眼亮晶晶的,不时闪动起异样的光芒。程宗扬看了一会儿觉得无聊,可又不舍得离开,只好在一旁三心二意地等着。
忽然外面传来一阵响动,程宗扬皱了皱眉,起身出去。
“怎么回事?”
罂粟女道:“赛玉坠——就是邳家那小姐——要从楼上跳下去寻死,幸好被衙内拦住了。”
程宗扬一阵火大,她要真想死,早在牢里就死了,何必等到这会儿来闹?
蛇夫人也道:“客人已经来了。”
程宗扬道:“虽然来的只是卫家一个庶子,但舞都的豪强都看着咱们。不安分的先捆起来,免得出乱子。给瑶姑娘帮忙的是你们两个?”
“是。”
“一会儿谁去下面?”
蛇夫人道:“是奴婢。”
“罂奴,看好她们。想死可以,别打扰旁人——明白了吗?”
罂粟女面露难色,“瑶夫人有差事交给奴婢。”
“高智商!”程宗扬吩咐道:“你看着她们。”
“我?”高智商一脸愕然地指着自己的鼻子。
“怎么?跟着你哈大叔白练了?”
高智商一挺胸,“是!”
“别让客人等得太久,你们去吧。”
两名侍奴领命退下,带着歌妓陆续离开,不多时便人去楼空。
夜色已至,厅中灯光次第亮起。游冶台顶部没有完全封顶,通风效果不是一般的好,厅内轻纱飘舞,上风处放着两隻薰炉,炉中香气四溢,如兰似麝,衬着如水的月光,宛如仙境。
玻璃在六朝并不罕见,台中的灯盏上都加了玻璃罩,淡黄的光焰在风中微微摇曳,隔着浅绿的玻璃,透出水晶一样的光泽。
厅中的客人除了卫衡,还有三名前来购买木材的宾客,其中一名是来自晴州的商贾,另两名是诸侯负责采办的家臣。他们都见惯了豪门的富贵,游冶台的陈设虽然精致,但也算不上精奇,只是对那座木台颇觉好奇。
程宗扬与众人见了礼,寒喧几句,两名家臣都是汉国诸侯门下,前来购买铁杉木时,与冯源和高智商等人打过交道。如今邳家犯事,山间的采伐已经停止,两人只好在舞都停留,等候复工。七里坊虽然热闹,但终究是刚开张,连间像样的客栈都没有,他们都住在驿馆,这次是冯源专门去把他们请来。
那名商贾倒是住在坊内,他没有文书,只能在客栈落脚,七里坊一建成,他就搬了过来,这时含笑起身,拱手道:“敝姓程,单名一个郑字。”
程宗扬心里嘀咕,这位也姓程?不会是自己哪位老祖宗吧?
“久仰!久仰!”程宗扬客套几句,然後笑道:“游冶台要到明日才开张,几位都是我们七里坊的好友,今晚才特意请诸位来看看,如果有哪里不妥,还请诸位多多指教。”
开业之前小范围的私下聚会,显然是把几人都当成朋友,几人都觉得面上有光,笑道:“少主客气了。单看游冶台的布局,便知道少主眼光见识非同一般,今日叨扰,实属有幸。”
台後传来一阵丝弦的轻响,宛如一泓清泉,令人暑意尽去。接着有人吹起笛箫,曲声柔婉动人。
“好!”程郑先赞了一声。
丝竹声中,木台上香影摇曳,一个丽人从台後迤逦走来。随着她的脚步,布置在木台两边的灯盏逐一亮起,不过灯盏亮度并不高,又放得极低,只看到她妖娆的身影在灯光间微微一亮,就又没入黑暗,惊鸿一瞥间,流露出万种风情。
那女子走到台前,脚边最後两盏灯也亮了起来。在她身後,木台两侧璀璨的灯光犹如群星,与空中的月色相映成辉。身形却朦胧不清,只能看到那女子穿着一双奇特的鞋子,那鞋子前端窄窄贴着地面,後面却是一支又细又长的尖跟。鞋底紧贴着纤足柔美的曲线,鞋面犹如水晶般透明,露出里面一双白生生的玉足。接着是白美的小腿和青色的裙裾。再往上,灯光变得模糊,只能看到腰腿和胸首的轮廓。
六朝豪门饮宴通宵达旦不在少数,但都是红烛高烧,灯影交织,光线越亮越好。游冶台反其道而行之,却是别具风味,几名客人都不由自主地从坐榻上直起腰,身体微微前倾,想看清这女子是何等尤物。
第八章 T台走秀
忽然一道雪亮的光柱从天而降,从头到脚将那女子笼罩在光柱下。那女子曼妙的身影仿佛从夜色间脱颖而出,整个人都变得明亮而耀眼,令周围和星月和灯盏都变得黯然无光。
所有的光线都似乎汇聚在那女子身上,使她每一根髮丝都清晰无比,甚至比白昼下更加夺目。她双手握在身前,臂上缠着轻纱,翩然若仙,精心修饰过的眉眼媚艳生姿,心型的襟领间露出大片大片雪白的胸乳,在光线照射下,白腻的肌肤仿佛发出光来。
那女子娇声道:“今夕何夕,各位嘉客玉趾光临,聚此游冶之台。敝处别无长技,唯有几件新裁的衣裳,奴家已经让女儿们换上,以娱耳目。”
话音未落,光柱随即消失,台上重新陷入黑暗。几位客人来不及惊叹,便听到一阵悠扬的乐曲声,接着光柱落在木台後方。这回众人终于看清楚了,那光柱落在台上,形成一个圆形的光圈。一个女子沐浴在耀目的白光下,带着流溢的光华冉冉行来。
她穿着一件红色的薄衫,裁剪极为精致,衣领下方,镂空出一个水滴状的开口,露出雪滑的乳沟。尤为出奇的是她衣裳下摆,从腰侧开岔,变成前後两片长裾,裸露出里面的**。两片长裾只有一掌宽窄,仿佛鲜红的流苏垂在腿间。雪亮的光柱下,两条修长洁白的美腿完全暴露出来,在台上优美地迈着步子。随着她脚步的移动,裙裾在腿间荡来荡去,似乎随时都会滑开,露出两条大腿间诱人的妙处。宾客们的目光随之摇荡,心神摇曳。
在卫衡等人看来,超过二十步的木台原本都觉得实在太长了,然而此时却短得令人髮指,仿佛短短一瞬间——众人连那女子长得什么容貌都没看清,就已经走到尽头。光线随之消失,只剩下一个令人怦然心动的轮廓。
程宗扬好笑之余又有几分赞叹,瑶丫头和紫丫头凑到一起,果然是奇思妙想层出不穷。不仅从太泉古阵带来的衣物派上用场,还想起用手电筒来打光。放在六朝,效果确实够震憾的。话说回来,太泉出品的手电筒光度的确够强,都快赶上探照灯了。
丝竹声渐渐低落,最後消失无痕,接着飘渺的歌声响起,“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斗酒相娱乐,聊厚不为薄。驱车策驽马,游戏宛与洛……”
一个盛妆女子伴着歌声踏上木台,她穿着华丽的长裙,衣料幽蓝中带着星星点点的暗紫色,走动间散发出水晶一样光芒。她长裙後摆拖到台上,前面收到膝上,镶着蓬鬆的花边,就像一簇怒放的繁花,中间露出一双白生生的小腿。一直走到木台中央,光柱慢慢向後移去,众人才发现她长裙的後面是镂空的,露出白玉一样的背部。
箫声响起,又一个女子出现在木台上。这一次光柱先落在她腿上,只见她双腿裹着一双薄如蝉翼的长袜,那袜子竟然是从未见过的黑色,从脚尖一直到大腿中部,完整勾勒出腿部柔美的曲线。长袜上方,则是两截雪白的大腿。她大腿丰满而又圆润,在黑色丝袜的衬托下,不仅愈显白嫩,而且充满妖冶的魅力。
停顿片刻後,光柱再往上移,照出她股间窄小的内裤。那条内裤呈三角开,与丝袜一样是黑色质地,细薄无比,在强光照射下薄得几乎透明,甚至连私处的形态都隐约可见。
几名客人早已看得目眩神驰,连卫衡也气血翻涌,一手拿着酒樽,一手紧紧按着座榻的扶手,目不转睛地看着台上。
程郑抹了把汗,低声对程宗扬道:“这游冶台果然令人大开眼界,单是走这几步,便占尽风情,佩服!佩服!”
程宗扬笑道:“时间匆忙,太过简陋,兄台若不嫌弃,往後多多光临。”
“好说!好说!如此绝妙美色,便是赶我也赶不走的。”
两人说笑几句,程郑道:“敝人祖籍秦国,近年来才迁居晴州。方才听闻少主也是同宗,不知少主是哪一支?”
程宗扬胡诌道:“当年祖上为了避祸,迁居盘江,如今已经有几百年了。早年间的年谱早已散失,到底出自哪里,我也说不上来了。”
程郑感叹道:“敝宗居秦也不过是数十年前的事,再往前,也是渺茫难寻。但到底一笔写不出两个程字,往後兄弟这里,我可要多多打搅。”
“老兄来光临,那是给我面子。”程宗扬拿出一张竹制描金的卡片,“这张vip贵宾卡还请老兄笑纳,不仅七里坊,只要是我盘江程氏的产业,都会把老兄待如上宾。”
“vip?”程郑看了看,然後小心收好。
周围发出一阵惊叹,两人抬眼看去,只见台上是一个朦胧的白色身影,灯光还没有移来,只能看到她身体的曲线,从足到首,没有丝毫衣服的痕迹,竟然是身无寸缕,只是在暗处模糊不清。光圈在木台上移动着,先照到她的足尖,然後攀上光洁的小腿,接着是玉膝、大腿……一路都是白得耀眼的肌肤。光柱快要移到大腿根部时,她玉手忽然一展,一片粉红的雲幕展开,却是一柄巨大的折扇,正巧将身体遮住。折扇边缘镶着柔软的花边,张开时将她的躯干大半掩住,只露出粉臂**。灯光下,那女子面带春意,白美的玉足柔柔落下,娉娉袅袅地从台上走来。她双手各有一柄折扇,一柄掩在身前,一柄遮在身後,中间的玉体若隐若现,就像磁石一样,牢牢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走到木台中央,她身体忽然一旋,两柄折扇仍然一柄在前,一柄在後,只是交换了位置。每个人都知道她交换时**裸露出来,但惊鸿一瞥间,谁也没看清多少,不过那种香艳而旖旎的风情,比单纯的裸露更诱人百倍。
卫衡拍着扶手怪叫一声,再忍耐不住,叫道:“程少主!这个我要了!”
程宗扬笑道:“卫公子何必着急?後面还有呢。”
第九章 衙内偷腥
卫衡道:“不成不成!这些美人儿太会勾引人了!我卫七自负也见过不少美色,可这会儿才知道自己是傻瓜。瞧瞧这些美人儿,一个个都跟仙女下凡似的!再看下去我就该扑到台上出醜了。就这个美人儿!多少缠头,我加两倍!”
程宗扬笑道:“游冶台还没开张,要什么缠头?既然卫公子喜欢,就让她来陪公子好了。”
那女子媚声道:“奴家听卫公子吩咐。”
“那好!”卫衡跳下座榻,嚷道:“你先把扇子放下来!真活活馋死我!”
那女子嫣然一笑,收起折扇,露出光洁的玉体,只见她**高耸,**上盖一个比钱铢也大不了多少的粉红罩子,只勉强遮住乳晕,上面还用细链挂着两隻银铃。下身遮羞的亵衣更是几条比手指还细的丝线,前面一块两指宽的布料,浅浅遮住羞处。
卫衡跃到台边,一把抱起她白光光的双腿,就那么往阁中走去。
两名诸侯的家臣早已看得心浮气燥,主人既然发话,当即各自挑了一名自己中意的美人儿,程郑也随着众人选了一个,分别带入阁中享受。不多时,两边的锦阁便亮起灯火,帷幕中隐隐传来淫声笑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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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丝竹声刚一响起,高智商心里就跟猫抓似的,坐卧不宁,他本来就是爱玩乐的性子,如果不是这几个月被哈迷蚩教训,多少知道些分寸,这会儿早就飞奔出去,与众人同欢。
房里还有两个女子,一个是邳家小姐,另一个是邳家那位年轻的夫人。她们手脚都被捆着,放在床上。床帷垂下,只露出两对纤足。
帐内传来一个柔柔的声音,“公子……”
高智商拿着灯盏过去,一手掀开帐子。那位邳小姐因为闹着要跳楼,怕她叫嚷,嘴巴还被塞住,开口是那个标致的少妇。
她轻声道:“奴家手脚都麻了……求公子帮帮忙,把奴家的绳子鬆开……”
“那可不行。”高智商一口回绝,“下令捆你们的是我师傅,没有我师傅的吩咐,谁也不敢解开绳子。”他上下打量那少妇几眼,笑嘻嘻道:“你叫什么名字?”
“奴家……”少妇露出几分羞色,小声道:“小桃红……”
“好名字。”高智商涎着脸道:“绳子我不敢帮你解,要不我替你揉揉?”
少妇垂目不语,高智商对这种事情智商不是一般的高,当下踢掉鞋子爬到床上,把枕头往旁边的邳小姐头上一丢,遮住她的视线,然後把那妇人抱在怀中。
“哎呀!好痛……”
“膝盖都肿了啊。你怎么得罪了那两个侍奴姊姊,被她们罚跪?”
少妇眼含泪光,“奴家被那几个贱婢嘲笑,一时气愤不过还了句嘴,就被两个姊姊罚跪……”
“她们幹嘛笑你?”
“奴家又不是她们那样歌妓出身……有些事……一时做不来……”
“这就是你的不是了。”高智商道:“都是女人,她们做得,你有什么做不得的?像你们这样坏了事的人家,本少爷也见过几个。别管原来什么样的富贵,倒了台,那就是落势的凤凰不如鸡。我跟你说,以前在临安的时候,有位侯爷落势,我们十三太保的兄弟把那侯爷的夫人、小姐都弄来当奴婢。在席间让她们光着屁股斟茶奉酒。那个侯爷夫人又白又嫩又水灵,我们兄弟一边喝酒,一边轮流上她,真是过瘾!”
听他说得露骨,那少妇脸上时红时白,过了会儿才道:“奴家听她们都叫公子衙内?”
“没错!”高智商得意洋洋地说道:“我可是正经的衙内都指挥使,响当当的武职!”
“公子原来是贵人家子弟。”
“那当然!我爹可是宋国太尉!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如今管事的富安、刘诏他们,都是我爹爹的手下。”
高智商对自己的家世一点都不隐瞒,可那妇人只当他是吹嘘。但即便他是信口开河,新主人对他的看重却作不得假。这些日子,虽然楼里的衣食用度丝毫没有亏待她们,但到底是青楼。自己纵然家破人亡,终究有几分姿色,怎甘心做个倚门卖笑的娼妇?
少妇一边被他揉弄,一边娇喘细细地小声道:“奴家蒲柳之姿,若能中公子的意,只求能与公子为奴为婢……”
高智商大摇其头,“这可不成。我现在随着师傅修行,自己还要牵马劈柴,要敢在身边留个奴婢,哈大叔非打死我不可。噢,我知道了,你是想找个靠山对不对?”
少妇脸上一红。她却不知道,面前这个瘦伶伶的小子是临安城中响当当的花花太岁,最擅长的就是淫人妻女,她就是一声不响,横眉冷对,还少不得受他撩拨,何况这会儿鱼在砧上?没等她反应过来,高智商就搂住她的粉颈,满满地亲了一个嘴,然後便去解她的衣带。少妇大窘,本能地挣扎几下。
高智商拍着胸膛道:“有我罩着,保证台里的女人不敢随便欺负你。”
少妇悄悄朝旁边的邳小姐看了一眼。
“她有什么好看的?”高智商道:“跟你说,本公子就喜欢你这样的女人。要相貌有相貌,要身材有身材,要风情有风情,比那种未经人事的丫头片子强多了。”
高智商一边说,一边在她身上摸弄,“你叫什么来着?”
“……小桃红。不要……”少妇拦住他的手,“有人……”
“她在旁边又怎么样?”高智商张开手,毫不客气地在邳小姐胸乳上捏了几把。少女手脚被缚,嘴巴也被塞住,只在枕下发出“唔唔”几声低泣。
“怕是一会儿有人会来……”
“底下才刚开始,至少也得一个时辰。”高智商被哈迷蚩管束得死死的,这几个月别说女色,连女人的手都没拉过,这会儿早已按捺不住,搂住少妇就要求欢,“小桃红亲亲,咱们也来乐一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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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冠盖雲集
天还未亮,便听到一声杀猪般的惨叫。程宗扬霍然起身,披上衣物便闯了出去。只见夜色中,一个黑影挥舞着棍子,把一个瘦子打得满地乱滚。那小子一边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嚎,一边叫道:“我再也不敢了……饶命啊……”
旁边房门打开,敖润伸头看了看,然後缩了回去。接着冯源提着裤子出来,一边看着院内的暴力行为摇摇头,一边唉声叹气地走到墙边撒了泡尿,然後又拱回屋里接着睡他的回笼觉。刘诏也出了门,小心在远处看着,看到狠辣处,不由暗暗倒吸凉气。
青面兽揉着鼻子,瓮声瓮气地说道:“叔公,蚊子甚多。”
哈迷蚩点了点头,一边劈头盖脸地臭揍,一边替高智商赶蚊子。高智商抱着脑袋,跟死狗一样趴在地上,木杖从他肩、背、腰、臀,一直打到腿脖子上,打得他跟触电一样不住抽搐,一边发出变调的尖叫,连滚的力气都没有了。
富安也凑了过来,捧个茶壶在旁看着,两撇鼠鬚心痛得直哆嗦。
程宗扬愕然道:“大半夜的,这是幹嘛呢?小兔崽子又幹什么了,让哈老爷子揍成这样?”
富安摇了摇头,没有答话,只安慰道:“衙内,忍忍啊……”
高智商怪叫道:“师傅!救命啊师傅!啊!啊!哈大叔要打死我啊!”
“小子,你幹嘛了?”
“我错了!哈大叔我错了!我再也不碰女人了!”
富安道:“哈爷定的规矩,叫衙内半年之内食素戒色。衙内也是,再忍几个月就过去了。唉……”
自己知道高智商破了色戒,可万万没想到那小子会冒了这么大的风险也要搞那个小桃红,这色胆也太大了……
哈迷蚩木杖雨点般落下,高智商叫声越来越低,程宗扬心里直犯嘀咕,老兽人不会一口气把这小子打死吧?
富安倒是见怪不怪,说道:“程爷别担心,现在好多了,十天半个月才打一回。听冯**说,刚开始一天打三顿。有时候高兴了,还多打两顿。”
怪不得高智商这么乖呢。换谁一天几顿的挨揍,也得老实下来。
哈迷蚩足足打了一顿饭工夫才住手,然後不动声色地柱着木杖离开。青面兽搬过一隻酒坛拍开,把烈酒往他身上一泼,接着张开大手,狠劲儿揉着。高智商一边“哎哟!哎哟!”地惨叫,一边有气无力地说道:“水……水……”
富安捧着茶壶蹲下来,喂他喝了几口水,等青面兽揉完,和刘诏一起把高智商扶到屋内。
程宗扬也没了睡意,跟过来看着高智商呲牙咧嘴的模样,“小子,知道要挨打你还瞎搞?”
高智商委屈地说道:“师傅,你教的房中术好是好,可久战不射那个太不好练了。这顿打我挨得真冤。”
“没打死就不错。”程宗扬“啧啧”两声,“哈老爷子下手够狠的。小子,怎么样?”
高智商咧着嘴道:“哈大叔是哪儿痛打哪儿,你不知道,那棍子落下来的时候,我想死的心都有啊,痛得我活活是要了命了。可等他打完,睡上那么一觉,除了屁股还有点疼,胳膊腿都没事,有时候还觉得挺舒坦的……师傅,”高智商有点担心地说道:“你说我这不会是贱骨头吧?怎么都打成这灰孙子的**样了,我还觉得舒坦呢?”
程宗扬拍了拍他的脑袋,“行了,看来是打不坏。眯一会儿赶紧起来劈柴,免得哈老爷子回完回笼觉再揍你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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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冶台的香艳表演并没有立即引起轰动,因为当天在座的只有卫衡一个舞都子弟。但到第二天游冶台正式开张的时候,一直龟缩在己宅的舞都豪强们,一半人家都有子弟少年骑马乘车来到七里坊。
他们轻蔑地打量着游治台简陋的外观,对卫衡天花乱坠的描述抱以极大的怀疑,甚至有人当场打道回府——女人这种物品,这些豪强家里有的是。结果第二天,回去的那些肠子都悔青了,观摩了游冶台表演的子弟们,当晚无一例外都在台中留宿,回去之後用比卫衡更夸张十倍的口气把游冶台赞得天上少有,世间无双。次日,游治台冠盖雲集,不仅留客的十二间锦阁全部爆满,连内楼也挤进去数人。最红的一名艳妓有数人争夺,最後杜家一位少爷开出三百金铢的缠头,才抱得美人归。
程宗扬看着雲如瑶整理过的收支账目道:“好嘛,这一晚的收入够把这些罪奴买好几遍的。”
“可惜只有十几个房间,接不了多少客人。”
“无论如何不能扩建,就保持现在的规模。十二钗这个噱头不能丢。”程宗扬首:“房间不够,可以搞钟点房,按一个钟半个时辰收费。”
雲如瑶道:“只怕接的客人又太多了。”
“又不是做满一整天。游冶台每天酉时开门迎客,头一个时辰喝茶饮酒,听听小曲。戌时开始表演,也不用太密集,二十四个人分成三个时辰,加上叫价的时间,平均每人一刻钟,再加上接客,半个时辰足够了。戌时、亥时、子时,到丑时结束。过夜从丑时到辰时,也是三个时辰。最多也就接七名客人。当晚身价最高的,作为花魁。第二天最後出场,顶多接一两个客人。其实我看那女人长得都差不多,就是衣服不一样。你让她们轮流换过衣服登场,也好休息一下。”
雲如瑶一手支着下巴,含笑看着他,眼里满满都是喜悦。
程宗扬停下来,拉着她的手道:“其实赚不赚钱根本就不重要。我是担心外人知道游冶台是你在後面筹划,惹得雲三哥和雲六哥他们发火。”
雲如瑶道:“郎君可知,如今七里坊生意最好的是哪里吗?”
“不是游冶台吗?”
“游冶台赚的金铢占了整个七里坊八成还多,但七里坊客人最多,人气最旺的,是游冶台对面巷中一家饼肆。”
第十一章 如瑶饼肆
雲如瑶道:“游冶台便是坐满,也不过一二百人,但那些客人带的随从少则三两人,多则数十人。游冶台酉时开门,许多客人申时便来等候。到了酉时用餐的时候,主人们在台中宴饮,随从们只能在饼肆买些饼来吃。”
“这倒是个商机。要不要把饼肆扩建一下,多些花色?”
“切切不可。”
“为什么?”
雲如瑶轻笑道:“因为奴家已经吩咐过,从明日起,奴家便去饼肆做工。”
程宗扬怔了一会儿,不放心地说道:“你会做饼吗?”
“奴家可以学啊。”
“开什么玩笑?你摸过麺粉吗?不说摸过,你见过麺粉什么样吗?”
雲如瑶寻思道:“奴家小时似乎见过。”
“麺粉都没摸过,更别说烧过灶,你能做出什么饼来?”
雲如瑶甜甜笑道:“哥哥们肯定也是这么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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狭小的房间内蒸腾着逼人的热汽,昏暗的油灯笼罩着一圈淡黄的光晕。程宗扬抓起肩头的布巾擦了把头上的汗水,把衣袖挽到肘上,他先端起半盆麺粉洒在床那么宽的案板上,然後从足够燉一头牛的麺盘里取出牛犊那么大的麺团,埋着头“吭吭哧哧”地揉了起来。
隔壁传来柴火燃烧时“噼噼啪啪”的爆响,程宗扬吼道:“高智商!你个废物!水都快烧乾了!还不赶快把蒸匣摆上去!”
“来啦!”高智商蹿进来,把一撂蒸匣往肩上一扛,小跑着奔进伙房。
程宗扬一通猛揉,把麺团揉成巨蟒般一长条,然後抄起板刀,手起刀落,案板声密集得如同雨点一样,将麺团切成均匀的拳头大小,再抛到案板尽头通向里间的工作窗中。
雁儿赤着双臂,将切好的麺团杆成一块块厚薄一致的麺饼,然後洒上佐料。整个饼肆就她一个是幹过厨房活的,力气虽然比不上别人,幹得却是又快又稳,不一会儿旁边就摆满了杆好的饼子。
高智商搬着拾空的蒸匣奔进来,一边把杆好的麺饼码放好,一边叫道:“师傅!师娘说外面客人多,让你快着点!”
程宗扬“梆梆”地剁着麺团,一边吼道:“死丫头!葱花!葱花!你切的葱花呢!”
里面却没有人应声。
“死丫头!叫你呢!”程宗扬又喊了一遍。
雁儿探出头来,“紫姑娘说屋里太热,半个时辰前带着雪雪走了。”
“幹!她离灶房远远的,切个葱花还有惊理给她打扇,她还嫌热?”程宗扬一头是火,吼道:“葱花!葱花!赶紧叫两个人来切葱花!”
雁儿赶紧又道:“已经切好了。”
话音刚落,便看到一隻脸盆大的蜘蛛从里间爬出来,它两对前肢拧到背後,一对拿着几根大葱,上下翻动,灵巧地剥着葱皮。另一对前肢末端锋利地如同手术刀,在空中来回飞舞,将剥好的大葱切成碎花。蜘蛛背後背着一隻铜盆,葱花像下雪一样落下,里面已经尖尖地堆了一满盆。等蜘蛛爬到案板旁,几根大葱正好切完,它後脚撑起身体,稳稳将盆子举到案板上,“哗”的倒进容纳调味品的大盆里,还“呯呯”磕了几下,然後把盆往背上一放,摇摇摆摆地离开。
程宗扬瞪着那隻金属蜘蛛,半晌才怒吼道:“死丫头!和麺比切葱花简单一万倍好不好!你先弄个和麺的不行嘛!”
饼肆外人山人海,把个小小的店铺围得水泄不通,客人们一个个伸长手臂,争相叫道:“我的!我的!”
台面上放着一叠热气腾腾的蒸笼,旁边是一隻大毛竹做的竹筒,客人们直接把手中的钱铢丢在竹筒里面。雲如瑶一边听着铜铢落入竹筒的声音,一边拾着蒸饼,一边甜甜笑着说道:“六文三个,请拿好;两文一个,请拿好;十文五个,多送一个,一共六个,请拿好……”
刚到酉时,游冶台已经高朋满座,除了舞都的豪强子弟,还有过往商人,周边乡镇闻讯而来的大户。客人只有几十人,他们带来的随从足有四五百人,这时都赶到饼肆来买新出炉的蒸饼。
不是因为这家饼肆的饼有多好——里面那帮乌合之众,能把麺饼蒸熟就算不错了——主要这是游冶台附近,包括整个七里坊,唯一一家饼肆。更要紧的是肆中新来了一位当炉卖饼的美人儿。
那美人儿在随从们中间引起的轰动绝不比游冶台的艳妓在舞都引起轰动小,在那些随从们看来,这个卖饼的美女比游冶台的艳妓还强上几分,可惜他们的主人都被游冶台花样翻新的表演迷得七荤八素,就跟蜜蜂见蜜糖一样黏在游冶台不肯离开,倒是便宜了这些随从们藉着买饼的机会大饱眼福。
天气本就炎热,再加上饼肆与厨房连在一起,里面更热上几分。那美人儿穿着一条翠绿的半袖衫子,裸着两条白净的小臂,那小手就跟白玉似的。那些买饼的客人最盼望的就是吃到她亲手递来的饼子,有些胆大的,还趁机在她手上摸一把,那美人儿即使被人摸到也不生气,最多嗔怪地瞪他们一眼。
来买饼的除了随从,还有七里坊的客人们,不少人买了饼还不走,一边啃着饼子,一边盯着那美人儿。有时蒸饼太热,她捡过几张,就会把小手放在嘴边轻轻吹着,那副娇媚的俏态,让人连蒸饼是什么味道都忘了。
饼肆一整天的生意都集中在酉时到戌时这一个多时辰里,程宗扬忙得昏天暗地,好不容易把最後一盆麺和完,满头大汗的钻出厨房,先把褂子脱下来拧乾,然後用布巾满头满脸地擦着。雁儿体力不济,幹到一半就吃不消了,又专门找了个厨娘杆饼。但她一直没有离开,这时端着凉好的开水递来,一边接过布巾,细细帮他抹拭。
程宗扬一口气喝完,然後放下杯子,活动了一下肩膀。以他现在的修为,就是打一场恶仗也能撑下来,可这一个多时辰枯燥单调的重复劳动,实在是把他累惨了。
第十二章 店遇恶客
高智商也从厨房钻出来,一屁股坐在地上,脱下褂子有气无力地扇着风。
“都蒸上了?”
“蒸上了……”高智商喘着气道:“娘啊,可算是蒸完了。一匣十二张饼,一锅十二匣,今晚蒸了十锅……妈呀,快一千五百张饼。三张一斤,光麺粉就是五百来斤——师傅,你揉了五六个我啊。”
“累了回去歇着吧。”
高智商都快哭了,“柴我还没劈呢……师傅,救命啊……”
头两天的生意也就是几百张饼,程宗扬见高智商闲着,乾脆把他叫过来打下手,没想到今晚翻了快一倍。看着那小子累得跟狗一样,自己也有些于心不忍,“别嚎了,我跟老哈说一声,今晚就免了,明天补齐吧。”
高智商一骨碌爬起来,“谢师傅!”
“喂,小子,你往哪儿去?”
“游冶台啊!”高智商眉飞色舞地说道:“师傅,你教我的功夫真棒!卫七少跟我学了两招,现在看见我比看见他爹都亲。我们说好了,今晚找小桃红,我教他怎么走旱路!小桃花那屁股,哎哟,就跟一盆白花花的豆腐似的……”
“小子,你是记吃不记打啊,小心哈老爷子再抽你一顿。”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打死我也认了!”高智商说着一溜烟地跑了。
程宗扬回头看着满脸飞红的雁儿,低笑道:“要不我们今晚也走一个?”
雁儿咬着唇,声如蚊蚋地应道:“……是。”
“看你吓的,脸都白了……”程宗扬挽住她的腰,在她脸上亲了一口,低笑道:“今晚就饶你一次,不过一会儿我弄瑶儿的时候,你要乖乖在床上伺候。”
雁儿含羞道:“是……”
已经过了戌时,夜色已深,饼肆的客人渐渐散去,还剩下五六个客人在等着买蒸饼。
程宗扬眼角忽然一跳,抬头往巷口看去。巷中行人已经不多,对面的游冶台热闹非凡,车马一直排到院外,却有一辆马车孤零零停在巷口。车窗上镶着淡绿色的玻璃,车厢上刻着一个小小的标记,正是一个“雲”字。
“叮叮当当”,几枚铜铢落入竹筒。雲如瑶捡出蒸饼递过去,“请拿好。”
那客人“嘿嘿”一笑,顺势去摸她的小手,却被雲如瑶轻巧的躲开。
那汉子不乐意了,眼看周围人少,一边伸手去强摸,一边嘴里流里流气地说道:“嘿,你个小娘皮——”
一隻手掌按住他的肩膀,接着一提,把他扔出去几丈远。
那汉子摔得几乎闭过气去,挣扎着爬起来想找回场子,却见刚才摔他那人已经叉着手退开,饼肆前立着一个神情冷漠的中年人。
那汉子刚想叫骂,脸色忽然一变,打了个哆嗦,连饼也不敢捡,埋着头悄悄跑开。
雲如瑶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柔声道:“六哥哥。”
雲秀峰目光冰冷而挑剔地打量着她。她用青布包着头,身上的衣物看起来虽然漂亮,却不是什么贵重布料,在家里的时候,就是她贴身小婢穿的衣物也比她强上几分。昔日的首饰她都留在家中,这会儿耳垂空荡荡的,只有两个小小的耳洞。至于脂粉,她在家也极少用,如今在肆中卖饼,倒在唇上浅浅用了些胭脂。
雲秀峰还记得,因为体内的寒毒,如瑶从小就病恹恹的,即使盛夏,也要裹着狐裘御寒,略走几步便娇怯难支。然而此时,她只穿了一件薄薄的衫子,脸色却没有以往气血不足时的苍白,皮肤白里透红,平添了几分娇艳。忙了一晚上,她却没有丝毫倦意,连指尖被烫得发红,也掩藏不住眉眼间洋溢的喜悦。
听说自家呵护万端的小妹居然抛头露面,在七里坊饼肆卖饼,雲苍峰勃然大怒,当即便要找姓程的禽兽分说清楚。雲秀峰却阻止了他。姓程那小子打的什么算盘他一眼就看得清清楚楚,无非是知道雲家看重面子,好激他们出面,藉此索利。
雲秀峰劝住三哥,自己在堡中咬牙切齿了三天,然後亲自来到七里坊,并不是他按捺不住,而是要当面告诉姓程的,他想拿如瑶来要胁雲家,是彻头彻尾打错了算盘,想搞什么勾当,趁早收场,免得枉费心机。
然而此时站在柜台前,亲眼看到妹妹从一个娇怯的少女,变成风韵十足的少妇,雲秀峰心却突然软了。自己兄弟多年来千辛万苦求医寻药,无非是想让妹妹能像平常女子一样平平安安长大,将来嫁一个靠得住的男人,有一个好的归宿。
姓程的小子虽然混帐透顶,可如瑶此时的笑脸和喜悦,不正是自己兄弟多年来汲汲以求的吗?
雲秀峰一肚子的怒气在妹妹的笑容前悄然化去,原本打算上门冷冰冰嘲讽一番,此时开口却是和缓的口气,温言道:“回去吧。”
雲如瑶笑着,眼圈却红了,咬着唇没有作声。
“你的嫁妆都在堡中,回去收拾一下,”雲秀峰停顿了一下,用厌恶的口气道:“让那小子风风光光来娶。”
雲如瑶笑着垂下泪来,哽咽道:“哥哥,是瑶儿不好,惹你们生气了……我什么都不要,只要你们能认我这个妹妹……我就满意了。那些嫁妆,都给丹琉便是……”
“胡说!”雲秀峰斥道:“你没听说那小子还要两房正妻吗?你的嫁妆若是菲薄了,将来被她们欺负怎么办?”
程宗扬早就凑过来,赶紧插口道:“六哥放心,我拿性命担保,绝不让瑶儿受一点委屈。”
“瑶儿也是你能叫的吗?”雲秀峰看见那小子气就不打一处来,怒道:“滚过去!”
程宗扬赶紧退开,免得大舅子发飙。
雲秀峰又想起什么,喝道:“滚回来!”
程宗扬连忙上前,老实把姿态放得极低,“六哥,您吩咐。”
雲秀峰冷着脸道:“人接过来住哪里?”
“暂时住在七里坊,将来回临安,我准备把翠微园买下来。”
“七里坊也能住?”
程宗扬为难地说道:“舞都的房子不大好买。”
第十三章 云氏故宅
雲秀峰的话虽然蛮横,但也没错,七里坊的房屋都是赶工赶出来的,说是棚子更合适,用来当新房确实委屈了如瑶。至于舞都的豪宅,不用想全是本地豪强的产业,拿钱都买不来。邳家倒是没人了,但那房子已经没入官产,即使能买也不吉利。其他的宅院都是些大号的草房,自己看着都寒酸,何况雲家?
雲秀峰不由分说地吩咐道:“把後坊隔开,建一处宅院。”
程宗扬苦笑道:“六哥明鉴,七里坊都拆成平地了,要重新建一处宅院,起码要半年。”
雲秀峰微微回头,後面一名账房模样的老者上前一步,“七间开房,前後三进,只要人手充足,五个月应该能建完。只是时令不对,花园的布置多少要费一番工夫。”
“五个月太久。”
“堡中刚运来一批水泥,准备加固堡墙,如果用在此地,再多调派些人手,三四个月时间便差不多了。”
雲秀峰点了点头,“就这样吧。”
雲如瑶道:“哥哥有赐,妹妹不敢推辞。只是……这房子怎么建,让妹妹来画草图好不好?”
雲秀峰皱起眉头,“熬心血的事情少做。你想要什么式样,我找两个工匠来画。”
“多谢哥哥。”
雲秀峰放缓口气,“跟我回去吧。”
程宗扬和雲如瑶大吃一惊,程宗扬赶紧道:“已经宵禁了。六哥不如也在此委屈一夜,明天咱们再作商量。”
马车徐徐驰来,上面挂着一个宵禁通行的令牌。
雲秀峰道:“婚姻六礼,先是纳采,然後问名,然後纳吉、纳微、请期、迎亲——不懂就去问!”
“我问!我问!可你不能把瑶儿带走啊!”
雲秀峰目光森然地盯着他。
程宗扬硬着头皮撑了一会儿,只好认输。雲家答应这门亲事,算是给了自己天大的面子。人还没过门,自己就留着雲如瑶不让回家,这也太不讲究了。问题是这一讲究,自己今晚的床上可就空了一大半。而且听雲六哥的意思,按照婚礼的规矩,婚前两人都不能再见面,起码得分离三四个月。
雲如瑶娇怯怯道:“夜间行车太过颠簸……妹妹明日回去可行?”
雲秀峰迟疑了一下,点头道:“明日一早,我派人过来接你。”
雲如瑶笑靥如花地说道:“谢谢哥。”
雲秀峰心情也好了许多,忽然一抬手,几枚钱铢落入竹筒。
雲如瑶笑道:“一共十一枚铜铢,蒸饼两文一张,应是五张半,买五送一,当是六张,多出一枚铜铢,当是半张。”
雲如瑶将一张蒸饼齐齐分成两半,“一半给哥哥,一半给程郎。”
雲秀峰唇角露出一丝笑意,接过蒸饼上了马车。
马车驰出七里坊,在深夜的街道上缓缓前行。雲秀峰拿着那半张饼,良久咬了一口,皱起眉自言自语道:“这做的什么蒸饼!”说着还是把那饼子一口一口吃完。
这一夜的七里坊,到处是欢声笑语。随着那些豪强子弟带着家丁进入坊中,人气立刻止跌回升,短短几日,不少店铺的收益都翻了一倍。按照程氏商会定下的规矩,各处店铺的店员到年底都会获得丰厚的分红,此时在心里数数自己应得的一份,那些店员都笑得合不拢嘴。
游冶台内更是灯红酒绿,长乐无极。十二间锦阁内,处处春光融融。那些女子原本在邳家只是寻常歌妓,如今在游冶台重新亮相,靠着新奇的妆扮,几乎被人捧成仙子,不知多少人盼着一亲芳泽,让她们享受到从未有过的尊贵和荣宠。那些客人大开眼界,不惜一掷千金,只为博佳人一笑。有幸能成为入幕之宾,更是志满意得,以为人生至乐,无过于此。台中郎情妾意,笑语不绝,连高智商也尽显花花太岁的本色,半硬半软把小桃红哄弄一番,走了她的旱路。
一片欢悦中,只有程宗扬和雲如瑶充满了离别的伤感。雲如瑶一旦归家,自然不可能时时来坊中,程宗扬更不可能再溜到堡中偷香窃玉。两人正值情浓,三个月的分离,看起来如此漫长。这一夜他们紧紧拥在一起,缠绵不已,似乎要将未来两个月的欢愉一次用尽。直到天亮,雲如瑶才拖着酸软的身体,起身更衣。
雲家来接人的,居然是雲苍峰。他一张脸本来拉得老长,可雲如瑶像小时候一样跑过来抱住他,红着眼睛叫道:“三哥哥……”雲苍峰也再拉不下脸,温言道:“快上车吧。”
车队的护卫首领是雲家聘请来的高手雷奇,他一见到程宗扬,就本能地绷紧腰背,两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双手,唯恐他再变出一支电棍来,流露出十足的戒心。直到离开七里坊,他才长出一口气,紧绷的肌肉鬆开,背後的冷汗“刷”的流了下来。
雲苍峰却没有跟随车队离开,只对程宗扬道:“随我来。”
七里坊以往的残垣断壁已经搬迁一空,只剩下一些可充作材料的青石和来不及搬走的巨大石础。
雲苍峰停下脚步,叹道:“如今的舞都城,只怕已经没有人知道,这七里坊原是我雲家的产业。”
程宗扬怔了一下,他只听说七里坊遭受兵灾之後就衰落下来,却不知道会与雲氏有关。
雲苍峰道:“我雲氏先祖,便是在这七里坊以玻璃起家。晋室南迁,我雲氏举族迁至建康,先父殚思极虑,一意回归故土,可始终没能收回七里坊。直到大兄在时,才购下舞阳河畔的土地,大兄过世後,六弟在此建起雲家坞堡,迄今不过十余年。”
“原来如此。不瞒三哥,这七里坊并不是我购下的,而是无主的官地。宁太守扫清流民,交予小弟经营,想购买下来,怕是要大费周章。”
雲苍峰道:“想重新收回七里坊,自然不是易事。先父当年找到一个机会,不惜重金求购,几乎耗尽家产,结果全都付之东流。若非如此,又怎会让岳贼趁虚而入,夺走了我雲家祖传的玻璃坊?”
程宗扬很想配合雲苍峰痛骂岳鸟人一番,最後还是乾笑两声作罢。
第十四章 三条秀子
两人所在的空地被土墙隔开,周围再无人迹。雲苍峰走到一处僻静的位置,然後从袖中取出一隻精巧的皮囊,小心打开,露出里面蛋形的金属球。片刻後,一个灰蒙蒙的小屋出现在他手中。
雲苍峰不言声地进到屋内,等程宗扬进来,随即拉上房门。这个蛋屋比自己的稍小一些,只有一室一厅,对于雲苍峰来说,已经尽够用了。
“坐。”
雲苍峰在厅中的座椅坐下,一边从怀中拿出一隻铜扁壶,两隻小小的酒杯,一边说道:“这屋子神乎其技,连我也不敢轻易在旁人面前显露。不过在荒郊野外,可省了不少心思。”
雲苍峰专程来到七里坊,避开所有人的耳目,还特意用上隔音的蛋屋,肯定有要紧的事跟自己说,程宗扬也不说话,只静静等着他开口。
雲苍峰斟满酒,却没有举杯,只道:“世人皆知我雲氏富甲晋国,你可知我雲氏是如何聚敛的财富?”
程宗扬想了一下,“据我所知,雲家各行各业都有涉足,尤其是获准自铸铜铢,当然财源滚滚。”
“错了。”雲苍峰道:“雲家名下的产业虽多,可自从出让玻璃行之後,始终没能彻底控制哪一行的生意,虽然涉足极多,但以纯利论,远远比不上晴州的钜商,只能占据晋国一隅。至于铸钱,六朝铜铢都有统一制式,铸造铜铢获利并不丰厚。”雲苍峰停顿片刻,缓缓道:“何况我雲家根本没有铜山,又哪里能铸出铜铢来?”
程宗扬这下真是大吃一惊,“晋国不是划了两处铜山给你们吗?”
“那两处铜山早已开采一空,只是外人不知晓罢了。”
“雲家连铜矿都没有,难道你们每年铸造的铜铢都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我雲氏铸造铜铢,来源无非两途:一是用银铢收购铜锭,铸成钱铢;二是用银铢兑换大批铜铢,品相好的修饰一番,不好的便回炉重铸。”
程宗扬一脸的不可思议,“都是用银铢换的?那不是只剩赔钱了吗?”
“不错。我们雲氏每年铸造铜铢三十万贯,算上收购、储运和铸造的成本,每年净亏三万银铢。”
程宗扬呆了半天,“你们用银铢买铜锭,换铜铢,贴上人工、运费,再回炉重新铸成铜铢,还净赔三万银铢——你们的银铢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正是。”
程宗扬霍的站起来,“开玩笑吧?大哥!哪片天往下掉银铢啊?”
雲苍峰却没有回答,而是慢慢道:“如瑶的母亲是先父的姬妾,因此如瑶也是庶出的。”
程宗扬冷静了一些,点头道:“我听说了。不过你们雲家对瑶儿可不是一般的好,别说庶出,就是嫡出的千金小姐,也没有几个及得上她。”
“如瑶的母亲并未与先父成亲,因此如瑶只能是庶出,但我们兄弟都视如瑶为嫡出。”
程宗扬乾笑两声,这该算家传了。老爷子弄个女人,不清不白没有名份,雲老哥年轻时也是幹过拐了老婆私奔的主,还有雲丹琉的爹娘,好像也不是什么明媒正娶。有瑶丫头父兄在前作榜样了,自己带她私奔,算是不让先贤了。
“如瑶身体不好,一直藏在深闺,外界极少有人知晓。便是一些故旧,也只知道先父有一个宠姬,因难产而亡。”
程宗扬心头怦怦跳了起来,意识到自己正在听闻雲家最隐密的内幕。
“你不是想知道哪片天掉银铢吗?”雲苍峰道:“先父当年远赴海外,从石见国带回如瑶的母亲,後来便有了如瑶。其後每隔数年,我们雲氏便会派船远赴石见,说是运回各种海外奇珍,其实里面有一条船上,满载的都是白银。”
程宗扬怔了半晌,“那些白银是石见国的?白送给你们的?为什么要白送你们一船的白银?”
雲苍峰缓缓摇头,“其中的缘由只有先父和大兄知晓。但大兄突然过世,并未留下只言片语。只是我们雲家的船隻每次到港之後,只要出示信物,便有人送来备好的白银。十余年来皆是如此。”
“谁的信物?我那位岳父大人?”
雲苍峰深深看了他一眼,“如瑶母亲的信物。”
程宗扬怔了半晌,这是什么意思?那些白银是如瑶母亲的?难道自己无意中娶了个银娃娃回来?
满船的白银啊,就算载重只有一百吨,那也是几十万金铢!而且还是每隔几年就有一批!
程宗扬问道:“如瑶的母亲,究竟是谁?”
“如瑶的母亲过世後,只留下两枚印章。”雲苍峰取出一大一小两枚印鉴,“一枚是取银的信物,一枚是她留下的私章。”
程宗扬翻过来一看,一枚印章上刻着“石见之王”,另一枚刻的是“三条秀子”。
“此事除了我和六弟,连五弟也不曾知晓。每次前往石见的,都是我们雲家最亲信的族人,上一次去的是丹琉。但她只以为那是生意上的交往,并不知道此事与她姑姑还有所关联。”
程宗扬放下印章,随即抛出一个问题:“如瑶为什么会中了寒毒?”
雲如瑶体内的寒毒与月霜如出一辙,如果下手的是同一人,两件事之间到底有什么样的关联?如果下手的人是冲着雲如瑶来的,究竟是因为如瑶的身份,还是其他缘故?
雲苍峰露出一丝愧疚与痛苦混杂的神色,“如瑶的母亲并非难产而死……当时事起仓促,我与六弟正千里奔丧,却被贼人闯入家中。”
“奔丧?谁死了?”
“大兄。他在行商途中遇刺身亡。”雲苍峰道:“我与六弟前去处理後事,家中却突然生变,除了五弟游学在外,尚在家中的二兄、四弟、三个侄儿,连同如瑶的母亲尽遭人毒手。一夜之间,我雲家留在建康的男丁为之一空。”
“我们兄弟推敲多时,行凶之人行刺大兄之後,就赶往我雲氏家中,要斩草除根。那人的目标原本不该是如瑶和她母亲,但如瑶与丹琉年龄相若,家里人也都称呼为小姐。结果如瑶替丹琉挨了一掌,如瑶的母亲也受此无妄之灾,当场横死,如瑶虽然留了口气,却寒毒入体,始终缠绵病榻。”
第十五章 不醉无归
雲苍峰沉默良久,然後叹道:“我们雲家,亏欠她们母女甚多。”
“那人为什么要刺杀雲大哥?”
雲苍峰摇头道:“大兄当时为讨回先父购买七里坊的巨款,常年居住洛都,所行之事多涉机密,外界无人知晓。我和六弟只能推测,大兄也许是卷入宫廷秘事,才祸生不测。”
程宗扬明白过来,雲家对雲如瑶的宠溺与呵护,除了因为源源不断的白银,更因为她们母女是受了雲家的连累,才导致如瑶中了寒毒,让雲家对如瑶满怀愧疚。当然,雲家对这个小妹的喜爱也是真的,否则也不会在求亲之事上如此斤斤计较,唯恐妹妹受半点委屈。
“这些事情如瑶知道吗?”
“如瑶身子羸弱,我们怎么敢让她再劳费心神?”雲苍峰道:“那些嫁妆你不要推辞,原本都是如瑶的。”
父母过世时,雲如瑶尚在襁褓,如果雲家兄弟有一点私心,完全可以把这个秘密带入坟墓。但双方刚定下亲事,雲苍峰就亲自赶来,将这个秘密对自己合盘托出,这份情义可是够重的。
按程宗扬的意思,这种天上掉下来的横财,自己并不想受。可这笔横财归根结底是雲如瑶的,自己又不好替她作主。程宗扬道:“我会转告雲瑶,看她如何处置。”
雲苍峰忽然凑近过来,低声道:“如瑶的寒毒是不是有了起色?”
程宗扬尴尬地咳了两声,含糊道:“好像是吧……”
雲苍峰用力拍了他肩膀一把,一张老脸笑得跟菊花一样。对他们兄弟而言,如瑶能够无恙,比石见满载的银船更重百倍。
雲苍峰把酒满上,“喝!今天不醉无归!”
“老哥,大清早就喝酒,不大好吧?”
“少废话!这酒是我专门炼过的,一坛上好的玉壶春只能炼出半瓶。一瓶不够,这里还有两瓶!姓程的,你小子够无耻啊,居然敢拐我家如瑶私奔……”
“雲老哥,我这可是跟你学的……”
“还嘴硬?我那么多优点你怎么不学!”
“雲老哥,你刚升级成大舅子,态度怎么就变得好恶劣啊……”
“我们把小妹看得跟心尖一样,结果被你这小子拐走了,你还指望我们给你什么好脸色?”
雲苍峰本来是玩笑,说着却突然泪如雨下。如瑶虽然是妹妹,但年龄相差悬殊,在他们兄弟一直是以女儿看待。这些年来,为了她能顺顺利利长大,兄弟几人不知吃了多少苦。如今妹妹终于有了归宿,他心里反而空落落的。
虽然让自己说很不合适,但周围没有别人,程宗扬只好劝道:“雲老哥,这是喜事。”
雲苍峰一抹泪水,“当然是喜事!”说着举杯一饮而尽,豪情大发地叫道:“来!会须一饮三百杯!”
雲苍峰带来的烈酒果然够劲道,两人喝光了三瓶酒,程宗扬只觉自己脑袋变成三个,看什么都是成双成对的。雲苍峰早喝得形象全无,他歪倒在座椅下,帽子丢在一旁,口中呼着酒气,嘟囔道:“再……再来一瓶……”
程宗扬摸索着找到床边那一半金属壳,用力拧了两下。坚固的蛋壳立即软化翻卷过来,像流淌的丝绸一样收入壳内,他呼了口气,接着眼前一阵天旋地转,仰面倒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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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苍峰一直醉到午後才醒,程宗扬也没跟自己的大舅子客气,直接从游冶台找了两个姿色出众的美妓服侍,另外派了罂粟女暗中监视,免得他醉中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雲苍峰喝了碗醒酒汤,终于清醒过来。他躺在竹椅上,由一名美妓揉着头,一面哂道:“酒量不过尔尔!”
程宗扬叫道:“我是一点准备都没有,就被老哥大清早硬拉着灌酒。何况我喝得也不算少了吧?一多半都是我喝的。”
雲苍峰老气横秋地说道:“我像你这样年纪,喝上两斤烈酒也不在话下。”
程宗扬道:“那是,单看大小姐的酒量,就知道雲家几位爷都是海量。说起来,怎么没见到大小姐呢?”
“丹琉出门了。”雲苍峰叹道:“不瞒你说,我原想给丹琉找个归宿,没想到阴差阳错,却成全了你和如瑶。”
程宗扬心里猛跳两下,雲老哥还真想搓合自己和雲丹琉啊。雲大小姐美是够美,可有道是一山不容二虎,自己有一个月霜就够了,敢把雲丹琉娶过来,两隻胭脂虎非斗到天崩地裂不可,到时自己就是虎口边那块倒霉的点心,想想就头皮发麻。
程宗扬赶紧转过话题道:“如今是八月初,房舍要到十一月间才能妥当,如今事情都已经定下,我准备出门一趟,十月底赶回来迎亲。”
雲苍峰皱眉道:“去何处?”
程宗扬道:“不瞒雲老哥,是黑魔……”
雲苍峰忽然打断他,“等等!”
他从袖中摸出一支蜡封的竹筒,稍微摆布几下,然後“啪”的捏碎,竹筒间升起一朵暗青色的耳状雲朵。雲苍峰抬手一拂,雲朵没入美妓眉间,正在给他揉捏肩膀的美妓身体微微僵了一下,露出茫然的神色。
“这六识禁绝丹能封闭六识之一,好在不会留下後患,十二个时辰之後便恢复如初。”雲苍峰道:“言不传六耳,切切慎重。”
程宗扬汗颜道:“雲老哥教训的是。”
雲苍峰低声道:“是鸩羽殇侯?”
“是。雲家和……”
雲苍峰点了点头,“殇侯当年与大兄有些交情,僻居南荒之後,我们雲家因为南荒商路的关系,也偶有联络,但交情说不上太深。”
程宗扬斟酌了一下,既然连雲苍峰也未必知道朱老头的身份,自己也不好揭破,只道:“确实是殇侯的事。”
雲苍峰道:“此话我原本不该说,但殇侯本尊……在六朝仇家极多,能不沾惹,尽量不要沾惹。”
程宗扬好奇地问道:“殇侯的仇家是谁?为什么结的仇?”
第十六章 门当户对
雲苍峰压低声音,“他当年毒杀了太平道的大贤良师,激起汉国群雄义愤,後来汉国白道盟主出面,邀请五陵少年,六朝豪杰数百人,与殇侯相约决战,结果被他众目睽睽之下毒杀数十英侠,以至于结怨天下。”
死老头脑袋被驴踢了吧?岳鸟人拉仇恨好歹是一次拉一个,坚持不懈几十年才拉了那么多仇家。朱老头倒好,一次拉一群。你有本事把他们全毒死拉倒,还毒死几十个,漏了几百个。做人这么差劲,能逃到南荒,实在是走了狗屎运。
“他这次倒不是报仇的,是黑魔海自己的事。”程宗扬道:“对了雲老哥,小心黑魔海的卧底。”
雲苍峰皱眉道:“何出此言?”
“这是剑玉姬说的,真假我说不准。”
程宗扬说了首尾,雲苍峰思索片刻,“黑魔海盯上我们雲家倒不稀奇,只是他们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剑玉姬是什么心思,自己要能知道就好了。程宗扬道:“黑魔海廿年大祭在即,应该不会有什么大动作。等我和殇侯办完事,再作计较。”
雲苍峰点了点头。
“我一早明日启程,就不向六哥辞行了。”
“你少登门两趟,六弟和我还能多活两年。”雲苍峰苦笑道:“老实说,你那几日一登门,我和六弟都心里发慌,不知道你又要搞什么花样,给我们出什么难题。”
程宗扬叫屈道:“我也是被逼无奈,谁让六爷看不上我呢?”
雲苍峰道:“拉倒吧。你的盘江程氏能瞒过别人,还能瞒得过我?连你的底细都摸不清楚,把你换成我们兄弟,能放心吗?”
程宗扬乾笑两声,外人也许觉得程雲两家联姻门当户对,但雲苍峰跟自己一同走过南荒,对自己知根知底,对自己这么个来历不明的家伙,雲家答应这门亲事可是冒了巨大的风险。他诚恳地说道:“雲老哥放心,我绝不会负了如瑶。”
雲苍峰叹了口气,“都三平妻了,还能负到哪儿去?我不妨把话说清楚,虽然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但只要如瑶过得不如意,我们雲家肯定要把如瑶接回去。到时她愿意留在雲家也好,愿意再嫁也好,你都不得纠缠。”
程宗扬拍着胸膛道:“雲老哥放心好了。”
太守府内,宁成宽袍长带,意态从容。单看他坦然自若的神情,任谁也看不出他是汉国有名的酷吏,刚刚破灭平亭侯邳家,亲手勾决上百死囚,在舞都杀得人头滚滚。
“去洛都吗?”
“开矿的奴囚虽然已经差不多够了,但有手艺的匠人还颇有不足。尤其是开挖矿井、通风、排水和冶炼矿石,都需要有经验的老师傅。”
宁成道:“既然是铜矿,不如去铜绿山。”
程宗扬也听说过铜绿山,据称铜绿山是六朝第一大铜矿,从上古开采至今,每年出铜数十万斤,冶炼的铜铢占六朝三分之一,是汉国一大财源。但铜绿山靠近雲水,与洛都南辕北辙。
“在下已经派人赴铜绿山招募工匠,但铜绿山的矿井都是官营,轻易不好募人,少不得要去洛都打点一番。”
宁成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显然对他的“打点”不以为然,但也没有反对。宁成虽是酷吏,却不是廉吏,只是在他看来,即使把满朝文武都打点过来,也不如天子一言,实在是白费力气。
程宗扬道:“明日一早,在下便启程北上,快则一月,慢则三月,必定要回舞都。太守若有事,尽管吩咐。”
程宗扬原本想借用一下宁成的门路,如果他有礼物要送给洛都的重臣,自己正好捎去,顺便搭上关系。但他忘了宁成不是高俅,作为汉国有名的酷吏,宁成只对君主负责,这种授人以柄的事连想都不会想。
最後程宗扬把宁成在七里坊应得的一份收益双手奉上,宁成毫不客气地收入囊中,顺便与盘江程氏签一份为期十年的地契,把七里坊交予盘江程氏经营,除此之外并无多言,因此程宗扬离开太守府,倒是一身轻鬆。
赴铜绿山招募工匠的事,程宗扬并不是随口敷衍,早早就派了人去。他已经决定,舞都的生意暂时交给星月湖大营退役的陈乔打理,坊中的生意虽然都是微利甚至贴钱,但游冶台的收入已经能够支撑,再加上官方的宁成,还有雲家在暗中帮忙照看,短短两三个月,不至于出什么意外。
至于高智商,虽然这趟出来的收获已经超过预期,但程宗扬没打算就这么让他回去。自己去洛都,少不得要与汉国的豪门贵族打交道,把他带去走一趟,也没算白来汉国。
最後程宗扬定下北上汉国的人选,除了朱老头和小紫,同行的还有高智商、敖润、冯源、哈迷蚩、青面兽和富安、刘诏等人,以及鹏翼社调来的几名驭手。
这一下程氏商会在舞都的要紧人物差不多走了个乾乾净净,程宗扬决意赶赴洛都的时候,就已经通知秦会之把兰姑和游婵送来,好接手游冶台,但眼下只好暂时把雁儿留下管理内务,阮香凝知书识字,也留下给她做个帮手,惊理和罂粟女两名侍奴暗中随行,护卫的任务则交给蛇夫人。小事由雁儿自行处理,如果是大事拿不定主意,就去雲家坞找雲如瑶处置。
这样安排完,雁儿自然满心不舍,于是当晚程宗扬便把她招到床上,好好安慰了一番。雁儿在榻上柔如春水,但毕竟娇躯难支,玩到兴起时,程宗扬又把阮香凝和蛇夫人也一并唤来,一直闹到天亮,这才依依不舍地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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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过舞阳河,便是通往宛洛的官道。程宗扬曾经走过晋宋的官道,由于没有橡胶,马车多是木制包铁的硬轮,常年累月行驶下来,路面往往被轧出深及尺许的车辙,再加上风吹雨淋,有些路段几乎陷下半人深。汉国每到农闲季节都会征发徭役修葺道路,宽及两丈的路面用土垫过,甚是平坦。路旁栽着杨树,虽是盛夏,仍带来阵阵凉意。
第十七章 绣衣使者
与宋国不同的是,宋国田地大都已经开垦,路上随处望去,都是分割成一小片一小片的农田,汉国却有大量田地来不及开垦,一眼望去,原野莽莽,显得苍凉而又空旷。
由于带着财物,队伍里有三辆大车,小紫和几名侍奴占了一辆。冯源不惯骑马,与高俅府中的管家富安合乘一辆,剩下的或是乘马,或是步行,加上鹏翼社调来的驭手,一行二十余人,看起来也浩浩荡荡。
程宗扬一脸深沉地看着前面的朱老头,虽然是大热天,他还猥琐地拢着手,像虾米一样佝偻着腰,骑在驴背上——倒着骑!那老东西两眼眯着,脑袋一栽一栽,似乎随时都会从驴屁股上栽下来。
程宗扬看了半路,实在是不能忍了,“老头,你哪儿来的驴?”
朱老头眼睛眨巴两下,然後乐滋滋道:“大爷运气好,今儿一早出门捡到根绳儿。大爷一琢磨,正好还少根腰带,不捡白不捡啊。大爷捡起绳子这么一扯,哎哟!绳後面还系了头驴!你说大爷这运气,天上掉下来的这是!”
“天上掉下来一头驴?”程宗扬没好气地说道:“你这是偷的啊。”
“啥偷的?啥偷的?”朱老头不乐意地说道:“大爷就捡了根绳,後面拴着驴关我啥事?你就是说到天边,这事儿大爷也理直气壮!捡根绳犯了哪家的王法了?紫丫头,你说是不是?”
小紫道:“雪雪真乖,再翻个白眼给他看。”
“丫头,你胳膊肘儿往外拐啊。”
“谁让你把我送给他了?”小紫道:“人家现在是程头儿的床奴。”
朱老头气哼哼道:“你们就惦记着那点事儿吧。”
程宗扬道:“老头儿,你们那个大祭还有一个多月,赶得上吗?”
“赶到洛都就赶上了。”
程宗扬笑嘻嘻道:“原来你们黑魔海的总坛在洛都啊。”
朱老头不屑地冷笑一声,“世间有些俗人,以为黑魔海总坛是在凡间,处心积虑寻找总坛所在。”
“哎哟,老头儿,你也不怕闪了舌头,你们黑魔海总坛不在凡间,难道还在天上?”
“正是!”朱老头傲然道:“我黑魔海上应天相,在东则在东门青龙,在西则在西门白虎,在南则在南宫朱雀,在北则在北宫玄武。”
“老头,东宫青龙西宫白虎我听过,东门西门?这是你编的吧?”
“黑魔海占星之术,岂同凡俗?”朱老头道:“每逢大祭,黑魔海毒巫二宗先卜後祭。一卜占星,二卜用龟,三卜则用筮。占卜所得,既为总坛。”
“占三次?那要占卜的不一样呢?”
“得二者为定。”
“那如果三个都不一样呢?”
朱老头嗤道:“这等荒唐之事,我黑魔海从未遇见过。”
小紫道:“一卜占星,是定分野。二卜用龟,是问凶吉,三卜用筮是明天道而履人事。”
听了小紫的解释,程宗扬才明白自己又被老家伙蒙了一回。三次占卜其实是一回事,占星以定分野,是用天文的十二星次对应地上的十二个区域,根据占星所示的星次,决定总坛所在。接下来就是找个龟壳烧烧,察看吉凶,最後扔把蓍草,对照卦象算算运气——这是封建迷信的大本营啊。
“二十年前占的是洛都?”
“可不是嘛。上次巫宗所占乃是鹑火,结果大比还没比完,巫宗就被岳贼一锅端了。”朱老头半是得意半是奚落地说道:“我就说他们巫宗不行!要占卜观星,还得看我们毒宗!”
“说了半天,原本你们黑魔海的总坛就是个临时办事处。什么档次!”程宗扬奚落几句,然後道:“老头儿,你的人马呢?不会就咱们三个人去跟巫宗比划吧?我把醜话先说在前头,鸡蛋碰石头的事,我可不幹!”
在南荒屠龙时自己已经见识过朱老头的卫队实力不凡,但凭老家伙在六朝臭不可闻的名声,那么一大票人马敢招摇过市,非被灭了不可。
朱老头蛮不在乎地说道:“急啥,到了洛都再说。”
远处的林梢扬起尘土,接着传来一阵蹄声,一行车马驰来。最前面是两名甲士,後面是数十名骑手,最中间是一名身穿绣衣的官员,他一手持缰,一手抱着一根八尺长的竹杖,杖身涂金,上面装饰着三重的旄尾,气势非凡。再往後还有大队步行的兵卒和华丽的车仗。
众人避到道旁,看着那名官员在士卒簇拥下一晃而过,後面的车仗则足足走了一刻钟,弄得尘土飞扬。
好不容易等那行人马走远,程宗扬好奇地问道:“这是什么人?”
“绣衣使者。”朱老头收起嘻笑,神情间露出几分冷峻,“衔天子之命,持节而行,捕盗治狱,监察王侯百官,征调州郡士卒,诛杀二千石以下。”
程宗扬抬手挥了挥灰尘,纳闷地问道:“你跟他有仇?怎么这副鸟样?”
朱老头哼了一声,背过脸去。
敖润纵马过来,说道:“程头儿,离新丰市还有十多里,眼看太阳就要到头顶,只怕要快一些了。”
虽然已经入秋,天气依然炎热,众人拂晓出发,打算中午赶到新丰市落脚休息,到傍晚再上路,趁夜再走两个时辰,好避开正午的高温。由于刚才避让绣衣使者一行,耽误了时辰,程宗扬看了看太阳的位置,然後吩咐一声,众人立即加快速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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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都离洛都直线距离并不远,但由于首阳山阻隔,需要绕行宛洛道。新丰市在舞都以东,是舞都通往宛洛道的必经之地,市集虽然不大,但以酿酒知名,比其他市集富庶得多,众人一进市就闻到浓郁的酒香。
市内没有客栈,酒肆倒是不少,只是此时生意有些冷清。冯源和敖润找了处能安置骡马的酒肆,众人停好车辆,把马匹系在树下,然後打了水,洗去汗意。接着店主送来绿豆汤,供众人消渴解暑。
第十八章 兵分两路
高智商果不其然又被揍了一顿,这会儿还一瘸一拐。他拎着哈迷蚩的酒葫芦找到店主,借口打酒,让店主把肆中的酒都拿来尝尝。
那店主被他几句马屁一拍,笑得连嘴都合不拢,献宝似的把店里的好酒都拿出来让他品尝。
程宗扬见他左一碗右一碗喝得不亦乐乎,不由笑道:“哈老爷子,你让这小子戒酒戒色,怎么不戒酒啊?”
哈迷蚩咳了一声,青面兽声如洪钟地替自家叔公答道:“男人不喝酒,不如一条狗!”
程宗扬一口绿豆汤顿时喷了出来。
这边高智商跟店主攀谈完,捡最贵的酒满满灌了一葫芦,得意洋洋地瘸着出来。
程宗扬道:“小子行啊,只灌了这一葫芦,白喝人家四五碗酒了。”
高智商笑嘻嘻道:“再多喝几碗他也高兴——我刚跟店里谈了笔生意,让他们每月往七里坊送一车酒,要新丰市最好的。师傅,劳驾你帮他写封书信,好让他们去找陈乔陈大哥。”
“要这么多酒幹嘛?”
“游冶台啊。上次从临安送来的酒,已经用了一半了。这店里的酒我尝了,虽然比不上临安酿的名酒,但比舞都的酒可强多了。我刚才试了试,跟临安运来的酒一兑,滋味更是不同,保证那些土狗喝不出来,”高智商伸出一隻巴掌翻了翻,小声说道:“价钱至少翻五倍。”
“幹!你是你乾爹的亲儿子吧?高俅平常都教你什么了?”
“师傅,这可是你教我的啊——只要有心,到处都是生意。”
“我教你掺假了吗?”
“又不是兑水。”高智商理直气壮地说道:“谁要问起来,就说这是我们临安高太尉府上出的新酒!再说了,舞都那些土狗往游冶台一坐,那眼珠子都瞪着台上呢,就是给他们喝马尿也尝不出来,我这算是厚道的。”他一边说一边琢磨道:“师傅,你看我改个名叫高厚道怎么样?高智商——别人一听就觉得我是个特聪明的奸商,嘴上虽然不说,心里可都防着我呢。叫厚道多好,仁义厚道,这名儿跟我可太配了。”
“跟你爹说去!”
“行!我回去就跟他说。师傅,那书信你快点写啊。”
高智商提着酒葫芦兴冲冲去找哈迷蚩,程宗扬头痛地揉了揉太阳穴,然後拿出纸笔,给陈乔写了封信,让他根据七里坊的销量,按月从新丰市进酒。高智商虽然荒唐了些,这事儿办得倒不坏。从临安贩酒就跟从西湖运水到舞都一样,成本过于昂贵,新丰市离舞都不过数十里,又出好酒,算是一笔不错的生意。
汉国平民通行的是两餐制,上午九点一顿,傍晚五点一顿,中午并不开火。众人随便吃了些瓜果,便在树下纳凉。等太阳西移,酒肆生好炉子,整治了几样份量实在的菜肴,众人吃完已经是傍晚,随即备好车马,准备上路。
一行人离开酒肆,沿街穿过新丰市,程宗扬皱了皱眉,放缓速度。等小紫的车辆过来,他隔着窗子道:“感觉不大对,好像後面有人盯着。”
小紫停了一会儿,然後笑道:“是剑玉姬的人。”
程宗扬顿时一惊,“巫宗?”
“惊理看到他了。”小紫道:“那人看到老头儿就走了。”
蛇夫人留在舞都,惊理和罂粟女两人随行,平时都隐在暗处。她们魂魄与雁儿的娃娃系在一处,如果没有主人的允许无法远离。但小紫作为真正的女主人,临走前先把她们的魂魄移入妖铃中。
有她们两个作眼线,小紫等于多了两双眼睛和耳朵。
程宗扬道:“这么快就被巫宗的人盯上了。”
小紫笑道:“这已经是第三拨了。”
程宗扬一惊,“前面还有谁?”
“几个不认识的小卒子。只有一个挺古怪,没有露面就退走了。”
程宗扬想起刚到舞都的时候,自己去雲家坞堡求亲,朱老头曾经带着小紫出去不知搞此什么,看来就是遇到本门的对头了——那人居然在老头儿眼皮底下都没有露出痕迹,还真有几把刷子。
“不会吧?咱们可是从太泉直接到的舞都,他们这么快就派了三拨人来?”剑玉姬如果是得知消息才派人过来,这效率实在高得吓人。
“一点都不巧。”小紫笑道:“他们一直在舞都盯你的小情人呢。”
“幹!他们在打雲家的主意?”
“也许是吧。见到我们还很吃了一惊呢。”
这倒没错,朱老头本来远在苍澜的太泉古阵,突然在数千里外的舞都出现,任谁都得吃上一惊。
小紫看出程宗扬的犹豫,笑道:“你想回去保护雲姊姊?不用啦,他们会跟着我们的。”
从剑玉姬的举动来看,黑魔海似乎一直在盯着雲家。可她到底是在觊觎雲家的什么呢?难道黑魔海与打伤雲如瑶的凶手有关系……可如果这样,她们为什么要忍这么久还不出手?她们到底在等什么?
程宗扬权衡片刻,雲家本身也有高手,何况自己昨天和雲老哥交谈时提到了黑魔海的事,想必雲家已经有了提防,再加上大祭在即,巫宗不会在这紧要关头节外生枝,因此剑玉姬的人虽然一直盯着雲家,但暂时不会有太大威胁。倒是他们吊死鬼一样始终跟在後面是个麻烦。
“老敖!”程宗扬叫来敖润,“黑魔海巫宗的人盯上咱们了。”
敖润身体一震,握紧刀柄。
“没事。他们一时半会儿不会出手。只不过让他们一直盯着,咱们什么事都不用幹了。”
敖润道:“程头儿,你的意思是……咱们给他们个狠的?”
“几个小卒子,打死也没什么用。这样,一会儿我和紫姑娘、朱老头先走,你们还按原来的计划,赶往洛都。到了之後先去鹏翼社。斯爷和卢爷两位眼下都在洛都,跟他们会合,然後该幹什么幹什么。我到洛都,也去鹏翼社。”
“程头儿,那你呢?”敖润道:“我跟你们一道走。”
第十九章 宛洛游侠
“不行。他们还指望你带路呢。”程宗扬道:“放心吧,我们三个打不过也跑得过。”
话虽这么说,程宗扬心里也有些发紧,自从阴阳鱼进入丹田,自己肚子里就跟揣个地雷一样,随时都可能失衡。这些天虽然用双修之术减轻了威胁,但最好用的卓美人儿一直不在身边,效果只能说一般,真要动手还是逃命快一些。
“给我安排一辆车,四匹马。两匹马拉车,两匹马换着骑,速度快一些。”
“还有老头呢,多备一匹马吧。”
“老头儿骑着驴呢,不用管他。”
既然巫宗的人已经盯上了,就让他们盯着自己吧,说到底,这是黑魔海自己的事,犯不着把商会的人也扯进来。况且老头儿有些勾当也未必愿意见光。到时候敖润、冯源等人还好说。富安和刘诏这些人总不能灭口吧?
程宗扬安排停当,随即带着车马先行一步。
夜色渐深,沿着官道一路行来,道旁的旷野逐渐被开垦过的田地代替。皎洁的月光下,一片片农田阡陌相连,一眼望不到边际。此时已经秋收,农田旁堆着高高的麦秸堆,夜风拂来,飘散出暖暖的麦香。在树林中沉睡的村庄,也从草苫的房顶换成瓦片,显示当地的富庶与安康。
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驱车策驽马,游戏宛与洛……程宗扬忽然想起游冶台的歌谣,不由问道:“这就是宛洛道吗?”
朱老头仰起脸,鬍鬚在风中飘扬,似乎在闻着夜风中的熟悉气息,良久道:“可不是嘛。洛阳是汉国都城,又称洛都、洛京,宛城在汉国号称南都,从宛城到洛都,富户成群,人烟稠密,连狗都比别的地方多好几倍。”
话音未落,身後就传来几声犬吠,数名架鹰带犬的少年纵马呼啸而来。他们绕着马车打了个转,笑道:“何方来的小娘子?为何在月下行路?”
程宗扬心头忐忑,他上次遇到这种游侠少年的经历,自己还记忆犹新。如果他们敢抢死丫头……那他们也太惨了。
程宗扬摸了摸腰後的刀柄,却被朱老头拦住,老头儿乐呵呵道:“几个精力过剩的少年郎,又不是打家劫舍的盗贼,动啥刀子?让大爷去跟他们说说。”
朱老头侧过身,骑着毛驴过去,还没来得及开口,一名少年就笑道:“这驴好玩!”说着拎起鞭子,朝驴屁股上抽了一记。
毛驴嘶鸣一声,撒开四腿就跑,朱老头没坐稳,驴子刚奔出几步,他就顺着驴屁股溜了下来,结结实实摔在地上,捂着屁股“哎哟哎哟”叫个不停。
几名少年指着老头哈哈大笑,甩鞭子的少年摸出几枚钱铢扔了过去,笑道:“起来吧。”
另一名少年臂上架着一隻苍鹰,他一边摸出肉粒,一边道:“小娘子,把帘子掀开,我给你看个好玩的。你瞧——”
他右手一抬,将肉粒高高抛起,接着左臂一沉,臂上的苍鹰箭矢般飞起,一口叼住肉粒,漂亮的动作博来一片喝彩声。
後面一名少年摸出笛子横在嘴边,清亮的笛声随之响起。他一边吹笛,一边用双膝操纵马匹绕车而行,那马依着笛声的节奏,居然走的是顺拐,两边的前腿後腿同时迈步,那少年像坐在摇篮上一样舒服地摇来晃去。
接着又一名少年纵马过来,他一手提着缰绳,一边撮唇吹起口哨,那马匹随着他的口哨声左右盘旋,就像是跳舞一样,充满欢乐的气氛。
程宗扬原本手心里捏了把汗,看到他们的举动,不禁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这些汉国少年和晋国的浪荡子,宋国的无赖恶少差不多,但比晋宋两国的少年多了些节操,虽然嘴上花花,举动倒不出格,比如这会儿笑闹无禁,却没有人去掀车帘,只卖力地又吹又唱,又笑又跳,倒像是一些精力旺盛的孩子,极力想吸引别人的注意。
朱老头揉着腿过来,笑眯眯看着这些少年,一边道:“这就是汉国的游侠少年啊。”
“老头儿,你年轻时候不会也幹过这事吧?”
朱老头笑而不答,只是眼中流露出一丝少有的温情。
车前一直沉默的驭手忽然摘下兜帽,露出一张艳若桃李的俏脸,半嗔半喜地说道:“哪里来的登徒子?何苦扰人。”
旁边顿时响起一片口哨,近处的少年叫道:“快来快来!看这个赶车的!竟然是个美人儿!天!赶车的都是如此美人儿,车里的美人儿何等绝色?”
几名少年都聚拢过来,嚷道:“美人儿姊姊,你们是哪里人?可曾婚配?”
看着这些少年,程宗扬突然想起自己的学生时代,那时候自己和段强一起也没少胡闹,看到美女吹个口哨吸引对方注意的举动也有过,虽然隔着不知道多少时空的距离,他却发现自己非常理解这些汉国少年的好奇与冲动。区别只在于自己和段强可从来没有像他们这样心直口快,对感情毫无矫饰。
坐在驭手座位上的罂粟女柔声道:“我们是舞都人,送我家小姐去洛都。今晚要赶到颖川过夜呢,谁知误了时程。听说宛洛游侠最是扶弱济困,不知几位少侠能不能帮忙给奴家指指路。”
那些少年鼓噪道:“正是!正是!宛洛游侠儿任侠好义,扶弱济困正是吾辈所宗!”
“颖川距此不过十余里,不到一个时辰的路程。”
“何用指路?我们来护送你们!”
那些少年兴冲冲地架鹰走犬,在前引路。从朱老头面前驰过的时候,那个投钱的少年道:“老头儿,你没事吧?”
朱老头捂着胯骨,“哎哟哎哟”地叫着,那少年跳下马,一手扶着朱老头的腰,把他送上马背,说道:“坐稳了!”然後一拍马臀,马匹驮着朱老头稳稳前行。
程宗扬靠近马车,纳闷地说道:“你幹嘛把他们引过来?”
小紫道:“他们又不肯走,难道要赶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