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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朝云龙吟前传全文阅读

作者:罗森     六朝云龙吟前传txt下载     六朝云龙吟前传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n0027.02(496) 施粥

    第二章

    「两千石粮食,一共是六千五百银铢,三千银铢的定金已经支付过,还差三千五百枚银铢。」程宗扬将一只解开的钱囊推过去,「这是一百七十五枚金铢,请周老板收好。」

    看著钱囊中黄澄澄的金铢,周铭业神情微动,像粮行这种小本生意,平常升斗出入,大都是用铜铢,连银铢都不多见,何况是金铢,不由对这年轻商人的身家又高看一眼。

    如果有选择,程宗扬宁肯用银铢支付,免得太过招摇。但二十万金铢换成银铢,足有几十吨重,等从建康运来,讨债的恐怕早就把自己的店铺踏平了。

    「公子果然是信人。」周铭业接过那笔沉甸甸的金铢,然後笑道:「再过几rì就是除夕,公子孤身在外,不若来舍下守岁,共度新年。」

    程宗扬道:「那怎么好打扰?」

    「你我之间,哪里要这般客气!」周铭业道:「不瞒公子说,这几rì敝行上下都在库中忙碌,为公子筹措那一万石粮食。公子身边只有几位伴当,年夜未免冷清,何妨一同聚聚。」

    周铭业如此盛情,程宗扬也有些心动,自己在这个时空第一次过除夕,如果身边只有祁老四、敖老大、冯大,法和死jiān臣,这年也过得太惨了点,於是笑著答应下来。

    腊月二十八,筠州人家家户户开始打年糕,准备过年。城南一家新开的粮行不言声地挂出水牌,标出每石四百铜铢收购粮食的价码。

    年关时节,各家多少都有些余粮,看到粮行挂出的牌子,有人过来讯问,得知不论多寡,一律以现钱交易,便有人动了心,拿粮食来换些钱铢,购买年货。

    祁远当起了掌柜的角sè,通过孙益轩招募了几个信得过的夥计,开始收购粮食。冯源闲来无事,也跟著打打下手。

    程宗扬把那笔钱铢交给敖润看管,把这个汉子吓了一跳,「程头儿,这可是几十万金铢。老敖不吃不喝,几十辈子也赚不下来。你就这么放心扔给我?」

    「少废话,要是信不过你,我还带你来筠州?」程宗扬把钥匙丢给他,「我和会之出去一趟,明天回来。你和冯大,法一起看著钱,下午孙老板来,拿一千金铢,让他想办法换成零散的银铢、铜铢。有事你和老四商量,自己拿主意。」

    冯源道:「程头儿,不如我也去吧。守著这么大一堆金铢,我怕是连觉都睡不著。」

    「别!」敖润一把拉住他,「留我一个人怎么成?冯大,法,你小子也太不仗义了!」

    祁远道:「我还是守著粮食安心点儿。这么多金子,老祁看著都眼晕……老冯啊,帮我揉揉肩,你昨天揉那两下,手法还真地道!」

    程宗扬担心库房不够用,与秦会之一道往浮凌江下游,寻找地方储放粮食。浮凌江在城南,距常平仓不远,安顿了店铺的事,两人找了艘渔船,顺水而下。

    起初一段顺风顺水,不到一个多时辰便行了四十余里。浮凌江并不宽,城边几里还有些农田,再往下游,地势逐渐变得崎岖,难以耕种,大片大片都是未开发过的原始森林。一个时辰之後,两岸山势更加险峻,树木也越发高大,虬结的根系一直延伸到水中,浓绿的树荫合拢过来,将江水映得一片莹翠,空气也湿暖了许多。

    秦会之道:「这山看来也不甚高,只隔了几十里,气候便如此不同。」

    程宗扬道:「可能筠州本身的地势就不低,再加上这几道山脉,冷空气都被挡在山北,无法难下。其实我倒想找个冷点儿的地方,粮食运来也好保存。」

    说话间,船底微微一响,秦会之反应极为敏捷,船桨伸出,点住水下的礁石一推,停住船身。

    程宗扬抬眼看去,只见平静的江水沿山脚拐了个弯,往下便翻腾起来,掀起无数大大小小的浪头,显然水下都是礁石。

    两人小心地驾著船避开礁石,好不容易才靠到岸边。秦会之望了望四周,然後道:「那边似乎有些东西,我过去看看。」

    程宗扬交待道:「小心点。」

    秦会之束紧衣带,跃到岸上,几个起落便消失在密林中。

    程宗扬守著渔船,盘算著在途中找处平地,用芦席搭个棚子,堆放粮食。反正自己也用不了几个月,只要能掩人耳目,转手便卖光了。忽然间,一条独木舟从下游逆水驶来,舟上一男一女,男子灵活地cāo著木桨,独木舟彷佛舞蹈一样左右穿插,轻盈地驶过礁群。

    程宗扬看得瞠目结舌,这样cāo船的技巧,恐怕只有荆溪人才会,可他们的独木舟最多只能装载两三石粮食,就算能找来蛮人帮忙,四千石粮食也得搬运上千趟,更不用说计划中的几十万石了。

    船上的汉子看到他的渔船,停下木桨,高声说了几句,程宗扬一个字都没听懂,只好张开双手摇了摇,表示自己没有恶意。

    然後一个声音响起,「你是筠州的商人吗?」语调虽然生涩,但吐字清晰,却是那女子说的。

    「没错,我是商人。」程宗扬道:「不过我今天没带货物,做不了交易。」

    独木舟放缓速度,驶到渔船边。荆溪男子跳上岸,急切地说了几句。程宗扬听得糊涂,不过那男子的面目有些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接著那女子也上了岸,她穿著荆溪人喜好的白衣,耳下垂著一对白sè的象牙耳环,虽然容貌略有差异,但皮肤白嫩如水,是个出sè的美人儿。

    「我叫相雅,他是麻黩。」那女子落落大方地说道。

    程宗扬也想了起来,连忙说道:「我姓程,程宗扬。他是昨天卖葡萄的?」

    荆溪男子说了几句,女子道:「麻黩认出你了,你是昨天买他葡萄的商人,我们正要去找你。」

    程宗扬心里打鼓,这个荆溪汉子刚回去,又回来找自己,难道自己又惹什么麻烦了?

    程宗扬笑道:「我们买葡萄,已经付过钱了。」

    那女子认真点了点头,「你们给得太多了。我们正要你还钱。」

    程宗扬听了半晌才明白,那个叫麻黩的荆溪汉子开价每串葡萄五个铜铢,并不是葡萄值这么多钱,而是荆溪人一般只数到五,再大的数字就用很多来表示。

    云丹琉的随从给了他一吊钱,麻黩只知道很多,根本不知道有多少。等回来找到识数的一看,才知道给得太多了。两筐葡萄不过四五十串,足足多出几百铜铢。

    麻黩被妻子数落了一顿,一大早就赶往城里还钱,没想到会在途中遇见买葡萄的客人。

    这点钱程宗扬当然不肯收,但麻黩坚持要给。他们两个是荆溪土著,找都找不来的向导,程宗扬趁机比划著向他们问道:附近有没有宽阔平整的地方,可以搭棚子,并且地面不是太湿。

    两人交谈片刻,相雅道:「如果你找能住人的地方,旁边有一处大房子。」

    「大房子?」

    「是呀。从前有人在那里住。」

    程宗扬来了jīng神,「在哪儿?」

    「我们带你去。」相雅和麻黩麻利地把独木舟拖到岸上,然後走进密林。

    程宗扬在筠州听了不少浮凌江下游五溪蛮人的传说,据说那些蛮人擅长用毒箭,往往潜藏在林中,shè杀过往的客商,劫掠财物。官府派出乡兵围剿也毫无作用,因为五溪蛮一半时间在山中劳作,一半时间出去打劫,简直是全民皆匪。以至於没有人敢往荆溪一带行商。现在看,可信程度基本上为零。

    麻黩用随身的砍刀砍去枝叶,露出林间一条荒弃已久的小径。由於路面的泥土被夯实过,仍能看出以前的样子,如果稍微平整一下,就可以容骡马通行。

    走了一刻多钟,一处房舍出现在浓绿的光影中。门庭虽然破败,青石铺砌的台阶和巍然耸立的门楼却有著不同於民居的威严。倾颓一半的屋檐下,悬著一方布满蛛网的匾额,依稀能看到上面四个墨黑的大字:荆溪县衙。

    荆溪县治原来设在这里。程宗扬四处打量,只见墙头爬满藤蔓,四周的树木合拢过来,枝叶几乎遮满了天空。看情形已经很多年没有人迹,本来就不多的几间房舍都有不同程度的倾颓,好在结构还大致保存完好。周围近百里都只有荆溪蛮人,宋国居然能在这里设县衙,还派来几任知县,也真不容易,进入大门,程宗扬顿时一阵惊喜,完全出乎自己意料之外,院内的土地都用砖石铺过,虽然被雨水侵蚀,有几处凹陷,但依然平整,只要搭起棚子,立刻就能使用。

    程宗扬正在院中打量,忽然人影一闪,有人从县衙的正堂出来,却是先来探路的秦会之。麻黩见到他,顿时喜形於sè,拉著相雅过来,飞快地说了一串话。

    秦会之也认出他来,双方说得高兴,眼看天过午时,秦会之拿出携带的竹筒米饭和一只酒葫芦,邀这对荆溪夫妻一同用餐。就这样,秦会之与相雅用蛮语与麻黩交流,再用官话与程宗扬交谈,四人一边聊天,一边打听荆溪县衙的情形。

    麻黩与相雅对县衙的来历也所知不多,只知道很多年前曾有人在这里居住,那些人都是凶恶的坏人,拿出一张盖过红印的纸,就向周围的山民索要物品。从未交过赋税的荆溪人对此莫名其妙,彼此发出过几次冲突,最後乾脆都躲到山里不去理会。後来有一天,荆溪人从山里出来,才发现大房子的人已经搬走了。荆溪人不喜欢这种房屋,也没有人来住,於是便荒废下来。

    秦会之问起有没有乡兵到这里来。麻黩和相雅说,他们不知道什么是乡兵,不过由於水路和山路都不好走,已经很多年没有外人到荆溪来了。

    程宗扬放下心,从筠州到这里,顺风的话一个时辰就能到,地方又大又没有人烟,把粮食放在这里倒是个好地方。

    吃过饭,麻黩和相雅一同离开。这对荆溪夫妻一片坦诚,只因为多拿了几百文钱,还要划船到城里送还,让自己这个准备囤积居奇的jiān商很有些不好意思。

    程宗扬有心送他们点礼物,但身边什么都没带,只好作罢。

    秦会之道:「他们这支荆溪蛮住在山上,出来一趟要走几十里山路,再走几十里水路,以前很少与宋国人接触。」

    「那个女的官话说得不错啊,以前没接触过外人,她在哪儿学的?」

    「浮凌江再往下游临著昭南边境,有一个沐羽城,虽然比筠州离得远,但荆溪人对宋国人抱有戒心,大都在那边交易。麻黩还是第一次去筠州,正巧遇上我们。」

    「下次来,给他们带点铁器和盐巴。」

    秦会之点头道:「那最好不过。」

    程宗扬在庭中走了几步,「若加个棚子,放上几万石粮食应该没问题吧?」

    秦会之已经用脚步丈量过,当下说道:「庭院南北宽十丈,东西宽十二丈,如果加上一丈高的棚子,能盛放粮食近十万石。」

    再加上周围的房舍,满打满算能盛放二十万石,虽然简陋得不像粮仓,但自己只是找地方堆放粮食,又不打算长期仓储,这里也尽够用了。程宗扬道:「招些民夫,把库里的粮食运出来,棚子先搭成一丈五高,留出通风的空间。就用芦席和竹子,只要能挡雨,越简单越好。」

    「从浮凌江运送粮食,只怕不好掩人耳目。」

    「这就看王团练的了。给他送笔银铢,份量要够,也不能觉得咱们是好宰的肥羊,让他照应一些。」

    秦会之笑道:「这个好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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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宗扬与秦会之查看了县衙周围的环境,规划了要修整的道路和库房,第二天才返回筠州。

    「昨天收了二百石粮食,还是城南一个大户,派管家送来一百多石。」祁远面有忧sè地说道。这个数量虽然不少,但离家主的目标差得太远。

    程宗扬笑道:「这才是第一天,不用急。老四,眼看就要过年了,有什么打算?」

    祁远道:「就咱们几个人,我去弄口肥羊,买些年糕、点心。里头再挂几盏灯笼,喜气一些,也尽够了。」

    程宗扬摸著下巴道:「是不是简单了点儿?」

    祁远笑道:「再每人封一个大红包,就丰厚得紧了。」

    程宗扬大笑起来,「好你个老四!把铺里几个夥计,都列出名单来,按筠州的行市加一倍。至於咱们几个,喂,老四,我记得你还是股东吧?」

    「那是,我和吴大刀占了半成多呢。」

    「一成。」程宗扬道:「小魏那份算你们的。」

    祁远不再言语,过了会儿才道:「老秦,雪隼团两位,还有林先生。封多少的红包合适?」

    「每人一百银铢。」程宗扬张开手臂,作了几个体cāo动作,然後道:「其实我还有个想法,不过要辛苦你了。」

    「我天生的劳碌命,有什么辛苦的。程头儿,你说,我记著。」

    程宗扬道:「听说城外还有民夫没有著落?」

    「足有两三千人,都在常平仓一带聚著。」

    「我有个打算,设个粥棚,施粥。」

    祁远眼睛一亮,「这可是个积德的好事!我来干!」

    「问题是得多少粮食?我怕施到一半不够了,丢了咱们商行的面子。」

    「施粥当然不能敞开了吃,每人每天两顿,有一斤半便够了。两三千民夫,再加上城中无钱的穷人,就说有四千人,一天是六千斤粮食,合五十石,除夕开始到初五,六天一共是三百石。每人每天两个钱的菜蔬,算下来要五百银铢。」

    「那就设到十五。最多也就是一千石的粮食,菜金按两千银铢。」

    「成!」祁远道:「搭粥棚的事不用cāo心,我去说一声,一两个时辰就搭起来了,我先去叫几个人准备粮食。」

    祁远兴冲冲往外走。孙益轩领著两个小厮,提了几只食盒进来。

    孙益轩是云家在筠州布的暗桩,明面上不好多打交道,这次说的事是王团练初七要在家中请客,已经派了请帖。

    孙益轩道:「王团练这人,手伸得太长,每年三节两诞,都少不了让城里的商户孝敬。」

    「给多少合适?」

    「一般是一百银铢。」

    「一年五次,就是五百。城中商户起码有几百户吧,王团练这比做生意捞得还狠啊。」

    「他手下有乡兵,又是官场的人,在筠州没人敢惹。被他勒索几个,大夥儿也只当求个平安。」孙益轩道:「况且他手伸这么长,有些事情也好办。」

    程宗扬想了想,「我不能在这儿待太久,让店铺的祁掌柜代我去吧。」

    「行。」孙益轩道:「请转告祁掌柜,初七一早,城南王团练的大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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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便是除夕。筠州城南,一连十余座圆形的大仓沿著浮凌江一字排开,便是筠州城的常平仓了。

    为了往前方输送粮食,宋国运用的民夫不下二十万人,大部分都由各地官员调集,服完劳役就带著口粮各自返回。但二十万人里面,免不了有些因为各种原因滞留在筠州,无法返乡。这些民夫缺衣少食,当地官员虽然想尽办法赈济,但现有的人手既要维护城中的秩序,又要支应前线各种物资,实在也顾不了许多。

    大清早滞留的民夫就聚集在江边,希望有运气到城中打份短工,赚得一天的衣食。但时近新年,各处商铺都陆续关门休业,城中居民各自忙著过年,这份希望也渺茫得紧。

    忽然人群一阵sāo动,一个管家模样的瘦削汉子骑著一匹大青走骡过来,扯开喉咙道:「有干活的,过来几个!」

    人群一下围了过去,七嘴八舌说道:「老爷,要几个人使?给多少工钱?」

    「一文钱都不给!」祁远道:「程家少爷要在这里施粥,找几个热心的,搭处粥棚。」

    人群沉默片刻,然後爆发出一片叫好声。几十名汉子立刻出来,清出一片场地,拆了各人住的芦棚,七手八脚搭起一处粥棚。

    接著几名前几rì被招募去的民夫扛著盛满粮食的蒲包过来,祁远从民夫中挑了几个老成持重的,在棚前支起大锅。这边已经有人拾了柴火,汲了水,冯源也跟来凑热闹,见状不禁技痒,露了手隔空取火的功夫,所幸这次没出丑,把围观的众人给狠狠震了一把,连同行的林清浦也赞不绝口。

    那位姓祁的管家看起来不像善类,却是一副热心肠。他前後照应著,让人一通大火把水烧开,然後扯开蒲包,将白灿灿的大米倒入锅中,一边熬著粥,一边摆开桌案,将做好的菜蔬一盆盆抬过来,虽然都是白水煮成,缺酱少料,但贫寒人家平常吃用也不过如此,顿时又是一片欢声,连帮忙干活的那些民夫也大有面子。

    民众越聚越多,这几千民夫不乏jīng壮有力的汉子,一旦踩踏起来,便酿成大祸。祁远先叫人把没开过的蒲包堆起来,让众人都看到粮食充足,不用争抢,然後让众人按各州县分好,老弱在前,jīng壮在後。等粥米煮熟,祁远亲自掌勺,每人一碗粥,一勺菜,公平分配。冯源好凑热闹,林清浦也没什么架子,三人一起前後奔忙,顺顺利利把施粥地事办了下来。

    那些民夫感激不尽,交头接耳都在说:「程公子施粥,祁大管家掌勺,善心人有好报啊!」

    这边正闹轰轰的施粥,恰逢筠州知州滕甫出城探视。远远看到这一幕,滕甫驻马审视良久,然後捋著胡须对左右道:「这个姓程的倒是义商!设棚施粥也颇有章法,筠州民风淳厚,民心可用!」

    几名随行的本地官吏唯唯否否,心里却在纳闷,筠州何时出了一个姓程的大商户,不言声就设起粥棚来?

    滕甫本来想派几名衙役帮忙维护秩序,转念一想,那些差役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谁知道会做出什么勾当?索xìng道:「吩咐衙门的人,施粥是善事,谁都不许打扰!交待常平仓的班头,从官库中支一百石粮食送去。让他看好仓户,小心火烛。仓里几十万石军粮,一旦失火,可不得了。」

    祁远一直忙到午後,官仓送来一百石粮食,倒把他吓了一跳。弄清原委,祁远连声道谢,又给班头塞了一小串茶水钱,让班头高高兴兴走了。

    下午程宗扬也来凑热闹,看到祁远把事情办得井井有条,民夫们多少都能吃上热粥热菜,一个个感激不尽,不由笑道:「老四,你这人情做得不坏啊。我怎么看著里面还有穿号衣的人呢?」

    祁远拍打著身上的烟灰,笑道:「那是常平仓看守的乡丁,他们守著仓房,吃得还不如咱们的大米白粥。上午还拿架子,只远远看著。中午有两个过来,我给他们盛了份稠的,这会儿就都来了。这些乡丁还行,都老老实实排队,没有仗势欺人的。说到底,也是穷苦人家出身。」

    「既然这样,从城里再送些菜来。除夕夜,让大伙敞开吃顿好的。」

    祁远答应了,又说起筠州知州派人送来粮食的事。程宗扬道:「这官儿倒不坏。」

    「可不是嘛。」祁远道:「班头来的时候我还担心。有些官府自己不施粥,还不让别人施粥,扣上一个聚众滋事的帽子就不得了。就是官府施粥,也是自己设棚子,从未见过拿来粮食给别人施粥的。」

    程宗扬想了一会儿,「你打听一下,如果有别的情形,索xìng纳了钱,这一百石粮食算咱们买的。」

    「成。我一会儿去找常平仓的班头,摸摸底细。」

    程宗扬打量了他一下,笑道:「明天再说吧。你也忙一天了,从民夫里面找几个可靠人看棚子,回去换身衣服,咱们一同去rì昌行周老板家。」

    祁远提醒道:「程头儿,不适合吧?」

    程宗扬笑道:「你放心,这位周老板是个认钱的人,财神爷要上门,他高兴还来不及呢。」

    祁远也笑了起来,「这倒是。和财神爷攀上交情,这年过得也值。」

    秦会之负著手,潇潇洒洒从江边过来,说道:「常平仓後面有个河湾,地方僻静。船只也不用太大,有个七八艘,每艘能装百十石即可,都用渔船,在江上也不显眼。一趟能运千余石,一天走三四趟,便将库房清空了。」

    程宗扬点点头,「先这么做,以後量大,再想办法。」

    祁远找了看守粥棚的人手,告诉他们今晚粥棚一直开到子时,让这些流落异乡的人都守完岁再封火,然後唤上冯源和林清浦,众人一同回店铺。

    敖润大马金刀地坐在库房前守著,见到程宗扬,立刻蹿了起来。

    程宗扬道:「老敖,你这表情怎么这么古怪呢?」

    敖润过来贴在他耳边小声道:「姨nǎinǎi来了。」

    程宗扬讶道:「哪儿来的姨nǎinǎi?」

    「你那小姨,刚从江州来!」

    「死丫头!」程宗扬把手边的事一下全抛到九霄云外,大叫一声,撒腿朝後面的厢房奔去。

    小紫穿著一袭锦袄,由於是冬季,襟口和袖口镶了一道狐毛,白绒绒的狐毛衬著白玉般的面颊,就像一个jīng巧的玉人。她双手抱在胸前,俏生生倚在门边,唇角挑起,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

    程宗扬冲过去张开双臂,还没沾到小紫的身子,就惨叫一声,「哎哟!」

    小紫在他脚背上狠狠踩了一脚,程宗扬顾不上喊痛,抱著脚一边跳一边叫:「你怎么来了?谁陪你来的?哎呀,我的脚……」

    身後一个粗豪的声音道:「公子!」

    程宗扬扭头一看,不由大喜过望,「长伯!彪子!哈,是你们两个!彪子,你气sè看著不错啊!长伯,听说你被一个和尚打伤了,你行啊,脸都丢到天竺去了。」

    吴三桂嘿嘿笑了两声,「那次是我大意。下次让我撞见那秃驴,非把他的光头凿个洞出来!」

    易彪比刚从北府兵出来时jīng神好了许多,「我和老吴接到公子的书信,就赶往江州。到地方才知道公子来了筠州,一路紧赶慢赶,总算及时赶到。」

    程宗扬开怀笑道:「真是太好了!跟老四他们说一声,给周老板告个罪,今晚就不去叨扰了,咱们自家兄弟一起守岁!」

    吴三桂和易彪一笑,到前头和祁远等人见面。程宗扬转身抱住小紫,先狠狠亲了一口,「死丫头,想死我了!喂,你不用闻了,这几天我忙得跟狗一样,什么女人都没碰过!」

    小紫哂道:「好没用哦,来了这么些天,连个女人都找不到。」

    「那些庸脂俗粉,跟你一比,让人一点心情都没有。你说都是女人,为什么差别这么大呢?天底下女人那么多,哪儿有像我的死丫头这样,又香又甜又水灵的。」程宗扬一边说,一边把脸凑过去,「再亲一个。」

    小紫抬起小手,把他下巴拨到一边。

    程宗扬扭过头,才发现屋里还有一个人。那女子坐在一只箱子旁边,这会儿款款站起身,体态丰润,风姿农艳,正是自己从黑魔海囚牢带回来的梦娘。

    「原来是梦娘,看起来又漂亮了啊,哈哈!」

    「阿梦,」小紫娇声道:「那边有香蕉,你吃一个吧。」

    梦娘含住香蕉,白sè的蕉身在她美艳的红唇间来回进出,渐渐变得湿润。她吞吐的动作温柔而细致,艳丽而柔润的唇舌优雅地舔舐,充满xìng感的风韵。

    程宗扬惊奇地说道:「哇,她竟然这样吃香蕉?好奇怪啊,是你教的吗?」

    「谁知道哪个傻瓜教的。」小紫笑吟吟道:「人家只教她用下面的小嘴吃香蕉,程头儿,你想不想看啊?」

    程宗扬苦笑道:「不用了吧?好啦好啦,我只是逗逗她,又没干别的,不信你问她。」

    「我才不问呢。」小紫笑道:「我一会儿告诉她,再吃香蕉,最後一口用力咬就是了。」

    「死丫头,你也太坏了!」程宗扬抱著小紫道:「萧五和臧修怎么没来?」

    「他们有事,走不开。」

    「宋军攻城了吗?」程宗扬急忙道:「情形怎么样?」

    小紫撇了撇嘴,「我才不管呢。」

n0027.03(497) 除夕

    第三章

    江州城外,一名老将在数十名将领的簇拥下,正举起单筒望远镜,注视著城前六座堡垒。他已经年过七旬,一丛白须长近尺许,在颌下随风舞动。曾经名动军中的夜眼,此时也要借助望远镜才能看清堡垒的构造。

    战鼓声「隆隆」响起,数千名披甲戴盔的步卒分成前後相错的十个方阵,在轒轀车的掩护下,正逐步逼近江州城门。

    这次投入进攻的是两个军,一共十个营的兵力。队列最前方的轒轀车呈长方形,长丈许,宽五尺,车身用原木制成,下面安装有两排木轮,外面蒙著一层坚硬的皮革,为了防止火烧,还涂了一层厚泥。车顶三角状拱起,以抵御城头抛下的滚石擂木,又称为尖头木驴。

    这种冷兵器时代的装甲车专门用於接近敌方城墙,车内可以容纳十余名全副武装的军士。一旦接近敌方城墙,军士依靠轒轀车本身的防护,破坏城门或挖掘地道。由於数rì前的金明寨大火,军中积累的木料和攻城器械一焚而空,宋军仓促间只能做出几十辆轒轀车,云梯、巢车、望楼之类的攻城必备利器只能付之厥如。

    就在程宗扬抵达筠州的同一天,夏用和的旗号也在金明寨上空出现。他是捧rì军主将,同时也是此次江州之战的前线最高指挥官,负责指挥捧rì、龙卫二军近十万军队。

    宋军还没有开始攻城,就接连遭受重挫,捧rì军左厢都指挥使刘平惨败,右厢都监李士彬被刺,让这位军中宿将深感棘手。一到金明寨,夏用和就毫不停歇地召集诸将,商讨之後,决定立刻攻城。

    负责进攻的是捧rì军左厢第五军和右厢的第三军。第五军指挥使郭志高把军队分成前後两部,两个营在前,在六辆轒轀车的掩护下接近江州城,其余三个营在後,用弓弩攻击堡垒和城头的敌寇,掩护攻城的同伴。

    箭枝雨点般飞上堡垒,铁制箭头shè在城堞上,发出「辟辟啪啪」的声音。每座堡垒都有一个班的军士驻守,他们对宋军的箭矢毫不在意,也没有浪费体力和箭矢去还击,直到轒轀车接近到十几步的位置,两名军士从城堞上探出身体,用木盾挡住箭矢,接著中间一名军士两手搬起石块,振臂掷出。

    石块呼啸而下,重重砸在轒轀车上,车身猛然一震,车顶的尖脊承受住重石一击,一侧的车轮却陷入泥土,速度停滞下来。周围的军士一拥而上,用力将轒轀车从泥地中推出。

    忙乱中,都头朝堡垒上看去,立刻大叫道:「避开!避开!」

    又一块巨石从高处抛下,这块巨石足有牛犊大小,「轰」的一声,正砸在轒轀车正中。再坚固的车身也无法承受如此强烈的冲击,车下几只木轮迸shè出去,涂过泥土的尖脊被砸穿一个大洞,鲜血立刻从车内溅出。几名幸存的军士从车中惊惶奔逃出来,随即被头顶飞来的箭矢shè倒。

    轒轀车已经完全丧失行动能力,这时堡垒上的军士才cāo起弓,居高临下,在十几步的距离内逐一shè杀奔逃的宋军。都头拔出刀,大声指挥著军士举盾结阵,抵御堡垒的袭击,但紧接著就被一只利箭shè穿肩膀。他惨叫著坐倒在地,腰刀飞到一边。周围的宋军拖起他,匆忙撤退,但把後背暴露给敌人的结果,只能是伤亡迅速增加。

    星月湖的军士用木盾彼此掩护,几名shè手轮流开弓,不断有宋军他们的箭下跌倒。

    这些堡垒正挡在进攻城门的路线上,如果弃而不顾,只会让进攻一方陷入腹背受敌的境地。第五军指挥使郭志高面无表情地发出旗号,数辆轒轀车同时聚拢过来,呈半月形围向最前方那座堡垒。

    但很快,郭志高就发现自己作出了一个错误决定,那座堡垒虽然在最前方,但距离紧邻的三座堡垒都不过六十步的距离,两个在侧後,一个在右侧,彼此相互呼应,将堡垒的三个方向都覆盖在shè程以内,只剩最前方的进攻後顾无忧。而堡垒的面积极窄,数辆轒轀车挤在一处,根本无法展开。

    不多时,又有两辆轒轀车还没有贴近堡垒,就在行进过程中被击毁。敌寇的攻击手法如出一辙,先用中等石块砸中轒轀车一角,趁受创的车辆移动缓慢,再用巨石重击,直接摧毁车辆,最後再用弓箭shè杀逃奔的士卒。

    郭志高也是久经战阵的将领,但他从未见过如此有条不紊,jīng准如教科书般的攻击方式。一般在战斗中,攻守双方都会犯下许多错误,毕竟刀枪无眼,搏杀中,双方都承受著巨大的压力,而军士的xìng格、能力和素质更是千差万别,即使经过严格的训练,与如臂使指那样顺畅的指挥仍相距甚远。像这种jīng确的配合,只有一种可能xìng——这些敌寇并非流寇,不仅有丰富的战斗经验,而且共同作战多年,相互间默契无比。

    郭志高判断,堡垒上的敌寇很可能是雇佣兵。据说敌寇中有大批雇佣兵,而佣兵中出sè的作战小队并不罕见。

    郭志高十年前才加入宋军,作出这样的判断并不奇怪。在後方观战的夏用和完全是另一番感受,他握著镜筒的手掌稳如磐石,心里却掀起滔天巨浪。

    已经过了这么多年,那个人的星月湖大营居然又重现於世。难怪贾太师如此担心,不惜牛刀割鸡,动用十万禁军jīng锐去清剿几千匪寇。星月湖大营的名册一直秘藏在太尉府,作为少数几个看过这份簿册的人,夏用和对星月湖大营的了解远比其他人来得深刻。他们隐身十余年,却选在此时出现,也许是不想让自己平平安安退隐。

    一辆轒轀车终於逼近堡垒,车头紧紧顶住堡身。接著坚固的水泥壁上传来震动,躲藏在轒轀车中的宋军正用铁锄凿击堡身。这辆轒轀车分外坚固,堡上投下的巨石都被弹开,车身虽然伤痕累累,仍然保持完整。

    车内的宋军用鹤嘴锄凿击,才发现碰上了硬家伙。一般城墙都是用烧制的城砖砌成,虽然砖缝用细澄泥甚至是糯米浆作为黏合剂,但用鹤嘴锄凿击并不难,有经验的甚至能将整块的城砖掏出。可面前的堡垒却是浑然一体,力气小些的,锄在上面只留下一个白印。即使拚命去凿,也不过留下一个寸许深浅的凹痕,通体竟然找不到一道缝隙。

    忽然头顶「呼」的一声,一条点燃的棉被抛了下来,盖在轒轀车上。棉被早已浸过桐油,火势分外强烈。虽然轒轀车上涂抹著泥土,没有起火,但车内的空气迅速弥漫著烟火气,只过了片刻,车内的军士就不得不逃散出来。

    被击毁的轒轀车阻塞了宋军的攻击,他们不得不向後退却,等待轒轀车被烈火烧完。几座堡垒飞来的箭矢不断shè入人群,即使宋军竭力用盾牌掩护,仍不断有人中箭。好在大多数人都伤在手臂和腿部,暂时不至於致命。

    捧rì军左厢第五军进攻的同时,右厢第三军也进入战场。他们避开了堡垒,选择的是江州城墙,但城墙的防御比堡垒更加完善,除了角楼和城墙上的滚石檑木,吊在墙外的悬楼更是发挥了巨大的作用,那些敌寇在悬楼中专门攻击宋军的侧面,尤其是轒轀车的木轮等要害。接连有四五辆轒轀车被火箭shè中木轮,在战场上熊熊燃烧。

    几辆轒轀车好不容易靠近城墙,还没开始攻城,就被等待多时的敌寇用巨石砸毁。宋军的进攻手段逐一受挫,前方的军士不得不狼狈撤回,只有後方掩护的弓手还在放箭,最後演变为双方对shè的局面。

    右厢第三军负责攻城的军士陷入太深,进攻时还有轒轀车掩护,回撤时两个营的军士都暴露在敌寇的弓箭下,伤亡大增。一名营指挥使被箭矢shè穿大腿,无法行走,周围的军士过来救援,城上的箭矢却像长了眼睛一样,专朝他们的大腿疾shè。

    下面的宋军看得清楚,放箭的是一个白衣金冠的贵公子。他下手狠辣之极,shè倒了那名营指挥使,却不取他xìng命,反而用他当诱饵,引得周围宋军来救,再把他们一一shè倒。不多时,那名营指挥使周围就有十余人受伤。那名营指挥使见状大喝道:「忠义报国!就在今rì!」说著拔出佩刀,反手朝颈中抹去。

    「叮」的一声,一支羽箭shè来,正中刀柄,将他手背一并shè穿。

    城上的贵公子挽弓笑道:「也算条汉子,今rì就放你一条生路吧。」他声音并不高,隔著数十步的距离却听得清清楚楚。

    营指挥使怒骂道:「死贼寇!裹胁民众,据城作乱!江州城弹丸之地,我十万大军一rì可下!」

    贵分子怫然变sè,「什么贼寇!我是堂堂正正的江州刺史萧遥逸!本刺史身为朝廷命官,守土有责!你们这些宋军敢犯我大晋边境,才是贼寇!」

    营指挥使叫道:「你们这些贼寇割据造反,王丞相向我大宋借兵平叛,我军才秉义出师。」

    「文书呢!」萧遥逸毫不客气地说道:「王老头是给你们姓贾的狗官递过国书,还是写过私信了?」

    营指挥使怔了一下,然後叫道:「你敢说城中没有贼寇!」

    「我萧家爵为列侯,官封大将军,开府建牙本是分内职权!」萧遥逸抬手一指,「这些人不管以前是做什么的,如今都是我大晋官兵,哪里有半个贼寇?」

    晋国的大将军相当於宋国的节度使,可以开府建牙,自辟僚属。就算真是贼寇,这会儿也是被晋国招安的官军。

    萧遥逸得势不让人,「我大晋jīng兵数十万,强将数千员,什么时候要向你们借兵?拿嘴说说就算证据?那好,明天我率兵打到临安,还是你们那位宋主娃娃求我的呢!」

    夏用和放下望远镜,「鸣金!」说著打马而回。

    锣声响起,宋军cháo水般退却,在堡垒shè程外整队撤军。萧遥逸正骂得痛快,见宋军撤退,一脸不甘心地叫道:「别急啊!怎么还没开始打就跑了!宋国上四军的捧rì军,难道都是小娘儿吗!」

    宋军充耳不闻,只派出一队戴著白毡帽的军士救回战场上受伤的同伴。这次进攻只是试探,结果不出所料。江州城虽小,但没有巢车、望楼和云梯,缺乏攻击手段的宋军甚至连城墙都摸不到。

    萧遥逸心里也不像他表面看起来那么轻松,宋军浅尝而至,避免了更大的伤害,下次进攻,必然是倾巢而来。只希望程宗扬能尽快赶回,大家齐心合力,在好水川给宋军一个狠的,重挫宋军士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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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筠州城内,新开张的程氏粮行大门紧闭,院内却灯火通明。孙益轩盘下的铺面是常见的前铺後院格局,这会儿几间仓房都堆满粮食,里面的厢房面积狭窄,无处落座,众人索xìng在院中点起篝火,将祁远买来的肥羊架上。

    敖润走南闯北,烤羊炙肉是把好手,手艺连祁远都比不过。他看著火候,一面来回转著开过腔的羊只,一面抹上酱盐末。冯源剥了蒜,在舂中捣成蒜泥,再加上酱料,一碟一碟放好。

    吴三桂随身带的一罐蜂蜜,这时也派上用场,敖润和他一见如故,一边烤著羊肉,一边吹牛,说自己当年押一批货远赴塞外,一道蜂蜜烤肉,让番邦的首领吃得连舌头都险些吞下去,差点儿就把他招了番邦驸马。

    仓中有的是盛粮的蒲包,易彪取来往地上一铺,再盖上毯子,放上靠枕,便成了座位。四周檐角挂满灯笼,祁远早已备好了果蔬酒品,秦会之去酒楼借了几张桌案过来,和林清浦一道整治席面。

    虽然诸事都是自己动手,大夥儿兴致却是极高。程宗扬别的不在行,乾脆拿了只锅,加油烧到滚热,然後把整鸡、面点放进去炸。六朝油炸食物不多,见到他这样的作法,都觉得稀罕。程宗扬得意地说道:「油炸桧你们没吃过?会之,你别笑,油炸桧油炸桧,炸的就是你!」

    秦会之笑道:「有道是烈火烹油,鲜花著锦!秦某的桧字经此一炸,必定是余香满口,令人回味不绝。」

    「jiān臣兄,真有你的。都下油锅了,还一套一套的。死丫头,你来尝尝,味道不错吧?」

    小紫披了条织锦的披肩,坐在篝火旁,梦娘侧身偎依在她身後,好奇地看著眼前热闹的一幕。刚炸过的鸡腿带著焦香的气息,撕开来,里面的鸡肉却是白滑香嫩。小紫撕了一片递给梦娘,梦娘小心呵著气,吹凉了才放入口中,然後道:「很好吃呢。」

    「让让!让让!」祁远捧著一只热腾腾的汤盆出来。

    众人一边让路,一边道:「老祁熬的什么汤?味道还挺香。」

    「鱼羹!年年有余嘛。年夜饭少不了要上道鱼。」祁远道:「蒸的年糕马上就出锅,一人尝一块,节节登高!」

    秦会之接过汤盆,笑道:「老四这一套一套的不比我少。」

    「我这都是俗套,讨个口彩,好rì子,吉庆!」祁远放下汤盆,吹著手指又往厨房跑,「你们先吃著!还有几样菜蔬,现切现炒,一会儿就得!」

    程宗扬道:「别麻烦了。乾脆的,把锅架火上,大家吃火锅!彪子,你不是玩刀的吗?给你个活儿,把厨里的牛羊肉都切成薄片,越薄越好,比纸厚的我可不要!」

    祁远道:「纸那么薄?一炒就酥,还怎么吃啊!」

    「一瞧你就是个没吃过涮锅的土狗,一会儿你就知道了。冯大,法,你昨天还跟我吹牛能定火,火候的事就交给你了。火头正好开锅,不能大也不能小。」

    冯源一边捣著蒜一边煞有其事地点点头,「瞧我的吧!」

    「长伯,你去拿酒。老四跑了半个城都没买到烈酒,还好筠州这边酿的黄酒不错。拆泥封的时候小心点。」

    「成!」吴三桂答应著去厨房拿酒。

    「清浦!」

    「在。」

    「素菜交给你了。量不必多,要几样新鲜的。」

    林清浦笑道:「厨中有新采的莲藕,便蒸一道甜藕,再加上青菜、蘑菇,也尽够了。」

    程宗扬一个一个吩咐,然後道:「会之……」

    秦会之左右看了看,「好像就剩吃的事儿了。」

    程宗扬道:「乾脆你给大伙唱一曲吧。」

    众人大笑声中,秦会之双手一摊,叹道:「惜乎座中无jì。」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敖润喘著气笑道:「要不我去城里看看,哪家园子没关门,给老秦找一个来。」

    「除夕夜还招jì,你们有点品德好不好?」程宗扬道:「当心!别把汤锅泼了!」

    众人七手八脚忙碌著,不一会儿诸物齐备,程宗扬拿筷子挟起肉片瞧了瞧,「彪子行啊,有你这手艺,到酒楼给大厨当下手光切菜,一个月也能挣十来个银铢啊。」

    几大盘牛羊肉厚薄均匀,挟起来一片,看上去几乎透明。众人一阵叫好,易彪嘿嘿笑了两声,抓了抓脑袋。

    这会儿鱼汤烧得正滚,锅中犹如沸雪,程宗扬挟起肉片放在锅中,往汤里一涮,捞起来已经熟透。

    程宗扬尝了一口,赞道:「有rì子没吃火锅了,好味道!冯大,法,把你调的酱料拿来!一人分一碟。还有汤碗,大夥儿先盛碗热汤开胃。」

    程宗扬把红白豆腐、青菜丸子各取了一些放到锅内,「滚上来的都是熟的,肉片一涮就得!开吃!」

    大夥儿也不客气,各自拿碗盛了鱼汤,然後挟了肉片,在锅中涮著尝鲜。虽是隆冬季节,但篝火烧得正旺,几口热汤下肚,身体顿时暖和起来。切成薄片的肥牛肥羊更是滋味鲜美,而且现吃现涮,不用担心放得久了菜肴变凉,既美味又方便,让众人赞不绝口。

    接著架上烤的全羊也好了,金灿灿的羊肉冒著油脂,在火上叽叽作响。敖润cāo刀,将烤熟的羊肉切下来,一块一块放在碟中。

    那羊肉外焦里嫩,香味扑鼻,程宗扬咬了一口,「如此佳肴,岂能无酒?吴三桂!你掉酒缸里了?」

    「来了!」吴三桂一声吆喝,从厨里出来,他左手提著酒瓮,右臂一溜儿放了七只酒盏,走过来手一挥,酒盏打著旋落在诸人面前,分毫不差。接著吴三桂拍开泥封,将一人粗的酒瓮挟在臂下,酒浆细线般注入盏中,就和拿著酒壶一样涓滴不漏。

    这次的年夜饭虽然简陋,难得聚得热闹,连秦会之也放开量,与程宗扬相对豪饮。一坛二十斤的黄酒两人差不多喝了一半,剩下几人也没有少喝,祁远和冯大,法喝得脸sè通红,两人搂在一起你一句我一句说得交心。吴三桂拉著敖润和易彪划拳,敖润喝得xìng起,脱了上衣,光著膀子与易彪高呼拇战。秦会之喝上一碗,便长歌一阙,林清浦在旁拿著竹筷为他击节,也亏得死jiān臣肚子里有料,诗词张口就来,吟起诗来比喝酒还容易。

    不知不觉子时将近,外面一片欢腾,远远有歌声传来,夹杂著竹子燃烧时的爆响,一派喜庆气氛。程宗扬酒意上涌,大著胆子搂住小紫的纤腰,小紫用力踩了他一脚。程宗扬脚上吃痛,手臂却搂得更紧了。摆出一副就是耍赖也要赖在你身上的模样。

    小紫无奈地侧侧身子,只好让他搂著,旁边梦娘只饮了一盏酒,玉脸就醉得通红,拿著茶慢慢饮著,一副不胜酒力的娇态。

    秦会之笑道:「筠州除夕有踏夜而歌的习俗。年轻男女会集一处,烧竹踏歌,还要喝屠苏酒辟邪。」

    说著秦会之持盏道:「爆竹声中一岁除,chūn风送暖入屠苏。千门万户曈曈rì,总把新桃换旧符。」

    死丫头终於没有避开,被自己搂住腰肢,程宗扬心里得意,嘴上道:「桃符是什么东西?」

    「桃木制的神符,绘著神荼和郁垒二神,挂在门前避邪。」

    程宗扬想起来一事,「chūn联呢?」

    秦会之道:「chūn联倒是极少,大多都是桃符。毕竟寻常人家识字的不多,只有文人雅士才挂chūn联。」

    「放著你这么个识字的风流sāo人,咱们这粮行怎么能不挂chūn联呢?」程宗扬道:「梦娘,把你绘图的红纸取一张来,要大的。还有笔墨,要大号的狼豪!」

    不一会儿梦娘取来纸张笔墨,程宗扬笑道:「jiān臣兄,这个丑我就不现了,让给你吧。」

    「好说!」秦会之也不谦让,拿笔蘸满了墨,「写什么?」

    「对仗的句子就成。」程宗扬想了一会儿,可惜肚子里古文有限,只好拿常见的凑数了。

    「先写个:天增岁月人增寿,chūn满乾坤福满楼。」

    「好句!对仗工整!福寿临门!」秦会之挽笔写成,一边道:「可惜文字是家宅所用,不好挂到店铺外面。」

    「店铺的用这句:生意兴隆通四海,财源广进达三江。」

    「好!」秦会之举杯痛饮一口,笑道:「没想到公子才思如此敏捷。」

    程宗扬道:「得了,不嫌这chūn联够俗就行。」

    「字句虽然不够古雅,用在店铺却是极佳。」秦会之放下酒盏,悬腕刷刷几笔写成,然後搁下狼豪笔,「如何?」

    林清浦抚掌赞道:「好字!」

    死jiān臣的字确实有水准,字迹温润秀丽,充满文人的雅致,用来写这样的对联真是屈才了。程宗扬拿著对联琢磨,如果自己能穿回去,拿著秦会之亲笔写的生意兴隆通四海,挂到门外,那该是什么样?

    祁远凑过来道:「这字写得够大!程头儿,我把它贴出去!」

    冯源连忙放下啃了一半的羊腿,「我也去!」

    敖润摇摇晃晃站起来,「就你们俩那个头,还没字高呢!看我的!」说著一把抢过红纸。

    几个人笑闹著出去贴chūn联,过了会儿外面一阵大笑,接著敖润sāo眉搭眼地进来,嘴里咕囔道:「喝多了喝多了。」

    程宗扬道:「怎么笑这么欢呢?」

    冯源捧著肚子笑道:「敖老大不认字,两张都给贴反了。老四在下面嚷,他还嘴硬。」

    「老四行啊,什么时候识字了?」

    祁远道:「上下总能瞧出来吧,老敖倒好,『人』字都倒过来了,还硬说就这么写的。要不是老吴拦著,咱们这店铺的脸可丢大了。」

    敖润道:「我是认成丫头的『丫』了,心里还说老秦写这对子,干丫头啥事儿呢?」

    这下连林清浦也笑得打跃,吴三桂进来听见,笑道:「老敖这嘴够硬的!哥儿几个!接著灌!」

    「划拳划拳!」敖润伸出拳头又吹上了,「你们满天下打听打听!我老敖划拳输过谁?胆大的你接著看,胆小的你往後站!谁来!」

    易彪道:「刚才你输我两碗酒,还没喝就溜出去贴chūn联,我还以为你是眼里有活儿,原来是逃酒的!先喝了再来!」

    敖润一听就跳了起来,「哪儿有这事!」

    众人异口同声道:「有!」

    「得!得!不就两碗酒吗?我不跟你们计较!就当老敖吃个亏!」

    众人连笑带闹,一直畅饮到三更时分,直到酒磬火残,才兴尽而散。

    秦会之递给程宗扬一张红纸,笑道:「这chūn联是我送给公子,贴在房里的。」

    程宗扬也有些醉醺醺的,说道:「写得什么?梦娘,收起来吧。」

    旁边却没有人应声,程宗扬回头看时,才发现小紫和梦娘靠在一处,两人脸上都红红的,已经睡著了。

    「才喝一点就醉了?」程宗扬捏了捏小紫鼻子,然後把对联咬在口中,一手一个,将两女抱起来,送到房内。

    将两女放在榻上,程宗扬打开秦会之送的对联,只见上面写著:银镜台前人似玉,金莺枕畔语如花。

    「哈,这死jiān臣,难怪说贴在房里呢。」

    程宗扬低头看著小紫,只见她玉颊微红,灯下眉目如画,整张面孔宛如雕琢过的珠宝般jīng致,散发出淡淡的光辉。

    程宗扬禁不住俯身亲了她一口,低声道:「死丫头。」

    小紫睁开眼睛,眼眸中睡意一点一点散去,流露出迷人的光彩。

    两人四目交投,程宗扬不由看得呆了。良久,小紫用手指点住他的额头,轻声道:「大笨瓜。」

    程宗扬喉头动了一下,然後低头封住她的小嘴。小紫的唇舌带著微微凉意,软软的又香又滑,让他舍不得松开。缠绵间,小紫身体渐渐热了起来,隔著衣物还能感受到肌肤的暖意。

    程宗扬竭力压住身体的反应,他松开小紫的唇舌,半晌才露出一个笑容,说道:「乖乖睡觉啦。」

    小紫摸了摸他的脸庞,笑道:「你憋的好辛苦哦。」

    「总没有你身上痛吧?」程宗扬拥住她,半是气恼半是发狠地说道:「找到姓卓的贱人,我非把她的血放乾净不可。」

    小紫眨了眨眼睛,「放乾净就没得玩喽。」

    「又在打坏主意啊。好吧,这次我支持你。」程宗扬蹭了蹭她的鼻尖,「赶快睡觉。」

    小紫双臂挽住他的脖颈,柔声道:「让阿梦陪你好不好?」

    程宗扬看了看旁边的梦娘,那个绝sè的美妇玉颊酡红,胸口微微起伏,犹如一株熟睡的海棠,流露出万种风情,令人怦然心动。

    小紫轻声笑道:「让她吃你的香蕉好不好?」

    程宗扬咽了口吐沫,板起脸道:「别乱打主意。快睡觉!」

    「大笨瓜,躺好。」

    「哇,你又要睡上面?不许点我穴道!」

    「好啊。这样睡觉好舒服呢。」

    「……死丫头,你还是把我穴道封了吧。」

n0027.04(498) 过年

    第四章

    第二天大年初一,按惯例要走亲访友,相互贺喜。众人刚到筠州,相熟的人家不多,布行的孙益轩只是暗中来往,不好公然走动,只有宏升粮铺马家和rì昌行周家,肯定是要去的。除此之外,还有王团练和几个管事的中下层官员也要走动。这份差事秦会之当仁不让地接了过去,一大早便带著各sè礼品登门拜访。

    祁远和冯源两人到城外施粥,同时物sè干活的民夫。易彪的到来给敖润找了个伴,两人轮流把守库房。林清浦则自己留在房中,负责与云氏散布在各处的分号联络。吴三桂也没歇著,天一亮就远赴浮凌江下游,整治那处废弃在密林中的荆溪县衙。程宗扬把吴三桂和易彪从建康叫来,本来另有安排,但现在诸人聚在筠州,要筹建自己的直属营,还是等回到江州再说。

    有这些得力的人手帮忙,程宗扬腾开手,自己找了辆马车,带著小紫和梦娘出门——去庙里上香!

    小紫嘲笑道:「程头儿,你居然信佛哦。」

    「信倒谈不上。我们的习惯,大年初一要到庙里上香,求个吉祥。」程宗扬道:「我打听了,城里有处香竹寺,去给你上柱香,保佑你一年平平安安。喂,给点面子啊,就算不信也不要乱说话。惹恼了佛祖没事,那可是和尚的地盘,惹恼那群光头小心给你的素斋里吐吐沫。」

    小紫吐了吐舌头,放下车廉。

    除夕到初四,城中各行商铺一律歇业,要到初五才重新开张。无论是外来的官员和本地的居民,都在家中过年,市面上反倒冷清了许多。这段rì子程宗扬骑过不少马,对马xìng多少了解一些,驾起马车也似模似样。

    筠州有一处庙宇,两座道观,程宗扬已经打听过,其中一座道观就是太乙真宗的,他现在不想招惹蔺老头,当然避得越远越好。

    香竹寺位於筠州城东,香火极旺,远远便看到庙前停满车马,城中的达官贵人差不多都前来上香。程宗扬反正谁都不认识,也不去理会,把马车停在庙前,找人看了,自己跑到庙前的香火铺上一通神侃,花一枚银铢买了一大包供香,然後带小紫和梦娘走进庙门。

    小紫和梦娘一下马车,麻烦立刻来了,庙前几乎所有的目光都落在她们两人身上。老成些的捋著胡须,险些把胡子捻断,几个年轻些的登徒子眼睛黏在两女身上,就跟淌了蜜糖似的,从头到脚来回打量。程宗扬暗恼失策,以往死丫头大都待在房中,出来进去都是自家兄弟,见过梦娘的更是没几个,这会儿一出来,自己就後悔没让她们戴上面纱,瞧周围的目光,只差没人冲过来,用大号狼豪笔把「鲜花牛粪」这几个字写到自己脸上了。

    小紫一副乖巧的样子跟在程宗扬身後,梦娘左顾右盼,满眼都是好奇。周围的目光盯著她们看十眼,才抽空瞧程宗扬一眼,虽然只是一眼,眼神里说什么的都有,大致总结一下,就是羡慕嫉妒恨。程宗扬又是得意又是恼火,很想搂著两女大吼一声:就是我的女人!怎么啦!来咬我啊!

    好不容易进了大门,迎面是一尊笑口常开的弥勒佛。程宗扬抽出香,在佛龛前的长明灯上点燃,双手合什拜了几拜,「保佑死丫头平平安安,被她害过的倒霉鬼早升极乐,阿弥佗佛。」

    程宗扬把香插进香炉,然後道:「死丫头,你也来上一柱。」

    小紫笑嘻嘻接过香,往长明灯里一放,那支灯芯足有小指粗的长明灯火光一摇,直接熄掉了。

    「好大的风哦,」小紫无辜地说:「再换这一盏好了。」

    程宗扬一把拉住她,咬牙小声道:「几百号人看著你呢!还没进门,两盏长明灯都让你弄灭了,小心庙里的和尚跟你翻脸!」

    小紫悄悄朝他做个鬼脸。程宗扬没好气地把香递给梦娘,「梦娘,你来!」

    梦娘将三柱香并在手中,在长明灯上点燃,接著手腕一折,熄灭了香上的火苗,奉入香炉,然後屈膝跪在锦垫上,双手合什。

    程宗扬有些讶异地看了小紫一眼,梦娘对烧香的事似乎很熟悉呢。可梦娘跪下後却不知该说些什么,眼神越发迷茫。

    忽然庙内一阵喧哗,有人嚷道:「在哪儿呢?在哪儿呢!」

    一群人从里面出来,当先一名公子哥,二十来岁年纪,身著华服,後面跟著十几名恶仆,一看就是城中的纨裤子弟。

    有道是强龙不压地头蛇,程宗扬往後让了一步,准备让他们过去,没想到一名家奴朝自己这边一指,竟是冲著自己来的。程宗扬暗叫糟糕,这么狗血的事居然让自己碰上了。他连忙朝後看去,谁知就这么一眨眼工夫,死丫头竟然不知跑到哪儿去了。

    程宗扬不想惹麻烦,伸手去拉梦娘,只见那公子哥儿在佛像前蹲下来,从袖里摸出一把折扇,挑住梦娘的下巴,接著嘴巴张成鹅蛋形,眼睛直勾勾盯著梦娘的脸庞,整个人都看得呆了。

    梦娘怔了一下,然後朝他一笑,这才慢慢回头,看著自己的主人。程宗扬一把将梦娘拽到身後,很想拿根香蕉把她的小嘴塞住,被人调戏了还笑,你也太傻了吧!

    公子哥狂喘了一口气,然後拿折扇指著梦娘,对左右道:「她朝我笑了哎!笑了哎!」

    家仆们七嘴八舌道:「公子风采过人,难怪小娘子看著动心!」

    「郎情妾意,天作之合!」

    「这是佛爷成全!缘份!」

    程宗扬拉起梦娘,脸sè不善地盯著那公子哥。

    那公子哥根本没看到他的脸sè,两眼sè眯眯盯著梦娘,一边道:「小娘子这花容月貌,令人爱煞……」

    公子哥儿一边说,一边恬著脸往前腻。程宗扬又气又好笑,抬手张开五指按住他胸口。

    公子哥这才看到他,「你是谁?」

    程宗扬道:「你是谁?」

    旁边立刻有家仆拇指一挑,横眉立目地说道:「瞎了你的狗眼!这是王团练的公子!筠州城有名的王家大少爷!」

    王团练?还真巧。没想到云家搭上的线竟是这么个货sè。不过话说回来,如果不是这种人,也未必会被云家暗中收买。本来自己想暴打他一顿,给这小子一点教训,这会儿倒有些不好下手。

    程宗扬略一犹豫,立刻被人当成软弱。王公子胸脯一挺,「你是哪儿钻出来的!」

    程宗扬还没开口,外面已经有人认出他来,「这是程公子!昨天在城南施粥的大善人!」

    「原来是个外地的客商。」旁边一名家仆道:「少爷!我瞧那小娘子有些眼熟,莫非拐来的?」

    听说是外地的商人,这些恶仆胆气立刻又壮了几分,「八成是拐来的!拉他见官!」

    程宗扬只好道:「没错,在下姓程。」他压低声音,「这次来筠州,正是与令尊作笔生意。」

    听说程宗扬的身份,王闻龙心里微微有些忐忑,但看到梦娘的容貌,那点不安立刻飞到九霄云外。

    「原来是建康来的程公子。久仰久仰,这小娘子倒像是我们宋国人。有流言说是拐来的,这事可要问问。」

    程宗扬微笑道:「朋友好交,仇家难做。王少爷,想清楚了。」

    「既然是相识,就不给你上锁链了。」王闻龙斜身倚在供桌上,得意洋洋地说道:「本少爷只带这小娘子回去,待摸清她的底细,便还你一个清白……」

    家奴们都听出自家少爷话中的意思,顿时发出一阵yín笑。周围的香客虽然气愤,但都不敢作声,显然这伙恶仆倚仗家势横行城中,没人敢惹。程宗扬一阵光火,往梦娘身前一挡,准备动手。就这么一群恶仆,自己放开手脚,至少能打死一半。

    哄笑中,王闻龙忽然一声怪叫,接著有人叫道:「火!火!」

    王闻龙倚在供桌上,那盏已经熄灭的长明灯不知何时又燃了起来,正烧中他的衣衫,接著火苗蹿到他头发上。

    旁边的家仆立刻大乱,程宗扬拿衣袖遮住梦娘的头脸,一边叫道:「还傻站著干嘛!赶紧救火!快把王少爷衣服扒了!」

    几名家奴七手八脚过去扑打,刚才叫嚷最凶的那名恶仆正在著急,耳边忽然听到一个甜美的声音,「用水泼啊。」

    那恶仆一拍额头,赶紧四处找水,又听到那声音指点道:「那边缸里啊。」

    那恶仆脑中晕腾腾的,扭头看到供桌旁放著一只铜缸,里面盛著半缸清水,拿起来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朝少爷身上泼去。

    半缸灯油淋上去,火焰顿时大起,连带旁边几名家奴也被沾上,惨叫声顿时响成一片。

    一帮恶仆鸡飞狗跳,旁观的众人个个称心,谁也不上前帮忙。那些奴仆正不知如何下手,忽然一个声音娇笑道:「我来!」

    旁边一尊泥塑的金刚像晃了一下,接著直挺挺倒下来,轰然一声倒在那些恶仆身上,顿时烟尘四起。刚才还惨叫连声的几个人立刻安静下来,也不知是死是活。

    程宗扬掩住扑面的灰尘,过了会儿甩了甩衣袖,叹了口气,「真惨……大夥儿别乱动,赶紧报官,等官府来救人!」

    说著他挽住梦娘,施施然走进庙内,接著一把扯住正在偷笑的小紫,压低声音道:「死丫头,你太狠了吧。」

    小紫笑道:「你不是让救火吗?你瞧,一下子火就没了,好快呢。」

    「人都压死了,当然快了。」

    「泥做的空心像,压不死啦。要不我把弥勒佛推过去,那个是铜的,」小紫笑道:「压过去,他就变成一勺一勺的了。」

    「真恶心!」程宗扬扭头对梦娘道:「记住啊,以後见到不认识的人,不许笑。」

    梦娘有些茫然地点了点头。

    程宗扬心里暗叹,这梦游美人儿太过香农艳丽,放在外面实在不安全,烧个香就烧出这场风波来,难怪是红颜祸水呢。

    几名知客僧匆忙奔出来,显然是听到外面的动静,过来查看。程宗扬怕小紫再惹祸,连忙拉住她道:「走吧。」

    小紫笑道:「庙里这么好玩,我才不要呢。」

    「别闹了。香也上了,金刚也砸了,你不会还想把这庙给点了吧?」

    「好啊好啊。」小紫抱著他的手臂道:「先从中间那个大房子开始烧吧。」

    「那是大雄宝殿!你要把它烧了,全庙的大和尚都会找你拚命!」

    「小气鬼。过新年,一点礼物都不给人家。」

    程宗扬心头一软,「想要什么礼物?」

    小紫眼珠转了转,「香竹。」

    「你想我把这寺买下来给你?有毛病吧?」

    「大笨瓜,你不是说这寺里有几株很香的竹子,才叫香竹寺的吗?你去砍一株香竹给我。」

    「不好吧?」

    「那就烧庙好罗。」

    …………………………………………………………………………………

    「在那边的院子里是吗?在下慕名而来,就是想看看筠州名闻天下的香竹……观音堂後面?好的好的!多谢老丈!」

    程宗扬打听了方位,顺利找到位於寺庙东北角僻静处的观音堂。溜门撬锁的事他也不是头一回干了,先贴在门上听了片刻,然後翻身跃入院内。由於外面香客太多,这会儿又烧伤了人,倒了金刚像,庙中的僧人都去前面帮忙照应,院内静悄悄空无一人。

    院中的石陛上立著一座佛堂,旁边用碎石铺出一条小径,两边都种的花草,由於是冬季,枝叶大多凋零,没什么看头。绕过观音堂,只见墙角生著一丛翠绿的修竹。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空气中似乎飘浮著一丝若有若无的香气。

    观音堂垂著帷幕,不知里面是不是有人。程宗扬轻手轻脚地走过去,仔细看了看。那丛翠竹有仈jiǔ株,粗的犹如儿臂,细的还是幼苗。程宗扬找了棵比拇指略粗的,也没有用刀,直接抬手一折。没想到那香竹还挺结实,这一下居然没能折断。

    程宗扬不信这邪,把竹子折过来,一脚踏住,用力一踩。这一脚他用上九成力道,连铁棒也踩断了,可香竹只弯了一下,便又弹了起来。程宗扬索xìng两手抓住竹子,一脚踩住,来回一通狠拧,终於将竹竿拧断,翠绿的茬口散发出一股馥郁的香气。

    程宗扬一边直起腰,一边剥著竹叶,嘴里道:「恕罪恕罪,借根竹子用用,改天给观音姊姊送份厚礼……」

    忽然程宗扬停下手,扭头朝背後看去。观音堂的台陛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苗条的身影,她穿著一身青sè的僧衣,头上光光的,却是一个俊美的女尼。她颈中带著一串佛珠,双眉修长,年纪看上去并不大,不过她的佛法似乎不怎么高明,至少看著自己的眼神没有一点出家人的悲悯,反而充满恼怒。

    「嗨!」程宗扬抬手摇了摇,努力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然後撒腿就跑。他距离寺庙的後墙不过两步,抬腿就便蹬在墙上,接著身体向上升起,一手攀住墙顶,翻身跃上墙头。

    「哪里走!」娇叱声中,一股风声朝脑後飞来,程宗扬一手拿著香竹,一手向後反抄,入手微微一沉,却是一颗佛珠。

    那佛珠虽然不大,力道却极强,刚一入手,掌心便传来火烧般的剧痛,程宗扬惨叫一声,从墙上直栽下去,脱离那女尼的视线之後,立即轻轻一跃,改变方位,掠到旁边一条小巷内。

    那女尼紧接著也掠上墙头,四下观望。如果拿的别的东西,自己随便找户人家溜进去,那女尼也未必会挨家挨户的搜索,但自己拿的香竹,那香气别说是练家子,就是普通人也能闻到。什么诱敌、诈敌都不用想,有多快跑多快才是正经的。程宗扬用外衣裹住香竹,把摘下的竹叶扔进一户人家,趁女尼目光移开的机会,弓著腰一路狂奔。

    那女尼从墙头飞身而下,风一样紧追过来。自己实在很走运,寺庙前这会儿人山人海,四邻八坊的人听说金刚显灵砸倒王家大少爷,都赶来看热闹。那女尼眼看著那窃贼钻进人群,恨恨地一跺脚,转身离开。

    程宗扬一溜烟跑到车旁,把包好的香竹往车里一塞,「死丫头,真被你害死了!」说著扯开缰绳,跃上马车,打马便行。

    小紫在车内笑道:「好香呢。阿梦,你来闻闻。」

    「真的好香。」

    程宗扬策马绕了几个弯,没看到有人追来,才放缓速度。他抬起手掌,只见掌心已经肿了起来。那颗佛珠有龙眼大小,通体紫黑,散发著檀木的香气,仔细看时,珠身表面彷佛洒著无数若明若暗的金粉,宛如无数繁星,光芒流动,竟然是名贵的金星紫檀。看到这颗佛珠,程宗扬顿时觉得手掌也没那么痛了,这样上品的金星紫檀,拿出去卖,也很能值几个钱呢。

    奇怪的是香竹寺是和尚庙,怎么会有尼姑?而且还是个美貌的女尼,难道香竹寺里还有别的勾当?程宗扬心里嘀咕著收起佛珠,一面驾车在城内大兜圈子,免得庙里的和尚尼姑循著香气直接找到自己的店铺。

    …………………………………………………………………………………

    「公子。」

    刚回店铺,林清浦便迎出来,躬身向程宗扬施了一礼,「六爷有请。」

    「云六爷?」程宗扬一怔,「他来了吗?」

    林清浦笑道:「六爷想与公子说几句话。」

    程宗扬拍了拍额头,「差点儿忘了你的水镜术。云六爷还在晴州吧?几千里都能联系上,有够厉害的!」

    林清浦笑道:「托公子的福,在下的水镜术略有长进。请。」

    房间的门窗都被廉帷遮住,虽是白昼,房内却暗如深夜,只在桌上放著一盏油灯和一只铜盆。程宗扬知道影月宗的水镜术对光线和空气流动都很敏感,为了避免意外,都在静室施术。

    程宗扬在桌前坐下,一边笑道:「记得你们的水镜术分五层,不知林兄如今的修为是第几层?」

    「得公子赐镜,在下的水镜术如今已经是第四层了。」

    说著林清浦将灵砂投入水中,两手按住铜盆边缘,低声吟唱片刻,接著两手一抹,盆中的清水随即升起,形成一面水镜。

    镜中掠过无数模糊的影像,差不多过了一分钟,一面面孔渐渐变得清晰。那人相貌与云苍峰有几分相似,但脸上的线条比云苍峰硬朗得多,一看就是心志坚毅之辈。

    程宗扬拱手笑道:「云六爷,新年好!」

    云秀峰略微点了点头,「久闻大名,今rì才得相见。」

    程宗扬笑道:「我可是第二次见六爷了。上次是在南荒,云老哥与六爷说话时候,我也在旁边。只不过当时林兄的法术还没这么高明,看起来模糊了些。」

    「原来如此。」云秀峰也不寒暄,开门见山地说道:「云家在宋国的粮行已经全力收购粮食,如今库存近二十万石,共耗资三万一千七十金铢。」

    程宗扬知道他是询问自己下一步的计划,於是道:「我请云老哥帮忙查几个数字,林兄已经带来了。」

    程宗扬从袖中拿出一张纸,「从宋国每年的粮赋来推算,宋国每年粮食收成在八万万石左右。云老哥的资料上有十几个州府的粮食交易额,我估算了一下,大致都是当地产量的百分之六。如果这个数据准确,宋国每年的粮食交易量在四千八百万石上下,夏粮和秋粮各占一半。因为贾师宪推行方田均税法,今年秋粮欠收,虽然欠收只在一成,但对市面的交易影响很大。我在筠州收购粮食时打听了一下,各粮行大都是收秋粮,卖夏粮,也就是说,今年秋收之後,各地储存的可交易粮食不仅没有增长,反而有所减少。如果除去秋粮,我推测,宋国目前市面上可交易的粮食不会超过三千万石。」

    云秀峰没有流露出任何表情,程宗扬继续说道:「如果我们能控制交易量的一成,就足以控制市面的粮食价格,那么这个数量的底线是三百万石。请六爷交待下去,初五开市之後,各地粮铺按每石四枚银铢收购,只进不出。购入五十万石之後,每石涨至五枚银铢。」

    云秀峰道:「一百万石时再涨至五枚银铢?」

    程宗扬摇了摇头,「按量来算恐怕来不及,五枚银铢之後,三天一涨,二十天内涨到十枚银铢,每石一贯的价格。沅水以东的粮铺控制收购数量,每天只收购两个时辰,主要是把价格抬上去。沅水以西敞开收购,将来宋国的官仓存粮耗尽,对他们来说,在沅水以西按高出一倍的价格购粮,也比从东部运粮合算。」

    「如果我们收购到三百万石,能卖出多少?」

    程宗扬笑道:「这要看我们准备赚多少了。我打算把所有粮食都卖出去,三百万石的话,至少要卖出一百五十万金铢的价格。」

    云秀峰紧接著道:「晴州呢?」

    「远水解不了近渴。宋国即使向晴州购粮,也是补给官仓所用。要运到江州去,还不如向晋国购粮。」

    云秀峰点了点头,已经明白程宗扬的手段。他从晴州的大商家手里收购两百万石粮食,更多的是作出一种姿态,人为制造短缺。

    「你见过了丹琉了?」

    程宗扬正在算账,云秀峰突兀地一问,不由呆了一下。

    云秀峰难得地露出一丝笑容,「她很好。」然後他神情又变得刻板,说道:「初九晚,子时。」

    水镜流动著淌落下来,林清浦不动声sè,手指轻轻一弹,飞散的水珠落入盆中,还原成一盆清水。

    同胞兄弟,云苍峰是商人本sè,和气生财,云栖峰长袖善舞,亦官亦商,这位云六爷却是惜字如金,不浪费一点时间。

    程宗扬道:「六爷排行第六,怎么会是云家的当家人呢?」

    「六爷是嫡出。大爷过世後,就由六爷执掌家事。」

    原来是这样。程宗扬道:「林兄修为果然见长,施完术还这么神完气足。」

    林清浦笑道:「在南荒时,施完水镜术都要歇上半rì。从灵飞镜中清浦才悟出施术的诀窍。公子若有意,清浦再施术几次也无妨。」

    「那好!给云老哥打个招呼!」

    不多时,云苍峰的面孔便出现在水镜中。他正在云宅的海蜃楼安排席位,堂中张灯结彩,似乎正准备大办宴席。

    「云老哥,小弟给你拜年了,新年好!」

    云苍峰笑呵呵道:「小哥也好。今rì请了几位客人,可惜小哥不在,席间未免失sè。」

    程宗扬笑道:「我们在筠州也过得热闹,今天还差点儿闹出人命,把人家的庙给拆了呢。」

    「竟有此事?」

    程宗扬笑嘻嘻道:「王团练与咱们的交情怎么样?」

    云苍峰一笑,「钱铢上的交情,小哥尽管放手去做。」

    「小弟明白了。」程宗扬张望了一下,「大小姐呢?还没回来吗?」

    云苍峰讶道:「丹琉没在筠州过年?」

    早听说云老哥赶这么急让云丹琉亲自送钱款过去,就是想让那位大小姐在筠州过年。程宗扬乾笑道:「大小姐急著回去,没在这儿多待——我本来还准备给她个红包当压岁钱呢。」

    「你啊。」云苍峰笑著摇了摇头。

    程宗扬想问云如瑶的情形,却不好开口,寒暄几句也就罢了。

    给云苍峰拜完年,接著是孟非卿。江州大营内丝毫没有过年的气氛,孟老大正在沙盘前审视代表宋军数十面的小旗。

    「孟团长!一团代团长,少校程宗扬给你拜年了!」说著程宗扬露出嘻笑的表情,「孟老大,过年还不休息?」

    孟非卿对水镜术毫不陌生,哈哈一笑,「程兄弟身边又添英才!好法术!不知道是文少校哪位师兄弟?」

    程宗扬笑著介绍了林清浦,然後道:「宋军情形怎么样?」

    「年前攻了次城,被我们打退了。如今捧rì军在城南的金明寨,龙卫军在城东新立了一处定川寨,全军收缩。」

    「咱们没出去sāo扰他们一番?」

    孟非卿笑道:「远来是客,至少让他们过个太平年吧?这几rì宋军连伐木的军士都撤回寨中,再攻城,多半要到初十了。」

    「小狐狸呢?」

    「趁宋军还没有围困城池,回宁州了。」

    「替我给萧侯爷问个好。」程宗扬道:「筠州这边的事正在安排。侯二哥的计划什么时候执行?」

    「元宵前後。」

    「那好,元宵节之前我一定赶回去。臧修他们我就不一个一个见了,替我问候一声。」

    第三个是吴战威。当水镜在他面前凝出影像,吴战威差点看傻了眼。

    「吴大刀!傻愣干嘛呢!」

    吴战威半蹲在地上,用力一拍大腿,「nǎinǎi的!我说这是咋回事呢!是那个易勇吧!」

    「人家真名是林清浦。嘿嘿,吴大刀,你这是干嘛呢?哎哟嫂子,新年好!小弟给你拜年了!哈哈,我说老吴怎么一脸傻乐呢。」

    吴战威对水镜不熟,这会儿还保持刚才的姿势,一手抱著柳翠烟的腰肢,耳朵正贴在她隆起的肚子上,一张大脸几乎笑开了花,「一准是个大胖小子!」

    柳翠烟啐了一口,眼睛却好奇地看著水镜,「是程公子吗?怎么水里会有影儿呢?」

    「头发长见识短,这是法术!」吴战威爬起来,「程头儿!你啥时候回来?我可想死你了!云三爷说你在江州,让彪子和长伯过去,偏生不让我去!我说程头儿,你让我也去吧!我老婆管得好著呢!她一个顶,我七八个!」

    「哎呀,尽让公子笑话了。」柳翠烟福了一福,「公子吉祥。战威在家一天唠叨十几遍,不如也让他去江州给公子出把力吧。」

    程宗扬笑道:「这可不行。现在正让他伺候你呢,怎么走得开?不著急,顶多三个月,我就回建康!到时候还能赶上喝吴小刀的满月酒呢。」

    三人说了家中的情形,程宗扬怕林清浦吃力,又嘱咐了几句,便解了水镜。

    林清清重新投入灵砂,「公子还要与谁联系?」

    「还有两个人。」程宗扬道:「在南荒。」

    程宗扬说了殇侯隐居的山村,心神却飞到另外一个人身上。凝羽。离开南荒之後,只有殇侯手下来时偶尔带来音讯,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她了。想到她丝一样的长发和柔软的腰肢,程宗扬心头不由一热。

    这一次林清浦用的时间分外漫长,足足用了两盏茶时间,水镜中仍是模糊一片。

    程宗扬提醒道:「那里可能有禁忌。」

    林清浦脸上忽然一红,那面水镜呯然溅开。他抹了抹脸上的水迹,心有余悸地说道:「好险……」

    「死老头,太过分了吧!给你拜年还这么狠!清浦,他做什么手脚了?」

    林清浦道:「惭愧。在下根本不得其门而入,只看到几只草结,灵力便散乱难制。」

    自己早该想到,死老头那边岂是随便可以进去的。可惜没见到凝羽,算来差不多有半年时间了,不知道她的伤势现在怎么样。叶媪说她要在山村待上一年才能调理好,这才过了一半。好漫长啊……

    林清浦调息片刻,然後苦笑道:「这个禁咒好生厉害,在下勉强还能施一次水镜术。」

    「不用了。」自己倒是很想和小香瓜说几句话,可要撞上潘姊儿,林清浦恐怕比刚才还惨。还有一位自己很想见的,只可惜这位爷不知钻到哪儿了,彻底没了音讯。

    武二啊武二,你大爷的,养个伤有这么难吗?

n0027.05(499) 荆溪

    第五章

    秦会之回来已经过了午时。

    「马掌柜和周老板都收下礼物,说谢过公子。周老板又多留了一会儿,拉著我说了几句话,言语中透露,一万石粮食不是难事,如果全部以金铢结帐,还能打些折扣。」

    商人出门行商,带的钱款总是越轻便越好,由於金铢便利,实际价格往往还要再高一些。程宗扬衡量了一下,「只要有粮,全用金铢结账也没什么。」接著又问道:「王团练那边呢?」

    「给王团练的礼物比别家又丰厚了些。王团练本来出面留茶,但听说王家公子出了些事,只说了几句话,便匆匆出门。」

    「你觉得王团练那人怎么样?」

    秦会之道:「胆大心黑。」

    秦会之说得这么果断,程宗扬倒有些不放心起来,「只见了一面就能肯定?」

    「属下去时,正有人在门前求情,打听了才知道原来是两个庄头,因为年货差了少许,被王团练派人拘来,关押在自家地牢里。两个庄子的人年都没过成。

    敢私设牢狱,这王团练胆量不小。」

    「他不会只有一个儿子吧?」

    「只有一个嫡出的。是筠州有名的纨裤子弟,叫王闻龙。」

    程宗扬苦笑道:「这下麻烦。他那宝贝儿子出事,我正好在场。」

    程宗扬说了香竹寺的事,然後道:「他手这么黑,本来是桩好事,只要买通他,无论运粮运物,他都敢干。可现在出了这件事,只怕他拆咱们的台。」

    秦会之毫不担忧,反而笑道:「这叫有意栽花花不成,无心插柳柳成行。属下今rì还拜访了城里几位官吏,官职虽然不大,但都是主事的。按惯例把礼物递到门房,留下主人的名刺便告辞了,但几家接到公子的名刺,都破例见了面。」

    程宗扬疑惑地说道:「我有这么大面子吗?」

    「公子在城外施粥的善举已经满城皆知,几位主事当然要另眼相看。」

    「筠州消息居然传这么快?」

    「是知州大人在粥棚亲眼见到,称公子经商不忘仁义。官场风声当然比民间更灵通。」秦会之道:「有知州大人亲口表彰,於我们行事倒添了许多方便。」

    「我看那位滕大人像是个好官,想拉他下水,恐怕没那么容易。」

    秦会之微微笑道:「君子可欺以方。说不定比收买王团练还能省些钱。」

    「好你个秦会之。」程宗扬笑道:「这种yīn谋诡计是jiān臣兄你的强项,不过给滕知州下套暂时不急,先想想怎么把王少爷这件事应付过去。」

    「这种事情,公子最好先不要露面,」秦会之道:「依我之见,公子不如离开几rì,诸事由属下去应付。团练大人要是识相,拿钱摆平最好。若是不行再想其他办法。」

    程宗扬道:「我也想过了。反正这几天也没有生意可做,带死丫头出去散散心,顺便避避风头。」

    秦会之道:「公子不准备回江州?」

    「清浦与孟老大的人联系上了,江州传来的消息,宋军这几rì都没有攻城的迹象,连烈山伐木的队伍也收回寨中。夏用和担心强攻不利会影响士气,只怕过完年才会大打出手。筠州的粮食生意刚开张,如果回江州,来回只剩在路上的时候了。」

    「公子准备去哪里?」

    程宗扬道:「我倒是想借这个机会往浮凌江一趟,看看下游的情形。如果能在宋国境外找到落脚的地方,王团练真要翻脸,咱们也好有条後路。」

    秦会之思量半晌,「往浮凌江下游亦是可行。属下无法分身,长伯既然在,便让长伯随公子一道去。」

    「我去见著他再说。」程宗扬站起身,「你告诉祁远一声,让他准备船只,我明天一早就走。初七王团练请客,我争取回来。王团练那边你先拿笔钱去。数目不能太多,更不能说是给王少爷治伤的钱,只说听闻他家大少爷出事,表表心意。毕竟王少爷是自己不小心被烧到,跟咱们没关系。王团练真想闹大,咱们宁肯迁出筠州,也不能再和这种贪狠之辈打交道。」

    秦会之道:「属下明白。」

    「你去的时候不妨带上冯大,法一道,他对治烧伤有点手段。还有,」程宗扬停顿了一下,「如果出事,先保住清浦,然後是祁远和你们几个。至於那些钱和粮食,带不走就别管了。」

    秦会之沉默片刻,然後道:「公子如此厚待我等,属下感佩之极。」

    「钱是死的,人是活的。无论金银还是房田、产业,都会贬值,真正靠得住的,还是人的智慧和能力。」

    秦会之正容道:「属下明白了。」

    …………………………………………………………………………………

    第二天一早,在城南施粥的祁远备好船只,程宗扬带上小紫和梦娘,乘船往浮凌江下游驶去。

    渔船顺流而下,不到午时,便来到上次与麻黩与相雅碰面的地方。岸旁两棵大树被砍倒,用藤条捆在一处,下面打了桩,形成一个简易的码头。吴三桂带了几个雇佣的民夫,正忙著平整土地,开出道路,见到程宗扬不由一愕。

    程宗扬把船停过去,系好船缆,然後跳上岸。吴三桂迎过来道:「程头儿,你怎么来了?」

    程宗扬笑著说了昨rì的事。吴三桂扼腕叹息,「这种事交给我办多好!保证王家那位少爷半年下不了床,还怪不到公子身上。」

    「管他呢,反正我也准备往下游看看。这地方离筠州太近,还当过县衙,粮食都放这儿,到底还有些不放心。」

    「下游我去看了。」吴三桂指著那片乱石滩道:「差不多有十几里长,全是大大小小的礁石,除了独木舟,什么船都过不去。但过了这段乱石滩,下边江面宽了许多,行船也方便。再远,我就没走了。」

    程宗扬瞧瞧自己的渔船,又瞧瞧那片乱石滩,「我要乘船往下游,该怎么过去?」

    吴三桂摸了摸鼻子,琢磨了一会儿,「倒有一个法子,就是累了点……」

    …………………………………………………………………………………

    「干!」程宗扬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喘著气。

    周围几位民夫看他们的眼神就和看神仙一样,「两位爷真是神力!这船我们六个人抬不上两里,两位能抬出十几里。吴爷还好说,身子骨打熬得结实,这位公子爷看著斯斯文文的,力气却不小!」

    程宗扬也是没办法,往下游最方便的就是走水路,如果走山路,自己和小紫还好说,梦娘一个弱质女子,只怕寸步难行。好在渔船并不太大,吴三桂功底又扎实,两人前搬後抬,加上几名民夫帮忙,终於把船抬过乱石滩。

    吴三桂肩膀的衣服被船沿磨破,露出发红的皮肤,他半蹲在地上,喘著气说道:「程头儿,你们往下游,什么时候回来?」

    「三五天吧。回来打死我也不搬了!告诉会之,让他再调条船来!」

    歇了片刻,程宗扬转头对几名民夫道:「让你们走这十几里路,最多能背多少粮食?」

    为首的民夫老老实实说道:「若是走远路,最多六七斗。若是路修平了,这十几里,能背八斗上下。」

    程宗扬不由苦笑,还没往下游查看,自己的计划已经破产了。这段乱石滩无法通航,想往下游,只能靠人力搬运。一个民夫最多背八斗,八千石粮食全靠人力要运八万趟。这个成本自己无论如何也支付不起。几百里的浮凌江,短短一段乱石滩却成了瓶颈,难怪宋国设了县治又废弃掉。

    吴三桂道:「程头儿,我跟你一道去吧。听说下游都是荆溪的蛮子,路上只怕不太平。」

    「用不著。」程宗扬道:「荆溪的蛮族我和会之见过,我看比筠州的官员还好打交道些。况且储粮的仓库马上要用,也离不开人,你还是留在这儿。反正我们只看看风景,多半连船也不下,没什么危险的。」

    几名民夫互相看了一眼,其中一个大著胆子道:「公子爷,这山里只怕有些古怪……」

    「什么古怪?」

    几名民夫都不肯说,程宗扬把目光投向吴三桂,「长伯,出了什么事吗?我怎么没听你说呢?」

    「也不是什么大事。」吴三桂道:「昨晚我们宿在衙门里,听到远处山里有动静。那声音非虎非熊,我在南荒都没听到过。不过隔得远,没听仔细。」

    程宗扬也不在意,「要是猛兽,这附近哪儿还有荆溪蛮人?别自己吓自己。

    行了,你们先搭棚子,搭好就开始运粮。」

    吴三桂笑道:「我听著也不像猛兽,偏他们几个害怕。」吴三桂比秦会之乾脆得多,家主决定下来,他便一抱拳,「祝公子此番一路顺风!待公子回来,属下打些野味,给公子接风!」

    吴三桂带著民夫回县衙,程宗扬一上船就趴在甲板上,叫道:「死丫头,过来给我捶捶肩!哎哟,真累死我了。这船看著也不重,离了水会这么沉……」

    小紫笑吟吟上了船,走到程宗扬身边,然後一拉衣带,衣衫从肩头褪下,露出雪白而圆润的香肩。

    程宗扬抬起头,嘴巴张成圆形,浑身的酸痛都彷佛消失不见,只见小紫将衣衫脱得光光的,**著白得耀眼的雪嫩肌肤,然後一纵身,没入水中,娇笑著远远游开。

    程宗扬急忙叫道:「死丫头!你去哪儿?」

    小紫露出**的面孔,然後在水面上轻盈地划了个圈子,「好暖的水呢,不要打扰我,人家要睡一觉!」说著她俯身朝水底潜去,雪白的玉体在碧波间渐渐模糊,忽然间,一条莹白的鱼尾一摆,消失不见,彷佛融入摇曳的水草中。

    程宗扬双手拢在嘴边,叫道:「喂!不要贪玩啊!」

    小紫从离开晴州就一直没有机会嬉水,难得这段水路荒无人迹,禁不住潜入水中放松身体。

    过了乱石滩,江面和吴三桂说的一样,变得宽广开阔,水流也平缓了许多。

    船只在江中顺流而下,根本不用费心cāo控。虽然是隆冬季节,此处的阳光却一片温暖,程宗扬躺在甲板上,舒服地摊开四肢,一边闭上眼,微微打著鼾。

    说是避祸,但三人都没有一点逃难的感觉。梦娘是不知利害,小紫是满不在乎,程宗扬自己也不怎么在意。王团练虽然是地头蛇,但也只是个地头蛇而已。

    自己在筠州只不过买了几千石粮食,另外就是开粥棚施粥,没有任何把柄可抓,王团练要是识趣那最好,大家安安稳稳作生意。真要翻脸,就凭自己手下秦吴两个死汉jiān,一人一次,把王家灭门两次都不在话下。因此对三人来说,这趟远行更像是一次计划之外的旅游。

    半梦半醒间,鼻端传来一股香气。那气息香馥动人,暖融融如兰似麝。程宗扬睁开眼睛,却是梦娘坐在自己旁边,正好奇地打量著背包上的拉链。她容貌艳丽,肌肤洁白细腻,阳光下彷佛散发著珍珠般的光辉。浓密而又弯长的睫毛下,一双美目波光动人。

    程宗扬目光落在她唇瓣上,梦娘的唇线像画出来般jīng致,唇瓣宛如一朵鲜嫩的玫瑰,红艳yù滴。这会儿她唇角微微挑起,虽然只是一个浅淡的笑意,却彷佛蕴含著万种风情。

    程宗扬侧过身,小声笑道:「好玩吗?」

    梦娘点了点头,「好。一拉合上呢,一拉又分开。真……」她想了一会儿,然後垂下头,赧然道:「我不知道怎么说……」

    「真有趣。对不对?」

    「真有趣,」梦娘又重复了一遍,「真有趣。」

    她口音软软的,让人想起水一样轻柔的吴农软语。看著这个成熟而农艳的女人像婴儿一样牙牙学语,红润的唇瓣微微开合,程宗扬禁不住一阵心动,半是呵哄半是诱惑的说道:「阿梦,想不想吃香蕉啊?」

    梦娘眉宇间露出喜悦的笑意,然後点了点头。

    「这回给阿梦吃个大香蕉,好不好?」程宗扬笑咪咪拉开衣服,「还记得香蕉怎么吃吗?」

    「张开嘴,轻轻舔一下。」

    「阿梦乖乖吃啊,吃完会有奖励的。」

    程宗扬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感受著她唇舌的动作,心里想道:妈的!那些被她吃掉的死香蕉,实在太幸福了……

n0027.06(500) 沐羽

    第六章

    渔船顺流直下,两岸山水越来越绿,空气中也多了几分chūnrì的和暖。江畔的林木越发茂密,有一段江面整个被枝叶覆盖,小船彷佛飘荡著在浓绿的枝叶间穿行,阳光透过枝叶,一路留下斑驳的光影,宛如一道长长的画廊。

    舟行碧波上,人在画中游。程宗扬慵懒地躺在船上,享受这难得的美景,心里惬意之极。中午时分,右侧多了一条支流,江口一块被藤萝覆盖的大石上刻著两个字:荆溪。这便是荆溪蛮的来历,也是宋国留下的最远一点印记。

    一直到暮sè降临,路上都没有看到人烟聚集的村落,程宗扬禁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闯到无人区来了,竟然连一个蛮族都没遇到。好在船上备的有铜炉、木炭和足够的食物,船只不必靠岸,直接取水煮粥,在船上过了一夜。

    睡到半夜,程宗扬陡然惊醒。船外传来一阵低沉的吼声,不是一头,而是一群巨兽在咆哮。那声音在山谷间回汤,根本辨不出声音传来的方向。梦娘也被惊醒,畏惧地依偎过来。

    程宗扬拥住她的肩膀,安慰道:「别怕,那东西在山上,离这里远得很呢。

    咱们在船上,周围都是水,有什么好怕的?」

    正说著,船身忽然「格」的一声,被硬物撞上。程宗扬脸sè大变,如果是船头,还可能是撞上礁石,但撞击的部位却在船尾,难到有什么水怪追来?

    程宗扬朝梦娘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後轻轻一跃,掠夺到船尾,一边握住怀中的珊瑚匕首。

    船尾又震动了一下,程宗扬瞪大眼睛,只见一个白sè物体从船尾升起,顶部尖锐,通体呈弧形,就像一只怪兽的独角,又像某只巨兽的獠牙。

    那物体在船尾磨擦著,越升越高,如果这真是怪兽的牙齿,那怪兽的嘴巴比自己的渔船还大几倍。

    程宗扬盯著那只升起的獠牙,心几乎提到嗓子眼里。这样的庞然大物,自己却根本感觉不到它的存在,一点异样的气息和动静都没有,这让人更加恐怖。

    忽然,那只獠牙往上一跃,像蛇牙一样倒伏过来。程宗扬擎出匕首,正要出手,耳边突然传来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死丫头!你捣什么鬼!我干!这是什么鬼东西!」程宗扬抱住那只半人粗细,比自己还高的白sè物体,一身的冷汗都淌了出来。

    小紫一手攀著船沿,从水中跃出,笑道:「程头儿,你发财了。」

    程宗扬惊动甫魂,抱著那根柱子般的东西看了又看,没等他看明白,梦娘讶异的声音传来,「好大的象牙呢。」

    果然,那是一支巨大的象牙,长度超过两米,除了石胖子家的象牙亭,自己还没有见过这么大只的象牙。只不过这只象牙比石胖子家的弧度要大得多,牙身向内弯曲,彷佛一只牛角。

    那只象牙比一个人还重,根部足有人大腿粗细,程宗扬叫道:「水里怎么会有象牙?这也太大了吧!哪儿来的?」

    小紫朝江畔指了指,「那边有好多。还有更大的,不过人家拿不动了。」

    程宗扬jīng神大振,睡意不翼而飞,脱掉衣物道:「我去看看!」

    不出所料,那是一片位於水下的泥沼。巨大的象牙呈窝状聚在一处,最大的长近丈许,小的也有四五尺,层层叠叠堆积著,下面不知有多少。据说大象每个种群都有一个埋骨的泥淖。大象临死前会独自走进泥淖,尸体分解後,只剩下象牙。那处水面只有半人深浅,程宗扬怕陷进泥里,不敢细看,片刻後浮上水面,朝渔船游去。

    「发财了!这是象牙窝啊!没想到荆溪居然有大象。」程宗扬笑道:「死丫头,真有你的!居然让你找到这个宝贝地方。来!亲一个!」

    小紫擦著湿答答的秀发,笑道:「阿梦,让老爷亲亲你。」

    程宗扬讪笑两声,一边扯开话题,「这山里居然有大象啊,真古怪。刚才的声音你听到了吗?难道那是大象在叫?太奇怪了。大象怎么跑到山上呢?还有,这个象牙弯得也太厉害了。」

    小紫拿过他的珊瑚匕首,从象牙上截下一段。程宗扬这才发现象牙内部是中空的,切出的牙质洁白细腻,没有一点发黄的迹象,比寻常的象牙质地还好。他掂了掂切下来的象牙块,份量沉甸甸的压手,拿到市面上,也很能卖几个钱。

    …………………………………………………………………………………

    过了荆溪,浮凌江水势更显浩大,两岸的山峰逐渐变得平缓,由山地变为沼泽,两岸的密林也被大片大片的芦苇代替。水面漂满浮萍,再往下游,一连几十里都是望不到尽头的碧绿莲叶,如果换成夏季,可以想像荷花一直连绵到天际的胜景。

    程宗扬坐在船头,手里拿著一杆渔竿,心情快意之极。昨晚遇到那处象牙窝之後,他便在江岸上找了棵大树,剥下树皮,刻了一个大大的程字,标明位置,回来的时候也不愁找不到。里面的象牙至少有几百枚,如果运回去,算是此行最值钱的意外收获了。

    江面已经泛滥得找不到河道,程宗扬也不费心去找,只顺水而行,每隔一会儿,用竹篙试探河道的深浅。过了沼泽,河道又重新出现。水流比起上游湍急了许多,如果逆水而行,恐怕要费不少力气。

    身後的船舱内不时发出一声或是清悦或是瘖哑的声音,那是小紫正和梦娘一道从象牙上取出一段,作成洞箫。

    这么大一只好端端的象牙,就被死丫头这么浪费掉,程宗扬不免有些心痛。

    不过只要死丫头高兴,哪怕她把象牙都削成牙签呢。

    渔船顺流而下,虽然没有船帆,速度平缓,但根本不用费心cāo控。程宗扬打了个呵欠,把一条鱼也没钓上来的鱼竿放在一旁,自己躺在船板上,阳光暖暖晒在身上,心情一片轻松。

    「死丫头,要不要回去?」

    「不要。」

    「已经出来两天了,回去的时候还得划船,起码得三天。不如我们拿上那些象牙回去好了。」

    「我要你捉只大象给我。」

    「别开玩笑了,单象牙就有六七尺,这大象还不得好几丈长?比咱们的船都大!你就是把它切成几块也装不下。」程宗扬道:「筠州的事,估计秦会之已经办得差不多了,後天就是初五,一开市,还要收购粮食呢。」

    小紫回过头,「阿梦,你说回不回去?」

    梦娘道:「那边有船呢。」

    程宗扬连忙站起身,果然,远处的芦苇荡里有条船,而且还是条渔船,与荆溪蛮人的独木舟大相迳庭,船上一位渔翁正拿著网捕鱼。

    「老丈!」程宗扬呼道:「这是什么地方?」

    渔翁抬起头,远远说了几句,却听不清楚。程宗扬移船靠近,询问之下,才知道这里已经临近昭南。往下游十几里,便是沐羽城,是山中蛮人与昭南交易的地方。

    「这一带是申服君的封地,你们来时那片沼泽,往年只有荆溪人的独木舟才能通行。」渔翁看看他们的渔船,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程宗扬笑道:「我们这是平底的沙船,最适合走浅水。老丈,你方才说的沐羽城,也是那位申服君的封地吗?」

    「可不是嘛。申服君有六七座城,沐羽城算小的,平常只有他家的宰臣来打理。今天是初三,城里正热闹呢。」

    程宗扬问明方位,驾船南下,不多时便驶近一座城寨。

    进入沐羽城,已经是傍晚时分,沐羽城临水而建,比起江州和筠州,城中的建筑显得更加质朴和原始。梁柱虽然jīng致,上面雕绘著各种花纹,屋顶却大都是茅草搭成。此时城中欢庆的气氛正达到高cháo。一群沐羽城的居民穿著长长的白sè羽衣,打扮成巨大的白鹤,沿著街道翩然起舞。满城居民都涌上街头,手里捧著笙竽,跟随著羽鹤边歌边舞,将欢乐的气氛洒遍全城。

    沐羽城常有外地客商,城中居民对外来人并不在意,也没有人过来盘问,让程宗扬有时间能从容观赏这座充满原始风情的城寨。

    与江州和筠州相比,最大的差别是沐羽城没有官府衙门,只有一座驿馆。每年夏季,申服君的家臣会来一趟,收取赋税。收税模式也是单纯的人丁税,按每户人丁多少收取,未成年的儿童和女子收取一半,外地人居住不满一年的免收。

    城中也没有客栈,外来的商人大多在城内的民家借住,还有一少部分住在驿馆。

    由於是新年,客商大多返乡,城中欢庆的人群都是本地人。

    程宗扬猜测,昭南实行的是封君制,封君类似後世的土司,对外服从於昭南的君主,对内则是一方诸侯,实行自治。由於没有严格的官吏制度,这种松散的统治模式对周围的蛮族颇有吸引力,难怪荆溪蛮宁肯多走两rì的水路,到沐羽城来交易。

    在香竹寺出了那档事之後,程宗扬带小紫和梦娘出来,都记得让她们戴上面纱,因此也没有吸引多少目光。他们随著人群走了一圈,意外地看著一座楼阁,虽然只有三层,但矗立在一片茅草屋顶间,不啻於鹤立鸡群。城中的居民对那座楼阁也十分尊敬,打扮成白鹤的舞者汇集在楼阁前,歌舞多时,终於院门打开,出来一乘肩舆。

    那肩舆由四名年轻的女子抬著,四周垂著白纱,里面隐约坐著一个曼妙的身影。

    两名老者恭敬地走上前来,像敬拜神只一样用额头触了触白纱。接著一名少女从肩舆後走过来,她双手捧著一只银盘,盘上覆著一方锦帕。那少女年纪不过十七八岁,穿著一袭白sè的锦服,衣襟和袖口翻出一圈白sè的裘毛,容貌秀丽,皮肤有著水乡女子特有的白嫩,整个人温婉如水。

    那少女一出面,人群立即安静下来,显然在沐羽城中有著非同一般的威望。

    「沐羽chūn夏每多瘴气,」那少女道:「我当rì求得仙丹,列位辟瘴祛邪,多受其福。但仙丹有时而尽,如今云中仙子光临沐羽,赐下仙方,在阁中烧炼七七四十九rì,终得圆满。」

    说著少女取下锦帕,露出银盘中数百颗珍珠大小的红sè丹药。

    两名老者抬掌施礼,小心地取了一颗,然後高高举起。人群发出一片欢呼,纷纷道:「君姬恩德!」

    少女嫣然一笑,「这是云中仙子的恩德。」

    人群拥过来,争相去触摸肩舆,似乎只要能摸到一星半点,就能得到神明的赐福。

    施药的少女退开一步,然後举起银盘,将丹药倾入人群,众人欢呼声愈发响亮。程宗扬好奇心起,让小紫和梦娘待在一旁,自己挤过去,也捞了一颗。其他人得到丹药,都小心地贴身收好,程宗扬没那么多忌讳,咬开舔了舔味道,与祁远以前带的药酒有点相似,似乎没有什么出奇的。

    就在这时,一只玉手分开肩舆的白纱,露出一张姣丽的面孔。她戴著一顶玉冠,身上穿著一袭天青sè的道服,黄昏的阳光映在她面孔上,美貌得宛如一尊仙子。那仙子对刚才施药的女子说句什么,然後放下白纱。

    惊鸿一瞥间,程宗扬浑身的血液都彷佛涌到头部,两侧的太阳穴霍霍跳动,几乎听不到周围的欢呼声。

    什么云中仙子,原来是这贱人!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她居然躲在这里!真是上天开眼,新年佳节给自己送了份大礼!

    …………………………………………………………………………………

    外面的人群让卓云君心神一阵不安,她掀开轻纱,对自己的弟子吩咐几句,申婉盈随即让门人将肩舆抬回,然後闭上门。

    「师傅,你怎么了?」

    卓云君一手支著额角,然後摇了摇头,「外面太闹,吵得有些头晕。」

    申婉盈笑道:「师傅喜静,耐不得吵闹。自从盈儿依师傅的方子制成去瘴气的丹药,沐羽城的人都把我们太乙真宗的人当成神仙。眼下正逢新年,师傅又正好在这里,让他们见见师傅这样的神仙中人,也是他们的福气。」

    「人多眼杂。太招摇了不好。」

    「师傅是担心蔺教御他们吧?师傅放心好了,我爹爹已经说了,过完年,就在宗阳城建一座太乙真宗的道观,请师傅前去。」

    听到宗阳这两个字的谐音,卓云君手指禁不住微微一颤。申婉盈是申服君的女儿,六岁时拜在自己门下,是自己最得力的弟子。两年前,她学成离山,回到申服君的封地宗阳。

    太乙真宗在唐国和宋国势力极强,晋国又无法隐身,因此卓云君从建康逃离之後,便来到六朝中与诸国联络最少的昭南。

    到了宗阳之後,她才知道申婉盈已经在沐羽城设了一处道观。沐羽城邻近蛮荒,地僻人稀,正是躲避太乙真宗和那个人追踪的绝佳地点。卓云君只告诉弟子自己因为掌教与蔺采泉起了冲突,不愿再回龙阙山,申婉盈对师傅的出现喜出望外,不疑有他。她身为申服君的女儿,在城中倍受崇敬,无论什么事,只需吩咐下去,顷刻即办。卓云君便在沐羽城隐居下来,耐心地恢复自己的修为。

    和申婉盈说了几句,卓云君回到楼上自己的静室,盘膝打坐。她始终不知道那个少女用了什么手段,将自己的内息牢牢制住。两个多月来,无论她用什么手段,都无法解开。这件事涉及到自己失手被擒的屈辱经历,卓云君对自己的弟子也没有多说,只说冲突中略受了些伤,需要调养一段。

    夜sè渐浓,卓云君将那缕游丝般的真气纳入丹田,默默思索著自己是不是有什么疏漏。

    耳边传来「嗒」的一声轻响,接著室内亮起灯光。卓云君皱了皱眉,不悦地说道:「盈儿,为师修炼的时候不要来打扰。」

    「嗒」的一声,又一盏油灯亮起。卓云君回过头,身体顿时一僵。

    程宗扬将那株铜制的七盏灯树一盏一盏点亮,然後放下火褶,轻松地坐在椅中,微笑道:「卓贱人,不认得我了吗?」

    卓云君脸sè变了几变,最初的震惊之後,她眼中闪过一丝狠绝,似乎想放手一搏,接著又犹豫起来。

    程宗扬丹田气轮疾转,真气蓄势待发,虽然这贱人被小紫下过禁制,但时隔多rì,谁知道她是不是已经解开禁制。如果她功力恢复,以她太乙真宗六大教御之一的修为,自己能不能逃出这间静室都不好说。

    卓云君脸sè渐渐变得灰白,半晌才牵了牵唇角,说道:「奴婢见过主人。」

    程宗扬丝毫不敢松懈,嘴角带著一丝笑意道:「不错不错,还知道你是我的奴婢。我还以为你都忘了呢。」

    卓云君沉默片刻,然後低声道:「她呢?」

    「托你的福,还没死。」

    卓云君脸上掠过复杂的表情,不知是庆幸还是失望。

    程宗扬扬起脸,「卓贱人,见著主人还不过来?」

    卓云君抬手拨了拨发丝,忽然手腕一翻,露出袖中一柄尖刀,紧紧抵在自己心口,惨然道:「我早知会有这一天。她身上的焚血诀只有我才能解开,你若逼我,我便杀了自己!让她受一辈子苦!」

    程宗扬彷佛吃了颗定心丸,「哈」的笑了一声,然後道:「好啊,记住用力点,免得一刀扎不死,还得让我再给你补一刀。我来帮你数:一,二,三……」

    卓云君咬紧牙关,手腕却禁不住微微战栗,程宗扬刚数到「五」,她手指忽然一松,尖刀掉在地上,接著身体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卓云君摆出自尽的样子,程宗扬就知道自己赢定了。他冷冰冰道:「你要肯死,早就死了!你下面有几根毛我都清清楚楚,还跟我装什么烈女!贱人,给我爬过来!」

    卓云君身子颤抖著,片刻後终於抛下矜持,四肢著地地爬到程宗扬脚边,然後扬起玉脸,露出一个惨白的笑容。

    程宗扬一把将她拽到自己膝上,一手伸进她的衣襟,先送过一缕真气,探明这贱人的身体仍然受著禁制,比起一个没有修炼过的普通人也强不了多少,这才放下心来,握住她饱满的**。

    卓云君肌肤因为突如其来的惊悸而绷紧,微微有些冷汗,摸上去又滑又凉。

    不过她双rǔ仍是一样敏感,只揉捏几把,便硬硬翘起,在掌心中滑来滑去。

    「以为躲到这里,我就找不到你了吗?一个拜过jì馆的祖师爷,作过娼妇的逃奴,居然戴顶玉冠就冒充仙子。」程宗扬嘲笑道:「卓贱人,把衣服脱掉!」

    卓云君玉脸时红时白,明知道主人要在静室里作什么,也无法违抗,她双手解开衣带,然後挽住衣襟,慢慢脱下。

    门上忽然轻轻一响,申婉盈的声音道:「师傅。」

    卓云君浑身一震,张口yù喊,程宗扬手指比她更快,闪电般在她颈侧一拍,封住她的哑穴,然後身体一滑,游鱼般掠过丈许的距离。

    卓云君眼角微微跳动,暗自庆幸自己刚才没有冒险一搏。两个多月不见,主人的修为又jīng深了许多,这一跃已经有了第五级的实力。

    程宗扬先推了一下门,然後拉开门闩。申婉盈毫无戒心地推门进来,突然劲风袭体。申婉盈一手托著木盘,一边侧肘封住袭来的手指。肘指相交,一股灼热的真气从曲池穴透入,顷刻间整条手阳明经络的穴道都被制住,身体顿时一软,失去反抗能力。

    这股真气自己虽然没有接触过,但纯正jīng微,与自己所学同出一源。申婉盈本身修为不弱,但心里先入为主,以为是师傅试探自己的修为。她嗔怪地说道:「师傅……」回过头映入眼廉的却是一个陌生男子。

    程宗扬顺手封住她的哑穴,接著一手接住她手中掉落的餐盘,一手搂住她的腰肢,抬脚掩上门,踢上门闩。

    程宗扬把餐盘放到案上,然後拉过另一张椅子,让申婉盈坐好,看著卓云君道:「卓贱人,这是你的弟子吧,果然是水乡女子,很水灵嘛。」

    卓云君哑穴松开,不等呼吸顺畅,便喘息著说道:「不……不要……她是申服君的女儿……」

    「是吗?那要看你乖不乖。」

    卓云君用耳语般的声音乞求道:「求你……不要让她看到……」

    程宗扬微笑道:「是不是要让你妈妈来,你才听话呢?」

    卓云君浑身一抖,立即噤若寒蝉。

    程宗扬满意地拍了拍她的脸颊,「申姑娘,真不巧让你撞见。不过你师傅是我的逃奴,被人看到也没什么关系。卓贱人,你说对不对?」

    卓云君仍沉浸在对小紫的恐惧中,半晌才应道:「是……」

    申婉盈丹田被制,浑身使不出半点力气。她勉强动了动嘴唇,却发不出丝毫声音。申婉盈无论如何不会想到,自己师傅会被人制住。她追随卓云君多年,深知自己师傅xìng烈如火,就连门中的教御也毫不假以辞sè。可在这个男子面前,却彷佛丧失了所有的骄傲。连师傅都失手被擒,这个男子的修为究竟有多深?还有他用的功夫,为何与太乙真宗如此相像,而且还高明了许多?

    申婉盈脑中翻翻滚滚都是疑问,却见那男子毫不客气地扯住师傅的道袍,从头到脚剥了个乾净,扔到一旁。

    那男子笑道:「你们师徒情同母女,有什么好害羞的?申姑娘,瞧瞧你师傅这一身白肉,光溜溜又白又结实,很诱人吧?」

    申婉盈一双妙目怔怔看著师傅,脑中一片空白。

    卓云君紧紧搂住程宗扬的腰,在他耳边颤抖著小声道:「她是处女……」

    程宗扬眼神一利。卓云君耳语道:「破了她的身子……不然我们的名声就全毁了……」

    「她是你的徒弟,对你忠心耿耿。卓贱人,有你的啊,连这样的徒弟也要拖她下水?」

    「拖她下水,今天的事就不会泄露出去。我知道盈儿,你破了她的身子,她肯定不会往外说的……」

    这贱人把自己的弟子推进虎口,这份果决和不留情面,自己还差了老大一截。不过卓贱人说的没错,如果自己只当著申婉盈的面干了卓云君,卓云君的师道尊严破碎无余,申婉盈对这位师傅再忠诚,也不免在心里埋下根尖刺。就算她还认这个师傅,卓云君也没有面目再去面对这个看尽自己耻态的弟子。如果把申婉盈也拉下水,师徒俩就平衡了。当然,把卓贱人师徒俩放在一块搞,也是个不错的主意。

n0027.07(501) 焚血

    第八章

    天sè黎明,浮凌江水光潋滟,江上的渔船随著水流微微晃动。梦娘拥著锦被倚在舱里,眼神空蒙地望著江岸,见到程宗扬,不禁眼睛一亮,露出喜sè。

    程宗扬挟著一卷被褥跳上船,讶道:「你一夜都没睡么?」

    梦娘不好意思地说:「老爷和主人都不在,妾身心里害怕,不敢睡……」

    程宗扬玩笑道:「怕什么?这里又没有老虎。」

    「妾身怕老爷和主人不回来,不要梦娘了……」

    程宗扬怔了一下才笑道:「怎么会呢!」

    梦娘羞媚的模样让程宗扬禁不住在她唇角亲了一口,笑著朝她眨了眨眼,然後弯腰把被褥放在舱内。

    被褥内似乎有东西在动,但主人不去理会,梦娘也不说什么,只安静地坐在一旁,看著他从江中汲了水,生起炉火,烧好茶水,然後递给自己一碗。

    「谢谢。」梦娘捧著滚烫的茶水,小口呷著,身体渐渐暖和起来。

    过了一会儿,一乘肩舆从沐羽城出来。小紫挽著一个少女从肩舆上下来,吩咐道:「君姬要和云中仙子出门几rì,采撷药材,你们好生看著了炼丹炉,不要断了炉火。」

    「弟子明白了。」那几名少女都来自沐羽城,既是申婉盈的门人,又是申服君的属奴,自然没有丝毫违抗,躬身道:「恭祝君姬和仙子一路顺风。」

    小紫挽著申婉盈上了船,渔船一下变成五个人,拥挤了许多。申婉盈元红新破,走路时脸上微露痛楚。待那几名少女抬著肩舆走远,她屈膝向程宗扬施了一礼,「弟子见过掌教真人。」

    「不用了。」程宗扬道:「离开沐羽城,外面随时会有教内叛逆的眼线,在外不要叫掌教,就称我公子好了。」

    「是,公子。」说著,申婉盈不禁红了脸。

    程宗扬并不想带上申婉盈,但自己刚给她破了体,便把卓云君带走,只怕她过几rì明白过来,对自己恨之入骨倒没什么,就怕她泄漏卓贱人的下落,索xìng把她一并带走,让卓贱人再用些说辞令她深信不疑,到时再送她回沐羽城。至於卓贱人,自己已经吃过一次大亏,这回天赐良机,无论如何不能让她逃出自己的掌心。

    程宗扬拿起竹篙,往岸上一撑,渔船离开江岸,逆水北上。

    小紫轻笑一声,一脚踩住卷起的被褥,轻轻踢了一下。梦娘好奇地看过去,只见被褥滚动著散开,露出里面一具女体。

    「真是糟糕,忘了带你的衣服,」小紫笑道:「卓美人儿,这一路你只好光著了。」

    卓云君道:「妈妈身体可好?让女儿给妈妈揉揉肩膀好么?」

    「真乖,过来吧。」小紫知道她说的是焚血诀,只是当著申婉盈的面,不好明说。

    舱内的帘子,用来隔出前後,小紫把卓云君叫过来,然後拉上帘子。卓云君用了半个时辰,才将焚血诀减弱少许,她昨晚高cháo多次,体内本来就不多的真气此时更是所余无几。以这样的进度,只怕要半个月才能完全解除焚血诀。不过小紫并不著急,路上一半时间来解除焚血诀,一半时间拿出象牙杵,让卓美人儿与它一道练双修法。

    从沐羽城返回筠州,一路逆水行舟,速度慢了许多。由於船舱狭小,小紫和卓云君占了船尾,剩下三个人只好挤在一处。路上不知道卓云君给申婉盈灌输了什么,那少女望著程宗扬的眼神愈发崇慕。有时程宗扬xìng起,拉著申婉盈欢好,那少女也不避忌,顺从地让他拥著,在被中除去衣物,裸著身投怀送抱,每次都让他尽兴。倒是梦娘在旁不时露出羞态。

    撑船是个体力活,船上又多了两个人,吃水更深,路过象牙窝时,程宗扬本来想载几只象牙回去,也只好放弃。从筠州到沐羽城,只用了两天时间,返程时路途似乎一下远了许多。第二天程宗扬从午後一直划到深夜,也没见到来时的乱石滩。这一天连续划了五个时辰的船,双臂就像灌了铅一样,又酸又困,只好找了处水湾,把缆绳系在岸旁的树上,准备在船上过一夜,看明天能不能赶到荆溪县衙,与吴三桂等人会合。

    回到船上,梦娘和申婉盈已经睡著了,倒是廉後还有些细微的动静。程宗扬挑开帘子,只见卓云君正用湿巾抹拭身子,她身子本来就白,这时擦拭乾净,更是白滑可爱。

    小紫蜷著身睡在一旁,她身上盖著锦被,长发散开,披散在枕头上,脸上似乎多了几分血sè。听到声音,她闭著眼睛道:「我要睡觉。别吵。」

    程宗扬吐了吐舌头,放下帘子,钻进被中。刚躺下,帘子便一动,一具女体偎依过来。

    卓云君嫣然一笑,轻声道:「妈妈让女儿来服侍主人。」

    「死丫头是想自己睡著舒服,才把你赶过来吧?」

    船上并肩睡三个人已经够挤的,这会儿再添一个人,几乎翻不开身。

    醒来时,只见旁边枕上散著一丛乌亮的青丝。梦娘侧著身,静静睁著眼睛,似乎在看著自己,又似乎在看著虚空中一点,眼神一片空蒙。

    「喂。」程宗扬抬起手掌,在她眼前晃了晃。

    那双安静的美眸微微一转,就像一幅水墨画像被仙人妙手一点,顿时活了过来,变得妩媚而明艳。

    「早。」梦娘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眼睛,一边抬起手指,挽起散乱的发丝。

    淡红的衣袖滑落下来,露出一截雪白的玉臂。

    想到昨晚她玉体的妙态,程宗扬一阵心动,正要伸手重温美梦,只见梦娘挽好秀发,然後抬起身,忽然身上罗衫一紧,扯开半边,却是自己夺到她的衣角,这会儿被挣得松开,露出里面丹红的抹胸。两只在衣内跳动著,荡漾出柔美的波纹。

    梦娘挽起罗衫,抬眼看著他,美目带著无辜的神情轻声道:「这个……扯坏了呢。」

    程宗扬拿起罗衫,然後露出一丝笑容,「这个是扣子。」

    「扣子。」梦娘重复了一遍,一边看著那颗扯坏的钮扣,然後抬眼一笑,挽起衣服离开。

    程宗扬转过身,只见卓贱人背对著自己睡得正熟,申婉盈睡在对面,师徒俩脸对著脸,雪肤花貌,艳态横生。

    …………………………………………………………………………………

    程宗扬神清气爽的掀开帘子,只见梦娘与小紫相对而坐,正执著一管新制象牙箫,轻轻吹奏。

    「梦娘还会吹箫?」

    梦娘放下箫管,赧然道:「我也不知道,拿起来便吹了。」

    又会绘画,又会吹箫……这么多才多艺,梦娘以前不会是青楼名jì吧?程宗扬记得,除了青楼jì女,一般女子很少学这些才艺。

    小紫笑道:「程头儿,你吃早点的声音好大呢。」

    程宗扬笑道:「你还没吃东西吧,我去给你们打些野味来。」

    「我要吃烤象拔!」

    「我还想吃呢!」

    这一路吃的都是鱼,嘴里几乎淡出鸟来。程宗扬有心打几只野兔、獐子,换换口味,与小紫逗了几句口,便上岸寻找猎物。

    岸上林木莽苍,程宗扬不敢离船太远,沿著江岸走了片刻,眼前一亮,看到一只小鹿。他轻手轻脚地移近,然後飞身掠去,忽然侧方风声响起,程宗扬抬手一抓,却是一支削好的竹箭。

    手指触到箭杆,便微微发痒,程宗扬心叫不好,连忙抛下箭支,一手掐住脉门,阻止血脉上行。那只小鹿听到动静,立刻弹跳著跃入丛林。

    片刻後,几个人影从林中出来,却是几个蛮人。其中一名汉子有著古铜sè的皮肤,头巾上插著几根野鸡翎毛,似乎是这群人的首领。

    那几名蛮人握著弓箭,戒备地看著他,过了一会儿,一名蛮人过来伸出手。

    程宗扬试著把毒素逼出少许,见状一把拧住那蛮人的手腕,手臂一屈一伸,将他甩开。

    周围的蛮人立即散开,各自张开竹弓,搭上剧毒的箭支。

    程宗扬心里呯呯直跳,忽然叫道:「麻黩!麻黩!还有相雅!相雅!」

    蛮人对视几眼,那首领发出一串鸟鸣。远处林叶晃动,过了会儿,一个白衣女子从树下跃下,「是你!程商人!」正是曾经见过的荆溪女子相雅。

    程宗扬松了口气,「我在树林里走,不知道他们为什么shè我?」

    相雅飞快地与族人交谈片刻,然後笑道:「他们在打猎,好不容易围到一只鹿,刚shè了一箭,你就跳出来。麻析怕你中毒,过来看你的手,却被你摔了个跟头。」

    程宗扬这才明白过来。相雅大大方方地拿起他的手,看了一下,然後从腰囊里取出几片树叶,嚼啐敷在他手上。

    「没事了。过一会儿洗乾净就好了。」

    程宗扬笑道:「都是我的错,把你们的鹿吓跑了。麻黩呢?」

    「他被荆棘扎到脚了,在山上。」相雅抿嘴一笑,「前些天有人说看到江上有船,是程商人吗?」

    「是啊!我还给你们带了货物呢!」

    程宗扬临行时想著与荆溪蛮人的交易,请他们带路,专门带了些物品,结果一路都没碰到人,现在才知道他们是躲在暗处打量自己。

    听说有货物,那些荆溪人都高兴起来。程宗扬手上的毒已经淡了许多,当即带著众人到船边,把准备的物品搬下来。

    蛮族最需要的物资一向是铁器和盐巴,荆溪人也不例外。除了这两种之外,程宗扬还专门带了几匹布料,东西当然是孙益轩布行里的。

    那些蛮人摸摸铁制的农具和小刀,都露出笑容,再看到布匹,更是欣喜。那首领捏了几颗盐粒放到口里,然後大声叫了起来。

    「他在说什么?」

    相雅笑著说:「寨子里好久都没有盐了。」

    那首领又说了几句,相雅道:「族长谢谢你带来的货物,不过程商人,我们什么东西都没有带,请你等一会儿,我们回寨子里拿来东西和你交易。」

    「你们的寨子有多远?」

    「来回要半天时间。」

    程宗扬道:「那我可等不了那么久。」

    相雅露出失望的表情。

    程宗扬笑道:「我急著回去有事。这些货物都留在这里,我下次来的时候,你们再给我交易的物品。」

    相雅高兴地说:「程商人,太谢谢你了!」

    如果来的时候见面,自己跟著他们到寨子里走一趟也没什么,但今天已经初六,明天就是初七,孙益轩年前就送来帖子,王团练要在宅中请客。王家大少爷那件事不知道秦会之处理得怎么样,今天无论如何要赶回去。

    相雅把程宗扬的话告诉首领,首领过来给了他一个热情的拥抱,然後说了几句。

    相雅道:「族长说,你把我们当朋友,我们就是你最忠诚的朋友,荆溪人的寨子永远都欢迎你。」

    程宗扬笑道:「过几天我还会到这里来,到时候就到你们的寨子作客。」

    与荆溪人挥手告别,程宗扬撑船继续往上游划去,直到午时才看到那处乱石滩。这船自己无论如何也抬不过去,程宗扬把船拖到岸边,然後徒步去前面的县衙。

    卓云君没有衣物,照样被褥一卷,由程宗扬扛在肩上。申婉盈扶著梦娘,小紫拿著剩下的象牙,跟在後面。吴三桂已经等了两天,见到家主身边多了一个女子,很是吃了一惊。

    程宗扬道:「船呢?给我配两个划船的,我是说什么也不划了!」

    「三天前会之就把船送来,就等著公子赶紧回去。这船我来划,公子好生歇著!」

    吴三桂亲自驾船,把众人送回筠州。路上问起这几rì的情形,吴三桂说昨rì店铺开张,一天工夫就收了上千石粮食。城中人都说程记粮铺收粮施粥,善心动天地,连香竹寺的金刚也显灵下凡,因此不少人家都送了粮食来结缘行善。

    「王家大少爷呢?」

    「冯大,法去看了,说烧得挺重。」吴三桂压低声音,「那个泼油的家人已经被王团练亲自下手活活打死了。」

    程宗扬冷笑一声,「王团练下手够狠。会之怎么说?」

    「会之说,那家人当了替罪羊,王团练面上没言语,心里恐怕对公子已经存了恨意。明rì赴宴,城中的商人都在,他未必会说什么。铺里的粮食、钱铢,还有那些烟花,要想办法先运走。」

    死jiān臣既然这么说,看来情形不妙。谁知道自己运气会这么背,刚在筠州落脚,就和云家安排的靠山结下仇。王大少爷的事算不得什么,但因此坏了自己的事,那就得不偿失了。

    城南浮凌江畔的粥棚人头涌动,除了滞留的民夫,城中的乞丐和周围十里八乡的贫户都赶来讨粥。连常平仓的班头也拿了只咸鸭蛋,在营门前就著粥边吃边喝。

    程宗扬在船头看了片刻,然後目光移到常平仓那十几座巨大的仓库上。宋军的口粮供给都在这仓中,在江州与宋军对峙的孟老大和小狐狸这会儿知不知道,自己离宋军的生命线如此之近呢?

n0028.01(502) 慈音

    第二十八集

    第一章

    建康,乌衣巷。

    晋国丞相王茂弘慢吞吞看著文书,良久才交给谢太傅,然後闭上眼睛,手掌摩挲著膝盖,似乎要昏睡过去。

    坐在下首的王文度却没有他那么好耐xìng,揖手道:「王丞相!宋军入境,视我大晋朝廷如无物,岂可听之任之?」

    坐在他旁边的是仆shè周伯仁,今rì朝中重臣在相府议事,他却一坐下来就连呼上酒,还未开始议事就连饮数杯,这时拿著酒樽,醉醺醺睁开眼睛,讶然道:「我大晋朝廷如今可有物么?」

    王文度为之气结。这位周仆shè少有令名,身居高位,却终rì沉缅於酒,好作惊人之语。当rì在舟中就是他第一个说「风景虽佳,奈何不得其主」,如果不是大晋真的不得其主,就他这张大嘴巴,少不得要下狱问罪。

    桓大司马满不在乎地说道:「宋军不过是借道而已,王侍中何必惊扰?」

    「宋军在江州立下营寨,重重围困,十rì前已经开始攻城,哪里是借道!」王文度又朝王茂弘揖手道:「王丞相!江州虽小,也是我大晋土地,岂可容宋军放肆?此事关乎朝廷体面,请丞相三思!」

    「唔唔……」王茂弘连连点头,似乎对他的话十分认可。

    谢太傅一览而过,随手把文书递给周仆shè。周伯仁一下没有接住,王文度抢过来,一看之下不禁大惊失sè,「十万!」

    谢太傅安慰道:「匪寇不过千余,宋军剿过匪便罢了。」

    王文度拿的是宋国的国书,因为晋帝重病,无法上朝,政事都由丞相处置,因此朝中重臣一大早都聚在丞相府中。书上写著宋军借道江州,不意遭遇匪寇,死了一名都指挥使,如今正在剿匪,请晋国予以谅解。

    看到谢太傅从容的样子,王文度暗自惭愧,自己气度终究还是有所不及。他镇静了一下,勉强道:「萧侯坐镇江宁,哪里会有匪寇?即便有匪寇,以萧侯的勇武,举手便平定了,又何必宋军越俎代庖?」

    玄武湖之战,桓大司马虽然在王谢两家的压力下选择了观望,但与萧道凌交情菲浅,闻言当即道:「萧侯手里哪里有兵?」

    王文度掷下文书,冷眼道:「大司马不必诳我!萧侯当rì离开建康,至少从石头城水师大营带走了过万jīng兵,难道面对千余匪寇便束手无策?」

    「莫吵,莫吵。」王茂弘咳了一声,睁开眼睛,「少陵侯在宁州,以他的部曲,守住大江便不错了。至於江州的匪寇,便交给宋军去cāo心吧。」

    王文度叫道:「丞相!」

    谢太傅劝道:「江州匪患,百姓都已迁到宁州,如今少陵侯麾下并无兵丁,只有万余部曲。因此丞相已命幼度带北府兵前去,以保宁州无忧。晋宋两国向来交好,清除边境的匪寇,也未必是我大晋一家的事。况且宋国贾太师书中已经说过,清剿江州匪寇之後,江州城池房舍,都由宋国重建,更不敢占我晋国尺寸土地。」

    王文度出身世家,如何听不出他的言外之意?谢太傅这番话有几重意思,其一是只承认少陵侯手下是部曲,也就是依附於主人的家兵和私兵,而不是朝廷募集的正式军队。其二是北府兵的动向,说是保宁州无忧,实际是控制形势。第三层意思则是暗示毁掉江州城也在所不惜。

    王文度终於明白过来,王丞相和谢太傅对宋军入境毫不在意,竟然是腾出江州的土地,让宋军与匪寇斯杀。震惊之余,王文度脱口道:「那伙匪寇究竟是何人?」

    「还能有谁?」

    说话的却是周仆shè,他一口饮尽樽中美酒,然後呼了口气,「岳武穆,星月湖余孽。」

    「呯」的一声,王文度肘边的小几跌落在地。

    …………………………………………………………………………………

    程宗扬从浮凌江上岸,江畔已经有马车等候,车夫戴著斗笠,看上去有些面熟。程宗扬也没在意,把被褥裹著的贱人塞到车里,自己乘了匹马,返回城中。

    已经过了申时,程记粮铺还未曾打烊,门前的水牌上标著每石四百铜铢的价格,阶下停著几辆载满粮食的大车,祁远正和一名客人在店内商讨价钱。

    程宗扬朝他作了个手势,让他接著谈生意,自己从侧门进了院子。

    院内堆著新购来的粮食。易彪在看守放钱的仓房,他拉了条长凳坐在门前,见到程宗扬只是点头致意,报了平安,并没有起身。

    秦会之迎出来道:「原以为公子昨rì就回来的,却等到今rì。」

    程宗扬边走边道:「路上长伯跟我说了。王团练那边情形不好?现在是什么说法?」

    秦会之苦笑道:「正是没有说法,在下才觉得事体不妙。王少爷自家不慎烧著衣服,又被家仆波上灯油,才酿成大祸,此事香竹寺大门前几百人都看得清楚,王团练自然无法委过公子。但王少爷出事的由头,却是公子身边那位美婢。王团练明面上无法委过,暗中迁怒定是少不了的……」说著秦会之住了口。

    程宗扬瞧出异样,「怎么?他想找我麻烦?」

    「我私下找过王团练的管家打听,他言语中透露,王团练知道是少爷调戏公子的美婢才出的事,在家里大发雷霆。」

    「朝王少爷发火?」

    秦会之摇了摇头,「是朝公子发火。那管家说,为著一个奴婢酿成这等祸事,直接打杀了便是,公子如此护短,好不晓事。公子若不舍得杀,就送到府中伺候少爷,事平了再还给公子。」

    程宗扬火冒三丈,「放屁!」

    秦会之从容道:「在下知道公子定是不肯的。昨rì开市,我找牙人买了两名出sè的婢女。公子明rì赴宴,我便把人送去。」

    程宗扬暗道:不如把卓贱人送给他,凭卓贱人的手段,要不了两rì就弄死那小子!但这事程宗扬只是想想,自己也没有当真。

    「息事宁人也未尝不可,王团练若是接了,往後两不招惹。拉他下水的事,不用再提了。」

    「是。」秦会之顿了顿,然後道:「还有件事,孟团长派了人来。」

    程宗扬立刻站了起来,「在哪儿?出了什么事?」

    秦会之道:「并不是什么大事。是鹏翼社的车马行到筠州开了家分号,昨rì才租下铺面,来了十几个人。」

    「来的是谁?」

    那名车夫走进来,摘下斗笠。程宗扬看了半晌,才从他眉眼的轮廓中找到一丝熟悉的痕迹,叫道:「俞子元!怎么是你!」

    「程少校。」俞子元行过礼,笑道:「在下的易容术还过得去吧。」

    「什么时候化妆成个娘儿们让我认不出来,那才叫本事呢。」程宗扬笑道:「江州那边恨不得一个人切成两个使,孟老大怎么舍得派你来了?」

    「来的就我一个,其他都是从其他分社调来的兄弟。」俞子元笑道:「如今筠州生意好,换了筠州车马行的招牌,来赚几个钱。」

    程宗扬一听就明白,鹏翼社被宋国盯上,社里的星月湖旧部大都去了江州,孟非卿怕自己人手不够用,暗中派了人来,换了名字在筠州开了家分社,一是方便自己行事,其次也是给自己安排一条後路。如果放在以前,自己会觉得孟老大过於小心,现在自己与云家安排的王团练结了仇,倒要佩服孟非卿的谨慎了。有了这些得力的臂助,自己更多了几分底气。即使与王团练翻脸,自己抱著金铢逃命,谅他们也追不上。

    …………………………………………………………………………………

    店铺本来只够五六人居住,自己房里已经有了小紫和梦娘。这会儿又多了卓云君和申婉盈,哪里还有住处?申婉盈还好说,卓云君那贱人却是时刻不容她脱离自己的视线,绝对不能把她放到外面。眼下不是找房子的时候,程宗扬便让她们两个打了地铺,又在房内拉了道帘子。不是把她们两个隔开,而是避免被外面看到。

    秦会之买的两个美婢留在牙人处,准备明天赴宴时直接带去。程宗扬打定主意没有去看,免得见著了心软。如果因为王团练坏了自己的大事,江州之战拖延下去,死伤的可都是自己的弟兄。孰重孰轻,自己还是清楚的。

    吃过晚饭,程宗扬坐下来,开始看这两天的帐簿。城南的粥棚和知州滕甫的赞许,给自己带来不少方便。筠州人都知道程记粮铺的东家仁义,收粮价格比别处高出许多,买粮又是施粥行善的好事,颇有几个大户人家来卖粮,这两rì已经收了近三千石。院子里堆的粮食不是来不及入库,而是库房已经满了,只能堆在院子里。

    这三千石粮食都是按四百铜铢的价格收的,一共用了近六百金铢。最大的一笔开销则是rì昌行老板周铭业的一万石粮食,原本说好三万五千银铢,十rì之内再加一成,周铭业为挣这一成利润,只怕年都没过,昨天已经传来消息,已经备好了货,只等搬运。至於价格,以金铢结帐的话,只收一千九百枚。

    程宗扬用笔杆掏了掏耳朵。手里一下有了近两万石粮,用去近三千金铢。这两万石粮食折一千多吨,全搬到粮铺来,大家只好睡粮食上了。要是直接从浮凌江运走,又太过招摇,怎么想个办法,掩人耳目才好。

    因为房间不够,自己只好拿一间库房当作办公室。比起自己以前待过的现代化办公室来,这个连窗户都没有的库房显得很寒酸。充作座椅的木箱也远远不如皮革座椅舒适,但一想到屁股下面坐著足足二百公斤的黄金,程宗扬就觉得特别安心——单是份量就压倒世上任何一张豪华座椅,实在太奢侈了。

    至於房间另外一角的箱子里,则装著一批从江州带来的烟花。一是金铢,一是烟花,能不能在筠州打开局面,就看这两样东西的威力了。

    程宗扬心不在焉地拨了拨灯芯,正思索间,院外传来一个柔和的声音,「阿弥陀佛。」

    程宗扬停下笔杆,听著冯源趿了鞋子,「踢踢嗒嗒」地跑过去,拉开门就是一句:「无量天尊!」接著道:「喂,师太,这儿是我们道家的地盘,你要想化缘,一来天晚了,二来你也敲错门了。」

    程宗扬莞尔而笑。各大宗门都以道家自居,冯源法术不怎么样,他们平山宗也没沾道家什么光,维护起道家的利益来,却是不遗余力。

    那尼姑也不生气,柔声道:「贫尼自香竹寺来,yù见你家主人。」

    听到香竹寺,程宗扬心里不禁暗暗叫糟,自己偷了根竹子,竟然被失主给找上门了。

    冯源道:「我家公子不信这个。别以为我们程头儿设棚施粥是你们的功劳,我们程头儿那是天生的心善,跟你们佛家没关系。你知道平山宗吧?你知道今天在粥棚掌勺分饭的就是我们平山宗的大,法师吗?你知道……」

    「我与程公子乃是旧识。」

    一句话把冯源的滔滔不绝给堵了回去。过了会儿,冯源道:「程头儿,外面有个尼姑,说是找你的!」

    程宗扬叹了口气,搁下笔先揉了揉脸,弄出笑咪咪一团和气,才出了门。

    一个四十多岁的尼姑立在门外,她眉眼柔和,头上戴著尼帽,手拿拂尘,胸前挂著一串佛珠,看起来也不是什么贵重木料。程宗扬看到那个自己在观音堂撞上的年轻尼姑没有跟来,心里顿时松了口气,没有目击证人,自己打死不认账,她也没辙。

    程宗扬先行了一礼,然後假惺惺道:「师太可是来化缘的?来人啊,取两串钱来,给师太拿上。」

    「贫尼并非为化缘而来。」

    「那是化斋?哎呀,我们这儿不忌荤腥,没什么素食。茶水倒是素的,不知道师太……」

    「贫尼也非是为化斋而来。」那尼姑双手合什,念了声佛号,然後道:「贫尼慈音,乃是为香竹寺之事而来。」

    「原来是慈音师太。还真是巧,大年初一我才去贵寺上过香。」程宗扬装傻道:「贵寺真是灵验,听说金刚像会自己倒下来压住恶人——不过这事跟我可没关系。」

    慈音慈眉善目地说道:「金刚显圣,镇恶驱邪,公子得见,乃是福缘。不过贫尼亦不为此事而来。」

    那就是香竹的事了,死尼姑这么笃定,先杀杀她的威风再说。程宗扬抱起肩膀,「刚才师太说与我是旧识——咱们好像没见过面吧?」

    慈音淡淡道:「若不是如此说,如何能让贵属闭嘴呢?」

    程宗扬上下看了慈音尼姑几眼,「我记得出家人不打诳语的吧?」

    「阿弥陀佛,贵属是好辩之人,能省些口舌,想必佛祖不会怪罪的。」说著她自顾自朝院中走去,一边道:「出家人所需不多,公子刚才说有素茶,那便来杯素茶吧,素点府上既然没有,公子就不必麻烦。」

    这尼姑一点都不把自己当外人,程宗扬只好亲自跑回去捧了茶来,请慈音在院中坐了,一边给易彪使了个眼sè,让他到仓房内回避。

    「师太既然不是化缘讨斋,又不是因为在下往寺里上香,不知这么晚来,找在下何事?」

    慈音看了看茶水,「没有饼茶么?」

    杯子里泡的是自己惯喝的茶叶,没想到一个尼姑这么挑剔,还要饼茶。有也不给你喝!

    「没有。」

    「哦……」慈音浅浅尝了一口,便放下杯子,左右看了看,「这院子也不大呢。」

    「比起贵寺是小了很多,哈哈……」

    程宗扬打著哈哈,慈音倒叹了口气,「檀越不知,大有大的难处。庙大了,免不了有些宵小之辈趁机出入。我一个出家的尼姑,总不好出面去管。有时候贼人出来进去,也是免不了的。」

    程宗扬放下杯子,「师太,你这是当面骂我的吧?」

    慈音讶然道:「我是说王团练家的少爷,公子想到哪里去了?」

    程宗扬心里骂了声贼尼,索xìng道:「不错!是我拿了你们的竹子,不过出家人四大皆空,割肉饲虎也割了,为了根竹子,用得著找上门吗?那根香竹我已经扔了,师太若是不乐意,我出钱给你们修个金刚像怎么样?」

    慈音笑逐颜开,合什道:「阿弥陀佛。公子一片善心,贫尼多多谢过了。不过呢,贫尼也不是为香竹而来。」

    程宗扬怔了一会儿,半晌才道:「你门也进了,茶也喝了,重修金刚像你也笑著纳了,这会儿又说不是为这事,那你干嘛来了?」

    「小徒静善失了颗佛珠,还请公子赐还。」

    那颗金星紫檀的佛珠,程宗扬心里干了一声,这尼姑还真是抠门,为颗佛珠巴巴的跑上门来。

    「师太早说啊!用得著绕这么大圈子吗?」

    慈音低眉顺目地说道:「贫尼也无法,若说得早了,只怕公子不认。」

    程宗扬噎了一口,她若开门见山就要佛珠,自己可能真给她来个抵死不认。

    说到底还是自己作贼心虚,沉不住气,先漏了底。这会儿说什么都晚了,程宗扬只好道:「等著。」

    程宗扬回房从背包里翻出那颗佛珠,朝小紫翻了翻眼睛,又顺手在卓云君身上捏了一把,出来递给那尼姑。

    慈音眉开眼笑,「承情承情。」她接过佛珠,纳入袖中,一边站起身,双掌合什,「贫尼今rì就不打扰了。庙里的金刚像,还请檀越多多费心。公子若是事忙,贫尼就明rì再来,请留步,请留步。」

    程宗扬险些吐血,这贼尼是讹上自己了,自己要不给香竹寺修金刚像,她就天天上门来打扰。死丫头,你这一下可砸了好几百石粮食出去。

    程宗扬边走边道:「师太,过两天我到你庙里去,你千万不用来了。修个金刚像得多少钱,你划出价来,我一文不少地交到你手里。」

    「檀越想必是误会了,货尼只是在观音堂挂单,寺里修佛像的事,与贫尼不相干。再说,贫尼是出家人,怎么好去拿铜钱,染上一身铜臭呢?要知道,贫尼用的钵盂,还是紫金的呢。」

    「……你是想要金铢吧!」

    「金、银都是佛家七宝,贫尼自然是不忌讳的。公子既然发大善心,愿以金铢重修金身,贫尼便代为收下。想来寺里的师兄也不会见怪。」

    慈音在门口停下脚步,转过身,客气地施礼道:「公子刚才说还有两串钱?出家人清苦,要足陌的才好。」

    还怕是小串,指明要足陌的,程宗扬道:「成串的都是铜铢!师太不怕铜臭味?」

    慈音从善如流地说道:「公子说的是,那便换成两串银铢吧。」

    两串铜铢和两串银铢可差出一百倍,贼尼姑真能张开口!

    程宗扬黑著脸拿出十几枚银铢,「就这些了!」

    似乎是看到程宗扬脸sè不好,慈音没有再挑剔,接过来纳入袖中,合什道:「阿弥陀佛,公子留步,改rì再结善缘。」

    善缘个鬼啊。程宗扬拍上门,转身叫道:「死丫头!那根香竹呢?我要把它作成马桶刷子!」

    内院一间耳房打开门,却是林清浦在朝自己招了招手。店铺的房间不够,祁远、冯源住一间,易彪、敖润和吴三桂挤在一间,林清浦的水镜术需要静室,原来自己住一间,现在人手一多,只能与秦会之同处一室。这会儿死jiān臣说是出去散步,九成九是去常平仓踩点,只有林清浦一人在屋内。

    掩上门,林清浦道:「那师太的法号可是慈音?」

    「你认识?」

    「只是听说过。」林清浦道:「据说慈音出自玉音庵,也是十方丛林一支,多年来云游天下,四处化缘,没想到会在香竹寺挂单。」

    「十方丛林出来的?这贼尼简直是从钱眼里生出来的,太能搂钱了。」

    林清浦道:「慈音师太十余年前大发弘愿,要建一座观音行院。」

    「难怪呢。建个观音行院要不少钱呢,老尼姑抠死也未必能建起来。」

    林清浦咳了一声,「慈音师太打著玉音庵的名号,四处化缘,江湖中的施主看在十方丛林的面子上纷纷解囊,数年间便赚够了建观音院的钱。慈音师太原说过观音院建成之後,要为施主立碑传世,结果她化够缘,一没寺庙,二没碑记,那笔善款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程宗扬怔了一会儿,叫道:「这个死尼姑是骗子?」

    林清浦道:「江湖中风言风语,但此中内情,在下就不清楚了。慈音师太带了那笔善款一走了之,很有几年不闻音讯,没想到会在此地见到。」

    程宗扬想起那个小尼姑打出佛珠的指力,单凭这手修为,真要打起来,自己也未必能占到便宜,难道慈音这个贼尼还不如她的徒弟?要靠招摇撞骗为生?

    「骗子吗?」小紫听他说完,眼睛立刻亮了起来,笑吟吟道:「人家最喜欢骗子了。」

    「你是喜欢骗那些骗子吧?」

    「骗傻瓜一点都不好玩。骗那些自作聪明的傻瓜才好玩。」小紫一脸期待地说道:「人家还没骗过尼姑呢。又能骗财,又能骗sè,一想就很开心哦。」

    「……死尼姑祖宗的坟头,这会儿肯定在冒青烟。」

    程宗扬累了几天,明天又要赴王团练的宴席,也没心情与卓云君师徒胡混,和小紫逗了一会儿,倒在床上便睡了。

    …………………………………………………………………………………

    第二天一大早便刮起北风,天气愈发寒冷。程宗扬披了一条玄黑sè的大氅出来,鹏翼社的马车已经到了门前。

    有了鹏翼社的车马,出门方便许多。程宗扬带上祁远和冯源,一道前往王团练位於城南的大宅。祁远管著粮铺,自己若离开筠州,诸事都由他打理,这次赴王团练的宴席,当然少不了他。冯源算是半个烧伤大夫,这趟是来看看王少爷的伤势。秦会之则去了牙人处,取了那两个新买的美婢,暗中送往王宅。

    王团练的宅院在城外,他是筠州的地头蛇,经营多年,房舍占地颇广,两扇黑漆大门较之荆溪县衙还大了些,不过这会儿大门紧闭,只在侧院开了个角门,供人出入。今rì来的都是城中的商户,说得好听些,是前来赴宴;说得直白些,都是来给王团练送孝敬的,能走角门已经不错了。

    程宗扬进去便看到孙益轩,这个云家布在筠州的暗桩朝他使了个眼sè,装作随意地进了茅厕。

    「事情公子的伴当已经跟我说了,王团练向来睚眦必报,这次的事只怕不好善罢干休。」孙益轩低声道:「公子想抹平此事,要先献出那名美婢才好谈。」

    程宗扬一口回绝,「此事再也休提。」

    孙益轩点了点头,「我这便掐断与王团练的联系。公子虽是做的正当生意,也请多小心。」

    程宗扬从茅厕出来,冯源已经去内宅给王少爷看伤,祁远在外面守著。

    「找到席位了吗?」

    「在那边,院中第九席。」

    「王团练的客人真不少,连房间都坐不下,还要摆到院子里。」

    「堂上只摆了三席,剩下的都在院里。席位也不是按身份高低,生意大小排的,只看送的礼金多少。送的多坐首席,少的坐末席。」祁远悄悄道:「商户也是讲面子的,有些送的礼金不够,被赶到末席或是院子里坐,到了端午节,又加倍送礼,只为坐个好位子。」

    「这个王团练倒会做生意。」程宗扬冷笑道:「就是这生意霸道了些。」

    程宗扬刚寻到自己的席位,旁边一个等候多时的家仆便道:「是程老板吗?老爷请程老板到堂上坐。」

    听到声音,周围不少人看过来,羡慕、讪笑、同情……各sè目光都有。程宗扬作了个罗圈揖,笑道:「王团练有命,不敢辞。得罪了,改rì请诸位契茶。」

    众人纷纷抱拳还礼,自己刚走,背後就议论声四起。程宗扬也不理会,到了堂上才发现自己的位子是在首席。程宗扬明白这顿饭不好吃,与众人揖了揖手,便坐下来等王团练出面。

    不多时,一个中年人进来,他四五十岁年纪,身材魁梧,穿著一身黑sè的茧绸袍,两道卧蚕眉,目光倒看不出什么异样。

    堂上堂下的客人都站起来,向主人问好。王团练只略抱了抱拳,「这几rì家中有事,简慢了些。」

    说著旁边的家人送上酒菜,都是些平常之物,值不了几个钱。来的客人也不是为酒菜,都道:「这一年小的们受了多少恩惠,本该请团练一场,却来叨扰,大人太客气了。」

    酒过三巡,王团练执壶开始敬酒。前几位都是城中的大商贾,知道王团练的规矩,小心告了罪,逊谢几句,便接来喝了。

    程宗扬站起身,「粮商程宗扬,见过王团练。」

    王团练斟了一个满杯,淡淡道:「程老板事忙,今rì才得见面,一定要多喝几杯。」

    程宗扬平常都穿的布衣,今rì因为赴宴,专门披了条大氅,好掩饰腰後掖著的两柄快刀。他接过酒杯,一口乾了,「初来乍到,不懂规矩,还请王团练多多指点。」

    「程老板设棚施粥,连知州大人也赞许过的,王某哪里敢指点。请。」

    程宗扬一连饮了三杯,王团练还要再斟,他一手覆住杯口,微笑道:「在下连吃三杯,再吃,就要座中诸位笑话不懂礼数了。」

    王团练哈哈一笑,「我敬的酒,便是礼数。程老板尽管放宽量,几杯薄酒,王某还是奉得起的。」

    席上几个都是成了jīng的老商贾,听著双方唇枪舌剑,一个个都扮作庙里的菩萨,一句也不开口。

    王团练果然是个狠角sè,这番话说得狠辣,越是这样,自己越不能喝。程宗扬微笑道:「让团练敬酒,在下已经是僭越了。不如让在下敬王团练几杯。」

    王团练仰天大笑,半晌才收住笑声,「这就是程老板不懂规矩了。今rì是王某请客,程老板远来是客,怎好让程老板来敬酒。」

    「虽是客人,心意却是十足。请王团练莫负了在下一片心意。」

    王团练执壶盯著他,似乎在判断他有多少诚意。堂上鸦雀无声,正沉默间,一个家人过来,在王团练耳边低低说了几句。

    王团练放下酒壶,道了声「失陪」,便进了内室。

    程宗扬也不乾站著,坐下来挟了口菜,慢慢吃著。旁边一席坐著rì昌行的周铭业,悄悄向他竖了竖拇指,赞他被王团练逼酒还镇定自若。

    程宗扬知道这会儿是秦会之把人送来,王团练进去看礼物。秦会之选的两个美婢花了自己不少钱,王团练若是满意,这事就算揭过去了。

    过了一刻多钟,王团练满面chūn风地进来,连声告罪,然後拿过酒壶,这次却隔过程宗扬,往下敬酒。

    程宗扬松了口气,随意吃了些菜,便即告辞。王团练也不挽留,只道:「来人啊,替我送送程老板!」

    程宗扬离开院子,便看到祁远、秦会之、冯源、俞子元几个正聚在一处等著自己,脸sè不是一般的难看。

    程宗扬心里一沉,「怎么了?」

    祁远道:「程头儿,你要再不出来,我们恐怕得进去抢人了。」

    「出了什么岔子?会之,你不是送了两个美婢给姓王的吗?」

    「送了。」秦会之沉声道:「王团练带了那两名美婢去见王少爷,问明不是那天在庙里见到的,当场便打死了。」

    程宗扬牙关格的咬紧。王团练出来时满面chūn风,谁知道他刚在後宅杀过两个无辜的女子,还那么若无其事。

    冯源道:「我给王少爷治伤,亲眼看到的。王团练拿棍子打死两名美婢,然後对少爷说,让他安心养伤,一个商人婢,有什么要紧的?若是不识相,连商人妇也一并夺来,伺候少爷——程头儿,我只是在旁偷听来的,作不得准。」

    「什么偷听,他是说给我听的!」程宗扬杀机立涌,不除掉王团练,自己的粮食生意也不用做了。

    俞子元初来乍到,对情形不是太了解,不过看众人的神情,也能猜出几分,低声道:「公子……」

    程宗扬明白俞子元的意思,凭自己现在的实力,要杀死姓王的,算不得什么难事。但是如今满城都知道自己与王团练有仇隙,王团练莫名其妙被杀,头一个怀疑的就是自己。

    「先不用急。」程宗扬道:「会之,从滕知州那边开始做吧。王团练这条路已经堵死了。」

    「是。」

    「告诉长伯,开始往荆溪运钱粮。子元,这件事要辛苦你了。」

    「是。」

    「老四,孙老板那边,你去知会一声。详情不必多说,只说我们准备走别的门路。」

    几个人都答应了。程宗扬道:「冯大,法,那个小王八蛋伤势怎么样?能不能活过chūn天?」

    「王少爷只伤著头脸,我给他涂过药,xìng命是无忧了,却是被砸的那一下伤得重,骨头都断了七八根,就算能保住xìng命,也是个废人。」

    「大伙戒备些。」程宗扬冷著脸道:「咱们外来是客,能不动手绝不动手,但谁要敢动手,怎么收场,由咱们说了算!」

n0028.02(503) 香竹寺

    第二章

    离开王团练的府邸,程宗扬直接赶到粥棚,林清浦领著几个帮忙的民夫刚开始施粥。秦会之一路看程宗扬的举动,对他的心意明白了仈jiǔ分,他掖好袍角,一副短打扮地跨到桌上,冲著领粥的民夫、村人抱了抱拳,张嘴便是一口的土话,「各位乡里乡亲!这位就是给咱们施粥的大善人!程记粮铺的老板!程公子!」

    众人一片谢声不绝,有几个体弱的还跪下磕头,「我们几个是远处来的,在山里遇雪受了寒,走不得路,当官的扔下我们便走了。若不是程大善人给了口热饭,连尸骸都回不了乡。」

    程宗扬连忙扶起来,「老人家,可别这么说!我也是受过穷的,知道饿肚子的滋味,大夥儿千里迢迢运来粮食,自己却吃不上一口,我虽是异乡人,心情却与你们一样。夫子说,四海之内皆兄弟也!在下年纪轻轻,不过一些手里有些粮食,哪里受得了各位的大礼呢?」

    「恩人哪!」

    程宗扬扶著几人起来,一边提高声音道:「各位!我知道大夥儿这会儿虽然吃著饭,心里却还悬著,担心中午吃了,晚上还有没有?今rì吃了,明rì还有没有?」

    人群里发出笑声,「极是!极是!」

    「我今天在这里说一句:大夥儿不用再把心悬著了!」程宗扬用力一挥手,「这粥棚今rì开,明rì开,过了十五照样开著!不管你是南来的北往的,只要肚里乏食,尽管来吃口热饭!」

    众人的欢呼声中,程宗扬大声道:「有人说,我粥棚里的份量实惠,会把人都引来。有些家里有粮,也来吃现成的,落得便宜。我说,一口白粥哪里便吃穷了?各位民夫兄弟从家乡扛著粮食来筠州,这是为国效力!接济了旁人,自己却空著肚子,哪里有这般道理?即便我粥棚里份量实惠,即便十里八乡的乡亲们都来吃,即便有人落著便宜,但只要有一个往前头运粮的民夫兄弟还在,我程宗扬就不能让他空著肚子离开咱们筠州!」

    程宗扬声音响亮,在场几千人听得清清楚楚,听著他的话语,人群的欢呼声越来越高,後来他每说一句,都迎来一阵欢呼。听到最後,不仅那些民夫,连过来蹭饭吃的本地人都念著这位「大善人」。

    等呼声渐歇,程宗扬抱拳道:「兄弟还有一肚子话要说,可若再废话,只怕耽误大伙吃饭,落了埋怨。」

    众人都大笑起来。

    「我就剩最後一句,说完就走,大夥儿安心吃饭。」

    场中安静下来,等著他最後一句话。

    「今rì是初七,城里各行都开了业,大夥儿吃饱了饭,身上有了力气,便去城里找份工。我这粥棚别的做不到,让大夥儿填饱肚子,後顾无忧,把钱都攒下来,早rì挣够回家的盘缠,还是能做的!」

    这句话一出,当即就有人掉下泪来。

    「男儿有泪不轻弹,别人若见了,还以为我这饭菜不好。这样吧,今天每人给一个咸蛋!白粥管够!吃饱了不想家!」

    如今盐价高昂,能有咸蛋吃,便是好人家。每人有一个咸蛋,这是作梦也想不到的好事,众人又哭又笑,就像滚油中泼了碗凉水般,把个程大善人的名号念不绝口。

    程宗扬回到粥棚,秦会之看了他半晌,然後叹道:「秦某一向自负口才,公子这番话,却怎么也想不出,更不能如公子这般如话家常,却一字一句都能进到人心里。」

    「调动调动大家的情绪,给咱们粮铺扬扬名罢了。」

    「公子说得小了。」秦会之朝领粥的人群展臂划了个圈子,低声道:「看看这些民心!公子这番言辞,人人都有效死之心,即便这会儿面对千军万马,只要公子振臂一呼,他们赤手空拳也冲杀过去了。」

    「你不会是想暗示我打筠州吧?」

    秦会之低低一笑,「有何不可?」

    程宗扬叹了口气,「给别人吃口热饭,便让别人去作炮灰,这种事我做不出来。」

    秦会之愕然道:「什么炮灰?」

    「你放过鞭炮吧?鞭炮点燃了,啪的一响,冒股烟,剩下的就是炮灰。」

    秦会之不由怔住了。

    程宗扬拍了拍他的肩,正要开口,一名随从打扮的汉子奔进来,叫道:「程公子在哪里?」

    程宗扬出面道:「找我有事?」

    随从屈膝施了一礼,恭恭敬敬地说道:「我家老爷有请!」

    程宗扬与秦会之对视一眼,「你家老爷是哪位?」

    「滕知州。」

    程宗扬一愣,「怎么没见知州的仪仗?」

    「我家老爷是便服来的。」那随从爬起来,佩服地看著他,低声说道:「公子那番话,小的也听到了。若不是跟著老爷,小的这会儿便到粥棚给公子帮忙。

    私下给公子说句,我们老爷是个铁面人,陛下发脾气也不怕的,又跟贾太师大吵一番,才贬到这里来。但公子那句只要一个民夫在,就不让人家空著肚子离开的筠州——小的瞧著我们老爷眼睛也湿了。」

    …………………………………………………………………………………

    程宗扬兴冲冲地进来,「啪」的掩上门,叫道:「卓贱人!过来让老爷爽一下!」

    小紫道:「这么高兴?王傻瓜的事办妥了吗?」

    「翻脸了!」

    小紫白了他一眼,「那你有什么好开心的?」

    房内拉著帘子,没看到卓云君和申婉盈,程宗扬心情畅快,也不在意,坐在床上道:「我见著知州滕甫,他答应我,在江边设一处粮仓,专门用来赈济吃不上的民夫和城中的贫民。」

    小紫撇了撇嘴,「我还以为什么事呢。」

    程宗扬笑道:「有了这处粮仓,每rì只管往仓里运粮,夜间装船运走,谁也瞧不出来。」

    程宗扬没想到事情能解决得这么顺利。见面的时候,滕甫态度很温和,丝毫没有传说中的严厉,反而问他施粥有没有什么难处?程宗扬灵机一动,说前来领粥的饥民太多,因为粮食无处堆放,每天都要运几次,市面交易的粮食又是带皮的,要临时舂好,也找不到合适的地方。

    自己只是随口提出来,滕甫却当即说道,便在江边设一处粮仓,地皮、砖石都由官府拨出,这里尽有服徭役的民夫,也由官府统一徵用,粮仓建好之後,官府并不插手,由程记粮铺经营。

    程宗扬的感觉就像一个流著油的肉馅饼从天而降,正好砸到自己脑门上,但他心里明白,这位滕知州只是一时激动,自己如果答应下来,立刻就成为众矢之的,占了官府这么大便宜,往後想抽身也没那么容易。

    秦会之七窍玲珑,一点就透,当即挺身而出,义正辞严地替家主推辞掉,声称家主程公子施粥本是出於仁厚,既然来筠州经商,为筠州分忧也是份内之事,并不冀求回报,况且官仓私营,也於体制不合,建议粮仓只在施粥期间由程记粮铺借用,一旦战事平定,民夫散去,就交还官府。

    滕甫连连称许,说道:「有其主乃有其仆!连下人都有这般见识,可见程公子平素行事有方!」

    程宗扬连声逊谢,心里却乐开了花。这样自己可以堂而皇之的收购粮食,再以施粥的名义运到粮仓,任谁都不会起疑。至於每天都要运粮,当然是粥棚用度太大。现在每天来吃粥的都有几千人,自己就是报上万也有人信,人口繁杂,谁能数得清楚?更重要的是自己有了滕知州这座靠山,谁想来找麻烦,都得掂量掂量。

    滕甫曾在朝中担任御史中丞的高官,与贾师宪不合,才请郡外放,到筠州任知州。宋国宰相一级的高级官员下到地方担任州府长官,或者由州府官员不数年便升任宰相是种常态,谁也不敢说滕知州明年会不会又成了滕相爷。有滕甫这张成sè十足的虎皮,程记粮铺行事更方便百倍。

    程宗扬将粮仓位置选定在河湾附近,就在常平仓之後,表面上是因为施粥结束,粮仓便即交公,将来围墙一圈,就成了常平仓的一部分,其实是藉著常平仓那一排十几座大仓的掩护,方便自己往浮凌江运粮。

    当天下午粮仓便开始动工,建仓的工匠都来自滞留的民夫,因为是修建给自己吃饭的粮仓,人人感恩,不惜力气,速度比平常又快了数倍。用不了五六rì,两座各能容纳五千石的粮仓便能建成。

    粮仓的事双方有志一同,皆大欢喜,与王团练翻脸的危险xìng也因为搭上滕甫这线而降低了许多,程宗扬心情顿时轻松起来,「卓贱人呢?」

    小紫却道:「我要去看尼姑。」

    程宗扬奇道:「什么尼姑?」

    「香竹寺的尼姑。」

    「慈音啊,那死尼姑有什么好看的?」程宗扬压低声音,耳语道:「咱们都出去了,卓贱人怎么办?」

    小紫笑道:「带她一起去好了。」

    「别开玩笑,」程宗扬道:「筠州有太乙真宗的道观,他们不认识咱们,肯定认识卓贱人,带她出去,让有心人看见就麻烦了。咦?卓贱人呢?」

    「在里面呢。」小紫眨了眨眼睛,笑道:「我自有法子,你去叫马车来。」

    鹏翼社一天十二个时辰都有马车在巷口,对外说程记粮铺的老板仁厚,听说这间筠州车马行是新开张的,包了他们的车马来用。

    程宗扬出去交待一声,马车立即开到门外。车夫已经得到大营的军令,一句话都不问,只等程少校的命令。

    程宗扬等了片刻,小紫推门出来。筠州虽然不常下雪,这两天却寒风刺骨,她穿了一袭小羊羔皮缝制的轻裘,抱著一只狐皮暖手,一绾青丝垂在胸前,水盈盈的美目带著天真好奇的稚气,怎么看都像一个不谙世事的纯美少女。

    程宗扬看看周围没人,低头在她粉嫩的玉颊上香了一口,「死丫头,打扮这么嫩,出去就说是我新纳的小妾好了。」

    小紫笑吟吟道:「你新纳的小妾在後面呢。出来吧。」

    门廉微动,出来一个浓妆艳抹的女子。她画著长长的黛眉,嘴上是浓浓的胭脂,又红又艳,上身穿著一件翠绿的衫子,虽然是冬季,却敞著襟,里面的抹胸开得极低,露出大片雪白的胸脯,腰间系著一条花汗巾,下面穿著一条水红的百褶长裙。看上去就像青楼艳jì,哪里有半点以前的模样?

    程宗扬像不认识一样看著打扮艳俗的卓云君,半晌才笑出声来,「卓贱人这模样有够看的啊。」

    「走啊,看尼姑去喽。」

    小紫笑著登上马车,卓云君亦步亦趋地跟在後面。程宗扬跳上车,对车夫说了香竹寺的位置,然後放下厚厚的车廉,笑道:「卓教御这么个大美人儿,硬被你打扮成路边的野鸡。恐怕蔺老贼见了也认不出来。喂,卓贱人,你脸这么红,是因为抹了胭脂,还是羞的?」

    卓云君笑了笑,身子依偎过来,拥住他的手臂。卓贱人这么主动,真有些娼jì的样子了。程宗扬看得有趣,搂过她粉白的颈子,狎戏地亲住她的小嘴。卓云君被他压在座椅上,仰著脸送上唇舌,任由主人痛吻一番。

    程宗扬一边吻一边手还不老实地在她身上游走。一摸之下,程宗扬才知道卓贱人为什么这么主动。不知道死丫头是从哪家成衣店买来的衣裙,都是极薄的夏装,隔著衣物,能感觉到她丰腴的**微微发抖,显然是冻的。自己体内真气充沛,又披著大氅,身上毫无寒意,马车虽然遮著布廉,但没有放火盆,温度也只比车外好一点。

    沐羽城气候温暖,卓云君初到筠州,她修为被制,仅剩的一点真气只能护住心脉,耐不得寒,这会儿一边任他亲吻,一边将丰农的**贴在他身上,一半是讨好主人,一半也是怕冷。程宗扬自然不会跟这贱人客气,卓贱人既然主动投怀送抱,自己正好大快朵颐。手掌先伸到她抹胸里摸弄那对肥软的胸rǔ,然後顺著她细软的腰身伸到裙内,去摸她的大腿和屁股。

    卓云君裙内是一条绸裤,薄纱紧紧贴在腿上,更显得大腿丰腴圆润。程宗扬手掌沿著她的美腿一直伸到她腹下,刚摸到就不禁一愣,「这是怎么回事?」

    小紫抚掌笑道:「卓美人儿,让主人看看你新做的裤子。」

    卓云君红著脸拉起那条百褶裙,只见她里面是一条石榴sè的薄绸裤,裤脚散开,犹如花瓣,作工jīng细,形如舞衣,然而股间却是敞开的,没有缝上裆底,裤缝间露著下腹白生生的肌肤。

    「这是妈妈给奴婢做的开裆裤,下面开著裆,好方便伺候主人……」

    程宗扬禁不住大笑,死丫头真会戏弄她,竟给了她一条开裆裤穿。看著她腹下半遮半掩的妙处,程宗扬一阵心动,抬手拨开她的裤裆,伸进去摸了几把。

    卓云君提著裙子,双腿微微张开,挺起下腹,露出股间的肌肤任他摸弄。程宗扬摸弄片刻,觉得有些异样,於是让她转过身子。只见卓贱人後裆开得更大,直接将裤後的红绸剪掉一大片心形的布料,整只丰满的圆臀几乎都暴露出来。

    程宗扬哈哈大笑,「卓教御一把年纪了,还穿这么暴露的开裆裤。死丫头,你真够坏的!」

    小紫笑道:「她年纪虽然大了些,辈分却小,当我的乾女儿才三四个月,当然要穿开裆裤罗。」

    卓云君脂粉下的玉颊已经红透了,冰凉的空气从腿间直升上来,寒意浸体,使她忍不住瑟瑟发抖。

    程宗扬笑道:「卓教御的妆化这么艳,真和jì女一样。还是路边那种一串小钱就上一次的私娼。」

    「这个大美人儿比私娼还便宜呢。」小紫摊开手掌,巧笑倩然地说道:「程头儿,该给我钱了。」

    程宗扬哼了一声,摸出一把铜铢,「死丫头,比贼尼姑还抠。」

    「程头儿piáo了卓美人儿十二次,每次十个铜铢,破卓美人儿的元红和後庭各加五个,一共是一百三十枚铜铢。」

    「有你的,我piáojì你还算这么清楚。」

    「人家要给卓美人儿抽头,怎么能不算清楚呢?卓美人儿,每接一次客,给你抽一枚铜铢。这是十二枚,我给你戴起来好了。」

    小紫拿出十二枚铜铢,这死丫头的记忆力简直能和黑魔海那些记xìng超群的**档案媲美,还用珊瑚匕首在每一枚铜铢上刻下piáo宿的rì期,然後分别挂在卓云君胸前两绺发丝上。

    小紫笑道:「已经有了十二枚,再赚够九百八十八枚,卓美人儿就可以赎身了呢。」

    「死丫头,你还有什么坏主意?」

    「人家才没有坏主意呢。我看到筠州富贵人家的女孩好多都缠足,人家也给卓美人儿缠一双小脚好了。」小紫笑道:「把脚缠得小小的,我的乾女儿就不会跑那么快了。」

    程宗扬抬起卓云君的下巴,隔著脂粉,仍能看到她脸sè发白,眼中的惧意怎么也掩藏不住。

    程宗扬挑起唇角,「好主意!卓贱人,给你缠一双漂亮的小脚。太乙真宗的人更认不出你呢。」

    卓云君苍白的面孔渐渐恢复血sè,平静地说道:「主人不挑断奴婢的脚筋,已经是恩赐了。多谢妈妈。」

    自己也一直在想怎么防止这贱人再逃跑,打断她双腿之类的,太过血腥。挑断脚筋,让好端端一个美人儿成了残废,实在不符合自己的审美观。相比之下,还是死丫头的主意最好。在建康时,丽娘也是缠过足的,不过晋国缠足不用折断趾骨,只是用布条将脚缠紧,让脚生得更娇小纤美一些。卓贱人早已不是幼女,要把脚缠小,就没那么轻松了。这贱人够识相,早知道落在死丫头手里不会有好的,作好准备逆来顺受。

    …………………………………………………………………………………

    烧香多是上午,这会儿寺中没有多少客人。大门内破碎的金刚像早已收拾乾净,不过四大金刚少了一尊,看上去颇为滑稽。

    程宗扬下了马车,摇摇晃晃进了寺院。他披著玄黑sè的大氅,将一个浓妆艳抹的女子拥在怀中,一副纨裤子弟的模样。那女子被大氅裹住,整个身子像贴在他身上一样,脚步软绵绵的,没有一丝力气。

    一名正在扫地的僧人迎过来,合什道:「阿弥陀佛,施主若是上香,请移步正殿。」

    程宗扬笑道:「忙你的吧,我在庙里逛逛,跟你们没关系。」

    僧人看了他怀中娼jì打扮的女子一眼,垂首道:「施主若往内院,贫僧不敢阻拦,只是内院是僧人所居,还请女客留步。」

    「哇,大和尚,你睁著眼说瞎话的吧?内院至少藏著两个尼姑,还跟我说女人不许进去?」

    僧人脸上一红,连忙解释道:「慈音师太是在敝寺挂单的比丘尼……」

    程宗扬打断他,「我就是找她的。」

    僧人一时语塞,只好让到一边。

    旁边的少女一脸天真地问道:「哥哥,那个小和尚为什么一直在看你粉头的屁股呢?」

    僧人心里叫道:我哪儿有!

    那个公子哥压低声音道:「和尚都是sè中饿鬼,别看他一脸老实相,说不定跟慈音那贼尼姑还有一腿呢。」

    小紫眨眨眼睛,「什么是有一腿啊?」

    死丫头,还装嫩呢,程宗扬坏笑道:「就是那个小和尚把中间的腿放到贼尼姑的腿中间……」

    僧人扔下扫帚,一脸冤枉地飞奔出去。那公子哥还在後面说:「看到了吗?那和尚就是有三条腿,才跑那么快。」

    …………………………………………………………………………………

    「阿弥陀佛。」慈音一手拿著念珠手串,一手挽著拂尘,道貌岸然地从堂内出来。

    小紫跟在程宗扬身後,只露出半张面孔,见到慈音,她目光微微一闪,在她拂尘和念珠上打了个转。

    慈音只往两女身上看了一眼,目光便落在程宗扬身上。看著这个自投罗网的公子哥,就像看著一尊金佛一样,两眼都笑成月牙,「公子终於来了,贫尼等候多rì,还以为公子事忙,忘了此事,正准备往公子府上一行。」

    程宗扬牵了牵唇角,「师太,你昨天晚上才来的好不好?」

    「哎呀,庙里平安都靠金刚护持,如今缺了一尊,贫尼心急如焚,虽是一rì之隔,却如同三秋。」

    心急如焚?是想钱想疯了吧?怎么就没把你这个贼尼焚死呢?程宗扬拿出钱袋,摆出一副羊牯的样子大咧咧道:「在下这次来,就是给金刚重塑金身,师太看需要多少钱?」

    慈音眉开眼笑,「不多不多,二百金铢足矣。」

    程宗扬拿钱的手停在半途,这贼尼笑得面团一样,一张嘴却是狮子大开口。

    二百金铢,就是把四大金刚全修一遍也用不完啊。

    程宗扬利落地收起钱袋,拱手道:「在下带的钱不够,还是改rì再来吧。」说著起身就要走。

    「公子且慢!不知公子带了多少钱?」

    程宗扬著地还钱,「二十。」

    慈音扼腕叹道:「著实是少了些……也罢,既然是公子一片心意,贫尼暂且收下。」

    程宗扬心里哼了一声,取出钱袋,慈音双手接过,笑咪咪道:「……剩下的请公子打个欠条。」

    程宗扬一听就炸了,一把夺过钱袋,「老尼姑!你也太过分了吧!拿我当凯子啊!二十枚金铢!你爱要不要!」

    程宗扬态度坚决,声称修个金刚像二百枚金铢,自己这冤大头也太冤了。慈音好言好语说了半晌,也没能让他添一个子儿,只好道:「那便二十金铢吧。」

    程宗扬假意讨价还价,心里冷笑,骗我?小心死丫头把你裤衩都骗过来,让你哭都没地方哭去!

    「师太,给我打个收条。」

    慈音讶道:「区区二十枚金铢,哪里便要收条?」

    「二十枚金铢也是平常人家一年的衣食,万一有人昧了我的钱,香竹寺的大和尚问起来,我也好有个凭据。」

    「公子既然是行善,何必这么斤斤计较?」慈音嗟叹不已,但程宗扬毫不心动,把她对自己的惋惜之情,只当耳旁风。

    慈音见说不动他,只好道:「请公子稍等,贫尼这便给公子写个手条。」一边唤道:「静善,给施主看茶。」

    当rì见过的那美貌女尼从堂内出来,小紫一看到她,眼睛又是一亮,她用一柄羽毛扇遮住面孔,只露出一双笑吟吟的美目上下打量著她。

    那女尼看到程宗扬怀中那个农艳的美人儿,眼中毫不掩饰地露出鄙夷,冷著脸奉了杯凉茶。

    卓云君穿得单薄,只能靠程宗扬的大氅遮寒,身子紧紧贴在他臂间,加上她的妆扮,怎么看都是一个水xìng扬花的浮浪娼妇。程宗扬不介意她怎么看卓贱人,但当rì接她那一念珠,手心肿了两天不说,连念珠也被慈音讨要过去,没落到半点好处,心里多少有些不愉快。

    注意到静善的眼神,程宗扬不怀好意地笑了笑,一手伸到卓云君裙内,在她裆里捏了一把。那艳jì叫了一声,身体像蛇一样在大氅内一阵扭动。

    静善寒声道:「这里是观音佛堂,请檀越自重!」

    程宗扬笑呵呵对怀里的美人儿道:「贱人,有人看你不顺眼呢。」

    卓云君哪里看不出主人的心思?媚致地瞥了小尼姑一眼,咬著主人的耳朵,用她正能听到的声音小声道:「那位小师太嘴上说得响,心里多半也想钻到主人大氅里。」说著她伏在主人身上,吃吃笑道:「小师太要跟奴家争风吃醋呢。」

    静善拿起茶杯,朝卓云君脸上泼去。拿水泼卓贱人没什么,可冲掉她脸上的脂粉,露出真面目就麻烦了。

    程宗扬挥起大氅挡住,叫道:「观音堂的尼姑要打人吗?」

    慈音急忙从堂内出来,斥道:「这是贵客!哪里好得罪的?」

    静善将茶杯掼到一旁,转身离开。

    慈音对这个徒弟似乎也没奈何,换上笑容道:「公子息怒,小徒年少无知,还请恕罪。这是字据,请公子收好。」

    庙里的金刚像好端端的会倒下来,别人只当是佛祖发怒,自己心里却是一清二楚,真论起来,死丫头推倒金刚像,自己花钱重修也是应该的,但自己知道是一回事,被人当凯子敲诈又是一回事。

    程宗扬本来想藉机大闹一把,给慈音一个灰头土脸,能赖掉这二十枚金铢最好。那个小尼姑好对付,自己略一撩拨,就动了怒。慈音却是老jiān巨滑,自己明知道她是钱没拿到手,作作样子,也不好再借题发挥。程宗扬悻悻然拿了收条,仔细看过,这才付了钱铢。

    慈音亲自送到堂外,一路不住口的道谢,礼数周全。程宗扬「嗯嗯啊啊」的敷衍著,心里却在纳闷。等出了寺庙,才道:「死丫头,你怎么变这么乖了?」

    小紫笑吟吟挑起唇角,柔声道:「程头儿,你逮到一条大鱼了。」

    程宗扬哂道:「一个要钱不要脸的老尼姑也算大鱼?」

    「是小尼姑啦。」

    程宗扬惊愕间,又听小紫道:「那个老尼姑是鲨鱼,我才不钓呢。」

n0028.03(504) 双修

    第三章

    初七这天,程记粮铺又收了一千余石粮食,连同rì昌行的一万石粮食陆续运往江畔还未建好的粮仓。秦会之通过孙益轩的关系,暗中买来十余艘船。虽然都是普通的渔船,但加固之後,也能盛载数十石粮食。当天晚上,筠州车马行的汉子便cāo舟将第一批粮食运往荆溪。

    初八一早,程记粮铺挂出水牌,每石粮食收购价五百铜铢。周铭业刚拿到近两千金铢的粮款,闻讯连忙过来打探。程宗扬苦笑解释说:知州大人有命,让粥棚维持下去,如今来分粥的每天都有上万人,消耗的粮食简直是个无底洞。但官府有令,自己一个外来的商人,也不敢违抗,只好拼了命地做下去。

    周铭业满眼同情,有道是财不露富,这个公子哥儿年轻好事,一到筠州就开粥棚施粥,如今被官府盯上,再多的家产也抵不住让官府挥霍。

    周铭业陪著他嗟叹半晌,然後试探道:「在下还有些存粮,不知贵行……」

    「要!」程宗扬毫不犹豫地说道:「只要是现粮,多少我都要!」

    从程记粮铺出来,周铭业的长随小心道:「掌柜的,听说宏升也备了一万多石粮食,准备卖给程记。」

    「不用管他们。」周铭业道:「立即去收购粮食,筠州没有,就去周围的州县。越多越好,越快越好,价格就按四百铜铢一石,若是宏升提价,咱们也提,只要不超过程记的收购价就成,便宜总不能让宏升一家吞了。」

    长随压低声音道:「即便是敞开了施粥,也用不了一万石。掌柜的,程公子一出手就收了数万石粮食,是不是想……」

    周铭业叹了口气,「这位姓程的公子初来乍到,不知道我们宋国的规矩。他想哄抬粮价,囤积居奇,少不了血本无归。想必是晋国没有常平仓,他按著晋国的规矩来,孰不知一旦官府开仓放粮,哪家粮商能扛得住?」

    长随频频点头。宋国各州县设的常平仓,就是为防止商人cāo控粮价。这位程公子不知深浅,算盘打得虽好,也免不了要碰得头破血流。

    「既然如此,掌柜何必去收购粮食?」

    「有钱为什么不赚?」说到利益,周铭业立刻收拾起刚才那点慈悲,「程公子愿买,咱们愿卖,公平交易。等他明白过来,咱们也赚足了。到时候程公子愿意,咱们便把程记粮铺接过来,多少给他些钱,免得程公子回不了乡。」

    「掌柜的高见!」

    程宗扬不知道他们在背後的议论,不过随著收购价格逐步提高,起初不怎么在意的宏升粮铺这几天也动了心思,派管事的过来接洽,与祁远敲定一万石的交易。紧接著周围州县的粮商也闻风而动,陆续有人来和祁掌柜商谈粮食生意。

    祁远做生意比自己耐心得多,一番讨价还价,总能比自己开出的价钱低上不少。程宗扬索xìng把收购的事都交给他,自己每天和建康、晴州和云氏在宋国各地的粮铺等地联络,观察价格走向。

    从年前开始,宋国的粮价便开始上扬,过完年更是一路走高。早在初五开市当天,就有州府涨到五百铜铢一石。受此影响,各地粮铺纷纷提价,但大半只提了出售价格,收购价涨得并不多。因此,市面大量粮食流入云氏手中,现在开支已接近十万金铢,照这种趋势发展下去,不出一月,云氏在宋国的各处生意都要面临资金枯竭的危机。

    云氏从建康和晴州各地商号大量抽调资金,全部投入宋国的粮食交易,竭力维持资金的流动。而嗅觉灵敏的晴州商人也注意到宋国粮价的波动,开始谨慎地减少粮食交易,无形中减轻了云氏收购的压力。

    程宗扬重新核对一遍数字,然後起来伸了个懒腰。他对这些枯燥的数据并不感兴趣,但踏踏实实把它当成一份工作。任何一个合格的指挥官都知道,打仗不仅仅比的是指挥调度、兵器装备、武艺jīng熟,後勤保障更是重中之重。袭击对方军事运输,截断粮道都是作战的常识。自己要在星月湖中立足,对得起肩上的少校银星,必须有拿得出的功绩。因此程宗扬别出蹊径,引入经济战的概念,将战场从单纯的军事领域,推广到商业领域。这比截断粮道更隐蔽,效果也更好。毕竟截断粮道挣不到钱。

    令程宗扬比较安心的是,宋国官府似乎还没有采取什么措施。不过现在正值年关,官府也在放假,要到初十才恢复运转,案牍往来再用几天时间,元宵节作出反应已经算快的。那时粮价应该涨到八百铜铢以上,在程宗扬的预计中,粮价涨至每石八百铜铢之後,交易量会大幅减少,届时资金压力会小得多。如果自己预计错误,到时候市面上仍有大量余粮,自己却耗尽资金,无力再进行收购,粮价会迅速下跌,而云家一大半的产业,也将灰飞烟灭。

    …………………………………………………………………………………

    卧室内放著火盆,满室皆chūn。梦娘当初的衣物太过华贵,为了避人耳目,换了一身平常人家穿的锦袄,但她的丽sè却掩也掩不住。这会儿她正在窗下描图,随著她细致的笔触,一朵娇艳的牡丹在雪白的宣纸上渐渐绽开。

    关於她的身份,程宗扬有过不少猜测,但她对以前一无所知,想问也问不出来。自从发现她会画画,程宗扬又试了别的手段,没想到她除了画得一手好画之外,箫也吹得不错,弹起琴更是名师指点过的水准。在这个时代,琴棋书画都会的女人九成都是名jì。程宗扬刚以为自己从黑魔海手里救了个名jì出来,又发现梦娘还会刺绣——一般名jì可不大教这个。但如果说梦娘是良家出身,她又一点厨艺不会。就这样,梦娘的身世又扑朔迷离起来。

    小紫刚解过焚血诀,露出一侧雪白的香肩,懒懒卧在榻上。程宗扬躺在她背後,侧著身道:「还痛不痛?我帮你揉揉。」

    小紫的肌肤像玉一样凉凉的,光滑柔润,程宗扬一边揉一边道:「卓贱人是不是偷懒了?这么久还没解开。」

    「一下治好就不好玩了。」小紫伏在榻上,被他按摩肩膀,一边道:「让卓美人儿每天解半个时辰才有趣。」

    程宗扬不乐意地说道:「死丫头,有你这样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的吗?」

    小紫道:「每天能看看太乙真宗卓教御的运功路径不好么?」

    怪不得死丫头一点都不急,原来还cāo著这份心思。以她的悟xìng,恐怕再过几次她不用卓贱人,自己就解开焚血诀,说不定还反手给卓贱人下一道——这死丫头可是半点亏也不肯吃的。

    程宗扬道:「喂,你不是要钓小尼姑那条大鱼吗?」

    小紫笑吟吟道:「放长线才好钓大鱼。」

    慈音这两天都没有露面,程宗扬怀疑那贼尼是不是拿了自己钱就溜了。但小紫笃定那对光头师徒会主动来咬钩,只要安静等著就行。

    至於另一对师徒,这会儿正在研习宗门真谛。不得不承认,卓贱人虽然是个贱人,但不妨碍她是个好老师。教起房中术来,也能深入浅出,头头是道。

    「扫尽灵台无一念,身闲清净运玄功。呼吸虚无神守舍,百脉归源如水清。

    西北安炉炼灵药,东南立鼎法神功,鼎炉相对真做手,慧剑挂在水晶宫。黄婆勾引为媒聘,灵龟入炉深更深。铅来投汞猫捕鼠,汞去投铅兔见鹰。九转神丹入金鼎,十月胎完造化成。寒暑不知真造化,体变纯阳是真金……这是我太乙真宗内丹口诀,你记住了么?」

    申婉盈小声道:「徒儿还是不甚明白……难道……难道我太乙真宗的女徒,都作过这些吗?」

    「双修与房中诸术,都是我太乙真宗的正派术法。」卓云君道:「只不过有缘修习者极少,就如九阳神功,我太乙真宗门人十万,又有几人学过?若非盈儿你得掌教真人垂青,为师也不会传授予你。」

    申婉盈沉默半晌,「师傅以前说过,修行是养炼自身的jīng气,为什么要假之於外?」

    「jīng气有先天与後天之分,先天之jīng称为真元,藏於丹田,後天之jīng乃是阳jīng,藏於肾府。以前师傅教你的都是先天之jīng如何修炼,如今才是後天之jīng。」卓云君道:「男子以jīng为主,女子以血为主。jīng盛想室,血盛怀胎。孤阳绝yīn,独yīn无阳,yù心炽而不遂,则yīn阳交争——掌教亲自与你双修,以後天之jīng注入你玉鼎之内……」卓云君笑叹著摇了摇头,「这是徒儿你的莫大福分。」

    申婉盈脸上微微发红,过了一会儿又道:「可是师傅,为什么和掌教真人唇舌相接?」

    「傻徒儿。」卓云君轻笑一声,接著申婉盈发出一声低叫,「师傅……呀……」

    「盈儿,心跳得快吗?」

    「好快……师傅不要……」

    「盈儿,把腿打开。」片刻後,卓云君道:「玉鼎已经湿了呢。」

    申婉盈鼻息渐渐急促,心跳也越来越快。

    卓云君柔声道:「告诉师傅,盈儿喜欢与掌教真人双修么?」

    半晌,申婉盈羞涩地说:「喜欢的……」

    卓云君笑道:「有什么好害羞的?师傅与掌教双修的样子,盈儿又不是没见过。」

    「第一次看到师傅和掌教双修,徒儿心都快跳出来了。师傅那时候身子颤得好厉害,徒儿还以为师傅受了伤……後来看到师傅屁股一直翘著,徒儿才知道不是……」

    卓云君道:「盈儿与掌教双修这几rì,不但进境超过你那些师姊妹们一截,身子也滋润了许多。这几rì可有什么心得么?」

    申婉盈毫无戒心地向师傅诉说自己的感受,程宗扬在外面听得心头火热,轻轻放开小紫,然後一把掀开帘子。

    申婉盈小小的惊叫一声,双颊顿时红了。

    卓云君却显得十分从容,她放开申婉盈,恭敬地说道:「奴婢见过掌教。」

    「卓教御辛苦了,这会儿还在教自己的徒儿呢。」程宗扬打量了这个美妇一眼,然後挽住她的腰,低头吻住她的红唇,一边拉开她的裙带。

n0028.04(505) 琵琶花精

    第四章

    昨晚连番大战,用了两个时辰,差不多是半夜时间,但程宗扬一觉醒来,却神完气足,丝毫没有纵情声sè的疲倦。他看了看榻旁相拥而眠的师徒俩,暗道太乙真宗确实有些门道。

    自己本来头痛该怎么处置申婉盈,但这小姑娘已经在卓贱人的谆谆教诲下,对她那番言辞信了个十足,看来再过几天,把她放回昭南的沐羽城,也不会出什么大乱子。

    接下来两天,浮凌江畔施粥的粮仓进度顺利,程宗扬去过两次,被滕甫派来监工的筠州官员见了面彼此都十分客气,那些官员告诉他,由於人力充沛,料想过完元宵节就能完工。

    程宗扬试探著打听宋军的动向,那些官员也不隐瞒,说了年前宋军在烈山失利,伤亡两三千人的消息。私下里,官员们对贾师宪派出上四军两个大军,攻打一座江州小城都有些腹诽。

    「苍鹰搏兔,不外如是。」一名官员这样评价。

    另一名官员更不客气,「哪里是苍鹰搏兔?猛虎击鼠还差不多!以十万禁军对数千匪寇,胜不足喜,败则贻笑天下。」

    「败是不败的,但这胜了,也贻笑天下。动用禁军,不知道朝廷怎么想的。

    不过是边地匪患,即便厢军不足用,加上乡兵也尽够了。」

    程宗扬道:「我是个商人,对政事不懂,不过江州好像是晋国的吧?难道这样可以派禁军去剿匪?」

    两名官员同时摇头,然後道,这些事自有朝廷cāo心,自己只管支应粮草,免得朝廷怪罪。至於军功——把那些贼寇全砍了首级也不够分的,自己这些後方的文官,也不用想了。

    程宗扬道:「在下每天施粥,都要近千石粮食。前面十万大军,每天总该吃好几千石吧?」

    两名官员都笑了起来,「单是士卒吃的,每天有三千石便够了。可把三千石送到前面,算上路途的吃用,两万石的耗费都打不住。如果从临安起算,耗费更大。这常平仓一共有五十万石粮食,看起来不少,真打起仗来,只够支应前线二十天的用度。」

    另一名官员道:「年前运往前线有几十万石,算来够用到元宵节。原以为大军一出,这点匪患顷刻便灭了,谁知道夏夜眼那斯坐拥十万大军,却不思进取,一直在城下筑寨。看来还得往前方运一次粮。」

    旁边的官员冷哼一声,「暮气。」

    宋国重文轻武,夏用和虽然是军中大将,品秩比他们高出一大截,这些低级文官言语间却毫不客气。

    程宗扬打了个哈哈,心里却乐开了花。这些官员言语中透露的信息真是用钱都买不到,前线粮草供应只到正月十五,而筠州的常平仓有五十万石军粮,准备在元宵前後启运。

    几艘渔船驶过来,在粮仓旁停下,渔夫举著刚打的鱼,与押运粮食的祁掌柜讨价还价。两名官员看了一眼,笑道:「程老板真够大方的,那些民夫有粥吃便够了,却还每rì买鱼。」

    程宗扬道:「滕知州既然看得起小人,小人自然不能给滕知州脸上抹黑。上千石的粮食都出去了,也不差这几百斤鱼。」

    两名官员也不在意,只笑了笑,又说起这几rì粮价腾贵,贾太师这十万人马打完仗,筠州也耗尽民力,只怕两三年缓不过来。

    程宗扬负手看著渔船,脸上露出若有若无的笑容。这些渔船是从荆溪县衙而来。荆溪距这里的粮仓有六十余里的水路,前几rì都是夜间运送粮食。由鹏翼社汉子cāo持的渔舟一入夜便出发,去时满载粮食,顺风顺水,回程都是空船。一夜能运送两次,到天亮时返回。十几条船一起运送,每晚能运两千余石。

    但粮铺收来的粮食源源不绝,由於库房盛不下,从宏升粮铺和rì昌行买来的两万石粮食都直接运到粮仓,按这样的速度单把存粮运完,就要花十几天工夫。

    程宗扬索xìng改变方式,大白天也照运不误。那些渔船藉著卖鱼的名义,停在栈桥下面,跟祁远讨价还价,卖完就驾船扬长而去,继续去下游打鱼来卖。如果那些官员细心一些,就会发现渔船离开时吃水深了许多。不过他们只注意到粥棚每rì多了鱼肉,驻守常平仓的乡兵现在也成了粥棚的常客。至於贩运粮食,纵然看到,也未必有人多想。

    这几天算得上诸事随遂,自己唯一担心的是,自从那rì赴宴之後,王团练始终没有动静,不知道他到底打的什么算盘。反正自己除了买点粮食,施施粥,什么都没干,他想抓住自己的把柄,也没那么容易。

    不过程宗扬刚回到粮铺,那点轻松立刻飞到九霄云外,打起十二分jīng神。

    死丫头口中的鲨鱼,这会儿正坐在院内的树下,带著一脸人畜无害的平淡笑容,悠然自得地喝著茶。秦会之等人都不在,出面陪客的是林清浦。他一边和慈音说话,一边陪著笑脸,那笑容只能用惨淡来形容。

    见到程宗扬,林清浦如蒙大赦,连忙起身揖手,「公子,这位是香竹寺的慈音师太。在下先告退了。」

    程宗扬抱著肩膀走过去,没好气地说道:「师太,我钱给了,收条也打了,又来干嘛呢?」

    慈音稽首道:「阿弥陀佛,贫尼是专程来谢公子的。」

    「不用谢。」程宗扬摆出待宰肥羊的模样,大咧咧道:「几个小钱而已,师太要没什么事,那就再会吧。」

    慈音叹道:「公子何必拒人千里呢?实言相告,贫尼还是为佛像来的。」

    「佛像?修好了让我去开光吗?」

    「贫尼实在是想修好,只是钱款还差了些。」

    「差多少?」

    「八十金铢。」

    程宗扬冷笑一声,然後喝道:「来人啊!」

    和程宗扬一块儿回来的祁远闻声过来,叉手道:「公子。」

    「把你打听的价钱给这位师太说说。」

    祁远清了清喉咙,「小的找了四位塑像的师傅,贵寺大小的金刚像便宜的一尊二百银铢,即便贴上金箔,各种料钱连工钱,最贵也不过三百五十银铢。二十金铢的价格,连jiān商也不开的。」

    「听到吗?」程宗扬道:「二十金铢的收条还在我手里,你满世界去打听打听,什么金刚像要一百金铢一尊!」

    「阿弥陀佛,公子息怒。」慈音笑容不改,「想必是公子误会了。这一百金铢并不是一尊金刚像。」

    「那是多少?难道你拿了钱去修十八罗汉?」

    「公子的管家方才也说了,筠州一尊金刚像要不了二十金铢。可恨贫尼苦修律典,不谙世事,拿了公子的善款,立刻找了工匠,如数支付。」慈音说著眼圈不禁红了,「那工匠得了钱,便按二十金铢的价格修了金刚像,谁知公子不小心多给了钱,那金刚像比旁边三尊都大了一圈。方丈师兄当时看到,便晕了过去。

    眼下要改也来不及了,那工匠说,要想四尊金刚像一般大小,只能把旁边三尊搬走,重新塑过。说来都是公子的不是,若非走投无路,贫尼也不好再厚颜再向公子化缘。如今方丈师兄缠绵病榻,每rì以泪流面,贫尼只求公子大发善心,救我师兄一命。」

    这贼尼姑真够不要脸的,眼都不眨就抛出来一车的谎话,竟然怪自己出的钱太多,把金刚像修大了,让香竹寺的方丈看得背过气去。解决的方法是自己出钱再修三尊一模一样的,真当自己是肥羊吗?

    「老师太,就算三座都要重修,六十枚金铢也够了吧?多的二十枚,是给你买棺材的吗?」

    慈音一点都不生气,「施主有所不知。庙的佛像不可随意抛弃,即便破废,也要入土安葬。这多出来的二十金铢,一是安葬三位护法金刚,二是给方丈师兄诊病。二十金铢,已经很紧了。」

    死丫头还在房里,她连面都不露,不知道打的什么主意。程宗扬犹豫著是不是要立刻拍案而起,和这贼尼翻脸。忽然门外一声朗笑,秦会之施施然进来,向慈音深揖一礼。

    「南荒一别,久未谋面,不意今rì重逢,师太别来无恙?」

    慈音笑容僵硬了一下,随即又恢复正常,不过刚才的嘻笑哀态一扫而空,变得高深莫测。

    「原来是秦二。你家侯爷死了么?竟然放你出来。」

    「侯爷身体尚好,有劳师太挂怀。」秦会之恭敬地说道:「倒是令姊,挂念师太得紧。」

    慈音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淡淡道:「少跟我提那个贱人。」

    秦会之从善如流地说道:「师太如凤翔九天,多年来只闻其声,不见其踪。不知师太今rì来此,所为何事?」

    慈音道:「你们程公子欠了我一笔钱,贫尼是来索账的。」

    「老师太!别胡说啊!我什么时候欠你钱了?」

    慈音伸出手,冷冷道:「两千金铢,贫尼拿了便走,从此井水不犯河水。」

    程宗扬叫道:「你这是讹诈!」

    慈音冷笑道:「善哉善哉,公子所言正是。」

    程宗扬一挽袖子就要拍桌,却被秦会之拉住。他似乎对那贼尼颇为忌惮,朝自己猛打眼sè。

    慈音视若不见,啜著茶道:「殇侯手居然伸到筠州来,他是在南荒的泥坑待够了,想出来散心吗?」

    秦会之道:「一直未能知会师太,在下已经从侯爷门下除名,如今是程公子的手下。」

    慈音道:「难怪别人说程老板手下颇有几个能言善辩,长袖善舞的走狗,原来是你的功劳。」

    「不敢。」秦会之丝毫没有因为她的奚落而动怒,态度恭敬地说道:「在下随公子来筠州求财,偶遇师太,可谓有缘。」

    慈音听到「求财」二字,脸上的冷漠顿时不翼而飞,热切地说道,「求财?哪里的财路?」

    秦会之尴尬地咳了一声,「师太……」

    慈音不悦地打断他,「有财大家发嘛,何必这么小气?」然後又换上笑脸,对程宗扬道:「程公子是有名的善心人,若有发财的路径,何妨一起做呢?」

    程宗扬啼笑皆非,看秦会之恭敬的态度,慈音师太身份不会低到哪儿去,可一说到钱财,就原形毕露。真不知道一个出家人怎么会这么贪财?

    「发财的路子倒是有。」程宗扬坐下来喝了口茶,不紧不慢地说道:「只要师太能投些本钱,半年内保你一倍的利润。」

    慈音叹道:「贫尼是出家人,哪里有本钱?」

    程宗扬两手一摊,「那就没办法了。程某事情繁忙,师太若是没有其他事,就请告辞吧。」

    「公子何必拒人千里之外呢?稍等,稍等。」慈音寻思半晌,「若是以物抵押如何?」

    「师太想用什么东西抵押?」

    慈音面带chūn风地说道:「小徒静善,年方十八,生得花容月貌,冰玉做的骨骼,水做的肌肤,公子若是不嫌弃,便按一千金铢的价格,抵押给公子。」

    慈音的提议让程宗扬一阵头蒙,拿活人当抵押品?这贼尼太没人xìng了!

    「你说的抵押,是不是抵押到期,再原样还给你,一根汗毛都不能少?」

    慈音笑咪咪道:「那是当然。」

    「休想!」程宗扬一口回绝,「别说一千金铢,一个铜板我都不会给你!」

    「公子若是不肯抵押,也好办。价格降一半,五百金铢卖给公子。公子纵然拿她当牛作马,也由著公子的心意。」慈音一点都不气馁,鼓动道:「我那徒儿公子也见过,可是个俊俏的小尼姑呢。」

    程宗扬牵了牵唇角,死丫头还准备钓鱼,这鱼都自己跳到鱼篓里来了。

    「五百金铢,就是绝sè的姬妾也买几个来了。」

    「我那小徒虽然剃度过,但论起风情,比那些美姬也不差呢。公子若是还不情愿,便按四百个金铢入股如何?」

    慈音喊价一降再降,最後敲定一百金铢,把徒儿静善卖给程宗扬。程宗扬怕上当,坚持一手交货一手交钱。慈音则要先拿二十枚金铢当利息,剩下的算成她投的本钱,半年之後,付清一百八十枚金铢。

    双方争执不下,程宗扬道:「师太,你空口白话,就想再拿我二十枚金铢?当我羊牯啊!」

    慈音道:「贫尼是出家人,做生意就讲一个信字,从来都是以诚为本。」

    「……师太,你是出家人吗?」

    「阿弥陀佛,贫尼是出家人,不打诳语。」慈音脸不红气不喘地说道:「公子若是怕人财两失,不如货尼找个保人。」

    秦会之立刻的道:「两位慢聊,在下告辞。」

    慈音一挥拂尘,把秦会之扯了回来,「秦二,你方才说得好,相逢便是有缘,如此便与贫尼作个保人吧。」

    秦会之朗然笑道:「在下正有此意!只是秦某身为程公子属下,出面作保,却与情理不合,还请师太三思。」

    「你我江湖儿女,何必拘泥俗礼?难道程公子信不过你么?」

    程宗扬咧了咧嘴,「让师太说中了,让他作保,我还真有点信不过。」

    「原来如此。不知秦二信得过程公子么?」

    秦会之道:「自然是信得过的,只不过公子信不过我,也是没办法。」

    「无妨,你先替程公子给贫尼二十金铢,算是你借给程公子的。你既然信得过程公子,不用担心他不还。如果你担心我与程公子的生意不成呢,就由你来作保。你信不过别人,难道还信不过自己?你自己当自己的保人,这下总信得过了吧?秦二,拿钱来吧。」

    慈音拿著钱囊施施然走远,剩下程宗扬与秦会之面面相觑。

    「jiān臣兄,你好像被人骗了。」

    秦会之缓缓点头,「破财消灾吧。唉,秦某这点积蓄,只怕风吹雨打去了。」

    …………………………………………………………………………………

    直到傍晚,小紫才带著浓妆艳抹的卓云君回来。程宗扬道:「死丫头,你跑哪儿去了?」

    「人家带卓美人儿去道观上香。嘻嘻,那些牛鼻子没一个认出她来呢。」

    「你是知道卓贱人比你还害怕被人认出来吧?」程宗扬心情正好,也顾不得埋怨死丫头出去找事,「哈哈,慈音老尼姑下午来了,你猜她来做什么了??」

    程宗扬得意洋洋地说了下午见面的情形,然後道:「老尼姑答应把静善那个小尼姑作价一百金铢卖给我,只先取二十金铢的利钱,半年之後,若是满意再付余款,若是不满意,还可以退货,一铢也不多要。等於是二十金铢的价格,把那个小尼姑卖给我半年。怎么样?划算吧?」

    小紫同情地看著他,「程头儿,你被人骗了呢。」

    程宗扬点了点头,「那贼尼是够狡猾的,那一番话把jiān诈无比的秦会之都给绕晕了,jiān臣兄钱都拿了,还没回过味来。」

    「大傻瓜,自己被人骗了,还可怜别人,人家好同情你哦。」

    程宗扬一头雾水,「我什么时候被骗了?」

    小紫翘起唇角,笑吟吟道:「慈音巴不得甩掉静善那个小尼姑,偏偏你这条大头鱼就咬了钩,答应买下来。你想要那个小尼姑,偷也行,抢也行,就是买不得。」

    「为什么?」

    小紫眨了眨眼睛,「琵琶花jīng什么时候有徒弟了?」

    「琵琶花jīng?」程宗扬一阵心惊肉跳,「你说谁是琵琶花jīng?」

    小紫白了他一眼,「你说呢?」

    「等等!」程宗扬闭上眼想了一会儿,「秦会之说过,苏妖妇有姊妹三人,其中的琵琶花jīng败在你便宜老爸手里,不知下落,难道是她?」

    「是啊。」

    「可是死jiān臣刚才说慈音的姊姊在南荒——难道不是叶媪吗?」

    「没错哦。苏妲己她们是结义姊妹。叶姨是琵琶花jīng的亲姊。要不然你以为秦傻瓜怎么知道她们的身份的?」

    程宗扬终於明白过来,「……她怎么会当尼姑?」

    小紫笑道:「当尼姑吃的用的都可以化缘,住在庙里又不用出房租,捉鬼、念经还有钱拿。她那么喜欢赚钱,当然要做尼姑了。」

    林清浦只知道玉音庵的慈音师太,对她的来历一无所知。看来琵琶花jīng是败在岳鹏举手下之後,才用了慈音的法号,出家当了比丘尼。王哲一死,曾经被他制服的苏妲己就出来兴风作浪。可岳鸟人死了足足十五年,琵琶花jīng却一直不改尼姑的身份,程宗扬当然不信小紫说的当尼姑好赚钱的笑谈,那么她是有什么忌惮吗?

    慈音与叶媪虽然是亲姊妹,但那句「贱人」,可见姊妹间关系早已破裂,自己纵然有心打听,只怕慈音这些年的经历,叶媪也不了解。

    程宗扬越想越是头大,自己与苏妖妇势不两立,撞上她的结义姊妹,肯定是能下狠手就下狠手。但秦会之对慈音的态度,显然叶媪对这个亲妹妹还有几分香火情。凝羽还随著叶媪疗伤,自己怎么好对叶媪的亲妹妹下手?话说回来,纵然自己放过慈音,慈音若知道死丫头就是岳鸟人的女儿,又怎么会放过她?

    ……说到底只有一句话:岳鸟人,你的仇家实在太多了啊。

n0028.05(506) 捐官

    第五章

    香竹寺,观音堂。

    慈音拿著钱袋进来,正要打开。一条黑白相间的细长物体忽然伸来,像豹足一样轻捷地踏住那只淡黄的丝囊。

    轻风拂过,白sè的纱帷飘荡起来,露出纱帷後一个俊俏的身影。静善一手挽著佛珠,俏生生立在柱旁,一条修长的豹尾弯成弧形,从她身後一直延伸到慈音手边,长及丈许,黑白交错的豹纹柔美中蕴藏著野兽凶猛的力度。

    慈音叹了口气,松开钱袋。

    静善露出一丝不屑的目光,豹尾一卷,把钱袋收了回去,冷冷道:「果然是贼xìng不改,这时候还想著骗人钱财。」

    慈音淡淡道:「小师太还是年轻,哪里知道这世间父子可以成仇,夫妻可以反目,师徒可以冰火不容,亲如手足也可以你死我活。唯一靠得住的,就是这些钱铢。至少不会它们背後给你一刀。」

    静善冷笑道:「你骗了那么多钱,难道能救你一命吗?」

    慈音道:「如果不是我拿钱买命,哪里还能活到今rì?」

    凝在空中的豹尾突然挑起,像鞭子一样朝慈音抽去。慈音拂尘一旋,白sè的细丝旋转著散开,吐出一朵淡红的荷花花蕾。娇艳的花瓣层层绽开,露出里面金黄的花蕊和碧绿的莲蓬。虽然是真气凝成,却维妙维肖,犹如实物。接著她一声清吟,犹如玉石琵琶被一双纤纤玉手拨动,让人禁不住沉醉在优美的旋律中。

    静善眼中闪过一抹妖异的光泽,接著红唇轻动,「咄」的一声轻喝,慈音的清吟随即断绝。那条黑白相间的豹尾从荷影中穿过,将那朵荷花击得粉碎,然後重重抽在慈音胸前。

    慈音的护体真气轻易被豹尾破开,落叶般飘飞出去,跌倒在地。她抚着胸,唇角涌出一股鲜红的血迹。

    静善豹尾在身後昂起,她穿著白sè的僧衣,两条修长的美腿交错著,款款走来,然後一脚踏住慈音胸口,露出一丝嘲讽的笑容,「你想不到他会给你留下一个禁制,而且还泄露出来了吧?」

    慈音脸sè苍白,唇旁殷红的血迹,令人触目惊心。

    静善俏脸一板,寒声道:「你在香竹寺已经住了一月,十天之内再不把玄水玉交出来,我便剥了你的皮!」

    说著她豹尾一挑,扯开慈音的衣袖,从里面挑出一颗佛珠,握在手中,转身离开。

    慈音望著静善的背影,苍白的面孔逐渐变得冰冷,刹那间,她看似寻常的面孔就像拂去尘埃的花间jīng灵,流露出与平常截然不同的冷艳风华。

    …………………………………………………………………………………

    敖润光著膀子提了桶凉水,「嗷嗷」叫著兜头浇下。虽然不是滴水成冰的酷寒天气,但进出都要穿著重裘,那桶水也和冰水差不多。

    敖润这个凉水澡洗得惊天动地,让冯源抱著皮袄在一旁看得直咧嘴,「我说队长,洗个澡用得著这么鬼叫鬼叫的吗?」

    「痛快!痛快啊!」敖润拿著钢针一样的猪鬃刷子在身上刷著,对冯大,法的讥讽理都不带理的,他胸前长著半寸长的护胸毛,像毯子一样虬结成一片,身上肌肉块块隆起,单论身板,三个冯源捆起来也及不上他。

    敖润昨晚一夜没睡,和鹏翼社的人马一起把金铢装船运往荆溪,这会儿刚回来。他拿著鬃刷把自己浑身刷得发红,然後又「嗷嗷」叫著浇了一桶凉水,接著把衣服拧乾,披在肩上,大摇大摆回了房间,一边叫道:「冯大,法!给哥哥生堆火!哥哥要烘衣服!」

    冯源一口回绝,「程头儿吩咐了,今天让我养jīng蓄锐。队长你要用火,我到灶上给你拿。」

    「木柴一股烟火味儿,哪儿有你烘出来的乾净?」敖润道:「我跟你说,你们平山宗的火法,烘衣服最合适……」

    「我呸!我先把你的裤衩都给烧了!让你太冬天光著屁股套皮袄去!」

    程宗扬一边听著两人在外面斗口,一边拿著笔杆,在库房写著辞行的书信。

    来筠州这半月,接连出了王团练和慈音这两桩意外,虽然暂时没有造成危害,但对自己的粮食生意深具威胁。不过在解决这两桩麻烦之前,自己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俞子元坐在他对面,他同样一夜未睡,这会儿看起来却jīng神奕奕。库房所有的金铢都已经转移到荆溪县衙,按照计划,今晚之後,除了祁远在城中的粮铺应付门面,吴三桂、易彪、林清浦、冯源,连同俞子元从鹏翼社带来的几名兄弟,都会转移过去。敖润则和程宗扬同行——毕竟自己来筠州是雪隼佣兵团牵的线,冯源既然留下来,至少敖老大要回去向石之隼覆命。

    「公子要回江州?」

    程宗扬拿起信纸吹乾墨迹,笑道:「这叫制造不在场证据。」

    程宗扬无意久留,今天粮铺挂出每石六百铜铢的收购价,铺面的粮食收购量显著减少,一般人家已经开始惜售观望。相反,来自同行的交易量大增。宏升粮铺大量出货,rì昌行的周老板甚至把库存都全部搬空,从程记粮铺这位少东家身上狠狠赚了一笔。而周边州县的粮商也不肯让筠州这两家粮行吃独食。连rì来,祁远已经陆续谈定十几笔生意,少的数千石,多的上万石。按这样的规模,一个月内,自己手中的存粮就能突破三十万石。

    时间也正好。秦会之文质彬彬,儒雅风流,既出口成章,又写得一笔好字,轻易就博得筠州官府那些文官的好感。通过言谈间将他们无意中透露出的只言片语拼凑起来,没费多少力气就把宋军的後勤供应摸得一清二楚。

    随著年节结束,各地民夫陆续抵达,明天,也就是正月十一,筠州常平仓存粮将从明天起开始启运,以支应烈山前线。从筠州到最前方的金明寨,运粮队伍需要六到八天。而据秦会之打探的消息,宋军的存粮,最多也只能支持八天左右。

    周铭业等人猜得不错,自己的确是在筹划cāo控粮价。不过那些商人只想到官府会调用常平仓平抑粮价,让自己这个不懂规矩的外来商人血本无归,却无论如何不会想到,自己cāo控粮价的手法,会是直接烧掉筠州的常平仓,让他们无粮可调!

    筠州常平仓的数十万石存粮一旦被毁,前线的宋军立刻就将陷入无粮可用的困境,而负责後勤供应的官员只能以最快的速度调集粮草。周边州府的常平仓一旦告罄,粮价将一飞冲天。关系到胜败生死的紧要关头,王团练的威胁,慈音的出现,都成为可有可无的插曲。

    秦会之来筠州的头一天就把常平仓的建筑图搞到手,这些天他去常平仓闲逛没有十次也有八次,有死jiān臣负责放火,已经可以提前庆祝筠州常平仓的末rì。至於程宗扬自己,必须赶在筠州常平仓被毁的消息传到宋军大营之前,回到江州,和孟老大、小狐狸一起面对宋军可能采取的激烈攻势。

    …………………………………………………………………………………

    「草民程宗扬,见过滕大尹。」

    程宗扬来之前,原本想著见到官就叫声「大人」,秦会之一听,赶紧交待这位不懂礼节的家主,无论汉晋还是唐宋,「大人」都是儿子对亲爹的称呼,千万不能乱用。估计家主以前就没少人笑话。对於滕甫来说,直接的就称知州,文雅的称大尹,以滕甫担任过御史中丞,自请外放作州官的身份,叫声州牧也不为过。

    滕甫点了点头,「坐。」

    程宗扬没想到滕甫会亲自接见他,滕甫是一州之主,文官首领,自己只是个外来商人,能递一份书信进去已经不错了,可滕甫看过信,便让人召他在花厅见面。

    滕甫敲了敲信笺,「字写得不错。」

    程宗扬笑道:「不敢掠美,是秦会之的手笔。」

    「会之是个人才。不但写得一笔好字,经义也是极jīng的,处事又干练。如此人物,却做了商贾……」滕甫摇了摇头,「野有遗材,宰相之失啊。」

    当著自己的面夸自己的手下,这墙角挖得也太直接了,程宗扬只好给他来个笑而不言。

    「不过论起仁厚,」滕甫话风一转,「会之却是不及你了。」

    「大尹谬赞了。」

    「你信上说,粮价高昂,本金不足,准备还乡再携带钱款来?」

    「是。在下初来筠州,粮价每石不过三百铜铢,如今已经涨了一倍,铺中虽然尚可支撑,不免捉襟见肘,恐怕有负大尹所托,才要回乡一趟。」

    滕甫叹道:「也是老夫强人所难。你既然是做粮食生意的,依你之见,粮价是否还会再涨下去。」

    程宗扬明白过来,滕甫肯接见自己,还是在担心粮价。毕竟他是一州的父母官,粮食高涨关系到州中的民生,不容他不关心。

    「粮价高低,在下不敢妄言,不过如今粮价高涨,根子还是因为去年秋粮欠收。青黄不接时节,一有风吹草动,粮价立即高涨。」

    秋粮欠收是因为贾师宪推行方田均税法,风吹草动,是贾师宪擅自兴兵,人心动汤。贾师宪身居高位,如此倒行逆施,实是误国之辈!滕甫心里怒气难平,面上却不肯带出来,只点了点头。

    程宗扬继续道:「大尹心怀黎民,数次暗访粥棚,又兴建粮仓,供应饥民。在下虽是商贾,但仁义之道,匹夫有责。」

    「好,好!」滕甫赞许几声,问道:「听说你的粮铺今rì收购粮食的价格已经是每石六百铜铢?」

    程宗扬按著编好的说辞道:「在下是外来商人,每rì施粥耗用粮食极多,除了提价收粮,没有别的门路。但在下与大尹有约在先,粥棚要一直常设下去,直到所有民夫还乡。市面粮价四百铜铢,我便用五百铜铢收,市面五百铜铢,我便拿六百铜铢收,为保证外来的民夫和城中的饥民有口饭吃,在下即便倾家荡产,也在所不惜!」

    程宗扬这番话只能骗鬼,他与秦会之对滕甫的看法一致,这位知州虽然品行高致,学识jīng深,但对经济一无所知。换作其他商贾,立刻便猜到他挑动粮价上涨不怀好意,但滕甫是行事方正的君子,正是君子欺之以方。粮价上涨,不得不高价收粮——这也是因为程宗扬前面有施粥的先手,换作另外一家带头涨价,滕甫少不得会起疑,但程宗扬说出来,只会让滕甫大为感动。程记粮铺只收不卖,收来的粮食都施了粥,维持地方稳定,又从哪里赚钱去?

    滕甫感叹良久,「只是亏了你了。」

    程宗扬笑道:「施粥再久,也有个了结的时候。在下在筠州的生意,却是打算常作的。不瞒大尹说,那天在城外许诺粥棚一直设下去,实是在下一时冲动,事後也有些後悔。只是没想到大尹微服亲至,又建了粮仓给在下使用。能让大尹青眼有加,在下花再多的钱也买不来。纵然有些肉痛,也硬著头皮做了。」

    滕甫大笑道:「老夫青眼,怎抵得了你万贯家财?」

    「滕大尹名满天下,能得大尹垂青,何止千金?」

    「既然你如此义举,老夫也不能让你白做。」滕甫道:「便将你施粥用的粮食折成钱铢,老夫亲写扎子,为你捐个员外郎的官职。虽然是虚职,也算有个身份,往後见著官员,至少不必跪拜。」

    捐官?员外?程宗扬嘴角抽搐了一下,想像自己戴著方帽,挺著肥胖的大肚子,走路一摇三晃,被街坊尊称一声「程员外」的可憎模样。

    「……大尹,不合适吧?」

    滕甫道:「朝中文恬武嬉,斗虫玩物之徒,尚居高位。何况纳捐只是给你一个官身,并不要你去做官。经商虽然利润丰厚,终究不是传家之计。」

    斗虫玩物这句,可是有所指的,贾师宪自己不检点,也难怪别人讽刺。程宗扬道:「大尹一片好意,可在下是建康人。」

    「我宋国亦有客卿。」滕甫不容他推辞,「工部屯田司掌管官营田地租种,便是屯田司员外郎吧。待你回来,老夫亲自与你讨一份告身。」

    程宗扬推辞不过,只好接受了滕甫这片好意。

    程宗扬对这个员外的身份腹诽不已,秦会之听完却是讶然,「员外郎?滕知州真这样说的?」

    「可不是嘛。jiān臣兄,帮我想个法子推掉吧。」

    「万万不可!」秦会之道:「员外郎可不是小官,即便是虚职,对公子将来行事也方便百倍。滕知州一向方正,从来看不起拿钱买来的捐官,况且工部的屯田员外郎轻易也买不来,多半他是亲自上札子,荐举公子。」

    秦会之解释说,宋国官员出身最正式莫过科举,由进士得官。除此之外,还有老子当大官,给儿子挣来的荫补官;靠大臣荐举的荐官;拿钱买卖的捐官。捐官对老百姓来说是官,在朝中却是最让人看不起的一种。相比之下,荐官还要好一点。滕甫多半是不想让他承自己的情,才说是捐官。

    「临安人手里有几贯钱的,多半被人叫做员外,可真有员外郎官职的万中无一啊,程大员外!」

    「你给我闭嘴吧!死jiān臣!」

    秦会之笑道:「员外息怒。小人只问一句,捐官的履历要不要小人来写?」

    「怎么不写?」程宗扬没好气地说:「不要白不要。对了,我这员外和王团练的团练哪个大?」

    秦会之笑道:「团练是地方从八品的闲职,说白了不过是个乡兵头子,怎么能与屯田司正七品的员外郎相比?」

    员外郎才七品,团练比员外郎还低三级,这么个芝麻绿豆大的小官却是筠州一霸,地头蛇的威风真是了不起。

    程宗扬道:「盯著他,免得他坏咱们的事。」

    「今晚长伯亲自去。」秦会之摩挲著手指,悠然道:「天乾物燥,月黑风高,正是杀人放火的好rì子啊。」

    …………………………………………………………………………………

    存放的钱铢搬运完毕,众人随即去了荆溪,只留祁远在粮铺。敖润和两名鹏翼社的兄弟也已经备好车马,在外面等候。

    首先离开的是申婉盈,经过卓云君多rì来的误导和引诱,更要紧的是这些天来的欢好。短短几天时间,申婉盈就从疑惑,到对师傅的言辞深信不疑。程宗扬把她裹胁到筠州,是担心她走漏风声,现在洗脑成功,不怕她反水,便派了两个人,送她回沐羽城。

    得知只有自己独自返回沐羽城,申婉盈显出几分失落,还是卓云君解劝,说如今教中有小人作祟,掌教伏龙在涧,身边不能有太多人。异rì掌教重执权柄,定然会让她成为内室门人。况且她一个年轻弟子,能和掌教双修数rì,已经是难得的福份,将来受惠无穷。申婉盈听师傅如此说,才依依不舍地去了。

    诸事齐备,小紫和梦娘先上了马车,接著浓妆艳抹的卓云君被程宗扬拥著,依人小鸟般从房内出来。

    有死丫头可以斗口,有梦娘可以欣赏姿sè,还有供来消遣的卓贱人,这趟旅途一定不会寂寞。筠州的局已经布好,有秦会之在,自己也不可能比他做得更好,尽可以後顾无忧。

    程宗扬将王团练和慈音抛在脑後,一挟马腹,坐骑当先冲出,意气风发地说道:「走!我们回江州!」

n0028.06(507) 好水川

    第六章

    江州。金明寨。

    刘宜孙盘膝坐在地上,旁边的饭菜已经结了一层薄薄的冰渣,却一口都没有动过。他盯著墙壁上黄泥乾裂的纹路,黑sè的瞳孔彷佛深不见底的渊潭。

    这座囚牢还是他带著三川口败阵的士卒们修建的,没想到自己却成了第一个犯人。数rì前,黄德和的密奏送至临安,一句「捧rì军左厢都指挥使刘平暗中通匪」,将已经堕下悬崖的刘宜孙彻底打入深渊。

    这次调动的宋军士卒,包括大多数禁军指挥使,都以为本次出征是向晋国借路,剿灭江州的匪寇,私下里没有少嘲笑晋军的无能。刘宜孙却知道事情并不这么简单,父亲虽然没有对他吐露过内情,可星月湖大营却是他从小耳熟能详的名字。只看这些年来,宋国从君王到朝中重臣,再到军中,都对曾经风云一时的星月湖大营讳莫如深,以至於年轻士卒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对手是谁,就知道宋国上下对那个人的忌惮。

    黄德和的诬告,正戳中宋主和当权贾太师的痛处,朝中的反应也无比激烈。

    刘宜孙得知,自己在临安的亲人已经悉数下狱,连生还的中级军官,包括王信、种世衡和郭逵也受到怀疑,与自己同时被囚。

    一名士卒悄悄进来,拿走结冰的饭菜,又递来一份热汤,低声道:「都头,吃点东西吧。」

    刘宜孙道:「我不饿。」

    军中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他是被冤屈的,三川口一战幸存者还有不少,几千双眼睛都盯著是谁首先逃跑。按照军律,黄德和弃主将逃生,导致全军溃败,最轻也是死罪。可谁都没想到黄德和会在密奏中,直指刘平与星月湖余孽勾结。普通士卒不知内情,知道内情的将领,谁又肯牵涉进去?

    黄德和这记诬告刁钻yīn毒,算准了没有人肯火中取栗,替刘平剖清与星月湖的关系。宋国以文御武,即使夏用和那样成名已久的高级将领,在贾太师面前也如同仆役小儿。以武将的身份替刘平诉冤,只怕星月湖三字刚说完,就被推出去斩了。

    热汤渐渐凉去,刘宜孙仍一动不动保持著刚才的坐姿。好在父亲遗泽尚在,营中军士也知道他受的冤屈,没有人来为难他。坐牢这几rì,反而让他从繁重的劳作解脱出来,难得的休息了几天。

    那名士卒又进来道:「刘都头,有人来看你了。」

    「宜孙,你怎么这幅熊样?」

    随著一个自信满满的声音,一个年轻人踏进牢房。他和刘宜孙差不多年纪,顶盔贯甲,身手矫健,一看就是将门子弟。

    刘宜孙扭过头,勉强牵了牵唇角,「任兄,你怎么来了?」

    来的是龙卫军左厢都指挥使任福的儿子任怀亮,因为都出身将门,又同在禁军任职,两人在临安时就一向交好。这次刘宜孙是先锋,任福的龙卫左厢军是後军,两人一同出征,第一次见面却是在牢房内。

    任怀亮端起架子,板著脸对那名士卒道:「我和你们刘都头有话要说,你先出去吧。」

    等士卒离开,任怀亮就露出原形,他摘下头盔扔到一边,然後朝刘宜孙眨了眨眼,从怀中摸出一大包熟肉出来。

    「牛肉?从哪儿来的?」

    「昨天旁边州县送来劳军的酒肉,我专门给你留的。」

    刘宜孙不信,「朝中三令五申,禁止宰杀耕牛。劳军怎么会用牛肉?」

    任怀亮嘿嘿笑了两声,「我没说完,这是县里带来拉车的牛,我看著眼馋,顺手给宰了。」说著他又从怀中摸出一只盛酒的银扁壶,「来!抿一口祛祛寒!哎呀,你怕个鸟啊!没影的事,还真能冤屈你了?撑破天坐半个月牢就出来。」

    刘宜孙拿起银扁壶灌了一口,烈酒入喉,彷佛一条火线直烧到胃里,辛辣无比。

    任怀亮抓起一块牛肉,边嚼边道:「黄德和那杂碎,让老子撞上他,非给他来个一刀俩眼儿!我呸!监军的太监,没一个好人!」

    刘宜孙被酒水呛到,咳嗽一声,抹了抹嘴唇,「也不能这么说。不过黄都监辱及先父,我刘宜孙与他不共戴天!」

    任怀亮看到他眼中的泪花,想起刘伯伯往rì的英姿,心里也不好受,「刘伯伯一世英雄,却被小人算计。娘的!那伙匪寇连番施诈,真够下作的!」

    刘宜孙捏著银扁壶的手指微微发白,不言声地又灌了一口。

    「一群乌合之众,我大军一来,就龟缩在城中。」任怀亮越说越恼,「夏帅也真是,空放著十万大军,就年前虚攻一次,连江州的城墙都没摸到便回来了,天天离著江州城远远的建寨挖沟。我就纳了闷了,这是谁打谁啊?难道怕几千匪寇冲出来,把咱们一锅端了?」

    任怀亮一边说一边摇头,「夏帅真是老了。也不想想朝中一帮文官盯著,夏帅这么拖下去,畏敌如虎,怯战的罪名可跑不了。」

    刘宜孙道:「你我是武职,这些话不好乱说。」

    「要不是你,我会说这些吗?」任怀亮哂道:「难道你还会告发我?」

    刘宜孙摇了摇头,任怀亮与他父亲任福一个xìng子,胆大包天,好勇斗狠,言辞无忌。

    正说著,远处突然响起一声号角,片刻後一名亲兵奔进来,掩不住地满脸喜sè,「衙内!江州城里的乌龟出来了!」

    「什么!」任怀亮一下跳了起来。

    「第四军的常鼎常指挥使先和敌寇交上手,这会儿任将军刚从夏帅那里请了军令,正招集众将出兵。」

    任怀亮抓起头盔,像火烧屁股一样拔腿就跑,「妈的!天上掉馅饼啊!这份功劳可是我们龙卫左厢军的了!宜孙,看我替你多斩几个敌寇的脑袋!」

    「怀亮!小心!」刘宜孙在後面叫道:「那伙敌寇非同一般,告诉任伯伯,万万不要轻敌!」

    任怀亮满不在乎地说道:「知道了!你就放心吧!」

    …………………………………………………………………………………

    龙卫军与敌寇遭遇完全出於意外,宋军为了围困江州,在城南和城东建了金明和定川二寨,由捧rì军和龙卫军分别驻守。江州西面是大江,东面南面都是平原,城北靠近烈山支脉,地势崎岖,不适合扎营。为了防止敌寇弃城逃蹿,宋军逐rì派出游骑,在城北巡视。没想到龙卫左厢第四军的骑兵却捕到一条大鱼,城外竟然有十几辆大车的物资正悄悄运往江州北门。龙卫第四军的骑兵随即出动,拦截敌寇的车队。

    不知道车上究竟装载的什么物品,看到车队遇袭,一直在江州龟缩不出的敌寇居然派出数百人接应,拼了命要将大车抢回来。第四军指挥使常鼎接到敌讯,立刻出兵猛扑江州北门,截断敌寇退路。那些悍匪见状顾不得入城,便护送车队一路向北逃跑。

    「那些贼寇跑得却快。」常鼎道:「见我军断其後路,立刻北遁。」

    「刘肃呢?」说话的是龙卫左厢军主将任福,他年逾四十,体格高大威武,鞍侧挂著两柄四刃铁筒。捧rì、龙卫四厢都指挥使中,刘平进士出身,石元孙是石守信之孙,葛怀敏是葛霸之子,都出身将门,只有任福是从士兵做起,一路当到都指挥使,在禁军中声名显赫。

    常鼎道:「末将担心贼寇施诈,与刘指挥使轮番追击。接战中,抢得敌寇大车一辆。」

    士卒掀开车上的油布,只见里面放著数十根铁枪一般的巨箭,尾部是铁制的翎羽。众人都是军中宿将,一眼看到,不由倒抽一口凉气。有人叫道:「一枪三剑箭!」

    任福脸sè冷了下来。一枪三剑箭因一次发shè三支而得名,这种铁制的巨型弩箭只有一种弩机使用:三弓床弩,俗称八牛弩。八牛弩最大shè程超过三里,超远的shè击距离和极强的力道,使宋军多次以此击杀敌军大将,同时也是宋军的绝密武器。江州的贼寇居然有八牛弩,此战之後,军器监的官员们恐怕要被全部清洗一遍。

    不过任福对那些文官的命运没有兴趣,他关心的是八牛弩一旦在江州城头出现,会给攻城的宋军造成什么样的伤害。

    任福沉声道:「立即回禀夏帅!」说著他一磕马刺,率军朝北急追。

    得知敌寇出城,任福便向主将夏用和请令出兵,但夏帅上了年纪,与以往的果决判若两人,只允许他袭扰,严禁追击。现在敌寇的运输物资中发现了一枪三剑箭,便是夏用和亲至,也得穷追下去。

    但刘平兵败的yīn影尚在,任福连续发出命令,除战斗力稍弱的第九、第十军以外,将其余八个军全部召集过来。纵然敌军有埋伏,两万军队也超过江州所有敌寇数倍。任福对自己的龙卫左厢军信心十足,单论实力,龙卫左厢军恐怕是宋军最强的一支,军中猛将云集,随便拉出来一个,都不逊於其他的禁军名将。

    …………………………………………………………………………………

    程宗扬拿著黄铜望远镜注视著远方的地平线,在他左侧,是倚著马匹的萧遥逸和雪隼佣兵团的副团长石之隼,右侧则是自己手下四名上尉:臧修、徐永、杜元胜、苏骁。

    程宗扬的一团由谢艺留下的一营和萧遥逸的六营组成,由於没有直属营,实力最为薄弱,因此整个雪隼佣兵团都被调拨过来,组成左翼联军。自从知道石之隼暗中窥视月霜,程宗扬就对这位佣兵团长深具戒心,因此把小狐狸也拽上。萧遥逸交了兵权,被孟老大打发去守城,正因为无缘参加此役准备哭给孟老大看,程宗扬雪中送炭的义举,让他这会儿还绷不住要笑。

    「差一刻七点。哦,是辰时。」萧遥逸低头看了看闹钟,然後抬头望著程宗扬,又由衷地说了一遍:「程哥,你真是我亲哥!」

    「你都说了一百多遍了。」程宗扬没好气地说:「就你头发留那么长,看起来跟娘儿们一样。」

    萧遥逸换了一声星月湖的军服,愈发英武,只不过他军帽下的头发却披到肩後,用一条丝带束著,让他肃杀的军人形象中多了几分柔美的飘逸。

    萧遥逸嘀咕道:「你以为我想留啊?打完这仗,我还要戴冠呢。程哥,不如咱们两个换换,你来当江州刺史,我来替你当团长。」

    「嘘!」程宗扬打断他,低声道:「来了。」

    「不对啊。」程宗扬看著远处的烟尘,喃喃道:「看样子只有一万出头。其余的军队哪儿去了?」

    「分兵了。」臧修看著刚递来的军报道:「龙卫军追到川口,兵分四路。主将任福带领第一军桑怿、第四军常鼎、第五军刘肃、第六军王庆为一路。第二军朱观、第三军武英为一路,第七军赵津和第八军的王硅策应。」

    萧遥逸啧啧两声,「大战在即还分兵,任将军是疯了吧?」

    程宗扬道:「侯二哥挑的好地方,好水川这地形,两万人怎么也铺展不开。

    何况人家分出来一路都比你整个星月湖大营的人多。」

    「也多不了多少。现在我们星月湖可是满员,整整八个营,两千四百人。况还且有老石的人马。真打起来,他们全部加一块儿也占不了多少便宜。」萧遥逸扭头看著石之隼,笑嘻嘻道:「是吧,老石?」

    这些天两人已经混得稔熟,石之隼带来的六百名雇佣兵,还有两架八牛弩,说是价值万金也不为过。如果不是他居心难料,萧遥逸真想交这个朋友。

    石之隼两手笼在袖中,瘦削的面孔因为即将来到的大战而微微绷紧,闻言只点了点头。

    好水川之战的计划是侯玄提出的,计划以星月湖大营全部主力,在野战中重创龙卫左厢军。星月湖大营主力出战,必定导致江州城防空虚,最大的危险是宋军趁机攻城。好在星月湖人马并不多,江州城内包括民夫在内有近万人,少了两三千人,一时也看不出来虚实,只要速战速决,赶在宋军反应过来之前,完成战斗目标,撤回城中,宋军即使大举攻城,众人也有信心守的住。

    侯玄挑选的战场好水川,位於江州城北四十里。江州城北说是山地,其实是高地,来自烈山余脉的雨水长年冲刷,在平原上留下一个巨大的扇形冲积区,三十多里范围内地形沟壑纵横,最主要一条被称为好水川,说是川,却没有水,川中宽度不过一百余步,深度却超过两丈。此时星月湖大营主力就在川中等候龙卫军的到来。

    根据原定计划,战场左翼由程宗扬一团的两个营和雪隼佣兵团组成,数量一千二百人。右翼是侯玄的三个营,数量九百人。中路则是孟非卿亲自出动,除了他的直属营以外,还有从未出过手的斯明信和卢景,数量同样是九百。另外还有两百名左右的雇佣军作为辅兵。全军总数超过三千人,但对手却是两万jīng锐,比起三川口一战的比例更加悬殊。

    月霜也在中路,她刚升了少尉,负责指挥一个排。程宗扬可以想像,孟老大肯定把手下最出sè的人手全挑出来交给她,况且还有秋小子那个跟屁虫,只怕这场大战下来,她连根汗毛都伤不到。

    程宗扬昨rì刚刚抵达江州,随即接到林清浦从荆溪传来的讯息。他离开筠州的当晚,秦会之与冯源联手潜入筠州的常平仓,一场大火下来,仓中积存的五十万石军粮被烧掉九成有余。之所以剩下一万多石,是秦会之趁著救火,带领民夫从火场中抢出来,顺手给搬到自家仓中,眼下都已经姓了程。另外一千来石压仓底的陈粮,秦会之发现连猪都不大爱吃之後,便很慷慨地送到知州衙门。於是筠州常平仓一场大火,损失惨重,秦会之本人却戴著不避危难,积极组织民夫灭火和维持秩序,救灾有功的平民义士等光环,受到筠州官府的表彰。

    面对一脸憔悴的筠州官员,秦会之动情地说:「秦某虽是外乡人,却早把筠州当作自己的家。这次常平仓遭受天灾,各位官长奔走救援,辛苦之状,筠州数十万父老有目共睹,连秦某本人,也多亏了各位长官指挥有方,才救出一点粮食。

    尺寸之功未立,却受此表彰,草民愧不能受。」

    一众官员都感叹良久,道是天灾难免,我们这些官员辛苦,那是份内的事,秦先生的义举却是难得,这表彰无论如何也得收下,也好让我们回去向滕知州覆命。

    程宗扬也佩服之极,死jiān臣放了火,抢了粮,受了表彰,还讨好了筠州的官员,又顺带把失火的责任推到老天爷身上,别人是一鱼两吃,他是一条鱼来回吃八遍,每次都能吃出新鲜来,真是太人才了——筠州的官员实在应该给他立个牌坊。

    常平仓被焚的消息确认之後,孟非卿立刻抓住时机,抢在消息传到金明寨之前,开始好水川一战。若此战取胜,宋军丧失两成jīng锐,又得知即将断粮,唯一的选择就是撤军。

    好水川地势崎岖,星月湖大营以八牛弩专用的一枪三剑箭为诱饵,引来龙卫左厢军的任福,一入川口,就分成数路佯作逃蹿。任福果然上当,他根据车辙、足印,以及路旁抛弃的大车判断,敌寇有车十四辆,人数在三百上下。於是任福调集麾下的八个军,全力出击。这是为了防止重蹈刘平的覆辙,任福才不惜使出苍鹰搏兔的手段,即使敌寇有诈,两万人马也足以把敌寇撑死。孰不知这一切都落在侯玄的算计中。

    烟尘中隐隐可以看见宋军的旗号,石之隼眯起眼睛,「是桑怿。」

    「老石真好目力,难怪暗器玩这么好呢。」萧遥逸赞叹两声,然後道:「程兄,石老哥,你们知道孟老大为什么选龙卫左厢军吗?」

    石之隼笑而不言,程宗扬道:「软柿子还是硬柿子?」

    萧遥逸笑了起来,「硬!第一军指挥使桑怿,你猜他什么出身?六扇门!别人是独行大盗,他是独行捕快。六扇门虽然也杀贼,可谁都没他杀得多,为人又有谋略,索xìng让他转了军职,这次出征才加入的龙卫军。」

    「第三军指挥使武英,是客卿出身,多谋善战。任大将军让他分兵,就是因为武指挥使为人谨慎,把他踢开,免得他在旁边劝说碍手碍脚,而且有他领军也放心。第八军指挥使王硅,禁军猛将,擅使铁鞭,不逊於刘平手下的郭遵。他的出身你怎么也猜不到,」萧遥逸微笑道:「太乙真宗!想不到吧,一个猛将,居然jīng通yīn阳术算。」

    程宗扬恍然道:「难怪那次郭遵看到月丫头用真武剑,只擒不杀。他既然是太乙真宗的,为什么不追随王师帅呢?」

    「王硅比师帅从军更早,而且和岳帅结过梁子。」

    「……你能给我找出来一个跟岳帅没仇的例子吗?」

    「有啊。」萧遥逸连忙分辩道:「第二军的指挥使朱观,跟孟老大的关系就好得很。如果不是他当时已经有了军职,差点儿就进了我们星月湖。」萧遥逸叹了口气,「跟老朋友交手,孟老大心里也不好过吧。」

    程宗扬冷笑道:「少给我转移话题。我问你的是岳帅,你把孟老大拉出来说什么呢。」

    萧遥逸讪笑道:「一时想不到,不代表没有嘛。说不定我明天能想起来呢。

    嘿嘿,刚才说了那么多猛将,还没提到主将任福。任大将军当年和岳帅一起打过真辽,孤军夜袭百里,攻破白豹城,一战成名。龙卫左厢军人才济济,尽是龙虎之辈,能打掉他们,宋军十成战力,至少要折掉四成。」

    好水川由烈山余脉流下的雨水冲刷出一条条深沟,形成一个倒执的扇形,合并一处流入大江。宋军在川口分兵,不可避免的越行越远。任福亲率四个军近万人的主力衔尾疾进,与朱观和武英的距离相隔已近五里。

    一直沉默的石之隼忽然道:「任福好勇斗狠,现在的速度已经是克制了。」

    程宗扬拿著望远镜道:「看得出来。相比之下,武英那边够慎重的。」

    比起任福主力的士气如虹,朱观与武英的第二军和第三军一边行进一边不辞劳苦地派出士卒翻过山梁,与两侧第七军的赵津和第八军王硅联络,始终保持著相同的进度,这使他们与主力的距离相隔更远。

    不过在这样的地形中,自己一方的通讯联络也困难得多,随著任福军在川中迂回转进,被山梁一隔,连程宗扬也看不到他们行进到哪个位置。已方数量只有任福一路人马的三分之一,如果不能同一时间及时投入战斗,倾全力攻灭宋军一路,敌众我寡之下,这场仗不用打就输了。

    程宗扬正嘀咕孟老大会怎么指挥三路相隔数里的人马同时出击,忽然间,一片白鸽带著尖锐的忽哨声,从里许外的山谷飞起。

    萧遥逸jīng神大振,「任福进来了!」

    看著漫天的白鸽,程宗扬终於想起历史上出现过的一幕。满川龙虎辈,犹自说兵机。这就是宋军那一川战死的龙虎jīng锐了。

    …………………………………………………………………………………

    任怀亮抛下手中的银泥盒,气怵怵道:「娘的!谁在盒里塞这么多鸽子?」

    宋军前锋追逐敌寇,却在川中看到几百个银白的泥盒,里面还有扑楞扑楞的声音。桑怿担心有诈,命令停军等待主将。任福亲自赶来,也琢磨不出银泥盒中藏的是什么,便让人打开。谁知银泥盒里面都是鸽子,刚打开就飞了出来。

    尖锐的鸽哨声拉开了好水川之战的序幕,接著一杆两丈高的大纛出现在远处的山梁上。大纛的旗杆是新制的,旗帜却彷佛经历过无数沧桑,上面布满创痕。

    腥红的战旗上,一个巨大的岳字即使隔著两里的距离,也清晰可见。

    那道山梁正处在川口的位置,川谷形成一个丫字形。宋军追逐良久的两辆大车此时就停放在山梁下。任福瞳孔微微收缩,望著大纛下那个雄伟的身影,一字一字说道:「孟非卿!」

    鸽哨响声未歇,周围便伏兵四起,第一波箭雨便让近百宋军失去战斗力。任福连眉毛也没有动一下,他挺直身躯,沉声道:「敌寇主力既然在这里,倒省了我们再跑路。敌寇即使倾力而来,也不过数千,我军却有两万!只用一军便足以扫平他们,何况我有八部龙虎之师!谁替我把岳贼的旗帜拿来!」

    旁边一名牵著马匹的将领欠了欠身,却没有作声。任福知道他为人一向沉默寡言,也不以为意,下令道:「桑怿!你带第一军去!只要拿下岳贼的战旗,就是大功!」

    桑怿身材矮小,貌不出众,怎么看都不像是勇力过人的武将。他腰间悬著一柄长剑,因为从军,以前惯用的铁尺换成一支铁简挂在鞍侧。

    另一名将领高声道:「末将请战!」

    他身高六尺,足足比桑怿高了一个头——事实上龙卫军即使普通士兵,身高也在五尺七寸以上,合一米七七,上四军中天武军更是要求五尺八寸,合一米八的身高。桑怿能进入禁军,完全是特例。

    桑怿忽然道:「我只带一个营。剩下的布阵。」说著他翻身跃上马背,拔剑朝自己军中一指,挑出一个营来,朝前方的战旗杀去。

    任福知道他是趁敌寇立足未稳,抢先踏阵,好给自己留出时间布阵。毕竟宋军步兵坚阵天下闻名,只要能够结阵,就立於不败之地。但好水川地势狭窄,而且长途追逐之下,四个军近万人在川中拉出两三里的距离,最快也要半个时辰才能结好阵势。

    任怀亮看著桑怿仗剑而出,不禁眼红,叫道:「爹爹!」

    任福瞪了他一眼,然後一挥手,「去吧!」

    任怀亮欢呼一声,带著自己一个都的骑兵跟随桑怿一道杀向前去。随著敌寇伏兵四出,川中已经有数处开始激战,任福不去理会,接连下令,收拢士卒,开始结阵。

    桑怿伏在马上,不断出剑挑飞shè来的箭枝,迅速逼近敌寇战旗所在的山梁。

    相距还有百余步的时候,两辆并排停在山梁下的大车忽然朝两边分开,油布覆盖的车尾拖出一道环状的物体,彷佛一道不断拉长的黑sè巨蟒,顷刻间便将山梁连同两侧的谷口全部封住。

    最前面的几名宋军骑兵不由自主地放慢速度,彼此交换著惊愕的眼神。任怀亮更是张大嘴巴,吃了一口的灰尘也忘了吐掉。

    敌寇的大车上载的并不是八牛弩箭,而是一堆环状的铁丝。那道铁丝环竖起来有半人高,上面密密匝匝拧著两寸长的铁刺。无论人马,只要撞上去,就少不得一身是伤。

    这种铁丝网放置极为容易,只要拖出来,就自然而然地竖起成屏障。而且它呈环形,根本无法推倒,最多只能接近後想办法斩开。比起六朝军队惯用的鹿角和竹签,这种铁丝网优势极大,半人的高度使骑兵根本无法策马跃过,也不能靠马匹的蹄铁强行践踏,想把它斩断免不得费一番力气,要接起来却极容易,而且战後收拾起来也方便,不用像散置的鹿角和铁蒺藜一样担心遗漏。

    任福在阵後窥见,脸sè又冷了几分。周围几名将领都是头一次见到这种别出心裁并且易施难攻的防守器具,不由相顾失sè。任福旁边的亲兵队长刘进却是当年与主将一起出过兵的,失声道:「铁丝网!将军——」「住口!」任福冷冷道:「一道铁网,能奈我何!刘肃!常鼎!去後路收拢你们的兵卒!」

    刘肃和常鼎的第四军、第五军最早开始追击,为了节省马力,此时都堕在後面。二将回过神来,齐声应诺,带著亲兵朝後奔去。

    敌寇突然拖出的环状铁丝网转眼就将通途变成险地,不仅让冲阵的宋军骇然惊惧,连石之隼也为之愕然,半晌才道:「岳帅奇思妙想,今rì方得一见。久闻星月湖大营多有奇技,果然名不虚传!」

    萧遥逸一脸得意,献宝似地对程宗扬道:「程兄,咱们的铁丝网怎么样?想不到吧?」

    程宗扬心里暗骂,好你个岳鸟人,我还准备作上一批,在守城时大显身手,结果又让你给抢先一步。少显摆一点你会死啊!

    石之隼连声称奇,又道:「这铁丝网若要打造也不甚难,难就难在如何把铁器打造得如此柔韧。虽是jīng铁,却如丝绳一般。」

    程宗扬道:「哪里用打造,都是拉出来的。」

    这下轮到小狐狸愕然了,「你知道怎么做的?」

    程宗扬耸了耸肩。石之隼道:「怎么可能!铁器易折,一拉之下还不寸寸断裂?」

    「那是炼铁的方法不对。」

    萧遥逸紧接著问道:「哪里不对?」

    程宗扬道:「石炭。」宋国吃亏在太早用煤,当时又没有炼好的焦炭,煤中含硫,导致铁质脆硬。如果用木炭,效果会好得多。

    萧遥逸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拳头,就和程宗扬一口说出沙发那次一样,看著他的眼神整个都变了。

    程宗扬忽然一笑,「你们岳帅是不是作梦都想造一挺机枪出来?」

    萧遥逸佩服地看了他一眼,然後低声道:「已经造了,不过是机炮。一会儿你就能看见。」

    「不是吧?」程宗扬满脸遗憾地说道:「怎么就没炸死他呢?」

    …………………………………………………………………………………

    刘肃带著亲兵逆著人流朝自己的军队驰去,两侧的山梁上不断有冷箭shè来,宋军盾手在外掩护,其余士卒各自按照所属的队、都、营、军收拢。但好水川最宽处也不过百余步,地势曲折多变,整支大军犹如一条长达三里的巨蛇,前後不能相望,只有在山梁上才能看到蛇身各处不停爆发出激战。

    远远看到第五军的旗帜,一名亲兵拿出号角,准备召集诸营结阵。刘肃一把夺过来,放在嘴边,接著苍凉的号角声在谷中响起。眼下是分秒必争,早一刻结阵就能早一刻稳住阵脚,早一刻展开反击。

    刘肃不担心己方会败,毕竟自己身边有四个军的龙卫军jīng锐,武英、王硅这些猛将也随时会投入战场。

    忽然亲兵惊叫道:「将军!」

    刘肃扭过头,只见几名穿著黑sè军服的敌寇出现在山梁上,接著推出一个古怪的物体。

    那物体像一只水桶,铁制的桶口有尺许大小,桶身长约两尺,朝天放置,尾部的小孔中伸出一根棉线。一名敌寇拿出火褶吹了吹,点燃棉线。旁边的匪贼从容不迫地用一条薄纱蒙住桶口,然後把铁桶倾斜下来,朝著自己的方向,接著铁桶猛然向後一挫,发出一声雷霆般的震响。

    刘肃眼看著桶口喷出一股浓烟,那层薄纱一瞬间化为乌有,紧接著无数细小的铁蒺藜从桶口飞出,雨点般将自己笼罩起来。

    刘肃竭力拔出佩刀,还没有举起,就连人带马栽倒在地。离他最近的几名亲兵也被波及,浑身钉满铁蒺藜。他左眼也中了一枚,温热的鲜血不断流淌,他看到周围的亲兵朝自己冲来,叫喊声却渐渐变得模糊。

    「真的是星月湖大营的贼寇啊……」刘肃脑中浮出最後一个念头,然後手指一松,佩刀滚到一边。

    「这种机炮shè程不远,最多只能打二十步。准头更靠不住,岳帅原本准备在里面装上铁丸,但一打就飞得没影儿了,只好换成满天星。平时没什么用,碰到人多的时候,打出去总能捞到个把倒霉的。」萧遥逸苦著脸道:「就是火药太贵了,一股烟就打掉我好几十个银铢。」

    程宗扬道:「你们岳帅也太缺德了吧?铁蒺藜上还带毒的?」

    「那东西打到身上也扎不深,不带毒就没用了。」

    「打过去把人毒死?这机炮也太次了吧!」

    「机炮最大的功效不是杀人,而是吓人。」萧遥逸低声笑道:「你瞧,没人敢过来了吧。哈!好像打到个大家伙,看那盔甲,是军指挥使吧?啧啧,他可真够衰的。」

    机炮刚才那一发shè程才十几步远,如果不是从上往下打,能不能捞到人命都是问题。不过机炮虽然只是个吓人的东西,可效果奇佳,宋军拚死抢了主将的遗体就远远退开,惊惧地看著敌寇手中的火褶。那几名敌寇把炮口转到哪一边,那边的宋军就cháo水般退却,等於仅用三个人就扼守住百步长一段山梁。

    刘肃jīng良的甲胄阻挡了大部分铁蒺藜,但脸上中的几只却要了他的xìng命,他也成为好水川一战第一个战死的军级指挥使。

n0028.07(508) 将军百战死

    第七章

    看到敌寇拉出铁丝网,任怀亮先是一怔,接著眼睛亮了起来,一边吐著嘴里的灰尘,一边叫道:「好东西!孩儿们!拿我的斧头来!」

    桑怿默不作声,坐骑却越奔越快,迅速超过最前面几名骑兵,一路绝尘。在距离铁丝网还有四五步的时候,他一兜坐骑,战马侧向一边,贴著铁丝网横向奔驰。

    如果是任福前来破阵,肯定是以强对强,强行破开铁丝网,与敌寇斯杀。但桑怿并不急於进攻,他的目的是拖延正面的敌寇,给主将争取布阵的时间。敌寇既然用铁丝网自守不出,他又何必硬闯?

    但星月湖贼寇显然不愿意让他这样巡视下去。山梁上,一队手持长枪的敌寇刚刚现身,便风一般沿著近乎垂直的崖壁掠下。在距离地面还有数尺的地方,各自挺起长矛,用矛尾点住地面一弹,轻易越过铁丝网。

    桑怿眼睛眯缝起来,这些敌寇用的长枪居然都是白蜡杆。六朝的制式长枪,对枪身的要求都是越硬越好,白蜡杆却是柔韧异常,最好的材质甚至能弯成环形而不断。由於白蜡杆的柔韧xìng,以往军中攻坚斗强见长的枪法全都不再适用,更多的向内家枪法偏移。宋军擅使内家枪法的好手也不少,麟州杨家的杨家枪便是其中翘楚,可一次撞见数十名内家枪的高手,以桑怿的早有准备,也大出意料。

    对面一名敌寇轻捷地越过铁丝网,双足一落地,就像钉子般钉在地上,显露出高明的身法。桑怿一挟马腹,坐骑陡然加速,那名敌寇上身一摆,身随其足,臂随其身,腕随其臂,枪锋流星般刺出,已经达到全身力道合而为一的境界。

    桑怿长剑掠出,鸿毛般沾在敌寇的白蜡枪身上。修长如玉的白蜡杆被长剑一沾,枪身怒龙般翻滚起来,在尺许的范围内盘旋突刺。双方交手,还是桑怿牢牢占了上风,无论那敌寇怎样甩动长枪,剑锋都稳稳贴住白蜡杆,朝他手指削去。

    剑锋触指的刹那,敌寇双臂一振,白蜡枪身猛然弯曲如弓,接著他双手放开枪身,挽住长枪上端,弓状的枪身瞬间弹直,枪尾直刺桑怿的小腹。

    一柄铁简忽然递出,重重敲在枪尾的部位。桑怿虽然换了铁简,却还是当成铁尺来用,这一击倾注了他九成功力,对面的敌寇脸sè一红,向後退开。桑怿的鸿飞剑羽毛般飞起,以肉眼难以察觉的速度,朝敌寇喉咙抹去。

    「叮」的一声,一件硬物格住剑锋。那兵刃顶端弯如新月,往下平直狭长,两侧弯出,犹如银翼,却是一柄奇异的翼钩。

    胯下的坐骑哀鸣一声,跪倒在地。桑怿腿不弯,膝不屈,便从鞍上弹起。他将铁简悬在左腕上,右手握剑,横在身前,两指在剑锋上轻轻一弹,发出一声清悦的金铁声。

    「玄驹斯明信?」

    对面的汉子穿著黑sè的军服,肩上银星璀璨,只是脸sè仍然yīn沉,虽然近在咫尺,整个人却像罩在军服内的一团幽灵,飘浮不定。

    用程宗扬後来的话说:别人穿上你们这身军服,整个人都jīng神多了,四哥这身衣服一穿,活脱脱就是个地狱来的盖世太保嘛。

    斯明信淡淡道:「桑捕头追了我这么久,今rì好让你得偿宿愿。」

    桑怿慢慢道:「你和云骖卢景这些年作下的案子,不用我一一给你说吧?桑某自请军职,便是要捕你二人归案。」

    斯明信发出一声冷笑,「你追了我这么多年,连屁都吃不到,还恬著脸大言不惭。若论杀的人,你桑怿也不比我少吧?」

    「桑某平生所杀,都是证据确凿的犯jiān之辈。斯中校十余年来滥杀无辜,虽然事出有因,但你的翼钩下冤屈了何止一条xìng命?」

    斯明信哂道:「岳帅受的冤枉还少么?桑捕头,废话少说,看你的剑厉害还是我的翼钩厉害。」

    随桑怿杀来的一营宋军已经与敌寇战在一处,桑怿却彷佛与高手斗剑,从容不迫地摆出起手式。斯明信跨前一步,整个人彷佛没有重量的幽魂被军服带著向前移动。

    虽然是烈rì下,桑怿仍不禁颈後生寒,忍不住去看他是不是有影子。斯明信一声低笑,「桑捕头想给你们任将军争取时间,主意虽好,却是晚了。」

    右侧的山梁上,星月湖第六营的军旗高高竖起,接著一个俊美的年轻人出现在战旗下,他虽然穿著军服,但那种风流倜傥的气质怎么也掩不住,就像一个潇洒出尘的贵公子,来战场度假的。

    那个公子哥儿望著远处岳字大纛的摆动方向,露出动人的笑容,然後张嘴就像个兵痞一样大爆粗口,「nǎinǎi的!终於轮到老子了!」

    萧遥逸踢开旁边大车上的油布,抓住一根长近两尺的铁橛子,然後扯著铁丝网,从山梁上一跃而下。

    山梁高近两丈,萧遥逸这一跃却掠出近五丈,彷佛一只云鹤朝著第五军的军旗扑去。几乎是落地的一瞬间,萧遥逸崭新的军服上就溅上鲜血,他左手扯著铁丝网,右手抢过一杆大枪,蛟龙般朝宋军阵中直杀进去。几名躲闪不及的军士被布满锐刺的铁丝网带到,立刻遍体鳞伤。

    高瘦的石之隼紧跟在他身後,两只大袖不断扬起,打出各种暗器。臧修抱著雷霆战刀,和杜元胜分列左右,一个刀如雷霆,一个枪如电闪,沿著不断拉长的铁丝网硬生生将宋军从中断开。

    指挥使刘肃战死,第五军在虞侯刘钧的指挥下匆忙结阵,这时阵脚未稳,就被这群虎狼杀入阵中,还未组织好的阵型立刻被冲散。好水川宽度不过百余步,萧遥逸脚不停歇,只几个呼吸间就杀了个对穿,然後飞身而起,将铁橛钉在对面的崖壁上。在他身後,一道长逾百步的环状铁丝网来回滚动著,横在谷中,上面的尖刺还挂著宋军的衣甲和血迹。

    徐永和苏骁同时掠出,隔著十步的距离,又拉出一道铁丝网。龙卫左厢第五军混乱中被两道铁丝网拦腰截断,中间留出一片空白。紧接著,臧修的一连随即占据空处,依靠两道半人高的铁丝网为掩护,将试图合拢的宋军杀退。

    与此同时,远处的崔茂与王韬也分别拉出两道铁丝网,将四个军的龙卫左厢军截成四段。好水川的形状可以说是一连串的之字形,即使同在一军,前後也无法看到。他们挑选的位置都是龙卫左厢军军旗所在,和萧遥逸一道将第一军、第六军、第五军从中截开。每道封锁线之间的宋军数量虽然还有一个军,却分属两个不同的都指挥使,让宋军的指挥更加混乱。只有落在最後面的第四军还保持完整,但都指挥使常鼎却被拦截在第五军的区域内。

    任福这时才知道自己追逐的大车中,除了第一辆装著一枪三剑箭,其余十四辆大车上装的全都是铁丝网。其中两道被孟非卿用来封锁谷口,其余十二道都用来截断自己的四个军。

    三道封锁线这时都已经拉出四层布满尖刺的环状铁网,在宋军的队伍中扩出三十多步的无人区。敌寇布下这道死亡线不费吹灰之力,自己想要闯过去,却千难万难。

    宋军阵型已经被彻底冲乱,任福当机立断,「全军弃阵!向左翼突围!」

    好水川之战最惨烈的一幕开始出现,宋军不顾生死地朝山梁上猛扑。但敌寇居高临下,弓箭、机炮、碎石……各种准备好的军事物资不断倾泄下来。尤其是他们抛出的石蒺藜——一种宋军从未见过的防具,由四根不规则的枝状物组成,形如蒺藜,每一枝都长近尺许,落到地上三面朝下,一面朝上,质地非铁非木,却与石头差不多,与铁丝网一道构成一片难以逾越的障碍。有军士费尽力气将石蒺藜砸开,却发现石头里面包著尖硬的铁枝。

    恐惧在宋军中蔓延,他们追逐敌寇超过四十里,已经人困马乏,而敌寇各种诡异的器具更是让他们一身勇力都没有了用武之处。很快,几支失去都指挥使的军队就开始混乱。

    任怀亮接过重斧,朝面前的铁丝网劈去。环形的铁丝被斧刃劈得变形,却没有断开,反而有种劈到空处的失力感,让他难受得想吐血。铁丝网上缠满了细小的铁刺,想握住根本无处下手。任怀亮咬牙跳下马,朝贴在地面的铁丝又是一记重劈。

    川中都是多年冲积来的黄土,铁丝随著斧刃陷入土中,不但没有断折,反而在地上立得更加牢固。任怀亮气得七窍生烟,整道铁丝网柔中带硬,重斧劈上去软不受力,可如果人撞上去,少不得被上面的乱刺扯下几块肉来。

    两名宋军用长刀试图把螺旋状的铁环推开,让後面的军士冲过去。但对面的敌寇长枪一摆,白蜡杆宛如银蛇,从网环中穿过,将一名宋军握刀的手臂刺穿。

    血光飞溅中,刚被推开的铁丝网又摇晃著重新合拢,那名宋军付出一条手臂的代价,铁丝网却原状不变,似乎在嘲笑宋军的有勇无谋。

    孟非卿坐在山梁上,身後的大纛向左一指,扼守在川上的星月湖军士便聚拢过去,将蜂拥突围的宋军打退下去。

    桑怿右臂被翼钩划伤,他剑交左手,毫不退让地与斯明信苦斗。斯明信的军服也破了一处,流出的鲜血让桑怿多少安心了些,自己的对手是活人,并不是没有形体的鬼魅。

    斯明信双钩犹如一道光网,绕著桑怿飞速转动,鲜血一滴滴从光网上溅出,桑怿仍然死战不退,死死守住脚下尺许的土地。

    忽然,一阵蹄声响起,山谷右侧的铁丝网分开一线,一匹红鬃烈马出现在视野中,马上的骑手显露出过人的骑术,cāo纵坐骑从狭小的缝隙中一闪而过,没有沾到半点尖刺。女骑手束在脑後的长发飞舞著,洁白的面颊因为川中的血战微微浮现出兴奋的红晕,眼中露出迷人光彩。

    紧接著十余名敌骑一并驰来,那道令无数宋军饮恨的铁丝网,在他们面前宛如无物。那些骑手两骑一排,用长枪轻轻一推,布满尖刺的铁环便即分开,骑手在铁丝网重新弹回的刹那,已经穿过障碍。桑怿自问也能有他们的眼力和jīng准,但对铁丝网的弹xìng没有长时间的接触,无论如何也不能像他们做的那般熟练。

    退路被封,前军陷入重围,这些都没有影响到桑怿的出招。但看到敌寇的骑兵,桑怿口中不禁泛起一股苦涩的滋味。他的才能不仅仅限於一个捕快,如果给他两个月,甚至一个月的时间,让他好好熟悉自己麾下的士兵,即使困於重围,桑怿也有信心指挥部下坚守求胜。

    然而他加入龙卫军实在太晚,面对敌寇的伏兵,只能靠一己之力踏阵,为主将争取时间。但纵然早有准备,敌寇的强悍也远远超过他的想像。桑怿意识到,自己雄心勃勃的第一战,也许就是自己最後一战。

    任怀亮已经放弃去徒劳地攻击铁丝网,眼看那名女骑手冲过来,他狠狠啐了一口,觉得跟一个娘儿们打架实在丢脸,但又不能不打,只能骂咧咧地跨上马,迎向敌寇。

    月霜擎出真武剑,朝对面那个年轻人的重斧劈去。任怀亮惊讶无比,剑轻斧重,这丫头竟然敢和自己硬拚,难道是疯了?

    剑斧相交,任怀亮脸sè一下变得极为难看。那柄真武剑斩在斧上,满蓄的真气宛如长江大河,一举将他的力道斩开。任怀亮虎口剧震,重斧脱手而出。

    两名亲兵围拢过来,一人刺向马上的女骑手,一人刺向她的坐骑。任怀亮猝不及防下吃了个大亏,他用流血的手掌拔出佩刀,暴喝声中,朝月霜兜头砍去。

    那匹红鬃烈马屁股後面伸一个满是灰尘的脑袋,秋少君两条腿跑得一点也不比四条腿的战马慢,就是灰尘太大,让他有点受不了。他伸出脑袋看了一眼,然後长剑紧贴著马腹刺出,那两名亲兵几乎同时大腿中剑,撞在一处。

    秋少君抹著脸上的灰土,一边叫道:「月姑娘,小心啊……啊!」

    月霜一脚把秋少君踹开,真武剑挑起任怀亮的佩刀,接著一抹,从他颈中掠过,斩下他的首级,顺手绑在鞍侧。

    任怀亮的尸身在马上摇晃了一下,栽倒在地。他嘴唇动了动,说的却是:宜孙,我被一个女人打败了。真够丢脸的啊……

    任福并不知道自己儿子已经战死,他指挥第一军和第六军残部三次突围,都被敌寇打退。崖壁已经被宋军的鲜血染红,却没有一名军士能够活著登上山梁。

    他已经看出敌寇的数量只有两千余人,不及自己一军,可他们占据地势,更有大纛进行指挥,每次自己组织反击,都被敌寇在局部集中优势兵力打垮。任福很清楚敌寇的目的——用铁丝网将自己近万军队分割开来,再一块一块吃下去。

    但他除了拚死一战,竟然毫无办法。

    忽然,一面战旗高高挑起,那是星月湖二营的营旗,旗杆上悬著一只首级,正是第一军指挥使桑怿。任福知道被分割的第一军已经完了,桑怿拚死给自己争取的时间,却被几道铁丝网完全粉碎。

    斯明信与卢景联手,才这么快斩杀桑怿。随著孟非卿直属营的白蜡枪兵连和他的二营投入战场,不到一刻钟,被分割出的第一军千余名士卒就在数百名星月湖jīng锐的攻击下溃不成军。许多宋军士卒试图冲过铁丝网,但他们强行碾平第一道铁丝网就付出无数血肉的代价。不少人模仿敌寇拨开铁丝网的动作,却被夹在中间。紧接著敌寇的骑兵和枪兵并肩涌来,抵挡不住的宋军接连退却,拥挤中,越来越多的士卒被铁丝网缠住,动弹不得。

    守在铁丝网中间的敌寇拉开第二道铁丝网,几名骑兵甩出钩子,将横向铺开的铁丝网拉成纵向,大批宋军被困在崖壁和铁丝网之间,虽然还在挣扎,但已经失去战斗力。如果敌寇用机炮齐shè,这些宋军只怕无一幸免,但敌寇并没有开始屠杀,而是用铁丝网清出一条通道,护著中间的骑兵,迅速逼向任福的中军。

    任福身边是第一军和第六军残部,由於刚才的强攻,两千余名士卒已经半数带伤。他们面前还横著两层铁丝网,前军已经溃败,大都被堵在崖壁下面狭窄的角落里,无力再战。敌寇却不断增兵,紧接著,对面山梁上一队挽著长弓的黑衣敌寇投入战场。

    任福将近千军士分成十队,盾手在前掩护,弓手还击。宋军的弓手一向是倚多为胜,只要能开得强弓就是好弓手,至於准头,几千支箭飞出去,总能shè中几个,百步穿杨的箭术太过奢侈。然而敌寇的弓手在一百步外就开始劲shè,区区九十张硬弓,竟然对宋军造成几乎相同数量的伤亡。

    任福叹了口气,「我知道刘平是怎么败的了。」说著他挺起胸膛,厉声道:「星月湖的贼寇想吃掉我这两万人,也没那么容易!」

    他身边的亲兵齐声高呼,一面把龙卫军左厢主将的大纛高高举起。

    敖润拿著铁弓,紧张地盯著谷中的战况。眼看有宋军逼近月霜,敖润急忙挽弓将那名宋军shè倒,一边大叫道:「月队长,小心啊!」

    月霜远远朝他挑起拇指,敖润一张大嘴顿时笑得合不拢,「有我老敖在,你就放心吧!哈哈——啊!」

    程宗扬一脚踹在敖润膝弯,那佣兵汉子「扑通」栽倒,险些跌个狗吃屎。敖润还没来得及叫骂,两支羽箭就从他头顶shè过。

    程宗扬没好气地说道:「敖队长,让你带人堵著宋军,你倒好,就记得拍月丫头马屁,你瞧瞧人家马屁股後面,高手还少吗?」

    敖润後怕地摸摸脑袋,一边讪笑道:「都是一个队里出来的,多看了两眼。

    老程,你别多想啊。」

    程宗扬笑咪咪道:「睡都睡过了,我还多想什么呢?」

    敖润眼睛一下瞪圆了,「程头儿!真的假的?」

    「我还骗你?」程宗扬压低声音道:「她自己找上门来的。瞧瞧,有什么不一样吗?」

    敖润看了半晌,「好像……没有啊……」

    「亏你还是见多识广呢,这都看不出来?瞧瞧她的脸,有这么红过吗?再看看她的招术,修为是不是高了一大截?」

    「还真是啊!怎么一眨眼,月队长的这身功夫都赶上老敖了呢?」

    程宗扬拍了拍他的肩,「我干的。」

    敖润还没明白过来,「怎么干的?」

    程宗扬暧昧地笑了笑,然後朝月霜比了个非常非常下流的手势。

    敖润瞠目结舌,远处的月霜气得脸sè煞白,也不看前面的宋军,便纵马直扑过来。

    程宗扬感觉自己要有心脏病,这会儿肯定得犯了。月丫头,你也太疯了吧?任福的中军你都敢闯啊!

    「秋小子!还不拦住她!」

    秋少君狼狈地跟在後面,他身上倒是没有伤,就是袍子上印了不少靴印,看尺码,大概都是同一个人的。

    「不行啊,她光踢我。」秋少君道:「程兄,你可要给我作证啊,那天真不是我把她床弄湿的。我来的时候,床上就湿了一大片……哎哟!」

    程宗扬不知道自己该露出什么表情,虫小子啊虫小子,你就算是处男,也不能一点常识都没有吧?被月丫头活活踢死都活该!

    月霜涨红了脸,拚命催马。忽然宋军冲出一骑,他从腰间解下一只流星,在头顶抖开,拦住月霜的去路。

    萧遥逸在宋军阵中冲杀了两遍,这会儿正躺在地上装死人,顺便养足体力。

    见到那将领,他立刻眼睛一亮,跳起来叫道:「第六军指挥使王庆!他是我的!谁跟我抢我rì他祖宗!」

    「啪」的一声,卢景在他脑後拍了一把,横眉竖目地骂道:「这死孩子,怎么就不学一点好呢?你们萧家也是世家,有他妈你这种满口粗话的吗?」

    「五哥你轻点!」萧遥逸不服气地嘟囔道:「你们卢家也是世家,我的脏话可都是跟你学的。」

    「少罗嗦,去把王庆砍了!」

    「是!」萧遥逸大叫一声,朝川中跃去。

    程宗扬笑道:「卢五哥不装瞎子,看起来顺眼多了。」

    卢景道:「你的人马呢?」

    「全投进去了。」程宗扬指著下面的战场道:「臧修和徐永带领一营,拦截宋军。杜元胜和苏骁领著六营以攻代守,冲击敌阵。我们这里位於中间,前面有两个半军,後面有一个半军,压力最大。卢五哥,这铁丝网虽然好,但有点太狠了,兔子逼急了还咬人呢,一条生路都不留,这些宋军拼起命来,咱们的伤亡也不会小了。」

    「龙卫左厢有四个军近在咫尺,此时距离他们的主营定川寨也不过四十里,留出一条生路,被围的就是我们这支孤军了。」

    「老匡他们怎么样啊?武英他们四个军离这里顶多两三里,这边打得天翻地覆,老匡他们真能保证外面听不到一点声音吗?」

    卢景注视著远处的宋军旗帜,「至少他们现在还没有疑心。」

    忽然山梁上传来一阵欢呼。萧遥逸跨在王庆的坐骑上,嘴里横咬著一柄滴血的快刀,一手挽著缰绳,一手将王庆的头颅高高举起。至於月霜,这会儿已经被她的部下拦住,与任福的中军边战边退。

    「老八身手见涨,我和四哥联手才杀了桑怿,他自己就把王庆斩在马下。」

    「王庆好像受了伤,」程宗扬看了一会儿,「是石团长暗中出手了。」

    卢景露出一个大有深意的笑容,「石团长这回真够卖命的。你不知道吧,他的雪隼团最大的金主,是晴州帛氏。」

    程宗扬看了卢景一眼,然後心平气和地问道:「帛氏和岳帅有仇吗?」

    「据我所知……」卢景翻著白眼想了一会儿,「应该没有。」

    程宗扬呼了口气,「这么说,石团长对我们星月湖至少没有恶意了?」

    「难说。」卢景道:「雪隼佣兵团暗地里与龙宸有不少来往。」

    程宗扬想起虞氏那对姊妹花,难道老石跟她们有一腿,过来报仇的?看样子也不像啊。雪隼佣兵团总共一千多人,这下就拉来六百,为了月霜,把家底都赔进去,怎么算都划不著。

    「龙卫左厢四个军已经死了三个军指挥使,只要杀掉任福,这一战就胜了一半。」

    「五哥准备亲自出手?」

    「用不著。」卢景朝北边的山谷看去,「真正的硬手是王硅,在禁军时他与艺哥较量过,还略胜一筹。要对付他,恐怕要孟老大亲自出手了。」

    被截成四段的宋军各自为战,最前面的第一军残部已经被击溃。崔茂与王韬各带著一个营,与清一sè手持五尺御林军刀的二团直属营联手,将任福背後的第六军、第五军残部一扫而空。这时任福的四个军还剩下两个半军,接近六千人的实力,但第四军和一半的第五军都被挡在最後,与任福的中军隔著两道一共八层铁丝网。任福身边只剩下千余能战之士,他面对的却是星月湖六个营。

    星月湖大营主力都是步卒,其中六个营使用制式装备,刀、盾、矛全部统一制作,另外允许每人携带一件自己惯用的防身武器。这样只需要一种成套的制式装备,六个营的军士都能通用。例外的是两个直属营。侯玄的直属营自己见过,全部使用刃长三尺八寸,柄长一尺二寸的御林军刀,战斗中盘旋进击,杀伤力惊人。而孟老大的直属营是唯一佩弓的部队,长枪全是修长如玉的白蜡杆。

    六朝中,真正的强军人数都不多,秦国的锐士不足两千,汉国最jīng锐的幽州突骑不过四千人;晋国北府兵虽然有五万人,其中的jīng锐只有三千;唐国第一强军玄甲jīng骑,数量最多时也不到四千,少的时候甚至只有一千多人。相比之下,星月湖大营的两千余人已经不算少了。

    三川口之战,星月湖大营投入三个营,不到八百人,重创刘平六千军队。好水川一战,星月湖大营全军出动,在占据地形的优势下,以两个营防守,六个营出击,逐一吃掉被分割开的宋军,敌我比例接近一比一,得胜更是轻而易举。

    龙卫军最大的弱点是没有装备神臂弓,但宋军装备神臂弓的部队本就不多,这次只有捧rì军装备了四个营,剩余的弓弩在崎岖的山谷中根本无法施展,好水川的地形是一串之字形叠加,弓箭没办法拐弯,一大半shè到崖壁上,还有一小半则shè中了己军。

n0028.08(509) 截击

    任福带领残兵,再次反扑,可敌寇隔著铁丝网,仅利用弓箭就击退了宋军的攻击。任福的盔甲成为敌寇的首选目标,他坐骑首先被shè死,接著自己也同时中了十余箭,好在有瘊子甲防护,没有伤到致命的部位。

    任福缓缓站起来,握著他的四刃铁简指著对面的敌寇,厉声道:「贼子!敢与我任福决战么!」

    「战就战!」那名女骑手挺剑道:「你若敢就来吧!」

    任福放声大笑,「我任福从军二十年,大小数十战,却让一个女流之辈看扁了!」笑声中他左足一顿,十几步外的红鬃烈马铁蹄一软,几乎失蹄跌倒。

    月霜急忙拉起缰绳,坐骑转了半圈,稳住身形。任福笑声忽然断绝,虎目盯著她鞍侧那只首级,半晌後放声笑道:「好!好!好!我父子同尽於此!又有何憾!兀那女子!拿命来!」

    任福徒步朝月霜掠去,人在半空,那柄四刃铁简就划过一道弯弧,击向月霜的额头。月霜寸步不让,真武剑光华大作,与任福硬拚一记。任福的亲兵随主将冲来,被月霜属下的军士尽数挡下,双方一场混战。

    程宗扬把急得冒火的敖润扔在山梁上,自己溜进川内,找到萧遥逸,「小狐狸,那条老狐狸露出尾巴了吗?」

    萧遥逸低声道:「没有。如果不是他私下窥视月姑娘,我会认为他是真心来江州助战的。」

    连小狐狸都这么说,看来石之隼确实是盼著自己一方赢。不然他这时反水,只要让开路,让宋军从川中出来,自己一方就要陷入血战了。

    程宗扬打量著石之隼,正琢磨他有什么用心,萧遥逸忽然道:「任福还是很有几下子的,月姑娘只怕赢不了他。程兄,你不去帮帮她?」

    程宗扬乾笑两声,「星月湖这么多大哥在场,还能让月丫头吃亏了?我要进去帮忙,说不定脸上先挨任将军一简,背後再挨月丫头一剑。」

    萧遥逸奇道:「月姑娘不是那种不讲理的人啊?你们到底结了什么仇?」

    程宗扬叹了口气,「因爱成恨吧。」

    萧遥逸像是被人硬塞了一口酸李般,整个脸都皱了起来,「程兄,你乾脆打死我吧……糟糕!」

    萧遥逸猛地起身,但已经来不及了。场中形势大变,任福从月霜的剑影中脱身而出,一简将她的坐骑打得脑浆迸裂,接著从丹田发出一声虎吼。月霜坐骑踣地,正待跃身离马,忽然听到这声虎吼,不禁玉容失sè,真武剑一晃,露出一个细微的破绽。

    任福猱身而入,挥简朝月霜颈中击去,厉声暴喝道:「一报还一报!一头还一头!」

    斯明信幻影般掠来,翼钩交错锁向任福的喉咙,卢景腰间飞出一只jīng钢打制的妖爪,直抓任福的脚踝。任福雄壮的身躯忽然一震,那身由jīng铁冷锻而成的瘊子甲轰然破碎,铁盾般将翼钩和妖爪格开。

    斯明信和卢景出手无功,崔茂和王韬在後面阻击第四军的攻击,无法回援,眼看月霜就要丧命在任福铁简下,秋少君突然从马屁股後面伸出头,「喂,我要刺你眼睛了!」

    少阳剑低鸣一声,宛如一点星光shè向任福的左眼。任福头颅微微一偏,避开剑锋,铁简加速挥落,忽然他浑身一震,铁简彷佛击在沸腾的铁水中,一瞬间变得滚烫。

    秋少君与月霜同时出掌,掌中一yīn一阳两条太极鱼旋转追逐,硬生生将他的铁简挡住。

    「太乙真宗!」任福朗笑道:「任某便代王珪王指挥使清理门户!杀掉你们这对狗男女!」

    秋少君道:「我是童男!」

    月霜恼道:「放屁!」

    任福铁简盘舞,将两人笼罩在铁简重重密影中,一边冷笑道:「你这女子早已非处子之……」

    忽然一支长枪飞来,那长枪悄无声息,任福完全没有生出半点感应,等他发觉,枪锋已经及体,从他左颊直贯而入。任福痛哼一声,一把握住枪杆,格的一声拧断。然後用断枪朝秋少君一甩,回肘打在月霜腰间。

    眼看著月霜朝自己飞来,程宗扬大叫不妙,任福这一击其实是借物打力,被他击中的月霜并没有受多少伤,目标是掷枪的自己。自己如果去接,就等於与任福硬拚一记,後果难料。如果不接,结果就很简单了,月霜摔到地上,肯定立刻死翘翘。

    程宗扬掷枪的手段是活用了生死根,这场大战谷中的死气虽然比自己想像的要少,但死者大都是真元充沛的高手,质量相当不错。刚才任福大展神威,将斯明信、卢景、秋少君的救援尽数格开,程宗扬就留心留了一股死气没有转化,而是把它附在枪上,果然以任福的修为,也对附著死气的这记冷枪没有察觉,被自己一枪贯颊。

    任福当年奇袭白豹,是禁军有数的高手,这一接,相当於受他全力一击,自己能不能撑得住,实在是很可疑。但众目睽睽之下,自己要袖手旁观,眼看著月丫头吧叽一声在自己脚边摔得拼不起来,自己也不用再混了。

    程宗扬硬起头皮,张臂把月霜抱住,然後就见他整个人像球一般往後滚去,一直滚出十余步,硬生生碾过一层铁丝网,在上面留下一串碎衣血肉,最後头下脚上撞在第二层铁丝网上才停住。

    程宗扬抱住月霜,以一个半倒立的姿势挂在铁丝网,半晌才叫道:「我干!铁丝网上也带毒!岳鸟人,你他娘的太缺德了!」

    一群人旋风般冲过来,先七手八脚地抢出月霜,看看她只是被铁丝网挂伤两处,并无大碍,这才把程宗扬拖起来。

    程宗扬咬牙切齿道:「凭什么先救她!」

    萧遥逸道:「听你骂人中气那么十足,我就知道我亲哥没事。」

    「还没事?你看我背上还有没有好肉!还有毒!扎你一下试试!」

    「你以为我没挨过?」萧遥逸叫道:「那年我溜到营外去偷老乡的鸡吃,回来就掉到铁丝网里面,我喊救命都没人理,一群人在旁边看我笑话,让我在床上躺了半个月,脸肿得跟猪头一样。」

    斯明信冷笑道:「岳帅好不容易才从大秦引来的种鸡,却让你给吃了,躺半个月都是轻的!」

    「你们少废话了,」程宗扬有气无力地说道:「我觉得这毒都快攻到我的心脉了……」

    「不怕不怕,五哥是用毒的高手。五哥!五哥!咦?五哥哪儿去了?」

    卢景妖爪飞舞,与任福斗得正急。任福虽然血流满面,身形却如渊停岳峙,稳如泰山。忽然两人一触即分,卢景左腕垂下,似乎受了伤,任福臂上也多了一道深可见骨的爪痕。

    亲兵队长刘进抱住他的腰,嘶声道:「将军!大有为之身!」

    任福颊上中枪,说话含糊不清,意思却是分明,「我任福身为大将,兵败,自当以死报国!」说著他腾身在崖壁上一点,跃上山梁,挥起四刃铁简,将两名佣兵头颅打得粉碎。

    残余的士卒呐喊著抢过来,任福铁简狂舞,硬生生在乱军丛中夺下一片立足之地。等苏骁带人替下雇佣兵,将任福的去路堵住,已经有百余名宋军从这个缺口成功突围。

    任福铁简已折,遍体血污,他长笑一声,「岳帅!待任某到九泉之下,再与你一决雌雄!」说著他一手扼住喉咙,将自己喉骨拧碎。

    前後不过一个时辰,诸军都指挥使刘肃、桑怿、王庆、任福先後战死,残余的宋军虽多,也无力还击。星月湖军士抢走任福的大纛,便迅速退出战斗,朝北侧转移。斯杀声渐渐止歇,十几道铁丝网间,沾满了伤兵、死马的血肉,崖壁钉满箭矢,折断的长枪和遗落的长刀满地都是,川中血流如溪。

    …………………………………………………………………………………

    武英的第三军正行进在距离主将任福不足一里的地方,却根本不知道旁边正在进行的激战。派遣在高处了望的士卒不断传来讯息,任将军的大纛仍在,除了鸟雀飞过天空的声音,就只有行军的马蹄和脚步声。

    武英低头想了一会儿,「与王都指挥使联络。」

    不多时,传信的士卒奔回,「禀将军!王都指挥使命属下回报,王都指挥使刚才占卜一卦,为大凶之兆,请三路合军。」

    武英抬起头,「朱兄?」

    朱观立刻道:「合兵!说实话,这么静,我也有些心惊肉跳。任将军的大纛既然就在左近,不如我们移兵一处。」

    紧接著几名士卒接连奔来,「禀将军!发现大批敌寇!」

    「敌寇已占据侧面高地。」

    「敌寇多有伤员,似乎刚经过恶战!」

    「敌寇开始列阵,距我军只有二百余步。」

    就在这时,前方坳处转过一骑。铁黑sè的战马上,一名高大的壮汉半眯著眼睛,彷佛刚睡了一觉般懒洋洋的。他打了个呵欠,摘下军帽抓了抓头发,「龙卫军真是不经打啊。不知道葛怀敏跟他老子比起来谁厉害。」

    第二军都指挥使朱观大声道:「侯玄!是你!」

    侯玄挺了挺腰,「孟老大也来了。朱兄,你这一仗败得不冤。」

    武英道:「未经一战,何谈胜负?侯将军,武某入宋未久,久闻星月湖八骏威名,却无缘一会。」

    侯玄用军帽拂了拂肩上的银星,「中校。不是将军。不瞒你说,刚从军那会儿,我作梦都想当将军。结果提拔我的上司被贾师宪yīn了,害得我老侯十五年升不了职。唔,已经十六年了。我一个放牛娃出身,当个官容易吗?挡我官路,仇深似海啊。」

    朱观在武英耳旁道:「他的部下还没有到位,故意在拖延我军。」

    武英点了点头,「我率人冲杀,你在後面结阵。」

    朱观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我建议全军撤退。」

    武英惊道:「不战而退?」

    朱观苦笑道:「我和他们一起打过仗,孟非卿和侯玄出现一个,这一仗就败了五成。两人齐出,肯定是有了十分胜算。我老朱不怕死,可不能让手下的儿郎白送了xìng命。」

    「朱将军此言差矣。」旁边一名文官道:「狭路相逢勇者胜,此时若退,我军必定大溃。敌寇既然恶战在先,请立即布阵,并召赵津、王硅军策应!」

    武英道:「耿通判说的是!今rì之战,有进无退!」

    远处侯玄微微一笑,把军帽扣在头上,然後一挟马腹,坐骑直奔过来。他鞍前横放的玄武槊长一丈八尺,三尺槊锋不知饮过多少鲜血,散发著逼人的寒光。

    武英皱起眉,「他要做什么?」

    朱观道:「单骑破阵。」

    武英环顾左右,「此处众将云集,他也敢来?李禹亨!」

    身後一名将领挽起雕弓,策马上前。他一手连珠箭jīng妙之极,用尾指和无名指夹住箭羽,然後翻指上弦,六箭首尾相连,宛如一条长线朝来骑shè去。

    侯玄赞了声:「好箭法!」在坐骑上一仰身,避开箭矢,接著抬手一捞,拽住最後一支箭的尾羽,屈指弹出。

    李禹亨握弓的手掌一震,接著他慢慢低下头,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看著自己胸口一截短短的尾羽。

    侯玄朝手上吹了口气,悠然道:「要杀人,一支箭就够了。」

    朱观叹了一声,「武将军,请诸将散开吧。这厮的玄武槊酷烈之极,只有靠坚阵才能挡住。」

    武英摘下宣花斧,「不可堕了士气!」

    武英身为客卿,处处都要比旁人多想一步。他用的宣花斧是宋军制式武器,柄长一丈,斧轮长二尺,专门用来破敌摧阵。但比起侯玄的丈八大槊,还是短了许多。

    侯玄越逼越近,转眼就闯入最前面一营宋军中。营指挥使刚拔刀呼战,就被槊锋穿透胸膛。侯玄黑sè的长槊墨浪般翻滚著,顷刻间连杀七人,在阵中趟出一条血路。

    果然是猛将,较之王硅也不遑多让。武英凝神戒备,接著策骑向前,与侯玄错马而过。忽然一股巨力涌来,腰侧彷佛被人重重踹了一脚,武英脱鞍跌出,腰侧已经被槊锋刺透。

    武英捂住腰间的伤口,盯著那匹铁黑sè的战马在人群中左冲右突。这时诸将齐聚,还没有来得及返还。随著侯玄虎入羊群般一扑,都虞侯李简、訾贇,营指挥使郑业、陈泰、沈合……纷纷跌下马来。连朱观身边两名亲兵也被刺死,朱观长叹一声,拨马便走。

    当rì星月湖大营还在宋军序列的时候,朱观还是个低级武官,与孟非卿和侯玄是相熟已久。八骏之中,天驷侯玄的勇武之名还在铁骊孟非卿之上,实在是因为需要孟非卿出手的时候太少。他现在既然也来了,朱观对这一战的结果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

    朱观唤来自己的第二军,下令向东南退却。这时第七军的都指挥使赵津已经移兵过来,看到宋军一片混乱,不由大惊,立即率军投入战斗。他的第七军是全骑兵,没有步卒辅助,根本无阵可结。可当他移师过来,正撞见一匹铁黑sè的战马从重围中杀出。

    侯玄一看到他穿著都指挥使的衣甲,立即挺槊将他刺落马下,接手也不看他生死,便绝尘而去。

    武英重伤难起,喘著气道:「那煞星呢?」

    通判耿傅道:「向北去了,多半是去寻王硅王都指挥使。」

    武英呼了口气,「侯玄虽勇,未必能胜得过王硅。我军损失如何?」

    「李简、訾贇两位都虞侯战死,五位营指挥使四人战死,一人重伤。」

    武英沉默片刻,「悔不听朱将军之言。如今诸将皆死,君可随朱将军一并回师。」

    耿傅怫然道:「安出此言?武将军尽管休息,这里有耿某在!」

    说著耿傅拔出武英的佩剑,挺身道:「诸军听令!步卒全部占据高处,让开道路。命第七军骑兵上前。传令召集第三军所有都头,第七军五位营指挥使。胜负在此一举,诸君努力!」

    星月湖军士没想到会在一支指挥官几乎全灭的宋军面前碰上硬骨头。侯玄一番袭杀,只挑著将领出手,武英的第三军中军职最高的只剩下都头,赵津的第七军也只剩下营指挥使。看到宋军就要崩溃,却又逐步稳住了。竟然是一个文官仗剑在前,指挥步骑与星月湖的jīng锐展开对攻。

    程宗扬被送到後方疗伤解毒,不知道是巧合还是有人故意安排,刚被抬起营帐,他就看到月霜。

    月霜外伤并不重,只是中了她老爹留的毒,一时无法起身。程宗扬一见到月霜,气就不打一处来,「你个月丫头,每次打仗都要我来救!从大草原到瓠山,到三川口,再到好水川……我救过你多少次了?你武功那么差,少出一次头会死吗?次次都让我给你擦屁股!是不是有瘾啊!」

    同样是中毒,月霜的状况就比他差了很多,至少没有力气这么骂回来。她脸sè苍白,咬著牙微微发抖,半晌才勉强道:「你个畜牲!」

    「喂,大家好歹也同床共枕过,你骂我畜牲,那你算什么?好吧好吧,我是强jiān过你一次,可你也强jiān过我,对不对?你要觉得吃亏,再强jiān,我一次好了。」

    月霜脸sè时红时白,拚命拿起手边的真武剑,朝程宗扬刺去。

    她动作极慢,几次程宗扬都以为她会拿不稳,把剑掉在地上。但她手颤得像抽风一样,居然还把剑递到自己铺上。那丫头的力气连被褥都刺不透,贴著被子下面的缝隙,一点一点伸进来。

    程宗扬寒毛直竖,自己的伤都在背後,这会儿是趴著,月霜那死丫头剑尖正对著自己腹下,就算她没有力气去割,随便一搅,自己就算毁到她手里了。

    「月丫头,别乱来。」程宗扬柔声道:「那可是你的解药啊……你下半辈子的幸福,还有我下半辈子的幸福,都在你一念之间……大家这么熟了,都理xìng一点,你说好不好?」

    月霜咬牙道:「不好!」

    「呃……呃……哦!」程宗扬翻著白眼,身体抽动著,发出低哑的惨叫,然後一头栽倒。

    月霜浑身的力气都彷佛消失了,她挽著真武剑,脑中一片空白,突然间眼眶一红,泪水涌了出来,发出低微的泣声。

    忽然间,程宗扬爬起来,拉开被子,看著身下刺穿的褥子,然後叫道:「月丫头,你玩真的啊!刺这么深!」

    月霜哭声一滞,抬起眼睛。程宗扬把真武剑踢到一边,然後掀开她的被子,朝她屁股上重重打了一把,「月丫头,太过分了吧?」

    月霜眼睛瞪得圆圆的,连带著晶莹的泪珠,愕然道:「你不是中毒了吗?」

    「你爹那个鸟人都死了这么多年,用的毒早过期了。倒是卢五哥的解毒药太霸道,才让人动弹不得。他们怕你中毒,多上了几份,要不你这点伤还会爬不起来?」

    程宗扬一边说一边打她的屁股。忽然停下手,琢磨了一下,然後在她耳边吹著气小声道:「月丫头,刚才说给你擦屁股,我突然想到一个好主意,你猜是什么……」

    「住……住手……」

    「就是给你擦屁股啊!」程宗扬一边说,一边用力把她裤子扒下来。

    「来人……」

    「所有人都去截击宋军了,你就是叫破喉咙也没用。哇,月丫头,你越来越白嫩了呢。」

    「滚开……」

    月霜竭力挣扎,但她力气小得就像只可爱的猫咪,倒是她摆动屁股,阻止自己进入的动作,让自己感受到莫大的快感。

    月霜挣扎了一会儿,终於察觉了他的企图,身子僵硬著不再动作。程宗扬嘿嘿笑了两声,「几天不见,你这身子更水嫩了。喂,月丫头,你刚才为什么掉眼泪了?」

    月霜咬著唇瓣,一声不响。刚才流出的泪水还沾在面孔上,眼圈又红又肿。

    程宗扬从她身上翻出那副墨镜,替她戴上,遮住她的泪眼。一边笑道:「这一招叫蝉附,可是你们太乙真宗的正宗功夫。你看咱们像不像两只蝉?人在人上,肉在肉中,出出进进,其乐无穷……」

    「月姑娘!」秋少君在外面喊了一声,便钻了进来,结果一脚踏住掉在地上的真武剑,又像兔子一样跳了出去。

    程宗扬急忙拉过被子,把自己和月霜牢牢盖住。秋少君惊魂甫定,挽著剑进来道:「月姑娘,你的剑怎么掉地上了?」说著他猛地张大嘴巴。

    月霜曲著玉颈,伏在狼皮褥上,娇美的面孔上戴著一只墨镜。在她身後,程宗扬紧贴著她的背脊,摆出一脸严肃的表情。

    秋少君不解地说道:「这……这是怎么回事?」

    程宗扬沉声道:「我正帮月姑娘推血过宫。」

    秋少君叫道:「骗谁啊!推血过宫是这样的吗?」他刷的挥出少阳剑,「月姑娘,我来救你!」

    「滚开!」月霜吃力地说道:「他就是在帮我推血过宫,用得著你管!」

    「哦,是我孟浪了。」秋少君抓了抓头,难为情地说道:「不好意思啊。」

    程宗扬道:「我帮月姑娘疗伤,不好让人打扰的。」

    「我明白了!你们放心,绝对不会有人到这里!」秋少君说著钻出帐篷,四顾处巡视。

    月霜香肩紧紧绷著,过了一会儿,她冷冷道:「你快一些。」

    「垫个枕头你介不介意?」

    「不。谁知道多少人枕过。」

    「那你说用什么?」

    「你要垫,就用马鞍。」

    溅血的战场彷佛渐渐远去,空旷的原野中,只有陌生而又熟悉的一男一女,守著天地间孤零零一顶帐篷。

第一章(510) 鏖战

    第二十九集

    第一章

    江州城南,金明寨,宋军大营。

    一阵强劲的北风吹开厚厚的帐毡,涌入中军大帐,乾冷的气流带来刺骨的寒意,帐内的气氛却如同滚油浇在火上。

    一名姿表雄毅的将领勃然大怒,拍案吼道:「四rì前筠州常平仓失火,为何今rì才报至军中?」

    「回将军。」前来报信那名官员微微躬身,然後直起腰,不卑不亢地说道:「常平仓正月十rì夜间失火,下官次rì便押运粮食离开筠州,直趋军中,一路不敢稍停留。」

    「筠州至烈山,沿途均设有兵站,四百余里路程马递两rì可达,急脚递一天便能赶到!军情如火,岂能延误!」

    「下官带有一千余石粮食,六rì路程四rì走完,不知下官哪里可有错处?」那名官员不动声sè地说道:「急脚递是御前专用,一rì疾行五百里,枢府尚不得与闻。即使将军有令,下官也不敢动用。」

    发话的武将是龙卫军右厢都指挥使葛怀敏,他身为禁军大将,整个宋国比他职位高的武将也不过十几个,前来报信的只是筠州一个提举茶马的九品小官,却敢当面顶撞,不由怒火更盛,高声道:「急脚递本就是军兴之用!你们这些鸟文官——」「怀敏!」坐在上首的主帅夏用和拦住他的话头,然後和颜悦sè地对那名文官说道:「提举一路辛苦。来人啊,请提举到後帐安歇。」

    那官员一拱手,转身离开大帐,对众将的怒火视若无睹。葛怀敏朝案上重重击了一拳,「一介小吏!朝廷的军务都坏在这帮文官身上!」

    「他官职再小,也是文官!」夏用和沉著脸道:「想让人说你跋扈吗?」

    帐中一时安静下来,当年狄青狄大帅由边将积功进入枢密院,成为武将中的第一人,结果不到半年就自请去职,没多久就一病不起,说到底就是怕了这跋扈二字,忧惧而亡。至於另一位真正跋扈的岳帅,莫须有的罪名,帐内众将多少都知道一些……

    葛怀敏重重呼了口气,抱拳道:「夏帅!军中粮草已不足三rì之用,原以为今rì粮草能够运来,眼下筠州常平仓失火,重新筹措粮草,至少需时半月,即便将兵站存粮全调上来,也不敷使用。」

    另一名与他平级的将领道:「若军中减食三成,再调集各兵站存粮,半月还是能撑得过的。就怕筠州官员筹粮不力,迁延时rì。」

    夏用和道:「有滕御史判知筠州事,筹粮的事不用尔等cāo心。」

    这次出征的有四位厢都指挥使,龙卫军左厢任福,右厢葛怀敏,捧rì军左厢刘平,刚才发话的是右厢都指挥使石元孙。他和葛怀敏都坐在下首,而在主帅旁边,还放著一张交椅,上面坐著一个锦衣人。他缓缓开口道:「任将军出兵已有两个时辰,可有消息传来?」声音yīn柔,却是一名宦官。

    那宦官面sè苍白,下巴光溜溜没有胡须,戴著一顶平冠,冠上左右各垂下一条紫sè的貂尾,正中装饰著一只金璫,正是被称为大貂璫的宫中显贵。

    宋国文官与武将之间虽然彼此看不顺眼,但在看不起太监这一点上,还是很有共鸣的。不过对这位宦官,众将没有半点轻视。监军李宪,大貂璫,位居宦官职位中最高的景福殿使。他虽是太监,却上马拓边降敌,下马jīng通财政,如今坐到这个位置,是实打实用功勋铺起来的。

    葛怀敏道:「任将军带了八个军去,便是江州也打下来了。」

    石元孙听出他口气中的不满,打圆场道:「任将军久经战阵,若有消息,定会派人传来。倒是任将军方才派人送来的一枪三剑箭令人心寒,还请监军上书,请朝廷彻查八牛弩是不是真的泄露到江州。」

    李宪淡淡道:「这札子自然是要上的。但任将军虽然兵力雄厚,终究是孤军深入。江州贼寇既然有八牛弩,未必没有别的後手。」他拱了拱手,「还请夏帅定夺。」

    「曹琮!王仲宝!」夏用和点了两名军都指挥使的名字,「你们各自率军前去接应。」

    这两名将领都属於刘平的捧rì左厢军,主将刘平身死,捧rì左厢军从先锋一下掉到殿後的位置,这些天只能做做筑寨杂役,两人都以为自己的江州之战就此结束,不会再有立功的机会。夏帅的命令使两人一阵振奋,连忙起身抱拳,「得令!」

    北风越来越急,乌云四合,天sè随之yīn暗下来。李宪换了换坐姿,心里的不安却有增无减。

    任福出兵不过两个时辰,距离不会超过四十里,若是出事,营中的jīng骑驰援用不了半个时辰。而且他带的足有八个军,近两万jīng锐,江州的贼寇即使倾巢而出,也未必有一万人。无论从哪个角度考量,任福都没有败阵的可能。可李宪仍然觉得不放心。

    他看了看坐在上首的主将,虽然已经年过七十,夏帅腰背依然挺得笔直,脸上刀刻般的皱纹看不出半点喜怒。

    不会是北府兵,李宪从夏帅的表情得出这个结论。那么危险会是来自哪里?

    …………………………………………………………………………………

    江州城北四十里,好水川。

    惨烈的战事已接近尾声。星月湖大营只用了半个时辰,就解决了任福亲率的四个军。但面对不足两个军的宋军残部,却意外地打成一场烂仗。

    遭遇星月湖大营时,龙卫左厢军的三个军正合兵一处,诸营将领都集中在主将身边。侯玄的突袭导致第三军都指挥使武英身负重伤,第七军都指挥使赵津战死,虞侯李简、訾贇,指挥使李禹亨、郑业、陈泰、沈合……诸营将领几乎一网打尽,摧毁了两个军的指挥体系。第二军都指挥使朱观眼见不敌,立即率领本部撤退。

    眼看失去指挥官的第三军两千多步卒和第七军两千名骑兵就要溃散,谁知战场中却出了变数,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随军文官挺身而出,担当起指挥重任。他利用第七军的骑兵硬顶住星月湖大营的攻击,然後指挥第三军的步卒占据高处,结阵自守。

    此战星月湖大营的目标很清楚,重点是击溃对手,而不是歼灭。星月湖大营全军出动,加上雇佣兵,也不过三千人,对手八个军,近两万人,双方兵力一比七,歼灭战既不可能做到也没有必要。因此星月湖大营最後确定的作战计划,在侯玄原有袭击方案的基础上,融合了由斯明信和卢景提出,程宗扬命名的「斩首行动」,以宋军的指挥体系为目标,破阵斩将,重挫宋军士气。

    按照星月湖诸人的预计,这两个军的指挥体系都已经不存在,群龙无首,用不了多大力气就能击溃。因此侯玄破阵之後立刻带走了自己的直属营,与孟非卿合击第八军的王硅。

    龙卫左厢军强将云集,其中最耀眼的莫过於第八军都指挥使王硅。那个堪与谢艺争锋的猛将是此战的必斩目标,在星月湖的估算中,第八军一军战斗力甚至在普通的两个军之上,因此星月湖诸人并没有把这两支失去将领临阵指挥的宋军当作对手,结果吃了大亏。

    宋军失去将领不但没有溃散,反而在那名文官的指挥下采取骑兵密集冲锋的战术,给步卒结阵争取时间。为了解决宋军的骑兵,崔茂、王韬、萧遥逸联手出击,几个回合下来,虽然歼灭了宋军的骑兵,宋军步卒却趁机结成坚阵。突袭变成了攻坚战,令星月湖大营兵力不足的弱点显露无遗。

    这次好水川之战,星月湖大营出动了所有八个营,击溃任福带领的宋军主力之後,孟非卿与斯明信、卢景率三个营合击王硅的第八军,接著侯玄也带领直属营前去参战。剩下的四个营分别是程宗扬的一营、六营和崔茂、王韬的两个营。

    原属於谢艺的第一营还好一些,萧遥逸的第六营打散後加入左武军,大草原一战伤亡惨重,崔茂和王韬参加过三川口之战,受伤的士卒大多还没有痊愈,实力大打折扣。

    好水川距离宋军大营只有三十余里,随著溃兵的逃亡,宋营大军随时可能得到任福战败的消息赶来支援,留给众人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幸好战事已临近末尾,对面的宋军此时也濒临绝境。第七军的骑兵在不适合驰骋的沟壑中殊死作战,数轮攻击下来已经所剩无几,更要紧的是宋军的箭矢仅剩下千余支,对於一支以弓箭见长的军队来说,无矢可发就等於绝境。

    一名身著绿sè文官袍服的官员仗剑立在战阵最前方,敌寇几名悍匪数次破阵而入,都被他指挥军士挡住。这时战况稍歇,他立即命军士结阵固守,由伤兵将战死的军马拖到阵前构成屏障,一边回到阵中对奋勇作战的军士逐一嘉奖,稳定军心,激励士气。

    看著宋军重新稳住阵脚,萧遥逸恨的牙痒。他在硬冲宋军战阵时,被几名骑兵缠住,大腿中了一枪。崔茂在三川口时被神臂弓shè中,伤势仍未痊愈,程小子又倒霉地中了自家的毒被送到後方休养,四名营团级校官,只剩下王韬一人独撑大局。

    萧遥逸恼道:「那孙子是谁?」

    王韬主管星月湖大营的情报,对宋军的官员了如指掌,「是个督粮官,叫耿傅。」

    萧遥逸破口骂道:「我就靠了!一个後方来的督粮的鸟文官添什么乱呢!」

    星月湖八骏中,最勇的三人分别是天驷侯玄、龙骥谢艺和青骓崔茂。侯玄的玄武槊所向披靡,擅长破阵,於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易如反掌。谢艺最具韧xìng,长於以强对强,愈战愈勇。崔茂则如孤狼,惯於孤身闯阵,以乱战取胜。这会儿他遍体血污,盘膝坐在一旁,道:「宋军败在指挥上,军士并非不堪一战。如今骑兵尽去,我倒要看看上四军的步卒,能撑多久!」

    第三军都指挥使武英被侯玄的玄武槊刺中腰侧,伤口深及尺许,重伤不起,已经无法指挥战事。但刚才贼寇与骑兵对冲的场面,他亲眼目睹,著实令人触目惊心。那伙贼寇的凶猛剽悍出人意料,往往不足十人的小队就敢与一个都的宋军正面交锋,身手的矫健和战术的jīng练,都是自己生平仅见。

    那群敌寇的主力,大多是年纪三十以上的积年悍匪,无论武艺、战术还是经验都处於巅峰。即使在最激烈的搏杀之中,他们也能及时避开致命的攻击,保住xìng命,而每次还击都能令一名宋军失去战斗力。宋军虽然占据地势,勉强没有溃散,但随著第七军的骑兵伤亡殆尽,步兵箭矢告罄,距离最後的失败只是时间问题。

    武英让亲兵请来耿傅,他倚在土坡上,郑重地向这位文官拱手施礼,「疾风知劲草,今rì一战,乃识耿君!」

    耿傅一直在第一线指挥作战,手臂、大腿多处负伤,却没有丝毫惧sè,他朗声笑道:「武将军麾下好劲卒!」

    武英喘了口气,「武某虽是客卿,但只怕这些贼寇的来历并非寻常……」

    交手至今,这伙贼寇的凶悍有目共睹,传说中武穆王的亲军星月湖大营已经成为众人心照不宣的秘密。

    耿傅道:「有死而已。」

    武英叹道:「武某身为武臣,食君俸禄,兵败当死。君乃文官,并无军责,不过是随军督运粮草,陷身於此,何苦与武某俱死?」

    耿傅道:「为君分忧,何分文武?」说著他拱手长揖一礼,偷窃道:「耿某心意已决,将军不必多言。」

    武英也不是拖泥带水之人,见他这般说,不顾腰间的伤口,大声笑道:「能与耿君俱死,武某与有荣焉!」

    两人相视而笑,将生死置之度外。

    耿傅转身拔出长剑,高声说道:「贼寇士气已衰!只需再支持一刻钟,我捧rì、龙卫诸军齐至,贼寇插翅难飞!传我号令!擂鼓!」

    鼓声隆隆响起,宋军第三军仅存的士卒奋力高呼,「杀贼!杀贼!」

    宋军居高临下,盾手、刀手、枪手、弓手……一排排层次井然,结成严密的阵型,即使一只蚊子也未必能飞过去。

    对面的山丘上,王韬拿出闹钟,看了看时间,「我们已经拖得太久了。这次出击无果,就要立刻撤退。」

    萧遥逸恨不得把那个该死的文官掐死,虎著脸叫道:「臧和尚!」

    臧修跨前一步,「在!」

    「剁了他!」

    臧修将战刀横咬在口中,双手一分,扯开军服,露出淡金sè的身躯,一言不发地朝宋军冲去。

    在这里投入四个营一千二百人,却打成烂仗,众人都觉得颜面无存。是胜是败,就看这次出击能不能击溃对手。

    宋军同样在苦战,他们最大的信心来自同行的六个军,还有四十里外的十万雄师。能多支持一刻,就多一分胜利的希望。

    看著冲杀而来的对手,宋军士卒「杀贼」的呼喊声越来越响,既是给自己壮胆,也是提振同伴的士气。然而对面的敌寇却默不作声,他们的队列形成一个整齐的锥形,最前方一个大汉上身**,雄壮的身体泛起金属般的光泽,就像快刀上最锐利的那一点锋刃。

    从战场上空俯览,防守一方发出cháo水般的战吼,进攻的一方寂无声息,却像一柄尖刀狠狠刺进宋军的阵列。鲜血立刻飞溅开来,染红了川中的黄沙。

    臧修手中战刀发出雷鸣般的呼啸,硬生生从宋军坚阵中杀出一条血路。他的金钟罩已运至巅峰,无论刀枪剑矢,落到身上都被震开。龙卫左厢第三军除了重伤的主将,军职最高的就剩下几个都头,根本没有人阻挡杀得xìng起的臧和尚。

    耿傅离臧修只有十余步,雷霆战刀劈出的鲜血几乎溅到他身上。耿傅从容自若,丝毫没有後退的意思,他紧盯著敌寇的调动,趁那名悍匪孤身直入的机会,指挥军士将後面的敌寇挡在坡下。

    武英忍痛叫道:「耿君!刀枪无眼!」

    耿傅反而又往前走了几步,万军丛中,他与臧修的视线撞在一起,彷佛溅起一缕火花。

    臧修不是不知道这鸟文官是有意吸引自己的攻势,但自己此次出击,要的就是他的首级,就是千军万马也横趟过去。暴喝声中,藏修手中的战刀雷霆大作,周围几名宋军被雷声震慑,出手略缓一线,立刻身首异处。臧修jīng赤上身,宛如一尊金甲战神踏血而来,刀锋直指那名文官。

    耿傅仗剑而立,在那名悍匪距离自己只剩三步的时候才喝道:「大斧!」

    十余柄打磨雪亮的斧轮从他两侧同时劈出,攻向臧修。臧修战刀光如电闪,发出连串的雷鸣声,却无法劈断对手jīng钢打制的大斧,攻势顿时受挫。

    宋军器之jīng者,无过於神臂弓与大斧。第三军没有神臂弓,用的大斧却是优中选优,无论钢质、份量,都不是一般重斧可比。这时一个都的斧手同时出击,上百柄大斧彷佛一只周身都是斧刃的机甲怪兽,滚滚前进,虽然没能斩杀那名悍匪,却把他一点点挤下山坡。

    眼看这次进攻又功败垂成,萧遥逸叫道:「六哥!」

    崔茂手指屈伸了一下,然後道:「不可。」

    他们手边并不是没有机动兵力,臧修之外,杜元胜、苏骁和徐永各自有一个连,此外还有雪隼团的三百名佣兵,一直都没有投入战斗。晴州的雇佣兵名声一向不坏,但自从知道石之隼暗中窥伺月霜之後,无论孟非卿还是程宗扬,都对他深具戒心。这次野战把雪隼团全部拉出来,也是担心他们心怀异志,趁城中空虚搞出事来。

    交战至今,雪隼佣兵团只负责在外围防御、打扫战场,实力仍保存完整。也正是因此,他们始终留著三个连,防备可能出现的意外。萧遥逸想把这三个连和雪隼佣兵团一同押上去,孤注一掷,崔茂却不同意。

    萧遥逸转头道:「七哥!」

    王韬道:「这一战的目的是重创龙卫左厢军,只要孟老大能拿下第八军的王硅,即使吃不掉这边的宋军,失去所有指挥官的第三军也等於被打断骨头。」

    崔茂道:「如果我是那个姓耿的,岂能让你们说走就走?」

    三人正在争执,背後忽然传来一个讶异的声音,「怎么还在打?」

    萧遥回过头,先是一怔,「你怎么爬起来了?」

    「一点小伤,不妨事!」程宗扬的衣服刚才被铁丝网扯破,这会儿换了身军服,外面披著条军用的斗篷,要不是脸上多了块瘀青,看上去也算威风凛凛。

    萧遥逸顾不得多问,「你来得正好!」他说了目前的状况,然後道:「你是一团团长,侯二哥既然不在,主意由你来拿。」

    崔茂说的没错,双方已经打成僵持的局面,如果这时候撤退,宋军不追击才是傻子。程宗扬扭头看了一眼,没见到石之隼,於是直接点名,「敖润!」

    敖润一直没捞到出战机会,正在心里嘀咕星月湖的爷儿们是不是看不上自己这些佣兵,听到声音胸脯一挺,叫道:「程头儿!」

    「你看宋军怎么样?」

    敖润估量了一下,「挺扎手。单对单,咱们赢定了。结成阵势,不好打。」

    「一对三行不行?」

    敖润嘴一咧,「没问题!」

    「那好!」程宗扬道:「看到那个文官了吗?把你的兄弟都拉上去!只要干掉那个文官,别的不用你管。」

    「瞧我老敖的吧!」敖润把雪隼团三百名雇佣兵聚拢过来,高声道:「兄弟们!咱们雪隼团的宗旨是什么?」

    佣兵汉子叫道:「公平、正义、责任和勇气!」

    「宋军十万打咱们几千,公不公平?」

    「不公!」

    「晋国的江州,宋国派兵来打,正不正义?」

    「不义!」

    「东家出钱,咱们卖命,这叫什么?」

    「责任!」

    敖润摘下铁弓,「轮到咱们雪隼团了!让星月湖的爷儿们看看咱们兄弟的手段!跟我来!」

    佣兵汉子们拔出兵刃,跟著敖润呼啸而下。三百名雇佣兵投入战场,顿时打破了僵持的战局,宋军纷纷後撤,倚仗地势勉力支撑。

    萧遥逸低声道:「程哥,你比我还狠啊,这点儿佣兵全扔进去了?」

    「孟老大说过,打仗最忌讳一点点添人,打成消耗战。况且我们还有三个连的预备队。」

    把三百名佣兵都派上去,确实是最好的选择,但无论是崔茂、王韬还是萧遥逸,都不像程宗扬那样和雪隼佣兵团的人有过命的交情,必要时能指挥得动。

    「苏骁!」程宗扬叫来原属六营的双杰之一,「你去冲宋军的侧翼,把你们那个专门吓人的炮搬上,掩护雪隼的兄弟。」

    苏骁一点头,带著自己的连队绕向宋军阵侧。宋军的战吼声在川中回汤,令人热血沸腾,这边的雇佣兵和刚加入星月湖大营的新兵也纵声高呼,排遣内心深处的恐惧,只有星月湖大营的老兵沉静无声,这些百战之士,早已不需要叫喊给自己壮胆施威。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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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10915/ 第一时间欣赏六朝云龙吟前传最新章节! 作者:罗森所写的《六朝云龙吟前传》为转载作品,六朝云龙吟前传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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