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高衙内
第八章
离开雷峰塔,俞子元才道:「已经打听出来了。威远镖局年前失的镖,是太尉府衙内的货物,单是珠宝价值就不下十万贯,而且里面还有一条御赐的玉带。
威远镖局如果讨不回这批货物,恐怕连镖局都保不住。」
秦会之插口道:「谁劫的?」
「没有消息,到现在都没查出来是谁劫的镖。」
一般江湖蝥贼很少敢动镖局的货物,敢动的大都是称霸一方的势力。江湖走镖,武功还在其次,要紧的是人缘广面子大,通常丢了镖,镖局讨不回来,都会找人说和。有时候甚至会出货物几倍的价钱把镖赎回来,为的就是顾及镖局的名声脸面。像这种一点线索没有的,少之又少。
「太尉府的衙内?不会是高俅高太尉家里的高衙内吧?」
「没错。」俞子元道:「太尉高俅膝下无子,因兄长早逝,过继了本家侄儿当螟蛉子,对这位小衙内万般宠溺。这厮生就横行霸道,专爱yín,人妻女,有个诨号叫花花太岁……公子,你怎么了?」
程宗扬表情怪异,「宋国如今的太尉是高俅?」
俞子元神情有些不屑地哂道:「高俅是幸臣出身,因为踢得一脚好球被宋主看上,後来从的军。算起来执掌兵权已有二十年。」
太师贾师宪,太尉高俅,大将夏用和,只差蔡京和秦会之这两个宰相,宋朝的jiān臣败类就都凑齐了。要说这位宋主可真了不起,一手牌能烂成这样也算少有,真不知道他这些年是怎么混过来的。
「原来是这位高衙内啊……」
程宗扬在六朝混了这么些rì子,早不是当初的小白,李师师主动开口邀自己来雷峰塔,怎么都透著一股蹊跷的味道。李师师千里迢迢赶赴临安,唯一的大事就是威远镖局失了趟镖。自己原本猜测她是找到劫镖的匪徒前来讨镖,拉自己当打手。但这种事更应该她老爸威远镖局的总镖头出面,没道理让两个女人出头,何况那个凝姨看起来完全不谙武功。现在看来,她要对付的八成不是劫匪,而是传说中的高衙内……
俞子元继续说道:「属下刚才找了镖局几位趟子手,据说高衙内开出价码,要不送还货物,要不把总镖头的小姐送到太尉府,让他享用一年。」
程宗扬「啧啧」道:「这厮倒打的好主意。」
俞子元微笑道:「真要能了结此事,李总镖头夫妻说不定真就做了。」
程宗扬怔了一下,「这夫妻俩还真舍得。」
「李寅臣名头虽响,修为其实不怎么样,威远镖局混到今rì,靠的就是见风使舵,巴结官府和各大宗门,碰到硬茬就没辙了。」
「那也不至於把女儿扔火坑里吧?」
秦会之道:「若能用一个女儿保住自己的家业,李总镖头为何不作?何况真要告上官府,别说一个女儿,他的镖局、家眷也未必能保住。」
俞子元道:「属下方才过来的时候,看到高衙内的车马,多半是与师师小姐约好在此见面。公子,一会儿准备怎么做?」
「怎么做?什么都不做!」程宗扬道:「给个笑脸就想让我替她顶雷,这丫头也太jīng了。咱们就在旁边看笑话。哼哼,光明观堂的弟子,哪轮到咱们星月湖出头了?」
俞子元jīng神一振,「是!」
说话间,一行车马越过西湖上的长桥,朝雷峰塔驰来。前面十几名少年锦衣怒马,有的拿著弹弓,有的拿著吹筒,有的举著粘竿,还有的架著苍鹰,牵著黄犬,一路车喧马腾,气焰嚣张。
程宗扬让俞子元、青面兽先避开,自己没事人一样和秦会之回到塔上。李师师与凝姨正轻声私语,见他上来,李师师拢了拢秀发,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明知道这丫头是在利用自己,但她娇美的容貌,仍令程宗扬一阵心动。光明观堂的弟子自己也见过几个,论美貌论修为,李师师不见得稳居鳌头,但论起心思jīng明,擅长利用他人,能把自己女xìng的魅力发挥得淋漓尽致,李师师绝对要超过潘姊儿和小香瓜一大截,这种女人并不是刻意算计来施展魅力,而是天生的尤物。
李师师敛衣施礼,然後道:「今rì奴家请公子游湖,其实另藏了一番心思,还请公子恕罪。」
程宗扬笑呵呵道:「没关系没关系,你说。」
「奴家是明州虎翼国随军医官,家却在临安。家父开了一家镖局,年前失了趟镖,货主趁机勒索……」李师师面露凄然,「那斯是临安有名的恶少,花花太岁高衙内。他不知从何处听说奴家的姿sè,勒逼家父,要纳奴家为妾……」
为妾?人家说的可是玩一年。程宗扬顿足道:「这个败类!」
李师师凄婉地说道:「奴家若是不从他,家父便要被送官问罪,若是从他,又岂能甘心?奴家不揣冒昧,请公子拿个主意。」
程宗扬愕然道:「啥主意?」
李师师眼中闪过一丝愠怒,然後垂下眼,楚楚可怜地说道:「敢问公子,奴家该从了高衙内,还是不从?」
「这……你可难住我了。」程宗扬抓了抓脑袋,「按说高衙内不是啥好人,你要嫁给他当妾,著实太委屈了。可是呢,高衙内的亲爹高太尉,主掌太尉府,手握兵权,他要把你调到太尉府当值,也就是一道手令的事。高衙内没有借助他老爸的权势,而是在丢了货物後,才提出纳你为妾——师师小姐,小生倒觉得高衙内对你是一片真心。」
以李师师的聪明,听了这番也不由呆住了,他竟然劝自己去给高衙内当妾,他还有一点起码的良知吗?
程宗扬心里冷笑,一点好处没有,空口白话就想让我替你火中取栗?我就算长得一副包子样,也不能由著你们乱啃吧?
他一脸诚恳地说道:「我只是个小商人,平常想巴结太尉府的衙内都巴结不上。师师小姐,这个一步登天的机会,你可千万要把握住了。」
李师师玉脸时红时白,忽然拂袖道:「凝姨!我们走!」
凝姨柔声道:「这位公子说得也有几分道理。师师,你即便不为自己著想,也要为你爹娘多想几分。」
李师师咬著嘴唇,半晌才道:「凝姨,连你也这么说,难道爹娘生我养我,就是让我给花花太岁作妾的吗?」
凝姨轻声道:「姨妈嫁给一个小武官,这些年虽然夫妻和睦,但看著他被人排挤,一身的好功夫,却怎么也不得升迁……这种辛苦,你怎能体会呢?」
李师师退後一步,凄声道:「要嫁给那个猪狗不如的男人,我宁愿从塔上跳下去!」
凝姨惊惶地说道:「师师小心!」
「有事好商量!」程宗扬道:「师师小姐,哪里就要寻死觅活的呢?」
车马停在塔下,那群少年脚步「登登」的上了塔来,程宗扬低声道:「冷静点儿!」然後满面chūn风地过去道:「哪位是高衙内?」
为首一个少年锦衣华服,一手转著两只玉球,一手挎著腰带,他十六七岁年纪,生得四肢肥短,体型活像小一号的石超,相貌也不算十分难看,但一张胖脸上五官都挤在一处,让人望而生厌。
那少年一撇嘴,翻了个白眼,显然不把他放在眼里。旁边一个少年抢著道:「你是谁?」
程宗扬笑嘻嘻道:「在下是个商人,偶然来此一游。各位一个个玉树临风,一看便是年轻有为的俊彦之士!在下油然而起仰慕之情。」
这也不算十分说谎,说良心话,少年时代程宗扬的偶像就是高衙内,有钱有势有个贴心的老爸,还不用上学,无聊了就带一群狗腿子到街上欺男霸女,简直是神仙rì子。
说话的少年露出笑容,「有眼力!我们是临安城有名的十三太保!这位便我们老大,花花太岁高衙内!」
一群小屁孩,毛都未必长齐,学人家古惑仔吗?程宗扬抱拳连声说道:「幸会!幸会!失敬!失敬!」
高衙内腆著肚子道:「那小妞呢?」
上来这么一群陌生男子,凝姨已经由侍女扶著回避了。李师师却不忌讳,款款走过来,一双美目冷冷看著高衙内。
高衙内一见之下向後便倒,後面一个少年连忙扶住,用足作戏的本领,失声叫道:「老大!」
高衙内喘著气道:「哎呀呀呀,这个小娘子……本公子一见之下,身体就酥了半边。这滋味……爽!」
另一个少年嘿嘿笑道:「老大酥的是下半边?这可麻烦了。万一今晚入不了洞房,是不是还要兄弟们代劳?」
那些少年彷佛说到趣处,都哈哈大笑起来,还有几个一边打量李师师,一边在高衙内耳边窃窃私语,一个个面露yín笑,似乎已经把李师师看成自己盘里煮熟的鸭子。
高衙内得意洋洋地一招手,「小娘子,这便跟本少爷走吧!今晚本少爷就给你开……嗷!」
李师师一把拧住他的手掌,朝後弯去,高衙内胳膊被拧得後转,「噗通」跪在她面前。
那群少年顿时大哗,抢过来就要拚命。程宗扬冷眼旁观,李师师的修为比南荒时候的小香瓜也强不了多少,但对付这群恶少已经够用了。
木制的走廊沿塔身而建,宽度只能容两人并行,这群恶少一挤,反而一个都挤不过来。纷乱中,忽然一条身影横空掠过,那人拿著高衙内的手腕轻轻一拖,从李师师手中拽出,然後扶著高衙内退回人群。
高衙内痛得几乎飙出眼泪,暴跳著尖叫道:「陆谦!把这个小贱人擒下来!本少爷要好好教训她!」
程宗扬心里一动,留神朝那人看去。只见那人三十来岁年纪,穿著一身武官服,相貌堂堂,比起林冲也不逊sè多少,只不过脸盘较窄,双眉低垂,看起来气量略显狭小。程宗扬心里嘀咕:原来这就是害得林冲家破人亡的陆谦陆虞侯啊。
陆谦眼锋一扫,已经看清局势。远处一个文人倚栏而立,眼前只有威远镖局的小姐和一个外地商人,这样的身份,在太尉府眼中不过蝼蚁一样,即便打死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只不过李师师还多了一重身份,不好轻易冒犯。
陆谦抱了抱拳,「师师小姐。令尊丢了敝主十万贯的财物。今rì之事,想必令尊已经和小姐说过。」
「欠债还钱。十万贯的财物,我们家也未必拿不出来。」
陆谦温言道:「威远镖局的家底,令尊比师师小姐更清楚。何况丢失的财物中还有御赐玉带一条,再多的钱也买不来。镖局丢失货物,例须赔偿。我家衙内看在令尊令堂的面子上,才没告上临安府。不然哪里还有威远镖局?就连令尊令堂也免不了下狱问罪。师师小姐,我家衙内这片好心可是良苦得紧。」
李师师倔强地抬起头,「不过是丢失货物,只要我请出师门前辈,定能讨回财物。」
陆谦看了李师师半晌,莞尔道:「你以为令尊没有去求过吗?李总镖头年前便已经亲赴明州,求见几位仙长。只不过镖局丢了客户的财物,自该全额赔偿,贵宗一向好口碑,自然不会偏袒门下弟子,何况是弟子的家眷。贵宗已经明示,光明观堂例不参与江湖恩怨。令尊在山上长跪数rì,只能无功而返。」
程宗扬心头微动,看来这丫头早已经知道了,否则也不会像抓一根救命稻草一样,抓住自己这个陌生人来帮忙。
李师师胸口起伏,脸sè却渐渐发白。
程宗扬忍不住有些同情她了,好端端的镖局大小姐,光明观堂的弟子,却因为一桩意想不到的祸事,被人当作货物一样送了出去。她活了这么大,可能头一次发现父母和师门竟然都靠不住,这种打击恐怕比把她送给高衙内更让人难以接受。
「今rì雷峰之会,是李总镖头亲自转告,我家衙内已备好香车,」陆谦温文尔雅地伸出手,「师师小姐,请。」
陆谦说的是「请」,一出手却毫不客气地抓向李师师的手腕。李师师那点修为,对付几名恶少不在话下,跟禁军高手相比根本不值一提,她挣了一下没有挣开,已经苍白的面孔不禁泛起红晕。
「陆虞侯何必强人所难呢?」
听到家主开口,秦会之露出一丝苦笑。本来信誓旦旦,事到临头又心软了,家主这作风还真是不敢恭维……
秦会之上前一步,抬起拇指,蜻蜓点水般在陆谦虎口处一触。陆谦脸sè顿变,这名看似清客的文士出手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修为更是深不可测。他一指按下,真气顷刻间数次惊变,自己整条经脉都被震得发麻,这般怪异的指法,实是自己生平仅见,如果不是他手下留情,自己当场就要出丑。
那名富商打扮的公子哥这会儿露出懒洋洋的笑容,「总该有个先来後到吧?师师小姐今天跟我约好游雷峰塔,高衙内不如改rì好了。」
「你算哪根葱!陆谦!打死他!」
程宗扬脸一沉,喝道:「高俅都不敢这么对我说话!哪儿轮到你这个小兔崽子!」
程宗扬这一喝贯满真气,雷峰塔檐角悬挂的铜铃被震得铮铮作响,连高衙内都一下被他镇住,那群小屁孩更是一个个呆若木鸡,雷峰塔顿时安静下来。
虽然是冬季,陆谦额头也不禁渗出冷汗。像这个年轻商人般敢大模大样喝出高太尉名讳的,整个临安都没有几个。况且不论他究竟是何等身份,只看他和那名伴当显露的修为,陆谦就知道今rì绝讨不了好去。
趁高衙内还没有回过神开始放泼,陆谦俯身在他耳边小声说了几句,然後抱拳道:「我家衙内向来不强人所难,师师小姐既然不知根底,我等这便告辞。师师小姐,令尊令堂都是明白人,待两位给师师小姐说明白,再作计较。」
高衙内指著李师师道:「小贱人!你给我等著!还有你!」他指著程宗扬叫道:「跟我争女人!你疯了!」
放完狠话,一群少年恶狼般离开雷峰塔,呼喝著远去。
凝姨从後面出来,忧心忡忡地望著李师师。李师师咬著唇,一脸倔强,眼中却隐约可见泪光。半晌她扭过脸,「你是谁?」
「我?」程宗扬点了点自己的鼻子,「我就是个小商人。刚刚那话是吓唬他的。什么高衙内,就是一个小屁孩,一吓就吓住了,哈哈……」
李师师侧身施了个礼,「多谢公子。师师……」说著她两行珠泪终於忍不住滑落下来。谁能想到,自己信赖的父母、师门都不足持,却是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给自己解了围。
小美人儿哭成这样,程宗扬也没心情再看什么风景。那位凝姨婉言谢绝了他的护送,带著李师师登车离去。
程宗扬道:「光明观堂这可够绝情的,对自己门下弟子都不理不睬,看著别人把这个小美人往火坑里推。」
「光明观堂可是在明州,派门下弟子到虎翼军去当医官,也是不想与宋国为敌。」秦会之道:「高太尉手握兵权,光明观堂纵然想替门下弟子出头,也要掂量一二,何况对於光明观堂来说,只有内堂才是真正的门人,外堂都是不入门庭的寄名弟子罢了。」
秦会之一番解释,让程宗扬明白了光明观堂的选择,为了一个寄宿生的家属和当朝太尉翻脸,光明观堂的宗主要这么做那才是疯了呢。
说起来自己应该去明州看看丈母娘,可惜一直分身无术。派人去吧,星月湖的人肯定不行,他们要去,说不定顺手把光明观堂给灭了。派秦会之和吴三桂这两个jiān臣更不行,光明观堂肯定以为这是黑魔海毒宗来砸场子的,不打个你死我活不算完。至於祁老四和吴大刀,一个俗人一个粗人,能不能进门都是问题,看来还得自己出面,把小香瓜讨过来。
想起小香瓜,程宗扬就觉得心头一团火热。恨不得插翅飞到晴州去。
「打听一下,能帮就帮她一把。」程宗扬道:「好白菜总不能让猪拱了!」
秦会之道:「公子此言大善!」
程宗扬道:「要拱也得我先拱!」
秦会之抚掌道:「公子此言更胜一筹!」
「马屁滚滚而来,想把我淹死?」程宗扬靠在垫子上,「jiān臣兄,你说死丫头要在这儿,她会怎么做?」
「这个……」秦会之琢磨片刻,然後苦笑道:「属下不敢妄自揣测。」
死丫头要这儿,肯定会趁火打劫,把那个小尤物收了当乾女儿吧?程宗扬在心里叹了口气,死丫头,我想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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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兄们——快跑啊——」江州城下,由明州驰援来的虎翼军刚刚遭遇到毁灭xìng打击。一个都的宋军试图封锁水门,却被城中冲出的怪物绞肉般绞成碎块。
远处阵列中一名军官大声喝道:「无令不得妄退!我虎翼军——」「威武!」长期的训练使军士们本能地齐声响应,但不少人眼睛都直勾勾盯著前方,表情呆滞。
一团裹杂著沙土的黑烟带著震耳的怪响滚滚而来,沿途逃奔的宋军像灰渣般被黑烟吞噬,断裂的肢体、刀枪、旗帜、马鞍……不断从黑烟中飞出,无论是骁勇的骑兵,还是擅shè的弓箭手,都在黑烟面前溃不成军,没有任何人能阻挡它前进的脚步。
宋军面无人sè地看著那团黑烟越来越近,一匹奔逸的战马被黑烟卷住,接著就看到马肉一片片飞出来,每一片都两寸厚薄,从马头到马腿,连骨带肉包括马鞍都被切得整整齐齐。
当几名军士惨叫著被裹入黑烟,接著毫无差别地变成肉片飞出,阵列中的宋军终於无法再硬撑下去,一个人先拔腿逃跑,接著整个营的军士都狂叫著一哄而散。
那名军官大声呼喝也无济於事,黑烟越逼越近,彷佛金属磨擦一样的怪响震彻天地,压住他徒劳的呼喊。那名军官盯著黑烟,然後收起佩刀,将头盔的缨带一根根系好,整好战甲,盘膝坐下。
黑烟带著巨大的声响滚滚而来,不时有血点甩到他脸上。那名军官将佩刀横在身前,握紧刀柄,等待著被黑烟吞噬的一刻。
忽然「嘎吱嘎吱」一阵怪响,黑烟在距离他尺许位置猛地停下。
那军官看到一个黝黑的大铁块在自己鼻尖不到一寸的位置转动著,速度越来越慢,露出上面用拙劣的手笔画出的两只眼睛,还有一张歪歪斜斜的嘴巴,最後「卡」的一声停下,就那样与他大眼瞪小眼地凝视著。
那名军官咽了口吐沫,呆呆看著面前的大铁块,脑中乱纷纷的,没有半点死里逃生的喜悦。
这究竟是个什么怪物啊!大铁块下面是一个像是身体一样的长方块,方块两侧各有三个一人多高,样式古怪的轮子。每一只轮子周围都布满尺许长的锯齿,上面沾满血迹和碎肉。被这样一个东西碾过,被切成肉片等於是撞上头彩,一般情况下应该是直接变成肉馅……
一道紫sè的影子流云般飘来,落在那怪物头上。那名军官抬起眼睛,然後他看到了自己此生所见过最美丽的少女。
莹润如玉的面颊,宝石般的红唇,明净如水的眼眸……那少女一颦一笑都流露无比的天真而纯美,散发著近乎圣洁的光辉。但此时与那具血腥的机器放在一起,形成一幕诡异的画面。
「又坏了呢……」少女懊恼地拍了拍大铁块,一边好看地拧起眉头。
然後那名军官看到了自己这辈子所见过最猥琐的一个老头儿。
「俺就说这东西不好使……」老头儿袖著手,一脸兴灾乐祸的表情,叽叽歪歪道:「一个大铁疙瘩懂啥啊?上足劲儿也跑不了一里地,净瞎耽误工夫。」
少女熟练地打开大铁块,取出几个怪模怪样的零件,然後从一个小铁盒里面拿出一团白sè的粉末。
老头儿一看,嘴角就抽抽起来,满脸心痛地说道:「咋可又使净了呢?」
少女摊开白嫩的手掌,「一块龙睛玉不够哦。再拿一块好啦。」
老头儿哭丧著脸道:「我说丫头,小程子拿大爷的钱不当钱使,你好歹给大爷省点。这年头,兵荒马乱的,大爷手里也不宽裕啊……哎哟哎哟!太大了!你换个小点儿的啊!」
少女拿出一颗小小的碎玉,正要投进去,又改了主意,她拿出一个奇怪的圆形物体,隔著透明的盖子看了看里面的指针,「咦?一颗龙睛玉只支撑不到二十分钟呢。喂,是不是你的傀儡术不好用哦?」
老头儿顿时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起来,「胡说!本座的傀儡术是黑魔海嫡传!怎么会不好用?」
少女皱了皱鼻子,把那颗龙睛玉丢给老头儿,「好啦,你要心痛,人家就不用好了。」
「不行!你一定要用!」老头儿不由分说地把龙睛玉硬塞她,一边道:「巫宗的傀儡术本座已经破解了二十余年!诸般法门了如指掌!哈哈,本座知道了!那颗龙睛玉不过是太小而已,容纳不了本座的通天巫力!来来来来,本座再给你一块,肯定好使!」
少女笑眯眯接过老头儿递来的龙睛玉,连那块小的也没忘了拿回来,「别生气哦,人家会试的。」
老头儿一张老脸笑得菊花似的,搓着手道:「放进去!快放进去!这么大一块,跑到临安都够使了。」
少女把两块龙睛玉托在掌心,星目流露出迷人的光彩。那军官几乎忘了自己在战场上,眼睛愣愣望著少女白玉般的纤指,彷佛置身在梦幻中。
那少女把两块龙睛玉全都收进袋子,然後拍了拍小手,「人家忽然想出一个好主意呢!你瞧……」少女纤手一转,白嫩的掌心托出一个小小的玉瓶,笑盈盈道:「都卢难旦妖铃!」
老头儿看了看那只装了自己两块龙睛玉的袋子,又看了看那只玉瓶,脸上浮现一种发现自己上了当的觉悟,半晌才痛心疾首地说道:「紫丫头,你跟著小程子学坏了哇……」
少女收起袋子,笑靥如花地说道:「人家现在跟著程头儿,不会养家怎么行呢?」
说著她抬起小手,那名军官还没有意识到危险,少女如冰似玉的白嫩纤指已经穿透皮甲,刺进他的胸膛。剧痛间,他彷佛感到自己的魂魄被人强行从**中抽离,飞向少女手中黑sè的瓶口。
失去意识的刹那,他听到那少女的轻笑声,「给铁傀儡装个yīn魂,说不定比傀儡术还好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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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ūn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廉总不如!」望著御街繁华的市面,秦会之兴致大发。
「喂,jiān臣兄,」程宗扬没好气地说:「这是临安好不好?」
自己要有死jiān臣一半的才情,说不定就能和李师师一道游御街了,哪儿用天天带著青面兽、金兀术这种大号牲口在街上瞎逛。
秦会之洒然笑道:「虽非一景,此情如一。公子请看,前面便是叩天石了。」
一座巍峨的城门出现在御街西侧,门上的石匾刻著「朝天门」。两队衣甲鲜明的禁军守在城门前,刀枪林立,气势威严。朝天门正前方,临街的空地上,放著一块丈许大小的巨石,石面平整如镜。
「据说此石以槌击之,其响如磬,可声闻数里。宋国先主特意陈之於宫城门前,百姓有冤者,叩石而诉,宫中其应如响,因此名为叩天石。」
程宗扬的注意力却在叩天石zhōng yāng,一柄长剑犹如天外飞来,剑身斜斜插入地面数尺,将叩天石切成两半。虽然经历过十余年的风雨,剑穗已经褪sè,但剑身没有丝毫锈迹,依然光亮如新。只不过……这剑实在太长了点!单是地面露出的部分就不下五尺,加上地下的部分,总长度超过七尺,一柄佩剑硬生生作出斩马刀的风范来,拉风到了极点。
程宗扬脑门血管突突直跳,指著那柄剑,手抖得和抽风一样,半晌才挤出一句:「好霸气!」心里却道:岳鸟人你可真够无耻的!
秦会之念著剑上的铭文,「『号令天下,莫敢不从!』——这便是武穆王当rì亲身所带的佩剑了。武穆王蒙冤,王真人便是携其剑独入临安,在宫门前一剑破石。积威所至,至今无人敢轻动。可惜此剑的名字却无人知晓。」
「怎么没有?」程宗扬道:「你看看後面,肯定还有两句:『倚天不出,谁与争锋』——这就是他母亲的倚天剑!」
「四句剑铭属下也听说过,但这句『倚天不出,谁与争锋』,似是指倚天剑仍未出世。至於此剑之名,应该别有来历。」
「错不了,这就是倚天剑。」程宗扬冷笑道:「那个鸟人只要能拉风,还管什么语法对错?」
家主提到岳鹏举,向来没什么好口气,秦会之一笑置之,说道:「公子要不要仔细看看此剑?」
「不看了,一把不值钱的赝品剑有什么好看的。」
「此剑虽然是武穆王的佩剑,但武穆王却不是它的第一个主人。」
「哦?」
秦会之油然道:「传言此剑是上古流传下来的神兵,得此剑者可得天下,公子可有兴趣一试锋刃?」
程宗扬看了看那柄「倚天剑」,又看了看秦会之,然後笑眯眯道:「少来哄我!还天下呢,岳鸟人不光拿了剑,连字都刻上去了,结果呢?」
「武穆王剑起风云,一世之雄也!」
「人都没了,再英雄有个屁用。争霸天下的美梦让别人去做好了,我就是个商人,赚点小钱,过几天安心rì子就行了。」
秦会之道:「天下也是生意。」
程宗扬停下来,半晌才笑道:「有点意思啊,jiān臣兄。」
「这番生意,会之愿为家主前驱。」
「一步一步来吧。」程宗扬敲了敲车厢,「去便门瓦!」
第一章 小瀛洲
第一章
说起六朝的销金窟,莫过於各处会馆。馆中灯红酒绿,舞乐蹁跹,妖姬娈童令人心醉神迷。丝竹绕耳,佳人在怀之际,一掷千金的豪客比比皆是。不过对於一般平民来说,那些会馆都是可望不可及的所在。因此在一些繁华的城市中,面向平民的玩乐场所应运而生,临安人最耳熟能详的就是瓦子。
瓦子又称瓦舍、瓦肆,内设不同的表演区,以棚为名,棚内设有用来表演的舞台,因四面围著栏杆得名勾栏,勾栏里通宵演出相扑、影戏、杂剧、傀儡、唱赚、踢弄、琴曲、戏法等各种节目。单临安一地,就有瓦子二十四处,单独只设一个勾栏的独勾栏瓦子还不计算在内。其中最大的北瓦有十三座勾栏,除了各sè演出,更有看相、算卦、洗补衣物、酒水饮食、赌博……等等服务,比现代的娱乐城服务更加完善。
临安的瓦子通常以所在位置命名,便门瓦就位於临安城东南的便门之外。众人一进门,侍者便迎了上来,只不过见程宗扬带著两名兽蛮仆从,也不敢饶舌,只老老实实唱了个肥诺。
程宗扬报了张官人的名号,侍者道:「贵客里边请!」一边领著众人来到里面的牡丹棚。
瓦子中丝竹管弦之声不绝於耳,人来人往,热闹非凡。东侧一处大棚,便是牡丹棚。系著彩带的大门外有一张逍遥榜,上面贴著各sè纸条,写著「史书乔万卷」,「御前杂剧何宴清」,「作场相扑撞倒山、铁板踏」,「清唱诸宫调晴州碧云馆花如媚」,「说经长啸和尚」……前面是演出的节目,後面是表演者的姓名。
牡丹棚中间有一座半人高的木台,四面围著栏杆,後面有个出口通向戏房,便是艺人表演的勾栏。程宗扬进来时正看到两条大汉在台上相扑,两人都是一身的短打扮,筋骨如铁,皮肤如铜,往台上一站,铁塔一般威风凛凛,单是这卖相就值几个铜铢。两人身手矫健,花巧又多,在台上你来我往演出诸般技艺,引得勾栏外一片喝彩声。
青面兽和金兀术看得牛眼都快瞪了出来,只见台上两人龙腾虎跃,忽然一个虎扑撞作一团。双方贴身相斗,险象环生,青面兽盯著两人的手脚,表情乍惊乍喜,一副沉浸其中的样子,金兀术颈後血管「呯呯」直跳,倒有几分像是忍不住想跃跃yù试,让程宗扬赶紧把这俩牲口拉走,免得生出事来。
秦会之笑道:「城里的相扑多是花架子,真要看相扑,还得到城外去。那边的地下相扑场不但有六朝击技高手,听说还有几名兽蛮相扑手。一场输赢可达数万银铢。」
「免了吧。要看相扑,我倒觉得女子相扑比较对胃口。」程宗扬眉飞sè舞地说道:「两个水灵灵的大姑娘,身上只有一根巴掌宽的布条,光溜溜在台上扭成一团,你拉我腿,我拧你屁股,那才过瘾。」
金兀术不屑地哼了一声,「吾……」
「闭嘴!」程宗扬一声断喝,恨恨道:「不解风情的家伙!你懂个鸟!」
程宗扬一边说,一边装作不经意地朝後扫了一眼。
林冲戴了一顶毡帽,打扮成闲汉的模样,袖著双手远远跟在後面——林教头实在不适合干盯梢的活,那身出众的气质,连自己这个菜鸟都瞒不过。
两侧的腰棚摆著桌椅,旁边还有几间jīng致的小阁。那侍者老实领著众人来到一间jīng阁,赔著小心道:「此处便是张官人订的座子,贵客慢坐。」
程宗扬丢给侍者一枚银铢,打发他离开,然後坐下来心不在焉地看著勾栏的表演。
秦会之熟络地碾碎茶饼,分茶、点茶,作足帮闲清客的工夫,一边道:「在下方才说的生意,还请公子三思。」
程宗扬倚在案上笑道:「拿天下当生意做,你是想当吕不韦吗?」
秦会之奇道:「这位吕公是哪位先贤?」
「奇货可居你没听过?拿秦王当生意做的大商人,吕不韦吕相国。」
秦会之思索良久,「公子莫非记错了?秦国并无姓吕的相国。」
吕不韦居然没有?难道是被赵鹿侯先下手干掉了?程宗扬只好苦笑,别人穿越都能当先哲,前知五百年後知五百年,自己连马後炮都能打瞎。
程宗扬一边看著勾栏,一边和秦会之闲聊,一手在桌下慢慢摸索著。
片刻後他把一只小小的竹筒收入袖中,然後往椅上一靠,学著临安人的样子叫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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纸上用蝇头小楷密密麻麻写满了字迹,程宗扬刚看了三分之一就意识到自己拣到宝了。情报中详细列明了宋国参与江州之战的所有军队,除了上四军的捧rì军和龙卫军,又新调用了虎翼军、胜捷军、静塞军、归圣军、广武军,合计五万余人,每一军的信息都详细到营指挥使一级,人数准确到个位。
这样的信息可谓是金不换,但更让程宗扬上心的是另外一段。那人在情报中透露:接连三场大败之後,宋国朝中一片哗然,连宋主都有退兵的意思,只有贾太师一意孤行,以辞位要挟,坚决出兵。从描述中看得出贾师宪如今已经被逼到悬崖边上,一旦宋军在江州失利,他便相位不保。情报中活灵活现地描述了朝中各位重臣包括宋主的反应,令人犹如目睹。
程宗扬把那张纸递给秦会之,「你来看看,有意思吧。」
秦会之一目十行地看过,然後道:「得此人之助,江州如得数万雄师!」
「jiān臣兄,你猜猜这人会是谁?」
秦会之沉吟道:「此人能接触到如此多的信息,多半是两府的书吏。不过他连宋主的言谈都能接触得多,那还有一个可能……」
程宗扬与秦会之异口同声地说道:「太监!」
以岳鸟人不按常理出牌的风格,完全有可能在宫里放几个太监当卧底。甚至有可能是童贯——那个历代唯一被封王的大太监。
程宗扬手指敲著桌面,半晌道:「在明庆寺的祈福榜上给他发条信息,让他帮我查个人。」
线人提供的情报已经证明了他的能力,程宗扬不想乾坐著等他送情报来,把这样一个出sè的线人浪费掉。但至於这个神秘人会不会帮忙,自己就说不准了。
然而只隔了一夜,第二天,自己要的信息都得到了相应的回答。详细程度远远超过自己想像。
假如不是所有信息都写在一条两指宽的纸条上,程宗扬会以为自己在看太尉府收藏的档案。那名线人提供的信息从林冲的家世列起,一直到他被借调到皇城司的全部经历无一疏漏。
一个太监有门路接触到两府的情报并不算难,但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拿到军方的情报,恐怕不是一个太监能干到的。
秦会之拍案道:「此人定是太尉府的书吏!」
「不一定吧。」程宗扬指著纸条後面几句,「『二月十八,至吏部,取筠州官员各档,查常平仓失火原委。十九,请查客卿程某,三请得允。至明庆寺,与菜园僧晤……』如果是太尉府的书吏,怎么可能连林教头调到皇城司之後的事也了如指掌?」
「皇城司,」林清浦道:「只有皇城司的人才有如此手段。」
「说得好!」程宗扬大笑道:「我也猜这人在皇城司!」
秦会之微微一笑,家主一直刻意拉拢这名影月宗的高足,连星月湖线人的事也不瞒他。知道得越多,林清浦就越难以脱身,不过家主下这么大力气,也著实对得起他了。
秦会之想了想,又道:「公子,林教头已经查到咱们头上。是不是该敲打他一下。」
「用不著。」程宗扬笑道:「咱们明天去拜访一个人,林教头要是还跟著就热闹了。」
「谁?」
「花和尚鲁智深。」程宗扬笑道:「既然遇见,於情於理,咱们都该拜访一下臧和尚的师兄。」
秦会之提醒道:「虽是一计,但林教头和鲁大师不过一面之交,未必有太深的交情。」
「这你就放心吧。」程宗扬信心十足地说道:「他们两个都是义薄云天的好汉,虽然是刚认识,交情却不是一般的深厚。花和尚啊花和尚,你要替我作了挡箭牌,免得林教头整天吊靴鬼一样跟著我,我就请你吃狗肉!」
秦会之和林清浦都笑了起来。
青面兽门也不敲地闯进来,「主人,有人找你。」
「谁?」
「好像姓水……」青面兽抓了抓脑袋,「名字湿乎乎的……唔,乃是塔上那个漂亮美妞。」
「李师师!什么湿乎乎的!再乱说,扣羊!」
青面兽抗议道:「本来就是里面湿湿的!」
「哎呀,看不出啊,青面兽,你还是头青面yín,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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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师小姐芳驾光临,有失远迎。」程宗扬满面chūn风地迎出来,礼数周全地说道:「本来该小可去府上拜会,怎敢劳动师师小姐亲临?」
当rì程宗扬只给李师师留了一个雪隼团分舵的联络地点,没想到她会辗转找到自己。
「我没有住在家里。」
程宗扬一怔,第一个念头就是:这丫头跷家了?
「我在姨娘家住。」李师师轻声道:「我不想回镖局。」
程宗扬一阵失望,但看到她楚楚动人的风姿,心里那点失望立刻烟销云散。
李师师咬了咬嘴唇,「我想出去走走。」
程宗扬微笑道:「义不容辞。」
很平淡的四个字,却让李师师眼圈一红,险些堕下泪来。程宗扬就见不得这个,连忙道:「我们去北瓦吧。我昨天去了便门瓦,里面什么都有,听说北瓦比便门瓦还热闹。」
听到瓦舍勾栏那种去处,李师师略微皱了下眉,软语道:「小瀛洲好么?」
李师师口音是临安语调,本就软农可喜,再加上她娇美的容貌,让人兴不起半点反对的意思,只不过程宗扬从没听过这地方,一时接不上口。
秦会之解围道:「小瀛洲在西湖湖心,有三潭印月的美景。」
程宗扬拍了拍额头,乾笑道:「如此风雅的去处,我怎么会想不起来呢?会之,快叫两辆车。」
不多时,两乘马车从院中驰出。李师师云英未嫁,虽然程宗扬很想和她同乘一车,大家聊聊天谈谈心什么的,终究厚不下这个脸皮。
车内跟著的是敖润,薛延山的伤势这两rì略显稳定,换了冯源去照应,他才抽身出来。有雪隼团在临安的分舵,打探到的消息更加详细。
「李寅臣这人在江湖中名声并不好。」敖润道:「人是个jīng明人,只不过没什么骨气。这次威远镖局失镖蹊跷得很,本来有人劝过李总镖头别接,太尉府的生意不是好做的。但李总镖头一心想著巴结高衙内,一口应承下来。结果就出了事,几名镖师、趟子手一个都没回来。」
程宗扬道:「威远在临安不算什么有名的镖局,高衙内怎么想起来把那么一大笔财物交给他们呢?」
敖润道:「听说李寅臣为也攀上高太尉的关系,年前去太尉府送礼,不知道烧了谁的高香,竟然是高衙内亲自接待的。後来高衙内照顾威远镖局的生意,把这批货物交给威远镖局押运。」
李寅臣是个软骨头,总不至於连李师师的娘也忍心看著唯一的女儿往火坑里跳吧?
程宗扬沉吟半晌,「李总镖头的夫人是哪位?」
「李总镖头的夫人姓阮,也是武林中人,江湖上有个绰号叫**玉带,名声比李总镖头还大著几分。」
「是吗?」
「那是!**玉带阮女侠不但xìng情豪爽,而且听说生得貌美如花,当年嫁给李寅臣,不知道多少人在背後咽口水呢。」敖润道:「镖局失了镖,李总镖头顿时慌了神,四处求人,但听说是高衙内的货,谁都不敢出头。李总镖头几次带著重礼登门赔罪,都被太尉府的人赶了出去。」
「会之,你看呢?」
秦会之道:「属下以为,此事蹊跷之处甚多。」
「没错。怎么听都像是高衙内挖了个坑,让李总镖头往里面跳。」程宗扬笑道:「这个坑不小啊。李总镖头掉进去可就出不来了。」
敖润道:「程头儿,我瞧著李镖头那闺女长得怪水灵,配程头儿正合适。」
「好让你去找月副队长?」程宗扬玩笑道:「老敖,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敖润叫道:「程头儿,你这可冤枉我了。月队长跟你天造地合,我老敖心服口服。有一个字是假的,我立马跳湖里变王八!」
「说得嘴响,你跳个我看看!」
「今儿不成,」敖润一边大摇其头,一边说出理由,「水太凉。改天暖和,我老敖跳个给大伙瞧瞧!」
众人都笑了起来。程宗扬笑骂道:「少来劲。」然後摸著下巴想了一会儿,「这事儿有点麻烦。」
秦会之道:「高太尉位高权重,又是军方的人。还有,云六爷这两rì也该到临安了。」
他话只说了一半,意思却很清楚,正事要紧,这时候招惹高衙内并不合算。
程宗扬却道:「不是这个麻烦——明白告诉两位,师师姑娘既然自己送上门来,就是我盘里的菜——行了行了,你们别笑。」
秦会之和敖润咳嗽著坐好。
程宗扬道:「我跟你们说,这口鲜菜我是吃定了!不过你们也看见了,那丫头够文艺的,想吃到嘴里得花时间慢慢来。这些都不算麻烦,真正麻烦的是高衙内,那小兔崽子有名的吃相难看,我这边慢慢撒网呢,他蹿出来一口把我的菜吃了,我哭都没地方哭去。所以说麻烦啊。」
敖润品味半晌,「程头儿,你说这么多,我琢磨著是不是你怕吃得太急,菜自己跑掉,慢慢吃呢,又怕别人抢了?」
程宗扬点了点敖润,赞许道:「有慧根!」
「那你把菜藏起来,自己慢慢吃不就得了?」
程宗扬一拍大腿坐了起来,「老敖,我发现你是个人才啊,这慧根活活得有我大腿这么粗!你是活佛转世的吧?肯定的!你骗不了我!」
众人哄笑中,马车一前一後驰向西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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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瀛洲是西湖中一座岛屿,整座岛屿呈「田」字形,湖中有岛,岛中有湖,著名的三潭印月就在岛屿西南,岛上桥廊相接,亭轩星布,景sè如诗如画。岛上有座保宁寺,但僧侣不多,也比较像和尚的样子,因为没有明庆寺的和尚那么热情。
与佳人徐徐漫步岛上,程宗扬很想诗兴大发一把,想来想去还是决定不去冒丢脸的风险。李师师隔著两步的距离与他并肩而行,虽然秀sè犹如琼花,但眉宇间一抹凄婉的哀怨挥之不去,令人说不出的怜惜。
李师师的姿容在自己见过的女人中完全可以排在前几位,虽然年纪尚轻,又是光明观堂的弟子,少了一分名jì的妩媚,多了几分幽淡如兰的气质,但偶然一个明眸微转,便流露出动人艳致。
夜风徐来,吹乱了李师师的发丝。看到她翘起明玉般的纤手,轻轻将飞舞的发丝拨到耳後,程宗扬一时间有些恍惚。
她玉指微翘著,轻轻拨弄发丝,这样一个不经意地小动作,却流露出浓浓的女xìng媚艳风情,让程宗扬恍惚之余,不得不相信这世间真有天生媚骨。纵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李师师没有堕入青楼,受著光明观堂多年来清心静意的培养,仍然无法掩盖她天生的妩媚与xìng感。
自己何其幸运,在她绽露出醉人芳华的成熟时节之前就遇到她,亲眼看到这个名jì清纯的一面,能看著她从泉水一般的清纯少女,一步步走向风情万种的绝代艳姬。
程宗扬不禁想入非非,既然光明观堂的教育无法改变李师师骨子里的风情,那么同样受光明观堂教育的鹤羽剑姬,是不是还在冷漠的外表下,潜藏著潘金莲的妖媚与yín浪?
「他们都劝我去侍奉高衙内。」
少女幽幽的叹息声,使程宗扬连忙收回思绪。
李师师开口道:「爹爹说,如果我去侍奉高衙内,镖局与高太尉拉上关系,生意至少会好一倍。姨妈说,女孩子终是要嫁人的,高衙内有钱有势,虽然只是一个妾,但受宠的妾比正妻也差不了多少。」
程宗扬生出一丝怪异的感觉,那位凝姨给他的感觉并不是那种贪图钱财,俗不可耐的市井女子,相反,无论是她的容貌还是言谈举止,都有种让人心动的优雅,是自己看错了她的为人?还是有别的理由?
「我不想见那个人,一想起那个人的样子我就觉得恶心。」
程宗扬道:「如果你想离开临安,我可以……」
李师师缓慢却坚决地摇了摇头,神情凄婉地低声道:「如果我走了,他们就什么都没有了。他们对我很好的,连这件事,他们也认为是为著我好……虽然我不高兴,但我一点也不想让他们伤心……」
两人都沉默下来,但少女如泣如诉的低语彷佛还在耳边萦绕。自从知道李师师面对的是高衙内,程宗扬就打心眼儿里不想招惹这个麻烦。有岳鸟人的前车之鉴,自己可不想也落得满天下的仇家,走到哪儿都被人喊打喊杀。帮助李师师离开临安,已经是自己能做到的极限了。
两人穿过竹径通幽,眼前忽然一片灯火通明。前面的心月台是临安人平常赏月的所在,此时燃灯举火,却是几名少年在台下宴饮。
李师师厌恶地皱了皱眉头,正要转身离开,一名少年却叫了起来,「这不是李寅臣的女儿吗?」
「可不是嘛!昨天才在雷峰塔见过的!竟然跟著个男的半夜游湖,老大这下惨了,还没进门就戴了绿帽子。」
「老大昨天怎么心软了?竟然把这个雏给放走了。兄弟们!不如咱们今天把这小妞带回去,让老大快活快活!」
一群恶少轰然叫好,李师师心下恼怒,玉脸微微发白,程宗扬没兴趣和这些小屁孩瞎折腾,拉了拉她的衣袖,李师师却凝立不动。
程宗扬有些想咬牙,和这些小屁孩撞见是偶然,这丫头不肯走,却是用这个机会让自己出面了。如果是小紫,肯定娇笑一声,跑得无影无踪,等他们打完再来收拾残局,把便宜捡回家。自己也能这么做,就是良心上有点过不去。果然良心才是自己最大的敌人。
为首的少年趾高气昂地走过来,先挑起拇指点著自己的鼻子道:「我叔叔是护国节度使,检校太傅,开府仪同三司梁师成!」
程宗扬笑嘻嘻上前一步,看著像是打躬作揖地要去扶他,却yīn损地一脚踩住他的脚背,梁公子刚要迈步,就一头栽到李师师面前,「哇」地啃了口泥。
程宗扬也不扶他,只笑呵呵看著,不咸不淡地说道:「梁少爷小心。天凉,泥吃多了容易胃寒。」
後面的恶少都跳了起来,一边骂著脏话,一边吆喝手下的恶仆收拾这不开眼的家伙。
程宗扬瞧准高衙内不在其中,这个梁师成也不知道是哪门子的节度使,自己听著耳熟,但一时想不起来,估计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也用不著客气。
程宗扬俯身拖著那位梁公子的衣领,把他拽起来,顺手给了他一个耳光。
梁公子当场就被打懵了,呆瞪著眼,沾满泥土的口鼻喘著粗气。
程宗扬若无其事地拍了拍手,「哟,一眨眼工夫,梁少爷可就发福了?这脸怎么变这么大了?」
李师师虽在羞怒之中,也被眼前这一幕逗得一笑。接著她目光又露出一丝欣赏的神sè,没想到这个年轻商人真的会动手。梁师成的名字程宗扬不知道,她却是听过的,贾师宪是宋国最大的权臣,梁师成则是最受宋主信任的宠臣。莫说临安的平民,就是朝中的高官也没有几个敢去招惹他的。这个姓程的晴州商人却说打就打,这份胆气著实令人佩服。
梁公子半边脸皮紫涨著肿起来,那帮恶少暴跳如雷,「反了!反了!快把这厮给我抓起来!」
一群恶仆蜂涌而上,叫嚣著拿出棍棒上来斯杀。秦会之、敖润和青面兽一直远远跟在後面,这边闹得天翻地覆,秦会之一副意态从容,丝毫没把那些恶仆放在眼里,敖润也乐呵呵抱著膀子在後边看笑话,凭自家公子的身手,这点恶仆还真不够瞧的,公子正在英雄救美,老敖硬上去抢了公子的风头,那也太不开眼了。
但不开眼的也有,两个人抱著肩膀看热闹,第三个却按捺不住。青面兽一看到有人敢跟给自己羊吃的主人炸翅,顿时激起凶xìng,一步跨过来,摘下背後的棍棒。
青面兽用的是丈二长枪,但在城中不好背著凶器招摇过市,程宗扬让他把枪头拧了,充作棍棒。这会儿他两手一抖,枪杆如同蛟龙出水,将两名恶仆打得旋转著跌开,然後挑在一名家丁胯下,将他挑得飞过岸边侧的柳树,「噗通」一声栽进湖里。
在荆溪程宗扬已经见识过青面兽的手段,兽蛮人一向是以力取胜,大刀大斧大槌大盾用得多,这家伙却有一手不俗的枪法,不知道是从哪儿学的。青面兽在选锋营干过,一出手全是杀人的功夫。如果不是少了枪头,只这一招,那些恶仆就至少要丢下三具尸体。
眼看斗不过这青面獠牙的兽蛮大汉,那些恶少忽哨一声,後面几名家丁拿出刀剑,拼著又被打倒两人,一阵乱砍,将那兽蛮汉子的枪杆砍去数尺。
双方正打得热闹,忽然梁公子用变调的声音惨叫道:「停——」恶仆们停住手,只见那个年轻人拿出一柄匕首贴在梁公子脸上,脸上虽然带笑,眼中却透出视人命如草芥的狠劲。
众恶仆与他目光一触,心头顿时升起一阵寒意,临安城有的是不要命的地痞破落户,但这年轻人的眼神一看就是杀过人的,只怕还不止一个,那些恶仆心头发紧,再没有一个敢动。
程宗扬慢条斯理地刮去梁公子面上的短髭,然後拍了拍他的脸颊,「大伙瞧瞧,梁少爷这胡子刮乾净是不是俊俏多了?」
梁公子牙关「格格」作响,有心放几句狠话,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程宗扬脸一板,抬脚把他踢开,「滚!一群杂碎,我见你们一次打一次!」
梁公子捂著脸跌跌撞撞跑进人群,他还觉得不放心,一直逃到船上才惊魂甫定,叫道:「快走!快走!」
那些恶少也被吓住了,慌忙解开停在岸旁的船只,一个个逃命似的离开小瀛州。
程宗扬伸出手,做了个「请」的动作,「师师小姐,我们接著赏月吧。」
李师师目光又是惊讶又是欣喜,看著他伸来的手掌,犹豫了一下,然後把手放在他掌心。
李师师的手掌柔滑之极,纤软得彷佛花瓣。程宗扬心头一荡,握著李师师柔荑的手掌又紧了几分。
湖上忽然传来一阵大骂,离岸十余丈,那群恶少又添了几分底气,打不过我骂死你!
梁公子破口骂道:「小贱人!敢在临安和我们十三太保作对!活腻了!」
程宗扬道:「别理他们,就当是几只癞蛤蟆在叫。」
李师师嫣然一笑,娇靥露出一个令天际明月也为之失sè的动人笑容,握紧他的手掌。
握著小美人的纤手,程宗扬不由大晕其浪,那几名恶少可都红了眼,梁公子捂著脸跳脚道:「小贱人,天生的yín材儿!装什么正经呢!告诉你!你娘那个老sāo货早就被我们老大上了!你还要叫我一声乾叔叔呢!」
李师师身子一僵,脸sè顿时变得煞白。
梁公子像打了胜仗一样得意地说道:「你娘还是什么女侠呢,为那点货求我们老大床上,只要能饶过你爹那个破镖局,做什么都行!送上门的,不弄白不弄!我们老大当场就把你娘给办了!从头到脚搞了个快活!」
「老敖!」
「有!」
敖润猿臂一展,拉开铁弓,「嗖」的一声,一支利箭从梁公子头上飞过,将他的金冠shè得粉碎。接著敖润搭上长箭,豹子一样瞄向他的咽喉。
梁公子嘴巴哆嗦几下,然後白眼一翻,倒在船上。
程宗扬面沉如水地拉起李师师,「走!」
李师师坐在车上,神情间呆呆的,明眸一片灰sè。直到马车驰入城门,行驶在青石板路上,她才「哇」的一声痛哭出来。
李师师伏在程宗扬肩上,哭得肝肠寸断。程宗扬连安慰的话都找不出,只好轻拍她的香肩,聊作安慰,一边暗暗希望这段路越长越好。
可惜再长的路也有终点。午夜时分,马车在怀远坊一处巷口停下。
程宗扬道:「司营巷——是这里吗?」
李师师点了点头,她已经拭去泪痕,眼圈却还微微发红。她没有再说什么,向程宗扬施了一礼,便下了马车。
司营巷里都是临街的两层小楼,虽然不及城中达官贵人的豪宅华墅,但也看得出是殷实人家。
李师师敲敲一处宅子的房门,一名老仆开门请她进去。程宗扬叹了口气,这个小美人儿虽然够聪慧,有心计,但在命运的蛛网上,仍然是一只脆弱的蝴蝶。
尽管有当上总镖头的父亲,有一个了不起的师门,仍然无法摆脱命运的捉弄,可以想像她即将遭受的羞辱,到那时,即使光明观堂想去维护宗门起码的体面,这个少女也未必肯回头。成为一代青楼名jì,也许已经是她最好的归宿。
不过现在有自己的出现,无论如何也不会让她走向宿命的青楼。
程宗扬敲了敲车辕,正准备吩咐敖润离开,忽然眼角瞥到了一个人影。他怔了一下,接著颈後的汗毛猛然竖起。
一个药婆打扮的女子悄悄推开门,从李师师刚进去的宅中出来。夜sè已深,她又专挑著檐下的暗处,贴墙行走,行迹隐秘。出了巷口,一辆马车突然从背後驰来,药婆往路旁让了让,一边暗自戒备。
车门忽然打开,里面伸出一只手,勾了勾手指。药婆愕然之下,接著面露欣喜,毫不犹豫地登上马车。
第二章 五岳楼
第二章
「上忍……」
程宗扬紧紧盯着那药婆,假如她对自己有所戒心,身体不可避免会出现一些紧张的反应,绝不会这样温柔如水。
那女子包头的布巾散开,粉面半露,正是广阳赌坊的老板游婵。她与程宗扬曾有过露水之缘,此时他乡重逢,才发现这位上忍手段有著翻天覆地的变化。
「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上忍。」游婵眼中的喜悦没有半点作伪的样子,她只是黑魔海的边缘势力,当初暗杀小太监计好被程宗扬撞见,还是程宗扬替她隐瞒此事。因此对这位供奉除了下属对上级的服从之外,还别有一份私人的感激。
游婵道:「两个月前,仙姬传讯,说晴州出了些纰漏,上忍遇袭失踪,让各地分舵留意上忍的下落。仙姬说,当rì事出仓促,圣教多有照顾不周之处,万望上忍见谅,诸事都好商量。」
在晴州和黑魔海交手是三个月前的事,游婵接到讯息也差不多在两个月前。
当rì清剿黑魔海在晴州巢穴之後,自己透过泉玉姬对黑魔海临阵弃友的行为表示了极大愤慨,声称双方合作就此作罢,随即赶往江州。泉贱人北返长安,音讯不通,没想到黑魔海还在寻找自己的下落。
程宗扬哼了一声,生硬地说道:「此事勿要再提。」
游婵赔了一个妖冶的笑容,「仙姬说,上忍受惊,圣教自当赔罪。请上忍明鉴,圣教已取出秘库的十藏经,愿与上忍交换。」
这个十藏经肯定是飞鸟熊藏梦寐以求的物品,不然剑玉姬也不会专门提出来以打动他,可惜自己对十藏经一窍不通,只能哼哼两声掩饰过去。
游婵道:「奴婢对上忍的神术半点不懂,不过仙姬说,另一位飞鸟上忍已经闭关,来rì必能成就飞鸟一流的无上忍术。」
程宗扬脸sè稍霁,「这也罢了。我什么时候想去见她,自己就会去了。哼,黑魔海临阵弃友,害得本忍险些被杀。若不是你,本忍也不会出来见面。」
一句话将两人的关系又拉近几分,让游婵感觉到彼此间与众不同的亲近。对於游婵来说,这位上忍不仅替自己掩盖了足以令自己粉身碎骨的秘密,而且又是教中特意聘请供奉,身居高位,与他保持亲密的私人关系,在教中也有了一个得力的靠山,因此极力游说他重归黑魔海。
程宗扬不置可否,只问道:「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这才是他最关心的,游婵是黑魔海在广阳发展的暗桩,有什么事会让她亲自来临安?更重要的是她刚才去见了谁?李师师?凝姨?男主人?还是宅里的其他人?李师师背後突然出现黑魔海的影子,让程宗扬嗅到一丝危险的气息。
「奴婢这次来临安,是为了教内一件大事。」游婵yù言又止,最後歉然道:「请上忍见谅,奴婢不能说得太多。」
「哟西。你作得很好。」
游婵拥著他的腰身,媚声道:「不过此事已经了结,奴婢刚缴了令旨。上忍若是要让奴婢伺候,奴婢还能在临安多留几rì……」
程宗扬心头翻翻滚滚,游婵既然是去缴令,她刚才去见的人在黑魔海的地位绝对不低,甚至可能是黑魔海在宋国的总枢。那个人究竟会是谁?
程宗扬yín笑著在游婵脸上摸了一把,「她生得难道比你还美吗?」
游婵抛了个媚眼,「奴婢蒲柳之姿,怎么能跟凝玉姬相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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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宗扬在室内来回踱著步,眉头拧得像要打结一样。他猛地停下脚步,朝众人道:「你们再确认一遍,她真的不会武功?」
青面兽道:「吾……」
「你给我闭嘴!」
青面兽一脸不服气地闭上嘴。
俞子元道:「我修为不行,确实看不出来。秦兄你看呢?」
「子元兄过谦了。」秦会之道:「以秦某之见,那女子确实手无缚鸡之力。」
程宗扬道:「李师师唤她凝姨,黑魔海的人从她家里出来,又说接头的人是凝玉姬——世上哪儿有这么巧的事?可黑魔海的御姬怎么可能不会武功?」
秦会之道:「公子莫急,敖润打探消息也该回来了。师师小姐的姨母是否有嫌疑,一查便知。」
「等等!」程宗扬一手扶住额头,陷入沉思。
众人不敢打断他的思路,片刻後程宗扬抬起头,秦会之立刻道:「公子可是发现了什么线索?」
「有。但和那位凝姨无关,是另一桩。游婵说她来临安是为一件大事——会有什么事让黑魔海必须把她从广阳调来呢?」程宗扬慢慢道:「游婵的身份只是广阳一个赌坊的老板,但她的亲兄游雍是太湖盟和翻江会的双龙头!孟老大在晴州挑了黑魔海的巢穴,这边赶往江州助战的雪隼佣兵团就在太湖出了事——黑魔海手伸得好长!」
俞子元、秦会之都露出凝重的神sè。片刻後,俞子元道:「黑魔海收容游雍是在公子到晴州之前,难道那时他们就算定要在太湖伏击雪隼团?」
「不可能!」程宗扬道:「除非那个仙姬是活神仙!」
秦会之道:「公子的猜测有九分可信。黑魔海拉拢游雍只是下了一著闲棋,正好在此时用上。只怕这样的闲棋,黑魔海在六朝都布过不少。」说著他也不禁佩服起来,抚掌道:「落子绵密,布局深远,这位仙姬好生了得!」
俞子元道:「如果不是公子撞见,谁也想不到黑魔海在临安还布的有棋子,而且还嫁了人。」
「打听到了!」敖润带著一股寒风推门进来,兴冲冲道:「程头儿!你猜那处宅子是谁的?」
敖润带来的消息并不是什么秘辛,随便找个懂行的打听就能问出来,但程宗扬听在耳内表情却说不出的古怪,用作梦般的口气道:「林冲林教头……李师师的姨妈是林娘子?」
「没错!」敖润道:「阮家姐妹俩,长姊叫阮香琳,嫁给威远镖局的总镖头李寅臣。小妹阮香凝,嫁给八十万禁军教头林冲。阮香琳是林州小碧潭门下,人称**玉带,门派不怎么起眼,她的修为在门中也算出类拔萃的。阮香凝却没习过武,早早就嫁给禁军的林教头。林家夫妻一直没有子裔,林娘子经常请尼姑、道姑、药婆之类的上门,乞求早rì得子。」
俞子元道:「难道黑魔海在临安的头目是这位林娘子?」说著他倒吸了口凉气,「黑魔海的人嫁给禁军教头,难道已经把手伸到宋军禁军里面?」
「也许是林教头。」秦会之沉声道:「有八十万禁军教头的身份作掩护,他们在临安行事方便百倍。」
敖润也道:「程头儿,老敖插一句,那位林教头盯上咱们,不会是黑魔海的意思吧?」
秦会之与俞子元异口同声地说道:「很有可能!」
程宗扬用手拍著额头,紧张地思索著。如果林冲真是黑魔海的人,自己一到临安就被他盯住,很可能自己根本就没有脱离过黑魔海的视线,始终处於他们的监控之下。
程宗扬放下手,斩钉截铁地说道:「不会。」
虽然在这个世界里武二郎是个臭不要脸的流氓暴徒,潘姊儿里外都透著一股圣女味儿,看起来林教头成为黑魔海的卧底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但程宗扬有种强烈的预感,林冲与黑魔海并没有什么关系。
如果自己猜的不错,林冲与黑魔海没有关系,那么黑魔海jīng心培养的御姬奴嫁给一个不起眼的禁军教头,其中的缘由就很耐人寻味了。
忽然程宗扬露出一个充满狡黠意味的笑容,「想知道他们的底细并不算什么难事。」
秦会之眼睛微亮,「计将安出?」
程宗扬胸有成竹地说道:「兄弟们,咱们该去拜访一趟鲁大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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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和尚赤手倒拔垂杨柳的壮举,这些天来在临安传得沸沸扬扬,花和尚鲁智深的名号也随之不胫而走。每rì从早到晚,明庆寺菜园子的矮墙外都聚了不少闲人来看稀奇,一边看一边还指指点点。
「瞧见没?这就是倒拔垂杨柳的鲁大师!」
一个商贾「啧啧」赞叹道:「这两膀足有千斤力气!难怪能将垂杨柳给拔起来,果然是好神通!」
旁边有人暗笑道:「客官是外地来的吧?其实呢,鲁大师拔的杨柳不是树,是个大活人……」
「佛心庵的小尼姑……」
「……叫杨柳的。」
「要不是花和尚呢……」
叽叽歪歪的笑声中,几个泼皮翻,墙出来,「走走走!有什么好看的!」
有人认得这些泼皮破落户,立刻一哄而散。有些不认得的还不服气,「菜园子又不是你家的,看看怎么了?」
「怎么了?」一名泼皮从墙上抽出半块破砖,横著眼道:「滚不滚?」
那人也杠上了,「这堂堂临安城,首善之地,你还敢打人不成?」
那泼皮呲牙一笑,拿起破砖朝自己脑门上「呯」的一拍,顺势翻著白眼直挺挺倒在地上。
周围的泼皮立刻揪住那斗口的闲人,嚷道:「救命啊!打死人啦!」
矮墙外乱成一团,十几个泼皮揪住那外地汉子要他赔命还钱。墙内鲁智深气宇轩昂,擂鼓一样拍著胸口,「洒家行得端!走得正!身正不怕影子斜!还怕几个鼠辈瞎嚷嚷?」
秦会之挑起拇指,高声道:「豁达!」
鲁智深哈哈大笑,指著秦会之道:「洒家看你的打扮,还以为是个酸丁!唔,不错不错!怪不得能和小臧称兄道弟。」
程宗扬笑道:「臧和尚还俗後娶了一妻一妾,鲁大师,你这可不如他了。」
「娶婆娘拖家带眷cāo不完的心,洒家就不耐烦这个。」鲁智深摸著光秃秃的脑袋道:「六根清净!六根清净!」
程宗扬拿起一根竹筷,敲著陶碗赞道:「赤条条来去无牵挂,烟蓑雨笠卷单行,芒鞋破钵随缘化。」
鲁智深又是一阵大笑,「好句子!痛快!痛快!当rì五台山一别,二十年未见,不知洒家那臧兄弟如今在何处?」
程宗扬放下筷子,微笑道:「江州。」
鲁智深笑声一顿,眼中爆出一缕寒芒。贾太师兴兵讨伐江州,临安城已经尽人皆知,鲁智深虽然在寺庙的菜园子里,也听说一二,却没想到多年不闻音讯的师弟如今会在江州。
「鲁大师再来一碗!」程宗扬拿起酒坛,「这是小弟特意买来的烈酒,据说常人喝不过三碗,有个名号叫三碗不过岗!」
「喝寡酒有甚趣味?小的们!把洒家炖的香肉拿来!」
鲁智深亲自动手,满满给程宗扬捞了一碗肉,「这锅香肉炖了四个时辰,滋味正足!来来来,尝尝洒家的手艺!」
鲁智深说的香肉就是狗肉,敖润道:「一黑二黄三花四白,大师这香肉一看就是上等的黑犬!」
鲁智深立刻对他刮目相看,「这位敖兄弟原来也是吃狗肉的行家!好好好!来一块!」
「狗肉滚三滚,神仙站不稳!老敖好口福!」敖润也不客气,下手捞了块香喷喷的狗肉,入口大嚼,吃的汁水淋漓,一边挑起拇指含糊赞道:「好!」
鲁智深大笑道:「冬rì进补,狗肉第一!原本今rì请我林师弟大快朵颐,各位兄弟来得正好!」
程宗扬笑道:「说到就到——那不是林教头吗?」
林冲脸sè有些僵硬地从园侧过来,朝众人拱了拱手,勉强露出一个笑容。他一大早就盯上程宗扬的梢,没想到他在城中转了一圈,却来到明庆寺与鲁智深把酒言欢。林冲藏身不是,露面也不是,弄得骑虎难下。但他也是豪杰心xìng,既然被人叫破,便不再藏头露尾。
鲁智深却没在意,把著林冲的手臂笑道:「林师弟!这几位朋友当rì便已见过,却不知是我臧师弟的好友!大家都是好兄弟,同坐!同坐!」
林冲也不推辞,坐下来拿起酒碗饮了一口,赞了声:「好酒!」然後向程宗扬抱拳道:「八十万禁军教头林冲,不知阁下尊姓大名?」
程宗扬笑道:「林教头,你这就不厚道了。我的身份旁人不知,林教头难道还不知晓?」
林冲「嘿」了一声,「官府公事,程员外莫怪。」
鲁智深嚷道:「鸟的公事!我说林师弟,你就这点不好!凭你的身手,二十年也才只是个教头,不如抛开那点鸟功名,与洒家一道快活!」
林冲手指微微一紧,良久放下酒碗,苦笑道:「身世悲浮梗,功名类转篷。
不瞒哥哥说,林冲蹉跎多年,这点功名之心早已淡了。只是拙妻尚在,学不得哥哥快活。」
「洒家方才说的吧!有了婆娘就是麻烦!」鲁智深摇了摇他的大脑壳,一叠声道:「喝酒!喝酒!」
秦会之、俞子元、敖润与鲁智深谈得投机,尤其敖润也是个好吃狗肉的,两人说起吃狗的心得分外投契,差点儿就在席间拜了把子。
林冲与程宗扬的交谈却是暗cháo涌动,林冲话里话外都在打探程宗扬的来历,在筠州做的什么生意。
「听说程员外祖籍盘江,林某冒昧,不知盘江在六朝何地?」
「小地方,南荒。」程宗扬笑眯眯道:「要按路程呢,离晋国倒是挺近。」
「程员外是晋国人士?」
「也算不上。化外之地,穷山恶水,尽出刁民。」
程宗扬扯著闲话,心里却在冷笑。林教头啊林教头,你这皇城司的差事已经干到头了,还cāo什么闲心呢?
说话间,一个小婢慌慌张张跑来,见著林冲便哭道:「官人,不好了!」
林冲一撩衣服,起身道:「锦儿,出了何事?」
「娘子今rì来庙里上香,在五岳楼被一个歹人拦住不肯放。」
林冲怒从心头起,罗圈一揖道:「改rì再来吃酒!哥哥休怪!」
鲁智深已经有了七八酒意,一听之下,顿时暴跳如雷,喝道:「小的们!拿洒家的禅杖来!」
秦会之、俞子元和敖润都看著程宗扬,暗赞家主料事如神。程宗扬慢悠悠吃了块狗肉,然後站起身,「光天化rì,朗朗乾坤!这还有王法吗?走!给林教头助拳去!」
众人一哄而起。五岳楼旁早已聚了一群人,一夥家丁将闲人挡在楼下,楼上高衙内正张著双手,将两个女子拦在栏杆拐角处。
李师师退在後面,美目冷冷盯著高衙内,默不作声。
那位凝姨又羞又气,粉面涨得通红,「清平世界,是何道理拦著奴家?」
「哎哟!哎哟!我这心病又犯了……」高衙内捂著胸口道:「小娘子,你就是本太岁救命的丸药,无论如何也不能见死不救哇……」
「公子自重!」
「小娘子救命啊……」
林冲急匆匆赶到楼前,那些家丁过来阻挡,他两手一分,顿时将那些家丁推得滚地葫芦一般。林冲三步并作两步跃到楼上,一把扳住那恶少的肩膀拉过来,一边攥起拳头,一边暴喝道:「敢调戏我家娘子!且吃我一拳……」
待林冲看清那人的长相,不由一怔,话音未落,手却先软了。
高衙内先是吓了一跳,待看清来的是林冲,一脸气恼的大叫道:「林冲!干你何事!要你多管!」
林冲脸上时青时红,拳头虽然举得高高的,却怎么也落不下来。
敖润佩服地小声道:「程头儿,你是怎么知道林教头下不去手的?」
程宗扬微笑道:「高太尉主管禁军,正是林教头的顶头上司。调到皇城司之前,林教头每天都要在高太尉帐下听宣。他舍不得这个官身,当然下不去手。」
这边有家丁看出势头不妙,过来劝道:「教头莫怒!衙内多喝了几杯,到庙里散心,不认得是教头尊妻,多有得罪。」
高衙内叫道:「是他老婆怎么了?给我抢过来!」
一名管家道:「少爷又喝多了,快扶著些……」
那些家丁知道林冲的身手,七手八脚把高衙内扶到楼下,牵马离开,管家又连声向林冲赔罪。
见到丈夫,那凝姨眼圈不禁红了,紧紧拥著丈夫的手臂,不敢松手。
忙乱间,这边鲁智深提著镔铁禅杖,带著一群泼皮破落户杀气腾腾的过来,「哪里来的狗贼!且吃洒家三百禅杖!」
林冲安慰了娘子几句,过来低声道:「是高太尉的衙内,不识得拙妻。林某本待痛打那斯一顿,太尉面上须不好看,且饶他一回。」
秦会之也道:「原来是高太尉的衙内。俗话道:不怕官,只怕管。高太尉是林教头的本官,不好胡乱动手。」
鲁智深气怵怵道:「什么鸟太尉鸟衙内!若是洒家撞见,少不得一顿好打!林师弟,你自家婆娘被人……」
敖润连忙拉住他,「老鲁,喝醉了不是?瞎嚷嚷啥呢?」
鲁智深这才注意到林娘子,慌忙抱拳道:「阿嫂休怪,莫要笑话!」
程宗扬笑道:「我来送林教头和嫂夫人。师师小姐,请!」
林冲心头愤恨,秦会之和俞子元多方宽慰,只yīn沉著脸不说话。
李师师与程宗扬乘了另一辆马车,她靠在车窗边,望著外面的人群,半晌才轻叹道:「你说的没错。师师一直以为姨夫是当世豪杰,没想到只一个高太尉的名头,就意气全消,只能忍气吞声。官位、权力,真的比武功还吓人。」
程宗扬歉然道:「是我虑事不周。原想请师师小姐到庙里散心,没想到会撞见那斯。」
李师师眼波微转,「真的吗?」
「你不会以为是我把高衙内招来的吧?」
李师师沉默片刻,忽然道:「喂,凝姨是不是生得比我还美?」
程宗扬大笑两声,「瞧你问的,这难道还用说吗?」
「你也会用这种支吾的手段?」李师师挑了挑眉毛,「少滑头,你就答是或不是。」
程宗扬只好道:「师师小姐国sè天香,凝姨虽然美貌,终究年纪大了些,怎么能和你比?」
「少哄我。那个高衙内见著凝姨,就像丢了魂一样,看也不看我一眼。」
「他那种鸟人,纯粹是心理变态。我估计是他娘死的早,从小缺乏母爱,导致的心理异常……」
李师师忽然眼圈一红,泪水彷佛断线的珍珠一样滚落下来,「我娘……」她只说了半句,便说不下去。
程宗扬小心翼翼地说道:「你别哭。他们这种公子哥儿我见得多了,别的本事没有,吹牛皮一个顶俩,一百句也没一句真的……」
「都是你!若不是你让我和凝姨来明庆寺,哪里会撞见这个畜牲!」李师师失控一样泣声道:「那畜牲害了我娘,又想害我,又想害我姨娘……姓程的!你赔我娘!」
程宗扬不闪不避挨了她几记粉拳,李师师停下手,然後伏在座椅上,痛哭失声。几天来的委屈,使这个少女再也无法承受。程宗扬只能坐在她旁边,轻轻拍著她的背,免得她哀痛过甚,哭伤了身体。
到了巷口,林冲扶了娘子下来,勉强过来见礼,「多谢程员外。请到寒舍小坐。」
程宗扬笑道:「不用客气,改rì再来打扰。嫂夫人,请慢走。」
阮香凝侧身施了一礼,低声道:「多谢公子。」
林冲、阮香凝、李师师带著小婢锦儿回了家中,程宗扬仍留在巷内,看著这座与黑魔海有千丝万缕关系的宅院,良久才道:「走!我们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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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面尺许大小的水镜悬在室内,程宗扬、秦会之、俞子元、敖润、林清浦,包括金兀术、豹子头和青面兽都聚jīng会神地看著水镜。
镜中是上午在明庆寺五岳楼的影像,从高衙内拦住阮香凝,到林冲赶来,整个过程历历在目。
秦会之断然道:「这位林娘子确实全无修为,除非她是第八级至臻境的绝顶高手,才能瞒过秦某的眼睛去!」
程宗扬道:「巫宗要有第八级的高手还费个什么劲?直接去南荒把死老头吊起来打!」
林清浦苦笑道:「各位已经看了三遍,再看林某就撑不住了。」
「我就说让你把灵飞镜取来,不是省你的力气吗?」程宗扬道:「行了,歇歇吧。」
林浦收了水镜,豹子头「咕咚」咽了口口水,咧开大嘴道:「好女子!颇水灵!」
程宗扬笑道:「老豹看中人家林娘子了?告诉你,那可是正宗的豹子头,你这赝品不够数啊。」
豹子头喷了口粗气,「吾才是真豹子头!」
「别废话了。」程宗扬坐下来,面对众人,「计划刚成功一半,下面要作的事还很多。子元,你联络咱们那位卧底,我要知道宋军的最新动向,尤其是物资的供给和安排,最迟明天下午要拿到。」
俞子元双脚一磕,挺胸敬了个军礼,「是!」
「老敖,你和雪隼团的兄弟分头盯住威远镖局和林教头的家里,一有消息立刻回报。顺便让人把冯大,法替回来,说不定又要用到咱们的大,法师了。」
敖润一手横在胸前,中气十足地说道:「遵命!」
「清浦,你联系云六爷,看他最快什么时间到。临安的粮价才八百铜铢,该涨涨了。」
林清浦微微躬身,「是。」
「老术、老豹、老兽!你们三个去趟城外,找一个叫野猪林的地方。」
金兀术道:「为什么要找野猪林?」
豹子头道:「有野猪!」
青面兽道:「吾甚爱食野猪!」
「金兀术!我每跟你说句话,你都要问个『为什么』是吧?你再敢问一遍,我就——」程宗扬一指豹子头,「扣他的羊!」
「为……」
金兀术还没问完,豹子头就「噗通」跪下来,抱住他双腿,撕心裂肺地叫了一声:「羊!吾的!」
金兀术终於闭上嘴,程宗扬扭头道:「会之,咱们两个去一趟悦生堂。」
「公子要去见那位廖先生?」
「不是。我打算买几本书……行了!千万别拍马屁,我就是奔著书中自有颜如玉去的。」程宗扬拍了拍肚子,「本员外打算把这儿都装满诗文,把那丫头给镇住!喂,你们几个交头接耳的笑什么呢?」
俞子元忍笑道:「老秦说,公子拍的位置有点偏下。那地方就是全刺满,也刺不了几首诗……」
「干!你们几个把死jiān臣按住!老敖!你扒老秦裤子!老术,你拿根绣花针来,我亲手在他下面刺篇带插图的《长恨歌》出来!」
哄笑中,一名装著木腿的星月湖军士走进来,先敬了一个军礼,然後递上一张明庆寺祈福的红纸条。
程宗扬接过来,上面写著:「君子福履,子孙有吉。橡树瓦孙官人二月二十一急求。」
「橡树瓦在什么地方?」
俞子元道:「橡树瓦是一家小瓦子,在城北梅家桥。在临安的瓦子中排不上名号,但是别具风味,岳帅当年最常去的就是橡树瓦。」
第三章 橡树瓦
第三章
推开橡树瓦厚重的橡木大门,便闻到一股浓郁的酒气。时近酉时,已是rì暮时分,其他瓦肆此时已经华烛高烧,灯火通明,橡树瓦内却只点了几盏小灯。暗淡的光线下,能看到进门处是一条长长的橡木台,台前随意摆著几个高脚圆凳。
柜台内的墙壁上打著菱形的木格,里面放著各式各样的酒瓮。
一个包著花头巾的汉子立在台内,正在擦拭瓷制的酒具。听到有人进来,他头也不抬地说道:「要点儿什么?」
俞子元熟络地投出几枚银铢,「蛇麻酒!」
酒保拿出几只大号铁皮杯子放在柜台下盛酒,程宗扬趁机打量著这处岳鸟人最常来的瓦子。
瓦子的墙壁是用橡木制成,年深rì久,不少地方被烟火薰黑,布满岁月的痕迹。大厅一侧的墙壁上挂著一个巨大的牛头,雪白的骨骼与铁黑sè的巨角形成强烈的反差,空无一物的眼眶内似乎有一双冰冷的眼眸,冷漠地俯视著这个世界。
厅内散布著十几张桌台,却看不到一个客人。除了酒水汩汩流动的声音,整间瓦子静悄悄的,彷佛一个游离於时间和空间之外世界。
包著头巾的酒保「呯」的一声将酒杯放在橡木台上,程宗扬回过头,望著杯里的酒水,彷佛呆住一样,半晌才道:「这是什么东西?」
「蛇麻酒。」俞子元道:「橡树瓦的特sè酒水,公子尝尝!」
程宗扬拿起那杯蛇麻酒,大口直筒的铁皮酒杯,弯曲的把手,浓白的泡沫,略苦的香气……一切都是这么眼熟。他小心地尝了一口,回味了一下,似乎在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然後一口气把那杯足有一斤的蛇麻酒喝了个乾乾净净,然後「呯」的放在柜台上。
「再来一杯!」
酒保看了他一眼,拿过空杯。
柜台下是一只大号的橡木桶,桶底装著一根青竹管,酒保拔掉塞子,一股金黄sè的液体立刻倾入杯中,泛起大量泡沫。
秦会之看他喝得畅快,也尝了一口,随即皱了皱眉头。
俞子元也没想到他能眼都不眨地一口气喝完,笑道:「这蛇麻酒有种苦味,寻常人都不爱喝,没想到对了公子的口味。公子可知道这蛇麻酒有个别称?」
程宗扬打了个嗝儿,几乎是咬著牙地说道:「生啤!」
什么蛇麻酒?明明就是啤酒!亏自己还想过捣腾出来啤酒占领六朝的淡酒市场,没想到早就有人做出来了。
酒保把接满的铁皮酒杯放在台上,俞子元拿出钱铢,那酒保却道:「这一杯免费。」
程宗扬也不客气,拿过来痛饮一口,「好酒!酒保,这蛇麻酒怎么卖的?」
「十个铜铢一杯。」
这个价钱不算便宜,但还在临安人的承受范围之内,程宗扬坐下来,饶有兴致地攀谈道:「这酒是你们自己酿的,还是外面贩运来的?」
酒保也不隐瞒,说道:「我们橡树瓦自己酿的。蛇麻子六朝没有,得从外面贩来。」
「卖得怎么样?」
酒保咧了咧嘴,「临安人喝惯了酿酒,尝不惯这种苦酒。有些尝个新鲜,喝一口就直说是马尿。」说著神情间有些忿忿的,似乎在抱怨临安人的不识货。
程宗扬笑道:「这杯酒十个铜铢呢,怎好白喝你的?子元……」
酒保打断他,「我祖爷爷说了,有人能叫出来是啤酒的,分文不取。客官尽管喝,我这里有的是。」
程宗扬心头一阵激动,「你祖爷爷?他老人家还在世吗?」
酒保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瞧瞧我这年纪——早死好几十年了。」
程宗扬猛灌了一口啤酒,掩饰自己的失态,过了一会儿又攀谈道:「看来你这瓦子开了不少年头了。有人一口叫出来是啤酒吗?」
「这十来年你是头一个,往前还有一个。再往前就没听说过了。」
程宗扬一阵失望,看来到过橡树瓦的只有岳鸟人和自己了。
忽然瓦子内传来一阵狂叫,间或有人用力拍打桌面,刚才还一片寂静的瓦子彷佛一点火星迸到火药堆上,一瞬间就炸了起来。
青面兽攥著杯子刚舔了一口,一边「呸呸」地吐著吐沫,一边又有点舍不得丢掉地想再尝一口,突如其来的响声让他差点儿把杯子扔掉。
程宗扬也吓了一跳,旁边的秦会之神sè不变,但身上的衣袍微微鼓起,真气贯满全身,暗中戒备。
俞子元却是一笑,轻松地问道:「今天是那场赛事?」
酒保道:「齐云社和石桥社,你们算赶上了,双龙会啊!」
俞子元拿起酒杯,「东家,进里面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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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过大厅,程宗扬才发现瓦子里面别有洞天。走廊处立的并非其他瓦舍常见的小二,而是几名的美少女。她们穿著西洋式样的女仆装,里面是黑sè连体齐膝短裙,外面是镶著洁白绕肩花边的衬裙,在走廊内站成两排。众人一进门,女仆便一起鞠躬,齐声道:「欢迎光临!」
走廊连著另一处大厅,厅内有一座长方形的木台,木台周围连栏杆都没有,严格来说算不上勾栏,而更类似於自己所熟悉的T型台。厅内光线依然极暗,只有木台上闪闪发光,台旁挤满了客人,有些盯著台上手舞足蹈,有些大叫大骂,还有两边对著大吵大闹的,震耳yù聋。
俞子元大声对一名女仆道:「孙官人——」女仆点了点头,指著大厅另一侧,一手拢在口边道:「订的台子!那边!」
厅内全是疯狂的客人,叫好声、喝骂声响成一片,还有xìng急动手的,女仆指的座子倒还空著,但在另一侧的角落里,要穿过大厅内的人群才能过去。女仆摊了摊手,表示这会儿实在没办法带他们入座。
「我齐云球头天下无双!跷头威武霸天!」
「我石桥左右杆网稳如泰山,散立固若金汤!」
「我呸!固若金汤怎么被我齐云踢进一个!」
「我干!我石桥哪有齐云那般卑鄙!」
「哈哈!踢不过就说卑鄙,石桥社的小子技止此耳!就你们石桥那副挟,爷砍一条腿也踢赢了他!」
「敢辱我石桥!老子先卸你一条腿下来!」
这边闹得不可开交,那边又有人喝道:「我齐云!」
勾栏左侧一群人齐声应道:「万胜!万胜!万胜!」
「石桥社!」
「必败!必败!必败!」
几百号人不要命地齐声嚎叫,声浪犹如排山倒海,饶是程宗扬还算打过仗见过血的,都有点儿被这气势给镇住了。想从这些人中间挤过去,那感觉和踩著地雷跳舞差不多。估计自己是挤不动了,程宗扬有心让手下去挤,结果一回头,却发现俞子元也跟著在喊,劲头还挺大。一想也是,齐云社本来就是星月湖大营私底下的产业,听说孟老大、斯老四、卢老五还按捺不住下场去踢,俞子元说什么也不会胳膊肘往外拐。
「会之!」
秦会之心生七窍,一听就知道家主的意思,点了点头,挤进人群。
另一边人数虽然不多,声势一点不小,七八个人跳到桌上,跺脚齐声叫道:「我石桥!必胜!必胜!必胜!」
还有人大叫道:「齐云社的软脚蟹们!山岳金尊都丢了!还有脸跟我们石桥来踢!」
这一下可捅了马蜂窝,齐云社的拥趸们都红了眼,几条壮汉翻过木台,去踢石桥社的桌子。石桥社的好汉们也不含糊,抄起板凳就要火拚。
就在这时,有人叫道:「开始啦!」
喧闹的声浪轰然消失,所有人都扭头看著台上,连正在撕打的都停了手。
程宗扬捂著心口,「nǎinǎi的,这些爷们儿够能喊的。这架势,江州城都顶不住啊。」
勾栏上突然升起一片水光,接著越来越大。程宗扬目瞪口呆,看著眼前那面水镜。
客观地说,这道水镜术水准平常,镜面水迹不停流动,里面的景物就像隔了一层雨水,模糊而扭曲,但仍能看出镜中是一片黄土铺成的球场。穿著红sè衣衫的齐云社和穿著蓝sè衣衫的石桥社球员分立左右,双方各有十人。衣衫上分别写著:球头张俊;跷球王怜;正挟朱选;头挟施泽;左竿网丁诠;右竿网**;散立胡椿……等名字。
趁下半场的比赛还没开始,那些女仆打扮的女服务生胸前挎著货板,在人群间穿梭,兜售各种果品酒水。有女仆过来道:「各位客官还要些什么?我们这里有各种服务……」
俞子元打赏了一枚银铢,「不用了。我们是来看比赛的。」
「客官要不要押注呢?我们这里有齐云社和石桥社十年来的全部比赛纪录,还有蹴鞠名家作的专业分析。」
程宗扬道:「谁的赢面大一些?」
「齐云社本来天下第一强队,但自从去年失了山岳金尊,正蹴手全在封闭训练,能够上场的只能算齐云二队。」女仆服务生口齿伶俐地说道:「石桥社是临安名队,人员又整齐,经过我们请来的六位蹴鞠名家分析,石桥社的赢面占了六成呢。客官如果下注请快一些,哨声一响,就不再接受下注了。」
程宗扬丢了一枚金铢,「押齐云一注!」
旁边齐云社的球迷顿时对这个年轻人大起好感,石桥社的拥趸则对他怒目而视。
程宗扬道:「有七星社的盘吗?」
女服务生见他出手阔绰,不敢怠慢,笑道:「七星社得了去年的山岳金尊,不用再从初赛打起。直接参加九月开始的山岳正赛。到时六朝三十二支鞠社云集长安,我们会想办法转播赛事的实况影像。」
水镜中传来一声哨响,比赛开始。众人都屏住呼吸,紧张地盯著水镜中的赛场,整个瓦子又陷入自己初来时那种寂静。
俞子元小声解释道:「影月宗有一位弟子酷爱蹴鞠,累次犯禁,被影月宗开革。他修为平常,也讨不著什么生意,後来橡树瓦听了,重金请来专门转播蹴鞠比赛的影像。」
程宗扬记得谢艺说过,蹴鞠比赛每场将近一个时辰,这名影月宗的弃徒既然修为平平,为何能支撑这么久?
俞子元看出他的疑惑,解释道:「赛事就在城外,与此相距不过十余里。像长安的比赛,这位术者要赶到长安用映月术录下当时的影像,才能回临安播放。
而且这样的比赛,两边事先都准备有法器,只要使够钱,用不了太多法力。」
程宗扬笑道:「橡树瓦的老板够有钱的,啧啧,这些女服务生看样子也不便宜,怎么老板还亲自在前面卖酒呢?」
俞子元笑道:「那酒保哪里是老板。」
「他不是老板?」
这橡树瓦酷似酒吧的格局,啤酒和黑白女仆装,一看就是穿越者的产物,程宗扬先入为主,以为那个造出蛇麻酒的穿越者就是橡树瓦的主人,这时才知道另有故事。
「这橡树瓦在临安有年头了。据说原主人出身豪门,却是个狂热的蹴鞠迷,六朝蹴鞠规则就是他一手制定的,第一届山岳正赛也是他出钱筹办的。但为了办这山岳正赛,原主人搞得倾家荡产,连瓦子也卖给别人,还好传下来一些酿酒的手艺,子孙後代就在橡树瓦中卖酒。」
这位先贤比冯源的祖师爷强点儿,不走技术流,改搞服务业了,不过结局差不多,照样是倾家荡产。自恃有穿越者积累的知识和智慧,搞冒进看来是要不得啊。
「原来的老板虽然赔了钱,山岳正赛却越办越红火。後来橡树瓦陆续又换了几位老板,但都没动瓦子的格局,一直到现在。」
秦会之从订好的座位过来,微微摇了摇手。
程宗扬一愣,没想到自己来早了,那位线人还没来得及送来情报。秦会之担心有人盯梢,没有贸然过来,而是远远混进人群,装作观看鞠赛。
既来之则安之,程宗扬有心看看六朝的蹴鞠究竟有怎样的魅力,也不急著离开,随便找了个位置看比赛。
透过并不是很清晰的影像,能看出蹴鞠的场地与自己熟悉的足球场相仿。两边设有球门,但则比标准球门小了一半,而且架在半人高的空中,shè门的难度立刻高了几倍。
俞子元也是蹴鞠的行家,见程宗扬有些不懂,便指点他参加比赛的球员哪个是球头,哪个是跷头、哪些是球队的正挟、副挟、左右杆网、散立……
不知道是重新制定过规则,还是蹴鞠原本就是如此,程宗扬很快发现,这些球员差不多可以对应队长、中锋、左右前锋、左右後卫、中场和守门员。只不过场上只有十人,比十一人制少了一人。
至於双方的踢法,与现代足球有一点相同,禁止用手。其余部分差别可就大了。同样不许动手,六朝的蹴鞠名家明显要吊得多。头球、倒勾、凌空抽shè这些都是小儿科,有的鞠手球往身上一沾,就看著皮球绕身翻滚,从胸前翻到背後,再从腰後钻出来。有时狂奔中忽然就看到皮球流星般飞出,根本看不到鞠手从什么角度发的力,怎么shè的门。而守门的球员也不许用手,只能靠头、脚、身体封挡。
双方攻防速度极快,石桥社的副挟得了球,旋风般掠过中场,那球彷佛停在他肩头,仔细看时才能发现他肩膀以极快的频率振动,将皮球稳住。穿著红sè球衣的齐云社两名杆网齐出,一左一右把他挟在中间。石桥社的副挟一面大幅度摆动身体,将两人逼开,一面长驱直入。眼看那副挟就要卸球盘shè,齐云社的右杆网从侧方杀出,一个倒挂金钩,轻轻巧巧将皮球从他肩上摘走。
如果是现代足球,观众们这会儿都该跳起来叫好,但橡树瓦这些球迷却没有一个作声,眼睛都紧紧盯著水镜。因为鞠场上攻防转换实在太快,那名右杆网翻身摘下皮球,随即跃起,那球在他脚尖一弹,越过数十步的距离,准确地递给远在对方球门附近的球头。
「越位!」程宗扬大叫一声。
就在这时,那面水镜一闪,失去光彩。
「娘的!又坏了!」
「什么狗屁法师!这也太不靠谱了吧!」
面对要紧关头掉链子的法师,齐云社和石桥社的拥趸头一次站到同一条战壕里,同声大骂起来。
不过好景不长,刚骂了两句,就有人道:「这个该死的鸟法师!要不然这下铁定能进!」
旁边有人不乐意了,「进个鸟!你没听见那位兄弟说的越位吗?」
「越个鸟位!我齐云右杆网出球之後,球头才动的!」
两边斗鸡似的争得眼红脖子粗,一把拉住程宗扬,要他评理。程宗扬对蹴鞠完全是外行,但没吃过猪肉好歹见过猪跑,摆出一副专家的款道:「齐云社攻势过於犀利,这一脚回传虽然打在石桥社空处,但失之过急,越位是肯定的。反观石桥社两名杆网,实力虽然略逊,临场反应还是有的。但整体上石桥社後卫、中场和前锋这三条线压得太靠前,阵型太散,後防容易漏出空当,刚才的越位就是一个jǐng钟。」
一席话谁也不得罪,说得两边都频频点头,双方皆大欢喜。程宗扬刚暗暗抹了把汗,後面忽然有人道:「这位小兄弟请了。」
程宗扬回过头,只见身後站著一位老帅哥。那人四五十岁年纪,身材挺拔,颌下留著长须,带著一顶消遥巾,发如墨染,脸颊稍长,眉心和眼角都有著细细的皱纹,两眼却神彩奕奕,透出和那些球迷一样的狂热。
「刚才听小兄弟说到三条线和阵型,不知有何说辞?」
「齐云社的打法是二四三阵型,」程宗扬对蹴鞠说不出什么来,只能拿著足球硬往上套,「双右卫,三前锋,四名中场,这是一种强力进攻型的阵型,弱点在於後防薄弱。刚才石桥社的副挟带球突破,就可以看出其中的不足。但齐云社後卫两名杆网拦截的同时,中场两名散立回援,可以很清楚三条线的变化,从二四三进攻阵型转为四二三防守阵型。石桥社的副挟球技虽然高超,但双拳难敌四手,何况被四人夹击?另一方面齐云社的球头、正挟、副挟这三名前锋一直压在前场,可以说是暗藏杀机。」
那人听得频频点头,抚掌嗟叹,「好眼力!好见识!依小兄弟看来,双方胜负如何?」
新来的吧?没看到我押了齐云社的注?程宗扬打著哈哈道:「依在下看来,石桥社有主场之利,齐云社虽是客场作战,来的又是二队,但实力不俗,这场比赛鹿死谁手,尚未可知,哈哈。」
那人显然不满足於这样的回答,拱了拱手道:「在下苏佳朴,小兄弟可有兴趣与在下一同到楼上看球?」
勾栏的水镜还没修好,厅内乱哄哄一片,吵得人脑袋发胀。程宗扬有点好奇地说道:「这里楼上还能看球?」
苏佳朴一笑,抬手道:「请。」
俞子元和秦会之不约而同地朝这边看来,程宗扬悄悄打了个手势,让他们在这里守著,看那线人会不会送情报来,自己与苏佳朴一同上楼。
第四章 苏佳仆
第四章
苏佳朴显然是橡树瓦的常客,女仆服务生一边躬身问好,一边殷勤地帮他推开门。两人一前一後登上楼梯,厚重的橡树大门随即在身後关上,将大厅的喧闹隔在楼下。踏上二楼,迎面便是一只黄铜暖炉,散发的热量使楼内温暖如chūn。
「苏爷好。」随著一声娇脆的招呼,香风扑面,两名女子热情地迎了过来。
程宗扬一眼看去,就觉得眼花缭乱。那两名女子梳著盘髻,容貌娇媚,虽然是冬季,她们穿的衣物却又薄又透,圆形的立领束著粉颈,浅红sè的丝绸紧贴著肌肤,勾勒出身体凸凹起伏的曲线,衣物在臀侧开了缝,随著她们的步伐,雪白的大腿在衣缝间时隐时现。
程宗扬有种瞎掉狗眼的感觉,下面的女服务生穿著女仆装,已经让自己很吃了一惊,楼上的女服务生穿的竟然是旗袍!而且是改造过的短旗袍。长度只到大腿中间,裸露著白生生的玉臂和美腿。这样穿越时代的衣著,真不知道是岳鸟人来看球时带来的恶趣味,还是橡树瓦原老板的功劳。
苏佳朴揽住一名女服务生的纤腰,笑道:「这位是我请来的客人,小心伺候著。」
另一名旗袍女挽住程宗扬的手臂,「公子好面熟呢,不知道如何称呼?」
面熟之类的话只是瓦子招揽生意的手段,程宗扬自然不会当真,笑道:「我姓程,只是个小商人。」
「苏爷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带人到包厢来呢,」那女子娇软的口音道:「能看苏爷看重,程公子一定也很了不起呢。」
说话间,两女打开门,一间豪华的包厢出现在两人面前。
整个房间足有两丈宽窄,地上铺满厚厚的地毯,周围是一圈皮制的沙发,靠墙还设了一个小小的吧台。房间中间有一个圆形的木台,平常可以充当桌子。台中树著一根银亮的柱子,旁边放著冬季难得一见的瓜果——这种格局的房间自己曾在建康见过,没想到又在临安重逢。
苏佳朴往沙发上一靠,一边招呼程宗扬坐下来。两名旗袍女一左一右拥著两位客人的手臂,莺莺燕燕地说著话,另外有穿著女仆装的服务生进来斟茶倒水,看来这是两名瓦子中专门陪客人开心的歌jì。
小女仆将一只浅浅的铜盆放在木台上,然後对外面说了几句什么,接著便看到铜盆中的水悬空而起,形成一面光亮的水镜。
这面水镜的质量可比大厅里的高得多,镜面光滑,几乎看不到有水在流动,上面的影像也更加清晰,几乎给人一种身临其境的感觉。
水镜一出现,程宗扬就下意识地离开那名旗袍女服务生几分。苏佳朴笑道:「不用担心,这里水镜术都是单面的,只有此处可见。」
程宗扬这才放下心,笑道:「橡树瓦的主人好生体贴。」
「少了另一面水镜的呼应和传讯,起码能省六成的法力,」苏佳朴道:「如此一举两得之事,何乐而不为呢?」
「没想到楼上还有如此妙地。」程宗扬四处打量著说道:「这是苏老板的私人包厢?」
「不错。」苏佳朴道:「苏某别无所好,只是对蹴鞠情有独锺。在鞠场看球太过拥挤,难得橡树瓦有这样一处包厢,足不出户便可观赏临安各场鞠赛,苏某便花重金包了下来。」
旁边的女子笑道:「莫说这处包厢,便是我们姊妹也是苏爷包下来的。」
程宗扬笑道:「两位佳人价比黄金,苏老板这鞠赛看得可谓是有声有sè。」
女子半是幽怨半是调笑地说道:「客官不知晓的,苏爷对鞠赛爱逾xìng命,一有鞠赛,便把我们姊妹丢在脑後。」
苏佳朴哈哈一笑,「蹴鞠之妙,有过於声sè。这是娇儿,这是桂儿。程兄不必客气,在此地尽管随意!」
娇儿道:「程爷要用点什么酒呢?」
程宗扬道:「就蛇麻酒好了。」
桂儿娇笑道:「难怪程爷与苏爷投缘呢。」
「程兄也喜欢蛇麻酒?」苏佳朴露出几分兴趣。
「烈酒伤身,便是这种淡酒才好。」
「好好好!」苏佳朴大喜过望,「难得与苏某口味相同!桂儿!将某放在这里的东西拿来!」
桂儿从木架上取出一只jīng致的木匣,打开,从匣中取出两支棕褐sè的物体,然後坐回两人旁边。
苏佳朴笑道:「程兄可用过此物?」
程宗扬目瞪口呆,看著桂儿掀开香炉的盖子,弯下腰,用红唇含住那根棒状物一端,在香炉内轻吸著,慢慢引燃,半晌才咽了口吐沫,「雪茄!」
「程兄果然博识!」苏佳朴意兴高涨,「这正是晴州从龙甲港贩来的雪茄,每支售价五十枚银铢!程兄来尝尝。」
程宗扬有些发怔地接过来一支,那雪茄果然是用上好的烟叶卷制而成,味道醇香,一口吸下,便有种飘飘然的轻快感。
苏佳朴抚掌道:「第一次尝这雪茄,鲜有不咳嗽者,程兄果然是妙人!」
程宗扬这会儿才开始咳嗽,苏佳朴哈哈大笑。女仆呈上蛇麻酒,程宗扬呼了口气,然後举杯与苏佳朴一碰,一饮而尽。
苏佳朴酒量平常,一杯蛇麻酒下肚,脸sè就微微有些发红,他抽了口雪茄,然後说道:「程兄方才的阵型之说,令愚兄豁然开朗。六朝的鞠赛愚兄也看了许多,想要取胜,无不是靠鞠手自己的球技。但齐云社今年多是新人,鞠手球艺并不见得稳胜,一路打到现在,却是胜多负少,其中原委耐人寻味。有人说齐云社以兵法入鞠赛,虽然言之凿凿,总不免胶柱鼓瑟,过於牵强,哪里有程兄的阵型之说明白易懂。刚才在楼下人多语杂,程兄不yù深谈,此地仅你我两人,不知程兄能否一吐为快?愚兄必定洗耳恭听!」
程宗扬道:「不瞒老哥,我其实对蹴鞠不怎么在行。」
苏佳朴道:「程兄不必谦虚。来!先乾一杯!苏某再来请教方才的阵型的之说。」
又一杯蛇麻酒下肚,再加上雪茄在手,美女在怀,程宗扬也有些醺醺然,这会儿见苏佳朴问得殷切,心里也不免跃跃yù试,问道:「这里有棋子吗?」
娇儿依言取来围棋,程宗扬拿了十枚黑子十枚白子,在桌上摆出阵型。
「这场比赛,我对石桥社不大看好。石桥社的鞠手单论球技,不在齐云社之下,但缺乏配合。像刚才石桥社副挟的突破,」程宗扬一边说,一边将一枚白子放入黑子组成的三条线之间,「石桥社的球头和副挟虽然也在跑动,但只看到球在副挟身上,并没有看到传球和进攻最佳位置。因此虽有三人,真正起作用的只有副挟一人。」
程宗扬把两枚白子添到黑子阵中,「如果石桥社的球头和副挟同时从两翼进攻,不去靠近副挟,而是在侧面先卡住鞠球落点的位置,副挟就多了两个点可以传球,趁齐云社围上来的时候,只需一脚传球,另外两个点就可以shè门。」
苏佳朴道:「如果齐云社看出这一点呢?」
「如果齐云社看出这一点,势必要分出人手防守石桥社的球头和正挟,那副挟身边的压力就会小很多。场上形势虽然千变万化,但鞠场大小和球门的位置不会变,石桥社的鞠手球技在齐云社之上,可以采取二四三阵型,只要分清三条线的职守,左右杆网负责後场,四名散立负责中场,组织进攻,球头、正挟、副挟在前场就会有很多shè门机会。」
程宗扬投下棋子,「所以对一支好的鞠队来说,最重要的不是鞠手得球後的进攻,而是无球鞠手的跑位和组织,从这里就能看出鞠队水准的高低。」
现代足球也是经历过数百年的发展,从最初依靠单人技术取胜,发展到依靠整体攻守配合,球队整体配合水准相近之後,又发展到重视球星的突出能力,围绕球星制定战术,各种阵型和攻守流派不断演变进化。相比之下,六朝鞠手的技艺虽然超群,鞠赛的观赏价值也很高,但还停留在比较初期的阶段。齐云社以兵法入鞠赛,已经有了现代足球的影子,不过因为太固执於附会兵法,造成蹴鞠战术理论的纷纭琐碎。
程宗扬那点足球知识顶多算个伪球迷,运气却不是一般的好。橡树瓦原主人所处的时代联赛制的蹴鞠刚刚兴起,更多依赖於明星级鞠手的表现,再好的理论也没有足够发展的基础。程宗扬正赶上蹴鞠由个人能力向整体配合转变的微妙时期,再晚一步,也许六朝的蹴鞠比赛已经发展出自己的理论体系,早一步,或许会和橡树瓦原主人一样生不逢时,没有合适的土壤来验证他的理论。他的阵型说在此时出现,旁人也就罢了,像苏佳朴这样的资深铁杆球迷,一听之下,立即意识到其中的珍贵之处。
苏佳朴对程宗扬这番分析如获至宝,两人一边痛饮蛇麻酒,一边抽著雪茄,一边看著鞠赛,一边尽情谈论蹴鞠的妙处。苏佳朴固然喜不自胜,程宗扬也狠狠过了一把伪专家的瘾。程宗扬发现,这个苏的老帅哥不但是个狂热的蹴鞠迷,而且也是个很聪明的人,许多自己只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的阵型变化,他一听之後就能举一反三。自己照抄十一人制的规则,几次说成四四二、四三三,他每次都要追问为什么把守门的散立放入防线。除了这一点小小的纰漏,可以说是宾主尽欢。
为了最佳的视觉效果,包厢内没有掌灯,只有水镜中光影不住变幻,映出室内缭绕的烟雾。两名穿著旗袍的女服务生雪肤红唇,裸露著粉腿玉臂依在客人怀中殷勤服侍,穿著女仆装的少女顺从地端茶送水。甘冽的啤酒,醇厚的雪茄,醉人的体香,宽大的沙发和近乎实况转播的蹴鞠比赛,让程宗扬有种不知今夕何夕的错觉——这间包厢实在有太多令自己怀念的气息。
可惜现在不是享乐的时候,还有一堆的要紧事等著自己去做。程宗扬拖了又拖,终於到第三节比赛结束时,依依不舍地起身告辞。
苏佳朴更是不舍,几次三番的挽留,最後见程宗扬执意要走,只好执著他的手说道:「古人云白头如新,倾盖如故,今rì与小兄弟一晤,如闻空谷足音,得逢千载知己!小兄弟一番高论,令余相见恨晚!愚兄无以为报,只要程兄在临安一rì,尽管来橡树瓦看球,所有花销都记在愚兄账上!」
程宗扬笑道:「多谢苏兄!异rì有闲,定当与兄台共赏鞠赛!」
苏佳朴已经喝得满脸通红,他不顾两人年纪的差别,搂住程宗扬的肩膀,挤了挤眼睛,笑道:「程兄走得匆忙,未见此间妙处。他rì再来,一定要尝尝这对娇娃——娇儿、桂儿!听到了吗?程兄下次再来,便让他用了你们!」
两女羞答答道:「是。」
程宗扬大笑道:「苏兄够爽快!」
「红粉赠佳人,宝剑赠烈士。」苏佳朴道:「难得程兄与我志趣相投,此包厢当与程兄共享之!」
两人又流连多时,程宗扬才告辞离开包厢。回到大厅,秦会之远远给他使了个眼sè,表示情报已经到手。
程宗扬带著秦会之、俞子元、金兀术离开橡树瓦,登上马车。秦会之递来一颗蜡丸,「公子刚走,就有一个小孩子进来。说有人给他十文钱,让他将这颗蜡丸送到订好的桌上。」
程宗扬握住蜡丸,对俞子元道:「你说岳鸟……呃,武穆王他老人家当年经常来橡树瓦,是不是他里面有个包厢?」
俞子元道:「属下只是作为岳帅的亲卫来过几趟。对里面的情形并不清楚。
不过几位喜欢蹴鞠的校官常随岳帅到瓦子里看球——里面可是有什么异样?」
「没有。只不过瓦子里有个包厢,大概就是岳帅当年常去的。」程宗扬一边说,一边捏碎蜡丸,拿出里面的书信。
秦会之忍不住道:「公子,那位客官请公子进去看球,不知以公子之见,那位客官是什么人?」
程宗扬想了一下,「大概是个很寂寞的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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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阳!」秦会之骇然变sè。
程宗扬面沉如水,「没错,就是丹阳。」
那名线人送来的情报一共三份,第一份就让程宗扬像是挨了当头一棒——贾师宪已经秘密派特使赶赴建康,提出以丹阳渡口的使用权换取晋国对江州状况的正式表态。
丹阳在广阳下游,是晋宋两国通行云水的门户。贾师宪抛出这样的价码,可谓是份量十足。六朝的贸易交通主要靠的是云水,但晋国一直被排挤在云水贸易圈之外,不得不开凿广阳渠,连通大江和云水。换作自己是王茂弘,能拿到丹阳恐怕也会心动。
但真正值得思考的是这份情报背後的意味。这件事要想定下来,一来一回至少需要三个月的时间,贾师宪现在才派人去,难道是准备将江州之战再打上三个月?
怀著这个疑问,程宗扬打开第二份情报。这一份情报的内容让他又惊又喜:《为兴邦整兵增岁入汰冗员诸事札子》,上奏者是贾师宪。
札子很长,简单来说,贾师宪提出一系列措施,继续推进方田均税法,清查土地,增加收入,同时整顿禁军,淘汰老弱,裁撤冗官冗员。程宗扬注意到,其中有一份总计一千万贯的特别开支计划,虽然贾师宪在札子中没有具体谈到这项特别开支计划的内容,但那个线人在旁边毫不客气地注明:江州军事支出。朝廷岁入十分之一。
「一千万贯,」程宗扬啧啧赞叹道:「贾太师真是大手笔。」
「五百万金铢?宋国何时这么有钱了?」秦会之拿过情报草草看了一遍,因为贾师宪并没有提及具体开支计划,也无从猜想他如何筹措资金。
「至少说明一点:咱们这位贾太师是铁了心要打下江州,剿灭星月湖。」程宗扬道:「这五百万金铢的军费,差不多够半年开销。」
俞子元道:「若是贾师宪突然暴毙,宋军必定会退兵。」
程宗扬有些惊讶地看著他,星月湖大营出来的果然不同凡响,竟然想对贾师宪下手。
如果是三个月之前,能刺杀贾师宪,迫使宋国退兵,自然是最佳选择,但现在情形已然不同。江州之战,星月湖大营的目的只有一个:以胜利求生存。但自己的目标更高一些:不但生存,还要发财。可是想发财,就不能一下子把宋军打跑,不然战事结束,粮价回落,云家和自己的投资就立刻打了水漂。为了这点根本的分歧,程宗扬不惜采用让星月湖入股的方式,将双方利益捆绑在一起,才好不容易说服孟老大配合自己的行动,但在俞子元等人看来,目标还是单纯的打退宋军——毕竟战争流的是星月湖大营兄弟的血。
程宗扬有些惭愧,他本身并没想过把自己的富贵建立在星月湖大营的牺牲之上,可他不得不承认,事实却与此接近。
秦会之道:「纵然刺死贾师宪,宋军也未必退兵,反而更有增兵的借口。宋国若打出追究凶手的旗号,晋国也不好阻拦他们兴师问罪。」
程宗扬已经打开第三份情报,一看之下,眼角就暴跳起来。半晌,他黑著脸道:「那些都是小事,来看看这一份吧。」
秦会之和俞子元同吃一惊,一个道:「好毒辣的手段!」
另一个道:「立刻联络孟上校!」
相对於前两份情报,这份情报的内容很简单。选锋营主帅,大貂璫秦翰递上札子,请宋主同意他与江州贼寇和谈,并亲自进入江州,面见匪首孟非卿——然後在席间暴起发难,刺杀孟非卿等人。
秦翰是宫中内侍,属於宋主私仆,这样的举动必须要向宋主请示。线人送来情报时,宋主还没有作出决定,似乎还在犹豫用一个太监换取匪首的xìng命是否划算。
程宗扬虽然对孟老大的身手深具信心,但以秦翰的修为,如果在谈判中不计生死地出手袭击,天下敢说不放在眼中的恐怕也没几个。
程宗扬立刻叫来林清浦,与江州方面联络。
一夜过後,程宗扬的脸sè愈发难看。林清浦居然一整个晚上都未能联络上江州,他的水镜术一过烈山就受到强烈的干扰,数次施法不仅未能越过屏障,还险些灵识受创。
「是法阵。」耗尽法力的林清浦脸sè苍白,如果不是他得到灵飞镜之助,法力突飞猛进,干扰中可能已经受伤。
「他们怎么知道我们在临安方向?」
「这个法阵是将江州方圆十里隔绝起来,无论是哪个方向的水镜术,都会受到干扰,并非针对一方。」林清浦道:「这种法阵专为克制法术传讯,设置极为繁复,即使有足够的人手,至少也要一个月的时间布置。」
程宗扬面冷如冰,这时他才想起那支由虎翼军护送路过筠州的工匠队伍——贾师宪可能在两个月之前就著手准备江州的围城,连建立法阵的队伍都带上,算得上是面面俱到了。
贾师宪并不是一个十分轻佻的人,当星月湖大营以事实证明,十万禁军仍然是小看了江州的实力之後,贾师宪猛烈的反击使千里之外的程宗扬都感受到巨大的压力。
「子元,派人去江州,以最快的速度把秦太监的消息带给孟团长。」
程宗扬立即作出决断,一方面派人去江州传讯,希望能赶在宋主的诏书到达之前通知孟非卿戒备,而他准备的另一手措施更加困难。
「咱们这边也不能闲著,」程宗扬道:「会之,咱们得想个办法让宋主打消秦太监这个念头。」
以秦会之的城府,接到这个任务也不禁咧嘴。自己三寸不烂之舌就算真有回天之力,也得能进入宫中面见宋主。但家主的命令如果推辞,就不是秦会之了,他抱了抱拳,「遵命。」
这几桩事都不是现在能解决的,程宗扬已经作出应手,便暂时放到一边,开口道:「老敖,情况怎么样?」
「威远镖局有两名兄弟盯著,暂时没有动静。林教头昨天下午出了趟门,监视的兄弟认出来是禁军的陆虞侯请林教头吃酒。太尉府方面,今天一早花花太岁和他的十三太保聚到一处,不知在做什么勾当。」
程宗扬兜了一个圈子,然後道:「备礼!我要去一趟威远镖局!」
众人没想到他突然会想起去威远镖局,秦会之义不容辞,挺身劝阻道:「公子三思!」
「我又不是去砸场子。除了一般的礼物,再取两支象牙。」程宗扬道:「我倒想见见这对卖女儿的镖头夫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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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寅臣四五十岁年纪,头发稀疏,眼中却透出一丝jīng明,颇有些市侩气,让程宗扬想起祁远和筠州城那帮粮商,若不是走路时脚底如同生了根,功底扎实,几乎看不出是武林中人。不过太尉府货物出事这数月,李寅臣头发已经花白了一半,即便他再jīng於算计,面对吃定他的太尉府小衙内,也毫无作用。
对於这个贸然登门的商人,李寅臣本来只是应付式的敷衍了事,但当那商人的仆从搬出两支一人高的巨型象牙,李寅臣一下站了起来。
程宗扬离开筠州前,专门去了趟荆溪的象牙窝,费尽力气从泥潭中取了十几对猛玛牙,一并装车运到临安。这些猛玛牙比寻常象牙形制更大,牙质也更好,一拿出来就把见多识广的李总镖头给镇住了。
「这……这……公子可是要委托敝镖局押运?」
程宗扬道:「不错。这两支象牙是从昭南贩来,要送往晴州。在下虽然是晴州商人,但威远镖局的名声早已耳熟成详。若有李总镖头亲自押运,在下也可放心了。」
「敝号……敝号……」李寅臣定了定神,改口道:「不知公子有何要求?」
「走陆路,十五天内运到晴州的鹏翼总社。」程宗扬竖起一根手指,「运费一千金铢。」
李寅臣神情犹豫,旁边一个美妇却道:「这两支象牙虽然昂贵,也不过两千金铢上下,公子为何肯出一千金铢押运?」
说话的便是李师师的娘亲,**玉带阮香琳。她容貌与李师师有八分相似,修眉如画,目如秋水,身量比李师师略高,身材丰润,肌肤白腻,果然是个出sè的美人。但出乎程宗扬意料的是,这阮香琳倒不像他夫君李总镖头那样市侩,更像是个快人快语的豪爽女子,丝毫看不出有梁公子说得那样不堪,不知道是因为她演戏的功夫已至化境,还是因为梁公子那番话全是吹牛皮。
「商业机密,请恕在下不能透露。」程宗扬一派笃定地说道:「但只要李总镖头十五天内走陆路将货物送到,一千金铢的镖费立即奉上。」
从临安到晴州,并不需要经过诸国交界的蛮荒之地,这趟镖可以说是万无一失。李寅臣犹豫良久,终是舍不得这笔镖费,答应下来。
阮香琳皱起眉,似乎不满丈夫的决定,她道了声「失陪」,然後与丈夫一同走到厅後。
两人并没有走太远,程宗扬竖起耳朵,小心听著两人的交谈。
「师师出阁在即,你哪里走得开?」
李寅臣苦笑道:「正是如此,我才要走这趟镖。」
「师师已经十八岁,嫁到太尉府的小衙内,往後你便是高太尉的亲家,为什么还要躲来躲去?」
「只是一年的妾室——阿琳,你这么做,师师的名节可就毁了!」
「镖局丢了太尉府的货物,你想保住镖局,又想保住女儿,哪里有这般便宜的事?况且以师师的姿sè,只要她肯服小,用心服侍小衙内,小衙内难道还舍得将她丢出去?」阮香琳道:「你若借此机会求上高太尉,讨个前程,将来女以父贵,就是嫁给小衙内作妾室、作正室又有什么不可?」
李寅臣顿足道:「阿琳,你怎么如此糊涂!那花花太岁岂是个怜香惜玉的?师师去太尉府名不正言不顺,焉可作正室?」
「师师小时请匡神仙算过命,匡神仙亲口说的,师师十八岁得逢贵人,纵然不是正室,也是难得的良偶。若能攀附上这门亲事,不但师师终生有靠,父母也能因此富贵——」阮香琳道:「这番话难道不是著落在太尉府的小衙内身上?匡神仙还说,若一念之差,失此良机,不仅害了师师终身,还祸连父母。」
李寅臣道:「江湖术士所言岂可当真?那小衙内是有名的花花太岁,哪里会来帮衬咱们?富贵的话头提也休提。」
「我不管。」阮香琳赌气道:「能不能富贵谁也不知道,但不允诺高衙内,眼前的家破人亡可是一定的。你若想我和师师被官府发卖,尽管去回绝太尉府好了。」
李寅臣踌躇良久,最後叹了口气,「这趟镖我接了。师师的事,由你作主,只要将来莫怨我便是。」
李寅臣出来道:「这趟镖明rì一早由在下亲自押运,按规矩,请公子先付两成的镖金。」
程宗扬痛快地取出二百枚金铢。心里暗道:匡仲玉啊匡仲玉,你竟然还给李师师算过命。别人我不知晓,你那算命的手艺有多不靠谱,大伙都心里有数。李总镖头夫妻可被你给坑苦了,生生要把女儿丢到火坑里,还一门心思地以为攀上了高枝,想著要荣华富贵。江湖骗子害死人啊!
第五章 司营巷
第五章
「後面没人盯梢,还真有点不习惯。」程宗扬靠在车内看著车外的景物道。
秦会之钦佩地说道:「秦某现在还想不出,公子为何能那般神机妙算,一招驱虎吞狼,不露声sè就解决了林教头这桩麻烦。」
程宗扬道:「林教头命中注定有此一劫,难为他忠心王事,可惜後院起火,自顾不暇。jiān臣兄,该陪小弟去一趟悦生堂了吧?」
秦会之道:「不知公子购了书,又准备去何处呢?」
程宗扬哈哈笑道:「当然是再备几样礼物,去林教头家里登门拜访了。这场热闹,不看白不看。」
秦会之道:「高衙内在临安欺男霸女,横行无忌,却不知对这位林教头会如何下手。」
程宗扬笑眯眯道:「jiān臣兄,换作是你会怎么做?」
秦会之捋著胡须略一思忖,「旁人也就罢了。林教头既然是禁军教头,在太尉手下当差听令,不妨由此作出文章。先设个圈套,给林教头栽个罪名,远远刺配充军,然後路上神不知鬼不觉地打发了他。剩下林娘子,就可以随意消受了。」
程宗扬上下打量著秦会之,「真是jiān臣所见略同啊。」
「公子何出此言?」
「没什么,只是觉得你实在应该和高太尉磕头拜个把子。」
秦会之只当是说笑,对家主的话一笑了之,在他看来,相比於一个禁军教头的命运,另一件事显然更重要。
「设若那位林娘子真是巫宗的御姬,她自甘嫁给一个禁军教头,又栖身临安这么多年,究竟有何图谋?难道林教头身上有什么她们想要得到的东西不成?」
程宗扬坐起身,「老敖!林教头成亲有多久了?」
敖润很快给出答案,「十二年。」
从时间判断,凝玉姬应该是黑魔海被岳鸟人清洗之後,重新栽培的人选。现在太尉府、皇城司、黑魔海这三方势力对局势恐怕都没有旁观的程宗扬把握得清楚,只需要一个小小的契机,这三方势力就会撞到一起,打得头破血流最好。
秦会之笑道:「高衙内这口天鹅肉未必能吃上。」
「这要看巫宗是什么打算了。说不定林娘子打著和阮女侠一样的念头,一门心思要搭上高太尉的线……」
程宗扬忽然停住口,望著街边一处门店。那是鹏翼社在临安的分社,自从江州起事之後,社中的骨干都已经离社赶往江州,鹏翼社在临安的分号也被皇城司盯上。这次来临安,孟非卿让俞子元随行,启用了留在临安的暗桩,还特意提醒他不要与分社接触,免得被皇城司察觉。
程宗扬放下车廉,心里莫名生出一股烦燥,自己一直都想著光明正大的作正经生意,却不得不藏头露尾,这种局面要想办法改变一下了。
悦生堂位於临安城南的太平坊,堂内陈设极为雅致,墙壁上挂著瑶琴,竹制的书架上放著一卷卷的书籍,行走其间,能闻到洁净的纸张散发著淡淡的墨香,令人一洗俗尘。
秦会之如数家珍地说道:「这卷《六朝掌中珍》选取了六朝十二名家的诗词文赋,大不盈掌,最便於携带。公子在路上看最方便不过。这套《百家诗选》别具一格,按咏物、咏史、闺情、文学分门别类。公子得此一卷,再要吟诗便可手到擒来。这一册《断肠词》凄婉过甚,以愚观之,不及《漱玉词》多矣。这……」
程宗扬道:「有《金瓶梅》吗?」
秦会之嘴巴半张,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程宗扬不耐烦地说道:「我问你有《金瓶梅》吗?少整这些没用的。」
秦会之低咳一声,「公子借一步说话。」
「怎么了?」
秦会之低声道:「悦生堂不卖这个。」
「《金瓶梅》都没有,还算书店吗?」
「公子若是请师师姑娘读那个——《金瓶梅》,属下以为颇有不妥……」
「有什么不妥?开扩眼界,陶冶情cāo。」程宗扬道:「小二,给我来一套《金瓶梅》,要插图版的!」
文士打扮的店员客气地说道:「出去!」
「怎么了?」堂内传来一声询问,接著走出一个人来。
店员道:「廖爷,有人来堂里找茬……」
说话间双方打了个照面,堂内出来那位正是在晴州见过的廖群玉。廖群玉一愕之下,显然认出他们,接著面露喜sè,快步迎过来,揖手道:「程公子,秦先生!竟然是两位大驾光临,敝堂蓬壁生辉!」
程宗扬笑道:「这趟来临安,想起廖先生说的悦生堂,正好要买几本书,这便来见识一番。打扰打扰!」
廖群玉道:「当rì一晤,廖某受益良多,敝东家也常常念及两位,若知两位来临安,必定欣喜!」一边又对那店员笑骂道:「你这杀才,竟然不识贤者。两位要的什么书?还不快些拿来。」
店员尴尬地低声说了几句,廖群玉表情怔了一下,然後咳了两声,「程公子这……请里面坐,来人!上茶!」
廖群玉热情十分,两人也不好推辞,一同到了内堂,坐下寒暄。廖群玉谈吐文雅,颇有君子之风,死jiān臣这会儿摆出文士的派头,引经据典,娓娓而谈,倒也旗鼓相当。
双方闲聊片刻,廖群玉道:「敝东家对两位的风采久系於心,今rì正好也在堂中,只是事务繁杂,无暇脱身。不知两位是否能在临安多盘桓几rì,待群玉禀过东家,专门请两位共叙一场。」
程宗扬道:「在下此行只是路过临安,只怕三四rì间就要离开。」
廖群玉踌躇片刻,「三四rì未免太过紧张……不知两位住在何处?待敝东家抽出时间,廖某好登门拜访。」
「廖先生太客气了,大家见见面谈谈话就好。」程宗扬说了自己的住处,反正吏部档案上也写著同一地址,自己以半商半官的身份出面,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
廖群玉仔细记下,这会儿店员也拿了一个jīng致的纸包过来,神情有些古怪地呈到案上。
廖群玉将纸包推到程宗扬面前,笑道:「里面便是公子要的书籍。廖某多言一句,此书虽好,但公子血气方刚,不宜多读。」
程宗扬道:「我是送人的。对了,我要的是全本,可别给我删节的洁本。」
廖群玉啼笑皆非,连连摇头,亲自捧了书,送两人出门。
一辆马车正好在门前停下,一个公子哥儿掀开车廉,先哈哈长笑两声,然後道:「人生何处不相逢!程兄别来无恙!」
这回轮到程宗扬惊讶了,来的竟然是熟人,晴州陶氏钱庄的少东家,陶五陶弘敏。如果是别人也就罢了,陶五可是自己的大债主,程宗扬只好迎上去,客气地拱手道:「原来是陶五爷!」
「甭爷不爷的,喊个哥就给我面子了。」陶弘敏道:「你来临安也不和我说一声?上来!咱哥俩儿有rì子没见了,这回可得好好聊聊!」
廖群玉脸上微微变sè,「陶先生,敝东家已经等候多时。」
陶弘敏不以为意地说道:「又不急在一时,今rì难得遇到程兄,和贵东家见面就改rì吧。」
廖群玉脸sè数变,微微挺起胸,沉声道:「请陶先生三思!」
「行了,就下午吧。」陶弘敏笑嘻嘻道:「说不定我一高兴,还能让几分息呢。程兄,咱们走!临安夕鱼楼的鱼羹你多半还未曾尝过,那滋味,真是天下无双!」
廖群玉脸sè极为难看,显然对陶弘敏临时变卦大为恼怒。陶弘敏却是浑不在意,连声招呼程宗扬去吃鱼羹。程宗扬只好苦笑著向廖群玉告了罪,与陶弘敏一道上了车。
数月不见,陶弘敏仍是那副二世祖的模样,嘻嘻哈哈没个正形。但程宗扬丝毫不敢掉以轻心。陶弘敏让雪隼团暗中窥视梦娘的事,自己还没忘,程宗扬倒有些好奇,这位陶五爷是看上自己哪点?难道真想拉自己当帮手,争夺陶氏当家人的位子?
但程宗扬一上车,陶弘敏就声明,今天不谈生意,只是闲聊。他说到做到,甚至连江州的战事也只字不提,似乎对陶氏的大笔投资丝毫不放在心上,说的无非是吃喝玩乐。
夕鱼楼的鱼羹果然美味,即使程宗扬存著心事,也吃得赞口不绝。
一顿饭吃完,临别时陶弘敏才不经意地说道:「听说云六爷也来了临安?」
程宗扬心头微震,脸上笑道:「陶兄消息倒灵通。」
陶弘敏道:「云六爷插手临安的jīng铁生意,抢了晴州商家三成的份额,很有几家铁商恨他入骨,我陶五怎么会不知道呢?」
「天下的生意天下人做,那几位把持了宋国的jīng铁生意,就不许别人进,未免太霸道了吧?」
「我早就看那些铁耗子不顺眼了,能让他们吃点苦头也好。」陶弘敏笑道:「程兄若是有时间,明天大家再吃顿饭?有些事想向程兄讨教。」
债主把话说到这份上,自己再没有推辞的余地,程宗扬只好道:「明天恐怕不成,後天,小弟一定扫榻恭迎。」
「一言为定!」
陶弘敏离开夕鱼楼,车马滚滚赶往悦生堂的方向。
秦会之道:「此人城府极深,公子小心。」
程宗扬心知肚明,今天的鱼羹只是试探,後天要说的才是正事。他摸著下巴道:「我倒有些奇怪,什么生意能让陶五爷亲自来临安呢?」
陶弘敏怎么看都不像买书的人,来悦生堂多半是与廖群玉的东家谈生意,但悦生堂在业内再有名声,也只是一家书坊,全卖了也不见得值多少钱,更用不著陶弘敏亲自来临安。
程宗扬想了一会儿,也琢磨不出,乾脆扔到一边,「走,去司营巷!」
「去拜访林教头?」
程宗扬笑道:「去看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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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营巷口已经有了一辆马车,这边驾车的独臂星月湖汉子一手抖动缰绳,策马从那辆马车旁驶过,停在能看到巷内的地方。
司营巷是条僻巷,这会儿刚过午时,巷中略无人迹。程宗扬拿出那套《金瓶梅》翻看,不愧是悦生堂出的jīng品,不仅纸张、印刷、校对都jīng细无比,而且图文并茂,比自己在建康那一套可强得太多了。
「瞧瞧这印刷!这绘图!比你六十银枚买的地摊货怎么样?你还说悦生堂不卖这个……」
秦会之道:「悦生堂确实是不卖这种书的。」
「那这是什么?你可别告诉这是廖老板自己的私藏。」
「公子说的不错,这确是悦生堂的私藏。」秦会之道:「书坊、藏书堂等处最怕火灾,传言火神忌秽,因此堂中往往会收藏一些chūn,宫图书,以为厌胜,用来避火,这套《金瓶梅》便是悦生堂专门刻印镇堂的图书。」
「还有这一说?」
「廖老板把镇堂的藏书送给公子,这份人情可不小。」
闲聊间,林冲与鲁智深一同回来。两人多半是在哪儿刚吃过酒肉,一边走,一边谈论拳脚功夫,林冲本来眉头紧锁,还为前rì的事动怒,但他是好武之人,听著鲁智深谈到妙处,眉宇间的忧怒渐渐散开。
程宗扬隔著车廉,带著一丝古怪的笑容看著两人。秦会之虽然不明白家主的用意,但也耐著xìng子在旁等候。
忽然旁边马车轻轻一动,一名灰衣大汉悄悄下来,先绕了个弯,避开巷内两人的视线,然後昂首挺胸朝巷中走去。
那大汉生得浓眉大眼,颇有几分好汉的气势,他怀中抱著一只布囊,囊上插著一茎乾草——六朝风俗,物上结草便是变卖的意思。离林冲和鲁智深还有十几步的时候,灰衣大汉长叹一声,拍著布囊慨然道:「如此宝刀,竟无人能识!」
林冲回头朝那汉子望去,鲁智深朝他肩上拍了一掌,「这贼斯鸟一看便不是好人,理他作甚!」
林冲却道:「兀那汉子,你拿的是何宝刀?」
灰衣汉子道:「你又不识货,问那么多却有何用?」
「你如何知我不识货?」林冲道:「且拿来让某一观。」
灰衣汉子有些不甘愿地解开布囊,绳结一松,便彷佛有股寒意从囊中涌出,接著露出一截刀柄。
林冲一看之下,脱口道:「好刀!」
那刀柄把手上缠著暗红sè的细麻绳,露出的部分sè泽乌黑,柄後的环首并非寻常的铁环,而是一条鳞须飞扬的蟠龙,龙身虬曲如环,质地十分特殊,非金非石,上面隐隐闪动著寒光,单看刀柄就不是凡物。
林冲按捺不住,伸手要去拿刀。灰衣汉子一把抱住布囊,正sè道:「我这宝刀乃绝世珍品,等闲不得一见!你要看刀,且拿钱来!」
鲁智深勃然大怒,「贼斯鸟!看一眼也要钱?」
林冲拉住他道:「且说如何计较?」
「看一寸须得一贯,此刀长三尺六寸,你若看全刀,须拿五十贯来!」
林冲月俸不过几贯,鲁智深更是常年jīng穷的身家。听到那汉子开出的价钱,林冲不禁道:「看一眼便要一贯,你这刀须卖多少?」
灰衣汉子摊开手掌,「两千贯!」
鲁智深叫道:「贼斯鸟!敢来消遣洒家!哪里的鸟刀便要两千贯!洒家二十文买把菜刀,也切得肉,也切得青菜、豆腐!」
灰衣汉子拉起布囊,转身要走。
林冲叫道:「且慢!」他拿出十枚银铢,「且看一眼!」
灰衣汉子哼了一声,接过银铢,揣进怀里,然後握住刀柄,拔出寸许。一抹寒气从鞘中淌出,凝重的刀光犹如实质。鞘口的猪婆龙皮彷佛无法承受锋锐的刀光气,「啪」的一声轻响,裂开一道细缝。
林冲怔了片刻,然後叫道:「这是何刀!」
「武林至尊!宝刀屠龙!」灰衣汉子傲然道:「这便是屠龙刀!」
程宗扬差点儿把手里的《金瓶梅》砸到那汉子脸上,好嘛!倚天剑还在叩天石那儿插著呢,这屠龙刀又出来了,你们这戏也演得太凑合了吧?
林冲却被那柄屠龙刀的寒芒镇住,半晌才道:「八百贯!」
「两千贯!」
双方争执半天,最後花和尚抡起拳头,作势要打,那汉子才服软,以一千贯的价格成交。
秦会之咂舌道:「此刀价值千金,林教头一千贯买来,著实捡了便宜。」
程宗扬冷笑道:「如果我在那儿,能杀到两贯成交,你信不信?」
秦会之摇头道:「此刀绝非凡品,两贯的价格,属下实难相信。」
「jiān臣兄,这场戏你也当真了。」程宗扬道:「只要林教头肯要,那贼斯鸟白送都肯。」
「公子此言,这屠龙刀莫非有什么古怪?」
「你听说过倚天剑,难道没听说过屠龙刀?」
秦会之摇了摇头。
「武林至尊,宝刀屠龙!号令天下,莫敢不从,倚天不出,谁与争锋!」程宗扬拍了拍袖子,「这对赝品,假的他娘的不能再假了。」
秦会之讶道:「此刀虽未出鞘,已然锋芒毕露,称之为神兵利器也不为过,公子何有此说?」
「忘了咱们是来看戏的?」程宗扬道:「这是高衙内挖的坑,专等著林教头往里面跳呢。你瞧著吧,後面还有好戏呢。」
正说著,巷内多了两条身影。那两人头戴斗笠,脚踏芒鞋,一手拿著竹杖,缓步行来。
林冲与鲁智深正在把玩那柄宝刀,未曾留意。擦肩而过时,其中一人手里竹杖「啪」的一声碎开,接著杖中飞出一点寒光,流星般直shè鲁智深眉心。
鲁智深光头一摆,寒光贴著头皮掠过,却是一柄细若手指的利剑。林冲正捧著刀爱不释手地把玩,过客竹杖碎裂的同时,他也握住刀柄。那柄屠龙刀极长,林冲反手将刀背在肩後,接著猿臂一展,宝刀出鞘。
只迟了这一瞬,鲁智深已陷身险境。另一名刺客提杖朝他腰後刺去,杖至中途,竹管迸碎,露出里面细长的剑身。
鲁智深被面前的对手逼住,无法闪避。他低吼一声,接著双掌「呯」的合在一处,那身破旧的僧衣应声鼓起,衣内彷佛有无数巨蟒涌动,接著露出无数细微的金光。
偷袭的长剑从鲁智深腰侧刺入,剑锋钻入他衣衫间,接著发出「叮」的一声脆响,竟然是金属撞击般的声音。
鲁智深护体神功全力施展,扭身一拳砸在剑上,暴喝道:「哪个鼠辈敢偷袭洒家!」
偷袭者长剑被鲁智深击中,微微一沉,头上的斗笠被劲气震碎,现出面容,却是青布裹头,只露出一双眼睛。两名刺客同时进招,一左一右朝鲁智深腋下挑去。
鲁智深狂吼一声,双拳左右击在剑上,他身上的僧衣被劲气震碎,刹那间彷佛无数蝴蝶飞开,露出布满刺青的雄躯。鲁智深遍体纹身透出暗金sè的光芒,犹如无数鲜花在身上一朵朵绽放。
两名刺客长剑虽利,却无法攻破他的金钟罩。交手间,忽然背後寒意大作,林冲手中的屠龙刀已经如狂龙飞天,一刀斩向两名刺客的背心。
两名刺客步法颇为巧妙,错身背对,一人攻向花和尚鲁智深,另一人旋身敌住林冲。屠龙刀带著匹练般的刀光落下,刺客的长剑与刀光一触,悄无声息地断裂开来,接著他握剑手臂溅起血光,断肢与断剑同时飞出。
屠龙刀去势未绝,刀锋未至,刀光已经落在刺客斗笠上,半笠悄然破碎,裂成两半,接著裹头的青布也齐齐分开,露出的却是一颗光头,头顶还带著香疤,竟然是一名和尚!
刀光乍过,那和尚头顶迸出鲜血,眼看一颗光头就要被屠龙刀劈开,一只大手蓦然伸来,磐石般架住林冲的手腕,硬生生阻住屠龙刀的攻势。
林冲抬眼去看,却是鲁智深。花和尚已经放翻自己的对手,他挡住林冲,然後对那和尚喝道:「莫慌!洒家过来救你!」说著一脚踹中那名和尚的小腹,把他踢倒,接著火烧屁股一样抓起旁边的碎布,手忙脚乱的给那和尚裹伤。
那和尚头顶鲜血河流,更重的伤势却是手臂。鲁智深一脚踏住他胸口,免得他挣扎,一边抓住他的断肢,封住他的穴道,然後用碎衣裹住扎紧,嘴里一边骂骂咧咧道:「直娘贼!三番五次来惹洒家!哪天惹恼了洒家,一把火烧了你们那鸟庙!」
那和尚倔强得紧,虽然疼得额头都是冷汗,还强撑著道:「鲁师兄!你抢了寺中传世的衣钵,小僧即便舍了xìng命,也要带你回去在佛前分说清楚!」
鲁智深屈起手指,「崩」的在他光头上狠凿一记,瞪著眼睛骂道:「洒家要有你那么傻,还能活到今天?洒家若是回去,早让那帮贼斯鸟剥皮拆骨,什么分说清楚!呸!说得好听!要不是看在师傅面上,洒家便把你这秃瓢敲开,灌泡尿进去,给你好生洗洗脑子!」
鲁智深骂得狗血喷头,手下却不含糊,三下五去二裹好那和尚的伤口,又帮另一名和尚推血过宫。
巷中遭遇刺客,自己下手打伤了刺客,又卖力给刺客救治,林冲看著古怪,收起屠龙刀道:「师兄?」
鲁智深顾不上答话,只晃了晃脑袋,让他不必插手。刚才他下手不轻,这会儿疗伤也颇费了一番工夫,鲁智深jīng赤上身,头顶冒著热腾腾的白气,竟比方才动手伤人消耗还大。
马车内安静得针落可闻,半晌秦会之咳了一声,「此刀果然是神品!」
程宗扬也瞠目结舌,自己大大的失算了一把,高衙内居然是玩真的!这小兔崽子究竟从哪儿弄来的屠龙宝刀?
鲁智深好不容易将两人救治好,盘膝坐下调息。那两名和尚互相看了一眼,然後扶携著起来,奔出巷子。
鲁智深一睁眼,发现两人已经跑了,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跳脚骂道:「这帮该死的贼秃!洒家又不是老虎!哪里就吃了你们!」
林冲道:「这是怎么回事?师兄与这两名僧人可是旧识?」
「此事说来话长,改rì再跟兄弟细说。」鲁智深拉起林冲进了宅院,一边说道:「难得你得了把宝刀,今rì且炖了香肉吃酒赏刀!莫让这些杀才搅了我们兄弟的兴致!」
第六章 翠微园
第六章
小半个时辰後,程宗扬叩响林家的大门,门一开便笑道:「好香的狗肉!小弟这趟可是来著了!」
庭中架了口大锅,一锅烂熟的狗肉炖得正香,鲁智深和林冲一边大快朵颐,一边把玩那柄屠龙刀。
见程宗扬进来,鲁智深叫道:「程兄弟!来得正好!且看看林师弟新得的宝刀!」
程宗扬带著秦会之、敖润和青面兽一同入席。只见那柄屠龙刀通体雪亮,刚才虽然接连斩剑断肢,刀身却看不到丝毫的划痕和血迹,远远便能感觉到一股逼人的寒意。
「好刀!」程宗扬心头微动,先赞了一声,然後道:「林兄,能否借刀让小弟一观?」
林冲虽然干著皇城司的差事,盯了他几天梢,但盯到鲁智深的菜园里也就罢了,加上这两天撞上高衙内的事,不免有些心灰意冷,早已不再把他视为嫌犯,当即递刀过来。
长刀入手,程宗扬便有了七分把握,这柄屠龙刀虽然是冒名的赝品,但比起玄铁打制的屠龙刀,只怕犹有过之。整刀长逾三尺,较平常的刀身长出半尺,份量十足。而且刀身那种特有的寒意,与自己怀里的珊瑚匕首如出一辙,分明是用大量珊瑚铁混杂了一些特殊金属打造而成。单是材料的价格,就绝不止一千贯。
秦会之久居南荒,自然识得珊瑚铁,这会儿拿到手中,不禁动容道:「此刀价值万金也不为过!」
被刀气一激,敖润猛地打了个喷嚏,「老秦,这是什么材料?」
「珊瑚铁,深海中万年生成的jīng铁。一斤上等的珊瑚铁两斤黄金也未必能换到,林教头这把刀买得著实值得!」
林冲心情大好,他本是豪杰心xìng,双方以前一点芥蒂既然抛开,程宗扬又屡次登门结交,便视为好友,众人在庭中食肉饮酒,赏刀为乐。
程宗扬很好奇鲁智深为什么会被两个和尚追杀,但花和尚喝得兴高采烈,似乎根本不把遇袭当回事,自己也不好询问。
宅中的女眷不便出面,庭中只有一个老仆伺候。众人虽然兴致高昂,程宗扬却怀著心事,吃了几杯酒,厚著脸皮道:「不知师师小姐在吗?」
林冲莞尔一笑,「便在楼上。程兄自去便可。」
程宗扬告了声罪,在众人善意的笑声中入室登楼。
林冲是武官世家,虽然称不上富贵,也是殷实人家,要不然也不能轻易拿出一千贯来。楼上四五间房,各自挂著厚厚的蓝布棉门廉。程宗扬看了看,离楼梯最近的应该就是客房,便推门进去。
隔著帘子,一个人影正背对著门口,低头做著什么。程宗扬轻手轻脚地走过去,一边伸头看了一眼,一边笑道:「做什么呢?」
那女子一惊,接著「呀」的一声痛叫出来,却是林娘子。程宗扬本来去闻她的发香,这会儿发现认错人,不禁一阵尴尬。
林娘子正拿了一方丝帕在刺绣,听到人声,失手扎住指尖。只见她白嫩的指尖渗出一滴殷红,鲜艳夺目。如果是梦娘,甚至李师师,自己都敢一脸无耻地凑过去,帮她吮吸鲜血,但林娘子指上的血滴却让程宗扬忌惮十分,不由自主地退了半步。
阮香凝翘起玉指,放入唇中,轻轻吮吸著,一边抬起眼,含嗔带恼地轻轻瞥了他一眼。她穿著一身宝石蓝的织锦小袄,衣缘绣著缠枝牡丹的花边,髻上插著一支白玉簪子,耳垂戴著镶金耳环,充满少妇成熟的风情。雪白的玉指,红艳的唇瓣,轻轻吮吸的动作,还有那种雅致秀婉的气质,使程宗扬心头禁不住一阵波动。
他还是第一次近距离接触这个很可能是黑魔海御姬的林娘子,她比起泉玉姬大了几岁,按成亲时间推算,应该是二十七八岁年纪,容貌与阮香琳、李师师母女有七八分相似,眉眼盈盈如画,肌肤犹如凝脂,顾盼间自有一番柔美姣丽的妙态。她双眉修长,眉梢……程宗扬心头猛然一阵狂跳,接著升起一股寒意。
阮香凝似乎没有察觉到他眼神的变化,低著头柔声道:「公子可是来见师师的么?她在邻房……」
程宗扬乾笑著道罪,然後离开房间,掩上门,不由抹了把冷汗。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刚才的观察中,自己竟然会得到一个诡异的信息,阮香凝虽然用黛笔画了眉,但仔细看时,能看到她眉梢微微散开——按照西门庆教给自己的相女之术,这个与林冲成亲十余年的少妇,竟然是个如假包换的处女!
难怪两人成婚多年没有子息,阮香凝藉著求子的名义,去见药婆、道姑之流也无人怀疑。西门庆啊西门庆,你如果知道那天几句闲话暴露了凝玉姬不yù人知的秘密,不知道会不会肠子都悔青了。
程宗扬转念一想,林娘子既然是处女,那林冲在这个黑魔海暗巢中扮演了什么角sè?他对这样美貌的枕边人动都不动,莫非……程宗扬一阵恶寒,如果真是这样,鲁大师,那你可太冤了……
程宗扬一边想,一边信步走到邻房门前,门廉掀开,李师师显然听到他找错房间的事,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然後扭头回到室内。
房间是一客一卧的格局,客厅的桌上放著几只木匣,里面分成一个个寸许大小的格子,盛放著各种药物。
「在配药?」程宗扬拿起一片药材闻了闻,「这是什么?」
「阿胶。补血的。」李师师道:「姨娘身子一直不好,奴家给她配付药调理气血。」
在发现阮香凝的秘密之前,程宗扬也许一笑了之,这会儿他只剩下苦笑了。
你凝姨还是处女,能生出来娃那才是见鬼了。
李师师却误会了他的表情,微嗔道:「好啊,你不相信奴家的医术吗?」
「我哪儿敢?」程宗扬笑道:「不过你娘和林教头都那么好的功夫,凝姨想必也是行家吧?身体一点小恙还用得著开药?」
「这你可看错了。」李师师道:「奴家给凝姨看过,她身体先天不足,不能习武。」
「你能看出来?」
李师师道:「奴家也是光明观堂出来的,不信奴家给你诊诊脉。」
程宗扬把手腕放在桌上,笑道:「看你能瞧出我什么病来。」
李师师坐下来,一手拉住袖子,探出纤手,将中指和食指放在他脉门上,然後垂目凝神,细心分辨他的脉象。
程宗扬低头看著她,心头刚才所受的冲击渐渐平缓下来。
这个後世有著无数传说的绝世名jì,此时还是个花枝般的少女,眉眼间没有一丝风尘之sè,有的只是那种未曾被人碰触过的风流与婉转。她肌肤像牛rǔ洗过一样细白,纤指温凉如玉,身上散发著淡淡的药香。唇角那颗殷红的小痣,诱人心动。柔嫩的唇瓣像鲜花一样迷人……
李师师的粉颊忽然间一红,一瞬间美艳不可方物。接著她啐了一口,放开程宗扬的手腕。
她刚才正在诊脉,自己的心跳血行半点也瞒不过她,以她的玉雪聪明,多半猜到了自己转的什么龌龊念头。程宗扬讪讪地收回手,一边想著要不要把《金瓶梅》拿出来,给她一个惊喜。
突然楼内传来脚步声,接著一个声音唤道:「师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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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师师立在窗边,有些生硬地向阮香琳道:「娘。」
阮香琳对林娘子道:「阿凝,你先出去吧,我和师师说几句话。」
关上房门,阮香琳声音柔和下来,「师师,怎么不回家住?」
李师师没有回答,过了一会儿,她幽幽叹了口气,轻声道:「娘,你真的想让女儿嫁给高衙内吗?」
阮香琳执住女儿的双手,柔声道:「娘知道你自小虽然听话,却是个心气高的xìng子,等闲人家你也看不上——可太尉府的小衙内难道还配不上你么?」
见女儿无动於衷,阮香琳又道:「小衙内虽然是螟蛉子,可高太尉就这么一个孩儿,捧在手心怕飞了,含在口中怕化了,说起来也骄纵得有些不成样子。但他年龄尚小,再大著几岁,就知道走正途了……」
李师师道:「你说的正途是当官吗?娘。」
「你爹爹和娘新都是江湖出身,知道江湖的甘苦。你爹爹风里来雨里去,拼了xìng命拿血汗换来这份家业。如今咱们的镖局也京中也算有名号的,可是一步踏错,就翻不过身来。镖局的事你也知道,纵然没有这桩事,官府说封便就封了,论安稳还及不上你姨父。」
阮香琳道:「你姨父年少时,人都说是英才,可他这么多年来只做了个禁军教头。再看小衙内,年纪轻轻早已经荫封了正五品的武职,你姨父这个教头,见著他还要请安问好呢。你若嫁给小衙内,便是一步登天了。」
「女儿嫁过去只是个姬妾,姬妾啊,娘。」李师师道:「娘难道不知道那些豪门的姬妾吗?」
「姬妾又怎么样?以女儿你的容貌,小衙内还不对你爱护得如珠如宝?即便作不了正妻,作个专宠的妾室也足够了。」阮香琳轻抚着女儿的发丝,安慰道:「只要女儿你肯曲意奉迎,把小衙内服侍高兴了,再生个儿子,将来太尉府还不是你的?匡神仙说过,咱们一家的富贵都系在女儿你身上。到时女儿可别忘了爹娘,你爹爹一直想要一个小武官的职衔……」
李师师脸sè越来越苍白,母亲後面絮絮叨叨地一番劝解,她一个字都没听进去。良久,她垂下眼晴,「我累了。」
「那好,你早些休息。」阮香琳道:「你爹爹又出去走镖了,你明天早些回家来,过两rì,娘便送你去太尉府……」
程宗扬在室内听得清清楚楚,感觉又是怪异又是不解。以阮香琳的xìng情,再怎么说也不该是这样的市侩妇人,可她说起做官的好处,如何讨太尉府的欢心,却是发自肺腑——也许这才是江湖人闯荡多年之後现实的一面吧。
李师师不yù被娘亲看到有陌生人在自己房里,听到声音便让程宗扬到内室暂避。阮香琳走後,李师师呆坐良久,才起身回到内室。娘亲那番话本来让她芳心yù碎,可看见那个年轻商人竟然毫不客气地躺在自己闺床上,还大模大样地跷起二郎腿,不知为何,她不但没有生气,好笑之余反而生出一丝莫名的安全感。
李师师并不相信这个年轻商人能够对付太尉府的势力,晴州商人虽然有著种种夸张的财富传说,但他真若有足够的钱财,也不必在荒山露宿,而且以他的年纪,有钱也多半是家族父辈的。他只是一根稻草,自己在没顶之际唯一能握住的稻草。
「你都听到了?」
「差不多吧。」程宗扬坐起来,半真半假地说道:「其实你娘说的挺有道理的。」
「怎么?你也想巴结太尉府吗?」李师师淡淡道:「好呀,等奴家嫁过去,伺候得小衙内开心,也帮你引见,给你讨一份荣华富贵怎么样?」
李师师口气虽然冷淡,美目渐渐发红,接著两行珠泪滚落下来。
程宗扬没有带手帕的习惯,只好用手指抹去她的泪痕,「逗你玩的。」然後带著几分认真道:「别担心。」
李师师哽咽著道:「再过两三天,奴家便货物般送到太尉府去了,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两三天可以发生很多事。」程宗扬轻描淡写地说道:「我说不用担心,你就别担心了。」
李师师泪眼模糊地看著他,一瞬间她有种感觉,他说的都是真的。有他在,自己真的不用再担心什么。
程宗扬从楼里出来,庭院中已经酒肉狼藉,林冲喝得玉山倾颓,脸sè通红地醉倒在旁,鲁智深则是豪气大发,光头上的香疤像要跃出来一样鲜明。兽蛮人不擅言辞,xìng情凶恶,即便为了吃到羊肉跟随程宗扬,也很少与同行其他人交流,青面兽与鲁智深却颇为投缘,两人拿著大碗,喝得不亦乐乎。
这边敖润端著碗道:「来!老敖敬大师一碗!」
鲁智深来者不拒,举碗道:「乾了!」
秦会之笑著走过来,对程宗扬耳语道:「阮女侠临走前,与林娘子在房里谈了一会儿话。子元兄跟了去,刚传回的消息,阮女侠去的方向,既不是镖局,也不是太尉府。」
程宗扬心头微震,意识到自己漏算了一著。既然林娘子与黑魔海有牵连,阮香琳也未必就与黑魔海无关。阮香琳对女儿如此绝情,颇有些魔门的作风,姊妹俩联手给高衙内下的套也大有可能,这会儿阮香琳既然没有回家,难道是去给妹妹传递什么消息?
「你在这里陪花和尚,我和子元去看看。」
「属下陪公子一道去,这里有老敖便够了。」
「不行。」程宗扬道:「她如果是去见巫宗的人,你若露面,反而不妙。我和子元两人跟著,情形不对,立刻就撤,不会和他们动手。你在这边仔细盯著林娘子,必要的时候可以动手。」
秦会之只好道:「公子小心。」
「放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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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中无法驰骋,马车速度并不快,程宗扬没费多少力气便追上威远镖局的马车。双方会合之後,由俞子元驾车载著程宗扬,两人衔尾追去。
马车一路驶向城外的西湖。俞子元在鹏翼社驶过多年的车船,jīng擅於追踪之术,他与威远镖局的马车远远隔著里许的距离,彼此不见影踪,只盯著车辙的印迹追踪。
西湖在望,道路旁出现一处岔口,眼看车辙沿右侧的大路向湖畔驰去,俞子元却停了下来。
观察片刻,俞子元指著路旁的车辙道:「有人从这里下了车。」
程宗扬瞧著车轮的痕迹,「车辙变浅了?我怎么没看出来?」
「马车在道旁停了一下,再前行时便浅了少许,」俞子元道:「车上的人应该是下车往旁径去了。」
那条岔路两旁植著杨树,像是私家庄园的道路,但路上遍布车辙,看上去足有十几辆之多。
俞子元审视片刻,「一共有十六辆马车,还有几十匹马经过,时间在两个时辰之内。」
这么多车骑齐聚此地,难道是黑魔海的大聚会?程宗扬当机立断,「大路上不能停车,你驾车到湖边等我。一个时辰内如果我不回来,你就回城找秦会之、敖润和老术,一块儿来救我的小命。」
论修为,突破第五级的程宗扬已稳在俞子元之上,而且如果真是黑魔海在西湖聚会,游婵很可能也会到场,有她对自己身份的误解,可以掩盖很多事。自己孤身探访看似冒险,实际风险比两个人要小得多。
俞子元显然也意识到这一点,没有太多争执,只利落地敬了一个军礼,然後驾车离开。
道路尽头是一片数亩大小的庄园,门前停著不少车马,看上去都颇为华丽。
程宗扬远远避开护卫的视线,绕到庄後,先从背包里拿出一只头套,遮住面孔,听了一下墙内的动静,然後轻轻跃上围墙。
程宗扬早已不是第一次干这种勾当,他跃进园内,先找到一处隐蔽的檐角,藏好身形,这才眯著眼打量这座庄园。
庄园依湖而建,似乎是哪户富贵人家的别业,面积颇大,前面是正院,临湖一侧是花园。园中人并不多,大多是仆佣护卫之流。程宗扬把目光放在湖畔一处水榭上,片刻後悄然掠去。
路上遇到几名护卫,虽然恶形恶像,但修为都稀松得紧,别说是黑魔海的jīng英,就连吴战威、敖润那样的江湖好手也看不到几个。程宗扬越是前行,心里越是嘀咕,这些家伙怎么看著不像黑魔海的妖人,倒有些像高衙内那帮恶少的仆从护卫呢?
水榭有三层高,临湖一侧打著几排柱子,将水榭一半的建筑架在湖面上。程宗扬在司营巷看完林冲买刀的热闹,时间已经不早,这会儿夜sè初临,水榭上点起无数灯笼,星星点点的灯光映在水中,彷佛将水榭与水中的倒影连为一体。
程宗扬伏在水榭後的暗影中,一边听楼内的声音,一边缓缓调理气息,一刻钟後,他飞身而起,以猿猴般轻捷的动作攀上水榭,接著蜷身缩在檐角下。静等片刻没有察觉到危险之後,他用脚尖挑著檐下的椽子,探过身,一手攀住窗欞,轻轻一推,木制的窗欞应手而断,露出一个可以容身的孔洞,悄悄钻了进去。
程宗扬先打量了一下自己所在的环境。这里是位於水榭最顶端的阁楼,看地上的灰尘,似乎封闭已久,藏身此处,一时半会儿不会有人发现。这里的位置又在湖上,万一风头不妙,自己跳到水中也有大把逃生的机会。
看好退路,程宗扬这才潜身往楼下探去。楼下是一间大厅,推开绿玻璃镶嵌的窗户,直接就可以看到西湖万顷碧波。这会儿厅内灯火通明,大厅侧面摆著一张宴席用的圆桌,靠著墙壁是几张坐榻,前面摆著一架巨大的山水屏风。
晋国宴会多是一人一席,众人分榻而坐,分席而食。宋国则流行聚餐,宾客围著一张大桌欢聚宴饮。看桌上陈列的餐具,自己摸对了地方,这里就是聚会的地点了。
厅中并没有多少可以藏身的地方,不过自己跟小狐狸练过,对偷鸡摸狗的手段并不陌生。这种地方最好的藏身之处莫过於梁上,位置高,视野开阔,无论偷窥还是窃听都十分方便,而且活动范围很大,进可攻,退可逃。大厅的大梁有一人多粗,下面打著细格状的天花棚,梁下用八根柱子撑住,不当一趟梁上君子实在太可惜。
程宗扬看准方位,然後退回阁楼,轻手轻脚地揭开地板,落到梁上,轻轻走了几步。忽然屏风後响起脚步声,人没到就传来一阵大笑。程宗扬忙屏住呼吸,伏下身,将身形隐藏在yīn影中。
「陆谦,这回的事你办得不错。本衙内还以为那个鸟女侠多了不得呢,原来这么容易上手,哈哈哈哈!」
屏风後面还有一张座榻,高衙内挺著肚子进来,一屁股坐在榻上,得意地翘起腿。
陆谦恭敬地说道:「这都是小衙内本领高强,由不得阮女侠不服。」
高衙内的模样怎么看都像个被宠坏的胖小子,他这会儿心情甚好,「你和富安怎么安排的?给本衙内说来听听。」
「回衙内。」陆谦道:「当初威远镖局的李总镖头来府中拜年,衙内看中李总镖头的夫人,卑职与富管家商议,借李总镖头一心想巴结太尉府的机会,先送了批货让威远镖局押运,然後卑职带人在途中把货物劫走,让威远镖局背上一笔赔不起的巨债。」
「这第一步是事出有因,李总镖头和阮女侠虽然在江湖中也是有字号的,但找不到凶手,讨不回货物,赔不起钱财,先输了理,凭什么和我们太尉府斗?」陆谦道:「李总镖头四处求人,也没讨来帮手,只好来求衙内。卑职和富管家商量,放他在太尉府跪了几rì,也不见面。待磨掉他的xìng子,才暗地里提点李总镖头,让阮女侠登门来求。」
「李总镖头又不是三岁的小儿,自然知道其中的意味,只要他肯答应,此事便成了三分。阮女侠如果肯来,此事又成了三分。卑职事先已经打听过,阮女侠外似豪爽,内里却是个爱慕虚荣,贪图富贵的xìng子,只要有转圜的余地,必不肯落得倾家荡产的下场。只不过贸然去说,阮女侠未必会放下面子从了衙内。於是卑职便放她登门几趟,只声称要打官司。」
「阮女侠心里的急切便是木人也能看出来,卑职见火候差不多了,便让她夜里来拜见衙内,她若肯时,这事便成了九分。果然见面时衙内只露出点口风,便把她手到擒来,遂了衙内的意。」陆谦笑道:「这计策没什么稀奇,对旁人也就罢了,李总镖头为人没什么担当,阮女侠又是个没节cāo的,一套便套个正著。」
「没节cāo,说得好!」高衙内哈哈笑道:「这些江湖人,就是不知廉耻。」
陆谦道:「便是阮女侠知廉耻,守贞节,撞上衙内这般的泼天富贵,也顾不得了。」
高衙内嘿嘿笑道:「那贱人倒生了一身白馥馥的好皮肉。」
陆谦道:「衙内若想多玩几时,不妨给她点甜头……」说著陆谦低了头,附在高衙内耳边窃窃私语。
高衙内浑不在意地说道:「不过是几个官职,一点俸禄,又不用我自家掏腰包。」他摸著下巴,露出一脸yín笑,「等阮女侠把女儿送来,本衙内倒要看看,她们母女身上有哪点儿长得不一样……」
陆谦道:「以衙内的手段,便是让她们母女同榻侍奉,也不是什么难事。」
程宗扬伏在梁上,微微眯起双眼,呼吸细若游丝。镖局被劫的蹊跷自己原也猜到七八分,但没想到陆谦这狗贼如此有心计,略施手段就让高衙内轻轻松松把阮香琳弄上手,还打起李师师的主意。
发现这并非黑魔海的聚会,程宗扬起初那点担心早飞到九霄云外。这些恶少的打手爪牙虽多,但除了一个陆谦,其他人自己还不放在眼里——经历过江州的血战之後,这种档次的打手,连当自己的对手都没资格。
「啃过的瓜,再甜也不新鲜了。」高衙内坐在榻上,翘著腿道:「陆谦,林娘子那边的事怎么样了?」
陆谦躬身道:「万事俱备。」
「林冲那个蛮夫,跟我抢女人,我玩死他!」
陆谦挑起拇指,「衙内好气魄!」
高衙内道:「事成之後,少不了你的功劳!」
陆谦道:「都是衙内指点有方,卑职不敢居功!」
高衙内得意地说道:「小陆子,跟著我,不会让你吃亏的。」
「多谢衙内栽培!」
高衙内摸著下巴道:「阮家这几个娘儿们很够味啊。老子搞过阮女侠,再搞她妹妹林娘子,还有她那个水嫩嫩的女儿……嘿嘿……」
陆谦笑道:「临安城中豪客虽然不少,但衙内这样一箭三雕著实是独一份。
阮家两个嫡亲姊妹,再加上个花朵般的女儿,衙内若是得手,不仅是场好艳福,也是一段佳话。」
高衙内哈哈大笑,「阮女侠呢?」
「已经来了,在外面等著伺候。」
「叫她进来!」
「是!」陆谦抱拳道:「属下告辞。」
第七章 高俅,奸贼耳!
第七章
廊外传来环佩的轻响,接著一个美艳的女子便缓步进来,伏在地上向高衙内叩拜一礼,声音柔细地说道:「民妇阮香琳拜见衙内。」
高衙内歪斜著倚在榻上,懒洋洋道:「起来吧。」
那女子抬起头,果然是威远镖局镖头夫人,**玉带阮香琳。她此时刚刻意妆扮过,与平常容貌又是不同。她玉颊细细敷了粉,眉毛仔细描过,唇上涂著名贵的胭脂,衣物也换了一袭淡红sè的云裳。里面的抹胸开得极低,露出大半白腻的肌肤,下身是一条薄薄的碧丝长裙,灯光下更显得眉枝如画,艳光照人。
高衙内眼中满是得意地招了招手,阮香琳款款起身,扭著纤腰,风姿绰约地走过去。高衙内一把揽住她的腰肢,把她抱坐在自己腿上,然後毫不客气地朝她嘴上亲去。
阮香琳已经是被他弄过的,这会儿面带羞态,半推半就地依在他怀中,扬起脸任他亲吻。
如果眼前一幕是高太尉那种老牛吃李师师那样的嫩草,自己说不定已经怒发冲冠,跳下去给他来个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可高衙内虽然胖得像猪,但年纪不过十五六岁,阮香琳却是个三十余岁的妇人,论年纪作他娘也够了。这样一个**的美貌妇人被一个小兔崽子乱搞,程宗扬很有种异样的好笑感,一时倒也不忙著去打扰这对野鸳鸯。
高衙内一边亲著美妇鲜红的小嘴,一边张手在她丰挺的**上揉捏。阮香琳身子软软依在他怀中,胭脂红唇张开,吐出香舌任那小家伙含在嘴里咂弄。
高衙内双手越来越不老实,阮香琳勉强挣开嘴,两手挽住衣带,轻喘细细地说道:「衙内,奴家……不可以的……」
高衙内眼一横,「本衙内搞都搞过了!这会儿怎么不可以?」
阮香琳柔声道:「奴家的女儿过几rì便要到府上服侍衙内,奴家……不好再作这种事……」
「你女儿是你女儿,你是你,有什么妨碍的?」
阮香琳既然把女儿送给高衙内消受,也算得他丈母娘,为著起码的体面,也不好和他再行苟且。高衙内又扯又拉,阮香琳推三阻四,只是不肯。
高衙内想起陆谦的话,於是放开手,摆著架子道:「姓阮的,你们威远镖局丢了我的财物,一条御赐的玉带,让你女儿陪本衙内一年,本衙内已经是赔了。
还有十万贯的货该怎么算呢?」
阮香琳脸sè微微一白,她自知理亏,十万贯又著实赔不起,一时间讪讪地无法应答,半晌才软语道:「求衙内恩典。」
「恩典?好办!」高衙内隔著衣物在她腿间摸了一把,yín笑道:「没钱就拿身子来还,成不成?」
阮香琳低声道:「奴家是良人,不是乐户……」
「良人怎么了?」高衙内道:「本衙内跟你打个商量,你让我cāo一下呢,算是一贯,怎么样?」
阮香琳面露惶然,一时没有答话。
高衙内以为她不情愿,哼了一声道:「姓阮的,你可想清楚了,临安青楼上好的粉头,被人cāo上一夜,夜资也不过十来贯,十万贯把人卖了也挣不出来。本衙内给你开的价码是cāo一下一贯,你只要分开腿,轻轻松松就赚了上千贯,世上哪儿还有这么便宜的事?」
阮香琳心里已经是肯了,面上却不好一口答应,只挽著衣带的手渐渐软了。
高衙内瞧出便宜,一把扯开她的衣带,把她的长裙褪到臀下。
「摸一下也算一贯!」
阮香琳最後的防线终於失守。烛影摇红,美妇斜倚榻上,碧绿的丝裙被扯落下来,光著一条雪白的**斜垂在榻侧,她一手扳著坐榻的靠背,一手扶著榻沿,玉体横陈。高衙内活像一头小公猪趴在她腿间,然後拿起榻侧一只酒觥,让她喝下去。
阮香琳轻喘道:「奴家不会饮酒……」
「哪里是酒?里面是上好的暖药,」高衙内道:「且喝了待本衙内与你好生快活,你若肯卖力,今晚便能赚够一万贯!」
阮香琳听见一个晚上便能挣到一万贯,不禁心头摇曳。左右已经遂了高衙内的意,用不用chūn药也没甚区别,於是接过来,慢慢喝了。那chūn药xìng子极烈,不多时阮香琳便露湿花心,眉眼间满是诱人的chūnsè。
高衙内爬起来,一边解著衣服,一边道:「把衣服脱了!」
阮香琳依言解开衣物,一件一件放在一边,最後除下抹胸,脱得身无寸缕,仰面躺在榻上,分开双腿,就在这时,後面的屏风突然被人推开,大厅的灯光一下透过来,将坐榻照得通明,接著身後爆发出一阵大笑。
阮香琳**著雪滑的玉体躺在榻上,她惊恐地瞪大眼睛,只见榻後十几个华服鲜衣的恶少正放肆地大笑著。
「这粉头不错嘛,老大真好口福!」
「哪儿是粉头,这是威远镖局总镖头的老婆,还是个什么女侠呢,照样被老大搞到手!」
「这么浪!下面都湿透了,还一个劲儿滴水呢,老大,你是不是喂这婊子吃chūn了?」
「老子还没玩过女侠呢,听说练过武的女人特厉害,又耐玩又耐cāo,是不是真的?」
阮香琳惊觉过来,一边去推身的高衙内,一边急忙去掩住身子。手一动,她才发现自己手臂一丝力气都没有,竟然连身上的小衙内都没有推开。阮香琳刹那间想起自己喝的那杯药酒,里面不但有chūn药,还有散功的药物,无法催动真气,自己连寻常的弱女子也有所不如。
一帮恶少七手八脚按住阮香琳,高衙内道:「这婊子欠了本衙内的钱,自愿拿身子还债,说好cāo一下算一贯,一共是十万贯。阮婊子,这十万下本衙内一个人干不过来,便把兄弟们叫来一块讨债,你看怎么样?」
旁边有人怪腔怪调地说道:「咱们十三太保合斗阮女侠,大战十万回合!保证把阮女侠打个屁滚尿流!」
程宗扬伏在梁上,悄悄握紧拳头。阮香琳为了讨好高衙内,保住财物,自愿拿**和高衙内做交易,虽然算不上公平,但一个愿cāo一个愿挨,自己也没什么好说的。可小兔崽子这么做,未免有点太过分。
园中的护卫仆从知道主子在水榭搞事,都知趣地远远避开,要对付这些小崽子,算不上什么难事。程宗扬盯著阮香琳,暗暗准备出手,只要救了人,往水里一跳,西湖这么大,就是陆谦带著禁军来也没用。
阮香琳被突如其来的惊吓骇得脸sè雪白。陆谦说她爱慕虚荣,贪图富贵并不是事出无因,当初她为失镖的事求到高衙内,被他藉机占了便宜,虽然事後颇为後悔,但转念想到就此攀上太尉府小衙内这根高枝,反而有些沾沾自喜起来。
太尉府掌著兵权,临安城里多少镖局想攀太尉府的关系都苦无门路,自己却不仅入了太尉府的门,甚至还上了小衙内的床榻,与高太尉爱如珍宝的小衙内有了肌肤之亲。反正已经遂了小衙内的意,失了名节,不若趁小衙内高兴,给丈夫谋个一官半职。
阮香琳反覆权量,自家年纪已长,小衙内多半图个新鲜,三五次之後说不定就忘到脑後,自己白白失了贞节不说,便是小衙内一时半会儿不丢手,自己一个有夫之妇,也没有三天两头去太尉府的道理,因此才动了嫁女的心思,想图个长远之计。
方才高衙内说起拿身子换十万贯,阮香琳一半看在钱财上,一半也是念著好攀紧高衙内这根高枝,藉著还债的名义,用身子慢慢笼络他,才应承下来。没想到高衙内却把自己看得如此轻贱,占了自己的身子还不够,还呼朋引类,一道拿自己消遣。
阮香琳羞愤yù绝,心底的恨意直涌上来,一时只想等自己功力恢复,便把这些恶少杀个乾乾净净!
羞恨纠缠间,阮香琳脑中忽然有一个模糊的念头一闪而过,紧接著变得清晰起来。
这些公子一个戴金挂玉,都是大有来头的权贵子弟,论家世,只怕比高衙内也差不了太多。如果能和他们都拉上关系,各家的财货都由自家的镖局承运,丈夫再设法谋个武职,有这么多权贵子弟帮衬,必然如水得鱼,自己的地位也水涨船高,将来的富贵不可限量……
这个念头越来越强烈,阮香琳似乎看到富贵正朝自己招手,起初那点羞愤已经不翼而飞。渐渐的,脑中只剩下一个念头,这些权贵子弟一个个都大方得紧,若能巴结上他们,付出一点代价也值得了。
程宗扬刚长身yù起,却见阮香琳呆了片刻之後,忽然身子一抖,接著露出一个柔媚入骨的笑容,娇声道:「好衙内,轻著些……」
梁公子道:「贱人!认得我吗!」
阮香琳望著他指上的金戒指,露出一丝迷醉的眼神,然後抬起眼睛,娇声说道:「梁公子莫要气恼,待小衙内完,奴家便陪公子快活……」
程宗扬慢慢松开手,眼睛却盯著阮香琳的表情。怎么不明白阮香琳已经到了羞愤yù绝的边缘,为什么会突然来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高衙内得意洋洋地爬起来,「这婊子怎么样?瞧这一身肌肤,比楼里那些个当红的粉头也不差吧!」
一个公子道:「这婊子不光生得美貌,难得是又sāo够浪,老大,你从哪儿找来的?」
「蔡二,刚才不是说了!这是威远镖局总镖头的老婆!」
「原来是个民妇。」姓蔡的少年道:「我还以为老大抢了谁的如夫人呢。」
阮香琳赤条条躺在榻上,被那些恶少指指点点,又摸又弄。那具雪滑的身体带著成熟妇人特有的丰腴与白美,在灯光下纤毫毕露,她脸sècháo红,发出细细轻喘,浑圆的双rǔ在胸前不住起伏,被人摸到要紧处,不时发出几声媚叫。
「让开!让开!」高衙内道:「该小梁子了!」
高衙内指著梁公子道:「这是梁公子,十三太保排行十一!」
阮香琳娇声道:「梁公子。」
梁公子解了衣物,抱著阮香琳,正待提枪上马,阮香琳在他耳边说了几句什么,梁公子脸上露出yín笑,然後松开手,将指上的金戒指揪下来丢给她。
阮香琳似乎那些恶少的讪笑毫不在意,她喜滋滋地看著指上的戒指,目光里充满沉醉的喜悦。
望著阮香琳脸上的笑容,程宗扬心里已经没有半点出手救援的冲动,眼神变得冷静如冰。阮香琳也许的确有一点虚荣和贪图富贵,但绝不至於yín贱至此。从一个总镖头的夫人,变成一个可以为一枚戒指出卖**,人尽可夫的yín妇,这种转变太不正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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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宗扬推开门,呼吸了一口冷冽的空气,然後走下台阶,在庭院里活动了一下手脚,这才负著手朝前院走去。
七个月时间,从一只菜鸟跃升为踏入第五级坐照境的高手,即使有生死根的辅助,这个速度也足够惊人。程宗扬不知道其他有生死根的人是不是有自己的运气,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接连赶上数场战争,其中两场都是伤亡以万计的大战。
充足的死气为自己提供了源源不断的真阳,使自己的修为以常人难以想像的速度突飞猛进。
对於寻常人来说,第五级的修为意味著五十年的修炼。资质卓异者即使修行倍进,也需要二十年以上的苦修——而自己仅仅用了七个月。虽然因为王哲的告诫,自己没有流露过什么得意,但心里也不免自己的速度沾沾自喜。直到离开江州之前,殇侯的提醒才使自己jǐng醒过来。
依照殇侯的指点,程宗扬重新审视了一遍自己的修为进度。也许是因为修为的提升,也许是因为这次足够耐心。程宗扬终於注意到自己丹田内那些组成气轮的细微白光并不是想像中那样纯净的光芒,而是伴随著许多看不清楚的微小暗sè物体,蕴杂著大量杂质。
生死根xìng质特异,沟通生死之际,化死为生。往好里说,自己是走了天大的狗屎运,身怀绝世奇珍,死老头说的天命之人,舍我其谁!往坏处说,这种只存在传说中的东西,根本就没什么人见过,也就没有人能给自己指点。殇侯的提醒只是出於他身为宗师级人物的推断,要想真把生死根整明白,只怕要把自己剖开研究个十年八年才好说。
程宗扬只能猜测,这些杂质可能与死者的魂魄相关,生死根在吸收死亡气息转化为生命之源的时候,把大量杂质也一并吸收进来。大部分杂质都在自己修炼时被清除出去,但还有一部分留存体内。这些杂质少的时候还好说,但现在自己吸收的死气不是几百几千道,而是以万计,累加起来是个很可怕的数字。
真气驳杂不纯的恶果,一般修炼者都能说个一二三来,总之就像盖楼一样,根基不稳,盖得越快,建得越高,倒塌的可能xìng也越大。因此离开江州之後,程宗扬不再刻意去追求修为的提升,而是每天用两个时辰来凝聚真元,去除真气中的杂质。
但去除的进度比自己想像中要慢很多,毕竟自己吸收的死气不下万道,想彻底炼化乾净,恐怕得十年八年。程宗扬倒不是很急,十年八年自己也等的起,问题是有人等不起。
自己出现在六朝到现在还不足一年,托岳鸟人这个便宜岳父的洪福,结下的仇家已经一大把了。而且程宗扬很清楚,这只是岳鸟人遗产的冰山一角。能把这鸟人搞得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他的大仇家恐怕还在後面。自己的修为对付个恶少不在话下,要撞上真正的高手——远的不说,就秦太监那种的随便来一个,自己立马就得歇菜。
要想自保,起码得有第六级的修为,打不过也逃得过。现在自己一方面急需提升修为,一方面又要避免修为疾进,带来难以承受的後果,这两者的平衡还不真不好找。
程宗扬晃到门口,又转身回来。前些天他还有心情去门外散散步,和街坊们打个招呼,见识一下临安的市民生活。但这份心情在自己屯田司员外郎的身份传开之後,就被迅速破坏了。想想,一大早出门散个步,一票人不管老的少的男的女的,见面就客气行礼,恭恭敬敬称呼一声「程员外」,对一向以现代都市死白领自居的程宗扬来说,简直就是噩梦。
不过在院里散步也没躲开,自己刚折过身,就有人过来,抱著拳粗声大气地道了声:「员外!」
程宗扬一早上的心情都被这声「员外」给搅了,黑著脸道:「狼主,你羊肉吃多了?」
金兀术粗声道:「秦帅吩咐过,见到官人,要叫官称!」
「打住!你这声官人把老子的汗毛都吓得竖起来了!」程宗扬道:「有什么事,赶紧说!」
「瘦子冯来了。」
「冯源?」
金兀术道:「天不亮就来了。老秦给他疗伤,没有惊动员外——家主。」
程宗扬赶到客房,秦会之、俞子元和林清浦都在,却没看到冯源。
「怎么回事?冯大,法怎么受伤了?」
秦会之道:「雪隼团出事了。」
程宗扬心头一紧,「哪边?」
「城外。薛团长在西湖边的藏身处。」秦会之道:「凶手是冲著薛团长去的。冯大,法昨晚出去买东西,回来发现已经没了活口,薛团长的首级也被人取走。老冯倒没有受伤,只是一路跑回来脱了力,又受了风寒。」
薛延山伤势渐愈,自己有心把冯源替换回来,将薛延山送到江州,没想到还没来得及实行,就撞上这件事。
程宗扬边走边道:「其他人呢?」
「敖润去分号打探消息,有社里的兄弟跟著,这会儿差不多该回来了。」
程宗扬进到了内室,看了看冯源。冯大,法脸sè又青又白,似乎受了极大的惊吓,xìng命却无碍,这会儿熬了药,刚服下入睡。
程宗扬悄悄退出来,埋怨道:「这么大的事,怎么不叫醒我?」
秦会之道:「公子昨晚从瓦子回来已经晚了,属下擅作主张,如有不当之处,还请公子责罚。」
程宗扬一阵尴尬,自己昨晚从西湖畔的别墅回来,在橡树瓦子消磨了两个时辰,回到住处天也差不多快亮了。
说来自己也够惨的,本来身边不缺女人,别说死丫头和梦娘那种绝sè,就是卓贱人拉出来,就能把橡树瓦给镇了。可自打离开筠州,自己就跟一群光棍汉子混在一处。这一个来月,除了偶然遇到游婵,大家出於友情临时搞了搞,其他时候过得比花和尚还素。昨晚那幕,只要是个男人都受不了,自己没有当场跳下去把那帮小兔崽子踢倒,已经很有克制力了。
但这些理由实在不足以为外人道,程宗扬只好拍了拍秦会之的肩,「你做的不错,但碰见这种事,还是叫我一声。大家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你们在外面拚死拚活,我在里面睡大觉,这可说不过去。」
秦会之拱手道:「是。」
程宗扬坐下来思索半晌,然後道:「出事的虽然是雪隼团,但雪隼团出事之前,正准备赶往江州。很明显,下手的人是冲著江州来的。我对薛团长说过,雪隼团的事就是我的事,这份责任我来担!会之,你去出事的地方看一下,找找有什么线索。」
「是。」秦会之领命而去。
程宗扬对俞子元道:「那处别墅打听出来了吗?」
俞子元道:「打听出来了。那园子叫翠微园,是高太尉的别业,与黑魔海应该没什么关系。」
看来是自己杯弓蛇影了,论起与岳鸟人的血海深仇,黑魔海恐怕还在贾师宪之上,可自从晴州交手之後,黑魔海就全无动作。这种反常的举动,更让自己疑神疑鬼。上次与游婵见面,虽然知道了凝玉姬的存在,但她来临安做什么,自己却一无所知。如果说黑魔海平白吃了这么大一个亏,却轻轻放过去,不加报复,那他们也不是黑魔海了。
程宗扬想著,随口道:「高太尉这人怎么样?不会是个大忠臣吧?」
高俅jiān贼的名声比秦会之也差不了多少,但在六朝这个变形的世界里,天知道他会不会变成个圣人。
「高俅,jiān贼耳。」俞子元不屑地说道:「那斯没什么长处,不过踢的一脚好球,投了前任宋主所好,不知如何从了军,就此青云直上。自从他当上太尉,就拚命聚敛钱财,他掌管的禁军不光给朝中的官员牵马守门,有些当官的起楼造屋,还让禁军去做苦力,直把禁军当作自家仆役,自己赚得盆满钵满,还讨好了朝中官员。」
林清浦笑道:「这等好官,可千万不能让他倒台了。」
程宗扬也笑了起来,「会之说咱们那位线人抵得上数万jīng兵,我看这位高太尉起码也能顶一个军,宋国有这样一位太尉,是我江州之福。皇城司呢?有动静吗?」
「林教头家宅不安,顾不上公务,皇城司那边暂时没有人手理会咱们。」
「狡兔三窟,看来咱们也得再准备一窟了。」程宗扬道:「临行前孟老大吩咐过,皇城司盯得很紧,大营留在临安的人手,无论明暗都有走漏消息的风险,能不接头尽量不要接头。你去找个僻静处,悄悄安排一套宅子。薛团长出事,咱们也该小心点,万一这边被人盯上,也有个落脚处。」
「是。」
俞子元离开後,林清浦才道:「公子这几天四处奔忙,会之也是想让公子多休息一会儿。」
程宗扬看了他一会儿,然後笑道:「我没有怀疑过会之的忠诚,更不是因为猜忌他擅权。你将来会知道,我敲打他其实是为了他好。唉,为了咱们这位jiān臣兄别走上歪路,我容易嘛我。」
林清浦笑道:「我和会之相识不久,但看得出他虽然八面玲珑,内里也是有骨梗的,不至於便当了jiān臣。」
程宗扬拍了拍他的肩,语重心长地说道:「林兄,这事我可不想和你赌。江州联系上了吗?」
「惭愧。在下多次施术,都未能进入江州。」
「这怪不得你,是我虑事不周。其实有祁老四在筠州,传讯给他,只晚个三四天,也不妨事。」
「在下已经与祁先生联络过。」
「做得好!」
林清浦拿出一份卷宗,他已经将宋军设置法阵的消息告知祁远,让他派人向江州传讯,jǐng告孟非卿等人秦翰准备利用和谈行刺的计划。另外一部分则是祁远对筠州近期情形的汇报。
程宗扬通过和谈制造粮价波动的一著,彻底将筠州的粮商打垮。程氏粮铺如今成了筠州粮商的眼中钉,但程氏粮铺背後有滕甫撑腰,吴三桂又放出谣言,说程氏粮铺其实是滕大尹私下的产业,消息一出,那些有心告发程氏的粮商立刻都偃旗息鼓。
祁远也没有斩尽杀绝,而是相对优惠的价格收购各家余粮,帮助他们渡过难关。如今筠州包括周围州县,七成可交易的粮食都控制在程氏粮铺手中,而市面的粮价已经逼近一贯五。
看著林清浦递来的卷宗,程宗扬才明白文泽以法师的身份为什么能在星月湖大营与八骏一同担任少校,在左武军又成为王哲的左膀右臂。一个优秀的影月宗术者,是情报与协调核心的不二人选,说他是指挥体系中最重要的中枢神经也不为过。
「老吴这一手够狠,把滕大尹都拉下水了。」程宗扬笑道:「看来滕大尹的位置还稳得很,挪用军饷这么大的事也不了了之,没了下文。」
「外面有传言说,宋国财政紧张,滕知州在筠州这些rì子颇有理财手段,宋主有意召他回朝中任职。」
「竟有此事?」程宗扬心头一动,如果滕甫能回朝担任户部尚书,对自己的生意百利而无一害。
「还有一事。」林清浦道:「云六爷刚刚传讯,下午可至临安。邀公子到梵天寺一晤。」
「太好了!」程宗扬心里顿时松了口气,他最担心的其实是云家出事,自己的盘江程氏集团羽翼未丰,江州物资供应全靠云家的船队。云家当家人云秀峰遍历六朝,路上风险极大,一旦途中出什么事,江州失去云家的支撑,立刻就成了一座孤城。现在终於得到云秀峰安全抵达临安的消息,自己多时的担心总算是放下了。
「云六爷这一趟不容易。」程宗扬笑道:「怎么选到庙里了?」
「云六爷原本准备进城,但听说薛团长出事,才改在梵天寺。」林清浦道:「云六爷与薛团长是莫逆之交,薛团长藏身之处,就是云六爷安排的。」
程宗扬一惊,连忙道:「梵天寺安全吗?」
林清浦道:「梵天寺在内城,又是十方丛林的上院,安全无虞。」
「既然是下午到,那么定在申时,我在梵天寺恭候云六爷。」
第八章 梵天寺
敖润去过雪隼团在临安的分号,没有发现异状,接著赶往湖畔的藏身处,正与秦会之见面。两人找遍所有能找到的线索,直到午时才回来。
有价值的线索很少,秦会之只能从现场的蛛丝马迹推断,凶手只有一人,所有死者都是一掌毙命,身上看不出任何外伤。
「属下剖开一名死者胸腹看过。那人心脏破裂,但胸前没有受伤的痕迹。」秦会之道:「属下仔细查看,才发现那人心脏是由内而外撑碎的,像是有人把力道打进他心脏之中,然後向外迸开。据属下所知,有几门功法可以力透骨肉,专伤腑脏,但落掌处都有脉络可寻,这种全无外伤,迸碎心脏的功法,著实古怪。」
「没有什么古怪的。」程宗扬道:「那人用的是玄冰掌之类的功夫,一掌拍到胸口,心脏瞬间冻结,心室里的血液凝结成冰,体积膨胀,导致心脏破裂。你们去的时候,那些冰已经化开,当然看不出痕迹。」
秦会之抚掌道:「原来如此!难怪冬季缸中盛水,易被冻裂。」
程宗扬手指敲著桌面,心里已经有了七分把握,凶手很可能就是雪隼团在太湖遇袭时撞到的那名高手。前两天自己遇到游婵,她说来临安的事情已经了结,当时自己没有在意,现在想来,很可能黑魔海当时已经找到薛延山的下落,随即痛下杀手。
现在的问题是,黑魔海是否察觉到自己也在临安?游婵临别时给自己留一个联系方式,也许自己该设法与她见一面,再套些情报出来。
冯源这会儿已经醒了,他除了一点蹩脚的火法,其他功夫稀松平常,一见到出事,立刻就舍命逃回,了解的线索还没有秦会之和敖润找到的多。
敖润双目发红,他是个重情义的汉子,两位团长先後丧命,雪隼团实际上已经不存在了,让这个把佣兵团当成家的汉子心如刀绞。
「别只顾著难受了。」程宗扬道:「凶手虽然是冲著薛团长去的,但斩草除根也不可不防。你立即通知晴州雪隼团总部和临安分号,找鹏翼社的车马行、船行帮忙,把家眷移往建康。愿意跟我干的兄弟,分批赶往江州,接受吴战威和易彪的训练。想另找门路的,也不阻拦。另外从临安分号挑几个jīng干的,和我一道去梵天寺。」
敖润也知道现在不是伤心的时候,振作jīng神大声道:「是!」
秦会之道:「公子这会儿可是要出门?」
「我去一趟司营巷,然後去梵天寺。」
程宗扬把云秀峰要来的消息告诉秦会之,吩咐他先带人去迎接云家的车队。皇城司、黑魔海,还有那个不知名的凶手,临安城一副山雨yù来的架势,程宗扬可不想让云秀峰出什么意外。
秦会之也知道其中的份量,当即不辞辛苦,领命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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梵天寺位於临安西南的凤凰岭,由於从城中行走需要穿过宫城和大内,因此马车先出了临安西北的便门,再沿钱塘江西行,然後上山。
缺乏减震系统的车厢摇摇晃晃,自己虽然坐过不少次,照样不习惯马车的颠簸,要不是驾车的星月湖老兵技艺够好,真不如骑马舒服。
李师师将车廉拂开一线,望著外面的景物,良久道:「你方才那番话,有什么用意呢?」
程宗扬笑道:「宝物动人心,林教头得了这把宝刀,不知道多少人眼红呢。
当然小心些为好。」
接李师师出门时,程宗扬终於没能按捺住冒充「先知」的强烈yù望,故作深沉地告诫林冲,屠龙刀这样的神兵利器,切不可轻易示人。即使身居高位的长官要看,也不可随便拿出来。
虽然林冲当时对他的话深以为然,但能不能作到,就不好说了。
程宗扬一脸郁闷地想著:可惜一场名留青史的好戏看不到了。
林冲买下那把倒霉的屠龙宝刀,紧接著就该被高太尉招见,误入白虎节堂,然後才有花和尚大战野猪林、火烧草料场、雪夜上梁山的戏码。可惜误入白虎堂这样经典的一刻,自己没能当个目击者。
既然让自己碰见林冲,绝没有放过他的道理。程宗扬不打算让林冲等到火烧草料场的时候才醒悟。花和尚在野猪林没能说服林冲,是因为林冲还存有幻想,自己只用先一步打碎他的幻想就够了。
按照自己所知道的情节,林冲被陷害刺配之後,就该林娘子遭高衙内逼jiān自尽。程宗扬倒是一点都不担心这位林娘子会吃亏,他只是担心李师师无意中受到池鱼之灾。敖润说得对,自己吃不到,也该把她藏起来。总之这颗鲜桃,无论如何也不能被人先啃了。
虽然自己对屠龙刀的来历很好奇,更有心见见高太尉那个大jiān臣,但自己来临安,最重要的事就是与云秀峰见面,与正事相比,去白虎堂看戏这种纯属私人兴趣的小事,只能放一边了。
李师师玉容无波地望著车外,心里却远没有她外表看起来那么平静。父母的背弃,师门的冷漠,使这个少女寒透了心。尤其是西湖小瀛洲那些恶少恶毒的嘲讽,使她感受到生平从未有过的耻辱。
自己的母亲竟然抛开贞洁和起码的道德,成为临安城臭名昭著的花花太岁又一个玩物。她是一个妻子,一个母亲,却为了钱财和荣华富贵,委身给一个年纪只有她一半大的小衙内。这种耻辱,令李师师一想起就羞忿yù绝。
直到现实残忍地暴露在面前,李师师才发现,即使有身为总镖头的父亲,有受人尊敬的师门,有一个英雄豪杰的姨父,自己却根本无法改变什么。太尉府的权势和地位就像一张庞大的蛛网,使她无法逃避,无力挣扎。自己只能像困在网中的蝴蝶,等待著被吞噬的一刻。
她甚至想过,如果想逃脱束缚,似乎只剩下一个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但她今年不过十八岁,美好的生命才刚刚开始,无论如何也不肯就这样结束。
让李师师意外的,是在山中偶遇的那个年轻商人。最初自己并没有把他放在眼里。论起相貌,他虽然不算难看,但和自己想像中的俊朗帅气沾不上边,论起谈吐的文雅和博学,他也比不上他身边姓秦的伴当。而且他的身份又是商人,一个满身铜臭味的晴州商人。李师师当然知道白乐天「商人重利轻别离」的名句,然而就是这个不起眼的商人,不仅给了她一线希望,而且他的所作所为,也使她越来越看重他的存在。
在雷峰塔,这个姓程的年轻商人在明知道高衙内等人的身份之後,仍然挺身而出,阻止了那些恶少。在小瀛洲,同样是他出手赶走了梁衙内,保住自己没有受辱。
高俅高太尉、护国节度使梁师成……这些显赫的名字和官位,让枪棒无双的姨父英雄气短,让身为总镖头的父亲不敢作声,让母亲甚至甘愿抛弃名节,只为了能讨好他们。然而这个外地来的年轻商人嘴上说著受宠若惊,下手却没有一丝犹豫,似乎一点不把那些显赫的官位放在心上。
李师师曾经以为他是个不知深浅的傻瓜,心里为著利用他存有一份歉意,但渐渐的,自己发现他并不是晴州哪家商人不懂事的二世祖。
他身边的伴当秦会之满腹才华,八面玲珑;姓俞的管家貌似商贾,但眼中时时流露的jīng光,分明有一身不俗的修为;护卫头领敖润虽然喜欢吹牛,手底的功夫却极扎实;姓林的账房先生不显山不露水,但偶然一次见到他袖中的莹光,李师师才惊讶地发现他是一名无论官府还是民间都万金难觅的影月宗法师。甚至那三名野xìng难驯的兽蛮人和驾车牵马的残疾汉子,也不是普通的仆从。
不仅这些人都对他以家主相称,盘江程氏的名号同样也透著古怪。如果自己没有记错,盘江这个地名自己第一次听说,还是听偷偷跑去南荒的乐师姊提起。
李师师不知道一个商人为什么会不惧太尉府、护国节度使的赫赫权势。直到昨天,他送来那套书,才真正让李师师感到惊讶的,没错,就是悦生堂印制的那套《金瓶梅》。他也许不知道悦生堂的《金瓶梅》意味著什么,xìng好读书的李师师却知道悦生堂在临安城的地位。
悦生堂的主人廖群玉,进士出身,先後接到太府丞、知州的任命,但从不赴任,只醉心於刻书藏书,而他另一个身份,则是宋国权臣贾师宪最核心的幕僚,真正能够影响这位权臣的几个人之一。
想拿到悦生堂用来厌胜辟邪的《金瓶梅》,只怕高俅、梁师成都没有这等面子。可这个年轻商人却丝毫不当回事地就拿了来转手送人。
这个年轻商人究竟是谁?他作的是什么生意?身边为什么会有如此之多的人才?他与悦生堂的廖群玉甚至贾师宪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他不惧高俅、梁师成等人的权势?他和潘师姊、乐师姊是怎样相识的?
与程宗扬接触越多,李师师越发现他身上有太多的谜团,连他这个人都显得扑朔迷离起来。
小时候母亲曾带自己算过命,那个白须飘飘的匡神仙断言自己十八岁时会有一场大难,同时得遇贵人。如果自己选择贵人,可以遇难成祥。相反,如果拒绝贵人的相助,不但自身将遇到极大的危厄,甚至将祸及父母。
这些话母亲从小就对自己讲过。事情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降临,母亲认定自己命中的贵人是高衙内。李师师也曾这样想过,但现在,命中的贵人似乎又多了一个可能。
悄悄看了一眼他脸上的不怎么正经的嘻笑,李师师心头一片迷惘,难道他真的就是那个可以拯救自己的人吗?
「能和师师小姐同车出行,是程某几世修来的福份。不过这一回师师小姐不用担心马车会坠崖了,哈哈……」
李师师对他拙劣的笑话只有一个苦笑。如果没有在烈山的坠崖,两人也许擦肩而过,今生不再相逢,不知道究竟是福是祸。
马车忽然一颠,李师师坐立不稳,一下歪到程宗扬怀中。
「姑娘小心!」
程宗扬说著,一把搂住李师师的腰身。
温香软玉入怀,娇嫩的身体柔若无骨,让程宗扬心头舒服得几乎融化掉。自己双臂轻轻一搂,对她的身材就能猜个仈jiǔ不离十。李师师是个娇小的少女,整个人如同一只jīng致的玉坠儿,身材纤巧轻盈,腰身盈盈一握,显然有著和她母亲一样纤美的腰肢。而她胸部发育得甚至比她母亲还好,也许是光明观堂独特的饮食,无论小香瓜,还是潘姊儿、李师师这些师姊妹,都有一对份量十足的好nǎi。
嗅著少女身上如兰似麝的体香,程宗扬不禁想起昨晚那一幕。如果没有自己的出现,李师师不久之後也将面临著同样的一幕,从虎翼军的医官沦为那些恶少的玩物,最後成为青楼的名jì,无法自主地任人采撷。即使她因为出众的才sè被皇帝临幸,也无法摆脱娼jì的身份。
隔著厚厚的冬衣,无法感觉到她的体温,但李师师涨红的耳垂,却显示出她对自己的气息并不是没有感觉的。程宗扬别的胆子不算大,sè胆却不小,伸嘴就朝她耳上亲去。
突然间,前面驾车的汉子「嘿」了一声,接著挥起马鞭,发出一声锐响。
一阵沉重的响声带著树木折断的声音从高处滚滚传来,驭手马鞭落下,拉车的两匹健马同时嘶鸣,奋蹄向前冲去。紧接著像被重物击中,嘶鸣声猛然一顿,然後一股大力涌来,马车顿时飞了起来。
驾车的独臂汉子侧肩撞碎车厢,叫道:「有敌!」接著就被几支木羽短箭shè中,栽倒在树丛中。
程宗扬心头猛地一紧,那些木羽短箭自己再熟悉不过,是宋国禁军配发的神臂弓。如果只有一两张,还可能是从军中盗出,但一下子拿出七八张,袭击者必定有官方背景。
袭击者先从山中推下巨石,砸碎马车,然後动用神臂弓,分明是不留活口。
程宗扬立刻作出推断,袭击者不是皇城司,而是宋**方。
马车正在山路上行驶,袭击者选的伏击处虽然不是悬崖,但旁边就是一道险坡,下面是一条满是碎石的涧溪。据说别的穿越者往往会有好运气,坠崖之後不但活蹦乱跳,还能撞上什么奇遇,但程宗扬不相信自己会有这种好运气,如果摔下去,奇遇不用想,粉身碎骨肯定是没跑。
程宗扬顾不得思索自己哪里漏了马脚,引来宋**方的袭击,他一把抱住李师师,从破碎的车厢中跃出,弓起背脊,重重撞在一棵松树上。
那棵不知生长了几百年的松树没能挡住自己的坠势,拳头粗的树身「卡」的一声折断,程宗扬撞得背痛yù裂,几乎吐血,却眼睁睁看著自己朝山涧的碎石上跌去。
「公子!」俞子元一声高呼,抖手扔来一条绳索。他坐在车厢後捏任jǐng戒,遇袭第一时间就跃下车,还摘下车後悬的绳索。
绳索缠在腰间,立刻绷得笔直。程宗扬感觉腰像被勒断一样,急忙长吸一口气,丹田气轮疾转,稳住身形。凭借俞子元的援手,他抱著李师师,借势掠出,越过数丈的距离,跪在俞子元身旁。
李师师脸sè雪白,举止却没有多少慌乱,她从怀中拔出一把短剑,「夺」的钉在树干地上,顺势从程宗扬臂间脱出。
俞子元将自己身上华丽的丝袍脱下,翻过来变成一件灰扑扑的长衣。那颜sè与山石有七八分相近,披在身上,立即与周围的景sè融为一体。
马车的残骸滚入山涧,发出一阵巨大的响声,接著山上出现十几个人影。
俞子元伏在树丛中抬眼看去,然後恨恨骂了一声,「为首那个方才见过,当时在巷口卖糖炒栗子的就是他!他们在司营巷就盯上我们,属下这时才察觉,此番遇袭都是属下的责任,请公子责罚!」
「责任的事放放再说!这些是什么人?能认出来吗?」
俞子元注目片刻,「他们虽然穿著贩夫走卒的服sè,身手却极为jīng干,而且十几人就隐隐排成阵型,应该是禁军的jīng锐。」
李师师低低惊呼了一声,「为什么会是禁军?」
「可能是看我不顺眼吧。」程宗扬咬了咬牙,带著一丝狰狞道:「十几个人就想要我的命,这帮孙子算学一定学得不好!子元,损失怎么样?」
「老桑、老夏中了箭,这会儿就算没死恐怕也动不了。」
程宗扬大感後悔,自己只顾著云秀峰的安危,却忽略了自己面临的危险。秦会之去接云家的车队,敖润去处置雪隼团的善後事宜,金兀术那三个粗胚在看守自己带到临安的钱财,无法脱身。自己只带了三个人,如果身边再有几个人,也不至於这么狼狈。
「离梵天寺还有多远?」
俞子元道:「难说。我没去过。」
「我知道。」李师师道:「如果是马车可以通行的大路,还有十五里,但山涧对面有一条小路,可以节省一半的路程。」
看著程宗扬讶异的眼sè,李师师道:「我小时候去庙里上过香。」
「子元!我去吸引他们的注意力,你把老桑老夏救过来!」
俞子元道:「我去把他们引走——程少校,我们兄弟加入大营,就不把生死放在心上。你的xìng命关系著营里几千弟兄,请你立即赶往梵天寺!这边的事,由我来处理。」
说著俞子元向他敬了一个军礼,「无论如何,请你保重!」
事情的轻重缓急自己还分得清,现在不是表现自己有多仗义的时候,程宗扬也不废话:「我到寺里就让人回来接你!」他抓住俞子元的肩头按了按,「一定要活著回来,这是命令!」
「遵命!」
「嗡」的一声震响,弓弦撕碎空气。程宗扬在战场上已经听过无数次类似的声音,立即抱著李师师扭身躲在树後。
俞子元身形已露,他长啸一声,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然後猎豹般跃出,攻向最前方一名禁军高手。
程宗扬拉住李师师,趁神臂弓重新绞弦的时机,沿著险坡朝山涧掠去。
李师师心里的讶异越来越甚,少校、大营……这个年轻人究竟是什么身份?为什么会有禁军袭击他,而且那些禁军还都换上便服,掩人耳目?
「咦?为什么不走了?你轻身功夫不错啊,难道这就撑不住了?」
李师师望著他,「你究竟是谁?为什么会有禁军来袭击你?」
程宗扬表情慢慢严肃起来,正当李师师以为自己会听到答案的时候,他突然露出一个坏坏的笑容,「不瞒你说,我也纳闷儿呢,但不用担心!抓个活口就知道了。」
第一章 一称豪杰误终身
第一章
情形大大出乎程宗扬所料,沿小路走了不到两里,自己就遇上三起敌人,每一起都至少有五人。以自己现在的修为,用不著李师师帮忙就能搞定任何一批敌人,但想办得乾净利落,恐怕还要多修炼几年。否则一旦引来群敌围攻,程宗扬倒是有七分把握杀出重围,可李师师连三分的把握都悬。
眼看敌人的搜索越来越严密,程宗扬不得不带著李师师退进山林深处。
伏在树後看著那些剽悍的汉子,程宗扬脑中不禁浮现出自己临行前拜会林冲的一幕。当时自己敲开林宅的大门,报了身份,不多时林冲便迎了出来……
看到林冲两眼带著血丝,宿醉未醒的样子,程宗扬不禁笑道:「林教头昨rì得了宝刀,喝的一场好酒。」
林冲摇头叹道:「与鲁师兄一直喝到三更方散。鲁师兄量宏,林某却是喝得多了,直到现在还宿醉未解,惭愧惭愧。」
两人分宾主坐下,林冲道:「程兄此来,不知有何指教?」
程宗扬道:「师师小姐刚回临安没几rì,闻说城南凤凰岭风景极佳,难得今rì天气正好,在下想请师师小姐往凤凰岭一游。」
林冲微笑道:「不合适吧?」
林冲口气中多少有些责怪的意思,李师师再怎么说也是未嫁的姑娘,一个半点关系没有的男人几次三番找上门来,确实不大合适。
程宗扬咳了一声,厚著脸皮道:「久闻林教头是位豪杰,不至於要做男女授受不亲的醉腐文人吧?」
林冲一怔,然後大笑道:「来人!去请师师姑娘,就说程公子前来拜访。」
婢女锦儿上楼去请李师师,老仆端上茶来。林冲让过茶,抚膝叹道:「林某一介武夫而已,且莫辱了豪杰二字。」
程宗扬笑道:「林兄一身功夫,又当著八十万禁军教头,说声豪杰那还不是响当当的?」
林冲苦笑道:「程兄有所不知,八十万禁军教头,不过说著好听。论职份,只是从九品的小武职,在禁军车载斗量。」说著林冲长吁了一口气,「人道英雄豪杰,人中龙凤,林某却被这豪杰二字误了终生!」
鲁智深与林冲虽然都是义薄云天的英雄好汉,xìng格却大相迳庭。鲁智深为人豁达,好酒好肉,佛门的清规戒律他想守便守,不想守的全不放在心上,当了和尚也豪放自若。林冲的xìng子却是稳重内敛,在禁军困顿多年,秉xìng中有些喜怒不形於sè的深沉。也许今rì是宿醉的缘故,程宗扬头一次看到他内心压抑的一面。
程宗扬有心与林冲攀谈,拿著茶碗在手里慢慢转著,「林兄何出此言?」
「豪杰……」林冲自失地一笑,「程兄可见过一个十二岁的少年被人称为豪杰吗?」
「是吗?」程宗扬来了兴趣。
「林某十二岁那年,被一个大人物称为豪杰,自从误我终生。」
林冲拿起茶碗,一口饮尽,然後抹了抹胡须上的水迹,「当年家父也是禁军教头,林某去校场给家父送饭,正遇上前来练兵的岳帅。岳帅一听林某的名字,便道:「此子将来必是豪杰!」」听到「岳帅」二字,程宗扬就一阵火大,岳鸟人啊岳鸟人,怎么又是你?
林冲道:「岳帅只是随口一言,於林某却是终生负累。数年之後,岳帅殁於风波亭,林某从此蹉跎官场,每次升职,主官都道:「林教头豪杰难得,且去练兵为是。」十余年间就此再无寸进。」
林冲说起往事,口气中有三分自傲,却有七分的郁气,「林某到现在都不明白,当年声名赫赫的岳帅,为何会对我这么个不起眼的小娃娃青眼有加?」
这你可问对人了,其中的原因,整个六朝恐怕只有我知道。程宗扬充满同情地看著林冲——但我肯定不会告诉你的,林教头。
林冲xìng格中本有酷烈和快意恩仇的一面,岳鹏举的一句赞语成了他的原罪,在官场中屡被打压,造成他的深沉内敛。心里这口闷气郁结已久,此时藉著未解的酒意向程宗扬吐露出来,不禁有些难以自持。
廉外脚步轻响,林娘子捧著一只木盘进来。她仍穿著昨天的织锦小袄,髻上戴著一只澄金的凤钗,只是眉眼间少了那份若有若无的妩媚,多了几分淑雅娴静的气质。只听她的脚步,便知道她确实是不谙武功。
阮香凝将木盘放在桌上,捧起里面的汤碗,柔声说道:「妾身刚作的醒酒羹汤,官人趁热喝了,不然又该头痛了。」
林冲接过汤碗,一面对程宗扬道:「让程兄见笑了。」
程宗扬笑道:「嫂夫人这么贤惠,小弟羡慕还来不及呢。」
林冲喝了几口,对妻子低声说道:「这些核桃仁不必再去皮了,你身子弱,作汤的核桃仁还要再去皮,虽是好看了,但耗神费力。一般揉碎了,哪里就不能吃呢?」
程宗扬赞道:「嫂夫人好耐心,核桃仁还要再去皮,这也太细致了。」
「却也不难。」阮香凝望著丈夫,柔和地说道:「用开水烫过,再仔细剥去就是了。核桃仁那层皮入汤味道苦涩,要剥了才合口。」
「真羡慕林教头的好福气啊。」
阮香凝柔柔一笑,「官人每rì在外奔波,妾身别无所长,只能在衣食上多照料我家官人些了。」
程宗扬知道阮香凝的底细,本来是暗含讽刺,但看到汤中那些核桃仁都仔细去过皮,然後再碾碎,一颗颗晶莹如玉,不禁心头微动。
能为一个男人如此细心,阮香凝难道仅仅是在利用林冲吗?会不会是自己一开始就错了,林娘子并不是凝玉姬?
再仔细去看阮香凝的眉眼,程宗扬更确定自己的判断没错。阮香凝虽然玉容姣丽,有著成熟女子的迷人风韵,但和她姊姊阮香琳一对比就能看出异样。同样成婚十几年,阮香琳那种成熟妇人的风情沉浸到骨子里,而阮香凝更多是用脂粉描抹出熟艳的气质,从两人的举止也能看出,林冲与阮香凝之间虽然亲密,却没有多少夫妻间的亲匿——当然,也可能是人家不好当著自己的面流露出来。
程宗扬不敢多看,只装作无意地扫了几眼,就拿起茶盏喝茶。
片刻後,一个纤柔的身影从楼上下来。程宗扬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到李师师,但每次见到,仍不禁为之心动。
这个未来的名jì仍然穿著护士颜sè的白衣素裙,双鬟垂肩,眉眼盈盈,秀美无俦。同样的白sè,别人穿起来也许中规中矩,李师师穿在身上,非但没有被白sè遮掩,反而愈发鲜明,娇嫩的肌肤白里透红,吹弹可破,整个人如同一株幽淡而鲜活的兰花,在一片素洁的白sè中显露出蓓蕾初绽的柔艳。
自己昨天赠她那套《金瓶梅》,挑逗的意味可谓十足。如果是别的女子,多半是觉得自己的尊严受到冒犯愤然恚怒,像月霜那样拿刀追杀自己几十里也不意外。但程宗扬相信李师师不是这种女子。她对人际关系有种天生的直觉和敏感,绝不会因为自己摆出一副大灰狼的面孔就被吓到。她应该是那种有能力把自己每项优势都发挥到淋漓尽致,在烈火中曼舞而不会被火焰触到的女子。
李师师果然没有让自己失望,她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瞥了他一眼,然後向姨父、姨母行礼如仪。
喝过醒酒汤,林冲jīng神好了很多,不过眉头微微皱起,似乎有点後悔自己刚才说得太多。他捋了捋胡须,温言道:「师师,程公子请你往凤凰岭一游,我唤你来,想问问你的意思。」
「回姨父,家中出了那些事,」李师师轻轻道:「师师哪里会有出游的心思?」
程宗扬一愣,这丫头什么意思?吊我胃口?我是想救你的好不好?亏我还觉得你有直觉,够敏感呢。
林冲无奈地朝程宗扬一笑,正待开口替她拒绝。李师师又道:「不过姨娘的身子尚需调理,有一味药在凤凰岭,师师正要去采。师师一介女子,孤身入山多有不妥,程公子若是无事,还请劳烦一二。」
程宗扬心里狠狠给李师师竖了个大拇指,这丫头确实有一套。换作潘姊儿、乐丫头,肯定不会有这么多弯弯绕。这一下没了孤男寡女同车出游的名声,变成家中亲眷和好友一道给女主人采药治病,放到哪儿都能拿得出手,说得出口。
阮香凝柔声道:「姨娘的病已经让师师cāo心了,哪里好再劳烦程公子呢?」
程宗扬讶道:「嫂夫人身体有恙?不知是何病症?小弟倒还认识几个高明的大夫,要不要请来给嫂夫人看看?」
阮香凝玉脸微红,扭过脸去。
林冲起身道:「拙荆只是体弱,多谢程兄弟有心。师师,这几天临安城中不是十分安静,你与程公子路上多加小心,早去早回。」
李师师敛衣行礼,「师师知道了。」
林冲一路送两人出门,程宗扬随口道:「林兄刚才说城中不靖,可是出了什么事吗?」
林冲点了点头,「闻说有一名巨寇潜入城中,皇城司已经知会了六扇门,著力查找。」
程宗扬心里「怦怦」跳了几下,这名巨寇指的是自己还是另有他人?会不会是击杀薛延山的凶手呢?
程宗扬问了几句,林冲也不知详情,只道皇城司已经全力戒备,长安的六扇门总部也派人前来协助。
长安六扇门……如果是针对自己,泉玉姬怎么也该给自己传个消息。不过话说回来,自从泉玉姬返回长安,就和自己断了音讯。她现在究竟怎么样?郑九鹰的事有没有暴露?六扇门会不会清理门户?这些事自己一点都不知道。
如果泉玉姬被派到临安,有魂丹的关系,她一踏入城中,自己就应该感应到她的存在。这样看来,六扇门派来的应该是其他捕快。
阮香凝垂著头慢慢走著,忽然看到丈夫靴上的泥土,她屈下膝,从袖中取出丝帕,蹲身擦去靴上的污迹。阮香凝作的自然,林冲显然也习惯了她的服侍,夫妻间虽然没有言语上的交流,但那种相敬如宾的氛围却作不得假。
程宗扬被自己的发现搞得糊涂起来。阮香凝作为黑魔海的御姬,在林冲身边潜藏十几年,至今还保持著处子之身,已经是很古怪的事了。如果她一直在欺骗丈夫,为什么还颇有情份呢?况且林冲也不是傻瓜,自己成亲十几年的老婆到现在还是处女,他难道会不知情?
程宗扬觉得自己像陷在迷雾里,这一切究竟隐藏著什么样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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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林冲家已经一段时间了,程宗扬头晕目眩的感觉仍在,在林家所留下的疑问画面,至今仍清晰在脑中盘旋,只是自己想不出答案,同样也想不出,与李师师一起离开林家後,为何会遭到伏击?
山林间,一名汉子神情委靡地倒在树下,他包著青布头巾,一副脚夫打扮,但他脚上的军用牛皮硬靴暴露了他的身份:宋国禁军。
程宗扬在树下等了小半个时辰,才等到一个落单的便衣禁军。情形远比自己想像的恶劣,这小半个时辰中,自己就遇上不下三支搜索的小队。这已经不是袭击,而是围捕。
那军汉口鼻鲜血直流,xìng子却坚韧得紧,无论程宗扬怎么逼问都不回答,一有机会就试图呼救。惹得程宗扬一阵光火,审讯的手段自己也不是没有。但这会儿群敌环伺,万一惊动搜捕者,自己的手段就白费了。
最後还是李师师出面,从随身的药箱里拿出纱布绷带,给那军汉擦去血迹,包扎了伤口,然後温言询问。
李师师不但医术jīng湛,而且容貌过人,被这个花枝般的少女温柔细致地诊治裹伤,便是铁人也要软上三分。
「奴家姓李,是虎翼军的随军医官。」李师师柔声道:「不知道尊驾是什么人?为什么要追杀奴家?」
那汉子似乎被她的举止打动,啐了口血沫道:「告诉你也不妨!我们是上四军的拱圣军!接到太尉府的军令,禁军教头林冲与匪类勾结,图谋不轨,所有出入林家的匪类,均可当场格毙!」说著他看了看李师师,又加了一句,「女眷除外。」
这一著可出乎自己的意料,程宗扬奇道:「林教头勾结匪类?那你们怎么不去抓林冲呢?」
「好叫你知道!林教头半个时辰前已经被带进府中面见太尉。」
程宗扬与李师师面面相觑,过了会儿才道:「这小兔崽子可真狠!你们这帮缺心眼儿的禁军也真听话,让你们杀人你们就杀人啊?」
军汉怒目而视,「我们接的是军令!」
程宗扬本来以为自己走漏了风声,这些禁军是专门来对付自己的,这会儿才知道自己根本就是受了无妄之灾。
「军令是陆虞侯给你们下的吧?」程宗扬冷笑道:「你还以为自己在为国分忧呢,其实是高衙内那小兔崽子看上人家姑娘,不仅设计暗害林教头,还要杀人灭口。干!小兔崽子这么毒,这是升级版的高衙内吧?」
「你胡说!」那军汉听到自己成了帮凶,不禁大为恚怒,「陆虞侯亲自拿来高太尉的手令,哪里有假?」
「陆谦!果然是这家伙!」
程宗扬懒得跟那汉子废话,一掌把他拍晕,然後道:「带队的很可能就是陆谦。那家伙是高衙内的得力爪牙,有他在,这条路恐怕不大好走。」
李师师脸sè时红时白,过了会儿道:「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
「是我连累你还差不多。」程宗扬笑道:「人家对你是抓活口,对我可是格杀勿论。你要跟著我,恐怕会有风险。」
李师师毫不犹豫地说道:「我宁肯跟著你一起死了,也不愿被他们拿到太尉府去。」
程宗扬乾笑道:「这种话可不是乱说的。」
李师师玉脸微微一红,半是羞恼地说道:「你也不是好人。」
程宗扬压低声音笑了几声,然後道:「不管我是不是好人,这会儿你只能跟著我走了。」
程宗扬在这种情形下还能嘻笑自若,李师师不禁奇道:「你不怕吗?」
「怕什么?怕这些禁军?」程宗扬摆出一副激昂慷慨的样子,拍著胸膛道:「我若怕他们,就不来临安了!」
李师师抱著膝盖,把下巴放在膝上,一双妙目波光粼粼地看著他,「高太尉你不怕,梁节度你不怕,这些杀人的禁军你也不怕……你究竟是什么人呢?」
程宗扬笑嘻嘻道:「就是个商人。不信你闻闻我身上的铜臭味。」
李师师啐了一口。
程宗扬一肚子的疑惑,据那名军汉说,陆虞侯拿来的太尉手令称,林冲所勾结的匪类很可能有极端危险的巨寇,负责追捕的禁军一旦生命受到威胁,允许当场格杀。
像高衙内这种恶少,欺男霸女正常,搞到杀人灭口就很古怪了。谁能想到肥头大耳像只发情小猪仔一样的高衙内,突然会变得这么暴力了呢?按道理,只要他陷害林教头成功,无论阮香凝还是李师师,都是他的囊中之物,根本没必要搞这么大,连进出林家的外人也杀。即使要杀,他也应该去杀花和尚吧?何必找自己这个小商人的麻烦?
但也不排除另一种可能:自己在小瀛洲动手的详情被高衙内知晓,为防止节外生枝,才派禁军来对付自己这个外地商人,但这个可能xìng如果落实,自己也算倒霉到家了。其实自己不仅一点都没有替林娘子出头的意思,反而巴不得高衙内能赶紧搞定阮香凝,逼出凝玉姬的真面目。
通往梵天寺的小路不仅崎岖难行,而且铺满落叶。论修为,李师师比当rì的小香瓜还差著几分,虽然能勉强跟上自己的脚步,但潜踪匿形是不用想了。程宗扬甚至怀疑,禁军里面如果有高手,隔著半里地就能听到两人踏叶而行的动静。
忽然李师师脚下一滑,跌倒在地。程宗扬一把拉住她,却是一块生满青苔的岩石被落叶覆盖,被她不小心踏上,滑了一跤。
李师师虽然被他拉住,却没能站起身,反而一手抚着脚踝,面露痛楚。程宗扬暗叫不妙,一看之下,果然是崴了脚。
「我来背你。」程宗扬蹲下身,一边安慰道:「放心,只要到了梵天寺,我就要他们好看!」
屋漏偏逢连yīn雨,程宗扬话音未落,旁边便传来一声冷笑,一名穿著军服的武官从林中出来,冷冷道:「贼子!还不快放下师师姑娘!」
程宗扬慢慢直起腰,「原来是陆虞侯亲自带队,还真给小弟面子。」
「小心。」李师师低声道:「陆谦是禁军的刀法高手,修为比我父亲还高出一筹。」
程宗扬点了点头,提声道:「陆虞侯!你身为禁军武官,又有一身好功夫,是男儿就该在战场一刀一枪搏个功名,何必自贱身份,给高衙内作鹰犬?」
「论功夫,林教头枪棒无双,这十几年可熬到出头的rì子?」陆谦一手按住刀柄,充满讽刺地说道:「程老板不好好做你的象牙生意,偏要趟这漟浑水,未免不智。」
「陆虞侯消息倒灵通,知道在下是生意人。」程宗扬压低声音,「陆虞侯,只要你肯放在下一条生路,六尺长的象牙,立刻送一对到府上,怎么样?」
「陆某身为朝廷命官,岂能接受你的贿赂?」陆谦面无表情地拔出佩刀,寒声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偏进来!程老板到了九泉之下,切记得莫再如此鲁莽。」
挑拨不成,财物没用,程宗扬收起刚才的jiān商嘴脸,故作惊诧地说道:「陆虞侯是玩刀的?正好我也带的有。」他像变戏法一样从身後拔出一柄钢刀,接著又拔出一柄,笑眯眯道:「而且还比你多一把。」
「程老板身为商人,却私藏利器,图谋不轨。陆某不才,此番当为国效力,替吾主分忧。」
双刀在手,程宗扬胆气顿时壮了几分,他把李师师挡在身後,「甭废话了,陆虞侯,你的大名我打小就听过,你老人家说得再冠冕堂皇一点,说不定我这会儿就吐出来了。」
陆谦露出一丝困惑,「你从哪里听说过我?」
「英雄本sè——可惜那个英雄不是你!」
第二章 林教头误入白虎堂
第二章
程宗扬刀随人走,猛虎般朝陆谦攻去。满地落叶被他刀风带动,一瞬间飞舞而起,平添了这一刀的威势。
陆谦神情变得慎重,他握紧刀柄,双目盯著狂涌而至的落叶,忽然展臂劈出一刀,正中程宗扬的刀锋。
两人同时向後跃去,拉开丈许的距离。交手一合,程宗扬心里有了底,陆谦的修为与自己差不多,都是第五级坐照境,而且论功力的深厚,他比自己还差了一线。
李师师看著程宗扬的眼神愈发惊讶,她怎么也想不到,以他的年纪,与禁军中成名的刀法名家陆谦硬拚一记,竟然能丝毫不落下风。她对修为的进境多少也有些了解,除非是有明师指点的出类拔萃人物,能在三十岁之前踏入第五级坐照境的少之又少。李师师知道,自己在武学上的资质颇为平庸,修习数年,如今也不过刚过内视的境界,想修至第五级,只怕终生无望。
而程宗扬这样二十多岁年纪便进入第五级的,恐怕只有天才横溢的鹤羽剑姬才能与他比肩。像这样的人才,无论六大宗门还是十方丛林,一旦听闻,都会争相招揽,为何他还是个不起眼的小商人呢?
「程老板不但生意做得好,身手也不凡。只此一刀,便足以成名。」
「姓陆的!再接我一刀试试!」
程宗扬双刀收在肘後,接著一步踏出,一招虎啸生风,无边落叶盘旋而起,双刀的锋芒隐敛在落叶间,彷佛一对待机而动的虎牙,随时准备择人而噬。
陆谦忽然道:「程老板方才却是猜错了,这次带队的不是陆某。而是太尉府的史总教头。」
话音未落,一根熟铜棍破空而至,轰然一声破开飞舞的落叶,击在刀锷上。
程宗扬左腕剧震,钢刀脱手飞出。
一条大汉威风凛凛地喝道:「贼子!还不束手就擒!」
那位史总教头身材高大,虽然也是五级的修为,但招法纯熟,身手剽悍,稳稳压过程宗扬一头。程宗扬终究还是江湖经验太少,一著失误落在下风,再难抢到主动。这会儿只剩一把单刀护住身体,交手不过数合,便迭逢险招。
陆谦收刀入鞘,然後大步过来,一把拉住李师师。李师师竭力反抗,但陆谦劲力一送,便封了她几处穴道。
姓史的总教头挑眉道:「太尉有令,出入林家者,格杀勿论!陆虞侯,你敢违令吗?」
「史总教头,若是旁人,杀了无妨,但这个女子是高衙内指名要的。陆某擒下她,送入府由衙内处置,太尉如有责怪,陆某一身担之。」
史总教头「嘿」了一声,对陆谦巴结高衙内的手段颇有些看不上,但高太尉对小衙内爱如珍宝,真要依太尉的命令把这个女子杀了,到时小衙内怪罪起来,自己也难担当得起。
程宗扬越听越不对,格杀勿论的命令竟然是高太尉亲自下的,反而是陆谦为了讨好高衙内,擅自添上不杀女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但他这会儿命在旦夕,也顾不上去分辨其中的古怪。
程宗扬接连三刀,全用进手,拼著两败俱伤朝史总教头攻去。史总教头稳占上风,当然不肯与他玩命,向旁退了一步,暂避锋芒。
程宗扬趁机朝陆谦猛扑过去,喝道:「想走!先问我答不答应!」
陆谦左手挟住李师师,右手拔刀,心下冷笑。这个年轻商人果然缺乏经验,他如果与史总教头力拼到底,还能多活几刻,这时转而与自己交手,只要挡住他两三招,史总教头从後攻来,要不了几下就能结果他的xìng命。
程宗扬双刀只余一柄,威势大减,陆谦看准他的刀路,抬手一封,留了三分余力要将他缠住。谁知那个年轻商人左手寒光微闪,不知何时多了一柄匕首,接著彷佛一股冰风扫过,手中的长刀蓦然一轻,被匕首斩断。
陆谦怪叫声中,拚命向後躲去。程宗扬眼中充满杀机,本来想野猪林的时候再利用这家伙一把,但他敢抢自己盘里的菜,是可忍孰不可忍!先杀了再说!
程宗扬面带杀气,珊瑚匕首加速落下,切向陆谦脖颈。陆谦额头迸出冷汗,忽然他身体一扭,挟起李师师挡在自己身前。
珊瑚匕首猛然一顿,停在李师师身前。李师师玉颈下一粒充作钮扣的珍珠悄然裂开,白衣从颈到胸,齐齐绽开一道刀痕,露出里面如玉的肌肤。
众人的目光同时落在李师师胸前,林中一时间鸦雀无声。李师师玉颊雪白,神情间却没有多少慌乱,但她穴道受制,无法趁机脱身,只能软绵绵倒在陆谦身上。她胸前绽露的肌肤白得耀眼,隐约能看到胸rǔ隆起的轮廓。
程宗扬这一招中途停住,虽然匕首不重,没有受伤,但胸口也禁不住一阵气血翻腾。他目光慢慢上移,停在李师师脸上。
四目交投,李师师眼中流露出一丝决然,似乎让他下手杀了自己,免得自己被掳入太尉府中受辱。
程宗扬露出一个近乎狰狞的狠笑,「放心!你是我盘里的菜,除了我,谁也不能动!」
耳後风声响起,史总教头的熟铜棍再次袭来。程宗扬翻身格住铜棍,然後伏低身体,猛然蹿出。
史总教头大喝一声,「哪里逃!」说著大步跨出。
陆谦捡了条xìng命,立即挟起李师师逃开。对他来说,讨好高衙内才是最要紧的。这边程宗扬被史总教头缠住,无法脱身,只能眼睁睁看著他把李师师带走。
程宗扬一反刚才拚命的架势,左闪右避,有时逃出丈许,又转身回来,说逃不像逃,说打又不交手,只在方圆数丈的圈子里东躲xī zàng。
这样一味逃蹿对背後的敌手半点威胁都没有,史总教头尽可以从容出招,占尽上风。程宗扬左支右绌,几次都险些被熟铜棍击中。
史总教头越逼越近,眼看就要击杀那小子,忽然脚下一滑,却是踏到落叶下一块岩石。
史总教头身体失去平衡,一手柱著熟铜棍单膝跪倒。紧接著他就看到那个年轻人回身挥起匕首,像削断一根筷子般,轻易截断自己的熟铜棍,顺势将冰玉般的锋刃送入自己胸口。
鲜血彷佛被冻在胸中,没有溅出一滴。接著程宗扬额角的伤痕一阵火热,将弥散的死气吸入体内。
一刀杀死八十万禁军总教头,看似容易,但程宗扬来回绕了五六趟,才引得他踩到那块被落叶覆盖的岩石,其中的惊险只有自己知道。
一击得手,程宗扬立即拔出匕首,转身yù追,却看到十余名穿著便服的军汉正从四面围来,各自举起随身的兵刃,而陆谦早已趁机挟持著李师师逃上山梁。
程宗扬一手持刀,一手持匕,许久没有过的杀戮yù望在胸中奔突,他闭上眼睛,感受著额角伤疤霍霍的跳动,然後猛地张开眼,暴喝道:「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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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教头,这边请。」
林冲微微躬身,「有劳富管家了。」
太尉府的管家富安提著灯笼,领著林冲进了一间厢房,一边笑道:「教头也知道,太尉的xìng子从来不肯麻烦人的。今rì听说林教头得了一把难得的宝刀,等闲不肯离身,才劳动教头亲自来一趟。太尉下值时辰已晚,还请林教头见谅。」
林冲连声道:「不敢不敢。」
富安道:「请教头在此稍等,太尉一会儿便到,小的先去拿灯烛来。」
「富管家请!」
富安提著灯笼离开,林冲独自坐在黑暗中,心里又喜又忧。一时担心高太尉索要宝刀,一时又觉得能用这宝刀换个前程也值得了,一时又想起程宗扬临行时的告诫,隐隐觉得不安。
思绪翻滚中,眼角忽然瞥到一个暗影,在一侧的厅中,方方正正,不知是个什么东西。林冲念著这是太尉府,不敢多看,将刀抱在怀里,双目低垂,屁股虚虚挨著椅面,敛息而坐。
富安一去无踪,等了一顿饭时间,也不见有人进来。林冲心里越想越乱,听著周围没有脚步声,索xìng站起身踱了几步。
半个时辰过去,仍然不见人影。林冲已经在厢房走了几个圈子,瞧著旁边厅中的物体越看越怪,他想起传言中高太尉掌军十余年,搜刮了无数财物,家主奇珍异宝无数,不由好奇心起,走过去小心地摸了摸。
那东西有半人高,角部四四方方,像是个桌子,但两边都摸不到头,怕是有七八尺宽窄,等闲人家无论如何也用不了这样大的桌子。而且桌上凸凹起伏,不知道摆著些什么。
正疑惑间,外面突然光亮大作,无数灯笼同时举起,将整座大厅照得里外通明。
林冲手掌僵住,愕然发现面前是一个巨大的沙盘,沙盘上山川连绵,城池相望,正是大宋的四百军州。不仅如此,上面还用小旗标记著各地的军力分布,每一个标记都是宋国的最高军事机密。
盯著那张沙盘,林冲浑身的血液都彷佛凝固,接著他猛地抬头,厅上一面黑底匾额四个大字赫然在目:白虎节堂!
陆谦大步进来,厉声道:「林冲!你竟敢持刀私闯白虎堂!不知道这是死罪么!军士们!抓住他!」
禁军蜂拥而入,刀枪如林,将林冲团团围住。
一瞬间,林冲握住屠龙宝刀的刀柄,手背青筋迸起。
陆谦叫道:「林冲!你竟敢作出这等事!难道就不念及家人么!」
林冲神sè数变,最後扔下宝刀,抬起双手,高声道:「冤枉!林冲冤枉!」
陆谦暗地捏了把冷汗,见状立即一挥手,「拿下!」
军士们将林冲五花大绑,押著他离开。白虎节堂重新陷入黑暗,只有那把屠龙刀横在地上,隐约从鞘中透出寒光。
程宗扬伏在匾後,小心按住伤口,不让鲜血滴下。凤凰岭一战,他好不容易杀开一条血路,冲出重围。从禁军口中得知太尉府设在内城,从凤凰岭的内城城墙翻过,也不甚远,程宗扬顾不得赶往梵天寺,便一路闯向太尉府。
程宗扬对太尉府一无所知,但有个地方绝不会忘。白虎节堂。只要抓住高俅这个jiān贼,十个李师师也救了出来,说不定还能顺手宰掉陆谦。
程宗扬戴上头套,潜入太尉府,抓了个仆人逼问出白虎堂的位置,随即便潜入厅中等候。
为了避免林冲察觉,太尉府的人一直等到天黑才带林冲来到白虎堂,从侧厢入厅。林冲在厢房苦候,起身踱步,触摸沙盘,直到陆谦现身,将他拿下的整个过程,程宗扬都历历在目。但他始终没有发生一丝声息,因为他发现,隐藏在暗处不止他一个人。
那个人的修为如何,程宗扬并不清楚,当时他刚藏到匾後,听到门响立即缩身,来不及去看,他只知道自从那个人进入白虎党,自己就没有再听到任何一丝声息。连林冲也没有察觉厅中还有人在。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人影从厅上下来,慢慢走到那柄屠龙刀前。他弯下腰,抚摸著刀身,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锵」的一声,宝刀出鞘,紧接著一抹寒光闪电般掠起。
程宗扬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身前那面写著「白虎节堂」的匾额悄无声息地裂成两半,刹那间,刀光及体。
程宗扬一手按著臂上的伤口,来不及去拿怀中的珊瑚匕首,他用受伤的手臂抓住背包,不管里面是什么,一把掏出来,迎向屠龙刀锋锐无匹的刀光。
「叮」的一声,无坚不摧的屠龙刀竟被他手里一个莫名其妙的破玩意儿生生挡住。
手臂上的伤口被震得裂开,鲜血顺著手臂直淌而下。程宗扬手臂剧痛,却死死握住那个东西不放手。藉著屠龙刀一闪而过的寒光,他发现自己手里握的是一只光秃秃的剑柄,用来挡住屠龙刀的正是护手的剑锷。
失去剑身的剑柄显得又古又旧,上面贴著一张火红的符印,透出一丝诡秘的气息。鲜血浸透了符印,随即又被屠龙刀的寒光冻成一层薄冰,使符印上出现一道细细的裂纹。
眼前刀光一收,那人落在沙盘上。黑暗中,隐约能看到那人头上戴著一顶乌纱帽,两根帽翅笔直伸开,竟是一位高官。
这家伙不会就是高太尉吧?只听说高俅是个踢球的高手,没听说他能打啊?
程宗扬心里嘀咕著,手中的剑柄忽然发出一声犹如雷声的低鸣,彷佛寂寞多年的剑客遇到了旗鼓相当的对手。紧接著,程宗扬丹田中气轮一滞,全身的真气都彷佛被抽取一空。
就在这时,那人的屠龙刀寒光重现,刺骨的寒意扑面而来。
程宗扬惊骇yù绝之际,剑柄上那张结冰的火红符印乍然破碎,一道电光从空荡荡的剑柄中飞出,在剑锷上腾跃变形。
屠龙刀的寒芒已经逼到面前,程宗扬奋起最後一点余力,握住剑柄死命朝屠龙刀的刀锋劈去。
刀剑相交,没有发出丝毫声响,然而两股无形的气流盘旋迸出,整个白虎堂都彷佛为之一震。
屠龙刀的寒光猛然一暗,无坚不摧的刀锋竟然被电光崩开一个米粒大小的缺口。
不过程宗扬没来得及出手,就看到刀锋的缺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愈合,屠龙刀的光泽一点一点浮现出来。与此相反,剑柄上的电光却开始收敛凝固。
犹如昙花一现的电光褪去,原本光秃秃的剑柄上多了一柄刃身。那道锋刃宽不过两寸,长度却将及三尺。刃身修长,顶部微微弯曲出一个弧度——程宗扬这才发现,这玩意儿根本不是剑,而是一把细长的战刀!
与屠龙刀冰玉般的通透不同,由电光凝成的刀锋遍布著黑白交错的纹路。那些纹饰完全超越自己所知道的锻造技术,最细处比发丝还细,而且全是曲线,弧度流畅自然,没有半点生硬,细密的线条构成无数玄奥繁复的图案,一眼望去,便使人觉得奥妙无穷。
这东西……自己虽然不是很懂,但看起来很厉害的样子……
刀柄还没凝成刀刃的时候就能把屠龙宝刀打出缺口,眼下锋刃已成,还不一家伙把屠龙刀给砍成两半?
眼看那人的屠龙刀再次袭来,程宗扬大喝一声,细长的刀身撕开空气,带著尖锐的啸声迎向屠龙刀。
双刀相交,黑白缠绕的刀身只微微一震,就被屠龙刀砍成两段。断裂的刀身飞出,随即化为无形。
程宗扬只觉丹田剧痛,屠龙刀彷佛透体而入,将气海中旋转的气轮斩开,浑身经脉都彷佛被撕裂、扭曲。与此同时,屠龙刀也袭上面门,冰寒的刀光劈开程宗扬的头套,几乎将他的脑袋砍成两半。
我干!这鸟刀刚现身的时候能把屠龙刀打到下风,真凝成刀刃却一把就输了个乾净,这也太扯了吧!
程宗扬顾不控诉这把鸟刀的设计者是缺心眼还是太混账,眼前一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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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是一顶华丽的纱帐,帐顶用珍珠攒成图案,在烛光映照下炫人眼目。程宗扬眯起眼睛,模模糊糊看到帐顶的图案是一群人正在蹴鞠的场景……谁这么神经病?睡觉的纱帐还镶著蹴鞠图?
不对啊,我不是应该在白虎堂吗?
程宗扬清醒过来,急忙去摸脑袋,手掌一硬,却是头上包著厚厚的纱布。
「你醒了。」帐外传来一个声音。
程宗扬扭脸去看,只见一个穿著绛红官袍,头戴长翅乌纱帽的高官,他背对著自己坐在椅中,面前的桌子上放著一只打开的背包,正在翻看里面的物品。
程宗扬伸手一摸,自己的钢刀、匕首,包括那只剑柄,都被搜缴一空,想动手只有肉搏一途。问题是人家的屠龙刀正放在桌旁的架子上,真打起来,恐怕不等自己爬起来,就在床上被砍成十段八段。
那人放下从背包里翻出来的yīn阳鱼,然後转过身,拂了拂衣袖。
看到他的面容,程宗扬像见鬼了一样瞪大眼睛。
眼前这人自己见过!不但见过,还一起喝过啤酒,抽过雪茄,看过鞠赛,还差点儿就共享了他的女人……
「苏佳朴!」
「正是。」
程宗扬乾笑道:「没想到会遇上老朋友,哈哈……」
苏佳朴打断他,「你是从江州来的吧?」
程宗扬硬著头皮道:「江州啊,我倒是去过。」
「前rì我去橡树瓦,便有所怀疑。」苏佳朴低叹道:「世间除了岳帅,哪里还有人一眼就能认出啤酒和雪茄呢?」
程宗扬脑中灵光一闪,「是你!是你去送的情报!」
苏佳朴微微颔首。
心底的疑惑终於澄清,这个苏佳朴就是一直为星月湖提供情报线人。绝处逢生,程宗扬长出了一口气,「没想到你会在太尉府,难怪孟老大这么多年都能没弄清你的底细。哈,我还以为你是书吏呢。看这官袍,好像混得不错啊。」
苏佳朴伸出手,淡淡道:「认识一下,鄙人姓高,高俅。」
程宗扬张大嘴巴,表情就像被雷劈过一样。
穿著太尉冠带的高俅,看上去比橡树瓦子的苏佳朴老成了许多,眼角的皱纹愈发细密,眼神却锐利之极,不再是那个独自看球的寂寞商人,而是位高权重,城府深沉的当朝太尉。
程宗扬後来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到底是怎样握住高俅的手,还用力摇了摇,「高太尉……从小你和高衙内就是我崇拜的偶像……我有点不太清醒……为什么你会用苏佳朴的名字?」
「高某曾为东坡居士的书僮,用此化名,以示不曾忘本。」高俅松开手,眉峰一挑,「很意外吗?」
「太意外了。」程宗扬老老实实道:「我真没想到高太尉会是……会是……这么铁杆的球迷……」
「当年我与小孟、小艺、明信、小景他们组成的鞠队,可是鞠场上的不败之师。」高俅叹道:「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们作买卖的作买卖,当杀手的当杀手,教书的教书,卖画的卖画,我还以为今生今世都看不到星月湖的战旗了。」
程宗扬小心道:「高太尉,你和岳帅……没仇吧?」
高俅毫不隐瞒地说道:「岳帅予我有再生之恩。第一次见面时,我还是东坡居士门下的书僮,岳帅刚刚声名雀起,整rì奉承他的不知凡几。岳帅却对我青眼有加,指点我苦练蹴鞠之术,终於让我高俅靠著一脚好球出人头地。」
程宗扬不知道有多庆幸,见惯了岳鸟人的仇家,这还是头一次见到星月湖大营以外的人表示受过岳鸟人的恩惠,不知道是不是老天开眼呢?
「你和孟老大他们既然认识,怎么孟老大不知道你就是如今的高太尉呢?」
「他们只知道我是苏家仆。」高俅道:「我本名叫高枢问,靠著蹴鞠接近宋主之後,我不仅与他们断了联系,连名字也改了。嘿,已经差不多是二三十年前的旧事,小孟他们未必还记得那个苏家仆,又何况是如今的高俅高太尉呢?」
程宗扬憋了半晌,「难道这都是岳鸟……岳帅的安排?」
高俅点了点头,「岳帅眼光之长远,当世不作第二人想。谁能想到他声名初起之时,就料到有风波亭之变?在他的指示下,高某刻意转为军职,在军中沉浮二十年,人人都道我是靠蹴鞠得宠的幸臣,就连风波亭之变後,亲附岳帅的文武官员被尽数清洗,也没有动到高某分毫。直到星月湖大营解散,岳帅生死不明。
我才依照他当初的吩咐,在明庆寺的祈福榜上留下字条,与星月湖旧部联系。」
程宗扬佩服地说道:「孟老大他们想查一个人,恐怕宋主的私生子都能查出来,可十几年都没弄清你是谁,太尉怎么做到的?」
「每次都是我先放好情报,再往明庆寺的箱中投下字条。见面的时间、地点每次都不固定,他们哪里能找得到我?橡树瓦这次时间太紧,我又急著看齐云社和石桥社的比赛,才冒了风险。」
程宗扬前後想了想,如果不是高俅主动说出来,自己也想不到和自己喝酒看球的苏佳朴,就是来传递情报的线人。这样还算担了风险,他以前的小心谨慎可想而知。
「还有一个问题,」程宗扬道:「追杀令是太尉下的,还是你那位小衙内借你的名义下的?」
「是我。」
「为什么?」
高俅的目光落在桌旁的屠龙刀上,「你可知道这屠龙刀是谁的?」
程宗扬怔了一下,然後明白过来,「岳鹏举!」
「不错,这是岳帅的佩刀。」高俅露出一丝黯然的眼神,「岳帅在风波亭之变前赠我此刀,高某收在卧室已有十五年,从未让外人一睹。可恨犬子无知,竟然拿了此刀胡闹,说不得,只好将见过屠龙刀的人都杀个乾净。」
程宗扬苦笑道:「太尉一出手就雷厉风行,差点儿要了我的小命。」
高俅并没有多少歉意,淡淡道:「事关岳帅,宁肯错杀一千,也不放过一个罢了。」
房内的铜铃微微一响,高俅止住程宗扬的话语,然後拉了拉绳索。片刻後,有人进了院子,在房外远远道:「老爷,小衙内来了。」
高俅沉下脸,「让他进来!」
第三章 护犊子
第三章
高衙内像只皮球一样跳进来,一脸天真烂漫地叫道:「爹!」
高俅喝道:「孽障!跪下!」
高衙内被他吓了一跳,委委屈屈地跪了下来,小声道:「我叫声爹怎么了?你不想听,我不叫还不成……」
「你干的好事!」
高衙内拧著脖子道:「潞王爷家的老三不是我打的!」
「谁问你这个!」
「在翠云楼争风吃醋,打死人也没我的事!都是小梁子他们干的!」
高俅被这个义子气得七窍生烟,指著那把屠龙刀喝道:「我问你!这是怎么回事?」
高衙内抬起头,「你说这个?哈,爹,我还没跟你说呢。孩儿看中威远镖局李总镖头的老婆,想把她弄来玩玩,谁知道她有个妹子,比她还漂亮几分。孩儿一打听,哎哟喂!你不知道,她妹子竟然是林冲的老婆哎!孩儿想著硬抢怕给爹你脸上抹黑,於是就想了个好主意,把这刀给林冲,然後说府里失窃,把林冲当贼抓起来,然後把他老婆给抢过来!爹,孩儿够聪明吧?爹,你还没见过林冲的老婆吧?真是水灵!那腰细的,屁股扭的……等孩儿玩过了,让爹你也玩玩!」
「孽障!胡说些什么!这刀岂是你轻易动的!」高俅抓起戒尺,喝道:「把手伸出来!」
高衙内把手背到身後,叫道:「你凭什么打我!我就拿了你的刀怎么了!你是我爹!你死了这些东西都是我的!」
「都是我疏於管教,才让你这般胡作非为!」高俅说著举起戒尺。
高衙内见他真的要打,直接往地上一躺,打著滚叫道:「打人了!打人了!我又不是你亲儿子,你凭什么打我啊!娘!娘!没娘的孩子真可怜!要被干爹打死了!啊啊……」
高俅下令杀光所有见过屠龙刀的人,宁肯错杀一千,也不放过一个,称得上杀伐决断。可这会儿对著撒泼的乾儿子,手里举著戒尺,怎么也打不下去。
忽然「啪啪」两声脆响,高衙内肥嘟嘟的脸上多了两个掌印。
高衙内的嚎叫声卡在喉咙里,呆呆看著那个脑袋上包著纱布,看起来有点眼熟的男人,半晌後惨叫一声,「爹!有人打我!」说著扑到高俅怀里乾嚎起来。
高俅扔下戒尺,顿足道:「打得太轻了些!来人!快拿冰块给衙内敷上!别哭别哭,让为父仔细看看!」
程宗扬哭笑不得,高俅这护犊子也护得太没边了。
「哭个屁!」程宗扬喝道:「再哭还要打屁股!」
高衙内的乾嚎声立刻一顿,带著三分怯意从高俅怀里偷眼看著程宗扬,片刻後忽然叫道:「你!你不是那个……」
「我是高太尉请来的老师。从今往後,都由我来管教你。不听话就打,连太尉也不能说个不字!」
高衙内先去看高俅,高俅虎著脸点了点头。他又看了眼程宗扬,然後倒在地上一通乱滚,「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
程宗扬朝他屁股上「啪啪」打了两巴掌,那小家伙捂著屁股跳起来,带著哭腔叫道:「爹!」
高俅冷哼一声,「从今往後便由程先生来教你!敢不听话,小心挨打!」说罢拂袖而去,将拿来冰块的仆人赶到院外。
高衙内也想跑,却被程宗扬揪著衣领扯了回来,「往哪儿跑?」
高衙内大喝一声,摆出拳法的架势,叫道:「看我的降龙三十六掌!」
「啪!」高衙内刚摆好架势,脸上又挨了一记。
没等高衙内哭出声,程宗扬喝道:「哭一声一耳光!」
高衙内终於明白爹也靠不住了,一手捂著脸,老老实实闭上嘴。
「这才乖。」程宗扬道:「认出我了吧?」
高衙内点点头。
「师师姑娘呢?」
高衙内指了指外面,哭丧著脸道:「我,我没碰她……」
「那你可太幸运了。」程宗扬笑眯眯道:「你要敢碰她,我就把你阉了,送你到宫中当太监。」
高衙内咽了口吐沫,被打肿的脸蛋微微发白。
「瞧你那胆量,阉了有什么?那天惹得我不高兴了,我把你的小揪揪竖著一切两半,一个变两个,你要挺著出去,那才威风呢。」
高衙内捂著脸,嘴巴一咧,几乎哭了出来,「你别吓我……」
「行了小子,往後我就是你的老师,你就叫我师傅吧。」
「师傅……」
「我没听到!」
「师傅!」
「你是属蚊子的吗?」
「师——傅——傅!傅!」
「这才乖嘛。我要去看看师师姑娘,乖徒儿,替为师拿好灯笼!」
高俅身上有著太多的秘密,自己在太尉府内住了一处僻静的独院,却把正房让与给儿子去住。高衙内从小就被骄纵,养就无法无天的xìng子,他年纪不过十几岁,门外却站了一排足足十几个姬妾,一个个花枝招展。
看到高衙内亲自拎著灯笼,小心翼翼陪著一个陌生人过来,那些姬妾不禁面露讶sè,但诸女都不敢作声,只小心屈膝,双手放在身侧,向来人福了一福。
卧室内灯火如昼,宽大的床榻上躺著一个女子,看容貌正是李师师。她衣衫已被剥去,贴身披著一条艳红的肚兜,掩住胸rǔ,裸露著雪玉般的玉臂和双腿,一副玉体横陈,任君大嚼的美态。只是她眼上蒙著一条红绫带,连两只耳孔也被丝巾塞住。
程宗扬朝高衙内脑门上拍了一把,咬牙道:「小崽子!你不是说没碰她吗?这是怎么回事?」
「真没有!」高衙内叫屈道:「我一指头都没碰她,只是让人给她换了换衣裳,敢有半个字的假话,天打五雷轰啊师傅!」
「你把她剥这么乾净,又不碰她,难不成你下面不中用,只拿来看的?」
「是这么回事……」高衙内贴在程宗扬耳边道:「不瞒师傅说,我把这小婊子的娘弄上手了。那个老sāo货浪得很!就这么用了她女儿,没什么意思,徒儿就想了个主意,把她头脸耳朵都给蒙上,一会儿把她娘叫来,就说我新搞了个小婊子,让她娘按著我来开,苞。等干过,我再把她头罩解了,嘿嘿……」
「自家生的女儿,阮女侠会认不出来?」
「那sāo货眼里只有黄澄澄的金子。给她个戒指,她哪里还看别的呢!」高衙内眉飞sè舞地说道:「那sāo货真是够味儿!师傅,你也尝尝?」
「免了吧。」程宗扬冷笑道:「小崽子,这是你的主意?」
「那当然!师傅,这主意好玩吧!」
「是陆谦给你出的吧。」
高衙内讪讪道:「师傅,你怎么会知道呢?」
「滚!」
「哎!」高衙内如蒙大赦,转身就走。
灯光下,李师师光洁的玉体散发出明珠般的肤光。她皮肤莹白,身材娇小玲珑,整个人如同一只jīng美的玉坠,让人禁不住想抱在怀中温存。
程宗扬咽了口口水,先拿了锦被将李师师娇美的玉体盖住,然後才解开她的眼罩。
眼罩一松,两行珠泪滚落下来。李师师玉颜凄楚,银牙紧紧咬著红唇,不肯作声。
「是我!」程宗扬露出一个大大笑容,得意洋洋地说道:「惊喜吧!我早说过,你是我盘里的菜!除了我!谁也不能动!哈哈!」
李师师却没有露出半点惊喜,她闭著眼,泪珠倏倏而下。
程宗扬一拍脑袋,拍到伤口,先「哎哟」叫了声痛,接著道:「我忘了,你耳朵还塞著呢。」
「不用了。」李师哽咽道:「她们塞得不紧,你们刚才的话我都听到了。」
程宗扬愕然间,李师师睁开双眼,泪眼模糊地说道:「我想死……我宁肯让那个畜牲占了身子,也好过这样丢脸……呜呜……」
程宗扬手掌伸入被中,握住她的纤手。李师师像抓到一根救命稻草那样紧紧握住,哭得肝肠寸断。
「对不起……我……我曾经想利用你,」李师师哽咽道:「我真的一点力气都没有……」
程宗扬笑道:「能被师师姑娘利用,是我的荣幸。」
李师师唇角抽动了一下,想笑却没笑出来。
半晌她轻声道:「小时候娘曾经带我去算过命。那个白须飘飘的匡神仙说,我的命是贵人格,十八岁时会有一场大难,而我的命中注定,会遇到贵人。」
程宗扬曾听到阮香琳提及此事,没想到她这会儿会主动提起。
「如果我选择贵人,虽然会小厄,终究可以遇难成祥。父亲也会因此飞黄腾达,如果错过贵人,不但xìng命不保,甚至还会祸及父母。这些话娘从小就对我讲过,这次镖局出事,娘认定就是匡神仙说的大难。」
程宗扬玩笑道:「我也算不得什么贵人吧?」
李师师流泪道:「娘说,那个贵人是高衙内,整rì劝我从了他,好让父母飞黄腾达,不然就是我害了他们。」
「令堂……嘿嘿。」程宗扬乾笑两声,没再说下去。
李师师抬起梨花带雨的娇靥,凄然道:「如果不是你,我这会儿已经蒙受一生一世也无法洗脱的耻辱。我现在才发现,即使有身为总镖头的父亲,有受人尊敬的师门,有一个号称英雄豪杰的姨父,我自己却没办法改变什么。」
程宗扬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只好道:「别哭了,休息一下。」
「不,我要说!」李师师咬了咬唇瓣,「他们玩过我娘,又想玩我们母女。
太尉府的权势和地位那么大,我逃不了,也躲不开……」
哭泣中,李师师将自己的委屈和遭遇的耻辱一并发泄出来,程宗扬可以理解,好好一个大姑娘,母亲竟然抛开贞洁和起码的道德,成为临安城臭名昭著的花花太岁又一个玩物。她是一个妻子,一个母亲,却为了钱财和荣华富贵,委身给一个年纪只有她一半大的小衙内。
「一想到这样的耻辱,我就没有勇气再活下去……」李师师哽咽道:「我想过去死。我真是太没用了,只有这一件事是我能做到的。」
「别说傻话了。」程宗扬道:「你才十八岁,对吧?这年纪还没活过呢。」
李师师眼泪彷佛断线的珠子一样滚落下来,她伸出一只雪白而纤柔的玉手,「救我……」她央求道:「把我从这个噩梦里救出来,好么?」
程宗扬沉默片刻,然後道:「你能舍弃自己的家人吗?」
李师师毫不犹豫地说道:「我宁愿从来没有出生过。」
「你的师门呢?」
李师师掉著眼泪摇了摇头,显然对师门已经心灰意冷。
「那好,」程宗扬郑重说道:「我的公司缺少一名公关部经理,我代表盘江程氏,诚挚地邀请师师姑娘加入本公司,作为本公司首任公关部经理。」
「公关……」李师师玉颊带著泪珠,愕然睁大眼睛,「这是什么?我可以作吗?」
程宗扬笑了起来,「相信我的预感,你会是第一流的公关人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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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宗扬从卧室出来,迎面便是一刀劈下。那汉子生得又粗又壮,两膀似有千斤之力,手中的快刀霍霍生风,但真气驳杂不纯,显然不是什么好手。
程宗扬避开刀锋,向院中看去,只见十几名恶仆持刀挟棒,高衙内一手捂著脸,跳著脚叫道:「打死他!往死里打!出了事本衙内一个人全担著!」
这头小猪仔倒是不蠢,眼看斗不过自己,师傅前师傅後叫得殷勤,转眼就叫来一帮手下,跟自己玩命。
可惜自己今非昔比,想玩命也得有资格。程宗扬有心立威,那恶汉又一刀劈来,他不闪不避,一拳轰在刀身侧面,真气一吐即收,将那柄钢刀硬生生打得反折过去,那恶汉虎口震裂,手臂被弯折的刀锋带到,留下一道血淋淋的伤口。
众人惊愕间,程宗扬使出太一经的心法,身如鬼魅,一闪掠到高衙内面前,揪著他的衣领,把他拎起来,笑眯眯道:「乖徒儿,想来找为师讨教什么功夫?要不然就是小揪揪痒了,想一个变两个,一手一个撸著玩?」
高衙内脸sè煞白,片刻後无比心虚地说道:「是那个……那个……老sāo……货来了……徒儿想请师傅去玩……玩……」
「师傅看著你这徒儿肥嘟嘟又白又嫩,像是很玩的样子。不如让师傅来玩一个?」
高衙内带著哭腔道:「徒儿一点都不好玩……真的!」
「玩玩才知道嘛。」程宗扬道:「乖徒儿,把裤子脱了,让为师先给你玩个後门别棍!哟,小崽子,你怎么尿了!」
「徒儿被吓得,憋不住……」
「这样也好,先尿净拉空,免得师傅一会儿把你屎搞出来。」
高衙内叫道:「师傅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打死我也不敢了!」
「师师姑娘今晚就在这里住。让那些丫鬟进去伺候,你给我滚得远远的,敢靠近这里半步,我就把这两只核桃塞到你揪揪里面。」
高衙内一愣,「那怎么塞?」
程宗扬微笑道:「想试试吗?」
高衙内连忙道:「不想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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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俅坐在书房生闷气,见程宗扬进来,摇头道:「我这个孩儿啊……」
程宗扬笑道:「小孩子嘛,必要的时候也该打打。」
程宗扬心里也有些奇怪,原本他以为高俅只是仗著自己的地位,骄纵儿子,现在看来,高俅对小衙内真不是一般的疼爱。别人看一眼屠龙刀,他就要斩草除根,偷了刀出去胡闹的高衙内,他连打都不舍得打一下。别说乾儿子,就是亲儿子,溺爱到他这样也算少见。
高俅叹了口气,似乎不愿多说。
程宗扬坐下来,「高太尉既然是自己人,让小弟解开不少谜团。但还有几件事,还请太尉指点。」
高俅拂了拂衣袍,坐直身体,「六朝知我底细的唯你一人。有什么疑惑,尽管问吧。」
「第一件,岳帅是生是死?」
高俅沉默良久,「岳帅那种人岂会轻易死掉。但如果岳帅还在世,这么多年终该有些线索。」
「我明白了。」程宗扬有些头痛的想到,岳鸟人的生死看来还是个谜。
「第二件,岳帅安排太尉进入军界,不会是只传递一些情报吧?如果有别的用意,太尉能不能告诉我?」程宗扬解释道:「我准备在临安作些生意,不知道会不会与太尉的目的冲突。」
「岳帅吩咐高某的事,高某每天都在做,临安城中尽人皆知,告诉你又有何妨?」高俅徐徐道:「你在江州与禁军交过手,觉得上四军如何?」
「装备jīng良,衣甲鲜明,但徒有其表,与传说中的禁军jīng锐……」程宗扬明白过来,拍案道:「原来如此!」
高俅掸了掸衣袖,「这些年禁军表面还有几个名将,但指挥使以下多是附炎趋势之徒,虽然还有上四军的名号,却已今非昔比,军中贪渎之辈横行,所谓jīng兵,不过虚有其表。」
程宗扬在江州就有所怀疑,捧rì、龙卫二军名头虽响,实力却远不及自己想像中强悍。高俅军权在握,这些年来釜底抽薪,等於是抽掉了禁军的脊梁骨。
高俅道:「还有什么疑惑,一并说来。」
「确实还有一件。」程宗扬盯著高俅的眼睛道:「太尉府走失的那个侍妾,究竟是怎么回事?」
高俅道:「你看到我身边有姬妾吗?」
程宗扬一怔,这才意识到院中的蹊跷,高俅并不是什么清官,他掌权这些年大肆贪墨,在享乐上的花费没有半点含糊,室中陈设无一不是jīng致考究,但比起高衙内小小年纪就坐拥成群妾姬,高俅这个太尉身边却显得十分冷清。
「二十余年来,高某每rì如履薄冰,从不敢收纳姬妾。」高俅道:「那个侍妾并不是我府上的。」
「那是谁?」
高俅吐出两个字:「宫中。」
程宗扬震惊之下,只听高俅道:「朝中有贾太师的贾党,有王宰相的王党,还有道门弟子的道流。但谁都知道,我高俅是得幸於先主的幸臣,是货真价实的帝党!陛下有什么不好处置的私事,都会找我来做。因此我贪墨了这么多年,也无人能动我分毫。」
高俅道:「陛下生母早亡,幼年继位之後,最亲近的只有一位nǎi娘。但数月之前,这位nǎi娘在宫里突然失踪。事涉宫闱,陛下不好交付有司追查,只好暗地招见於我,让高某查访。」
「那太尉为什么放出风声,死活不论呢?」
高俅道:「陛下已过婚龄,却至今未纳后妃。岳帅於我有恩,高某不才,又深受先主信赖。为陛下计较,这位nǎi娘与其活著,不如一死了之。」
原来梦娘真实的身份是宋主的nǎi娘。有这么一个活sè生香的大美人儿,我要是宋主,也对别的女人不感兴趣啊。高俅苦心孤诣,藉著宋主的托付,不惜开罪宋主也要了结这桩丑闻,手段合不合适暂且不论,这份心意也算对得起宋主当年的宠幸了。
只不过梦娘那样一个大美人儿,会和宋主那个小崽子有一腿,怎么想都觉得别扭。而黑魔海竟能把她从宫中掳走,看来他们的势力比自己想像中还要强大。
思索中,高俅道:「你与林冲有些交情?」
程宗扬道:「有一点。」
「当rì你在情报里让我调查林冲,我估计他给你们惹了什么麻烦。正好犬子闹出这档事来,准备藉机除掉他。既然如此,那便把他放了吧。」
「这倒不用。」程宗扬一边消化高俅吐露的秘闻,一边道:「林教头这边,倒要请太尉帮忙……」
高俅听了片刻,点头道:「此事不过举手之劳!」
…………………………………………………………………………………
秦会之讶道:「刺配筠州?」
程宗扬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饶。林教头再怎么也是执刀进了白虎堂,能保住命就不错了。」
秦会之沉吟半晌,「如此也好。只是高衙内那边,未必肯罢手。」
高俅的身份属於绝密,他已经潜伏了二三十年,总不能自己一知道就大嘴巴地满世界乱说。如果不出意外,程宗扬打算这辈子都把事烂到肚子里。
从太尉府离开时,程宗扬把李师师留在府中,委托高俅照顾。眼下司营巷的林宅已经回不去了,李师师又与父母一刀两断,宁死不肯再回威远镖局。自己的住处秘密太多,暂时不好让她住进来,只好先留在太尉府。不过有高俅在,李师师留在府中可以说是万无一失,比跟著自己还安全。
程宗扬道:「不用担心。高衙内现在见我可亲热得紧。」
「哦?」秦会之惊讶起来,「公子是如何做到的?」
程宗扬哈哈笑道:「我当著他的面掏出家伙,把一碗水吸得乾乾净净,他就拜了我当师傅。」
秦会之莞尔而笑,只当家主是说笑而已,不过家主一转眼就能把高衙内那个跋扈的小子收拾得服服帖帖,这份神出鬼没的手段连秦会之也不得不深感佩服。
「子元呢?」
「子元从凤凰岭脱身出来,还好伤势并不太重。」秦会之顿了顿,「另外两位已经殉职。」
这仇连报都没地方报去,当时高俅知道内情,脸sè也极不好看。在太尉府的强力封锁下,凤凰岭的事并没有传扬开去,外界只听说八十万禁军教头林冲因为执刀夜闯白虎堂,被军士擒获。高太尉仁慈为怀,斟酌再三,给了林冲一个「误闯」的罪名,免了他的死罪。
「云六爷到了吗?」
「已经到了梵天寺。公子出事,云六爷已经听说了,本来派了他身边最得力的几名护卫来助公子,被属下婉言谢绝了。」
「做得对。」程宗扬道:「凤凰岭的事只是个意外,咱们真正的对头恐怕还没有出手,这个时候云六爷的安危比我们重要。备车!我这就去梵天寺!」
秦会之提醒道:「公子,此刻已是子时。」
「没关系,我想云六爷也不会见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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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秀峰果然一夜未睡,一直在等程宗扬平安的消息。在梵天寺一处禅院中,程宗扬第一次见到了这位云氏商会的当家人。
论年纪,云秀峰比云苍峰小了十几岁,两人的相貌却如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般。他穿著一身普普通通的棉袍,靴子袜子也是平常的布鞋布袜,若不是腰间悬的那块玉佩随时都能调动数万金铢的巨额财富,谁也看不出这个面带沧桑的中年人会是云氏的家主。
云秀峰行踪遍及六朝,随身带的护卫足有上百人之多。一般商家的护士大都是在外招募的武者,或者从晴州雇来的佣兵,而云秀峰身边这些护卫全都是云家的世仆,忠诚度全无可疑。
云家的护卫布置了明暗五重防护,将一座小小的禅院守得密不透风。除此之外,禅房外还有八名僧人分据四角,两两相对盘膝而坐,显然是梵天寺派出的守卫力量。
与道家的六大宗门不同,佛门的十方丛林更像一个松散联盟,属於十方丛林的寺庙行院远不止十座,其中也没有明显的层级划分。梵天寺论规模尚不及近在咫尺的石佛寺,却是宋国十方丛林的核心。云秀峰入住梵天寺,也是在向外界表明自己的实力。
夜已深,又赶了一天的路,云秀峰却没有丝毫倦意。他从头到脚打量程宗扬一遍,细致处连自己颈中那处奴隶烙痕也没有漏过,挑剔的眼神让程宗扬都忍不住腹诽。大家又不是没见过,至於这么认真吗?
「伤势如何?」
程宗扬摸了摸脑袋上的绷带,苦笑道:「无妄之灾,还好没把脑袋丢掉。」
「会留疤吗?」
程宗扬愕然片刻,「应该不会吧。伤得又不深……」心里嘀咕道:连会不会留疤你都问,难道你想挑女婿?大小姐那脾气……还是免了吧。
终於,云秀峰露出满意的眼神,「坐。」
晋国的习俗是屈膝跪坐,云秀峰用的却宋国惯用的座椅,反映出商人是最容易接受新事物的群体这一事实。
程宗扬已经通过水镜术与云秀峰打过几次交道,知道他不喜欢说废话,当下也不客套,坐下来道:「下午的事已经弄明白了,动手的是宋国禁军,但目标不是我们。原因是禁军一名教头出了事,我们正好去拜访过那位教头,受了牵连,现在误会已释,对生意不会有什么影响。」
听程宗扬说得笃定,云秀峰也放过一边,「如此便好。筠州之事孙益轩已经跟我说了,你处置得不错。」
程宗扬笑道:「幸好有孙兄帮忙,不然光筠州的地头蛇就够我头痛了。」
「没有云家帮忙,你一样能解决,」云秀峰道:「客气话不用多说。」
一名家仆送上茶来。云秀峰道:「三哥从南荒回来,便对你赞不绝口。你在建康不过数月,就有拉链坊、士敏土坊、丝织坊和临江楼诸事。云某原有心把你收入囊中,直到玄武湖一战,方知程公子非是池中之物。」
「云六爷过奖了。」
云秀峰道:「临川王临阵退缩,若不是你从中穿针引线,我云家也未必容易这么下台。」
这倒是实话,云家插手晋国宫闱之争,已经犯了大忌,即使能够脱身,也免不了元气大伤。云家与萧侯原本没有什么交情,但因为程宗扬的缘故,双方顺理成章地联手,才避免了玄武湖一战後的清算。从这个角度来说,云家帮萧侯,也是在帮自己。
云秀峰道:「既然无法收入囊中,程公子又是可交之人,大伙不妨一同作番生意。」
「云六爷快人快语!」程宗扬放下心来。虽然有云苍峰的照顾,在与云家的合作中,一切决定都由自己作主,但程宗扬心里明白,自己手里所有的资金几乎都是由云家出借,说云家是自己的债主更靠谱一些。云秀峰这番话等於正式表明态度,认可自己是彼此平等的合作夥伴。
程宗扬心情大好,意气风发地说道:「那大家就谈谈做生意的事吧!」
「要谈的无非两件,云家能为你做些什么,你又能为云家作些什么。」
「好!先从眼前说起,如今最要紧的,就是这笔战争财。」程宗扬道:「贾师宪穷兵黩武,自己後院起火还要兴兵讨伐江州,现在已经是泥足深陷。不知有多少商家盯著宋国这块肥肉想赚上一笔。但多数人盯著的都是军械生意,云六爷这次来临安,也是为著军械吧?」
「不错。宋国急需一批jīng铁,云某为著这笔生意周旋数处,此间辛苦一言难尽。」
程宗扬拍手道:「正是如此!军械生意虽然利润丰厚,但大家都盯著这笔生意,作下来反而不易。宋国各地都有常平仓平抑粮价,再加上牵涉范围极广,表面上看,粮食生意是最不好作的,但真作起来,反而不引人注目。更何况宋国的粮食只有我们能作,别人想作也作不来。」
程宗扬道:「作粮食生意,首先要有大笔资金,其次要有遍及各处的商号,这两项便堵住了一般商家插手的路子。但如果只是这两点,宋国也尽有资本雄厚的大商会,再加上晴州那些钜商,都未必弱於我们在宋国的影响力。」
云秀峰抚摸著腰间的玉佩,「我担心的也正在此处。只怕我们辛辛苦苦,却给了别人作嫁衣。」
「所以我们还有一个最重要的优势——」程宗扬从容道:「我这些天一直在看各地的粮价,可以断定,除了我们制造的波动以外,并没有其他商家插手宋国的粮食生意。为什么江州之战打了快三个月,直到现在也没有其他商家大举来倒卖粮食?」
程宗扬给出答案,「因为他们不知道战局如何,即使知道战局如何,也不知道战争会持续多久。也许今天刚大举买入粮食,明天江州之战就已经结束,巨额资金都打了水漂。所以我们最大的优势就在於:江州。」
程宗扬还有一半话没有说出来,现在自己的优势又多了一个宋国的太尉府。
一个cāo控了棋局两端的弈手还会在粮战中落败,简直没了天理。
第四章 会飞的都是鸟人
第四章
程宗扬与云秀峰的会谈一直持续到上午,经过将近五个时辰的交谈,双方都没有一丝困意。这次会谈中,云秀峰作为云氏的家主,允诺包括此前所有的借款在内,一共向盘江程氏投入三十万金铢,由盘江程氏全盘cāo持,并且全力支持江州的物资供应。而盘江程氏承诺,半年之内归还所有借款,作为借款的条件,粮食生意所得利润将由双方均分。
云氏商会指定大执事云苍峰为合作代表,同时接手云苍峰在盘江程氏的半成股分。程宗扬投桃报李,将云苍峰转来的拉链利润分成改为买断费用。盘江程氏不再涉及云氏的拉链生意,同时将士敏土在宋国的专卖权出让给云氏。
从梵天寺出来,程宗扬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轻松。自己一文不明地来到这个世界,从一开始险些成为奴隶,到现在终於有了能与云氏平起平坐的资格。
程宗扬与云秀峰会面时,没有第三人在场,但秦会之长於察颜观sè,云秀峰亲自送程宗扬出了禅房,他便看出些许端倪,离开梵天寺後,他对程宗扬道:「云六爷似乎有话要对公子说。」
「是吗?」程宗扬沉浸在喜悦中,没有留意云秀峰的神sè,但这也无妨,云秀峰反正还要在临安停留一段时间,两人已经商定过几rì再见面,有什么话到时再说也一样。
「什么时候了?」
「将近午时。」
程宗扬伸了个懒腰,「我先回去睡会儿,起来还要去翠微园。唉,这rì子过得比打仗都累,也不知道今晚有没有运气能睡一觉。」
程宗扬踌躇满志的时候,司营巷的林宅却遭遇了灭顶之灾。前一晚主人奉命前往太尉府,一夜未归。接著天一亮就有一班禁军闯入宅中,将女主人、使女和老仆一并带走。
鲁智深直到次rì午间才得到消息,等他带著徒弟急匆匆赶来,林宅早已人去屋空。鲁智深四处打探,好不容易得知林冲因为执刀闯入禁地白虎堂,已经被下狱,等候发落,林娘子、使女锦儿和老仆却不知去处。
林冲的罪名暂时还没有定下,但执刀闯入白虎堂是板上钉钉的死罪,鲁智深想尽办法也没能进入狱中见他一面,眼看夜sè已深,只好让手下几个泼皮在牢狱外守著,等待太尉府的消息。
西子湖畔的翠微园此时张灯结彩,临安城中号称十三太保的一帮恶少欢聚一堂,各自拥著美婢艳jì寻欢作乐,一个个调笑无禁,滥饮不休。不过上首的主位这会儿还空著,十三太保的老大花花太岁高衙内一直没有露面。
梁公子抱著一个酥胸半露的艳jì,一手伸在她怀中摸弄著,一边道:「老大怎么还不出来?」
「你不知道?老大刚得手一个美人儿,这会儿正在里面调教呢。」
梁公子来了兴趣,「谁家的女人?」
「林冲林教头知道吗?」
梁公子想了半晌,「没听说过啊。」
「是禁军一个小教头,老大看上了他的老婆,施计把林教头下了狱,问成死罪,这不,转手就把他老婆抢了来,在里面快活……」
旁边有人道:「你一说我想起来了,是不是五岳楼那档子事?」
「可不是嘛!一个小小的教头,芝麻绿豆大的小武官,也敢和老大作对。这下命没了,老婆也被老大玩了,哈哈!」
这种事高衙内干得多了,梁公子也不以为意,他喝了几杯酒,「今天大夥儿到这么齐,怎么不叫姓阮的那个老sāo货过来呢?」
十三太保排行第二的蔡公子笑道:「小梁子还垫记著李总镖头的老婆呢。忘了你上次「一、二、三……」没几下就被捋乾净的糗事了?」
梁公子辩解道:「那次是我吃多了酒!」
笑闹间,高衙内得意洋洋从里面出来,他挺著皮球一样的圆滚滚肚子,右手搂著一个丰秾艳丽的美妇。
众人的目光都被他身边那个活sè生香的大美人儿吸引过去,那美妇三十上下年纪,眉枝如画,杏眼桃腮,生得花容月貌。她半边身子贴在高衙内身上,微微低著头,玉颊带著醉人的红晕,被一个比她矮半头的小屁孩搂著,一副娇滴滴含羞带怯的美态。
高衙内大模大样往椅中一坐,後面的侍女捧来圆凳,高衙内拍了拍大腿,美妇红著脸坐在他腿上,那种娇羞柔婉的模样,引来周围一片猛咽口水的声音。
「老大!这样的美人儿都让你搞上手了!」
「那还用说!」高衙内眉飞sè舞地说道:「小梁子,这娘子比你怀里的粉头强吧!」
梁公子怀里的艳jì望著林娘子,露出又羡又嫉的眼神。
听到高衙内的调笑,林娘子愈发羞涩,低著头不敢抬眼。
席间道喜声、恭维声、艳羡声、欢语声响成一片,中间夹杂著高衙内得意的笑声。
「本衙内好不容易才得了这美人儿,哪儿能不好好乐乐!」
「你是没见到,这娘子身子那个白……那个嫩……真真是美死我了!」
「身上的肉比脸蛋还美,下面的妙物比身上的肉还美!」
高衙内说到得意处,一手搂著林娘子的腰肢,一手拍著她的屁股,「……干进去,老子都快化了!」
众人轰笑声中,在暗处冷眼旁观的程宗扬却感到一股冰凉的寒意。
高衙内肚子里也不知对他这个便宜师傅骂了几万遍,整死自己的心都有。但听到自己说让他放手去搞林娘子,这小崽子立刻来了劲头,把自己大大的引为知己,一大早就派人闯去林宅,把林娘子抢到翠微园。
看高衙内的神情,显然是对刚才与林娘子的chūn风一度满意到极点。在席间说起方才欢好时的快活,得意无比,似乎在林娘子身上尝到了十二分甜头。
但程宗扬在暗处看得清清楚楚,高衙内压根儿就没有碰到阮香凝!他说的一切,都是不存在的幻想!
程宗扬一直在怀疑,黑魔海为什么会把丝毫不会武功的阮香凝安排在临安这种紧要的地方,直到目睹了方才的一幕,他才明白过来,这位凝玉姬真正的能力不在武功,而在巫术。
阮香凝天一亮被带到翠微园,有了程宗扬这个便宜师傅的吩咐,高衙内好歹没有十分急sè,直到程宗扬从梵天寺回来,准备停当,高衙内才去找阮香凝准备好好享受一番。
进房间时小崽子还志满意得,堂堂的镖头夫人阮女侠都被自己干了,何况一个小教头的老婆?高衙内一脸yín笑的进来,正要按住林娘子猛搞一番。但坐在床边的阮香凝只是抬眼一笑,高衙内的yín笑就凝在脸上。
接下来的一幕,让程宗扬浑身都是冷汗。
面对如同堕在梦中的高衙内,阮香凝用梦幻般温柔的口气道:「衙内不是要来搞妾身么?还不脱了裤子?」
高衙内就像一个被人cāo控的木偶,老老实实地脱了裤子。
看著他的小家伙,阮香凝露出一丝不屑的目光,然後道:「自,渎吧。」
失去神智的高衙内在阮香凝的命令下一连打了三次手枪,shè到无jīng可shè,阮香凝才让他穿上裤子,然後用温柔地声音告诉他,「衙内,你刚刚和妾身经历了生平最酣畅淋漓的一次雲雨。对妾身的服侍满意得紧呢。」
高衙内傻笑道:「真爽啊……」
「现在你该带妾身去见你的朋友们。」阮香凝微笑道:「记住,妾身是不能分享的哦。」
高衙内鸡啄米一样点头,「谁也不能给,只有我才能用……」
阮香凝嫣然一笑,「你现在可以醒来了。」
高衙内像踩到弹簧一样浑身一抖,接著眼中恢复神采,脸上又露出得意洋洋的yín笑。阮香凝则低下头,像刚被迫**的妇人一样含羞带耻。
阮香凝jīng彩的表演瞒过了所有的人。那种娇羞的神情让每个人都以为她无力抗拒太尉府的权势,已经与高衙内上过床。只有程宗扬知道,在她羞赧的外表下有著怎样的冷笑。
程宗扬不知道她用了什么巫术,但能看出这种巫术的效果与自己听说过的催眠极为相似。高衙内在与她目光接触的一瞬间就被催眠,剩下的都是被阮香凝灌输的意识。他以为自己与阮香凝chūn风一度,在她身上为所yù为,享尽人间极乐,却不知道自己只是在对著空气瞎比划。
想到催眠术的後果,程宗扬禁不住狠狠打了个冷战。为了安全起见,自己把李师师留在太尉府,本来准备摸清凝玉姬的底细,就去太尉府见李师师。可不料阮香凝竟有这样的手段,不但没打著凝玉姬这只鸟,反而把高衙内这支猎枪都丢了。
高衙内虽然是个笨蛋,但他在巫术的影响下,已经没有任何秘密可言,凝玉姬只要把他口里的情报一对比,不但能摸清自己的底细,甚至连潜藏多年的高俅也有走漏风声的危险。
一旦高俅的身份被黑魔海知晓,这样的後果单是想想就知道有多可怕……
程宗扬长长吸了口气,稳住情绪,李师师迟早是自己盘里的菜,眼下最要紧的是凝玉姬,如果抓不到活的,必须要杀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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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向慷慨大方的高衙内居然没有在席间让兄弟们享用他新得的美人儿,让十三太保的众兄弟都有些失望。不过老大才刚刚上手,新鲜劲儿还没过,依老大的xìng子,等个三五天,大家就该尝到林娘子这块肌肤了。抱著这样的念头,众人尽欢而散。
送走宾客,高衙内带著阮香凝回了卧室,yín笑道:「美人儿,和本衙内再来一次……」
阮香凝微笑道:「衙内该睡了呢。」
语音未落,高衙内便像被人点了穴道一样陷入静止。
阮香凝收起笑容,淡淡道:「去研墨。」
高衙内机械地拿起墨锭,在砚中研磨起来。
「名字。」
「高智商。」
阮香凝皱了皱眉头,「这么古怪的名字,谁给你取的?」
「爹爹。」
即使心情就像走钢丝一样,程宗扬还是忍不住想笑。给高衙内这小崽子起名叫高智商,除了岳鸟人,谁还能干出这种鸟事?
「年龄。」
「十六。」
「你生父是谁?」
「乾爹的兄长。」
「还记得他吗?」
「……忘了。」
阮香凝停下笔,然後轻轻一笑,柔声道:「你会想起来了。仔细想想,那个人是谁……长得什么样子……」
高衙内用力想了一盏茶时间,胖脸上几乎汗都下来了,最後还是说道:「想不起来。」
阮香凝在纸上画了一个四乘四的方格,一边用充满诱惑的声音道:「看到这些格子了吗?它是你从出生到现在经历的所有年数,我每涂掉一个格子,你的年纪就会小一岁,就会想起更多的事……」
阮香凝一只只地涂著格子,到最後一个的时候,高衙内眼球快速转动起来,忽然用一种童稚的声音道:「我想起来了!他长得高高的,鼻子很挺,头发长长的,乾爹叫他……叫他……岳……」
阮香凝手一僵,惊愕地转过头。
「岳帅……」吐出这两个字,高衙内脸上露出婴儿般如释重负的笑容。
高衙内的身世居然与岳鹏举有关,这个秘密对任何人都是一个巨大的冲击,以阮香凝的冷静,乍然听闻,也脸sè大变。
程宗扬也没想到她能这么轻松就从高衙内记忆深处翻出这样一个大秘密,一听之下也心头狂跳。高衙内话音出口,他便从梁上掠下,一言不发地抬掌朝阮香凝颈後切去。
幸运的是,阮香凝不会武功,这个秘密无论如何也不能走出这个房间。
也许是出身巫宗,jīng研巫术的缘故,阮香凝虽然不会武功,知觉却出人意料的敏感,程宗扬身形刚动,她就jǐng惕地扭过头。
巫术比武功发动更快,阮香凝扭头的刹那,便目露奇光。只要与她的目光相触,即使林冲那样的豪杰,也无法抵御,不知不觉间便著了道。
阮香凝扭过头,毫不意外地看到一双眼睛,她嫣然一笑,巫术全力发动。随即,她看清了那双眼睛,阮香凝眼中露出一抹恐惧的震惊。紧接著,她的微笑、恐惧和震惊都凝在脸上。
程宗扬等了一分钟,没有看到阮香凝任何反应,才把遮在脸前的镜子慢慢放下。
那位凝玉姬依然国sè天香,眼中却失去神采。她呆呆坐在桌旁,手里的毛笔悬在半空,一滴墨汁从笔尖落下,在素白的纸上溅开。
接著一只手伸来,接过她手中的毛笔。
「名字。」
「阮香凝。」
「年纪。」
「二十九岁。」
「身份。」
「黑魔海御姬奴。」
「亲眷。」
「夫君林冲。姊姊阮香琳。姊夫李寅臣。外甥女李师师……」
「为什么会嫁给林冲?」
「是教中的安排。巫嬷嬷说,林冲是一个要紧人物,让妾身监看他。」
「林冲只是一个教头,有什么要紧的?」
「因为武穆王曾经说,他是未来的豪杰……」
程宗扬不知道自己该露出什么表情,岳鸟人难得夸奖谁,结果就活活把林冲给坑死了,不但官场中倍受排挤,连老婆都是假的,整个人生都成了一场悲剧。
程宗扬上下打量著她,忽然道:「你是处女吗?」
凝玉姬带著空洞的笑容柔声道:「是的。」
「你们两个成婚十几年,林教头难道就没有起疑过?」
凝玉姬轻声道:「他以为每晚都和妾身欢好的。」
「干!你们也太缺德了吧!」程宗扬忍不住道:「有这么玩人的吗!」
阮香凝没有回答,只微微低下头。
程宗扬冷静了一下,「这是什么巫术?」
「瞑寂。」
「瞑寂?有什么效果?」
「中术者如坠梦中,受人驱使而不自知。」
床榻上忽然传来鼾声,程宗扬出手制住阮香凝,就把那个可怜的高智商赶到床上睡觉。这会儿高衙内肥脸带笑,不知道作著什么美梦。
程宗扬回头看著阮香凝,过了会儿道:「把手抬起来。」
阮香凝顺从地抬起玉腕。
「笑一个。」
阮香凝嫣然一笑。
「如果从瞑寂术中解脱出来,不施术还能进入睡眠状态吗?」
阮香凝想了一会儿,然後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那么你听著——你知道我是谁吗?」
「你是程公子,夫君的朋友。」
「不对。」程宗扬用温和的声音道:「我是你的主人。你会觉得你的一切都属於我,无条件的服从我的所有命令。明白了吗?」
阮香凝迟缓地说道:「明白了……你是我的主人……」
「现在我们换一种方式。」程宗扬道:「当我说「会飞的都是鸟人」,你会醒来,在清醒的时候,你会忘掉所有在梦境中的事,但在潜意识中知道我是林教头的好友,对我很有好感,不会作任何不利於我的事,像正常交往一样,保持适当的距离。」
等阮香凝接受了自己语言中的信息,程宗扬然後慢慢道:「当我说「多啦A梦」,你会进入一个无法摆脱梦境——就是你说的瞑寂。在这个梦境里,我是你唯一的主人。」
程宗扬吸了口气,慢慢道:「现在听我说:会飞的都是鸟人——」美妇空洞的眼神微微一亮,重新焕发出光彩,然後流露出讶sè,「程公子,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妾……」
「多啦A梦!」
阮香凝声音一顿,整个人彷佛陷入梦境,眼中刚刚流露的光彩随即散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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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宗扬匆匆上了马车,「回去。」
来自星月湖的驭手立即驾车离开。
留在车内的秦会之坐起身,问道:「如何?」
「你猜呢?」
「公子神情似忧似喜,如有所得,如有所失。」
秦会之这番话跟没说一样,但此时正楔合了自己的心境。程宗扬靠在车厢,沉默良久,然後道:「巫宗果然没闲著。翻江会和太湖盟已经被剑玉姬收入囊中,雪隼团遇袭,就是他们下的手。」
秦会之呼了口气,「找到凶手便好。属下只怕这件事是哪个不知底细的敌人做的,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轻松不了。」程宗扬道:「虽然是巫宗指使翻江会和太湖盟下的手,但那个一招击败薛延山的棘手人物,却是从外面请来的,除了剑玉姬,没有人知道他的身份。」
秦会之虽然没有与剑玉姬交锋过,但这些rì子来的各种听闻,也让他对这个巫宗行动的主使人物心存忌惮,闻言挑了挑眉毛。
程宗扬十指交叉,下意识地流露出戒备。阮香凝虽然使用瞑寂术作茧自缚,对自己再没有秘密可言,但不知道剑玉姬是早有防备,还是作风如此,连阮香凝也不知道太多内幕。
在程宗扬的询问下,阮香凝毫不保留地吐露了自己的目的。早在威远镖局失镖之初,她就判断出这是太尉府设下的陷阱。阮香凝之所以没有阻止高衙内,是因为来自黑魔海高层的命令,让她设法接近太尉府。高衙内的胡作非为,恰恰是一个绝好机会,黑魔海甚至表示,必要时可以放弃林冲这枚已经掌控了十几年的棋子。
由於不知道高衙内会采用把林冲引入白虎堂的手段,直接将他下狱,黑魔海的命令中出现了一个误判。就在程宗扬在凤凰岭遇袭的同时,阮香凝刚刚接到黑魔海一则新的命令,要求她通过林冲与皇城司的关系,探知云秀峰的行踪。
从阮香凝口中得知这个消息,程宗扬只觉得背後发凉。黑魔海表面上没有任何强硬的回应,暗地里的出手却一点不软,伏袭雪隼佣兵团,一举消灭掉江州的援军。现在黑魔海又把目标放在云秀峰身上,程宗扬想想剑玉姬的手段,就觉得不寒而栗。
作为黑魔海行动的核心,剑玉姬已经成为自己的心腹大患,可自己对她的了解几近於无,只能通过她的种种手段捕风捉影,寻找其中的蛛丝马迹。几方面综合下来,非但没有了解更多,反而更觉得这个剑玉姬深不可测。秦会之说的没错,她就像一个高明的棋手,每一著都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即使自己占尽上风,也禁不住提心吊胆,生怕她在终局时放出胜负手,一击必杀。
因此明知道凝玉姬脑中的信息对自己是个难得的宝库,但程宗扬丝毫不敢久留,经过半个时辰的询问之後,便解除了阮香凝的瞑寂状态,好让她按照黑魔海的命令继续与高衙内周旋,造成一切正常的假像。自己则立刻离开翠微园,准备召集部属,策划对黑魔海的反击。
当然,解除阮香凝的瞑寂状态之前,程宗扬没有忘了发下指令,封闭她这半个时辰的记忆——但这种模仿催眠术的拙劣作法有没有效果,自己根本没有时间来验证。
第五章 刀名雷射
第五章
回到居处,秦会之奉命去召集众人,程宗扬先到内院整理思路。刚一进门,程宗扬眉角就不由突突跳了两下。
一个老者负手立在院中,仰首观赏著天际一弯残月,他皓首长须,身上穿著淡青sè的道袍,颈後斜插一只拂尘,银白sè的拂丝随风而动,怎么看都像个大有德行的有道之士。
程宗扬在心里骂一句「皓首匹夫」,脸上堆起笑容,打著哈哈道:「原来是蔺教御!晴州一别,没想到教御又来了临安,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蔺采泉仰天叹道:「小友只道是有缘,却不知老夫下了多少力气才找到小友的踪迹。」
自己的住处虽然隐秘,但太乙真宗想在他们的势力范围内全力搜索一个人,就算躲进大内也未必安全。
「久闻太乙真宗是宋国第一大道门,看来半点不假。我才来临安几天,蔺教御就摸上门来了。」程宗扬道:「我猜蔺教御半夜来访,不会是为了喝茶,咱们就免了茶水吧。」
蔺采泉转过身,神情自若地说道:「礼法岂为吾辈所设?」
蔺老贼就是有这本事,不管什么尴尬事、龌龊事,他都能说得冠冕堂皇。
「蔺教御有什么指教,在下洗耳恭听。」
「指教不敢当,只是说些闲话而已。」蔺采泉道:「听说小友与明庆寺的挂单僧人鲁智深结交,不知小友可知晓这位花和尚的来历?」
「蔺教御消息可真灵通。」程宗扬道:「花和尚的来历,我也听说过。据说他原本是个军官,因为打死人吃了人命官司,不得已投了佛门,这些年四处挂单修行,年前才到明庆寺,当了看菜园的大和尚。」
蔺采泉频频点头,然後道:「小友可知花和尚为何不在本寺修行呢?」
「多半是那庙里管的严,不让吃狗肉吧。」
「花和尚剃度的寺庙,乃是五台山大孚灵鹫寺,拜的师傅,乃是大孚灵鹫寺方丈智真大师。」蔺采泉悠然道:「花和尚这些年四处挂单,与其说是修行,不如说是逃命。」
「还有这种事?他是偷吃了方丈养的狗,还是打死了哪个不开眼的沙弥,让人追杀这么多年?」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蔺采泉捋了捋胡须,谓然叹道:「花和尚错就错在他一个半路出家的野和尚,却继承了智真大师的衣钵。大孚灵鹫寺乃是十方丛林中的名刹,岂能容一个好酒好肉的和尚窃占方丈法衣钵盂?智真大师圆寂後,花和尚存身不住,与师弟臧和尚一起逃下五台山,臧和尚入了岳鹏举的星月湖,花和尚却不肯给人惹麻烦,孤身一人云游至今。」
程宗扬啧啧道:「佛门清净地,怎么闹得和宫廷内斗一样?这些和尚也太利yù薰心了吧?」
蔺采泉道:「天下熙熙,皆为利往。小友何必叹息?」
程宗扬笑道:「那蔺教御这趟来,又是为的什么利呢?不会是半夜睡不著,找我来讲故事吧?」
「老夫此来,不过是与小友谈笔生意。」
「这个我爱听!什么生意?」
蔺采泉淡淡道:「当然是小友的xìng命。」
程宗扬看了他片刻,「蔺教御,你不会是开玩笑的吧?」
「小友可知,你已是怀璧之罪?」
程宗扬双手抱胸,倚在柱上,「说来听听。」
蔺采泉接下来一句,就让程宗扬变了脸sè。
「九阳神功。」
蔺采泉摘下拂尘,在手中轻轻摇著,淡淡道:「江州城外,九阳神功横空出世,小友可知在天下引起何等轩然大波?单是太乙真宗门下,想取你xìng命的就何止十万?」
自己为了救小狐狸的xìng命,与秦翰交手时使出九阳神功,当时并没有十分在意,这时被蔺采泉点醒,程宗扬才意识到其中的危险。
九阳神功是太乙真宗镇教神功,别说寻常门人,就是宗门jīng英也不见得就能修习。流传至今,九阳神功已经成为一种象徵,可以说修习九阳神功是掌教的必备资格。现在太乙真宗正为掌教之位斗得不亦乐乎,九阳神功却在江州出现,一旦处置不当,这场风波就会演变成一场野火。
鲁智深好歹还是大孚灵鹫寺方丈的弟子,照样被追杀这么多年,自己和太乙真宗屁的关系没有,竟然使出镇教神功,用脚後跟想想就知道太乙真宗那帮人的反应。
程宗扬一脸愕然地说道:「竟然有此事?难道是贵教那位高人到江州作客了吗?」
蔺采泉一挥拂尘,眼中透出jīng芒,片刻後哑然失笑,「程小友何必隐瞒?」
程宗扬这才想起蔺老贼用过类似的法术辨别自己言语的真伪,看来是瞒不住他了,只好乾笑几声。
蔺采泉沉声道:「九阳神功在江州出现的消息如今已经风传天下,小友可想让太乙真宗十万弟子蜂捅赶往江州,与宋军合力破城吗?」
这是**裸的威胁!不过这威胁力度真不小。太乙真宗如果站在宋军一方,参与江州之战,大夥儿唯一的选择就是立刻扔下江州,有多远跑多远。太乙真宗甚至不用全力出手,只要蔺采泉一系的弟子投入宋军,就够孟老大喝一壶的。
程宗扬哈哈笑道:「蔺教御既然是来做生意,总得把交易的货物拿出来让在下看看吧?」
蔺采泉从容道:「这笔生意对小友百利而无一害——只要小友承认掌教真人当rì许诺由蔺某接任教主,那么在江州动用九阳神功的,便是我蔺采泉。蔺某不但替你挡下所有质疑,并且宣布,我太乙真宗将全力支持江州。」
良久,程宗扬吐了口气,然後挑起拇指,「姜还是老的辣!蔺教御好手段,我程宗扬佩服!」
蔺采泉这一著可谓绝妙,不但解了自己的困局,又在他的掌教之争中投下重重一枚砝码。难怪他如此笃定,这样的交易,自己根本没有理由拒绝。
但程宗扬在六朝混了这么些rì子,也不至於像才来时一样,别人说什么自己就信什么。他话风一转,「不过太乙真宗表明态度全力支持江州,搞出这么大的阵仗,蔺教御不怕别人起疑?」
蔺采泉慨然道:「我太乙真宗前任掌教王真人与武穆王的交情义薄云天,世间尽人皆知,蔺某此举,不过是追慕先贤之义。」
程宗扬点点头,「这个解释不错,但还有一桩——当时和我交手可是秦翰秦大貂璫,蔺教御让我编个故事出来好办,但想堵住秦大貂璫的口,恐怕没那么容易吧。」
「你我所言,自然便是真相,秦帅虽然勇武绝伦,终究是个阉人,他的说辞未必便有人信。」蔺采泉胸有成竹地说道:「更何况秦帅未必肯趟这漟混水。」
「蔺教御一开场的故事讲得真不错,我这会儿想不答应也不行了。也好,我得太乙真宗的支持,蔺教御得了掌教的位置,这笔交易大家算是双赢。」程宗扬说著竖起一根手指,「我只有一个要求。」
「小友尽管道来。」
「太乙真宗宣布支持江州的时间,要由我来决定。」
蔺采泉抬起手掌,「一言为定!」
两人轻击一掌,敲定这笔交易。
蔺采泉大袖一摆,洒然离开,一边道:「有劳秦小友久候,老夫告辞。」
秦会之回来覆命,一见院中有生人,立即潜踪匿形。以他的身手,想瞒过旁人并不算难事,谁知被蔺采泉一口叫破,只好现身出来,拱手笑道:「蔺教御一路顺风。」
「借秦小友吉言。」蔺采泉收起拂尘,从袖中取出骨笛,身形飘然而逝。片刻後,一曲笛声响起,在月下渐行渐远。
「同样几十年修行,师帅修成圣哲,姓蔺的这老家伙倒修成老妖jīng了。」程宗扬揉了揉脸道:「我原本还想著让卓婊子或者秋小子当这个掌教,把太乙真宗拿到手中,幸好没干。不然他们两个加起来,也斗不过姓蔺的老狐狸。」
秦会之琢磨了一下,「蔺采泉作这个掌教,未必就是坏事。毕竟公子与他打过交道,总比旁人当上太乙真宗的掌教强些。」
「没错。老蔺虽然不是好鸟,但是个明白人。老蔺对九阳神功的眼红,傻子都能猜出来。可他跟我扯这么久,硬是绝口不提九阳神功的著落,啧啧。」
作为太乙真宗的镇教神功,九阳神功对蔺采泉的诱惑可想而知,如果换换角sè,程宗扬估计自己不管成不成,肯定会开口以索要九阳神功作为交易条件,蔺采泉却偏偏能忍住,可见这老家伙确实是懂分寸,知进退,好一个成jīng的人物。
程宗扬一半安慰自己,一半认真地说道:「的确不一定是坏事。真说起来,和他打交道,还比小秋子省心点儿。」
「假如蔺教御果真依诺而行,江州又得一大助力。但公子为何不立即宣扬此事呢?」
「这么够份量的消息,当然不能随随便便就扔出去。投机生意赚钱靠的是什么?波动,有波动才有利润。」程宗扬若有所思地说道:「jiān臣兄,咱们该琢磨琢磨,怎么利用这个消息让宋国的粮价好好地波动一下……」
程宗扬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的临安之行会变成一场接一场的见面和谈判。来临安不到十天,自己分别与薛延山见面,接手他的雪隼佣兵团;与鲁智深、林冲见面,大夥儿攀上交情;与高俅见面,得知他的真实身份;与云秀峰见面,谈定云氏商会与盘江程氏的合作;又与蔺采泉见面,用一个给自己解困的谎言帮助他登上太乙真宗的掌教之位,换取太乙真宗对江州的支持。不算自己与李寅臣、廖群玉、陶弘敏等人见面的小事,其中任何一桩泄漏出去,都会在六朝产生巨大的波澜。
什么时候自己拥有了这样的能量,足以在六朝这个世界中翻云覆雨了呢?
「龙之变化,能大能小,能升能隐。大则兴云吐雾,小则隐芥藏形。隐则藏於波涛之内,升则飞腾於宇宙之中。呼吸生风云,鳞爪动天地。天龙一吟,八荒皆应……」
「行了jiān臣兄,吹这么大你也不怕闪了舌头。」
「公子龙口一开,属下不胜惶恐。」
「你个死jiān臣,拚命架梯子让我往上爬啊?我要当了皇帝,第一个先把你阉了,收进宫里当太监!」
「唔……」秦会之若有所思地捋了捋胡须,「家主既有此意,看来秦某该先找个浑家,传宗接代。」
「秦兄,你早该这么干了!」程宗扬来了兴致,「看中谁家姑娘了?跟我说说,如果是咱们自己家的,你尽管来挑!」
「倒是有一个……但眼下不是说话的时候,迟些属下再向公子禀报吧。」
虽然已是深夜,自己在临安所有的人手,包括受伤的俞子元都已经赶来。
秦会之、林清浦、敖润、冯源、俞子元、金兀术、豹子头、青面兽,加上鹏翼社两名星月湖的老兵,也侪侪一堂。
「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好消息是江州又多了一分胜算,坏消息是云六爷被黑魔海盯上了。」
程宗扬简短介绍了一下目前面临的形势,略去如何得到情报的细节,然後告诉众人,现在要做的,首先是保障云秀峰的安全。江州方面已经失去雪隼团的外援,云家的支持是重中之重,绝不容有失。
以俞子元为首的星月湖等人看法一致:查清黑魔海在临安的底细,动用临安鹏翼分社、雪隼团临安分号,以及在座的所有人马,把黑魔海在临安的势力连根拔起。
程宗扬心里苦笑,俞子元虽然是人才,但比起杜元胜、苏骁等人还是差了一些。黑魔海在临安潜藏这么多年,只一个岳鸟人随口提到的林冲,就派出教中御姬足足监控了十二年,不显山不露水,想查清他们的底细,谈何容易。一动手就可能打草惊蛇。
黑魔海打的如意算盘是坐山观虎斗,让星月湖大营在江州与宋军死磕,自己只捡漏洞下手。俞子元的主意也不算错,把可以调动的实力都集中起来,与黑魔海斗一场也不是不可以。可一旦作得不乾净,逼急他们,等於又在临安开了一个战场,到时候两面作战,自己能打赢才见鬼了。又不是生死关头,这样图穷匕现式的孤注一掷,过於冒险。
敖润和冯源的念头与俞子元相近,团长薛延山被杀,等於整个雪隼团就是覆灭在黑魔海手中,双方仇深似海,能有机会报仇,敖润和冯源都不肯错过。
秦会之、林清浦则和程宗扬的看法差不多,认为现在若与黑魔海全面交锋,天时、地利、可以动用的人手均不合适。既然黑魔海的目标是云秀峰,自己还藏身暗处,不如利用这一点先设法保住云秀峰,以守代攻,等江州大战尘埃落定,再与黑魔海来算这笔账。
豹子头和青面兽最乾脆,两人一共凑出六根手指头,然後说:「四只羊!你让我们打就打谁!」
只有金兀术没吭声,两只兽睛凶光毕露,不知在打著什么主意。
程宗扬道:「狼主,想什么呢?」
「野猪林。」金兀术声音嗡嗡地说道:「他们不会放过林教头。」
程宗扬一拍脑袋,没想到是智商不超过七十的兽蛮人一语点醒自己这个梦中人。黑魔海放弃林冲这枚棋子,并不代表会放过他,很可能是解决掉林冲,然後让凝玉姬搭上高衙内这条线。现在林冲既然是刺配充军,程宗扬有九成把握,黑魔海会选在野猪林动手。如果把握住这个机会,即使不能重创黑魔海,斩断它几条触手还是能做到的。
又是一个不眠之夜,当所有细节安排停当,天sè已经黎明。众人离开後,却不知道是这一rì一夜的经历过於峰回路转,以至情绪亢奋还是别的原因,程宗扬怎么也睡不著。
在床上辗转了半夜,程宗扬仍没有一点困意。前天在凤凰岭遇袭,身上受了不少伤,好在没有伤筋动骨,经过一天的休息,伤处已经好得七七八八,额头被刀气切开的伤口已经愈合得几乎看不出来。
想到屠龙刀无坚不摧的锋芒,程宗扬不禁想起自己背包里那个鬼东西,眼看天sè将亮,左右是睡不著,程宗扬索xìng爬起来,打开背包,拿出那支光秃秃的刀柄。
刀柄上的红sè符咒已经散碎,没有留下丝毫痕迹。这只刀柄还是自己在建康时,从那个什么乱波上忍飞鸟熊藏身上得来的。在晴州时,黑魔海的巫嬷嬷也曾提到它,似乎是件很重要的东西。
程宗扬已经见过这个邪门儿兵刃的三种状态:空柄、电光刀刃和凝出的实体刀刃。直到现在,自己对刀锋出现时的一幕记忆犹新。当时这把鬼刀几乎把自己所有的真气全部吸乾,先出现了未定形的电刃,然後才有那个黑白花纹的刀身。
难道这把刀解开封印之後,是与执刀者的修为相关?持刀人有什么修为,刀柄会出现什么样的刃身?
程宗扬握好刀柄,试著把真气注入其中。这次他十分小心,为了防止刀刃逸出伤人,他特意把刀柄朝下,结果电光飙shè的刹那,烟雾四起,用青砖铺成的地面立刻被刨出一道五尺多长的沟来。
秦会之听到动静,闪身而入,只见室内砖屑纷飞,程宗扬一边挥著灰尘,一边咳嗽,在他脚边的地上多了一道笔直的刀痕,整齐得像用尺子量过一样,旁边掉著一把刀,刀身挺直,顶端微弧,一眼看去,便能看出黑白相间的剑身有种诡异的美感。
秦会之在殇侯身边追随多年,也算见多识广,但看到这样的刀身,仍禁不住失声道:「这是什么刀?」
程宗扬全身的真气都被抽走,差点儿连握刀的力气都没有,如果不是电光凝出的刀锋足够锐利,这下反弹可能就要了自己的小命。虽然被这把鬼刀搞得一片狼狈,程宗扬还是笑出声来。自己现在最缺的不是钱和人才,而是一件靠谱的武器。每次动手,自己都拿著十几个银铢一把的破刀,没面子不说,也太不经济,被自己用过的刀不是折断就是卷刃彻底报废。打到激烈的时候,一场战斗自己就得换好几把刀,比起孟老大的天龙霸戟,侯二哥的玄武槊,自己用过的刀都够开废品收购站了,有嘴损的已经给自己起外号叫:战场破烂王。
这把刀能一下把屠龙刀打出缺口,绝对不是凡品。听到秦会之的询问,程宗扬傲然一笑,「它的名字叫……」
程宗扬脸一僵,发现自己竟然把它的名字给忘了,当时巫嬷嬷那只老河马提到过,但自己半点都没往心里去,这会儿死活想不起来。
秦会之等了半晌不见下文,试探道:「莫非此刀尚无名号?」
「有。」程宗扬不动声sè地说道:「这把刀叫雷霆!」
秦会之狐疑地说道:「与臧上尉的战刀同名?」
干!我说怎么听著耳熟呢。
「错了,此刀黑白天成,有个名号叫混元一气yīn阳神刀!」
「这个名号却与崔中校的混元锤相似。」
「不对不对,我想起来了,它的名字叫不疑刀。」
「补一刀?」
「叫黑白刀!」
「黑白道?」
程宗扬咬牙切齿地说道:「雷shè宝刀!」
「如雷而shè,好名字!」秦会之犹豫了一下道:「不过以属下之见,换作雷鸣亦可。」
程宗扬将那把好不容易起了名字的刀抱在怀里,眼泪都几乎下来了,「你知道个屁!这跟雷没关系!你个文盲!」
豹子头风风火火进来,粗声大气地说道:「公子!有人来访!」说著他压低嗓门,「那人有些不对,公子多加小心。」
程宗扬不由对豹子头刮目相看,「老豹居然长心眼儿了啊,哪点儿不对?」
豹子头一脸神秘地说道:「那人姓得古怪——竟是姓尿的。」
「尿?」程宗扬都震惊了。这得是什么尿xìng才起这姓啊?
豹子头煞有其事地点点头。
接著程宗扬和秦会之一起反应过来,「廖!」
「会之!我看你是得开个班了,」程宗扬边走边道:「给这几个牲口讲讲千字文、百家姓,要不这rì子都没法儿过了!」
秦会之谦虚地说道:「秦某一介文盲,不若公子亲自来讲。」
「哎哟你个死jiān臣,我都被你逼到墙缝里了,憋得一身一身的汗,发个火都不行啊?好好好,刚才的话我收回。我跟你说,老豹、老兽、老术这智商,也只有你能教了。」
豹子头不服气地说道:「吾不用教!吾识得字,数得数!一、二、三、五、七……吾能数到一百有一!」
程宗扬黑著脸道:「教你数数的绝对是个大师!全是质数数著快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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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先生大驾光临!失迎失迎!」
廖群玉穿著一身半旧不新的棉布长袍,坐在客厅等候,见主人出来,他站起身,文质彬彬地拱了拱手,笑道:「程公子瞒得我好苦!」
程宗扬心头微凛,不知道自己哪里露了马脚,不过廖群玉一个萍水相逢的书坊掌柜,似乎也说不上瞒不瞒的。程宗扬一边转著念头,一边打著哈哈道:「廖先生说笑了。」
「当rì晴州偶遇,敝东家便对程公子和秦先生念念不忘,今rì方知程公子得滕知州推举,已经有了官身。」廖群玉道:「论起来该称呼公子一声员外了。」
自己来临安这么些天,还是头一回有人登门提到自己的官职。不过廖群玉在临安作生意,重视自己的官身也不意外。
程宗扬坐下来道:「廖先生消息倒是灵通,一个客卿的虚职,让廖先生见笑了。」
廖群玉文绉绉道:「单以人才而论,客卿的俊杰之士也不逊於科举。如今宋国有贾太师禀政,百废待兴,程员外若是有意仕途,前程大有可为。」
程宗扬笑道:「廖先生也是大才,又是宋国人,为何不去科考做官,却只当个书坊掌柜呢?」
廖群玉一怔,然後哑然失笑,「正是正是!程兄此言,令廖某汗颜。」
秦会之微微欠身,「前rì拿了廖先生几卷书,敝家主无以为报,特意准备了几件薄礼,还请廖先生笑纳。」
程宗扬暗赞一声,还是死jiān臣想的周全。不过看到秦会之拿出的礼物,程宗扬不由一愣。
两副白夷族出的湖珠手串,一株碧鲮族出的珊瑚树,都是南荒特产,虽然在临安市面上价格不菲,但也称不上十分名贵,抵一套《金瓶梅》也算有余。不过此外还有两只尺许大小的罐子,镂刻jīng细,通体莹白,别人可能不太清楚,但程宗扬一眼就认出这是用自己从荆溪带来的猛玛牙雕成。象牙在临安不算稀罕,但荆溪的猛玛牙体积更大,牙质也比一般象牙更为出sè,这两只罐子看不出有什么用处,价钱可不便宜,死jiān臣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大方了?
廖群玉本来带著客气而礼貌的笑容,但这两只罐子拿出来,脸sè不禁凝重起来。他仔细审视片刻,然後赞道:「好材质!好手艺!」
秦会之道:「数rì前才拿去雕琢,时间仓促,未能尽善尽美,还请廖先生不要见怪。」
廖群玉叹道:「如此大小的象牙,连廖某也未曾见过,程员外和秦先生这般厚礼,廖某代敝东家谢过了。」
程宗扬忍不住道:「这是个什么东西?」
秦会之道:「此物也不十分罕见,在临安更是抢手之物,只是时令不对,要过了夏才能用。」
「你说半天我都没弄明白这是干什么的。」
秦会之咳了一声,低声道:「蛐蛐罐。」
程宗扬脸都黑了,上好的猛玛牙拿来做蛐蛐罐,有这么糟蹋东西的吗?就是像死丫头那样做个按摩棒,也比这个强啊!
廖群玉却对那两只蛐蛐罐十分重视,小心装入盒子,让随从仔细拿好。
廖群玉诚意十足,不仅亲自来请,还带了车送两人赴宴。已经约好的饭局,程宗扬也不好再推辞,客套几句,便随廖群玉一起登车。
俞子元受伤未愈,由敖润带著青面兽担任护卫。程宗扬带来大批金铢,原本想如果云家资金周围困难,先偿还一部分,但与云秀峰的会晤中,这位云家的当家人承诺全力襄助,这笔钱也不急著归还,因此还留在宅中,由冯源带著金兀术和豹子头看管。
上次廖群玉的东家就在城中,因为有事在身,双方未能见面。这次那位老东家却不在城内,一行人足足走了将近一个时辰,来到临安西北的葛岭。
葛岭邻著西湖,马车一路行来,碧波映著翠竹森林的山路,半山半水之际犹如画中。车过西泠桥,向北进入山间,远远便看到山间一片建筑。大门处挂著一块匾,上面用碧纱笼罩,隐约写著「後乐园」三字。
园中的仆役早已接到消息开门迎宾,车马毫不停歇地从大门驰入,一路车轮滚滚驰过以古松得名的蟠翠堂,生著满院数百年古梅的雪香榭,然後是翠岩堂、倚绣堂、挹露阁、清胜台……
马车向南一转,从後乐园来到养乐园,景物也从山间又到了湖畔,一路上仍然是亭台楼榭相望,马车驰过光漾阁、chūn雨观、养乐堂、嘉生堂、秋水观、第一chūn、梅坞、剡船亭,还有两处院落:水竹院和隔居的香月邻。
路上程宗扬开始还和廖群玉有说有笑,这会儿只剩下瞠目结舌,目睹了园中的富贵,程宗扬终於明白过来,廖群玉的东家并不是普通的书肆老板。这处别业虽然比不上石胖子家的金谷园披金挂玉,恨不得连树都砍了换成金的,可这番风雅的富贵气象却是石家比不上的。
这还不算完,马车继续前行,路过有声在堂、介堂、爱此亭、留照亭、独喜阁、玉渊阁、漱石台、宜晚亭……数十处连绵不绝的建筑、景观过後,终於在一处挂著「半闲堂」的院落前停下。
廖群玉下了车,抬手道:「两位请。」
程宗扬此时也镇静下来,自己连晋国的内宫都逛过,总不至於被这一番富贵给吓住。
第六章 局名宝钞
第六章
眼前是一幢古sè古香的楼宇,上书「多宝阁」。无数身著艳服的美貌姬妾在阁内穿梭,犹如仙子。比姬妾更多的,则是阁中琳琅满目的书画珍玩。程宗扬虽然不懂行,但也瞧得出这些鼎玉书画都不是凡品,随便拿出去一件,都很能值几个钱。
那位曾在晴州见过的老者戴著八角巾,安然坐在一张锦榻上,周围林立著如花的美姬,见程宗扬等人进来,他只摆了摆手,「坐。」
老者口气虽然平淡,却自有一番不容抗拒的权势。程宗扬只好坐下来接过香茗,只听那老者道:「小友看老夫这半闲堂如何?」
程宗扬苦笑道:「在下井底之蛙,今rì一见,才知世间富贵二字。啧啧,贾宝玉的大观园恐怕也比不上这里。」
老者微微一愕,「贾宝玉?」
「哦,我们家乡的一个公子爷,号称富贵闲人的。」程宗扬连忙岔开话题,「当rì在晴州有眼不识泰山,敢请教老丈尊姓大名?」
老者道:「倒是巧了,老夫也姓贾,号秋壑。」
程宗扬有些纳闷地瞧了秦会之一眼,死jiān臣一脸谦和的笑容,似乎早知道这个老者的身份,却偏偏不给自己半点提示。
程宗扬只好硬著头皮攀谈道:「秋壑先生是生意人?还是作官的?」
不知道自己问出什么荒唐话来,周围的侍姬或惊或笑,一个个目露讶sè,老者更是哈哈大笑,拿手指著程宗扬道:「群玉,老夫说得如何?这位程小友虽然有个官身,却是半点儿没有作官的心思!不然怎会连我贾师宪的名号都没打听过?」
程宗扬虽然有一点心理准备,但「贾师宪」三字一出,还是如同当头挨了一棒。先是高俅,然後是老贾,怎么都喜欢和自己玩这一出?
来临安之前,自己也想过贾师宪会是个什么人,会不会与他打什么交道。却从没想到会有这样一幕:贾师宪,宋国的太师,总揽朝政的权臣,江州之战的筹划者,自己在宋国最大的敌手——这会儿竟然就这么坐在自己面前。
贾师宪站起身,负手在阁中走了几步,一边叹道:「当rì在晴州程小友与贵伴当一番批评,老夫每每思之,常怀耿耿。」
在晴州自己和死jiān臣说了些什么,程宗扬已经记不太清了,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没什么好话。当时死jiān臣口如悬河,当著贾师宪本人的面,把宋国这位权臣一通臭批,就差没说:玩政治你不行,不如让我来干得了。换了自己是贾师宪,恐怕也得好几年忘不了。
贾师宪从装满古董的阁子中拿出一份卷宗,在手中摇了摇,「滕甫虽然不识时务,眼光倒还有几分,若不是有他举荐,老夫也未必能与程小友再次见面。」
说著扭头对廖群玉道:「这份功劳且给他记下了。」
廖群玉微微躬身,「是。」
贾师宪回过头,「你在筠州开棚施粥,平价粜粮,作得很好。」
程宗扬心虚到十二分,讪笑道:「不敢不敢。」
秦会之道:「这是我家公子一点赤子之心。蒸蒸苍民,谁无父母?提携捧负,畏其不寿。谁无兄弟?如足如手。谁无妻子?如宾如友。我家公子不忍见苍民受苦,才施粥救济。但论起活人之功,筠州一地,数万民众而已,又怎及太师惠施大宋四百军州,亿万生灵?」
秦会之此时开口,一番言辞终於使阁中近乎僵滞的气氛有所和缓,贾师宪放下卷宗,笑道:「秦伴当这番话,便是言不由衷了。」
秦会之道:「当rì一番胡言妄语,太师不加怪罪,已是宰相之腹,今rì又待我等以宾客礼,如此盛德,实是圣人胸怀。」
秦会之这高帽子不要钱似的一顶顶扔过去,终於搔到贾师宪痒处。
「这点胸怀,老夫还是有的。」贾师宪道:「可笑几个腐儒还说老夫了无容人之量,若他们的见识有程小友与秦伴当万一,老夫岂会不容他们?」
说著贾师宪又拿出一份札子,拍著封面道:「这份札子,想必是程小友的功劳了。」
程宗扬一头雾水,「什么札子?」
「滕甫的请罪札子,论及挪用军费购粮之事,里面算了一笔账,倒是朝中少有的明白账。」
程宗扬明白过来,自己那封书信有了效果,「滕大尹为筠州军民殚jīng竭虑,在下不过是提供了几个数字。」
「这几个数字岂是易得,连户部那些官吏论及粮价都没有如此详细透彻。以滕甫的眼光,哪有这般见识!」
贾师宪与滕甫互为政敌,提到他也没什么好话。他放下札子,忽然道:「听说晴州陶氏钱庄鼓吹的纸币,乃是你提出来的?」
程宗扬心里升起荒谬的感觉,无论高俅、云秀峰、蔺采泉还是贾师宪,都活像成jīng的老狐狸,似乎有满天下的耳目,总能给自己点惊喜。这句话自己这几天已经说过几遍,现在不得不又一次老调重弹。
「太师消息可真灵通……」
「不是老夫消息灵通,是陶五亲口说的。」贾师宪口气中充满冷笑和入骨的蔑视,「这些晴州商蠹!」
陶弘敏再怎么说也是自己的大债主,贾师宪动怒,程宗扬也不好接口。不过贾师宪堂堂太师,执掌宋国权柄十余年的重臣,陶弘敏有什么本事让他动怒呢?
过了一会儿还不见贾师宪脸sè转缓,程宗扬只好打了个哈哈道:「当rì不知道太师身份,在下言语间多有冒犯,还请太师恕罪。」
贾师宪冷哼一声,「当初你是晴州一介白衣便也罢了,如今你既然身为宋国客卿,食君俸禄,可知道非议朝政是何罪名吗?」
自从提到晴州的商贾,贾师宪便心情大坏,这会儿好端端的又突然摆起官架子,让程宗扬禁不住纳闷他这唱的是哪一出?
关键时候秦会之挺身而出,替家主两肋插刀,「敝家主既然身为客卿,议论朝政便是份内的职事。见而不言,反是有罪。请太师明鉴。」
「秦伴当的才学、口齿,老夫已经领教过。」贾师宪森然道:「不过老夫若给程员外定下罪名,无论大理寺还是御史台,都不会有人说个不字——秦伴当可相信吗?」
刚才还谈笑风生,一转眼贾师宪彷佛变了个人,虽然衣著还是一副富家翁悠闲的派头,眼神却变得犀利异常,他微微抬起下巴,那种傲然之态,自然而然便流露出身为一国权臣说一不二的滔天气焰。
眼见贾师宪以势凌人,秦会之不慌不忙地拱手一揖,然後从容道:「既然不议朝政,不知太师今rì召见敝家主,所为何事?」
贾师宪盯著秦会之,多宝阁如山雨yù来,气氛凝重得吓人。周围的侍姬都神情惴惴不安,噤若寒蝉,廖群玉也低头啜著茶,不发一言。
在贾师宪的威压下,秦会之脸上依然带著令人如沐chūn风的微笑,虽然彼此地位悬殊,但他的神情丝毫没有因为贾师宪的森冷而改变。
良久,贾师宪忽然发出一声长笑,指著秦会之摇头道:「便知道吓不住你秦会之!」
说著贾师宪收起笑容,眼中jīng光闪烁,扭头对程宗扬道:「今rì唤你来,当然是为钱庄之事。」
这一顿饭足足吃了两个时辰,席间贾师宪反覆追问,程宗扬反覆解释,两人从纸币的功能、印制,一直说到流通、兑换的细节,旁边的秦会之和廖群玉几乎插不上口去。
好不容易贾师宪问完,程宗扬感觉身上的汗都下来了。宴席上虽然都是外界难得一见的玉盘珍馐,席间侍奉的姬妾更是容貌出众的美人儿,程宗扬却味如嚼蜡,根本不知道自己吃了些什么。
终於贾师宪停住询问,菜肴也全部撤下,换了清茶。贾师宪沉吟良久,似乎在琢磨程宗扬刚才对纸币的讲述,最後道:「程员外方才有言,发行本金五倍以内的纸币,都在安全范围之内,此话可当真?」
程宗扬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百分之二十的准备金,我可以肯定安全。」
贾师宪放下茶盏,像下了决心般盯著程宗扬道:「若是将四十万金铢的本金交付於你,你可以保证二百万金铢纸币的随时兑换吗?」
程宗扬愕然之下,立即意识到自己撞到了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毫不犹豫地答道:「绝对可以!」
「既然如此,」贾师宪道:「请陶氏钱庄的夏执事来。」
不多时,一个老者被引入厅中,他按规矩先向宋国这位太师、相爷行了叩拜的大礼,然後爬起来,小心地退到一边。
贾师宪并没有给他引见程、秦等人,而是直接问道:「你们钱庄是个什么章程?拿出来了吗?」
夏执事恭恭敬敬道:「小人已经带来。」说著取出几张上好的素笺。
贾师宪看也不看,一摆手道:「且说你们可以提供几倍的纸币?」
「回相爷。敝钱庄核算过,最多能提供两部,但既然相爷亲口提出来,敝钱庄无论如何也要向相爷提供三倍的纸币兑换。」
「四十万金铢的本金,印制一百二十万金铢的纸币?」
「回相爷,正是。」
「兑换的方式呢?」
「敝钱庄将在临安开设一间分号,每月头五rì承兑纸币。」夏执事道:「任何人只要持币前来,敝号都依数支付钱铢。」
贾师宪回头对程宗扬道:「贵号呢?」
程宗扬已经明白过来,陶氏钱庄先向贾师宪推荐了纸币,却没想到贾师宪会直接与自己拉上关系。贾师宪也是个jīng明人,交谈一毕,立即唤来陶氏钱庄的人见面,竟是让自己和陶氏钱庄当面竞价。问题是贾师宪对自己盘江程氏的底细全无所知,只凭滕甫的举荐和自己员外郎的客卿身份,就让自己参与到这件大事中来,真不知道是滕甫的名声太好,以至於贾师宪对他的举荐全无怀疑,还是贾师宪压根儿就没有把纸币兑换当回事。
还有一个可能:贾师宪掌权rì久,xìng格过於专横,行事颇有些自以为是,因为当rì秦会之和自己在晴州与他见过面,便有种慧眼识珠的自负。无论如何,这位贾太师在这件事上,都轻佻到近乎儿戏的地步。他之所以名列jiān相,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程宗扬开口道:「纸币一旦发行,便是流通全境,只在临安一处承兑,恐为不便。在下会在临安设一处分号,同时在东南西北各择一地,设立分号,不分年节,随时承兑。」
夏执事神情一震,这才意识到那个年轻人的身份,随即改口道:「若太师同意,敝钱庄也当增设分号,只是如此一来,只怕给各处官府多添麻烦。」
程宗扬笑道:「若能随时承兑,这点麻烦官府也不见得会怕。」
贾师宪问道:「若由陶氏钱庄cāo作,这些纸币如何发行?」
马执事谨慎地说道:「纸币由敝钱庄印制,交付户部使用。其中一贯票面四十万张,百贯票面两万张。敝钱庄一旦接到纸币,便兑换为钱铢,到年底与户部盘账。」
程宗扬道:「纸币事关重大,敝号不敢自专。以在下之见,当在每年年初,由请户部与敝号协商,准备发行多少纸币,提供多少本金,然後由敝号统一印制纸币,朝廷自行使用,敝号见票即兑。原则上总数目不超过本金的五倍,至於印制的费用,当由敝号承担。」
陶氏钱庄的执事怔了一会儿,屈膝道:「相爷,此事小人不敢自专,当先请示敝东家……」
贾师宪打断他,「不必了。群玉,此事你来处置,谈妥之後,从陶氏钱庄借来的四十万金铢便交由程员外。」
贾师宪心意已决,陶氏钱庄的执事虽然大为惶恐,但也只能叩首告退。
贾师宪起身道:「那两只蛐蛐罐,我已经看过了。难得有这样大的象牙,便是宫中也不多见,有劳程员外费心了。可惜如今时令不应,待到夏rì,再请程员外来我多宝阁赏虫为乐。」
程宗扬连忙道:「请相爷留步,有两条章程在下先禀知相爷!」
「便叫群玉……」
程宗扬坚持道:「这两条章程对在下而言事关重大,但对相爷来说,不过是些一言可决的小事,还请相爷决断。」
贾师宪停下脚步,「且说来听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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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半闲堂出来,程宗扬终於卸下镇定的伪装,嘴巴无法控制地咧开,笑得合不拢嘴,彷佛从天而降一个大金元宝掉在自己怀中,摸上去还热得烫手,乐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与程宗扬一副满把飞来横财幸福到爆的表情相比,秦会之脸sè则显得十二分的慎重。车过西泠桥,秦会之终於忍不住道:「公子,贾师宪的条件如此苛刻,怎可轻易答应?」
程宗扬讶道:「怎么苛刻了?」
「贾师宪要求公子以屯田司员外郎的身份主持钱庄,以四十万金铢的本金,发行五倍的纸币,这种条件岂可应得?」
「嘿嘿嘿嘿……」程宗扬笑得像偷鱼的猫,「这可不是老贾的主意,是我当初给陶弘敏说的,陶五又把这主意原封不动送给老贾,不过陶五胆子太小,三倍的发行量,怎么能满足老贾的胃口?」
「五倍就是二百万金铢,如果全是纸币倒也罢了,终是宋国自尝其果。可公子答应贾师宪开办钱庄,允许纸币随时兑换为金铢——这一百六十万的缺口从何而来?」秦会之提醒道:「公子,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程宗扬道:「会之,我问你,这二百万纸币宋国会怎么用出去?」
秦会之思索片刻,「总不会是发放俸禄。多半是宋国官府强行摊派,向百姓买卖物品时以纸币支付。」
「你前面说的没错,军饷谁也不敢拿纸条凑数,不然闹出兵变,老贾权再大也得下台。官吏更不会收纸张当俸禄。但如果直接支付给百姓,我敢断定这纸币一天都发行不下去。」程宗扬道:「真正能用得著这些纸币的,在眼下看来只有商人。」
「哦?」
「你还记得云家那二十万金铢吗?云家用了二十多名高手护卫,由大小姐亲自护送,从建康一路运到筠州。如果是纸币,一个人便能轻易携带,到了地方再足额兑换成金铢,省了多少力气?好笑的是陶氏钱庄还怕分号太多,承兑压力太大,只准备在临安设一家分号。若搞成这样,陶五的钱庄只有赔死的份。」
程宗扬笑道:「贾师宪想用纸币填补宋国财政的窟窿,但也知道这件事不好办,他不放心宋国的官吏,更不放心晴州的钱庄,才找到我。哈哈,这下他可找对人了。」
「何止是不好办。」秦会之道:「贾师宪虽然唤来陶氏钱庄的执事与公子当面竞价,但在下在旁观瞧,贾师宪早已认定由公子cāo持,唤来那位执事,只是堵陶氏钱庄的嘴罢了。公子,贾师宪这根本是设了个圈套让公子来跳。」
秦会之的担忧不无道理,贾师宪虽然轻佻,但绝不是良善之辈。他弃陶氏钱庄而选自己,显然是认为自己更容易控制。不过程宗扬并不担心,贾师宪对纸币的疑忌,恰恰给了自己一个天赐良机。
「jiān臣兄,这个你就不专业了。」程宗扬笑道:「不用著急,咱们慢慢说。
老贾手头没钱,听了陶五的话建议想把纸币变成金铢来用,又觉得这事儿太悬,怕砸在手里。他找到我,一是纸币是我提出来的,让我来作多少有些把握。
二是因为滕大尹的举荐,我现在有个过得去的官身,说起来也算宋国朝廷的自家人。
第三个嘛,让我以半官半私的身份开设钱庄,负责官府发行纸币的发行承兑,打的主意无非是一旦出事,好拉我垫背。」
程宗扬拍著椅背道:「可老贾没想到,他这是把一只能下金蛋的母鸡生生送到我手里!」
程宗扬信心十足的样子让秦会之愈发不解,说道:「公子智珠在握,属下愿闻其详。」
「你还记得我对老贾提的要求吗?」
秦会之点头道:「公子方才对贾师宪提了两条章程,但依在下之见,这两条章程未免过於空泛。」
程宗扬笑道:「这两条章程你听著空泛,其实是纸币的根基。我说的第一条是:纸币必须由官方承认,必须保证可用於支付赋税。」
秦会之还在思索这条章程,程宗扬已经说道:「说实话,这种纸币其实不能算真正流通的货币,应该算现金支票,或者直接说是欠条,宋国的作法等於用这些纸条,预支了未来数年一百六十万金铢的赋税。」
程宗扬对这种纸币的不彻底xìng非常遗憾,但目前情形下,能做到这一步已经是自己所能cāo作的极限。用税收作为货币之锚,这种纸币至少有宋国朝廷的信誉来作保证。
秦会之却道:「属下以为,这是宋国以纸币换取了我们程氏一百六十万金铢。
归根结底这笔钱终究要著落到我们程氏身上。」
「你是怕挤兑吧?但凭我的经验,这种风险非常小。」程宗扬胸有成竹地说道:「而且我还有第二条章程:宋国发行纸币的数量,必须经我盘江程氏的钱庄认可。宋国户部只需要挂个名,纸币印出来,派人来拿就行。」
程宗扬长吸了一口气,压抑住心底沸腾的激动,然後道:「jiān臣兄,你知道这条有多重要吗?这等於说纸币发行权在我手中!」
秦会之眉头紧锁,在他看来,宋国拿出四十万金铢的本金,要求程氏设立的钱庄支付二百万金铢可随时兑换的纸币,简直与自家往外送钱没有分别。但在程宗扬看来,这个条件简直优厚得令人发指。贾师宪的作法看似小心,其实等於是把zhèng fǔ央行交给自己个人经营。只要cāo作得当,不但秦会之担心的一百六十万金铢亏空不会发生,只算宋国交付的四十万金铢本金,自己就能大赚一票。
这也怪不得贾师宪失算,连秦会之都觉得这笔交易是程氏吃了大亏,冒了极大的风险,何况那些见识和思维能力不及死jiān臣的人呢?
对宋国来说,把四十万金铢交给程氏的钱庄,程氏钱庄提供二百万金铢的兑换保证,宋国朝廷占了天大的便宜。而在程宗扬看来,自己不费一文钱,就白白得到宋国的央行。表面上看来,双方各有所得,皆大欢喜,但只有程宗扬心里明白,自己才是笑到最後那一个。
程宗扬心头的激动像波涛一样翻翻滚滚,这笔交易堪称是自己有生以来最大的一笔交易,其中的真实份量超过自己以外任何一个人的想像。来自现代世界的他,深切知道手握一国央行是个什么概念。与自己将要获得的权力相比,连贾师宪也相形见绌!
良久,程宗扬呼了口气,「我说jiān臣兄,你早知道贾太师的身份了吧?」
秦会之本来忧心忡忡,但家主如此笃定,他也放下担忧,摆出谦逊的样子道:「亦不甚早。」
「还跟我耍花枪呢?你要不知道他的身份,会巴巴地弄对蛐蛐罐当礼物?看老贾那个高兴劲儿,跟添了个儿子似的。jiān臣兄,老实说吧,瞒著我是不是故意要我难看?」
秦会之笑道:「实不相瞒,当rì在晴州廖先生亮出身份,属下便已知晓。之所以不告诉公子,是属下见廖贾二位对公子似无恶意。恕在下直言,公子胸中非有山川之险,若先知晓,见面时不免露出异样,反而引得廖贾二位生疑。因此属下自作主张,未知会公子。」
秦会之说的虽然没错,但被蒙在鼓里的感觉确实不好受,程宗扬埋怨道:「你让我有个心理准备也好啊。搞这么一出,不怕把我弄出心脏病来?」
秦会之莞尔道:「公子心胸宽广,必不至於此。」
说话间,马车忽然减速,有人在外面道:「来的可是程公子?我家少爷有请公子一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