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0025.03(481) 烈山
第三章
臧修等人直接去了军营报道,身边只剩下小紫和梦娘。客栈有的是空处,程宗扬让萧五安置了一处房间,然後去取祁远的行李,自己把小紫送到内院。
客栈并不大,是处前後两进的院子,唯一一处上房在内院的二楼,外面看起来普普通通,一进门程宗扬就吓了一跳。房中摆著一座镶金嵌玉的屏风,四壁垒垂著帷幕,榻前放著两尊三尺多高的银制熏炉,架上摆著玉器古玩,一器一物都华丽异常。
程宗扬打量著房间的陈设道:「小狐狸不会是把自己家里的好东西都搬来了吧?这熊皮够大的啊。」
天气已经是冬季,室内都铺著地毯,床榻前一张熊皮足有丈许长,头尾四肢皆全,没有丝毫破损,看得出猎来颇费了一番功夫。
小紫赤足卧在榻上,脸sè微微泛红。程宗扬摸了摸她的额头,「是不是又不舒服了?」
「好烦啊。早知道就不告诉你了。」
「那就不说这个了。喂,你准不准备跟月丫头来个姊妹相认,抱头痛哭的戏码?」
小紫道:「她对她爹爹一点印象都没有了,有什么好哭的。好啦,人家要睡觉了。」
程宗扬挤到榻上,把小紫抱在怀里,「乖乖睡吧。」
小紫枕在他臂上,像猫咪一样闭上眼,手指却在他胸口写道:「有人。」
程宗扬不动声sè地聚起真气,隐约感受到一丝微弱之极的气息,似乎有人正在屋顶窥伺。论修为自己比受伤的小紫怎么也要高那么一点点,但比起灵觉和敏感,就要差那么一点点了。
片刻後,那股气息迅速远去。程宗扬低声道:「是谁?」
小紫摇了摇头。
那个窥伺者似乎并没有恶意,但程宗扬还是不放心,萧五刚离开一会儿,就被人摸进来,看来得向小狐狸再要两个好手。程宗扬坐起身,「你先睡吧,我出去看看。」
房顶的枯草已经被刈除乾净,并没有留下什么线索。程宗扬四处看了片刻,忽然瞥见院侧一间小房子里有人影闪动。
程宗扬从房顶一跃而下,闪身地闯进房内,悄无声息地一把抓出。没想到得手这么容易,那人毫无反抗就被自己一把抓住脖颈。
梦娘愕然张大美目,她的罗裙和亵裤都褪到膝间,裸露著雪团般的屁股,坐在一只红漆净桶上。
干!这茅厕怎么连标记都没有!
程宗扬只好装出一脸严肃的样子,「你怎么在这儿?还鬼鬼祟祟的?」
梦娘柔柔说道:「主人吩咐奴婢,出入时别让外人看到。」
当初瞒著孟老大把她从黑魔海带出来,自己原想让她和秦会之一起回建康,免得路上被人识破。但小紫执意要带她同行,程宗扬只好告诉臧修,这是紫姑娘的奴婢,随秦会之一同来的,晚了几rì才到。
在岛上时,臧修等人并没有见过梦娘,路上小紫与梦娘形影不离,众人也未曾起疑。但程宗扬总觉得有点不安,梦娘的身材容貌放在哪儿都够扎眼的,身份肯定有问题。一旦被人看见,很容易引来麻烦。好在梦娘很听话,一路没有出什么乱子。
这些天小紫反覆诘问过,梦娘对自己的身世确实是全无记忆,不知道黑魔海用了什么手段,将她身世的记忆全部抹去,抹得就像一张白纸那样乾净。好处是省事不少,小紫说什么就是什么。坏处是她的来历仍然是一团迷雾。到现在也没有丝毫线索。
桶内传来一阵水声,梦娘很平静地当著自己的面小解,丝毫不觉得这样做有什么不妥。程宗扬一阵心动,禁不住在她玉颊上摸了一把。梦娘嫣然一笑,那双桃花般的美目水汪汪闪动著,充满迷人的风情。
梦娘小解完,取出一角丝巾,伸到下身抹拭。忽然丝巾一紧,却被程宗扬扯住。
程宗扬带著微笑的表情道:「我来帮你。」
梦娘全无疑心地把丝巾递给他,程宗扬揽住她的腰,一手伸到她雪白的美腿间。手指触到一片柔腻的**,脂玉般滑软得令人**。
梦娘抬起眼睛,清澈的目光毫无杂质地望著自己,然後唇角挑起,露出一个纯净的笑容,「是这里了。」
程宗扬手臂插在梦娘丰腴白滑的大腿间,手指隔著丝巾,放在她下身软嫩处,心头顿时不争气地一阵乱跳。
慢慢将她微湿的下身摸拭乾净,程宗扬拔出手指。梦娘含笑说:「谢谢。」
程宗扬微笑道:「不客气。」
说著程宗扬心里叹了口气。起初梦娘还有一些残余的惊惶和羞涩,但这段rì子下来,她似乎已经习惯了自己没有记忆的状况,平淡地接受了自己的命运,甚至连一点怀疑都没有。如果这就是黑魔海想要的效果,那么他们作得很完美。
梦娘的举止、气质,绝不是一般人家出身,但失去记忆的她,有时的行为就像婴儿一样无知。如果不是遇到自己,这个雍容高雅的美妇很可能就在被抹去记忆的情形下,被黑魔海作为奴jìyín玩终生——这种结局,也许比鱼无夷的下场更残忍。这会儿只要自己开口,就能吃到这块香肉,可自己到底还是不忍心就这么占了她的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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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山东麓,一队宋军披著重甲,举著长枪,沿山路缓缓向前推进。
忽然箭矢破空的锐响四处响起,那些箭手箭法jīng湛之极,专挑军士甲胄的缝隙处入手。纵然披著重甲,还不断有军士被箭矢shè倒。
宋军沉默地向前迈步,再有十几步,这些重甲步兵就可以攻进山坳,与那些狡猾的对手短兵相接。就在这时,一阵刺耳的断裂声传来,一棵高大的杉木撞开枝叶,笔直朝山路倒下。宋军阵形顿时大乱,逃奔的军士不断发出惨叫,被林中飞出的箭支shè杀。
刘平放下单筒望远镜,在他旁边,捧rì左厢军的几名高级将领都神情凝重。
第三军都指挥使王信道:「敌军在一百人左右。但箭法jīng强,狡计百出。」
刘平冷冷道:「不足五十。」
众将为之默然。他们都是久经沙场的宿将,早已看出敌军人数不多。捧rì军五千jīng锐被几十名敌军阻在山口,两个时辰还前进不到三里,传出去恐怕都有人不信。
都虞侯万俟政道:「这群敌寇居高临下,占了地势,强攻只怕不利。」
第七军都指挥使卢政道:「前军已经攻了六次,相比之下,还是两个骑兵都伤亡小一些。」
刘平冷哼一声,「两个满骑都,战死三十五人,丢了四十匹马,也敢说伤亡小?传令!下一轮让副都头刘宜孙带头冲锋!」
众将不敢劝阻,连忙通知刘宜孙披挂整齐,准备上阵。
刘宜孙抹了把脸,提刀持盾走在队伍最前面。山中遇袭的消息传至大营,刘平勃然大怒,立即降了他的军职,从骑兵的军使改为步卒的副都头,调到一线参战。刘宜孙已经带队参加了两次攻击,但都被敌寇击退,这一次如果不能冲开敌寇的狙击,自己也不用回来了。
两排盾手在前列阵,接著是刀手和矛手,最後面是弓弩手。这种阵形宋军已经用过五次,每次都在即将胜利的时候突然间溃败。刘宜孙觉得是攻击的力度不够,如果出击的宋军再努力一点,就能突破敌军的狙击。
张亢对他的看法嗤之以鼻,他的骑兵都伤亡较小,本来可以保留原职,戴罪立功,但营指挥使郭逵早看他不顺眼,直接把他踢到刘宜孙手下,当了名队头。
张亢告诉他,宋军每次在要紧关头溃败并不是军士不够拚命,更非因为运气不好,偶然败退。那些匪寇的狡诈和悍勇都超乎想像,他们在狙击中不断退却,造成己方进攻顺利的假象,使宋军不知不觉间拉长攻击队伍,然後抓住己方阵列中的缝隙,一击得手。
「你觉得应该怎么打?」
「容易。」张亢毫不犹豫地说道:「放火烧山。如今正值冬季,天乾物燥。只需要一把火,在营中歇息两天,便可过了这烈山。」
这会儿刘宜孙望著山间的密林,仍为张亢的大胆狠辣震惊。山火一旦蔓延,谁都没有办法控制火势,这样一场大火烧下来,只怕烈山几十年间都恢复不了元气,到时不但敌寇无法藏身,宋军的水源、柴火、补给……也都被大火吞噬。为了几十名敌军,付出这样的代价实在是太大了。
张亢忽然往地上一扑,刘宜孙清醒过来,立即屈膝半跪下来,用重盾掩护身体。
「夺」的一声,箭矢shè穿盾上的铁片,从内侧冒出一截箭头,强大的冲击力使刘宜孙几乎仰倒。
他扛住盾牌,一步一步向前挪动。宋军攻击的队伍被杉木隔成两半,刘宜孙没有迟疑,冲在阵列最前面。忽然一杆铁矛从树後挥出,发出刺耳的风声。刘宜孙举盾往矛上一砸,接著右手的佩刀翻出,贴住铁矛,飞快地朝敌人持矛的手指削去。
马鸿双臂一绞,铁矛车轮般翻飞,将他的佩刀挡开。就在这时,扑倒在地的张亢身体一抬,胸口飞出一道乌光,却是一支弩箭。
弩机shè程越短,力量越强,马鸿猝不及防,手掌顿时被弩箭shè穿,溅出一团鲜血。他立刻抽身而退,在张亢另一支弩箭shè来之前,跃入山林。
刘宜孙喘著气把身体在盾後藏好,然後回过头,「你藏了一支手弩?」
宋军采用的是募兵制,不需要士卒自备武器,相应地,对士卒的武器控制极为严格,张亢不是弩手,又不是指挥使那些高级将领的亲兵,私藏手弩,已经犯了军中戒律。
张亢却不废话,他迅速装上一支弩箭,飞身抢到一棵树後,背贴树身,然後抬头看著树顶。
血的教训告诉他们,与这伙敌寇交手,最危险的攻击往往不是来自前方,而是头顶的高处。
十几丈外,俞子元和吕子贞短暂地商量片刻,然後决定俞子元带队撤到十里之外,休息两个时辰。吕子贞带人一连後退,一边阻击,把宋军拖到深夜,再由俞子元接手。
刘宜孙的攻击终於奏效,敌寇略作抵抗便退入山林。但宋军的好运并没有持续太久,前进两里之後,又撞上了一道狙击线。
捧rì军主将夏用和不断派人讯问战况,最後来的是一位面白无须的宦官,捧rì军都监黄德和,奉命亲自在前督战。
作为前锋的宋军一共有三个军,刘平索xìng从三个军中各抽出两个营,采用波浪式攻击,向前推出一条血路。同时禁用弓箭,只用弩机。
由於弩矢比箭枝短得多,无法被敌寇借用补充,僵持了一个时辰之後,林中飞出的箭矢越来越稀少,最後终於完全绝迹。但令刘平震怒的是,付出近百人伤亡的代价,六个营的宋军仍然没有任何斩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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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公子!老程!」外面响起一个粗豪的声音。敖润虎虎生风地进来,与程宗扬把臂大笑。
程宗扬笑道:「你消息够灵通的,这么快就知道我来了。」
「我们比你早到了十几天!江州城都快混熟了!」说著敖润让开一步,「这是我们雪隼佣兵团的石副团长!」
石之隼身材瘦长,再加上宽松的衣物,更显得身形鹤立。程宗扬打量这位名动一方的雪隼佣兵团团长,拱手笑道:「早就听敖队长说起过,当rì在晴州匆匆忙忙,竟然没机会见上一面。这次又让石团长登门拜访,实在是惭愧。」
石之隼微微一笑,「程公子的名声,我也早从云六爷口中听到过。」说著石之隼一摆手,多rì没见的冯源捧来一件东西,一边朝他咧嘴而笑。
石之隼道:「据说这件东西是公子的手笔?」
那是一件皮制的衣物,手脚俱全,通体没有钮扣、系带,浑然一体,看起来有些像潜水服。程宗扬心里一动,摸了摸皮衣背後,里面果然藏著一条拉链。
石之隼抚掌道:「果然是程公子的杰作!寻常人见到这件水靠,都不知如何下手,公子却深悉其妙。」
程宗扬也有些讶异,自己只是提供拉链,没想到云氏竟然用到水靠上,还做出成品。「云家的工匠有一手啊,这么快就做出来了。这是云六爷送给石团长的样品吧?」
石之隼笑道:「你可小看云六爷了。这是我一百枚银铢一套买来的。如今外面已经卖到五百银铢一套,若不是薛团长与六爷交好,也到不了我们手中。」
这套贴身皮制水靠成本最多三十银铢,加条拉链就能卖到几倍甚至几十倍的高价,云家够jīng明的。但换过来说,这样浑然一体的水靠,完全颠覆了以往的水下衣物,对於在水上讨生意的佣兵团来说,一百个银铢也不算贵。
程宗扬让人献了茶,坐下道:「听说石团长带了六百名兄弟过来。这可帮了我们大忙了。」
「别忘了,月姑娘还是我们雪隼的副队长呢。」石之隼道:「我们雪隼团海上生意做得多,陆上生意做的少。这次团里的好手悉数而至,一是云六爷、月姑娘的交情,二来也是想看看武穆王名震天下的星月湖大营,学上几招。」
石之隼倒不隐瞒,坦然说出雪隼佣兵团的目的。晴州佣兵团不下数十支,海上生意rì趋激烈,薛延山和石之隼有心往陆上发展,希望能在江州城,甚至建康打下一片天地,因此藉著这个机会倾力而出。
石之隼道:「听敖润说,公子来自盘江?」
程宗扬笑道:「蛮荒之地,让石团长见笑了。」
石之隼说起南荒的传闻,程宗扬自然是对答如流。谈到白夷的湖珠,石之隼大感兴趣。这个时代没有大规模的珍珠养殖技术,只能靠人潜到水下采珠。比起海珠,湖珠更容易采集,一直是晴州珠市的畅销货。
程宗扬道:「南荒通行不便,chūn夏之季有瘴气,一年有四五个月无法通行。
贵团想做陆上生意,为何不贩卖马匹呢?」
「北方几个马市都在秦国、汉国和唐国手中,等闲不易插手。」
「还有一条路线,不知石团长是否听说过?」程宗扬道:「除了北方几个马市,西北的五原城也有大量马匹贩卖。」
石之隼道:「五原城?」
「在竞州西北大概一千多里。从五原走竞州,然後转建康,再从广阳直下晴州。路途虽然远了些,但五原马价低廉,运到晴州,就是十倍的利润。」
石之隼道:「佣兵团做的只是护卫的生意。公子若要往五原贩马,我们雪隼佣兵团自当效力。」
程宗扬笑道:「多谢石团长,忙完此间之事,还要请诸位帮忙!」
石之隼饮了口茶,「听说公子与城主小侯爷交情不浅?」
程宗扬乾笑道:「我和小侯爷只算是酒肉朋友吧。」
「那么小侯爷笼络武穆王旧部的事,公子也知道了?」
萧遥逸的身份并没有向外公布,名义上领著晋国江州刺史的官衔,收拢星月湖旧部,不过是少年好事,招揽强徒,程宗扬谨慎地说道:「听说过一二。」
石之隼道:「武穆王生平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可惜树大招风,招来宋国君臣猜忌,冤死於风波亭。」说罢长叹一声。
程宗扬道:「我也奇怪,岳帅又不想篡权,宋主怎么相信岳帅会谋反呢?」
「哪里是谋反。」石之隼摇了摇头,「武穆王蒙冤多年,至今罪名不过『莫须有』三字而已。」
程宗扬暗道自己怎么把这给忘了?
石之隼道:「武穆王为人虽然大有商榷之处,但战功赫赫,自高少比。当rì紫阳真人便曾面诘宋主,莫须有三字如何能服天下人?」
见惯了岳鸟人的仇家,老石这段话真让人耳目一新。程宗扬道:「石团长见过武穆王吗?」
石之隼道:「素不相识。不过石某对武穆王仰慕已久,此番雪隼倾团而来,倒有一半是冲著武穆王的名头。可笑石某一叶障目,月姑娘在我团中数月,都未识得她是武穆王的遗孤。幸而当rì团中未曾亏负月姑娘,今rì才有面目来见星月湖大营群雄。」
说著石之隼指著敖润笑道:「我这位敖兄弟,对月姑娘可是仰慕得紧呢。」
敖润脸皮再厚也禁不住一红,「石团长别乱说。月姑娘和老程有婚约的。」
石之隼一愕,程宗扬连忙岔开话题,谈起晴州的生意。石之隼为人没什么架子,言谈间对星月湖大营颇有好感,加上敖润和冯源这两个老相识,众人谈天说地,攀攀交情,相谈甚欢。
送走雪隼佣兵团的人,萧五过来道:「孟团长已经回来了,请程少校前去大营见面。」
n0025.04(482) 三川口
第四章
孟非卿正聚jīng会神看著面前一只沙盘,听到程宗扬的脚步声,他头也不回地说道:「过来看看。」
沙盘是用不同颜sè的细沙堆成,制作十分jīng细。左侧是一片平原,大江从中将平原分开,左边是宁州,右边是江州,沙盘右侧,连绵的烈山山脉纵贯盘中。
「这沙盘做得挺不容易啊。」
「是老七的手笔。」孟非卿道:「依你之见,破敌之处当在何地?」
程宗扬审视著沙盘,然後将盘侧一面小旗插在烈山一处山坳中,「这里。」那是山中一片平地,三条溪水从山间淌出,冲积成一片平原。
孟非卿道:「理由呢?」
「敌众我寡,只能倚仗地利。整个江州平原无险可守,一旦宋军兵临城下,便占据主动。而且……」程宗扬笑道:「小狐狸让俞子元在前面sāo扰,就是想让宋军在山中扎营吧?」
「不错。」孟非卿舒展了一下双臂,「这会儿侯老二已经带著四营和五营进了烈山。与宋军的第一仗,就在三川口。」
「两个营吗?」两个营即使满员也只有六百人,面对十倍於己的宋军jīng锐,他们还真敢打。
「三个营。侯玄带了他的直属营来。不过兵力还是有些不足。」
程宗扬咽了口吐沫,「孟老大,你叫我来,不会是让我去打仗吧?」
孟非卿道:「你觉得呢?」
「我觉得不妥!非常不妥!」程宗扬道:「如果我领著两个营参战,等於五个营的兵力都投放到烈山。五个营加起来一千多人,宋军五六千人,敌我比例五比一,就算咱们星月湖的好汉都能以一抵五,也与宋军势均力敌,胜负比例各占一半。如果打胜,宋军败的只是前锋,後面还有近十万大军,如果败的是我们,那後面也不用打了。用三分之二的筹码孤注一掷,赌人家百分之五的筹码,实在太冒险了!」
「说得好!」程宗扬一口气说完,孟非卿赞许道:「英雄所见略同!我也认为不能这样打!」
程宗扬刚松了口气,就听到孟非卿说:「所以这次你只能带一个排三十人,前去烈山。」
程宗扬叫道:「你再说一遍!」
孟非卿一脸为难地摸著须髯,「还不是因为月姑娘?她听说三川口要打仗,非要参战。侯老二、崔老六、王老七都在烈山。老四、老五两个在宁州。老八这只小狐狸要留在城中,我想来想去,只好辛苦你一趟了。」
程宗扬咬牙切齿地说道:「我和月姑娘一起去?是不是有点不合适啊!」
孟非卿拍了拍他的肩,「我信得过你!」
程宗扬道:「不是相信不相信的问题啊!」
「这一个排的人手我已经给你挑好了。」孟非卿自顾自说道:「一营三名上尉连长,赵誉、徐永担任班长,鲁子印他们都作为士兵参战。已经在烈山的俞子元和吕子贞也归你指挥。」
「臧修呢?三个班你才给两个班长?」
「臧修是副班长,给月姑娘当副手。有他的金钟罩在,月姑娘的安全也多几分把握。」
另一个班原来是月霜的。程宗扬道:「虽然不能投入太多,可带一个排去增援,也太少了吧?」
「谁让你去增援的?」
程宗扬瞪大眼睛。
孟非卿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你去烈山,能不打就不打。打仗是侯老二的事,你只用保护好月姑娘就行。」
「别开玩笑了!月丫头的思维模式是我们这些凡人能够预料的吗!她要上阵我能拦得住她?一上阵直冲著宋军主将的大旗杀过去,这种事她不是做不出来啊老大!」
「所以才要拜托你。」孟非卿道:「你知道,我这些兄弟都是岳帅的亲兵,对月姑娘就和对岳帅一样。月姑娘真要踏阵,他们也二话不说跟著去了。到时候只有你能约束他们。」
「凭什么?」
「你是一营营长,兼一团长。」
看来这差事自己是推不掉了,赶紧讨价还价吧。程宗扬道:「你既然要让我去,我有三个要求。」
「说。」
「第一:一个排肯定不够,至少再给我二百名佣兵。」
孟非卿道:「佣兵用来守城尚可,野战并不是个好主意。若是零散来的,二百个陌生人,没有一个月的cāo练谁也指挥不了。若是成团的,未必好调动。」
「刚才雪隼佣兵团的副团长石之隼来找我。」
孟非卿抱起肩膀。
程宗扬道:「他说雪隼团六百名兄弟全都交给我来指挥。他绝不插手。」
孟非卿大感意外,佣兵团dú lìxìng极强,一般应募来的,都要先说清楚守城还是野战,愿意出多少钱,然後团中自行指挥,极少让外人插手,像石之隼这样拱手把指挥权交出的例子极为罕见。
孟非卿沉思片刻,然後道:「既然如此,就由你来安排。」
「第二:既然我是指挥官,我要绝对的指挥权。」
「这个当然。给你的人全部由你负责。」孟非卿想了想,「六营的杜元胜和苏骁也调去,让他们指挥佣兵。」
程宗扬对六营这两名上尉印象极深,当即一口答应。
「还有呢?」
「第三:你要跟月丫头说明白,她既然要当班长参战,就必须听从命令。她如果不答应,我这就回建康。」
「月姑娘只是好胜,她在王哲军中多年,分寸还是有的。」
「哼哼。」程宗扬冷笑两声。
孟非卿道:「好!我去给她下命令!」
程宗扬俯身看著沙盘,听孟老大的口气,自己的增援很大成分上是让月霜上前线过过打仗的瘾,并没有太严格的任务。
他们的原计划是用三个营在三川口击溃宋军。这也太大胆了吧?三个营不满一千人,面对六千敌军,他们会如何打呢?水攻?如今正值冬季的枯水期,山涧不结冰就是好的。火攻?三川口是片开阔地,没有什么树林好烧。
孟非卿取出一件东西,「拿著。」
程宗扬接到手里,不由一愣。那东西是个半圆的物体,左右各有一只闹铃,金属的底盘上镶著一个透明的盖子,里面长短不一的三根指针,正「嘀嗒嘀嗒」的移动。
「这是用来计时的钟表,每格是半个时辰,一周六个时辰。最短的是时针,中等的是分针,最细那根是秒针。」孟非卿仔细解释一番,然後道:「时间定在後rì拂晓七点,不要错过了。」
程宗扬盯著表盘,「这是哪儿来的?」
孟非卿道:「岳帅当年交给我的。老二手里还有一只,出发前对过时辰,比看rì头准得多。」
「还有一只?」如果是一只,可能是岳鸟人随身带的。有两只就挺奇怪了。
孟非卿道:「其实还有一些。有的比这个更jīng巧,能带在手腕上,不过现在已经不在了。」
程宗扬半晌才道:「你们岳帅不会是卖表的贩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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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际彤云密布,半晚突然刮起的凛冽北风使气温骤降。宋国大部分疆域终年无雪,烈山也并非高寒之地,没想到一入冬就有了下雪的迹象。
「这鬼天气!」第三军指挥使王信道:「好端端的起了这么大风。要是下起雪来,就麻烦了。」
刘平浓眉紧锁,太师府对江州之战极为重视,早在大军出发之前,太师府的堂吏翁应龙便调集了大批棉衣,随时可提供装备。但进入烈山之後,他才发现面临的状况远远超乎自己的想像。
箭矢耗尽之後,敌寇的威胁大幅下降,没有给宋军造成太大损失。连rì来交战十余场,捧rì军死伤不到二百人。不过在那伙敌寇的袭扰下,路程严重迟误,现在捧rì军已经在山中滞留了两rì。
对於在何处扎营,众将分歧很大,第三军都指挥使王信、第七军都指挥使卢政提议在山中扎营,位置就在三川口。那处营地是刘宜孙冒死探到的,刘宜孙也因此重新升为都头,负责指挥一个都的步兵,虽然级别相等,但比起骑兵都的军使无疑是降职了。
郭遵曾经私下替刘宜孙抱怨过,但刘平告诉他,自己的儿子,不严苛一些,如何服众?
郭遵不同意在山中扎营,原因是三川口地势较低,如果星月湖那些叛贼四面合围,对己方大为不利。他建议,大军一鼓作气杀出烈山,赶到平原再驻营。郭遵的第六军是骑兵,在山中无法发挥骑兵冲锋的威力,但穿过烈山谈何容易。三个军轮流作战,至今也只走了二十余里,顺利的话,也要明rì才能赶到三川口。
如果不驻营休息,抵达平原便是几千疲兵。
前方传来一阵闷雷般的轰鸣声,尘土飞扬。接著传来讯息,几个贼寇从山上推下巨石,由於躲避及时,宋军只伤了两三个人,但道路被巨石堵塞,至少要半个时辰才能通行。
「传令!全军每人带五天的粮草,抛弃所有辎重。」刘平决定一鼓作气赶到三川口,再进行休整,连rì作战,严重影响了军队的士气,一旦降雪,恐怕会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
前来督战的都监黄德和没有异议,即刻向主将夏用和发去文书。宋军的都监一半由宦官充任,好在这些宦官颇知军事,即使像黄德和这样不知兵的,也能尊重前线将领的指挥。
「第六军全员休整,喂足马匹!第七军jǐng戒,第三军继续行进。今晚不走出十里,让王信提头来见我!」
宋军迅速行动起来,一队又一队军士连夜投入战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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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州城,东市。
外面北风呼啸,坊内却热闹非凡。来自晴州的佣兵挤满赌坊、酒肆,大把大把的银铢掷上赌台,气氛热火朝天。
水香楼彻夜挂著纱灯,楼内笙歌处处。
萧遥逸侧身倚在席上,金冠斜到一边,一副白衣胜雪,风流倜傥的公子哥模样,把杯笑道:「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冯兄乾一杯!」
旁边一个歌伎捧起酒杯,向冯源劝酒,冯大,法一本正经地告诉她,自己是法师,不能饮酒,女sè上头倒没有多少禁忌。
程宗扬和萧遥逸都笑了起来,程宗扬拥著兰姑笑道:「冯大,法既然不喝酒,便给他找个房间乐乐。」
兰姑笑著朝歌伎说了几句,歌伎放下酒杯,牵著冯源的衣袖去了隔壁。
另外一席却盖著一条红罗锦被,被中不停蠕动。晋国风气如此,豪门士族的宴席上也多有歌舞伎现场宴客,何况jì馆。程宗扬早已见怪不怪,与萧遥逸碰了一杯,然後道:「你的六营给了我,往後怎么办呢?」
「不给也不行啊。我还挂著刺史衔呢。」萧遥逸道:「虽然是个幌子,但对外面好交待。如果我公然亮出身份,直接领兵,不说别人,王老头那一关就不好过。恐怕不等宋军杀到,北府兵就该出兵平叛了。」
有些事做得说不得。萧氏父子如果打出星月湖的旗号,让人知道江宁二州被一帮反贼占据,王茂弘再装昏聩,这把稀泥也没办法和,唯一的选择只有出兵。
如果不打出星月湖的旗号,仍以少陵侯的身份都督江宁二州,即便是实际上的割据,建康的世家大族睁只眼闭只眼也就过去了。
程宗扬道:「一直没见到萧侯爷,身体还好吧?」
萧遥逸道:「当rì被咬了一口,身体一直不豫。这些rì子在宁州。」
萧道凌虽然击杀王处仲,但在他临死反噬下,也受了伤,江州之战只怕不会出面。
萧遥逸道:「星月湖一共是八个营,每三个营组成一个团,另外两个是团部直属营。每营有三个排,营长有一个班的jǐng卫,总额是两千四百人。老大的直属营在支撑鹏翼社,没有全调过来。现在统计的结果,每营缺员一成到一成半。」
距离星月湖大营解散已经十几年,还能保持百分之八十以上的战斗力,这个数字已经相当不错了。
「给你的一营和六营里面,一营是艺哥的,状况最好,接近满员。六营损失最严重。」萧遥逸道:「大营解散的时候,我才十几岁,除了萧五他们几个跟著我到了少陵侯府,其余有三分之二都加入了左武军。」
「左武军?」程宗扬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
萧遥逸苦笑道:「你猜的不错,一大半都在左武第一军团,包括我们六营的专职法师文泽。大草原一战,六营遭受重创,尉级军官几乎全部战死,除了杜元胜和苏骁这两名上尉,只剩下一百多名士卒,不及原来人数的四成。」
这样算来,自己两个营加起来也不过四百多人,不足七成。看来有必要补充一些军士了。孟老大让杜元胜和苏骁带领雇佣兵,是不是就有这个意思呢?
思索间,被下一声大喝,狠狠动了几下。过了一会儿敖润掀开大红锦被,神气活现地钻出来。那个歌伎半裸著身子在他身下轻喘著,脸上一片cháo红,眼神浓浓的彷佛能滴下蜜糖一样。
「一两千人敢跟十万大军打,星月湖的爷儿们够汉子!」敖润爬起来,拿起酒觥一口气喝光,然後一抹嘴,盘膝坐下,「我们雪隼团的兄弟也不下软蛋!两队人马,算老敖一份!」
萧遥逸笑道:「像敖兄这样醉笑生死,方是豪杰!」
敖润大摇其头,「我们当佣兵的跟你们不一样,有钱卖命,没钱走人,但凡能有几个钱,能过rì子。谁愿意打生打死?这两天我没少看你们cāo练,嘿嘿,老实说真比不了。就冲战前不赌不piáo这一条,当佣兵的就没几个能做到。不过我们也有好处,只要给足了钱,上了阵敢拚命!豁得出去!」
程宗扬笑道:「这个我信。敖老大不要命的架势我是见过。」
敖润拍著胸膛道:「你放心!既然你看得起老敖,老敖绝不给你丢脸!我们雪隼佣兵团,讲的就是公平、正义、责任和勇气!拿人钱财,替人消灾!」
程宗扬举杯笑道:「少吹点牛吧。要不是知道敖老大靠得住,我也不会挑你们了。」
敖润哈哈大笑。几人酒到杯乾,约定明rì上午点齐人手,午前出发。江州距烈山一百余里,在路上宿营一rì,六rì拂晓出战。
程宗扬看看时间,已经晚上十一点,子时初刻。虽然又要了几个人在客栈守卫,但一进城就被人盯上,小紫伤势未愈,梦娘更是手无缚鸡之力,仍然有点不放心,於是起身告辞。
萧遥逸讶道:「这就走?」
兰姑拥住程宗扬的手臂,笑道:「我送公子一程。」
萧遥逸恍然大悟,拿扇子指著他,一脸似笑非笑的表情。自己也不好解释,乾脆将错就错,与兰姑一道离开。
水香楼是江州唯一的jì馆,大战将临,原来的东主早已迁往隔江的宁州。这些天兰姑带了十几名jì女来讨生意,顿时又热闹起来。
程宗扬笑道:「没想到兰姑你胆子够大的,这时节还来做生意。」
「城里都是佣兵,没有这些姊妹,不定要惹出多少事来。况且那些佣兵得了钱,出手也大方,如今夜资快涨到十个银铢,我抽头又少,那些姊妹每rì赚的快及上建康一个月,如何不肯来?」
说著兰姑挺起胸,用丰润的胸rǔ磨擦著他的手臂,媚声道:「何况公子也在这里呢……」
程宗扬苦笑道:「兰姊儿,可别让老四瞧见。」
兰姑啐了一口,「我做的便是迎来送往的生意,又不是卖给他了。」
程宗扬笑而不言。良久,兰姑叹了口气,「你对他们是真好,老祁跟著你,是他的福气。」
「好了兰姊儿,我自己回吧。」
兰姑轻笑道:「急什么?既然你不肯留我,我只好去找老祁,陪他睡了。」
祁远还没回来,兰姑松开他的手臂,嗔怪地推了他一把,然後取下发上的钗子,进了房间。程宗扬看著她将那些华丽的首饰包在帕中,一边挽起衣袖,给祁远收拾行李,笑著朝她摇了摇手,回到内院。
萧五站在楼前的阶上,脸上不动声sè,眼睛却一个劲儿地给自己使眼sè。
这家伙捣什么鬼?程宗扬有些纳闷,朝萧五脑袋上拍了一把,一边拉起衣角扇著身上的酒味,一边踏进楼内。
「呯」的一声,似乎有东西猛然扔在地上,砸得粉碎。程宗扬心里一紧,三步两步蹿上楼梯,闯进小紫房内。
「他怎么能这样!」一个女子愤怒地说道。
程宗扬刚踏进半步,立刻就停住了,正在发飙这丫头不是别人,正是月霜!
听到脚步声,月霜扭过头,厉声道:「死男人!滚出去!」
程宗扬连忙举起双手,赔著笑脸退到门外。心里暗自嘀咕,月丫头这是对谁发飙呢?自己?这丫头脸皮薄,肯定不好意思公开被自己占便宜的事——她不会是知道了小紫的身份,发现上当受骗,来找死丫头麻烦的吧?
程宗扬小心朝里望去,只见小紫倚在榻上,一手拿著丝帕,楚楚可怜地咬著红唇,虽然没有流泪,但那模样比泪流满面还让人心痛。
小紫细声细气地说道:「他抛下我娘就走了。人家不敢认姊姊,是怕姊姊和他一样,看不起小紫母女是蛮荒地方来的……」
「怎么会呢?」月霜在榻旁蹲下,挽住小紫的手道:「有你这么漂亮的小妹妹,姊姊高兴还来不及呢。」
「可是——他怎么能忍心抛弃你们母女!」月霜气恼地说道:「师帅以前说爹爹是不世出的英雄,抛妻弃女,岂是英雄行径!」
「都是小紫的错。」小紫小声道:「如果不是因为有了小紫,他也不会抛弃我娘……」
「不要说这种糊涂话!」月霜放软声音,「你这么乖,爹爹若是见到你,肯定会喜欢的。」
小紫柔弱地笑了笑,「人家从来没见过他……」
「他也没什么好看的,就是……就是……」月霜说著拧起眉头,思索半晌才道:「爹爹的样子,我也记不得了。只记得小时候有个人抱过我,我娘说那是爹爹……」说了一半,月霜忽然怔住了。
过了会儿,小紫柔声道:「他肯定很喜欢姊姊。」
月霜像想起什么一样,眉头渐渐挑了起来,接著俏脸一红,恨声道:「那个大坏蛋!」
「姊姊记起什么了?」
「我刚想起来——他把我抱到一边,然後压住我娘…哎呀!我才知道他在做什么!那个大坏蛋!」
「他们在做什么啊?姊姊?」
月霜满脸飞红地说:「你不要问了!」
小紫像受到伤害一样垂下眼睛。
月霜连忙道:「你别不高兴啊。他……他……哎呀,你长大就明白了。」
小紫展颜向月霜一笑,宛如鲜花初放,姣丽无匹。
月霜一时看得呆了,半晌才怜惜地说道:「小紫生得这么漂亮,小紫的娘一定也是个美人儿。」
小紫微笑道:「是啊。可惜去年她死了。」
月霜安慰道:「你虽然没见过爹爹,但能和娘在一起啊。姊姊小时候,娘亲就过世了,一直在军营长大,比你还惨呢。」说著她拥住小紫,「孟大哥告诉我的时候,我还不相信,原来我真的还有个妹妹……」
姊妹俩拥在一起,月霜香肩微微颤抖,显然是真情流露。小紫却是另一番表情,程宗扬在外面看得清楚,死丫头露出狡黠的笑容,一边拥著姊姊,一边抚着她的背,指尖在她背後的穴道一一拂过。
程宗扬看得心惊肉跳,死丫头随便一按,立刻就是致命伤,可月丫头全无戒心,仍沉浸在姊妹相逢的惊喜中,全不知道自己抱著一个什么样的妖jīng。
姊妹俩终於分开,月霜有些难为情地揉了揉发红的眼睛,「别笑我啊。我一直孤零零一个人,所有的亲人都不在了。没想到还有个妹妹……对了,师帅说爹爹的墓在临安,我从来都没去过。现在我们都长大了,一起去好不好?」
「不好啦,」小紫轻声道:「他可能不喜欢看到我的。」
「你管他的呢!」月霜气鼓鼓道:「反正他又不能从坟里跳出来!我们去给他上坟,是给他面子,他地下有灵,高兴还来不及,轮到他挑三捡四!」
程宗扬暗赞一声,岳鸟人,你这女儿够个xìng的。
姊妹俩絮絮说了许久,到了深夜,月霜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程宗扬靠著栏杆站好,提神戒备,免得她擦肩而过时给自己一个狠的。可月霜对他理都不理,就像他不存在一样,冷著脸离开。程宗扬开始绷著脸一副严肃的表情,但看到她在衣内滑动的圆臀,禁不住在背後露出暧昧的笑容。这丫头屁股越来越好看了。
程宗扬溜进房内,「她怎么想起来认亲呢?」
「孟大嘴巴告诉她的。」
程宗扬爬到床上,舒舒服服地躺下来,「我还以为她要跟你一起睡呢。」
小紫笑道:「不好么?」
「当然不好。她占了床,我睡哪儿呢?」
「你可以睡在她身上,像她爹爹睡她娘那样啊。」
程宗扬捏了捏她的鼻尖,「别逗我啊,我可忍了一路了。过来,让我抱著你睡觉!」
程宗扬抬手拂灭灯烛。黑暗中,小紫道:「程头儿,你顶到我了。」
「忍著!哼哼,让你挑逗我。」
「让阿梦来好不好?」
程宗扬叹了口气,「算了吧。她也挺可怜的。」
「真可怜呢。」小紫似笑非笑地说道:「谁今天摸她了?」
程宗扬脸上一红,强辩道:「我只是帮帮她。」
「好羞哦。一边摸著阿梦的小嫩鲍流口水,一边又说不想吃。」
「死丫头,你怎么知道她又小又嫩呢?」
小紫笑吟吟道:「你猜呢。」
「你别欺负她啊。」程宗扬侧过身,抱住小紫的腰肢,「我明天要去烈山,来回大概三四天时间。你乖乖待著,不要乱走……干!这是什么!」
「谁让你乱摸人家。」
「咪咪都不让摸!这rì子还让不让人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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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rì深夜,与宋军缠斗三rì之久的敌寇突然消失。眼看天将落雪,刘平立即下令,休整多时的第六军全军出动,直奔三川口。轮流作战的第三军和第七军也抛弃所有多余的粮草辎重,全体出动。
刘宜孙羡慕地看著那些骑兵从身旁呼啸而过,对张亢道:「看咱们捧rì军的jīng骑!敌寇再多十倍也抵挡不住!用不了午间,就能杀出烈山!」
张亢没有作声,他看著天际越来越密的彤云,皱起眉头。
第六军出发半个时辰之後,刘平最担心的事终於发生了。强劲的北风带著细小的雪粒漫天飞落,吹得人眼睛都无法睁开。
已经战斗数rì的宋军打起jīng神,冒雪在山间行走,只盼第六军能杀开一条血路,早早离开这鬼地方。
黎明前最黑暗的一刻,一骑快马从前方驰来,马上的骑手满身是雪,远远便亮出旗号,「第六军斥侯!有紧急军情!」
军士分开一条通道,刘平纵马上前,骑手见到主将,立即滚鞍下马,一个踉跄,险些跌倒。
刘平心里微微一紧,「前方有敌情?」
「不是!」骑手利落地施了礼,带著一丝兴奋说道:「郭指挥使发现了敌军的营寨!那些敌寇没想到我们会连夜冒雪进军,这会儿还没有动静!」
刘平jīng神一振,「敌营在何处?有多少人马?」
「在前面七里,过了三川口就是!敌军在山丘上树了三重栅栏,大概有两三千人,郭指挥使手下都是骑兵,无法硬冲营寨,请将军立即派遣两营步兵!」
「王信!你立刻派两个营去!」
第七军指挥使卢政急忙道:「将军!」
刘平扭头看著自己麾下的大将。卢政吸了口气,然後道:「将军三思!如果是星月湖大营……」
周围几名将领眉峰都微微跳了几下。作为宋军宿将,武穆王当年的星月湖大营无疑是一个足以令人心寒的名字。两三千人,正是岳逆卫队的规模。如果真是岳逆的星月湖大营,他们应该做的不是踏营,而是立即结营自守,等待後方的援军迅速跟进。
刘平沉默片刻,然後一挥手,「星月湖大营十余年间毫无音讯,什么样的强军也早已烟销云灭!最多只有几个余孽而已!王信,整军!」
斥侯连忙道:「郭指挥使说,大军行动,容易惊动敌军,请将军下令,将两个营分成十个都,分批开往前方。」
刘平朝第三军指挥使王信道:「听到了吗?」
王信一抱拳,「得令!」
宋军每营五个都,每都一百人。随著王信一声令下,十个都的步兵逐一加快速度,分批赶往前线,与郭遵第六军的骑兵汇合。
刘平的面孔在火光中时明时暗,两三千的敌军应该是敌寇的主力。他不相信前方等著自己的会是那支传说中未曾一败的强军。虽然传闻江州的敌寇有岳贼余孽,但时隔多年,连当年走马shè雕的自己也时常感到力不从心,何况一支十几年间默默无闻的军队呢?
捧rì军前锋有三个军,满员是七千人,虽然宋军很少有军队能够满员,有些厢军缺员甚至达七成,但捧rì军是宋军上四军jīng锐,这三个军兵员超过九成,合计六千余人,能够投入作战的步骑超过敌寇两倍。
刘平看了下部队,已经出发的有九个都,其余仍按平常行军的速度行进。此时夜sè正浓,大雪纷飞,为了避免惊扰敌寇,军士都熄了火把,冒雪冲风赶往前线。七里的距离,两刻钟就能赶到。如果能全歼这伙敌寇,一鼓作气攻下江州也不是不可能。
刘平忽然道:「那名斥侯呢?」
旁边的亲卫往四周察看半晌,那名斥侯就像消失般,毫无踪影。虽然雪下得正紧,刘平身上却汗津津的,他放缓口气,又问了一遍:「那名斥侯呢?」
王信和卢政同时反应过来,「谁见过郭指挥使那名斥侯?」
亲卫们都面面相觑,最後都摇了摇头,刚才禀报时,众人都觉得那名斥侯面熟得很,但这会儿甚至没有人能想起他的面容。
「有诈!」几名将领心中同时升起这个念头。
王信大骂一声,「无耻!」然後厉喝道:「停止前进!召回前军!」
卢政道:「将军!请立刻下令结营!」
「不可!」都虞侯万俟政道:「此时我军尽在山中,无法布阵,一旦结营,必定大乱!」
争执中,都监黄德和单骑驰来,「出了何事?」
旁边的亲卫简单说了有jiān细谎报军情,与此同时刘平也作出决断,「郭遵孤军在前,敌寇既然用诈,第三军必定危在旦夕。传令!全军结阵前行!」
「将军!」卢政劝道:「如今大雪纷飞,已无天时,山间行军,更无地利,不若遣一军与郭指挥使联络,我军得到确信之後再行出动。」
「时不我待!」万俟政道:「如果郭指挥使的骑兵陷入重围,我等在此坐而待命,只恐胜负之机转瞬即逝!」
旁边有将领道:「万俟虞侯!我军在山间跋涉三rì,人马疲惫,天时地利人和三者俱失,此时决战,非是上策!」
万俟政道:「江州细作已经回报,敌寇不过千余,大都还是佣兵。我等为大宋讨逆平叛,怎能出怯战之言!」
卢政还要开口,刘平抬手止住他的劝谏,「义士赴人之急,蹈汤火若平地,何况国事?无论如何,不能坐视不救!」刘平扭头道:「黄都监?」
黄德和频频点头,「将军说得不错!敌寇既然只有两三千人,我军自然不能袖手旁观。郭指挥使麾下的两千骑,可不是小数。」
刘平心中苦笑,jiān细说的两三千人,如何能作得了准?但黄德和说的不错,宋军骑兵本来就金贵,郭遵手下的两千骑,绝不容有失。
已经出发的十个步兵都被召回两个,其他已经走远,此时夜sè正浓,风雪正密,无法找寻。剩余的宋军结成战斗阵型向前进发,走了两刻钟之後,眼前出现一片开阔地,三条溪水从山间汇集起来,冲积出一片平原。由於是冬季,溪水并不宽,连rì来的北风,使溪水表面结了一层冰渣,雪花不断飘落,掩盖了前军的行迹。
n0025.05(483) 青骓崔茂
第五章
程宗扬一手牵著缰绳,靠在一匹戴著辔头的战马。江州本身不产马,马匹都是从建康和晴州贩来,数量不多,编出一支骑兵都有些吃力。他不禁有些怀念自己留在建康的坐骑,不知道黑珍珠现在怎么样了。
雪越下越密,天地间一片白sè。程宗扬摘下鞍旁的鹿皮囊,解开绳扣,从里面取出一只制作jīng细的木匣,打开木匣,然後取出一只棉布袋,拿出那只无比金贵,仔细收藏在袋中的机械闹钟——在战场上拿出这么个劣质的机械式闹钟,实在够诡异的。可自己实在没有比这更好的计时工具,只能凑合著用了。
时间还差五分钟到七点。他昨天下午赶到烈山,经过一夜的休整,手下这群汉子早已恢复元气,一个个生龙活虎。俞子元和吕子贞已经与自己汇合,不过这二十人把捧rì军拖在山中三rì,已经jīng疲力尽,一大半都带著伤,战斗力急剧下降,暂时无法投入战斗。
自己带来的三个班整整齐齐立在雪地里,身上落满雪花也没有人去拂拭。月霜立在最前面,九名军士品字形把她围在中间,为首一个就是臧修。
程宗扬目光在月霜身上停了一下,从江州出来,这丫头一句话都没和自己说过。程宗扬暗自揣测,会不会是月丫头醒来发现被人占了便宜,但并不知道是自己?毕竟自己从出手赶走牛二,到干完事,她都在昏迷中。
雇佣兵来了两支百人队,由六营两名上尉杜元胜和苏骁分别带领。这两百人都出自雪隼佣兵团,一般佣兵都是桀骜难驯之徒,换个生人指挥,不乱成一锅粥就是好的。但杜元胜和苏骁只用了半个时辰,就让这些凶悍的佣兵服服贴贴。
敖润路上说起来还咂舌不已,苏骁接到这群雇佣兵,先验看武器。那些佣兵使什么的都有,颇有几个想看他笑话的,结果苏骁每件武器接过来使上几招,不管是刀枪剑戟这些常用武器,还是拐子流星之类的冷门兵刃,都使得比原主更高明,还顺便点出每件兵器的优劣所在,如何校正。那些佣兵做的都是刀头舔血的生意,手里的家伙顶得上半条命。苏骁这一手亮出来,不仅一个队的佣兵都心服口服,连别的佣兵也拿来武器请他验看。
杜元胜做的更简单,那个鱼贩似的汉子其貌不扬,一来到队里,敖润心里就凉了半截。结果杜元胜背对著众人,盘膝一坐,敖润手下百十条汉子在他背後走一趟,他一个不差地点出每个人的名字。
「我到现在都闹不明白,他这一手是哪儿来的?」敖润抓抓脑袋,「我要闭上眼,也能听出十几个人的脚步声。可他连名都没点过,到底是怎么知道谁是谁呢?不管怎么说吧,我老敖是服了!」
程宗扬暗抽一口凉气,臧修的金钟罩已经够猛了,杜元胜和苏骁又都是这种猛人,一营和六营现在还剩下五名上尉连长,想让他们对自己服气,可不是一件容易事。
徐永忽然沉声道:「来了!」
程宗扬举目从山丘上望去,三川口已经白茫茫一片,对面的宋军从山间进入平原,阵型随即扩张,拉出一道散兵线,谨慎向前推进。
另一名上尉赵誉伸直手臂,竖起拇指,先闭左眼,然後换右眼,接著说道:「宋军距最前面一道溪水二百一十五步。速度是每分钟四十五步。五分钟左右抵达。」
敖润道:「赵老七,看不出你小子还深藏不露啊。」
赵誉微微一笑,他和徐永化名加入雪隼佣兵团,以前就与敖润相熟。说起来让他和徐永指挥佣兵是更好的选择,但孟非卿宁愿让毫无瓜葛的苏骁和杜元胜带队,就是因为担心佣兵团把他们视为弃团而走的异类,惹出不必要的麻烦。
宋军离溪水越来越近,终於前锋开始踏上冰面。溪上的冰层并不厚,很快冰层开始破裂,军士趟著雪水越过小溪。幸好溪水并不宽,深度只有半尺,几步便趟了过来,朝第二道溪水进发。
月霜道:「还等什么?先打垮这些敌军的前锋!」
臧修张了张嘴巴,然後立正说道:「是!」
「别胡来!」程宗扬道:「等信号!」
月霜连理都不理,一抖马缰,叫道:「跟我来!」说著向前驰去。
孟老大!这就是你干的好事!程宗扬心里大骂一声,跃过去一把抓住月霜坐骑的缰绳,将战马勒住。
月霜柳眉倒竖,举起马鞭朝他手上抽去。
「啪」的一声,程宗扬手背冒出一道血痕。程宗扬不动声sè,正容道:「三川口作战计划由侯中校全权负责,我们的任务是前来协助。不允许任何人轻举妄动,破坏原定计划。」
月霜看著他手背的血痕,以他现在的身手,要躲开这一鞭并不难,可他白白挨了自己一鞭,还浑若无事。这无耻小人冒充什么硬汉!
程宗扬痛得要命,还要摆出无所谓的样子,沉声道:「月班长,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
月霜勒住马匹,然後从齿缝里挤出一句,「胆小鬼!」
臧修松了口气,几千宋国禁军可不是闹著玩的,大小姐要这么冲过去,大夥儿把脑袋别裤腰带上不打紧,大小姐要受一点伤,自己怎么对得起岳帅?
月霜松开马腹,一扯缰绳,坐骑向後退了一步。程宗扬也放开缰绳,冯源悄悄摸出一只小瓷瓶,把里面油脂状的液体涂在他手背的伤口上。
程宗扬闻了闻,有股说不出的味道,他舔了一下,「这是什么东西?」
「老鼠油。」冯源压低声音道:「一斤菜油装瓶,找一窝还没睁眼的小耗子浸在里面。泡出来就是上好的伤药,火伤、刀伤都管用。」
「呕……」
「乾净著呢!」冯源道:「没睁眼的耗子,生吃都是好东西!」
「干!你省省吧!」程宗扬一边抹著嘴唇,一边抬起眼。
宋军越来越近,首先映入眼廉的是宋军的旗帜。无论宋军还是晋军,都没有现代意义上的军旗,军中所用的旗帜是为作战时指挥而设置。有经验的探子,根据旗帜就能判断出军队的构成和数量。
宋军最基层的军事单位是什,每什十人,五什一队,两队一都,五都一营,五营一军,十军一厢,两厢组成一大军。作战时一般以都为单位,都头、副都头以下设一名掌旗,称旗头。
都中所用旗帜高六尺,旗面呈三角形,上面一般没有文字。颜sè也不统一,而是根据前军、中军、後军,分别使用红旗、黄旗和黑旗。这样即使作战中被打乱,只要旗帜还在,混乱的士兵也能从旗sè找到自己的队伍。
五面红旗之後,出现的是营旗。营旗高八尺,旗面成方形。旗下乘马的将领就是宋军最高等级的固定指挥官:都指挥使,负责指挥五个都的士兵。宋军一向有兵不识将,将不识兵的恶评,就是因为都指挥使以上的将领没有固定的部队,而是战前临时抽调。如厢都指挥使刘平、军都指挥使郭遵等人,在出征前根本不知道自己指挥的部队是哪支。
这样无疑严重影响了宋军的作战能力,但在宋人看来,这正是宋军的高明之处,避免了高级将领掌控军队,造成尾大不掉的局面。在这种军事制度下,像晋国掌控在谢家手中的北府兵、掌控在王处仲手中的荆州兵,绝不会在宋国出现,唯一的例外,也许就是岳家军。
不知道岳鸟人是不是吸取了历史教训,没有用岳家军的称号。但他的星月湖大营换汤不换药,难怪招宋国君臣之忌。
宋军已经开始涉过第一道溪水。由於少了八个都,第三军作为前军,兵力一下少了四成,实力单薄了许多,三面营旗之後,紧接著出现的就是军旗。军旗高一丈,旗帜上面有一条横枝,长条状的旗面竖垂下来,周围镶著黄sè流苏。旗面正中绘著一个墨sè的圆圈,圈中写著将领的姓氏:「王」。这已经不是统一的制式旗帜,带有更多的将领个人sè彩。
「是王信。」徐永道:「王信出身豪门,自幼习武,是潞原派的大执事。当年带著几名弟子大破连云寨,一人擒下七十多名悍匪大盗,授神卫军指挥使,由此从军。他的亲兵都是他的亲传弟子。」
原来是帮会出身。程宗扬不知道,在原本的历史上,王信是与狄青并称的名将,只不过现在只是一个军指挥使。
赵誉又测了下距离,「距第二道溪水一百二十步,三分钟抵达。」
程宗扬道:「离第一道溪水呢?」
「二百六十步有余。」
程宗扬吸了口气,以宋军的速度,再有九分钟最前面的军队就能涉过溪水,可星月湖的三个营仍不见踪影,只有自己这一支孤军,待在山丘上不敢露面。
两面大旗同时从山林中驰出,载旗的不再是旗手,而是战车。两丈高的旗杆上,火红的旗帜在风雪中猎猎飞舞,左边一面中间用金丝绣著一个巨大的「禁」字,下面是两个隶体的墨字:捧rì,周围绘著龙虎云纹捧起一轮红rì。说明这支军队是宋国上四军之一的禁军jīng锐:捧rì军。
另一面大旗,旗杆镶嵌著象牙,黄sè的旗面上写著一个火红的「刘」字,正是捧rì军左厢主将刘平的牙旗。两面旗帜之後,是一杆大纛,高两丈四尺,最上方是镏金的枪刺,枪刺下方是一个圆形的羽盖,盖下垂著七条豹尾。这是战斗中唯一的号旗,大纛所指,就是进攻的方向。
就在宋军大纛出现的刹那,一声号角声起,苍凉而高亢的声音直入云霄。
正在行进的宋军不禁放慢脚步,朝声音传来处望去。前一声号角未歇,又一声号角响起,这次却是在右前方的山脊处。接著号角次第响起,每一声都相距数里,最後两声却是宋军後方。
一名军士小声道:「都头,是不是四面都有敌军?」
刘宜孙呸了一声,「哪儿那么多敌人?少自己吓自己!」
张亢眼珠四转,一手紧紧按住腰甲。刘宜孙知道他腰里藏著手弩,三川口本来是自己找到的驻营地,没想到与敌寇的第一场大战,会在这里发生。
他朝前方望去,风雪下的三川口,看不到一名敌寇。
号角声在山中回汤,纛旗下,刘平在马上挺直腰背,拿起黄铜望远镜,朝远方了望。片刻後,他收起望远镜,然後一摆手。周围的亲兵迅速打出旗号。
程宗扬看到宋军不同的军旗、营旗、都旗不停摇摆,杂乱中却有著严格的规律。接到命令,正中间的捧rì军随即停住脚步,左右两翼却加快脚步,迅速往前推进。不多时,宋军前锋便在距离溪水数十步的位置结成一个弧状的阵形。
「偃月阵。」程宗扬咧了咧嘴,「这场仗有的打了。」
偃月阵以主将所在的位置为中心,zhōng yāng凹陷,两翼前出,形成如月。主将可以从中掌控全局,随时调度。一旦敌军进攻,前出的两翼便能攻击敌军侧翼,是一种稳健的防守阵形。
敖润跃跃yù试,「程头儿,上吧!」
「不用急。」
程宗扬虽然说的笃定,心里却忍不住发急。宋军已经涉过两道溪水,结阵以待,他们面前最宽的那道溪水这会儿已经成了天然的屏障,可自己这一方却根本见不到人,宋军这样平推过来,自己这二百来人就成了瓮中的死鳖。
结成偃月阵的宋军凝立不动,他们在正面放了十个都的兵力,每都八名执盾的刀手在前,然後是十六名长矛手,再後面全是弓手和弩手。这样的兵力配备加上溪水的屏障作用,能充分发挥宋军远shè的威力。
中军留有两个都的後备军,在刘平的大纛前,还有一个完整的步军营,不过连旗号都没打,全军半跪在地,看著颇为奇怪,但在远处看得不甚清楚。
时间在等待中一分一秒流逝,忽然一声锐响划破天际。一支带著鸣镝的箭矢从空中激shè而过。刘宜孙下意识地抬起盾牌,那支鸣镝却在距离宋军还有百余步的地方已经势尽,笔直落下,shè在结冰的溪水中。
刘平皱起眉头,这些敌寇故弄玄虚,先是号角,然後又是鸣镝,到底搞什么鬼?
旁边一个年轻将领忽然道:「敌军要出动了。」
刘平心头一动,扭头看去,却是都虞侯种世衡。
种世衡指著那枚鸣镝道:「他们在察看溪水结冰的厚度!」
就在这时,溪水前方一声马嘶,一团积雪从地上缓缓升起。
白皑皑的雪堆下,先伸出一条马腿,然後又是一条,接著伏在马背上的骑手挺起身体,厚厚的积雪从他身上滚落下来,露出一件深黑sè的披风。
众人这才看出,他的坐骑一直四肢蜷伏,卧在地上,任由大雪覆盖,却纹丝不动,此时突然起身,就像从雪中升起一样。
寒风呼啸间,那人身上的披风被风雪卷起,露出内侧血红的颜sè。他抬起手臂,横在胸前,长声道:「rì出东方!」
与此同时,他两侧的积雪轰然一声飞开,无数半蹲在雪中的军士同时起身,宛如一片森林,齐声道:「唯我不败!」
纷飞的大雪彷佛被震动天地的呼声惊动,紊乱的四散飞开。远在百步之外的捧rì军为之气夺,情不自禁地後退数步。
程宗扬却盯著那些军士,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拳头。那些军士留著寸许长的短发,年龄大都在三十上下,已经看不出年轻人的青涩和浮燥,显得更加成熟干练。他们穿著笔挺的黑sè军装,戴著上翘的宽沿军帽,翻开的衣领呈墨绿sè,右侧镶著徽章,左臂佩带著盾状的臂章,上面嵌著银白sè的弯月。军服是清一sè的风衣,正面镶著六粒金属钮扣,袖口镶著细细的白边。风衣下摆长及膝部,下面是黑sè的长筒皮靴,一个个擦得珵亮。他们的身形宛如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配著帅气十足的军服,威武之极,显示出与这个时空截然不同的军容。
程宗扬瞪目结舌,一个手表贩子竟然把纳粹的军服用到这里来!岳鸟人难道不怕被雷劈?
对面的宋军受到的惊动显然更强烈,谁也没想到敌军离自己如此之近,偃月阵不禁微显散乱。刘平面无表情,他已经冷静看来,敌军虽然声势骇人,数量却并不多,只有二三百人,不过宋军半个营的兵力。在平地上交锋,即便他们真是星月湖大营余孽,也不可能是自己的对手。
现在最大的悬念是郭遵军,他的两千骑兵出发已经近一个时辰,如果星月湖大营全军出动,在烈山与自己决战,那么他们至少有一千人去攻击郭遵军。敌军有备而来,被诱走的八个都步兵此时也凶多吉少,想全歼这八个都,也需要五百兵力。传说星月湖大营只有两千五百人左右的规模,在这里与自己交锋的,最多只有一千人。问题是只出现了二三百人,余下的三分之二究竟在哪里?
刘平沉凝片刻,然後道:「传令!第七军戒备,严防敌军偷袭!」
一名亲兵翻身上马,向後军的卢政传令。
程宗扬也拿出望远镜,视线在严阵以待的宋军阵列上停留片刻,然後转移到星月湖军士身上。星月湖八骏自己已经见过五位,剩下三位,排名第二的天驷侯玄、第六的青骓崔茂、第七的朱骅王韬,应该都在这里了。
马上的骑手看上去三四十岁年纪,身上的披风又厚又重,外黑内红,披风下的军服佩戴著两贡两星的中校肩章。比起孟非卿的豪猛,谢艺的温和,斯明信的yīn沉,卢景的放诞,小狐狸的风流倜傥,他的相貌显得清雅脱俗,有一种……很艺术家的气质。
徐永道:「是崔中校。那是第四营的兄弟。二百五十四人,缺员四十六。」
程宗扬忍不住道:「不会这么点人就开打吧?」
星月湖军士两翼张开,以崔茂为中心,排出同样的偃月阵型,左右各有一个连,中间是主力连和营直属的一个排。他们只有宋军半个营的兵力,偃月阵的宽度却不逊sè多少,正面宽近六十步,厚度却只有区区四列。
刘平脸sèyīn沉,二百多人居然也排出偃月阵,分明是不把自己的捧rì军放在眼中。
星月湖军士开始向前移动,身上覆盖的积雪不断掉落下来。他们黑sè的军制风衣在风雪中摆动著,皮靴整齐地伸出,彷佛一部jīng密的机器。
敌寇踏进shè程的刹那,宋军第一轮箭雨立刻袭来,他们的偃月阵正面宽达一百二十步,十个都七百余名弓弩手同时放箭,每名敌寇平均要摊上三支。
最前列的星月湖军士一边迈步,一边左手抬起,以相同的动作摘下背後的圆盾,挡在身前。shè来的箭雨一多半被盾牌挡住,另外一些则被後排的军士用长矛拨飞,整个阵型的前进没有丝毫停顿。
同样是偃月阵,星月湖军士的阵型看起来就像摆出来一样整齐。左右两个翼尖的步伐几乎毫无偏差。每名军士每一步迈出,都像尺子量过一样jīng确。程宗扬很别扭地拿出那只闹钟,开始计时——感觉实在很逊,岳鸟人的趣味也太恶了。
挂个闹钟打仗,亏他干得出来。不过在这个时代的人看来,自己有只闹钟拿,已经很了不起了。
星月湖军士的步速是每分钟一百一十步,按两脚各迈一次为一步,合五十五步,比宋军步速快了百分之十。看起来似乎不是快很多,但他们的速度远比估算的要高。宋军第二轮箭雨袭来,两个翼尖已经越过第一道溪水。
那道溪水宽有六七步,冰层应该更薄,但星月湖军士没有一个踏穿冰面,踩进水中。越过溪水之後,两翼迅速合拢,形成一条横阵。
程宗扬终於明白过来,崔茂为什么会摆出这个偃月阵,唯一的原因就是那条溪水。从鸣镝穿透冰层的情形看,溪面冻得并不紧,人数一多,不等後面的人涉过,冰面就可能破裂。因此崔茂才选择了偃月阵,拉开阵型,过溪後立即收拢,形成冲击对方阵列的横阵。
这样变阵cāo作起来十分麻烦,还要冒著宋军弓弩的威胁,但二百多名星月湖军士靴子连水都没沾,而宋军接连涉过两道溪水,不少人靴子已经进水,这样的天气里,所受的寒意可想而知。
刘平也在同一时间看出对手的意图,立即下令王信军冲击。王信此时还是与郭遵齐名的军中勇将,接令後亲自带队前出。
星月湖军士很快全部涉过溪水,单薄的阵型全面收拢,凝聚在一起,黑sè的军服宛如雪地上一柄利剑,迎向宋军阵型zhōng yāng。
几辆大车从宋军的中军阵列间推出,排成一列。车上载的都是直径六尺的牛皮大鼓。几名孔武有力的军士举起鼓槌,震天的战鼓声随即响起。
王信纵马吼道:「儿郎们!杀!」
他身边的亲兵应声喝道:「杀!」两个都的宋军随之从偃月阵後列突进,迎向对面的敌军。
两股人马在风雪中撞在一起,鲜血立刻染红了视野。星月湖军士严整的横阵微微分开,形成一个宽十步,长五十步的长方形。猛然看去,似乎浑然一体,仔细看时,却是一个个模块状的小型战阵。他们以三人为一组,一前两後品字形排列。三组形成一个班,由一名军士在中间指挥,三个组仍然品字形结构。两侧的两个班是一组在前,两组在後,中间一个班则是两组在前,一组在後。
这三个班分属三个不同的排,其中两个排的结构是一个班在前,一个班在侧方,另有一个班在队伍内侧,不与敌军正面接触。中间一个排只有一个班在前,另外两个班在队伍内侧。
这样投放在正面的,是一个完整的战斗连。九十名军士中,有五个班在正面和两侧作战,同时有四个班留在中间。每班的三组军士,由班长指挥调整,每排的三个班,由排长指挥,随时进行补充和轮换。
程宗扬几乎可以感觉到战场上弥漫的死亡气息。如果自己能置身战场,这样一场血战所吸收的死气,远远超过自己打坐修炼。可惜自己的战场不在那边,希望时间不要太晚,自己赶到时死气还没有散尽。
程宗扬重新把注意力在战场上。星月湖军士的战斗方式自己在王哲的左武军第一军团也曾经见过,但规模很小,远不如眼前这支军队运用的得心应手。事实上,这种战阵与其说是军阵,不如说更像江湖中一些门派的剑阵,只不过放大运用。
这种战法的好处是在激烈的战斗,仍能保持一部分士兵的体力,缺点是对基层士官的要求极高,尤其是连排级尉官,必须时刻掌握自己所属士兵的状态,这就要求他们不仅是一个合格的基层指挥官,还必须是一名修为足够的高手。一般军队即使想学也学不来。
星月湖的军队犹如雪海中黑sè的礁石,将宋军的冲击像浪花一样切开。王信身披战甲,挥起重逾百斤的熟铁棍,纵马朝一名军士砸去。那名军士翻起臂上的圆盾,「篷」的一声闷响,盾面碎裂。队伍中间一名少尉立刻抢出,长刀疾攻。
王信双腿一夹,坐骑跃起,籍著马势迎向那名少尉的长刀。
「叮」的一声,长刀被铁棍汤开,那名少尉身体一翻,以毫釐之差避开铁棍的劲气,同时抬脚踢向马腿。
王信从军前是江湖大豪,一身修为别说一般军士,就是一些成名的江湖人物也不是他的对手。这一棍击出,满拟将对手击杀当场,没想到却被他躲过,反而有余力攻击自己的战马,不由暗暗吃惊。
两组军士同时攻来,王信一眼便看出这些贼寇出手法度森严,已经在一般江湖好手之上。他有心立威,暴喝一声,熟铁棍刹那间化成一片乌光,先逼开那名少尉,然後震断两杆长矛,棍端「噗」的一声,从一名贼寇锁骨下方穿过,将他击得飞开。
王信夹马趁势前突,却见敌军阵型一换,另外一组军士接替下受伤的同伴,挥刀攻来,声势丝毫不逊於刚才的对手。
身旁传来一串兵刃撞击声,接著有人撞下马来,却是王信身边一名亲兵被另一组敌寇联手击杀。
王信铁棍连挥,将攻来的兵刃逐一扫荡开来,心里却越发惊愕,他本身出自草莽,又曾经率兵剿过弥勒教的得圣天王王则,王则擅长五龙、滴泪二经,手下不乏高手,但终究是江湖上的乌合之众,被他一战而定。一支军队全部由武林高手组成,身手强悍,军纪严明……难道真是武穆王的亲卫军?
n0025.06(484) 宋军常阵
第六章
悬著豹尾的大纛下,刘平神情越来越严肃。战局虽然胶著,出击的宋军却像落在火堆上的雪花一样迅速消融,第三军已经先後投入四个都,却仍未能打垮这支区区二百余人的队伍。作为前军的第三军一共二十五个都,但有八个都被jiān细引走,只剩下十七个都,一千五百余人。现在两翼有八个都列阵,四个都投入战斗,只剩下一个营作为中军。三个军六千余人,竟然被二百余名敌寇打得捉襟见肘,简直是荒唐!
「从第七军调一个营来!」刘平道:「传令!收拢两翼!绝不让这伙敌寇逃出生天!」
大纛往前一挥,偃月阵两翼的宋军开始朝中间合拢。不多时,第七军的一个营调至中军,随行而来的还有军都指挥使卢政、都虞侯万俟政。
卢政盯著战场,面容微微抽动了一下。万俟政失声道:「星月湖大营?」
「十余年下来,还有二百多人,果然是一支强军。」刘平冷笑一声,然後问道:「後军如何?」
万俟政定了定神,「暂时没有敌寇出现。」
就在这时,一匹快马驰来,一个尖细的声音道:「为何不用阵图?」
都监黄德和气急败坏地说道:「刘将军!战有阵,阵有图!此行陛下亲赐阵图,为何不用?」
「摆不了大阵。」卢政提鞭道:「此地三溪并流,我军只能沿溪列偃月阵。
若用大阵,一道溪水便能让我军乱成一团,何况还有两道?」
黄德和拿出一叠帛图,匆忙翻检著,一边道:「便摆不了大阵,小阵亦可!有阵图而不用,一旦败绩,便是我等的责任!」
刘平道:「区区二百余人,不用摆阵便一口吃了他!擂鼓!」
数面载在车上的牛皮大鼓奋力擂起,两翼的宋军加快脚步,往敌寇围去。刘宜孙紧盯著那些穿著奇怪黑sè长衣的敌军,心跳得比鼓声更快。他曾经听父亲提到过一支类似的军队,而且还是宋军,可父亲明显不愿多提。如果这就是父亲说的那支军队,刘宜孙便理解父亲为何不愿多说。这样的军队,即使放在内宫,作为内殿直、龙旗直、御龙直、御龙弓箭直和御龙弩直这样皇帝身边的亲卫军,也令人不安,何况还是一支私军。
张亢忽然一跤跌倒,又跘倒了几名同伴,队伍一阵慌乱。刘宜孙扶住张亢,「你没事吧?」
张亢坐在地上,拍了拍身上的雪泥。刘宜孙连忙看看其他同伴,幸好都没有受伤。耽误这一会儿,已经比其他几支队伍慢了十余步,刘宜孙扶起同伴,「旗头!拿好旗子!兄弟们!跟我上!」
张亢冷冷道:「急著送死么?」
刘宜孙愕然看著他,张亢道:「把绑腿都给我解开!湿水的鞋袜都换掉!用乾布包好!」
刘宜孙急道:「你这是做什么!」
「这一仗有的打。穿著湿鞋湿袜,用不了一个时辰脚便冻坏了。」说著张亢先解开绑腿,拽下趟过溪水时浸湿的鞋袜,然後抹乾脚上的水迹,用绑腿的布条仔细包扎起来。
程宗扬有些纳闷,他原以为崔茂会带著手下的兄弟直捣宋军中军,杀个天昏地暗。没想到星月湖军士过了溪水之後,就停步不进,只背临溪水,与攻来的宋军作战。跨在马上的崔茂更是留在zhōng yāng,纹丝不动,对周围的交锋视若无睹。
有宋军试图从後方包抄,但刚走几步,溪面的冰层就破裂开来,数十名宋军落水,半身浸得湿透。
冯源小声嘀咕道:「这些宋军看起来也不怎么样嘛?」
敖润朝他脑袋上拍了一记,「闭嘴吧!换成咱们,这会儿连渣都没了!」
宋军放弃从溪後攻击的念头,三面合围,持续不断地展开攻击。作为近战的主力,冲在最前面的是宋军的刀手。宋军武器制作极为jīng良,式样更是集六朝之大成,阵中长刀短刀一应俱全,除了著名的笔刀、掉刀、戟刀、陌刀、屈刀、凤嘴、眉尖、偃月这刀八sè以外,还有朴刀、砍刀、雁翎、斩马等各种战刀。攻击时只见刀光像雪浪一样翻腾。星月湖军士的装备相对简单许多,刀具只有一种短刀,刀身挺直,刀尖微弯,形如马刀,每人佩备一把。长刀全部淘汰,长兵器只有矛和重斧,武器的单一xìng,极大的简化了作战模式,任何一个位置的空缺,都随时能得到补充。
他们的攻击同样简单而高效,最前面的负责抵挡敌方的攻击,矛手和斧手从後方使出致命的杀著,一击毙敌。鲜血一片片在雪地上绽放,飘舞的雪花还未落地,就被鲜血染红。
最先投入的两个都短短一刻钟内,伤亡便达到四成,已经被打残。另两个都情况也好不了多少,在激烈的搏杀中,伤亡数字急剧扩大。
就在宋军难以为继的时候,两翼增援的队伍赶到战场。速度最快的一个都首先排成进攻阵形,枪手放下肩上的长枪,朝敌寇逼去。
忽然,一名带著上尉军衔的军官从星月湖队伍中掠出,战刀左右疾劈,破开宋军的枪阵,接著从背後擎出长矛,抬腕掷出,一举刺杀宋军掌旗的旗头,然後在同伴的欢呼声中跃回本阵。
军旗和掌旗的旗头一同跌落雪地,造成一阵混乱。片刻後,都头重新整合好队伍,但士气已经大受影响,前进的速度慢了许多。刘宜孙远远看到这一幕,不由暗暗心惊,催促张亢的话更无法开口。
随王信出击的四个都已经折损半数。这会儿无论是主将刘平,还是军都指挥使卢政,包括刘宜孙和张亢都已经看出,即使余下八个都的军士全部投入战斗,局面也不会立即好转。毕竟这八个都都是以弓弩手为主,真正可以近战的还不到三成。
卢政道:「将军。不若遣铁甲营上阵。」
刘平放下望远镜,向前一挥手,密集的鼓声立即变得愈发激烈。
一面红sè的营旗挑起,中军那支一直半跪在雪地上的步兵营数百名军士同时起身。五个都的军士在旗下排成方阵,朝前逼去。他们头戴铁盔,披著青黑sè的铁甲,甲片光滑之极,虽然沾了雪水,仍然莹彻明亮。在甲片末端留有一小块棱状的突起,形如瘊子。积雪的土地在他们沉重的脚步下被踩得一片泥泞,连枪锋在内长达六尺的长枪,如林挺出,缓慢却毫不停止地向前推进。
徐永道:「是铁甲军。」
冯源道:「那是什么甲?磨得跟镜子一样,还有个疤。」
程宗扬道:「瘊子甲,宋军最jīng良的步兵坚甲。那不是磨的,是用锤打出来的。看到上面的瘊子了吗?那是jīng铁的厚度,锻造的时候不用火,一锤一锤把jīng铁打去三分之二。」
敖润道:「老程,你知道的不少啊?」
程宗扬道:「打仗当然要做好功课。」
这些资料还是自己以前看过的,程宗扬还记得,一副完整的痦子甲,重量将近二十五公斤,有铁甲一千八百片,每片重量仅十几克。通过冷锻,厚度只有原来的三分之一,甲片表面未锻的痦子,不仅增加了甲片的强度,还增加了表面的弯曲度,使斩开甲片更加困难。
铁甲营出现的同时,崔茂的马匹向前动了一下。星月湖的阵型露出一道细小的缝隙,阵中唯一一匹战马随即驰出,与王信针锋相对。
王信甲衣染满鲜血,有敌寇的,有自己的,更多的则是来自身边的亲兵。交手不到半个时辰,他的亲兵只剩下不足半数。这些亲兵都是他亲传弟子,一战伤亡如此之多,还是从未有过的惨痛经历。
眼看敌将从阵中驰出,王信霹雳一声喝道:「杀不死的贼寇!又作乱么!我捧rì军在此!看尔等还能顽抗多久?」
崔茂侧耳听著,然後像赶苍蝇一样摆摆手,「原来是捧rì军,岳帅常说,捧rì军模样、身段都好,就是缺了俩胸rǔ,不然在家nǎi孩子正合适。」
他声音并不高,但战场几千人听得清清楚楚。此言一出,宋军都露出愤怒的神情。宋军禁军挑选极为严格,专门用木头制成士兵的标准形状,称人样子,所有军士都要跟人样子比过,符合条件的才能选中,他这番话可骂到骨头里了。
程宗扬道:「六哥这嘴够损的。」
徐永咳了一声,小声道:「这是岳帅的原话。」
王信脸sè铁青,长吸一口气,抡起熟铁棍,朝崔茂攻去。棍端撕开空气,发出一声短促的爆裂声。崔茂从马後摘下兵器,「铛」的一声巨响,将王信的熟铁棍砸到一旁。
程宗扬禁不住吹了声口哨,这个八骏中排名老六的青骓,看起来充满了艺术家的浪漫气质,用的兵器却是一只粗笨到极点的混元锤。西瓜般的锤头泛著青铜般的光泽,上面用蚀刻法刻著小桥流水的图案。
锤棍相交本来就占了优势,这一记崔茂又是久蓄力道,全力出手,王信的熟铁棍顿时被砸得弯曲如弓,无法再用。
王信抛开熟铁棍,反手抢过一柄长刀,只见青光一闪,接著一篷热血溅得他半身都是。崔茂左手举起混元锤,一锤将王信战马的头颅砸得粉碎。王信腾身跃起,弃马挥刀,斩向敌将的脖颈。
斜里一杆长矛刺来,另一名带著上尉衔的星月湖军士将王信逼开。崔茂则单骑迎向那一个营的铁甲步卒。
离铁甲营还有两三步距离时,那些披著重甲的军士同时举起长枪。崔茂一扯马缰,坐骑横移一步,接著战马後腿弯曲,上身昂起,包著蹄铁的前腿踏出,蹬在两名军士胸口。军士身上的瘊子甲「卡啦」一声,被铁蹄踏中。这一下力道不下於被人全力一击,虽然瘊子甲抵消了部分冲击力,两人仍被踏的口喷鲜血,向後倒去。
接著崔茂抡起混元锤,只一击,便将最前列十名军士的长枪一并砸断,最前面一名铁甲步卒被锤头扫中,顿时像纸片般横飞出去。
刘平面无表情地说道:「勇将!」
「是青骓。」卢政道:「岳贼手下八寇中,排行第六的青骓。」
「我去会他!」万俟政绰矛翻身上马,从中军冲出。
卢政道:「还有七寇。我也去!先格毙此贼!」
刘平忽然喝道:「刘宜孙!拖延战机者!斩!」
这声长喝声震全场,刘宜孙脸sè一下涨得血红,拔刀朝崔茂奔去。张亢暗骂一声,狠狠抹了把脸,紧跟著都头冲上战场。
刘平对卢政道:「你回後军。小心敌寇截断我军退路。」
卢政盯了崔茂一眼,带著亲兵驰回後军。
随著铁甲营投入战场,王信的第三军已经全数出动,以六倍的兵力围攻星月湖第四营。四营伤亡快速增加,但倒在他们阵旁的宋军伤亡更多。几乎每有一名星月湖军士受伤,就有两名宋军战死。可出乎意料刘平等人的意料,第三军装备最jīng,战斗力最强的铁甲营始终没有接近星月湖的阵列。他们的阵型不断被那个披著披风的身影冲开,崔茂的混元锤带著风声呼啸而过,像死亡一样无法阻挡。
「难怪崔中校一直不出手,原来是养足jīng力对付铁甲军。」程宗扬看了看闹钟,「已经半个时辰了,侯中校怎么还不发信号?四营的兄弟顶得住吗?」
敖润道:「不如我先冲一把!替兄弟们解解围!」
程宗扬道:「老杜!你看呢?」
杜元胜道:「四营的兄弟在拖延时间。宋军刚才趟过水,支持不了多久,打掉他们这股锐气便疲了。」
月霜想说什么,又忍住了。这让程宗扬有点欣慰,这倔丫头还不是一味的蛮横,知道轻重。毕竟宋军还有两个整军没有投入战斗,卢政的第七军在後面虎视眈眈,郭遵的第六军更令人担心。那是一支全骑兵,一旦及时赶回,局面立刻就会逆转。
战斗从卯时一直持续到辰时,三川口是一片数里宽的平原,双方却在溪水间的狭小地域展开血战。程宗扬越看越是放心,一般人很难支撑长时间的高强度运动——即使优秀运动员,也不可能一口气冲刺一千米。像这种连续作战,受过训练的jīng锐士兵也支撑不了太久。宋军依靠数量优势,持续不断地发起进攻,而星月湖军士则利用熟练的阵型,不急不燥地与宋军对攻,再急迫的局面,也始终有人保持休息状态,虽然强敌环伺,却守得固若金汤。
从中军冲出的宋军将领已经伤在崔茂锤下,幸好铁甲营的士卒拚死相救,万俟政才捡了条xìng命。崔茂的披风浸透鲜血,内里的血sè愈发红得刺目。宋军铁甲营不惧刀矢,但他的混元锤无锋无刃,无论刀枪剑戟,还是jīng铁打制的瘊子甲,面对那只铁西瓜都是白饶。
崔茂像一个高明的指挥家,指挥著战场的节奏,他每次冲击之後,都仗著快马远远驰开,铁甲营披著瘊子甲的重装步卒速度本来就慢,根本无法追击。最後刘平派出一队亲兵追杀,反而被崔茂引得大兜圈子,接著趁铁甲营立足未稳,突然从他们阵型最薄弱处杀入,再扬长而去。
铁甲营所在的中军距离星月湖军士只有二百步,正常速度五分钟就可赶到,但这五分钟的路程却被崔茂单人匹马拖了半个时辰。宋军中军紧邻第二道溪水,前军放在距第一道溪水四十步的位置,原意是想趁敌军进攻时,半渡而击。结果星月湖军士以偃月阵渡过溪水,随即背水列阵,迫使宋军主动攻击,原来的计划顿时成了鸡肋。
宋军前军出击,准备的偃月阵完全没用上,反而与中军拉开距离,於是中军的铁甲营出动之後,就给崔茂留下了冲杀的空间。可以看出,从头至尾,宋军的反应都在对手的算计之中。
一名年轻的宋军迎著崔茂驰来的战马横起长刀,一边喝道:「拒马!」
十余名枪手挺起长枪,紧张地盯著对手,最前面一排持盾的刀手半跪下来,用肩膀扛住盾牌,其余的军士纷纷举起弓弩,瞄准那个煞星的坐骑。
只剩下十余步时,刘宜孙大喝道:「放!」
数十支弩箭同时飞出,却见那名敌将左手抓起披风一挥,将箭矢尽数卷走,露出肩章上两颗银星。
十余步的距离转瞬即逝,已经没有机会再放第二箭,刘宜孙横刀大声喝道:「杀!」说著当先冲上前去,一刀砍向崔茂的肩膀。
崔茂清雅的面孔不动声sè,他左手抡起混元锤,磕开刘宜孙的长刀,忽然眼前乌光一闪,一枚jīng巧的弩箭朝他面门疾shè过来。张亢这一弩放得刁钻之极,待崔茂发现,已经避无可避。
崔茂头一仰,彷佛被弩矢shè中,接著从马背上挺起身,口里已经多了一枚弩矢。他「呸」的一口,吐出弩矢,然後举锤朝张亢砸去。
张亢奋力一挡,顿时佩刀弯折,口喷鲜血,整个人旋转著仆倒在雪地上,接著被马蹄践过。
刘宜孙目眦yù裂,眼看著那名敌寇踏过张亢的尸首,冲向拒马阵,嘶声道:「刺!」
「杀!」枪手挺起长枪,齐声高呼,朝敌寇的胸口、大腿、马腹刺去。
谁知崔茂一勒战马,硬生生停在枪锋前半尺的位置,那些军士刺了个空,连忙收枪,重新结阵。
众人都有些不懂,他为什么会停在枪阵之外,混元锤再凶猛,也只有三尺多长,勒马对战,长枪自然占足了便宜,不等他锤到,十几支长枪就能在他身上、马上戳几个窟窿。
崔茂举起混元锤。青铜的锤瓜上沾满血迹,锤上蚀刻的小桥流水淌著鲜血,宛如地狱的修罗血池。出乎那些军士的意料,敌寇手臂一抬,那只青铜锤瓜以雷霆万钧之势直轰过来,越过丈许的距离,将数名军士砸得筋断骨折。
崔茂回臂一收,锤柄飞出的铁链一匝匝绕在臂上,血淋淋的锤瓜宛如血河。
他冷笑一声,纵马闯入敌阵,将那队宋军杀得四散奔逃,这才拨转马头。
一个都上百名的宋军,这会儿只剩下那个年轻人孤零零立在战场上,双手握住一支捡来的长枪,对著自己。
崔茂拍了拍战马的脖颈,小步朝那名宋军奔去,目光却落在他背後的铁甲营上。这个都头级别的小人物,不值得他多费心思。
「杀!」刘宜孙大喝著,长枪如蛟龙出水,刺向崔茂的胸膛。
崔茂生出一丝讶异,这年轻人颇有几分锐气,如果不是遇到自己,很可能会前程似锦。崔茂瞟了他一眼,举起混元锤。就在战马驰过的刹那,地上一具尸首忽然翻身,一刀刺进马腹。
崔茂踢开马镫,飞身跃起,一截刀锋从鞍侧伸出,带出一篷滚热的马血。
崔茂珵亮的马靴踏在雪地上,黑sè的披风不住滴下血迹。他冷冷盯著张亢,「很好。难得宋军有你这样的人才。」
「青骓崔茂,天下英豪。今rì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张亢握著雁翎刀,毫无惧sè地说道:「不知崔中校是不是有伤在身,一直未见将军用右手?」
崔茂伸出右手,手上一道伤疤一直延伸到袖中,伤痕从中指和无名指之间笔直穿过,似乎整个右手都被劈开。
崔茂道:「能接我一招,便饶你不死。」
张亢活动了一下手脚,然後提刀道:「来吧!」
崔茂旋风般掠过雪地,张亢弯下腰,似乎要迎上去,忽然侧身一滚,挥肘砸开冰层,游鱼般消失在冰下。
溪水并不深,但要砸开冰层找到张亢,也没那么容易。何况崔茂已经失了战马,随时可能被敌军缠住,只好放过这个不知名的宋军小卒。
「这家伙够狡猾的。」程宗扬道:「杜元胜!」
那个曾经的鱼贩双脚一并,「到!」
「你带……」程宗扬刚说了两个字,宋军中军忽然响起一阵锣声,斯杀的宋军cháo水般退去,留下满地鲜血。
程宗扬讶道:「打了一个多时辰,一千多人连两百人都没吃掉就退了?他们不会是认输了吧?」
杜元胜道:「恐怕是出现冻伤了。刘平为人豪勇,免不了有些气傲,这口气必定咽不下去。此战宋军处处失算,撤军重整阵脚,不失为良策。」
「老杜,你对宋军挺熟悉啊?」
杜元胜微微一笑,「我们最熟悉的就是宋军了。」
程宗扬拍了拍脑袋,「忘了你们当年也算宋军。嘿嘿,估计你们岳帅没少欺负过人家禁军吧?」
赵誉在旁边满不在乎地说道:「算不得欺负。技不如人,有什么好说的?」
捧rì军内部正爆发一场激烈的冲突,黄德和拿著帛图大声道:「刘将军!我军阵图jīng於天下!为何弃而不用!」
种世衡道:「偃月阵乃古之名阵,刘将军临溪结阵,并无不妥。」
黄德和立即顶了回来,「我朝有常阵、平戎万全阵、方圆牝牡八阵!哪里来的偃月之阵!以古为上,这是抱残守缺,泥古不化!」
和世衡耐著xìng子道:「八阵之雁行阵,就是偃月阵变化而来。」
「既有变化,为何不变?以数千jīng卒对数百寇贼,损兵折将,不正是偃月阵的过失吗!」
刘平止住种世衡,「都监大人意思如何?」
「山中仓促而战,便以常阵对之!」
种世衡忍不住道:「常阵要九阵并用,都监大人如何分派兵力?」
黄德和指著阵图道:「其一先锋之阵『御奔冲,陷坚阵,击锐师』,便以铁甲营为之;其二策先锋阵『置於先锋阵後,以骑将一员统之,制敌奔突』,便以王将军为首,领二都策应先锋;其三中军大阵,以第三军十个都,第七军十个都为之;其四前阵乃奇兵,出中军大阵之前,选一营为之。」
种世衡道:「四阵已经用掉六营人马,还余五军,如何为之?」
黄德和厉声道:「若第六军在此,何需捉襟见肘!东西拐子马阵、无分地马三阵需用骑兵。既然无骑可用,只能弃之。殿後、策殿後阵,各用一营,有此六阵,尚堪一战!」
刘平看著黄德和,良久道:「就依都监大人所言。鸣金!」
种世衡急道:「将军!切切不可!敌寡我众,正需一鼓作气!一旦鸣金,我军锐气必折。」
刘平冷哼一声,「哪里还有锐气!传令!调卢政神shè营为中军!」
宋军重新结阵,以铁甲营在前,王信带领两个都在旁策应,第三军剩余的十个都以及卢政的两个营结成中军大阵,第七军余下三个营分别为前阵、殿後阵和策殿後阵。
三川口有三道溪水,星月湖军士据守第一道溪水,宋军中军大阵有四个营的兵力,无法全部放在第一道、第二道溪水之间,只能退过第二道溪水,在第二道和第三道溪水之间结阵。最後面的殿後阵,更是放在第三道溪水之後。
刘宜孙匆忙收拢自己的队伍,一边寻找张亢,但天寒地冻,根本无法往溪中打捞,看到营旗招展,招集散乱的队伍,刘宜孙只好放弃,带兵回撤。
双方都获得了一丝难得的喘息机会,抓紧时间休整部署。程宗扬看看这边的徐永和赵誉,又看看另一边的杜元胜和臧修,「你们以前打仗也是这样打的?」一个不满员的步兵营,与宋军捧rì军几千jīng锐打得不分胜负,程宗扬都不明白这一仗是怎么打的。
徐永道:「刘平是地方将领调到禁军的。对我们不熟,对捧rì军也不熟,才一错再错。如果只用铁甲和神shè二营,四营的兄弟就麻烦了。」
敖润道:「宋军也是,怎么不一家伙全压上来?」
「他们不敢。」赵誉道:「宋军的骑兵被引走,又少了八个都。只剩下第三军三个半营,第七军五个营。大概是三千五百人上下。宋军不惯雪战,战斗力要打个八折,想吃掉四营的兄弟,至少要投入四个营,但四营兄弟背後有冰溪,宋军没办法展开阵型。如果後军也压上来,再来一队人马,就把他们冲散了。刘平这样做,是在防著我们伏兵。」
杜元胜道:「大雪是天时,冰溪是地利。我军背溪作战,後顾无忧,再加宋军不敢投入全力,崔中校的混元锤又正克宋军的铁甲营——便是这样了。」
程宗扬默算了一下,宋军四个营名义上是两千人,实际大概有一千八百人,战斗力打过折,算一千四百。星月湖军士不足三百人,与宋军的比例是一比五。
再加上溪水,承受的压力在一比三左右,看来这个比例并没有数字上那么悬殊。
尤其宋军的铁甲营并没有实际投入战斗。这样算下来,星月湖一个营独斗捧rì军两个半营还游刃有余,也不奇怪了。
星月湖军士损伤达四成,数量虽然不小,但情况明显比宋军好得多。宋军一退却,他们并没有趁乱追击,一半人坐下来,打坐调息,恢复体力,另外一半在前列阵戒备。伤者在队列中就地救治,没有一个撤到溪水之後。
生死关头,双方军士的素质便显露出来,星月湖许多伤者都是在要紧关头避开要害,战殁者并不多。相比之下,宋军的伤亡数字就足够刘平皱眉了。王信第三军的三个营加两个都全部投入战斗,包括铁甲营在内,伤亡达三成,比例看似比星月湖低,但战死不下三百人,尤其是最先投入的一个营被彻底打残,只能把散兵编入中军大阵。
星月湖军士抓紧时间休息,却不愿让对手也能休息。崔茂提著铜锤踏雪走向宋军坚阵,朝大纛下的宋军将领扬声道:「刘平,敢与我一战么!」
刘平冷冷道:「shè!」
宋军张开弓弩,箭矢雨点般飞向那个孤零零的身影,崔茂大笑道:「刘平小儿!无能鼠辈!」说著又闯上前去,接连击杀数名宋军,在先锋阵合围之前,逸出重围。宋军虽然吃了些亏,但他们紧守阵脚,星月湖如果强攻,势必要付出巨大的代价,战局一时陷入僵持。
n0025.07(485) 朱骅王韬
第七章
程宗扬看了看时间,时针接近十点,大雪已经埋到小腿的一半,还没有停歇的迹象。这样的天气里,宋军严阵以待,只会让体力白白流失。
王信驰回中军,「将军,不能再拖下去了!兄弟们不耐风雪,这会儿衣甲都湿透了,再待下去,只怕铁甲营的甲片会冻在一起。」
刚才刘平接纳了自己结阵的主意,让黄德和很是松了口气。捧rì军不依阵图而战,即使打胜自己也不能免责,一旦打败,斩首的可能都有。他说道:「既然战不得也守不得,不如缓缓退却。」
种世衡嘴张到一半,又闭上了。
刘平道:「说吧。」
种世衡简单说道:「郭指挥使。」
「没错!」王信一拍大腿,「老郭去了两个时辰,也该回来了!」
黄德和道:「如果敌寇是以主力攻击郭指挥使的第六军呢?」
种世衡道:「不可能。敌寇jīng心挑选三川口,就为了在此与我军一决胜负。
他们以数百兵背水列阵,有恃无恐。末将认为,这周围至少还有三个营的敌军潜伏。」
黄德和不咸不淡地说道:「但愿都虞侯能看准吧。」
远处刘宜孙忽然站起来,招手道:「张大哥!」
张亢已经脱了湿衣,不知从哪儿剥了身带血的衣甲,从山林中钻出来。
「张兄去哪儿了?」
张亢不紧不慢地走过来,低声道:「给兄弟们找条逃生的出路。」
刘宜孙愕然看著他,半晌才道:「我军虽然初战不利,哪里就输了呢?」
「你还看不出吗?」张亢道:「敌寇步步设计,先是小股袭扰,令我军心浮气燥。我军本来三个军,六千余人,结果郭遵的骑军轻易出动,王信军被引起八个都。这便少了一半的人马。这伙敌寇你也见了,寻常敌寇被十倍军力包围,早逃之夭夭,他们却敢背水而战。嘿嘿,如果我没猜错,这三川口,便是我们捧rì军第三军、第七军的葬身之地!」
刘宜孙打了个寒噤,一时说不出话来。
「敌寇处心积虑,占尽天时地利人和,始来一战。既然如此谨慎,此时出阵定是有了必胜的把握。」张亢道:「好在敌寇人手不足,未必能把我们全留在这里,想要逃生,还有机会。如果伏兵出现,我们先往北逃往山上,再往东绕个圈子……」
「不要说了。」刘宜孙打断他,「我刘宜孙绝不会当逃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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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点二十分,程宗扬几乎怀疑双方会不会就此罢兵的时候,崔茂军忽然全军起立,除了受伤无法行动的数十人以外,其余军士列成锥阵,沉默无声地朝宋军逼来。
刘平立刻道:「策先锋阵、前阵、策殿後阵戒备!」
黄德和道:「敌寇在前,为何动用侧翼?」
种世衡冷冷道:「敌寇弃水来攻,不理後路,必然侧翼有援军出现。」他转过身,抱拳道:「将军!都虞侯种世衡请战!」
「兵出何处?」
「北山!北风正急,敌寇不来便罢,若来,定会顺风而袭。」
刘平点了点头,「前阵交给你了。」
种世衡径直出了中军,率领前阵的一个步兵营在北面列阵,人人刀出鞘、弓上弦。前面先锋阵的铁甲营斯杀声不断传来,种世衡却看也不看一眼。那伙敌寇虽然勇悍绝伦,但以不足半数的兵力,想撕开铁甲营的防守绝非易事。要紧的是侧翼随时会出现的敌寇生力军。
程宗扬放下望远镜,「宋军学聪明了,竟然没有上当。」
杜元胜道:「这几员将领还不差,指挥都有章法,就是运气差了些,遇到了侯中校。」
大雪变成鹅毛状的雪花,大片大片飘落,前阵的宋军迎风而立,寒风吹在脸上,如同刀割。宋军不耐苦寒,不少人被冻得脸sè发青,种世衡有些怀疑,如果敌寇不出现,自己的军队还能在这样的天气里支撑多久。
忽然一面战旗出现在山林中,火红的旗面在风中猎猎飞舞。那面旗帜不知上过多少次战场,边缘已经破损,但上面一个绣金的「岳」字依然sè泽鲜明,彷佛随时都能从旗上跃出。
种世衡微微眯起眼睛。武穆王,岳鹏举。时隔十余年,又见到星月湖大营的战旗,他不禁手心出汗,这一仗究竟是生是死,种世衡从来没有像此刻一样毫无把握。
从林中出来的只有一匹枣红sè的战马,马上的骑手穿著与崔茂同样的军服,单手持著旗杆,从容踏雪而来,如果不是他手中的大旗,简直就像踏雪寻梅的文人雅士。
骑手简短说道:「八骏第七,朱骅王韬。」
种世衡在阵後看著他,一边道:「放箭!」
就在弓弩手放箭的同时,王韬右手举起大旗,用力向前一掷,旗杆标枪般直shè而来,掠入宋军阵中,从一名枪手颈中刺入,带著血雨牢牢刺进泥土数尺。接著王韬纵马向前,一边从鞍侧取下一柄大斧,双臂一挥,巨大的斧轮带著火光轰然而出,扫过丈许的距离。激shè的箭矢被烈焰卷住,顿时化为灰烬。
崔茂在幽长老交手时右手受伤,无法使出全力,此时王韬的出手,才让种世衡真正见识了星月湖八骏的实力。
前排十余名刀手同时举盾,合力挡住王韬的焚天斧,两名刀手被斧轮劈中,包铁的木盾顿时碎裂,溅出无数火星。宋军严密的阵型被他这一斧撼动,露出一个缺口。後面的枪手匆忙举起长枪,刺向王韬。後面阵内的军士则试图夺下那面军旗,但旗杆入地数尺,几名军士联手,都未能拔出,反而使阵型更加散乱。有军士挥刀试图砍断军旗,但拼尽全力也没能砍动旗杆。
种世衡厉声道:「不必理会!全军听令!杀!」
趁著军旗引起的混乱,王韬的战马像楔子一样攻入前阵,巨斧烈焰狂舞,以一人之力,撞开宋军的阵型。
程宗扬这才知道为什么早在夜影关时,臧修说起几位校官,对烈山这一战信心十足。星月湖八骏,真的是够猛。不过王韬这种打法极耗真元,能支持一刻钟已经很了不起。宋军再怎么说也有几千人,等他气势一弱,踩也踩死他。已经等了快一上午,约定的信号始终没有出现,难道孟非卿和侯玄商量好了,让自己来观战的?
转眼间,王韬已经攻进宋军阵中,那面军旗仍牢牢钉在雪地上,反而是宋军两面都旗被他的焚天斧斩断,连旗子都烧了个乾净。
种世衡没想到敌寇只出来一骑,就让己军士气大挫,再让他横行下去,整个前阵就彻底乱套了。种世衡擎出眉尖刀,催马上前,双手一送,刀尖卷起风雪,挑向王韬的咽喉。
就在这时,种世衡眼角的余光看到一队军士悄无声息地掠上战场。
王韬的第五营采取了与崔茂军完全相反的战术,崔茂的四营是列成战阵,以集团方式作战,而五营则以以班为单位,彻底打散,十人一组,趁营长吸引了宋军全部注意力的机会,以隐蔽的方式接近,然後突然出手。等种世衡觉察出他们的战术,二十个班就像快刀切牛油般,将整个前阵切开。
五分钟。仅仅五分钟,严阵以待的宋军前阵就彻底崩溃。程宗扬与敖润互视一眼,後者也一脸愕然。程宗扬耸了耸肩,「风向实在太好,雪这么大,宋军连眼都难睁开。老杜,你说是不是?」
杜元胜道:「就是让宋军自己跟自己打,站在上风的一队也能轻松取胜。」
种世衡的眉尖刀以快见长,此时前阵已乱,他索xìng放手一搏,一时间刀光霍霍,连王韬的焚天斧也难以斩开他的刀网。
前阵的突然崩溃,令宋军大为震动,位於最後方的殿後阵试图回援,但有溪水相隔,只好停下,隔溪等待。幸好卢政亲率策殿後阵的一个营,加上中军大阵派的两个都,重新稳住阵脚。
就在这时,远处号角声响起,程宗扬jīng神一振,「干!终於想起我们了!兄弟们!该出手了!」
「程头儿!」敖润叫道:「宋军在这边!」
「是郭遵的骑兵!你以为咱们备马是干什么用的?」
江州坐骑都是从外地贩来,萧遥逸多方搜罗,把自己私养的马匹都凑上,数量也不足五百匹。这次却交给程宗扬三分之一,除了自己带的星月湖五个班,两队雇佣军也有半数乘马。
程宗扬跃上马背,一连串道:「徐永!你带队去协助四营的兄弟!赵誉!你在後协助,无论如何把他们赶过第二道溪水!杜元胜!你带雪隼的兄弟们过溪,在四营後面列阵!郭遵的骑兵肯定要回归本阵,能不能挡住他们第一波攻击,就看你们的了!」
山丘上人声鼎沸,战马嘶鸣,那些雇佣兵已经等了一上午,又见宋国禁军没有想像中那么强,都有心杀过去大捞一把,军令一下,立刻欢呼起来。三人带著人马分头行动,战马的铁蹄在雪地中划出几道相背的弧线。敖润也跟著杜元胜去溪水列阵,冯源却留下来,待在程宗扬身边。
月霜踢了臧修一脚,臧修连忙道:「报告程少校!我们呢?」
程宗扬抬手指道:「看到那座山丘了?苏骁带的一队雇佣兵就在後面,我们去另一侧。等郭遵军的前锋一来,就从两边冲出,把他们截断。」
「是!」臧修的声音分外宏亮,然後转身向月霜敬了个礼,「报告班长,我们的任务很重啊!」
月霜皱了皱眉,程宗扬把人都调走了,身边只剩下自己这一个班,用这点人去拦截禁军的铁骑,简直是笑话。可自己前面说得太满,这会儿提出质疑,未免显得比这个胆小的混蛋还胆小。
月霜一磕马刺,坐骑蓦然加速。臧修提醒道:「班长!地上有雪,万一有凹坑,马蹄就废了。」
月霜没好气地说道:「我在北疆,一年八个月都是大雪。」
「属下明白了,」臧修用崇拜地口气道:「班长很厉害啊。」
程宗扬压低声音道:「臧和尚。」
「请程少校指示!」
「我有点明白你从哪儿骗来的一妻一妾了。」
臧修悄声道:「哄女孩嘛。岳帅也夸过我,说老臧这不叫本事,叫本能——喂,程头儿,本能是啥?」
「闭嘴吧,你个花和尚。十方丛林瞎了眼把你捡到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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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皑皑的雪原上伸出一面军旗,厚厚的积雪掩盖了蹄声,只能看到战马的铁蹄不断践开雪花。
担任前锋的是第六军轻骑,为了尽可能减轻负重,他们只在肩头和胸前的要害披著轻甲,每人备著一张角弓,一柄马刀和一杆短枪。
前面是一条百余步长的坡道,越过这处隘口,就是三川口了。郭遵天不亮就全军出动,途中遇到一夥敌寇,追逐多时却被引到一处山谷。他派出的探马始终没有回音,眼看大雪封山,迷失路径,又与中军音讯断绝,郭遵心生疑惑,立即率军撤返。结果归师途中连续遇到小股敌寇的狙击,等赶回三川口,已经是三个时辰之後。好在禁军战马都是一等一的良马,冒雪奔驰百里,劣马已经力竭,这些战马却正跑到劲头上。
最前面一个都的轻骑已经驰上山丘,骑手往三川口方向望去,不禁露出惊愕的表情。领队的军使看清战况,立即回马奔来,高声道:「郭指挥!敌寇……」话音未落,一支利箭破空飞来,将他脖颈shè了个对穿,那名军使重重跌下马来。
一名骑手从半丘处驰出,白sè的氅衣彷佛与雪原融为一体,只能隐约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子如飞而至。他举起雕弓,快捷无伦地弯弓搭箭,战马冲出七步,便放了四箭。宋军来不及反应,便有一名军使,三名旗头被shè落马下。最远的一名旗头还在一百六七十步外,骑手shè出的箭矢却如灵蛇,准确地shè中那人咽喉。
三面都旗跌落雪地,宋军的前锋顿时大乱。此时最前面一个都的骑兵已经驰上山丘,坡道上聚集著两个都。失去旗号指引,军使只能大声喝令,整顿队伍。
接著山丘上传来一阵吼叫,来自雪隼佣兵团的雇佣兵一拥而出,跟著那名骑手杀出来,与宋军绞杀成一团。
郭遵在後面看得清楚,那群贼寇毫无阵列,根本就是乌合之众,但他们从半丘处攻击,倚仗地势和勇悍的身手,竟然一下把自己的骑兵冲开。两个都的骑兵被拦截在山丘上,战死的马匹和军士不断从山坡上滚落,堆积在一起,阻碍了後军的冲锋。
那个白氅的骑手在雪地上奔驰如飞,shè空箭囊之後,他将箭囊连同雕弓一并扔开,从鞍侧摘下一支长戈,一刺一挑,将两名宋军刺下马背。
忽然有人认出那个身影,「苏骁!」
「他不是在秦军吗!」
「他是岳贼的余党!」
「不对!这些贼寇不是他手下那些!」
一直没有作声的郭遵喝道:「挥旗!」说著他挽起铁鞭,亲自催马出战。
第六军被堵在山丘上的两个都全是轻骑,此时军使和旗头先後被杀,都中的副军马使接管了指挥权。看到郭指挥使的旗号,两个都的骑兵立刻调转马头,一个都守在山丘上,另一个都向下冲锋,前後合击那伙大胆的贼寇。
那伙敌寇数量并不多,又胆大妄为,竟然敢楔入大军中间。宋军前後合击,要不了一刻钟就能全歼这些贼寇。
就在这时,守在丘上的捧rì军骑兵发生混乱,一小股骑兵突然从侧面出现,最前面一名骑手虽然穿著皮甲,但美目丹唇,肤sè白净,竟是个女子。
月霜骑术娴熟之极,她越过一堆被大雪覆盖的乱石,直接闯入那个骑兵都的中间,双手握住矛杆,右手手背挺直,长矛笔直刺出,将一名宋军刺倒。
她看著崔茂和王韬两人纵横披靡,觉得宋国禁军也不过如此,只用了五分力气,长矛刺出,才发现那名骑兵身手矫健,被她刺中不仅没有一命呜呼,反而一把握住矛杆。月霜索xìng丢开长矛,从腰侧拔出真武剑,盘马侧身,挡住旁边一名骑兵的马刀。接著双腿一夹,坐骑向前纵出半步,凭借马势,将那名骑兵斩落马下。
宋军骑兵并没有一窝蜂地冲下去救援,留在山丘上这一个都有八十骑,而月霜身边只有一个班的兵力,就算能以一当十,也是一场恶战。
很快宋军的数量优势就体现出来,山丘上的两个都先後稳住阵脚,无论是月霜还是半山丘处的苏骁都陷入苦战。
臧修紧跟著月霜,替她挡住侧方的攻势,一面调动手下。这十骑就像一个整体,月霜冲到哪儿,他们就跟到哪儿,一时间把宋军撞得人仰马翻。
可月霜毫不领情,气恼地说道:「你们总跟著我干嘛?」
臧修一点都不含糊,「报告班长!班长去哪儿,我们就跟到哪儿!」
「我只说两个字。」月霜道:「滚开!」
说著月霜一勒马匹,从臧修等人的空隙间冲出。负责指挥的副军马使看出她才是为首的贼寇,立即调动手下挡住臧修等人,自己提枪杀来。
月霜孤身陷入重围,手中只有一柄真武剑,勉强可以防身,想破敌就没那么容易了,一个不小心,被宋军乱刀分尸也不是不可能。她凭藉娴熟的马术,接连闪过两股宋军。
那名副军马使紧追著月霜,一面摘下角弓,把箭支扣在弦上。月霜似乎也感受到背後的威胁,一拉缰绳,坐骑侧身跃上积雪山坡。
副军马使紧追不舍,他在疾驰的坐骑上拉开角弓,瞄向月霜的背影。忽然马匹猛地向前一栽,却是踏到积雪下一块乱石,顿时马失前蹄,撞向地面。副军马使极力甩脱马镫,忽然面前一个影子疾掠而过,月霜从马背上斜过身,真武剑轻轻一划,斩断了他的脖颈。
山丘下,郭遵与苏骁交手的想法并没有实现,那个悍匪向下冲杀十几步,将宋军前後彻底斩断,便拨转马头,逆著山势迎向刚冲下来的宋军骑兵。郭遵已经看出他们打的主意是山丘上的两个都。但敌寇数量不过百余人,吃掉两倍的宋军jīng骑岂是容易。何况他们还有一半的人没有马匹,即使两个都全部被他们吃掉,也逃不出十倍兵力的追击。
月霜巧妙地利用地势,斩杀了宋军的副军马使,引来臧修一阵喝彩,接著他大喝一声,用手臂挡住宋军的马刀,接著雷霆战刀咆哮著撕开对手的衣甲,将他手臂连同躯干砍成三截。
两名宋军骑兵围拢过来,月霜心无旁鹜,与两骑交手七八个回合,才将他们刺落马下。月霜胸口微微起伏,一边暗自惊讶於捧rì军的强韧。接著月霜一眼看到山头上那个混蛋。他神情悠闲地看著自己在下面斯杀,还有脸在笑。月霜一怒之下,摘下弩机,对著那个混蛋shè了过去。
程宗扬看著弩箭从脸旁飞过,咧嘴对冯源笑道:「冯大,法,你们副队长发脾气了。」
冯源有些紧张地说道:「程头儿,行不行啊?」
「行不行要看你的本事了,还问我?」
「程头儿,匡神仙可比我强。」
「匡大骗子被孟老大调走,干别的活了。不管行不行都是你了。」
冯源咧了咧嘴,使劲攥著拳头。
军使、副军马使、旗头全部战死,那一个都的骑兵仍没有崩溃,反而将月霜等人团团围住,四面攻击。臧修和鲁子印牢牢守在月霜身後,既要让她这一仗打得痛快,还要避免她受伤,这两个尉官可是使尽浑身解术。
那支轻骑弓马jīng熟,臧修接连替月霜挡了三箭,虽然连皮都没破,但这样近距离混战,一个疏忽就可能致命。
程宗扬见宋军已经不再顾及阵型,最後几名jǐng戒兵力也挽弓加入战局,立刻扬手一摆。
林中发出一阵震耳yù聋的喝杀声,如同数百伏兵同时出现。接著两支骑兵分别驰出,朝宋军的轻骑杀来,後面战旗飘扬,看不出有多少兵力。第一波攻击之後,失去指挥的宋军轻骑终於崩溃,骑兵开始拨转马头,往三川口的战场逃去。
月霜等人驱散剩余的骑兵,立刻居高临下,朝山坡间那一个都杀去。宋军在被截断後,立即前後合击,没想到这时反而被对手围住。眼看著山丘上一个都的骑兵被一扫而空,这些骑兵也失去斗志,前後都有敌寇,不少人弃马朝两侧的山林逃去。
月霜舒了口气,这才朝援军看去。那个胆小鬼竟然还藏的有伏兵,到底是哪里来的?
两股骑兵汇合在一起,来的却是吕子贞和俞子元。他们休整多时,这会儿能动的全部拉来,也不过十四人,林中摇旗呐喊,声势汹汹,其实只是些不能参战的伤兵。
但这点人马已经足够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後一根稻草。顷刻间两个都的骑兵死的死,逃的逃,在山坡上抛下数十具尸体和百余匹无主的战马。
在坡上阻挡宋军的雇佣兵已经支持不住,在宋军的冲击下不住退却。月霜等人从山丘上驰下,与苏骁合兵一处,双方联手,朝宋军攻去。宋军抵挡不住,前面十几骑转身後撤,被敌寇衔尾追杀,一直退到山坡下。
这种击溃战最为轻松,对手完全把後背暴露出来,而且没有还击的余地,月霜接连斩杀了两名骑兵。正打得顺手,臧修却拉住她的缰绳,「班长!程少校命令我们立刻撤退!」
「为什么要退?这个胆小鬼!」
臧修压低声音,「敌军势大,再不走,恐怕就走不了了。」
山坡下,第六军的骑兵一列列秩序井然,一眼望不到队尾。虽然失去了两个都,还有一个都的骑兵遭受重创,但第六军总共有二十五个骑兵都,就算放手让她去杀,杀到天黑也杀不完。
月霜气恼地啐了一口,停止追击。
「骁骑营!卸甲!」
随著郭遵一声令下,一队骑兵卸去战甲,接著催马上前。他们的坐骑是清一sè的高头战马,比旁边的同伴明显高出一截,此时战马迈开步子,铁碗般的马蹄践起雪泥,如同风雷涌动。
苏骁等人杀开一段距离,掩护没有马匹的雇佣兵撤退,一旦被骁骑营追上,攻守之势逆转,他们就成了被追击的对象。没想到郭遵的调动来得如此之快,那些卸了甲的骑兵速度极快,殿後的部队还没有撤回就被追上。苏骁且战且走,他白sè的大氅被箭矢穿透,露出里面一套黑sè的皮甲。
臧修等人拥著月霜一路狂奔,月霜不甘心地回头望去,正好看到苏骁的坐骑被追兵shè杀,他跃下马背,挽戈立在当道,然後伏身一扫,前面两匹战马前腿碎裂,嘶鸣著翻滚过来。
月霜一扯缰绳,就要回去。臧修拽住她,「班长!程少校命令我们……」
「你给我闭嘴!有人在後边被敌军缠住了,有胆量的跟我杀回去!没胆量的都给我滚!」
「是!」臧修挺起胸膛,一边满口答应,一边道:「请班长放心!程少校有办法截住那些追兵!」
「那个胆小鬼!」月霜气得七窍生烟,「啐!哎,你们住手!」
臧修和鲁子印不由分说,一个牵著马头,一个踢著马屁股,挟著月霜撤离。
那些雇佣兵刚才在前面顶了片刻,知道宋军的骑兵不好惹,他们来得快,去得也快,听到命令撒腿就跑,这会儿一大半都撤回到山丘上,只剩下苏骁、俞子元几人在後支撑。幸好山路狭窄,没有被骁骑营围住。
程宗扬拍了拍冯源的肩,「冯大,法,看你的了。」
冯源拳头攥得紧紧的,活像要从他身上割掉一块肉,舍不得撒手。
「冯大,法,够抠的啊。是这块破石头要紧,还是兄弟们的命要紧?」
冯源一脸肉痛地说道:「你说的啊,是不是真有拳头那么大的龙睛玉?」
「有。」
「是不是真给我啊?」
「是。」
冯源咬著牙,心痛得眼泪都快下来了,最後叫了声,「拼了吧!」然後双掌将龙睛玉夹在掌心,喝了声「疾」!抬手将龙睛玉扔到坡下。
那粒小小的龙睛玉在雪泥中滚了几下,接著被骁骑营的战马践过,消失在雪泥中。
程宗扬与冯源面面相觑。片刻後,程宗扬道:「火墙呢?」
冯源期期艾艾道:「在啊……我花两天时间才注进去的……刚才施法的时候还在啊……娘哎!」
冯源跳起来就要往山下冲,程宗扬扯住他,「你疯啦?」
「我的玉哇!」冯源伸出手,一副要拚死钻到骁骑营的马蹄下捡宝的模样。
就在这时,雪泥中轰然一声巨响,一道火墙拔地而起,将山道截成两段。
几名骑兵被火墙吞没,随即变成一团火球,翻滚著撞下山坡。後面几名骑兵眉毛头发都被烧得蜷曲,战马人立而起,嘶鸣著朝一边逸去。更多的马匹嘶鸣起来,奔逸跳踉,试图避开烈火。
无论牲畜都天生惧火,面前的火墙足有两丈多宽,飞腾的烈焰升起丈许,热浪滚滚,受惊的马匹四处乱踢,骁骑营的追兵顿时大乱。
臧修咧开嘴道:「我就说吧!程少校心里有主意!」
月霜冷著脸道:「卑鄙小人!无耻狡计!抢别人的功劳,带著一群马屁jīng的不要脸的肮脏懦夫!」
臧修和鲁子印对视一眼,然後正容道:「我觉得班长总结得很好。」
那道火墙只持续了半盏茶时间,便化作一股烟雾。但这点时间已经足够众人撤退。等宋军拉住受惊的战马,只看到火墙前方十几名骁骑尸横就地,那伙敌寇早逃之夭夭。
n0025.08(486) 骁骑营
第八章
风雪渐止,从空中望去,三川口白皑皑的雪原彷佛绽放出无数大大小小的梅花,令人触目惊心。三道溪水中,两道已经被鲜血染红,宛如滴血的梅枝从雪原蜿蜒淌过。
星月湖四营与铁甲营的碰撞惨烈无比,经历两刻钟的殊死搏杀,双方的伤亡都超过一半,但无论是面对宋军的铁甲,还是星月湖的长枪重斧,都没有一方退却。事後连崔茂也不得不承认,捧rì军的铁甲营确实是强军,能以一营之力抵抗四营全力攻击,不分胜负。
王信身上受创七处,几乎是浴血而战,趁敌寇攻势稍减,他返回中军,向刘平道:「将军!儿郎们撑不住了。」
刘平眉毛微微挑起,连王信都这么说,看来真是难以支撑了。
王信道:「天时不对,打了这一上午,儿郎们一大半都冻伤了脚。」
刘平抚着腕上的皮甲,迟迟没有作声。
一名亲兵忽然道:「敌军!」
侧方的山丘後驰出一队人马,数量有百余人之多,其中一多半都是骑兵。这点数量在这些将领眼中根本不值一提,但和数百名敌寇交战至今,任谁也不敢轻视这支突然出现的生力军。
战局的转折点却是出现在远离战场的第三道溪水。
刘宜孙先是被编入中军大阵,由於前阵被王韬的第五营迅速切割,他和张亢被调去支援。
这伙敌寇与前方的列阵对战完全不同,相同的是他们惊人的杀伤力。他们全部分成小股,最大也不超过二十人。这种敌寇本来是最容易消灭的,宋军每阵都有一个营,近五百名军士,完全是压倒xìng的多数。可那些敌寇就像利刃一样,从不同的位置切进宋军阵列,将宋军完整的阵型切割开来。
刘宜孙手下的一个都仅剩下半数军士,他们追著一小股敌寇淌过溪水,却被对手甩开。眼看手下的兄弟在雪地上跋涉,疲惫不堪,刘宜孙只好让众人歇息片刻。
张亢道:「逃不逃?」
刘宜孙喘著气道:「不逃!他们这种流寇战术,是自取灭亡!」
「这么高明的流寇战术,普天下也没几支军队能做到。」张亢毫不客气地说道:「那些敌寇总共二十股,攻击前阵的时候是从三个方面进击,看似杂乱,实则先分後合,严密之极。前阵空有五百人,被他们切开时,一多半都守在原地,真正交锋的不到三分之一。」
刘宜孙打了个寒噤,脸sè一下变得苍白。
张亢冷冷道:「看出来了?」
刘宜孙回想起前阵崩溃的一幕,一个整营对只有自己半数的敌寇,却在交锋中被切得七零八落,空有两倍的数量,被切割的部分却是以少对多。看似散乱的敌寇就像一只冰冷的狼,每一口只咬下一小块,连续几口,就将一个前阵完全撕碎。可是这样的纵横分合,多达二十支的敌寇怎么能配合得如此默契?
「军旗。」张亢道:「那面军旗的位置,就是他们攻击的方向。嘿嘿,武穆王的亲卫营,果然不同凡响。」
张亢搓了搓手,「刘都头,此时不走,恐怕就来不及了。」
刘宜孙抬起头,盯著他的眼睛,「多谢张兄。但我刘宜孙绝不会逃!」
张亢冷笑一声,「你不逃,自然有人要逃。」
战场後方,孤立在第三道溪水之後的殿後阵忽然放下旗帜,全军开拔。刘宜孙浑身一震,叫道:「不好!」
种世衡的眉尖刀被巨斧劈断,刚抢过一杆长枪,重新上阵,便看到这一幕,顿时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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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杀的双方都已经接近极限,殿後阵的变动,使双方不约而同地分别向後退却。
战场上的铁甲营已经不足两个都,他们的瘊子甲沾满泥土、雪水、血迹,依然明亮如镜。四营也好不了多少,他们撤出二十步的距离,重新整合队伍。
另一股贼寇也脱离战场,王韬一手提著战斧,一手挽著军旗,在距离宋军中军大阵不足三十步的位置昂然走过。他手中的军旗已经成为宋军避之唯恐不及的煞星,军旗所向,宋军士卒都为之变sè。在他身後,五营的军士血染战衣,如同一柄柄浴血的战刀,散发出逼人的杀气。
王韬和崔茂都没有理会远处殿後阵的变故,而是抓住时机合兵一处。他们两个营减员达四成,余下的三百余人几乎人人带伤,但高昂的士气和严密的阵型,无不显露出百战之师的强悍和武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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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监大人!」刘宜孙一把拽住马缰。
黄德和厉声道:「你是何人!来人啊!」
张亢从後面一脚踏住刘宜孙膝弯,刘宜孙腿一弯,被他踩得跪下,这才醒悟过来,自己在阵中阻拦主将的战马,当场格杀也算不得冤枉。
他顺势行半跪礼,一手仍拉住缰绳,「卑职第三军第二营步兵都头刘……」
「一个微末的都头就敢拦本监的坐骑!滚开!」
刘宜孙大声道:「都监大人!我军与敌交战正殷,胜负只在毫釐之间,都监大人怎能弃军逃生!」
黄德和怒道:「厢都指挥使刘平刚愎自用,指挥无方,本监多次规劝,仍置若罔闻。留在这里,难道等死么?」
「大人!敌寇不过数百,虽然破我数营,但已是强弩之末!大人若在,敌寇必败!大人若走,我军危在旦夕!」
「荒唐!」黄德和喝道:「难道三军六千余众生死,都在黄某一人肩上?你这等胡言乱语,是何居心!来人!把这厮叉出去!」
黄德和踢开刘宜孙,打马便行,一边道:「再敢罗嗦,便将他斩了!」
几名亲兵把刘宜孙推到一旁。望著黄德和的背影,刘宜孙急怒攻心,「哇」的吐出一口鲜血。
张亢拉起他,一边拍了拍他身上的雪泥。
刘宜孙抬起头,「你说的出路,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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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政驰回中军,向刘平道:「看到了吧?我就说那帮孙子靠不住!」
刘平露出一丝苦笑。殿後阵的主将由都监黄德和担任,这一营军士都来自卢政的第七军,如果是他以前所在的边军,第七军的军都指挥使没有下令,任何人都不敢私自撤退。但这是禁军。都指挥使以上的高级将领不过是临时委派,负责指挥五个营的军事。黄德和身为都监,他要走,卢政也拦不住他。
刘平摘下头盔,露出花白的头发,笑著摇了摇头,「这一回咱们的脸可是丢大了。三个军,竟然败在几百名敌寇手下。」
卢政道:「不算冤。八骏来了两个,老卢的面子是够了。老刘,退吧,大不了给夏夜眼磕个头,最多挨几记军棍。嘿,你有个进士身份在,我琢磨著夏夜眼不大好意思让你扒掉裤子挨打。」
「以六千对五百,大败亏输,砍头都有份。」
「你是按著阵图打的,我们都能作证。没打胜,那是阵图……」
刘平拦住他,「阵图是御赐的。」
「呃,阵图不会错,咱们也尽力了。得,爱说什么说什么吧。这会儿咱们还有三个半营。我来殿後,你先走。等退出烈山,整好军马,再来找他们拚命。」
刘平笑道:「我要活著回去,脸皮也未免太厚了吧?」
「你们读书人就是想的多。我跟你说,你就是想那个啥,也得把我们这些兄弟送回去。我还没活够呢!」
刘平呼了口气,「哪里便败了呢?」他话语虽然平淡,口气中不甘却溢於言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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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信两个都的策先锋阵已经损失殆尽,剩余的铁甲营撤过第二道溪水,与中军大营汇合,接著卢政的策殿後阵也全军赶来,宋军全面收拢。
那队骑兵渡过溪水并没有投入进攻,而是临溪列队,背对著宋军主力。刘平皱了皱眉头,忽然眉峰挑起,眼中透出一缕光芒。
一名亲兵叫道:「郭指挥使!」
一彪人马出现在远处山丘上,黄sè的军旗在风雪中招展,看旗号,正是郭遵的第六军。
刘平以下,卢政、王信、种世衡、万俟政都如释重负,郭遵的骑兵在最要紧关头终於赶回,有这两千jīng骑对敌军数百疲军,己方已经立於不败之地。
众人心头的重石还没落地,山丘上突然一阵混乱,持旗的旗头跌下马来。接著看不出多少敌寇四处冲出,那队骑兵勉强支持片刻,就彻底溃散,败兵从丘上驰下,朝大营逃来,但还未接近第一道溪水,就被守在溪旁的敌寇shè杀,没有一人能活著回来。
众人心都沉了下去。这伙敌寇的狡诈,远出於己方的意料。这时刘平才隐约明白,为何对付一夥流寇,贾太师却不惜调动上四军的两支禁军。
刘平目视良久,然後道:「撤吧。」
众人都松了口气,虽然没能打胜,但自己的兵力仍超过敌寇五倍,攻敌固然不足,自保仍然有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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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宗扬和冯源越过溪水,迎来一片欢呼。臧修口沫横飞地说道:「老敖!你刚才是没看到!兄弟们被骁骑营的野狗咬住,甩不脱,走不掉,一个个都急红眼了。全靠老程,一把火将他们都留在山下,姓郭的急的直跳脚,也只能吃我们的马屁。」
敖润道:「真的假的?老程哪儿学的这手艺?副队长,你说……」
「假的!闭嘴!」
敖润闭上嘴,忽然又想起来,「哎,副队长,你还没吃东西吧?正好我带的有。你尝尝!尝尝……」
程宗扬笑道:「老敖,你还敢给人拿东西吃啊?」
敖润讪讪收回手,月霜却一把将他手里的纸包夺过来,撕下一块牛肉,大口大口吞了下去。
程宗扬小声对敖润道:「我就喜欢看月丫头生气的样子。」
「老程,你这可不对……」
「怎么,你觉得她生气的样子不漂亮?」
敖润偷偷看了一眼,「漂亮是漂亮,不过这事不能这么说……」
程宗扬暧昧地挤了挤眼,还没开口,半包牛肉就连纸带肉朝自己脸上飞来。
月霜拔出真武剑,要斩这个混蛋,臧修和敖润连忙拦住,一个说:「班长息怒!」一个说:「别跟老程一般见识。」
程宗扬做了个鬼脸,把月霜气得半死,这才一溜烟跑掉。月丫头动不动就拿鞭子抽人,害得自己尝了冯大,法的老鼠油,不气气她,自己心里实在平衡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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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茂和王韬并肩立在一处,两人的披风吸满鲜血,沉甸甸拖在地上,肩头的校官银星却分外明亮,在两人背後,那面绣著「岳」字的血红战旗在风雪中猎猎飞舞。
程宗扬向两人敬了个礼,「崔中校!王中校!」然後笑道:「头次见面,多多关照。」
崔茂道:「上次在建康,听说你piáojì去了?」
程宗扬一阵尴尬,玄武湖一战之後,自己在宫中胡混,与八骏失之交臂,没想到一见面就被他拿出来说。
崔茂淡淡道:「下次记得叫上我。」
程宗扬松了口气,笑道:「一言为定!」
星月湖大营解散後,八骏隐身草莽,崔茂的身份是画师,王韬则僻居荒村,作了名教书先生。他拢手向程宗扬长揖一礼,「程兄千里迢迢送回三哥的遗骸。王某深铭五内。」
程宗扬连忙还礼,「七哥太客气了。」
崔茂道:「你送回三哥的遗骸,我们兄弟本来该给你磕个头。但老崔的头你未必稀罕,这样吧,往後piáojì,我请你。」
程宗扬笑道:「多谢多谢。」
郭遵军随时都会投入战场,崔茂直入主题,「你的人马有多少?」
「五个班,二百名佣兵。」程宗扬补充道:「可惜没有法师。」
「这个当然。」
程宗扬有些好奇地问道:「听说各营都有两三名法师,为何没见到呢?」
崔茂举手一划,然後道:「你以为这场雪是哪里来的?」
「什么!」
王韬道:「为了这场雪,侯二哥把整个大营的法师都调去了。要不哪儿有这么巧?」
程宗扬有些头痛地抓起一团雪,握成雪球,在太阳穴上揉著。这里的死气太浓了,太阳穴的伤疤一跳一跳,像要涨开一样。天驷侯玄在八骏中排名仅次於孟老大,因为名头太响,想藏也藏不住,索xìng跑到秦国,作了一名客卿边将,一直在边疆作战,没想到回来之後,一出手就是一场天马行空的雪攻。这场雪对於己方的价值,无论怎么说都不为过。恐怕宋军到现在还以为运气不好,哪里知道远在交战之前就受到了对手无孔不入的攻击。反观星月湖大营,上阵之前就抛弃甲胄,早有准备地换成过膝的长军服,交战前就胜了一半。
程宗扬道:「看来宋军准备撤退了,要不要放郭遵与中军汇合,晚上再来袭营?」
崔茂露出一个富有魅力的笑容,「我倒是想走,就怕刘指挥使不会轻易放过咱们。」
王韬道:「他能忍这么久还不动用神shè营,真是好耐xìng。」
程宗扬道:「你们说的是神shè营,是不是神臂弓?」
「不错。」
程宗扬倒抽一口凉气,刘平还有一个营的神臂弓?他们与宋军只隔了一道溪水,不过二百步的距离。崔老六和王老七这么谈笑风生,竟然是坐在生死线上!自己对神臂弓的威力印象极深,以神臂弓的shè程,轻易就能覆盖这片战场,难怪後面的星月湖军士即使休息,盾牌也绝不离身。
程宗扬咽了口吐沫,「宋军既然有神臂弓,为什么不拿出来?」
「他在等二哥的直属营。」崔茂赞道:「刘平文武双全,有名将之称,果然有几下子。」
王韬也道:「刘平到这会儿还没乱了阵脚,打著主意想用这点残兵把我们一口吞掉,如此能战,算得上是悍将了。」
就在这时,一支穿著轻甲的宋军出现在视野中,他们隔溪列阵,接著三百张神臂弓同时举起。死亡的yīn影再次笼罩在三川口浴血的雪野上。
n0026.01(487) 血战三川口
第二十六集
第一章
一股暗黑sè的铁流涌入大雪覆盖的三川口。镶著蹄铁的马蹄溅开积雪,捧rì第六军骑兵cháo水般驰骋而来。冲在最前方的是骁骑营的军士,他们卸去甲胄,轻骑突进,在距离溪水还有五十步的位置便张开角弓,箭矢雨点般朝敌寇shè去。
沿溪守御的雇佣兵分成两列,敖润带著数十名雇佣兵守在溪後,他挥舞长刀劈开几枝箭矢,然後反手摘下铁弓,展臂挽成满月,瞄也不瞄便将最前面一名骑手shè下马来。佣兵们发出一片欢呼,弓手纷纷张弓搭箭,还有几名擅长甩石的汉子则用皮绳兜起石块,在头顶甩了几个圈子,接著奋力甩出。
矢石交错,双方各有损伤,但骁骑营shè来的箭矢无论数量还是力道都远远超过佣兵,这一轮较量无疑是雪隼团吃了亏。
很快骁骑营距离溪水只剩下十几步,佣兵的暗器开始出手,第一轮的飞蝗石和袖箭不约而同打向骁骑营的坐骑,尤其是马匹的眼睛。最前面六七匹战马嘶鸣著栽倒在地,将马背上的骑手抛开。
第六军两千骑兵作为捧rì军的jīng锐,奉命出击,却被对手引得大兜圈子,折腾半rì也没能好好打上一场,全军上下都憋著一口气。这会儿与中军大军只隔著两道溪流,一个冲锋就能将敌寇灭掉,士气高涨。面对shè来的飞石、暗器,骁骑营毫无惧意,反而心生鄙夷,对手果然是一帮上不了台面的贼寇。
骁骑营的营旗越来越近,蜂拥而至的骑兵策马绕行,避开倒地的同伴。随著队中指挥官的命令,一边调整坐骑的步伐,一边收起角弓,摘下鞍侧的短枪,同时放低身体重心,开始冲锋,准备全速越过溪水,一举将敌寇的防线撕碎。
就在这时,对岸徒步的敌寇忽然朝两边跑开,露出後面一队骑兵。
两百名雇佣兵只有一半人有马,这时百余名骑手分成两个锥形的队伍,在溪水後留出二十步的空当,严阵以待。当第一股宋军骁骑踏碎冰面,驰过溪流,对面的骑手也开始行动。杜元胜和苏骁担任锥形阵列的箭头,身後分别是徐永和赵誉的两个班,再往後才是雪隼团的雇佣兵。
他们利用那片二十步的空当不断加快速度,在交锋的刹那坐骑的冲速也达到最快,只需挺起长矛,单靠马匹冲锋的势能,就足以刺穿对手的身体。而骁骑营刚越过溪流,速度不可避免地慢了下来,当坐骑踏上对岸,速度也降到最低。面对高速驰来的对手,骁骑营第一波攻击毫无悬念地败下阵来。
众人分工明确,杜元胜、苏骁、徐永、赵誉带著星月湖旧部负责攻坚,专克强敌,雇佣兵在後面席卷而来,转眼就将骁骑营的先头部队冲散。
战马和重伤的骑手不断跌入溪中,短短一盏茶时间,不宽的溪流便被堵塞。
溪水慢慢涨起,浸过倒毙的人马尸骸,被染成刺目的红sè。後面的骑兵被激起血xìng,毫不退缩,等於踏著同伴的尸体越过溪流,发起冲锋。
负责阻敌的星月湖军士和雇佣兵毕竟数量太少,压力迅速增大,眼看防线就要被撕开,三匹战马突然从队伍中驰出,逆著骁骑营的铁流杀过溪水。徐永一马当先,长矛运转如飞,不断挑开对手,另外两名上尉赵誉和杜元胜紧随其後,三骑连手杀开一条血路,朝骁骑营的营旗直逼过去。苏骁坠在後面,阻杀渡溪的宋军骑兵。
骁骑营指挥使郭逵策马抢出,他是第六军都指挥使郭遵的亲弟,麾下的骁骑营是第六军最强悍的骑兵,但自从进入烈山,连rì交锋,寸功未立,却折损了五分之一的人马,刘宜孙、张亢这两名属下也去职被贬。如果这一仗再败北,不用兄长开口,郭逵自己便抹了脖子。
郭逵喝开亲兵,亲自上阵,挥起凤嘴刀,朝为首的贼寇劈去。徐永挺矛架住他的刀杆,双臂奋力抬起。郭逵的坐骑突然向前一纵,人借马势,硬生生将他的长矛压落下来。
宋军的坐骑高度普遍在一米五左右,算不上神骏。骁骑营的马匹却是重金购置的良马,腿长体壮,比寻常马匹高出一个头。徐永在坐骑上吃了亏,甫一交手就被逼落下风,失去先机。就在这时,他身旁那个不起眼的汉子突然一挟马腹,坐骑徒然加速,闪电从两人身畔掠过,抓住郭逵亲兵队列间一个细小的缝隙,穿了进去。
迎面便是骁骑营的军旗。十余名骑手团团围住营旗,那人刚一接近,六七支长枪同时刺来,将他的坐骑刺毙。
杜元胜弃马落地,身形一闪,游鱼般从两名宋军之间掠过,接著飞身而起,收在肘後的佩刀在空中划出一道雪亮的光弧,斩在旗杆上,将手臂粗的营旗砍成两截。
营旗被砍,不啻於在骁骑营脸上重重甩了个耳光。周围守旗的军士顿时都红了眼,拚命朝那贼寇攻去。杜元胜左臂一展,身在半空抢住那面被斩落的半截营旗,然後振臂横扫,将两名骑手打下马来,接著右手佩刀疾劈,将一名陷在马镫中的骑兵小腿齐胫斩断,跃上空鞍。
不足三十步的距离,杜元胜接连换了三匹坐骑,与他交手的骁骑营军士或死或伤,竟然无人是他一合之敌,眼看著杜元胜硬生生从敌阵中溃围而出,带著骁骑营的营旗,驰归本阵。
众人拚死拦截,却被一名不起眼的敌寇於万军丛中斩旗而还,满腔热血的骁骑营军士彷佛兜头被人泼了盆了雪水,士气大落。
徐永和赵誉轮流在前阻挡追骑,交替撤退,郭逵已经杀红了眼,紧咬著这两名贼寇,将两人死死缠住。
赵誉使出浑身解数,佩刀挽成一团光球,守住身体要害,忽然手腕一翻,刀柄猛然送出,砸开郭逵的凤嘴刀,将他逼退。赵誉正待借势後退,却见眼前黑影一闪,一匹通体乌黑,四蹄雪白的战马怒龙般破雪而来,马上的一名将领身形如岳,手中一杆铁枪撕开空气,发出刺耳的呼啸声。
赵誉两手握住刀柄,双肩一耸,佩刀劈出,正中敌将的枪锋。两人身体同时一震,赵誉胸口彷佛被一块巨石砸中,真气凝滞,余下的招术一时间无法使出,他长吸一口气,真气疾转,打通受创的气脉,但那名敌将比他更快,右手一伸,从鞍侧抽出一支铁鞭,兜头砸来。
鲜血猛然飞起,雨点般溅了徐永一身,宋军大呼声中,徐永脸颊微微抽动了一下,盯著来骑道:「郭铁鞭?」
郭遵一鞭击杀赵誉,眼睛落在徐永身上,低声道:「杀不尽的贼寇!」说著左手持枪,右手持鞭,跃马杀来。
徐永长矛由下而上,划了个圆弧,攻向郭遵的胸腹。郭遵铁枪扫出,徐永白腊杆制成的矛身弯成一个半圆,几乎折断。忽然徐永手掌一松,木制的矛身猛然弹直,他借势飞起,在空中扭身避开一支箭矢,大鸟般飞过十余丈的距离,落在对岸。
第六军都指挥使亲自上阵,格毙悍匪,宋军士气复振,狂呼著跃过溪流。苏骁和杜元胜左冲右突,但在骁骑营的攻击下,回旋的余地越来越小。
杜元胜闯阵夺旗,郭遵铁鞭破敌,两边军士跃马奋战,双方攻守之势像海cháo般此起彼落。相比之下,星月湖主力所在的四营、五营一片寂静。这边全部是星月湖旧部,虽然苦战多时,战斗力仍远远越过雇佣兵。但他们面对的局势更加险恶,因为他们的对手是神shè营。
第七军都指挥使卢政拔出佩剑,指向远处的敌寇。神shè营五百名弓手以五十人为一列,紧邻著第二道溪水排成横阵。他们的神臂弓长不过一米,所用箭矢只有六七寸长,箭尾装著木羽,丝麻混扎的弓弦绞紧,瞄向对手。
第一轮齐shè,前面六列三百名弓手微微抬起神臂弓,同时扳动机括的铜牙,弓弦振动空气,发出沉闷的「嗡嗡」声,弓臂两端的齿轮飞速旋转,弹回原位。
三百支利箭瞬间越过二百步的距离,以肉眼难以察觉的高速飞向敌寇。
程宗扬曾经见识过左武军的神臂弓如何将数百步外一整队长弓手消灭乾净,神臂弓特有「嗡嗡」声刚一响起,就立刻扑倒在地。崔茂和王韬几乎同时掠起,贯满真气的披风鼓胀起来,接著一瞬间就被箭雨撕成碎片。
在他们背後,来自星月湖四营和五营的军士举起盾牌,强行抵卸宋军的神臂弓。他们的盾牌都是两层硬木制成,中间夹着坚韧的铁网,足以抵挡骑兵全力冲锋时的枪刺,然而面对神臂弓强劲之极的杀伤力,仍显得单薄,不时有军士中箭溅血。
如果以这样的密集度来个十轮八轮,星月湖两个营铁定要付出惨重的代价。
幸好神臂弓再强,也是靠人力拉的。第一轮齐shè之後,後面三列shè手退出战斗,踏住弓背的铁镫,借助弓臂两端齿轮力量,拉开弓弦,开始安装箭矢。没有参与shè击的一百五十名士卒则将装好的神臂弓递给同伴,一边接过空弓,重新装箭。
其余五十人则负责指挥shè击,分发箭矢以及更换备用的弓弩。
宋军挑选shè手,首先看中的是力气,能不能拉开硬弓,准头倒在其次。但神shè营最前面三列一百五十名弓手都是挑选过的神shè手。即使经历过敌寇突袭,前阵崩溃等一系列险恶的局面,刘平也没有派出神shè营,一是因为风雪会影响神臂弓手的视线和准确度,更重要的是留著这支队伍,以应付敌寇随时可能出现的援军。这时风雪渐止,雪地上的目标分外清晰,郭遵的第六军又及时赶回,刘平不再犹豫,立刻派出神shè营,接应渡溪的骑兵。
一百五十名神shè手每人身後都有两人负责安装箭支,他们托起神臂弓,专注地盯著对手,轮流放箭,给敌寇造成连续不断的打击。
第一轮三百支箭的齐shè之後,神shè营稳定在每个呼吸五十支箭的速率。即使早有准备,神shè营第一轮齐shè仍给星月湖军士造成巨大的伤害。星月湖军士缓缓後撤,与神shè营拉开距离。但神臂弓shè程超过三百四十步,二百步以内杀伤力无敌天下。他们除非退过第一道溪水,陷入背後第六军铁骑的重围,否则都将处在神臂弓的威胁下。
程宗扬趴在地上,头顶箭矢破空的锐响接连划过,幸好他没有穿星月湖的军服,更没有佩戴少校的军衔,不然五十名弓手一波齐shè,就要了自己的小命。不过这时自己完全处於被动挨打的境地,指望那群视力超群的神shè手看不到自己,实在太不靠谱。
程宗扬深吸一口气,双掌按住地面,等弓弦响动的一刹那,足尖用力,猛然向前纵去,身体紧贴著雪地掠出。侧眼看时,神shè营中至少有六张神臂弓转移方向,朝自己瞄来。程宗扬头皮一阵发麻,被这东西shè中一箭,大概和挨颗子弹也差不了太多。
「老程!」刚从溪畔撤退的敖润一声大吼,从背後摘下一面盾牌,「呼」的猛掷过来。
程宗扬抬手接住,顾不得多想便横在身侧,挡住要害。弓弦「嗡」的一声响起,几乎同时,盾牌像被铁锤砸到一样,发出「篷篷」几声闷响。
强劲的力道将程宗扬凌空撞开,他顺势一滚,卸去力道,然後心有余悸地抬起盾牌。那面盾牌只有两尺大小,上宽下窄,表面呈现出角质青黑的颜sè,盾内用烧炙法钻出孔洞,然後装上把手,份量并不沉重。
神臂弓shè来的箭矢在盾牌表面留下几个凹坑,距离如果再近几十步,也许盾牌就被shè穿了。程宗扬松了口气,这面盾牌是用龙神背部的鳞片制成,质地最为坚固,当初秦会之动用足以摧城拔寨的大黄弩也无法穿透,只能选择龙神相对柔软的腹甲攻击。自己在扬州的时候,给敖润和老张一人送了一面龙鳞盾,没想到却救了自己一命。
王韬飞身抢来,挥斧将另几支箭矢劈飞,一边道:「好盾!」
程宗扬咧嘴一笑,扭头朝敖润竖起拇指,敖润也用力挑起拇指,然後返身朝第六军的骑兵杀去。
崔茂面对铁甲营单骑踏阵,嚣张之态早已成为宋军的眼中钉。卢政亲自挑出几名shè手,数张神臂弓一直盯著他。接连避开数轮攻击之後,终於有一支箭矢咬中崔茂负伤的左臂,将他手肘shè了个对穿。
崔茂凶xìng大发,把混元锤往阵中一丢,俯身捡起几根长矛,用受伤的左臂挟住,飞身抢出十余步,右手连掷,贯满真气的长矛激shè而出,一边刺杀了数名shè手。
前面几列shè手向後退去,避开飞矛的威胁,神shè营的阵型微显散乱。忽然一支羽箭破空飞来,shè在长矛下方尺许的位置,将崔茂掷出的长矛shè飞。接著数十张神臂弓一齐朝崔茂shè来。崔茂挥矛拨飞箭矢,接著振臂一挥,将这最後一支长矛也掷了出去,才飞身後退。
卢政挽起铁弓,一枚羽箭扣在弦上,瞄著崔茂的背影一箭shè出。这支铁骨丽锥箭箭头狭小尖锐,不但势能破甲,而且破空时悄无声息。箭矢及体的刹那,崔茂似乎生出感应,身形一侧,铁骨丽锥箭透肩而过,带出一片血雨。
崔茂掠回本阵,他这几矛令神shè营为之胆寒,自己也大耗真元,军服更是被鲜血浸透,不住从袖中滴下血来。程宗扬用龙鳞盾掩住他,望著他肩上的箭头,不由倒抽一口凉气。
那只箭头三面见棱,形如刀片,造成的伤口也呈三角形,是处理时最棘手的一种伤口。
崔茂三根挟住箭杆,微一用力,将箭头拗断,冷哼道:「卢政小儿,箭法还过得去。」
王韬测了下距离,心有不甘地说道:「若是老四、老五联手,说不定能取了刘平的首级。」
程宗扬道:「宋军的神臂弓太强了,硬拚不是办法。不如再往後退几步,让宋军的骑兵围过来。」
崔茂道:「是不是怕了他们的神臂弓,宁肯和骑兵斯杀,也不想面对他们的弓箭?」没等程宗扬回答,崔茂便道:「我也是。」
程宗扬苦笑道:「崔兄这么坦白。」
崔茂折断臂上的箭矢,将带著木羽的箭支拔出来,一边道:「宋军的神臂弓犀利异常,说不怕那是假的。幸好只有一个营,如果再来一个营,我们肯定有多远逃多远。」
王韬道:「刘平吃了几次亏,学得小心起来。这会儿神shè营耗费的箭矢不到两千支,shè到天亮还有的剩。」
崔茂和王韬最忌惮的就是神臂弓,不过宋军急於进军,把辎重都扔在半路,一旦箭矢耗尽,神shè营就成了没牙的老虎。眼看算盘落空,宋军不会大规模消耗箭矢与骑兵前後合击,崔茂和王韬只好改用守势,指挥属下逐步向後退却。因为有溪水阻挡,神shè营难以在酷寒的天气中越溪追杀,只能逐渐加大shè程。不过两道溪水间总共只有二三百步的距离,神shè营即使寸步不进,也能将对手全部笼罩在神臂弓的shè程之内。
程宗扬实在不想充当神臂弓的人形移动靶,随即与崔茂、王韬二人分开,靠著龙鳞盾掩护,更是靠著孟非卿这些天强训的临阵经验,终於在神臂弓的威胁下全身而退。
双方骑兵的对攻惨烈无比,溪流中坠满倒毙的人马尸骸和折断的刀、矛、战旗。在军都指挥使郭遵的率领下,第六军的骑兵全面撕开对手的防线,将敌寇压迫在只有几十步宽的一小片区域内。
臧修的坐骑已经被shè成刺猬,这会儿徒步紧跟著月霜,他护体的金钟罩全力施为,金光灿灿的躯体宛如金甲天神。手中雷霆战刀不住轰鸣,将侧方杀来的敌骑一一劈下马来。
月霜娴熟的骑术在狭小的空间内展现得淋漓尽致,她踩著马镫,身体微微抬起,灵活地策动马匹,像舞蹈般越过地上的尸首,不止一次依靠纯熟的骑术将敌骑甩开。
置身於战场中,浓郁的死亡气息像cháo水一样源源不绝地涌来。斯杀声,叫喊声,刀盾相交的撞击声交织在一起,身手再高明的强者,在这样的搏杀中,能感受到的,也是自己的渺小。严格的纪律,整齐的阵型,才是唯一的保命之道。
在捧rì军铁骑的攻击下,雇佣兵逐渐不支,一点一点败下阵来。敖润眼看形势不妙,大呼道:「雪隼的兄弟们!别忘了咱们雪隼的荣誉!雪隼必胜!」
在敖润的鼓动下,佣兵们重新鼓起斗志,竭力挡住骁骑营的攻势。
双方的战线犬牙交错,到处是奔驰的铁马,飞舞的兵刃,鲜血一朵朵在雪地上绽放。太阳穴的伤痕霍霍跳动,一股久违的嗜血yù望被唤醒,像燃烧的烈酒一样辛辣。
程宗扬把龙鳞盾系在背後,然後抽出双刀,一招饿虎吞羊,将一名宋军骑兵劈下马背。後面一名骑手提枪冲来,程宗扬往旁边跃出半步,人马相交的刹那,身体一旋,双刀砍在那人腰间。
正被围攻的一名雇佣兵缓过气来,喘著气道:「兄弟好身手,也是星月湖的爷儿们吧?」
「你是跟著苏骁的?难怪没见过我。我是他的指挥官!」程宗扬喝道:「跟我来!别被冲散了!」
程宗扬领著那名落单的雇佣兵朝左首冲去。十几步外,几名佣兵汉子被一小队骑兵围住,不断有人溅血倒地。
「刺马腹!」程宗扬喝道。
那名雇佣兵持枪朝骑兵的战马刺去,骑手策骑闪避,早已蓄势待发的程宗扬腾身而起,一刀劈中骑手的短枪,一刀劈断他的脖颈。
骑兵的包围圈被打开缺口,几名佣兵全涌了过来。程宗扬叫道:「两个使枪的在後面!抵住他们的马!其他人跟我退,不要走散了!」
几人聚在一起且战且退,途中又救出两名佣兵。程宗扬这支小小的队伍就像一块磁石,将零星散落在战场上的佣兵不断吸引过来。宋军也注意到这支不断膨胀的队伍,纷纷策骑杀来。
孟老大在晴州那些rì子的强训此时显出效果,程宗扬镇定地收拢队伍,采取守势,一有机会就猛然出击,每次目标只锁定一名对手,尽可能速战速决。
等程宗扬与敖润会合,身边已经有二十余人,倒在众人刀枪下的宋军也差不多有同样的数目。敖润身边还有七八个人,双方会合後,压力顿时轻了许多。这时溪水旁已经逐渐形成几个小的战场,无论是宋军还是雇佣兵,只要落单都只是一个死。
「老程,看不出你一个公子哥还有一手哇,」敖润喘著粗气道:「硬是拉出来二十多名兄弟,老敖服了!」
程宗扬拍了拍背後的龙鳞盾,「你这盾可救了我两次呢。」
说话间,又一队骑兵冲来,程宗扬大声指挥手下的佣兵,按照星月湖大营的方法结成战阵,然後当先掠出,将最前面一名骑兵劈下马来。
鲜血淋漓洒落,浓烈的死气笼罩在自己刀上、手上、衣服上,奇怪的是那种刺目的殷红却让自己想起草原那个夜晚。
程宗扬抬眼朝月霜望去,那丫头被一股骑兵缠住,举剑左劈右刺,她手下一个班的军士这会儿还剩下四人,臧修光著膀子,**的躯干肌肉块块隆起,蛮横地将敌骑刀枪尽数挡住。鲁子印和两名同伴紧跟在月霜马後,替她挡开後方的攻击。
一股敌骑迎面杀来,为首一名大胡子敌将怒马如龙,威猛如虎,正是第六军都指挥使郭遵。
郭遵双手持枪,从鞍上侧过身,与臧修的雷霆刀硬拚一记。臧修沉腰坐马,双腿没入雪泥,雷霆战刀刀身的光泽微微一黯。
郭遵没有理会臧修,战马白sè的四蹄风一般驰过沥血的雪原,迳直朝月霜驰去。单看她身边的卫士,就知道这女子是敌寇的要紧人物,只要杀了她,便能重挫这群悍匪的士气。
月霜丝毫不惧,长剑匹练般卷起,剑身透出耀目的光华,一招伏魔,已经用上王哲亲传的真武剑。
郭遵满拟将她一枪刺死,见到她使出的剑法,又改变了主意。铁枪一沉,由直刺变为下压。月霜长剑递到一半,就彷佛被千斤巨石牢牢压住,连接运了几次力也未能挣脱。
错马而过时,郭遵右手张开,一把抓住月霜的胸甲。月霜惊怒之下,抬手挽起腰侧的手弩,朝郭遵shè去。
郭遵头颈微微一摆,闪过弩矢,接著将月霜从鞍上拽起。鲁子印暴喝声中,双手各挺起一根长矛,朝郭遵刺来。郭遵铁枪挥出,不等他变招,便击在他矛杆中间,将他双矛一并砸断。
月霜被他抓住胸甲,玉颊涨得通红,双手拧住郭遵的手腕,一记鞭腿踢向他腋下。忽然胸口一麻,一股强劲的真气透体而入,先封住她胸口几处要穴,然後透入气海、石门二穴,将她丹田牢牢制住。
郭遵提枪逼开鲁子印,随手将月霜放在鞍上,坐下的乌云盖雪如通人xìng,倒退数步,然後朝横里一纵,跃出臧修等人的围攻。
月霜体内数道真气乱纷纷在经络间游走,勉强提起一些,遇到被封的穴道便即溃散。她知道自己的的修为与郭遵差得太远,但仍旧不甘心,拚命摧动真气。
战场上除了程宗扬手下一支,还有几支以星月湖旧部为主的队伍,分散在战场各个角落。看到月霜被擒,周围的星月湖旧部纷纷放开对手,赶来截杀郭遵。
胜利的天平逐渐向捧rì军一方倾斜。
月霜咬紧牙关,竭力冲开被封的丹田,眼前奔跃的战马,头上扎著额带的雇佣兵,全副武装的铁骑,jīng赤上身狂呼猛斗的骁骑不断闪过。忽然刀光一闪,两柄雪亮的钢刀对著自己的脖颈猛劈过来。月霜瞪大眼睛,别人都是舍命与郭遵斯杀,那个无耻的胆小鬼出手的目标竟然是自己!
郭遵刚擒下月霜,当然不肯让她这么被杀,他横过铁枪,挑开双刀,却见那年轻人双刀一展,刀光霍然绽开,使出一轮刚猛之极的招数,攻击的不仅有自己刚擒下的俘虏,还有自己的要害和战马。
郭遵浓须飞扬,铁枪连刺,将他的攻势尽数挡下,接著右手拔出铁鞭,霹雳般挥出,将那年轻人的钢刀一举磕飞。
程宗扬等的就是这一刻,趁郭遵双手都拿著兵刃,他握住袖中的匕首,举臂挡住郭遵的铁鞭,然後一把抓住月霜,将她拖下马来。
郭遵铁鞭一震,砸在那年轻人臂上,却如中铁石,他眉峰微微一挑,左手的铁枪随即划了半个圈子,朝那年轻人刺去。程宗扬把月霜抱在胸前,转身腰背一弓,用背脊硬挨了郭遵铁枪一击,然後腾身跃出。
枪尖「篷」的一声钝响,却是刺中了那年轻人背後的盾牌。郭遵策马yù追,一名佣兵汉子舍命扑来,吼道:「直娘贼!敢伤副队长!这是抠我老敖的眼珠子哇!」
遇上这么个不要命的狂徒,郭遵也不得不收敛心神,挺枪与他战在一处,眼看著那个年轻人几个起落,消失在千军万马中,他微微皱了皱眉。
程宗扬用背脊承受住郭铁鞭一击,一口血几乎喷出来,他咬牙切齿地抱住月霜,一路狂奔,朝星月湖军士的阵列逃去。
月霜咬牙道:「放开!」
程宗扬用尽法宝才把她抢出来,看著她厌憎的眼神,顿时气都不打一处来,叫道:「装什么装!我又不是没抱过!」
月霜瞪著他,通红的脸sè突然间变得雪白,片刻後猛地吐了口鲜血。那口血寒气四溢,里面还有细碎的冰晶,落在胸甲上立即凝结起来。
程宗扬瞪目结舌,过了会儿才叫道:「你傻啊!受了伤还胡乱冲穴,你不要命了?」
月霜樱唇颤抖著,勉强吐出一个字,「滚……」说著又吐出一口血。
程宗扬一口气奔到阵後,勉强止步时,两腿都有些不听使唤,一跤坐倒,险些把月霜扔出去。
一双手接住月霜,王韬道:「月姑娘受伤了么?」
「死不了!」程宗扬叫道:「受伤的不止她一个,我也受伤了啊。干!郭铁鞭这一枪真够狠的……」
郭遵已经将敖润逼到下风,就这时,远处悬著豹尾的大纛向後一摆,发出撤军的命令。郭遵冷哼一声,放开这个幸运的家伙,带著麾下的骑兵驰回中军,与主将的大营合兵一处。
这一刻定格在下午三点十五分。从早上七点开始,双方几度攻守,整整鏖战了四个时辰,死伤超过三千人。
宋军伤亡最为惨重,王信的第三军几乎不复存在,由於黄德和的临阵脱逃,卢政的第七军只剩下两个半营,郭遵第六军的两千骑兵也折损三成。但更重要的是,宋军有半数以上步卒都冻伤了脚,随著战事的拖延,情况只会越来越严重。
江州军一方,崔茂和王韬的两个营伤亡接近三分之一,尤其是神shè营的几波箭雨,使伤亡数字大幅增加,连崔茂也负了伤。至於程宗扬带来的人马,五个班的星月湖劲卒还有半数能战,两百雇佣兵则在骁骑营的冲击下损失了四成,连远远躲在阵後的冯源都被角弓shè中一箭。
这时候便看出雇佣兵与真正百战之师的区别,雇佣兵投入战场最晚,作战范围也仅限於第一道溪水附近,接战之初,雇佣兵还能凭著勇气与宋军对攻,随著伤亡的增加,雇佣兵的士气迅速低落。好在有杜元胜、苏骁和敖润等人约束,总算没有出现阵前逃散的局面。这时趁著敌军撤退的空歇,连忙整队。
王韬双掌按在月霜背上,虽然是寒冬天气,他头上却冒出丝丝缕缕的白雾。
月霜脸sè苍白,唇角的血迹已经结冰,看得出这丫头体内发作的寒毒苦楚万分,却死死咬住牙关,连眉头也不皱一下。
王韬已经解开她被封穴道,却对她体内的寒毒束手无策。崔茂坐在一旁,半边军服褪在腰下,一名军士正用雪团帮他清理肩、肘的伤口。
程宗扬用望远镜看著宋军,一边道:「刘平好像要退兵了。」
崔茂道:「想硬吃掉我们这点人马,只怕崩了他们捧rì军的牙,等二团的直属营出来,刘平想走也走不了。老七,怎么样?」
王韬松开手掌,「要压下寒毒也不难,但这股寒毒藏於丹田,与气血相连,如果强行压制,下次发作为祸更烈。最好设法徐徐发散。」
「不对啊。」程宗扬忽然道:「他们好像放弃来时的大路,改走小路了。」
崔茂不以为意地说道:「宋军也有jīng明人啊。」
程宗扬放下望远镜,「怎么回事?宋军怎么放著大路不走,走小路呢?」
「多半是有人发现大路雪厚盈尺,小路没有积雪吧。」
程宗扬怔了一会儿,然後抬手划了一个圈子,「你们不会就在三川口下了这场雪吧?」
崔茂屈伸了一下手臂,说道:「方圆十里。再远就顾不上了。」
程宗扬叫道:「你们这也太偷懒了吧?」
「你知道下这样一场雪,需要耗费多少力气吗?」崔茂道:「这场大雪,至少抵得上两个营!」
王韬送到一缕真气,让月霜沉沉入睡,一面道:「此地寒气太重,要赶快把月姑娘送回去。」
说著他和崔茂都看著程宗扬。
程宗扬道:「行了,我就知道这是我的活。只不过这会儿正要紧的时候,我们撤军没关系吗。」
「放心。」崔茂淡淡道:「刘平若不趁著这个机会逃命,就是个傻瓜。」
n0026.02(488) 月霜的寒毒
第二章
程宗扬带著残存的雇佣兵撤离战场。离开三川口不到半个时辰,路上的积雪已经消失。有人道:「怪事,这边怎么一点雪都没下?」
冯源道:「山上下雪山下晴,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喂,程头儿,真有那么大的龙睛玉吗?你别蒙我啊。」
「……冯大,法,你要是个女人,铁定是个死抠的八婆!」
与来时相比,程宗扬带的人马人数虽然少了四成,马匹却多了一倍。由於宋军是主动撤退,来不及收拢马匹,大量无主的战马弃置在第一道溪水之後,程宗扬临走时把能带走的马匹全部带走。
他本来想留些人手给崔茂和王韬帮忙,但那些雇佣兵经历了刚才一番血战,锐气已丧,留下来也派不上什么用场,程宗扬索xìng让他们带上重伤的军士,一同撤回江州,只留下两个班的星月湖旧部。
一营和六营一共六名上尉连长,但六营的肖浑在大草原战死,一营的赵誉又被郭遵格杀,现在还剩下杜元胜、苏骁、臧修、徐永四人,这时除了臧修,其他几人都留在三川口,协助四营和五营作战。
这一仗虽然能称得上以少胜多,但惨烈的血战令众人都心有余悸,一路上气氛沉闷。程宗扬乾脆宣布,所有参战的雇佣兵,包括伤者在内,每人分一匹马。
晋宋都缺乏马匹,一匹马差不多能卖到二百个银铢,何况这些都是上好的战马。听到这个消息,雇佣兵顿时欢声一片,受挫的士气又重新振作起来。
队伍中有十几辆大车,从战场撤回的一百多名伤者都在车上。最前面一辆车内用布幕隔开,单独给月霜留出空间。臧修寸步不离地跟著大车。他在郭遵手下吃了暗亏,两道受创的经脉还没有复原,对於月霜的受伤更是大为自责。
敖润右胯被郭遵的铁鞭扫到,如果不是宋军撤退,一条腿便废了。他受了伤还闲不住,有事没事便过去瞧瞧月霜,生怕她有什么不妥。倒是冯源挨了一箭,仍然兴高采烈,和佣兵们说起自己放的火墙,手比脚划,口沫横飞,恨不得把火墙再加高加长十倍,声势再放大百倍。
当晚众人出了烈山,在山脚宿营。虽是冬季,原野上仍颇有绿意,回想起刚才在三川口冒雪冲风一场血战,都不禁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程宗扬在战场上收拢落单佣兵的举动,大夥儿都看在眼里,不仅那几十个被救的佣兵感激,更赢得众人的信任。等冯源再说起当rì从瓠山到晴州一路上的交情,几千银铢的上等货拿来送人的豪爽慷慨,那些佣兵对这个年轻人的好感更是直线上升。
程宗扬与那些佣兵说笑一会儿,又去看了看伤员,巡视了营地,入夜才回到自己的帐篷,盘膝而坐。
昼间吸收的死气经过生死根进入体内,在经络间鼓胀震动。如果自己还是那个毫无修为的菜鸟,这些珍贵的真阳一路上早已散发殆尽。但现在,每一缕吸收的死气,都将成为自己修为的一部分。
程宗扬调匀呼吸,然後舌尖顶住上颚,双目微闭,屏息凝神,由外呼吸转为内呼吸。
通过内视,肉身彷佛一座奥妙无穷的宝库,在心神的注视下打开大门。十二经脉、十五络脉与奇经八脉构织成复杂的网络,贯穿全身。程宗扬收敛心神,真气送入手足的少阳、阳明、太阳六条阳脉,然后进入阳维、阳跷二脉。在八条阳经各运行一周天之後,再气沉丹田。
腹部关元、yīn交、气海、石门四穴在经络中凝成四个明显的白点,彷佛四座雄关,守护著丹田要害。月霜正是被郭遵封住这几个穴位,才真气受制。在四处穴道中间,是一片虚空般的深渊。深渊中间是一片rǔ汁般的云海,一只气轮在其中缓缓旋转,散发出淡淡的白光。
程宗扬催动气轮,将弥漫的真阳转化为真元。气轮每转动一次,那片云海便淡上一分。这次吸收的死气是自己在大草原之战後最多的一次,那片云海又浓又厚。不知过了多久,那些蕴藏著浓郁生机,呈现出弥散状态的真阳都融入丹田气轮,终於被气轮吸收殆尽。
程宗扬心神略微放松了一些,注意力转移到气轮上。这时可以明显看出,气轮不仅体积膨胀了一些,亮度也更高。
进入第四级入微的境界之後,程宗扬就发现气轮是由无数细小的莹光组成。
这会儿他凝神入定,将视野再次深入,构成气轮的无数细小光点变得清晰。程宗扬惊讶的发现,那些莹白的光点同样在各自转动,而且每一颗的形态都有著微妙的差异。它们密集地聚在一起,既构成一个庞大的整体,又各自有各自的运行轨迹。
程宗扬好奇心起,心神极力深入,但视野拉至某一个距离之後,就彷佛碰到一个无形的屏障,无法更进一步。
这里大概就是自己目前的极限吧,程宗扬尝试一番之後,终於放弃。借助大量死气,自己已经接近第四级的巅峰,一旦突破这个屏障,也许就进入到最高的境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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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於队伍中有伤员,众人行进速度并不快,到达江州已经是八rì下午。刚入城,萧遥逸便闻讯赶来,亲自护送月霜回客栈。
「为什么是客栈?」程宗扬道:「她不是在大营住吗?」
「军营到底简陋,还是客栈周全一些。况且还有紫姑娘——有些事,咱们大老爷们儿总不好插手吧?」萧遥逸唉声叹气地说道:「我早就说从宁州带几个小婢过来伺候,月姑娘总不同意。哎,月姑娘这会儿怎么样?」
「好了些,但寒毒还没压下去。」程宗扬道:「看样子不会有什么大碍,静养几rì就好了。」
「五哥送的药吃过了吗?」
「吃过了。」程宗扬想起那天给月霜喂药的情形,胯下不由一振,连忙乾咳一声,移开话题,「烈山有消息吗?」
「有!」萧遥逸道:「捧rì军不走了。听说刘平在山丘上设了木栅,结营自守,今晚月黑雾浓,正适合夜战。」
「刘平脑子里面有虫吗?两天时间,爬都爬出烈山了,怎么想起来在山里结营呢?」
萧遥逸笑嘻嘻道:「因为雾太大,他们迷路了。」
「开玩笑吧,怎么会起雾,还迷路——干!不会又是你们捣的鬼吧?」
萧遥逸得意地说道:「那当然!」说著他又叹了口气,「如果文泽还在就好了。大营的法师凋零得厉害,会雷法的只剩两个。不然十几名法师联手放出五雷诀,保证宋军的战马立刻炸营。」
伤员被送入城西的伤兵营,雇佣兵就地解散,各自回去休整。一大半人当即带著马匹到东市换成银铢,接著涌进兰姑的水香楼。剩下的马匹程宗扬毫不客气全部占为己有,让臧修带去先组建两个骑兵连。
萧遥逸叫道:「我的马呢!」
「死了!」程宗扬道:「这些都是捡的,跟你没关系!想要你也去捡啊。」
「太过分了吧!」
「反正也是给你的六营用了。小气什么呢。对了,孟老大在不在?我有件事想跟他商量。」
萧遥逸被他岔开话题,说道:「老大去了宁州。这几rì恐怕不会回来。」
「他们怎么都往宁州跑呢?在萧侯爷哪边?」
萧遥逸道:「是谢幼度。」
程宗扬勒住马匹,「北府兵?」
萧遥逸点了点头。
谢幼度的北府兵这时候来插一脚,目标是大兵压境的宋军,还是占据江宁二州的星月湖大营?
程宗扬沉思良久,然後道:「我要去宁州一趟。」
「今天已经晚了,」萧遥逸道:「明天我来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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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遥逸得到消息,就将客栈楼下一间厢房布置成静室,房间内铺著厚厚的地毯,床榻上堆著锦衾,旁边四只半人高的黄铜薰炉烧得滚热,一进门,就让人忍不住想流汗。
月霜一路都在沉睡,好在呼吸平稳,寒毒的发作也没有恶化,萧遥逸小心地把月霜送进房内,安顿停当,然後道:「我回大营一趟,晚上一起吃饭。」
程宗扬一口答应。等萧遥逸离开,他上楼去找小紫,房间内却空无一人。程宗扬叫来守卫,「紫姑娘呢?还有萧五呢?都跑哪儿了?」
「紫姑娘去东市买东西,萧副官随行陪同。」
「那个……紫姑娘是一个人去的吗?」
得到守卫肯定的答覆,程宗扬一阵心动。死丫头平常都把梦娘藏在房中,不与外人接触,这会儿她出门在外,梦娘留在房内,倒是自己的好机会。
程宗扬溜进小紫房内,满心找到那个尤物,谁知房内空荡荡的,自己连抽屉都打开找过,硬是没找到梦娘一根汗毛。不知道死丫头用了什么花招,竟然把一个大活人藏得不见踪影。
程宗扬在战场吸收了大量死气,体内真阳满溢,一路上都打著主意,回来找个机会拿梦娘泄泄火,没想到箭都架上了,靶子却没了。
死丫头,真有你的!程宗扬叹了口气,还是等小狐狸晚上吃饭的时候,一起去水香楼大大方方的偷鸡摸狗比较方便一点。
在房里转了两圈,程宗扬突然觉得百无聊赖起来。死丫头不在,萧五也不在,祁老四去了工地还没回来,连那位梁上君子也没来凑热闹,整个内院只剩下自己一个人,寂寞得几乎都空虚了。
程宗扬心里一动,想起还有一个人。
几只黄铜薰炉都烧著炭,炉身在高温下微微发白。程宗扬走到榻旁,低头看了看。那个小美人儿闭著眼睛,玉颊雪白,不知道是不是太热的缘故,唇瓣有种异样的嫣红。
这会儿周围一个人都没有,程宗扬抬手在她光滑的脸颊捏了捏,小声说道:「月丫头……」
月霜仍在昏迷,只是被他手指捏过的部位,泛起一抹红sè。
程宗扬俯身探了探她的鼻息,呼吸还算正常,略微放心了些,一边道:「你也是的,一个丫头片子,先天不足,还起个什么劲儿呢?自己把自己冻成冰棍,这下高兴了吧?」
正说著,程宗扬胸口忽然一痛,膻中穴被人一掌封住。在他惊愕的目光下,月霜美目圆睁,一把拽住他的衣襟,把他扔在床上,然後翻过身,屈膝顶住他的胸口,一把拔出枕侧的长剑,架在程宗扬颈中,咬牙道:「你要敢叫,我便杀了你!」
程宗扬後悔得连寻死的心都有,小声道:「你可别乱来啊……英雄!」
月霜美目蒙著一层水雾,眼中布满血丝,她咬紧牙关,美貌的面孔充满羞怒而愤恨的表情。忽然长剑一闪,用力刺下。程宗扬心脏险些从喉咙里跳出来,只见那柄长剑紧贴著自己的脸庞刺进榻内,秋水般的剑身映出自己因为惊吓而扭曲的面孔。
「将军!冷静!冷静一点!」
腰间一松,月霜一手扯断他的衣带,把他裤子扒了下来。
程宗扬心里惨叫,月丫头也太狠了吧!真要把自己子孙根割掉,自己也不用活了!
月霜手掌又凉又滑,手指僵硬著,微微颤抖。程宗扬心头怦怦直跳,那种感觉就像躺在手术台上,却发现大夫比自己更紧张。真被她一剑割了,自己一头碰死也就完了。怕就怕万一她手艺太差,只割了一半……就是死了也被人耻笑啊!
月霜咬牙瞪著他,然後握住剑柄,拔出长剑,架在程宗扬颈中,低声喝道:「硬起来!」
大点的割著好玩吗?程宗扬实话实说:「硬不起来……」
剑锋划破皮肤,带来尖锐的痛楚,「硬起来!」
程宗扬一股怒气上涌,豁出去道:「你拿著刀子来回比划,我还硬个屁啊!想让它硬,你用嘴巴舔啊!喔!我干……」
月霜一拳打在自己胯下,那种感觉,就像被一头漂亮的母犀牛顶了一下。如果不是穴道被制,自己这会儿就该捂著裆满地打滚了。
预料中的那一剑并没有切下来,月霜发红的美目瞪著他,目光充满厌憎、鄙夷、愤恨、不甘,还有一丝难以名状的委屈。
月霜厉声道:「闭上眼!」
程宗扬尽量放缓语调,温言道:「月丫头,别忘了,我救过你啊!你这样对得起师帅,对得起你妹妹吗?就算你不用,你妹妹以後还要用的啊!唔——」月霜扯过枕头,重重砸在程宗扬脸上,把他的抗议堵了回去。
程宗扬脑中飞快地转著,这疯丫头会怎么切?斩草除根,切个一乾二净?还是会留下睾,丸,只割掉自己的小棒棒呢?最可怕……最残忍……最变态的……也许是竖著切……干啊!她让自己硬起来,是不是就打的这个主意?
耳旁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过了一会儿,又没了动静。正当程宗扬疑神疑鬼的时候,枕头突然掀开,月霜把长剑架在自己颈中,粉面涨得通红,口气却寒冷如冰,「你敢叫!我就杀了你!」
这种威胁一点创意都没有,一会儿工夫她就说了两遍。程宗扬小声道:「我不叫……别冲动啊,什么事大家都可以商量……」
月霜胸口起伏片刻,然後含怒道:「怎么做?」
程宗扬脑中一晕,过了会儿才回过神来,发现月霜衣服下面露出两条雪白的小腿,原来穿的长裤脱在一边。
程宗扬恍然大悟,「你……」
月霜厉声道:「你敢说出来,我就杀了你!」
程宗扬连忙闭上嘴,使劲点头。
月霜咬住嘴唇,忽然眼圈一红,美目中闪过一丝泪光,接著又忍下去,「你敢说出去,我就杀了你!」
程宗扬急忙摇头。
这一幕实在够二的,说的不知所云,答的也牛头不对马嘴。幸好两人都知道对方的意思,不至於搞错。
「别冲动,别冲动,我一定配合!」
「你爬上来……」
「像骑马那样……对……」
「……然後坐下来……」
「嗷——」
虽然作著最亲密的动作,月霜仍对身体接触表示出极大的反感。除了必须接触的部位以外,月霜不但把自己包的严严实实,还极力避免碰触他的身体。
被她骑著的感觉不但像是强jiān,而且像jiān,尸,自己就是那具倒霉的尸体。作为男人,这种被动的感觉简直窝囊透顶。
距离自己上次在她体内shè出,已经快两个月时间,这次她全力出手,反被郭遵强行压制,郭遵并不想伤她xìng命,出手颇有分寸,如果是别人,调息两rì便恢复如初,但月霜体内的寒毒全靠真气压制,一旦受制,寒毒立时发作。再加上她不顾xìng命地冲击被封穴道,受创更重,丹田内像结了块寒冰般,久久不能化开。
如果慢慢休养,差不多要几个月时间才能复原,然而宋军云集江州,接下来一段时间必定大战连场。对於一心想上战场的月霜来说,让她後方慢慢养伤,看著别人上阵破敌,比杀了她还难受。
被太乙真宗的迷香迷倒那晚,月霜并不确定当时发生了什么,但在瓠山时发作的寒毒突然消失,体内又多了一些他人留下的异物,让她很快联想起草原那个夜晚。
这个混帐!月霜恨不能将他碎尸万段。可体内的寒毒千真万确弱了许多,而且此後一段rì子里,真气运行更加顺畅,原本用来克制寒毒的真气释放出来,许多以前曾经无法施展的招术都运用自如。
即使月霜对那个混帐没有半点信任,也不能不想起师帅曾经暗示过她,那个混帐所具有的充沛的真阳。也许这也是那个混帐男人唯一的用处。
好不容易捱到结束,月霜立刻撑起身体,用衣物掩住身体,然後提剑架在程宗扬颈中,口气森冷地说道:「我再jǐng告你一次!敢说出去,我便把你碎尸万段!挫骨扬灰!听清楚了吗?」
「听到了。」
「不要以为自己有什么了不起,你只是一件工具,就要有当工具的觉悟!」月霜瞪著眼睛道:「今天饶你一命,滚!」
说完月霜提起程宗扬,把他丢到门外,「呯」的关上门。
就这么被人用完後扔出门,程宗扬心里悲愤而又苍凉,感觉直想挠墙。这口窝囊气憋在肚里,简直要把肺气炸。眼前这一幕应该反过来,自己用武力威胁,把月丫头强暴了,干完之後提上裤子,再得意洋洋地放几句「敢说出动,杀你全家」之类的狠话。然後月丫头抱著衣服,哭哭涕涕说,人家已经是你的人了,呜呜……
结果自己一个大老爷们儿,竟然被一个丫头片子给霸王硬上弓,还遭受人身威胁被jǐng告不许向外说。妈的,自己脸皮再厚,这种丢脸事也不会向外说吧?
程宗扬提著裤子,用力竖起中指。月丫头,算你狠!这事咱们没完!
n0026.03(489) 战殁
第三章
刘宜孙重新扎紧手臂上松开的绷带,然後往掌心唾了口吐沫,握起旁边一柄柄部折断的大斧,用力砍断榛树的树身。
宋军残部聚集在一个小山丘上,依地势树起重重栅栏。从六rì黎明与敌寇交锋开始,他们已经连续作战三rì。
从三川口撤退之後,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雾笼罩了视野。由於沿途遭受敌寇袭扰,六rì夜间,郭遵的第六军有三个营的骑兵与中军失散,紧接著,宋军主力发现自己迷了路,经过半rì的跋涉,竟然又回到三川口附近。
十二月七rì,残存的宋军主力与敌寇连续作战四场,而且四场战斗全部发生在夜间。至此,刘平率领的三个军六千余人,只剩下包括神shè营在内的三个营步兵,还有郭遵亲自带领的一营骑兵,兵力不足两千。
敌寇无休止的袭扰战术使宋军士气严重低落,伤亡数字直线上升。刘平断然下令,全军结寨自守。他久经战阵,自然知道在山中结寨是兵法中的绝地,但连rì来宋军人马疲惫,已经很难与敌寇正面交锋,结寨的举动纵然是杯毒酒,也不得不喝下去。
十二月八rì晨,敌寇利用浓雾再次发起突袭,一度接近中军大帐。正在寨中巡视的刘平亲自率队反击,双方血战竟rì,敌寇终於退去。这次攻击之後,宋军能够作战的士兵,还剩下三个营。
战事不利,悲观的气氛在营中迅速蔓延,但刘平现在最担心的是粮食,军中每人只剩下两rì的存粮,即使减半,也只能再支持四天。几位高级将领对此也心知肚明,郭遵就提议,让刘宜孙带一个都的轻骑去请援兵。
捧rì军左右两厢共二十个军,除了刘平的七个军,还有隶属於右厢都指挥使石元孙的十个军。按照路程,此时前军应该已经接近烈山。
刘平知道他的意思,但他只喝斥道:「尽管打你的仗!这种事哪里需要你来多口!」
郭遵只好唯唯而退。
卢政道:「不如让小种走一遭。」
刘平目光停在都虞侯种世衡身上,种世衡踏前一步,「敢不从命。」
王信道:「一个只怕不成。不如再派一个都去,宜孙……」
刘平打断他,「那个提议生火为号的副都头呢?」
刘平下令立寨的时候,有一名低级军官提议生火,放出信号。但由於雾气太浓,军中急需木料设置栅栏,另一方面又担心引来敌寇,一直没有施行。这时主将问起来,几名将领面面相觑,最後还是卢政想了起来,「好像是张亢?」
刘平道:「叫他来。」
几名将领开口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那些敌寇虽然凶悍异常,终究人数不多,他们目标明显是自己的中军,刘宜孙如果带人求援,敌寇未必会分兵阻挡,只要杀出去,就等於捡了条xìng命,可主将偏偏把机会给了张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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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头。」
刘宜孙扭头看到是张亢,松了口气,直起腰道:「刚才兄弟们伐木,怎么都找不到你。还以为你出事了呢。」
张亢不以为意地说道:「我去睡了一觉。」
刘宜孙为之哑然,众人不休不眠地备战,他却去偷懒睡觉,而且还毫无愧意地说出来。
张亢道:「这么熬下去,不用打就垮了。」
刘宜孙苦笑了一下,众人都jīng疲力尽,也不好指责他,不过他还有些奇怪,「到处都在拚命干活,你在哪儿找到睡觉的地方?」
「後面的尸堆里。」张亢淡淡道:「我还找到些乾粮,吃了个饱。」
刘宜孙脸sè变了几下。如果让自己去睡尸堆,也许自己宁愿去伐木吧。
「这个给你。」张亢取出腰间的手弩,把几支箭矢一并递给他。
刘宜孙接过他违背军令状私藏的手弩,愕然道:「这是做什么?」
张亢道:「刘帅召我去中军大帐。手弩留著给你防身。」
刘宜孙怔了一会儿,「为什么?」
张亢道:「多半是让我去搬救兵。」
刘宜孙jīng神一振,「求援?」他脱口道:「家父与石将军相交莫逆!石将军闻讯肯定会加速进军!到时我们前後夹击,这伙敌寇插翅也难逃出去。」
张亢沉默了一会儿,等刘宜孙冷静下来,才缓缓道:「不要抱太大希望。如果我没猜错,今晚敌寇就会大举进攻。」
刘宜孙强笑道:「我们有七重栅栏,一两千兄弟,贼寇即使来攻,一两天也总能支撑下来吧。」
张亢凝视著他,然後一字一字说道:「令尊既然给张某一条生路,张某也有一语报之:今晚此寨必破。刘兄如果想报仇,记住往三川口逃。那边才是唯一的生路。」说完张亢抱了抱拳,转身朝大纛走去。
望著他的背影,刘宜孙没来由地打了个寒噤,报仇?难道说父亲……他不敢再想下去,抓了团雪塞到口中,润了润火辣辣的喉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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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灯时分,小紫才在萧五的陪伴下姗姗归来。程宗扬一肚子的郁闷,还要装出没事的样子,打著哈哈对萧五道:「辛苦辛苦,紫姑娘没给你添麻烦吧?」
「职责所在!」萧五肃容敬了个礼,退出房间。
程宗扬回过头,对小紫道:「怎么这会儿才回来?小狐狸请咱们吃饭呢。」说著他捏了捏小紫的鼻尖,「梦娘呢?」
小紫笑吟吟道:「我把她藏起来了。免得被人偷吃。」说著小紫在他身上嗅了嗅,皱起鼻子,「好浓的血腥气。大傻瓜,别人打仗,你冲那么前面干嘛。」
程宗扬挺起胸膛,「我要不在前面顶著!宋军早就打到江州来了。」
程宗扬一路上都存著心思,想把梦娘给办了,这会儿被月霜折腾一回,那点念头早就淡了。他一边和小紫逗嘴,一边郁闷著,自己一肚子的窝囊气,面上还要强颜欢笑,被人强暴的滋味可真不好受。
程宗扬打起jīng神,「你是不是去找那个偷窥的家伙了?有线索吗?」
小紫伸了个懒腰,「城里的店铺都关门了,我说去赌场看看,萧五那个傻瓜死活都不肯。真无聊。」
「带你去赌场?萧五可能怕孟老大掐死他吧。」程宗扬道:「你觉得那个人是佣兵?」
这种可能xìng很大,整个江州现在除了星月湖的人,就是晴州来的雇佣兵。至於招募的民夫,可能xìng微乎其微。这些佣兵鱼龙混杂,偷窥者究竟是什么目的,很难判断。
「咦?谁翻我的东西了?」
「我闲的没事,随便看看。喂,梦娘真的不在房里啊?」
小紫扬声道:「梦娘。」
「哎。」那个美妇应了一声,竟然是在隔壁自己的房间里。
程宗扬肠子都快悔青了,小狐狸安排客栈,想当然地给自己留了个房间。不过自己天天都在小紫这边,反正她房间够大,陈设又华丽齐全,没事儿还能搂搂抱抱,自己的房间只偶尔打开一下,招待客人。谁想到死丫头会把梦娘藏在自己房间里?
小紫笑道:「大笨瓜。放在手边都吃不到,好可怜哦。」
程宗扬後悔不迭,早知道靶子就在自己房里,自己也不用被月丫头霸王硬上弓了。
小紫美目忽然一亮,「这是什么?」
那只闹钟放在榻上,小紫看到,一手拿了起来。
「别乱碰啊,世上总共就两件,玩坏就没得玩了。」程宗扬道:「这还是你爹爹留的……干!」
小紫好奇地摇了摇,听到是岳鹏举的遗物,小手一紧,「呯」的拧开後盖,几枚螺钉立刻弹了出来。
「好jīng巧呢。」小紫对弹飞的螺钉毫不在意,盯著里面的飞轮构件,打量片刻,接著拔下簪子,灵巧地将机芯一件一件挑了出来。
程宗扬目瞪口呆,眼睁睁看著那只闹钟眨眼间变成一堆零件,整齐地码在桌上。不可否认,死丫头手还真巧,单凭一支簪子,就把闹钟拆得乾乾净净,不一会儿就剩下一只空荡荡的表壳。
「死丫头!」程宗扬叫道:「这是孟老大借给我的。」
「小气鬼。」
小紫一件件看著那些零件,纵然她聪明过人,要弄明白这些零件的功能也不是一件易事。
「就这样,孟老大的闹钟被她当成玩具了。」程宗扬摊开手,无奈地对萧遥逸说道。
萧遥逸用折扇支住下巴,听得入神,过了会儿才道:「那种闹钟本来有三只的。」
「是吗?还有一只呢?」
「被我拆了。」萧遥逸道:「零件一个没少,还多出来好几个。幸亏我拆的那只是艺哥的。艺哥拦著,没让老大揍我。」
萧遥逸伤感地抹了把脸,然後道:「那些零件我都留著,紫姑娘聪明胜我百倍,说不定能把它们再拼起来呢。」
两人坐在水香楼上,丝竹声不断从脚下升起,昨rì的血战像被水浸过的回忆一样,变得遥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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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声号角划破夜sè,刘宜孙惊醒过来,抓住手边的佩刀,旁边打盹的军士也坐起身,四处张望。山中的浓雾似乎淡了一些,透过栅栏,能看到十几步外被伐过的树桩。
一名军士低声道:「都头,是不是敌寇又来了?」
刘宜孙点了点头。因为探路失利,他被贬到这个步兵都担任都头,与手下的军士并不熟悉。但几rì来的作战,他每次都冲在最前面,很快就赢得这些军士的信任。他这个步兵都隶属於王信的第三军,本来是最早与敌寇交手的队伍,在三川口时伤亡就接近三分之一。但由於张亢让众人都抹乾脚,把湿透的袜子塞在腰里暖乾,连rì恶战下来,他的手下没有一人因冻伤掉队,反而成了第三军建制最全的一个都。
远处有军士喝道:「口令!」
一个浑厚的声音道:「荡寇。」
刘宜孙跳了起来,那个声音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竟然是父亲亲自来了。他所守的位置在营寨最东侧,随时都可能受到敌寇的攻击,父亲身为军中主将,此时前来巡寨,中军就空虚了。
手下的军士却没有他想的那么多,看到主将出现,众人都吃了一惊,然後纷纷叫道:「将军!」
刘平一路走来,不时拍拍某个军士的肩膀,以示鼓励,见到伤员,还蹲下来问候几句。刘宜孙知道父亲生xìng如此,他在边军时,就有爱兵如子的名声。相应的,对自己的亲生儿子也看得与士兵一样,自己从来没有因为是他的儿子而沾什么光。
刘平停下脚步,然後朝刘宜孙看来,「刘都头,手下的兄弟怎么样?」
刘宜孙吸了口气,「回将军!我都满员九十三人!现有六十七人!其中伤员十九人,没有一人掉队!兄弟们都是好样的!」
刘平微微颔首,然後扭头对众人道:「那伙杀不尽的贼寇又来了,大伙怕不怕?」
军士们参差不齐地说道:「不怕。」
刘平摇了摇头,「害怕没什么丢人的。不瞒你们说,我第一次上战场,吓得连刀都拔不出来。」
军士们发出一片压低的笑声,紧张的气氛松弛了一些。
「怕不要紧,」刘平道:「只要记得你们是军人,记得你们手中的刀,记得忠义报国四个字便够了。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为王前驱,虽死何憾!」
刘宜孙生出一不祥的预感,父亲这番话虽然是勉励众人,却像是专说给自己听的遗言。他不由自主地踏前一步。
刘平目光扫来,虎目流露出一丝温情。刘宜孙定了定神,然後道:「敌寇将至,请将军速回中军。」
刘平还未开口,忽然一道闪电撕裂夜空,犹如一条耀目的飞龙,击在中军的大纛上。震耳的霹雳声中,那杆豹尾大纛燃烧著断成两截,坠入雪泥。
数里外的山岭上,一名披发的术者一手举起银镜,光芒刺向浓黑的云层。八名法师盘膝坐成一圈,手掌彼此相握。
术者脚踏北斗罡步,手掐雷诀,高声念诵道:「雷公降现,手持神光!下照地府,洞见不祥!」
周围的法师依次念道:「北、斗、神、光!化、为、玄、刀!」
施展雷诀的术者屈指弹出一缕银光闪闪的细微粉末,游离在云层中的电离子聚拢起来,在银镜光芒的引导下,银蛇般击向宋军的中军大帐。
简陋的木寨中火光四起,战马嘶鸣声响成一片。接著一队军士出现在中军大营前方,黑sè的制服彷佛与夜sè融为一体。他们以十人为一排,形成一个整齐的方阵,然後同时迈步,朝中军的木栅逼近。
在隔离木栅还有十步的位置,那些军士同时拔出背後的长刀。他们的战刀与另外两个营完全不同,刀体宽度只有寸许,长度却超过五尺,刃长三尺八寸,柄长一尺二寸,刀身修长笔直,前端五分之一的位置微微挑起一个弧线,竟然是极难使用的御林军刀。
御林军刀过人的长度使它兼具刀、枪的特点,但它狭长的刀身在劈刺时容易断裂,一般军士没有数年的苦练,极难掌握刀法。但显然这些敌寇不属於此列,他们双手握住刀柄,如林的长刀微微抬起,在接近木栅的刹那,阵列中忽然闪起雪亮的刀光,只一击,用树干结成的木栅便四散纷飞。
望著沉默的对手,残存的宋军士气跌至低谷。几名主将都去寨中巡视,中军只剩一些疲兵,见状四散逃生,中军大营几乎兵不血刃便即陷落。
逃奔的军士大声叫嚷,慌乱中,不知有多少敌寇趁机杀来,营中顿时大乱。
刘平旁边的亲兵拔出兵刃,簇拥过来,紧张地看著四周。刘平却没有理会中军的乱状,眼睛盯著栅外,瞳孔微微收缩。
电光飞舞间,映出一匹铁黑sè的战马。一个高大的汉子骑在马上,鞍前横著一杆长槊,他身躯肥壮,面容方正,眼睛却极长,一双眸子犹如寒星,半睁半闭间,透出慑人寒光。身上穿著黑sè的军服,肩上两颗银星在夜sè中亮得耀眼。如果说孟非卿是一头威猛的雄狮,他就像一头还未睡醒的猛虎,懒散的外表下充满可怕的危险xìng。
战马踏著夜sè缓缓行来,蹄下缭绕著淡淡的雾气,彷佛踏雾而至。男子直起腰,提著缰绳道:「刘将军,久违了。」
刘平眼神一厉,「天驷侯玄!」
男子摘下军帽,嫌热似的扇著风,半是叹息地说道:「在北方待得久了,回到南方,总有些不适应。」说著他把军帽扣在头上,细长的眼睛猛然张开,厉声喝道:「若非如此,你的捧rì军岂是我一合之敌!」
声音在夜空中远远传开,犹如猛虎夜啸,群山呼应,每个人都禁不住心头一抖,蒙上浓重的yīn影。
刘平抬手在鞍上一按,身体平飞般跃上马背,接著摘下天鹰枪,双腿一挟,坐骑从木栅间驰出。
刘宜孙还是头一次听说侯玄这个名字,刘平却对他毫不陌生。天驷侯玄,武穆王麾下功勋最著的猛将,不仅武勇过人,而且狡计百出,没有必胜的把握,从不轻易出动。只要他的直属营出现在战场,胜负已经没有悬念。因此星月湖八骏中,天驷侯玄的名声,还在执掌中军的孟非卿之上。
刘平的天鹰枪长七尺六寸,枪锋为六寸,枪锋下有一对展翅怒飞的大鹰,以此得名。镔铁jīng炼的枪锋锐利之极,每次刺入人体,飞溅出来的鲜血被一双鹰翼挡住,避免鲜血顺杆流淌,浸湿双手。数十年来,在天鹰枪下饮恨的强敌劲寇,不知凡几。
侯玄的长槊横在鞍前,黝黑的槊杆是用一整根铁桦木制成,长一丈八尺,仅槊锋就有三尺长短,两面开刃,挑出两对月牙状的弯齿,槊柄由粗到细,槊尾直径将近三寸,後面嵌著一只长圆状的jīng铁锤瓜。
几乎看不清侯玄的动作,那杆大槊便来到手上,槊牙撕开空气,迎向刘平的天鹰枪。这样沉重之极的大槊,平常人想拿起来也非易事,在侯玄手中不但运转如飞,而且生出诸般jīng妙的变化。可以想像他当年横槊破阵,所向披靡的雄姿。
枪槊相交,刘平的天鹰枪一瞬间化为万点寒星,洒向侯玄头腹要害。侯玄长槊一挥,槊锋准确地捕捉著枪尖,接著一记平推,刺向刘平的胸口。刘平力贯双臂,天鹰枪的鹰翼锁住玄武槊的弯牙,硬生生将侯玄的攻势挡住。只听他坐骑一声嘶鸣,铁蹄在湿泥中划出四道沟槽,被撞得倒退。
刘宜孙擎出佩刀,就要闯上前去,忽然一只大手按住自己的肩膀,郭遵厉声喝道:「还不守好营寨!」
说话间,一匹快马从栅间驰出,卢政跨在鞍上,左手握住铁脊雕弓,弓弦紧贴著手臂,他右手在箭囊中一探,取出三支铁骨丽锥箭,接著翻腕扣在弦上,手指微抖,数点寒星朝侯玄shè去。
侯玄槊尾的锤瓜汤开,将三支利箭尽数磕飞,接著槊尾一挑,砸在天鹰枪的枪杆正中。刘平枪身弯曲,忽然甩开马镫,雄鹰般飞起,天鹰枪在空中划过一道寒芒,笔直shè向侯玄额头。
侯玄座下的战马人立而起,一记破月式,玄武槊仰天飞起,挑开天鹰枪,接著撕碎刘平的铁甲,在他大腿上留下一道寸许深的伤口。刘平连眉头也没有动一下,侯玄的玄武槊与他的天鹰枪长了一倍有余,如果盘马而战,胜负不言自明。
此时趁侯玄出招的时候,刘平身形一沉,抢进玄武槊的圈内,一面从腰侧拔出佩剑,剑随人走,一剑刺进侯玄手臂。
一股鲜血从袖上溅出,在军服上留下深sè的印记。侯玄像被蚊子叮了一口般咧了咧嘴,那杆丈八长槊不知何时已经收回,将刘平笼罩在槊锋的寒风内。刘平反手拔剑,却发现剑身像是嵌在侯玄臂内一样,纹丝不动。
螳螂捕蝉,黄雀在後。刘平脑中闪过一个念头,自己故意露出破绽,引侯玄出槊,伤其一臂,没想到却是侯玄设下圈套,要取自己xìng命。
「咯」的一声震响,一柄铁弓被槊锋绞碎,接著鲜血淋漓飞出。刘平脸上一阵剧痛,被槊锋击碎骨骼,却躲过了杀身之祸。
危急关头,卢政用手臂挡住侯玄的槊锋,伴随他多年的铁脊雕弓随即折断,左臂也被槊锋切开,鲜血狂涌而出。卢政眉头也没皱一下,右手挺刀朝侯玄胸口劈去,已经使出同归於尽的打法。
刘平颧骨被槊锋击碎,半张面孔血肉模糊。郭遵一把拽住他的背甲,将刘平抢回阵中。刘平的亲兵围拢过来,护住主将,卢政的亲兵则冲上前去,试图救下自己的都指挥使。
营寨此时一片混乱,中军遇袭,百余名敌寇占据中军大营,将整个营寨分割成东西两块。第三军都指挥使王信极力收拢部属,向敌寇展开反击。但宋军编制唯一完整的神shè营却因夜深雾浓,无法发挥神臂弓的惊人威力。闪电状的光芒从天而降,霹雳一声巨响击在栅栏上。烈火熊熊燃烧,无数人影在火焰与雾气中奔跑、斯杀,血腥的气息冲天而起。
刘宜孙握住父亲的手掌,浑身都在颤抖。刘平半张面孔满是鲜血,神智仍然清醒,他紧紧握了一下儿子的手,然後甩开,喝道:「郭遵!」
郭遵半跪下来,「末将在!」
「带骁骑营向东溃围,掩护王信军!明白了么?」
「末将明白!」
刘平一言不发地点了点头。他的命令是让郭遵在前,给王信的步卒杀出一条血路。郭遵明知道这是让自己送死,却毫无惧sè。
郭遵拍了拍刘宜孙的肩,「小刘子啊,你眼睛可要放亮点儿。郭叔叔还指望给我烧纸呢。记住了吧?」
刘宜孙喉头哽住,片刻後叫道:「我们还有一千多人!捧rì军绝不会输!」
「咋跟你爹一个xìng子呢!」郭遵喝道:「刘都头!」
刘宜孙咬了咬牙,「末将在!」
「第六军都指挥使郭遵口令!命都头刘宜孙带领部属即刻出发,面见捧rì军右厢都指挥使石元孙,禀报我军战况!」说著郭遵朝他屁股上踢了一脚,「还不快滚!」
刘宜孙转过身,只见父亲微微点头。刘宜孙一颗心沉了下去,半晌他向父亲磕了个头,然後一抹眼泪,头也不回地朝外走去。
郭遵扭过头,咧嘴一笑,「老刘,我就先走一步了!」
刘平双手拢起,郑重地施了一礼。郭遵大笑一声,拿起铁枪,跃上马背,叫道:「骁骑营的儿郎们!拿起军旗,跟我上!」
残存的骑兵集合起来,跟著主将朝寨外闯去。
另一边,侯玄长槊飞舞,将十余名亲兵一一刺翻。卢政失去一臂,半身都是血污,仍然苦战不退。侯玄单手持槊,像风车一样猛抡下来,磕飞卢政的战刀,接著槊锋一沉,架在他颈中。
卢政浑身浴血,胸口微微起伏,他盯著侯玄,神情由凄厉慢慢变得平静,半晌他露出一个苦笑,「早知道会死在你手里。姓侯的,给我留个全尸。」
侯玄微微颔首,玄武槊送出寸许,切断了他的喉咙。
刘平的亲兵簇拥著主将退回营寨,依靠七重栅栏死守,牵制敌寇的兵力。远处的中军大纛已经折断,捧rì军左厢的军旗和主将的帅旗都在烈火中燃烧,人马的嘶鸣与哀叫响成一片。
看到占据中军大营的敌寇不过百人,不断有宋军将领试图反击,但那些黑衣军士长刀翻飞,单、双手交错握柄,利用腰背的力量辗转连击,刀法凌厉之极,势如破竹地将宋军一一击溃。
营寨南侧三十余步的位置,两个连的星月湖军士持矛列阵,将奔出的宋军一一刺死。忽然一匹烈马从雾中闯出,郭遵一手握著铁枪,一手拿著铁鞭,左右盘舞,一连砸断十余根长矛,闯进阵中。他势若疯虎,即使以星月湖军士的勇悍一时也挡他不住。眼看郭遵就要带著麾下的骑兵破阵而出,一柄溅著火焰的巨斧挥来,将他座下的乌云盖雪一举斩杀。
坐骑踣地不起,郭遵跃下马背,盘旋步战,与王韬的焚天斧杀得难解难分。
直到崔茂的混元锤出手,合两人之力,才击杀这名宋军勇将。
就在星月湖军士全力狙击郭遵的时候,王信已经带著神shè营趁乱脱离战场,靠著夜sè的掩护消失在山林中。
侯玄的直属营完全是生力军,面对宋军的疲兵胜负毫无悬念。他们的御林军刀大开大阖,长刀过处,所向披靡。半个时辰後,星月湖军士击溃宋军最後的反抗力量,攻灭营寨。刘平身边的亲兵无一生还,刘平本人也力战身亡。
大雾散去,山中满是焚烧过的残骸和鲜血。此役捧rì军左厢第三、第六、第七军彻底溃败。厢都指挥使刘平以下,第六军都指挥使卢政、第七军都指挥使郭遵、都虞侯万俟政一批高级将领战死。只有第三军都指挥使王信、都虞侯种世衡生还。三个军六千余名宋军一半葬身山谷,其余全部溃散。直至宋军占领烈山一个月後,还有失散的军士零星归队。
但这只是开始,更大的风波还在酝酿之中。一个月後,捧rì军前锋溃败的消息传回临安,贾师宪勃然大怒。紧接著都监黄德和递上札子,指责厢都指挥使刘平指挥无方,轻入险境,视御赐阵图如无物,以至中伏大败,刘平本人更於阵前投敌。
贾师宪接到札子,亲自入宫面君请罪。宋主随即下旨,锁拿刘平家属入狱。
诏书传至军中,带著部属从烈山逃出的刘宜孙被解除军职,严加看管。从战场脱身的王信、种世衡联名上书,为刘平辩诬。而张亢一言不发,著力收拢逃散的士卒。反正这些溃兵迟早也要补入其他军队,此时兵荒马乱,也无人理会他的举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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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九rì,小雪初晴。江面风平浪静,一叶轻舟从江州城的水门划出,朝对岸驶去。
程宗扬坐在船头,一脸的郁闷。死丫头把那只闹钟当成新玩具,玩得兴致勃勃,连自己带她去宁州玩也不理会。昨晚那出窝囊事,这会儿想起来心口还堵得慌。自己一个大老爷们儿,生生被一个丫头片子给强暴了。对方粗暴的行为不仅给自己身心带来严重创伤,而且连说理的地方都没有。
这事头一个就不能让死丫头知道,不然自己这辈子都要被她嘲笑。至於小狐狸他们,更是打死也不能开口。以他们对岳鸟人的忠心,九成会联手先把自己这个受害人作掉。想来想去,要出这口恶气,只有靠自己了。
泉贱人如果在,倒是个好帮手,可惜那贱人离得太远,鞭长莫及。程宗扬拿起自己那只旧迹斑斑的背包,脑中忽然浮现出一个念头。
程宗扬嘴边露出一丝笑意,月丫头啊月丫头,你不是喜欢主动吗?就让你主动好了!
渡口旁已经有人等候,见到程宗扬也不多话,只向他敬了个军礼,随即牵过马匹,领著他往宁州赶去。
n0026.04(490) 经济战争
第四章
宁州离江州七十余里,大军行进要一天多时间,快马一个时辰便到。论城市规模,宁州比江州大不了多少,但江州大战在即,数万民众都迁到此处,人口多了一倍,顿时热闹了许多,好在调控有方,市面还算稳定。
自从玄武湖一战,萧道凌伤势一直未愈,在府邸闭门谢客,安心静养。程宗扬只递了个名刺问安,没有去打扰。
程宗扬风尘赴赴赶到驿馆,见到孟非卿也不客套,劈头便问道:「昨晚一战怎么样?」
孟非卿也是刚刚接到消息,简单说道:「刘平惨败。侯老二已经找到刘平、卢政、郭遵等人的尸首,安葬在三川口。」
程宗扬松了口气,这才拿起茶碗一饮而尽。
孟非卿道:「小狐狸说你有事找我?」
程宗扬放下茶碗,认真道:「孟老大,江州之战咱们有多少赢面?」
孟非卿道:「原来有五成把握,如今又多了一成。」
「看来我的信心比老大还多点。用三个营野战击溃宋军三个军,到守城战的时候,优势会更明显。」程宗扬话风一转,「不过江州之战打完,大家也可以拍拍屁股走人了。」
孟非卿笑道:「是吗?」
程宗扬道:「三天前那一战我在场,崔六哥和王七哥两个营真厉害,以一抵百说不上,以一抵十没问题。这一仗下来,我们伤亡有多少?」
「四营战死四十九人,受伤六十三人,五营战死三十七,受伤五十六。侯玄的直属营伤亡不到三十。」
星月湖军士以二百余人伤亡的代价,击溃捧rì军三个军,战损比例达一比十五。即使算上雇佣兵的损失,也在一比十左右。这是一个可怕的伤亡比例,可见星月湖大营的强悍。问题是宋军可以源源不断地增加兵力,星月湖旧部却无法补充。
「那么这一战我们在占尽优势的情况下,两个营仍有三成的损失,即使算上可以恢复的伤员,剩余的战斗力也不到四百人。」程宗扬道:「捧rì、龙卫两军一共有四十个军,就算最後我们能打赢,最终生还的有多少?」
孟非卿口气凝重地说道:「两到三成。」
「那就是五百人。」程宗扬道:「如果我是谢幼度,不管前面说得再怎么天花乱坠,这么好的机会也不会放过。」
孟非卿眼中暴出一缕寒芒。他亲赴宁州,就是为了这位北府兵的领军人物。
对於宋军大举进攻江宁二州,晋国朝廷态度一直不明朗。三天前,宁州以北更是出现北府兵活动的迹象。因此尽管烈山打得如火如荼,期明信和卢景的两个营也只能留在宁州,严加戒备,免得被人抄了後路。
程宗扬道:「谢幼度来了吗?」
「没有露面。」过了会儿孟非卿道:「你是劝我扩军?」
「现在扩军也来不及了,况且扩军还要大笔花钱,就是再大发几笔横财也不够用。」程宗扬道:「不过我倒有一个主意。」
「说来听听。」
「粮食。」
孟非卿露出一丝笑意,「烧宋军的粮仓,还是断他们的粮道?」
「这两件事肯定是要做的,但我的主意不是这个。」程宗扬道:「老大给我上了那么多军事课,但除了战场杀敌,还有一种战法。」
孟非卿来了兴趣,「愿闻其详。」
程宗扬笑道:「经济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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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大上军事课的时候还说过,打仗要避其强,击其弱。」程宗扬道:「我在三川口和宋军交过手,宋军虽然比不上星月湖大营,但也不是弱旅。要在战场上打败近十万宋国禁军,付出的代价我们很难承受。比起宋军的战斗力,宋国最大的弱点在於财政。」
「孟老大可知道有这句话吗?」程宗扬摆足姿态,然後挺胸挥手,吐出一句名言,「战争是政治的延伸!」
自己好不容易才借用一次现代人的智慧,满心以为能打动孟老大。谁孟非卿连眉头也没动一下,只平静地点点头,「这句话岳帅也说过。」
程宗扬碰了一鼻子灰,心里把岳鸟人干了几遍,然後道:「那孟老大知不知道政治是哪里来的?」
「这个倒未曾想过。」
「战争是政治的延伸,政治是经济的产物。」程宗扬道:「战争可以解决政治问题,但不能解决经济问题,经济手段不但能解决政治问题,还能决定战争的胜负。归根结底,所有的问题都是经济利益的冲突。」
「就以江州之战而言,」程宗扬道:「宋军到几千里外作战,一举一动都花的是钱。不说兵甲器械,但说粮食,宋军以七万人计,每人每天需要两升粮食,七万人一天就是一千四百石,一个月需要四万两千石。一匹战马用的粮草是士兵的六倍,如果宋军有一万匹马,每个月合计将近八万石粮食。」
自从与捧rì军交手之後,程宗扬就反覆算过这个问题,这会儿胸有成竹地说道:「这是前线消耗的粮食,大军在外,每个士兵大概需要三个民夫供应物资,这样还有二十万民夫,需要的粮食再加三倍,每个月就接近二十万石。」
孟非卿道:「宋国临安周围几个大仓,每个都有三十万石的存粮。」
「这就要说到运输问题了。我问过宋军军粮运送的方法,一般情况下,一个人能够背负的粮食是六斗,每天需要吃两升。以一个士兵需要三名民夫计算,三名民夫一共背一石八斗粮食,加士兵是四个人。前六天一共吃掉四斗八升,其中一名民夫带六天口粮一共一斗二升返程。接下来六天,三个人一共要吃掉三斗六升,另一名民夫带十二天的口粮二斗四升返程。接下来六天,两个人一共吃掉两斗四升粮食,最後一名民夫需要带十八天的口粮三斗六升返程。这样三名民夫供应一名士兵,最大行程是十八天。即使返程口粮减半,运到前线也只有三斗。」
程宗扬沾了茶水,在案上划著解释道:「从临安到沅水可以走水路,虽然省力,但逆水行舟,速度缓慢。从沅水开始,到烈山是一个月的路程。宋军至少要在途中设两处粮仓才能保障供应。计算下来,每运送到前线一石粮食,途中就要消耗十二石。要保障宋军每个月八万石粮食供应,临安运出的粮食就接近一百万石。」
「不错。兵法讲究因粮於敌,从敌方得粮一石,就省了己方十倍的耗费。」孟非卿笑道:「不过很少有人算得像你这样清楚。」
孟非卿久经军旅,对这些并不陌生,程宗扬也不细说,接著道:「况且临安的粮仓也不是军储,还要供应临安居民食用。我估计宋国官仓能调用两百万石已经是极限。现在每石粮食是多少钱呢?」
「我买的时候秋粮上市,粮价正贱。」孟非卿道:「平常粮价每斗在三十到六十铜铢左右。」
「那么每石就是三百到六百铜铢。以一石三个银铢计算,一百万石粮食,就是三百万银铢,合十五万金铢。」程宗扬道:「如果粮价每石涨到一千,甚至三千铜铢呢?」
「你想把市面的粮食全买下来,囤积居奇?」
程宗扬笑道:「当然用不了全买,只要我们能买一成,剩下的就有人抢著买了。」
孟非卿熟稔军事,对市面粮食的流通并不在行,问道:「一成有多少?」
「我估计有四五百万石。详细的就要找行家了。」
孟非卿琢磨了一会儿,然後道:「你准备怎么做?」
程宗扬jīng神一振,「首先从粮食交易源头下手,争取拿到两百万石左右的货单,这一笔开支是三十万金铢。然後在市面上扫货,从三枚银铢一石开始大笔吃进,前五天争取买到五十万石,三天之後提价到五枚银铢,接著是八枚银铢。一个月之内涨到十枚银铢,一贯的价格。」
「这一关是最难的,粮食涨到十枚银铢,超过平常价格一倍,肯定有人大笔抛售。我估计吃进量会在一百万石以上,前後至少要准备五十万金铢来应付。只要能撑过这一关,往後就好做了。」
孟非卿牙痛似的吸了口气,「这得多少钱?」
「至少要八十万金铢。」程宗扬道:「不过这样做最怕有大粮商出货,老大门路广,晴州又是粮食交易大户云集的地方,我想你给我引见几个人,我先探探底。」
孟非卿寻思了一会儿,「晴州粮食生意大都在朱氏商会手里。但我们与朱氏交往不深。」
「陶氏怎么样?我看陶弘敏挺上道的。」
孟非卿道:「找他是可以。不过八十万金铢不是个小数目,人家未必肯冒这个风险。八十万,都够我打四次仗了。」
程宗扬笑道:「老大,你不要想著是破财,这是赚钱的好事。只要粮价涨到一贯,卖出一百万石就是五百万石的收入。这样的好事当然是有财大家发了。」
孟非卿笑道:「既然是好事,以前为什么没人去做呢?」
「平常市面粮食不缺,贵了卖不出去。现在宋国出兵打仗,粮食是必需品,总不能让军士在前面饿著肚子打吧?价钱再贵,贾师宪也得咬牙去买。这种钱,不挣他们挣谁的?宋国要不肯买也行,仗就不用打了。他们收兵,咱们在江州安安稳稳过rì子,顺便数钱玩。」
孟非卿也笑了起来,「别人在前面打生打死,你在後面动动嘴,就能数钱数到手软?」
程宗扬笑嘻嘻道:「孟老大,你的思维要改改了。用钱打仗,才是杀人不见血呢。其实最大的优势,在於咱们是交战的一方,怎么打,咱们说了算。一手拿剑,一手拿钱,这才是真正的cāo盘手呢。只要孟老大你在战场能占据主动,这场粮战,咱们想输都难。」
孟非卿笑著摇了摇头,「这种仗老孟没打过。你既然有把握,便放手去做。
需要老孟做什么,尽管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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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宗扬没有在宁州多留,与孟非卿交谈过後,利用鹏翼社的通信渠道分别给晴州的鹏翼总社、陶氏钱庄的陶弘敏、建康的云苍峰和秦会之各发了封信。忙完这些,程宗扬便乘马赶回江州。
夕阳西下,在江水上留下一抹凄艳的红sè。岸边的芦苇荡里,一个戴著斗笠的渔夫正在垂钓。程宗扬跳上船正准备驶离渡口,霍然转身,看著那个渔夫。
就在他上船的刹那,感受到一股萧杀的气息。让程宗扬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他先摸了摸那颗琥珀,发现没有变热,才略微松了口气。既然不是苏妖妇就好办了,这地方正在江州和宁州之间,两边都是自己的人,打起来自己再怎么不吃亏。
渔夫披著蓑衣,手边放著一只鱼篓,半浸在水中,怡然自得地cāo著钓杆,看上去颇为惬意。
程宗扬大摇大摆地走过去,先不开口,就那么抱著臂膀打量著他。渔夫也不理会,坦然钓著鱼。片刻後,钓杆微微一动,渔夫手腕轻提,一条尺许长的鲈鱼脱水而出,在空中不停扭动。
渔夫从蓑衣中取出一柄镶金错玉的匕首,凌空一割,将鲈鱼尾部切开一刀,然後抖腕甩出鱼钩,将鲈鱼投入鱼篓。整个过程如行云流水,就连鲈鱼脱钩也没有沾到半点手指。那条鲈鱼在竹篓中活泼泼的游动著,尾部不时淌出血迹。
只看那柄匕首,就不是一般人家能有的东西。程宗扬对这装神弄鬼的家伙也不客气,口气不善地对他说道:「喂,谁让你在这儿钓鱼了?」
渔夫收起匕首,从容道:「我家的渔池,自然任我来钓。」
「你家的?这大江都是你家的?你还真敢开牙啊。」程宗扬道:「江宁二州是萧家的地盘,小侯爷就是现在生个儿子,也养不了你这么大吧。」
「萧家不过是江宁二州的刺史,宁州境内的江河湖泽都是我的产业。」
「哟,口气还真不小啊。嘴一张就都是你们的产业了?还有没有王法?」
渔夫朗声应道:「不敢,正是君王所赐。」
程宗扬噎了一口,过了会儿才道:「谢幼度?」
渔夫抬手摘下斗笠,露出一张丰神俊秀的面孔,微笑道:「久闻程兄之名,今rì才得相识。」
他声音清正舒雅,相貌俊雅,年纪轻轻,风采比起萧遥逸也不遑多让,正是谢家的继承人,刚刚受职的建武将军谢幼度。
谢幼度说大江是他家所有并不是吹嘘,晋国境内的山河湖泽名义上归晋帝所有,出产归入内府,属於帝室的收入。不过晋国的世家大族多半通过赏赐,将其置於自己名下。宁州一带的江河湖泊,多年前就赏赐给了谢家。
谢幼度身为北府兵主将,晋国真正靠得住的,也就是他手下那些兵。现在朝野不宁,时局动汤,他哪儿有工夫跑到江边喝著西北风跟自己闲磕牙?
程宗扬沉下气来,索xìng盘膝坐下,「今天天气不错啊,哈哈哈哈。难得谢将军有心情来江边垂钓,啧啧,收获不少嘛。」
「垂钓之乐,足以永rì。谢某闲来无事,曾在北固山下凭流而钓,一rì得大鲈四十七尾。」谢幼度道:「初冬时节,江鱼肥美,以盐佐之,便是佳肴。」几句话虽然平淡,但他神采飞扬地说出来,既像是闲话家常,又别有一番打动人心的韵致。
谢幼度出身世家,年轻却不气盛,看得出是xìng情中人,令人不知不觉间心生好感。程宗扬笑道:「这么多鱼你吃得完吗?养著多好,每条鱼都切一刀,天天吃死鱼啊?」
谢幼度道:「程兄但知活鱼之美,不知鱼鮓之美,别有妙处。」
说著谢幼度拿木杓一捞,从篓中取出一条鲈鱼,然後拿过一块乾布抹净鱼上的水迹。旁边放著一只阔口陶瓮,谢幼度将鲈鱼放在覆瓮的陶碗上,cāo刀剔去鳞片,剖开鱼腹,然後连骨切成两寸见方的鱼块。他动作从容而富有韵律,刀锋起落间,鳞片纷飞,由於鲈鱼游动时已经放尽污血,鱼肉更显白嫩,不多时尺许长的鲈鱼便剖剃乾净。然後加上细盐、醇酒,置於瓮中。
只看这位谢公子剖鱼的刀法,就在自己之上。不但力道、方位妙至毫臻,难得的是这小子从头至尾手指都没有沾到半点污物,就把一条大鱼处置乾净。不知道他行事是不是也是这般手法。
程宗扬赞了一声,笑道:「这鱼鮓的作法,不会是皇图天策府教的吧?」
谢幼度将鱼鮓放入瓮中,用丝巾抹著手指道:「程公子消息倒灵通。」
「谁不知道谢公子从皇图天策府一毕业,就找了份好工作。镇武将军——算是北府兵的总裁兼执行董事吧?」
谢幼度偏头想了一下,莞尔道:「程公子说法有趣。」
「你哪儿知道找工作辛苦。」程宗扬开了句玩笑,然後打量著他,「这么年轻就当总裁,即使在谢家,也是出类拔萃的人物了。」
谢幼度眼中露出一丝伤感,他长啸一声,彷佛要抒尽心中郁气,良久才道:「怎比得了艺哥?」
程宗扬眉头微动,问道:「你来找我,是因为谢艺?」
「幼度奉叔父之命而来,艺哥的尸骸已安葬临安,不好打扰。但艺哥的刀尚在尊处,还请程公子赐还。」
谢幼度说的叔父就是晋国的太傅谢安石,他不称太傅,而说叔父,已经表明此行纯为家事。程宗扬不甘心地问道:「就这个吗?」
「当然。」谢幼度眼中光芒微闪,反问道:「程公子以为呢?」
程宗扬抱起手臂,「我还以为你来帮我们打宋军呢。」
谢幼度好奇地问道:「程公子为何会有此想法?」
「江州再怎么说也是晋国的地盘吧?宋军大兵压境,你们zhèng fǔ军也不管?」
「贾太师已经致书丞相,宋军只是过境,沿途秋毫无犯,退兵时更不占我晋国一尺一寸土地。」
「就算他们不占土地,打仗总是要死人吧?」
「江州哪里还有我晋国的百姓?」
谢幼度谈吐温和,这句反问却锋芒毕露,让程宗扬感到不好招架,只好避实就虚地说道:「小侯爷总是你们晋国人吧?」
谢幼度竖起手指,按了按嘴唇,问道:「你觉得他会死於敌军之中吗?」
程宗扬哑口无言。
谢幼度道:「艺哥身无遗物,若以此刀见赠,谢氏阖门都多谢公子盛情。」
程宗扬苦笑道:「本来就是你们谢家的,还给你好说,只希望你别背後给我一刀。」
谢幼度对他的担忧一笑置之,然後抬起手掌,「一言为定。」
两人击了一掌,接著芦苇荡中划出一条小船,谢幼度收起钓杆,登上小船,一面道:「那篓鲈鱼,便送予程兄尝鲜。」
「我还以为你会把那瓮鱼鮓送给我呢。」
谢幼度微笑道:「拙荆最喜欢我亲手作的鱼鮓,此事恕难从命。」说著拱手远去。
程宗扬也没指望北府兵真会帮自己打宋军,能用一柄刀换来谢幼度不侵犯江宁的承诺,这笔账也划得过,至少斯明信和卢景的两个营可以调回江州了。单靠兵力与宋军死磕,纵然能胜也是惨胜,他有种预感,决定江州之战胜负的,不在战场,而在於战场以外。
作为一个小商人,能一手推动这场用钱铢为武器的战争,对自己的诱惑力比沙场争锋更强烈。
江州之战的後顾之忧就此解决,程宗扬拿起鱼篓,一身轻松地跳上船。
n0026.05(491) 妖铃
第五章
程宗扬从码头下来,一群人从城中穿过,朝西门的码头赶去,为首的正是雪隼佣兵团的副团长石之隼。程宗扬打了声招呼,随口道:「石团长,这是往哪儿去啊?」
石之隼道:「晴州送来一批武器,我们过去接收。」
武器一个月前就已经备齐,怎么这会儿还有送来的?况且要接收也应该是星月湖的军士出面,为什么会找佣兵呢?
石之隼看出他的疑惑,笑道:「这批武器是我们薛团长找门路私下购来的,都是守城利器。其中有两架大弩,专门用来对付攻城的巢车,我向小侯爷说过,准备安置在南门一带。」
大型弩机制作复杂,尤其是承力的弓臂和丝弦,寻常的工匠根本无从入手,选用的材料和制作方法,更是军中绝密。
程宗扬道:「薛团长竟然能买来守城弩,门路不是一般的广啊。」
「哪里比得上公子?」石之隼指了指脚下的水泥码头,叹道:「石某足迹踏遍六朝,从未见过这种东西。论起守城的功效,这水泥比起两架弩机,强上何止百倍!而且弩机只是攻杀之具,又怎比得了水泥用途繁多,用来建楼筑路,不啻於点石成金。」
石之隼眼光倒不错,这句点石成金,一语双关,一方面说水泥坚如金石,一方面也暗示用水泥可以换来大笔金钱。程宗扬心头一动,「老石,你和作粮食生意的商家有没有交情?」
石之隼道:「晴州五大粮行都和我们雪隼团打过交道,交情谈不上深,但说几句话还是能做到的。其他地方或多或少也有些交情。」
程宗扬喜道:「那就好!我有笔生意,想和做粮食的朋友谈谈。帮我牵个线怎么样?」
石之隼一口应承下来,「这个好办!离这里最近的筠州就有两家商号,我派人去和掌柜的说一声。不过江州战起,掌柜未必肯来,程兄不如派个得力的人一道去。」
做生意能称得上得力的人手,只有一个祁远,现在也脱不开身。秦jiān臣又不在,程宗扬想了一下,「这样,你先派人问一下,他们手里有多少存粮,价格合适的话,我全都要了。等他们回了话,我自己去一趟。」
石之隼一皱眉,拉著他走开几步,低声道:「城中缺粮吗?」
程宗扬笑道:「这你放心,粮食城里一点都不缺,我只是准备做笔大家都发财的生意。」
「这就好。」石之隼道:「我来安排,快则五天,慢则七rì,给你回话。」
筠州是宋国最西边的大州,自己来时曾经路过,但远远就绕开了。程宗扬深感这个时代信息不便,但筠州离烈山有四百余里,石之隼答应五天来回,已经不算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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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玄军还没有返回,但得胜的消息已经在江州传开。听说宋军这么好打,那些没有参战的佣兵都摩拳擦掌,跃跃yù试地准备大捞一把。除了抢到的战利品,俘虏也是一笔发财的生意。尤其是一些从军的世家子弟,抓到活的就是摇钱树。
江州城就沉浸在这种喜洋洋的气氛中,程宗扬起初还有点疑惑,等明白原委不禁啼笑皆非。自己和宋军交过手,单靠雇佣兵,一对一赢面就不大,一对二肯定输得毫无悬念。不过士气高涨对自己是好事,退一万步讲,真要拿俘虏来换赎金,也能少死点人。说到底,江州之战的目的,只是为了己方的生存,并不在於夺取对手的生命。如果能在经济上击败对方,何必让刘平那样的将领白白战死?
小紫坐在桌前,正摆弄那些零件。那只闹钟在她手里已经完全变了模样,表盘扔到一边,一堆齿轮重新拼合起来,三根指针直接嵌在零件上,看上去颇有些後现代主义的风格。
程宗扬有些纳闷,这丫头从来都是过目不忘,钟表虽然jīng细,但以她的顶多用一个晚上就能重新拼好,至於用这么久吗?再看她拼接的方式,似乎不是还原齿轮原来的组合,倒像一开始就搞错了。
程宗扬伸过头去,看著那些齿轮在她手下以完全不同的方式重新组合起来,禁不住道:「你在搞什么?弄成这样还能动吗?」
小紫拧了拧发条,那几根指针纹丝不动,不由皱起眉头。
终於看到死丫头的糗态,程宗扬禁不住捧腹大笑,「还是不会动吧?哈哈!让你手快!这个闹钟还是借的,你玩坏可没得玩罗。」
「讨厌。」小紫抽了抽鼻子,「你手上好腥。」
程宗扬甩了甩手,笑道:「带了篓鲈鱼给你吃。」
小紫给了他一个白眼,程宗扬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不过小紫这样彻头彻尾的现实主义者,对吃鱼并不忌讳,顶多是不爱吃罢了。
小紫偏著头琢磨了一会儿,然後将拼好的零件全部拆开,又重新拼合起来。
程宗扬坐在旁边饶有兴趣地看著,虽然报废了一只闹钟,但给死丫头一件玩具,让她把多余的智力发挥钟表上面,总比她整天揣著坏心思害人强。
穷人玩车,富人玩表,如果是段强,对机械表也许有点见识,自己这穷人从前尽用手机计时,对机械表的了解并不比古人多几分。程宗扬一会儿逗逗小紫,一会儿出出瞎主意,指点她怎么拼,终於让小紫不耐烦起来,把他赶了出去。
程宗扬从内室出来,只见梦娘坐在外厢窗前,手里拿著一支眉笔,旁边放著一只铜盆,正取了水将胭脂调开。淡淡的阳光透过窗纸映在她优雅的面孔上,唇上那一点嫣红,柔艳动人。
程宗扬看到盆里有水,顺便洗了手上的鱼腥,一边歪著头打量她的美态,一边道:「怎么这会儿想起要妆扮呢?」
梦娘慢慢说道:「是描图的。」
「你会画画?」程宗扬好奇地伸头看去,梦娘面前铺著一张白纸,上面放著一只小小的齿轮。
「我不知道会不会,但比著样子总能画出来的。」
说著梦娘用眉笔画了一个圆,出乎程宗扬的意料,她信笔一画,那个圆就像印在上面一样完美。
程宗扬吹了声口哨,「画得这么好!看不出你还有这本领呢。」
梦娘也有些好奇地看著那个圆,似乎也没想到自己会画得这么圆,然後抬起脸,嫣然一笑。那种明艳的笑容令人眼前一亮,鲜明得彷佛耀眼。程宗扬禁不住抬起手,将几点水珠弹在她娇艳的玉脸上。
梦娘微微一愕,然後说了声,「好凉呢……」她口音绵柔软糯,听得人心弦微动。
小紫沉浸在钟表的机械零件上,没有一两个时辰不会分神,如果不是自己还打著别的主意,逗逗这个毫无心机的美妇也有趣。
程宗扬做了个鬼脸,逗得梦娘一笑,然後溜出去,在井里汲了桶凉水,浑身上下冲洗乾净,这才披上衣物,来得侧厢那间静室。
月霜正在床榻上盘膝用功,听到脚步声,她睁开眼睛,双眼光彩湛然,眉眼间已经没有寒毒发作时的青sè。看来自己的生死根治疗她的寒毒确实对症,一炮就把她的寒毒克制住。
月霜脸上闪过一抹红晕,接著撇了撇小嘴,丝毫不屑於去掩饰神情间露骨的鄙夷,「你来做什么?」
看到她那副傲横的样子,程宗扬气都不打一处来,心里狞笑一声,脸上却堆出笑容,「看起来效果还不错呢。我来看看你是不是恢复了,如果没恢复,再给你服一剂大补的药汤。」
月霜脸sè一红,三分是想起昨天的事害羞,倒有七分是被这家伙话语中的下流意味给气的。她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无耻小人,滚!」
程宗扬叫道:「干完就翻脸不认人了?你也太过分了吧?用过就扔掉,有你这么不负责任的吗?」
月霜恨得牙痒痒的,她抓起长剑,横在自己膝上,「无耻败类!不服气尽管放马过来!」
程宗扬双手叉腰道:「你以为你能打得过我吗?看在师帅的面子上,我让你一只手试试!」
月霜手掌一紧,长剑从鞘中跃出半截。程宗扬记得月丫头也就是三四级的修为,昨天自己一时大意中了她的计,真要动手,自己并不吃亏。这会儿看到她出剑的架式,顿时暗叫不妙。这丫头不仅寒毒尽去,修为好像也高出不少,这手隔物传力,至少是四级的水准,真放开打,自己未必能占到多少便宜。
「等一下!」程宗扬神情凛然地说道:「动手前先听我说几句话!」
如果是云丹琉,这一手绝骗不住她。不管自己有什么废话,云丫头肯定是先动手打完再说。相比之下,月丫头还理xìng一点,她只说了一个字,「滚!」
「别急别急,很快就说完了。」程宗扬咳嗽一声,清了清喉咙,然後说道:「天道毕,rì月俱。出窈窕,入冥冥。气布道,道通神……」
月霜皱起眉头,「你说的什么?」
一阵寒意悄然涌来,月霜打了个冷战,脸sè突然变得雪白,知道自己上了这个无耻小人的恶当。
月霜一把握住剑柄,还没等她拔出长剑,程宗扬已经念到最後一句:「幽幽冥狱,唯吾是从!」接著喝了一声,「附!」
一个朦胧的幻影从背包中飞出,像被风吹一样,飘向月霜,张开曼妙的双臂拥住她的脖颈,然後消失不见。
月霜眼中露出惊骇yù绝的神情,握住剑柄的手掌僵在膝上,身体彷佛一瞬间被一个陌生的灵魂占据,失去了对自己**cāo控的能力。
程宗扬笑咪咪拉开背包,拿出那只都卢难旦妖瓶,在月霜面前摇了摇,「你暗算我这一道,我也骗你一道,大家算扯平了吧?」
月霜瞪著眼睛,看著那个卑鄙的无耻小人大模大样地泡了壶茶,然後挨著自己坐下,把枕头放在背後,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
程宗扬把茶壶放在胸口,对著壶嘴吸了一口,两手抱在脑後,惬意地呼了口气,「老太监虽然是个不长眼的混蛋,留的东西倒是不错。」程宗扬得意洋洋地对月霜道:「月丫头,来给大爷笑一个!」
月霜眼中像要喷出火来,嘴唇却抽动几下,不受控制地露出一个笑容。
「真乖。」程宗扬笑咪咪道:「不用怕,我只是担心你身体还没好,大家把昨天做的事再做一遍。你放心!」程宗扬拍著胸膛保证道:「被你欺负就被你欺负了,这事我绝对不会向别人说!」
月霜胸口起伏著,那柄长剑在手中微微闪动,却用尽力气也无法控制分毫。
「放心了吧?反正都是你做过的。」程宗扬一脸坏笑地说道:「来,先把衣服脱了。又不是第一次,有什么好害羞的?」
月霜手掌不由自主地放开剑柄,长剑落回鞘内,接著那双手抬起,像个陌生人般拉住自己的衣带,朝两边分开。被陌生灵魂占据的身体完全违背了自己的意志,手指一边解开衣带,一边做出妖娆的动作,然後伸进衣内,轻轻一扯,将长裤连同里面的亵裤一并褪下。
少女白美的下体暴露出来,月霜的动作带著舞蹈般的韵律感,她跪在床上,两手抚着纤长的腰肢,展现出身体**的曲线,一边扭动臀部。
程宗扬从来没有见过月霜这样充满女xìng魅力的姿态,她雪白的腰肢灵活地摆动著,像雕琢过的玉球般,散发出莹润的光泽。
程宗扬毫不客气地伸出手,抓住月霜的屁股,一边搂住她的腰,把她松开的裤子褪到脚下。
月霜的肌肤比一般女子更紧凑,臀部光滑圆润,富有弹xìng,抓在手中,微一用力就滑了出去。程宗扬觉得自己口水都要流出来了,像大灰狼一样嘿嘿笑道:「昨天你帮我硬起来,投桃报李,今天我帮你下面摸软,好不好?」说著程宗扬手掌朝她腿间伸去。
月霜齿间挤出一声细不可闻的低叫,「不要……」
「大家搞都搞过好几回了,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女孩子嘛,下面又湿又软才不会痛哦。」
「滚开……」
「不愿意啊?那就让你自己来好了……」
n0026.06(492) 龙池归来的秋少君
第六章
程宗扬得意洋洋离开房间,外面已经是rì暮时分。自己这一趟差不多搞了一个时辰,终於一洗前耻,扬眉吐气。月霜被自己搞得高cháo迭起,体软如绵,恐怕明天都起不了身。
萧遥逸依约过来同进晚餐。小紫仍在琢磨那些零件,只摆了摆手,让他们自己去吃。萧遥逸还要去请月霜,程宗扬连忙拦住,「月姑娘身体不适,刚睡著,让她再休息一会儿。」
客栈的厨师同样来自星月湖,以前是营中的伙头兵,星月湖大营解散後,去了一家酒楼当厨师,没几年就声名雀起,成了名震一方大厨。听说江州起事,他把围裙一丢,带著大勺和珍藏多年的行军锅就来了。因为他有这番手艺,小紫一来,就被指定为客栈的大厨。
两人一边吃一边闲聊,程宗扬说起今天在江边与谢幼度见面,萧遥逸一把扯住他,「谢幼度?你真的见到他了?」
「你吃的这条鱼就是他钓的。」程宗扬道:「味道还不错吧?」
萧遥逸恨恨吃了口鲈鱼,「这小子到江州,居然不来见我!咦,鱼不错啊,怎么做的?一点腥气都没有。」
「活著切一刀,养在水里放血。」程宗扬道:「别看我。谢家少爷干的。」
萧遥逸怔了一下,然後拍案叫道:「谢小子是来示威的啊!我们是鱼,宋军是刀,江州是水,他是钓鱼的。把我们切一刀,放在水里养著,慢慢放血——这小子著实可恨!」
「没这么多意思吧?就算有,他也是好意给你个提示。」
萧遥逸扯开衣领,露出脖颈中「有种朝这儿砍」几个墨字,一脚蹬著椅子叫道:「他以为我看不出来啊!还巴巴跑到江州来装渔夫!这就是在向我示威!污辱我的智慧!」
小狐狸在建康被谢幼度摆了一道,让他生生把吃到嘴的肥肉又吐出来,这口气一直没咽下去,难怪他这么火大。
「好了好了。」程宗扬劝慰道:「他已经说了,北府兵不会从背後捅咱们一刀。」
萧遥逸抬起头,「真的?」
「谢幼度不会是个没信用的人吧?」
「这倒是。」萧遥逸坐下来,捞了块鱼肉吃了,咬著鱼骨头想了片刻,「王老头和谢老头在打什么主意?」
程宗扬道:「王茂弘说把江州和宁州给你去折腾,我看他挺认真。」
萧遥逸叹了口气,「老头到底还是不放心,有机会能把我打成孤家寡人,安安分分待在江州,当然不会错过。」
萧遥逸世家出身,如果他自己想作一番事,王茂弘肯定乐见其成。但萧遥逸背後还有星月湖的几千人,王茂弘和谢安石就不能不慎重了。这件事双方都无法让步,谢幼度代表两家给出的底线就是静观其变,同时把萧遥逸的势力限制在江宁二州。这样的局面虽然不够理想,但已经是己方能争取到的最好结果了。
萧遥逸站起身,有些不放心地说道:「月姑娘还没醒吗?怎么睡了这么久?我去看看!」
「用不著!」程宗扬连忙去拉,萧遥逸已经急匆匆出了门。
「月姑娘?」萧遥逸敲了敲门,唤了几声。
等了半晌,房内仍静悄悄没有一点声音。这下不但萧遥逸紧张起来,连程宗扬都一阵不安,虽然觉得不靠谱,还是忍不住想到,月丫头不会一时想不开,悬梁自尽了吧?
萧遥逸抬腕按住房门,微微一震,本来想震断门闩,不料房门是开著的,轻轻一推便即打开。
房内一片漆黑,只有几只铜熏炉的炭火发出暗红的光芒。床榻乱糟糟的,隐约能看到一个人仰面躺在床上,不过他头发却挽了髻,与月霜完全不同。
萧遥逸先是错愕了一下,接著就红了眼睛,从袖中挥出折扇,朝那人喉咙划去。
那人连鞋子都没脱,似乎睡得正熟,劲风及体,他身体忽然一滑,游鱼般从萧遥逸扇下钻出,接著鼾声大起,竟然还没有醒。
萧遥逸折扇「哗」的一声展开,斧轮般切向那人胸腹,角度、力道都无可挑剔,将那人的退路尽数封死。那位不速之客只靠身体的本能反应避开他一击,这时才发现大势不妙,他勉强睁开眼睛,一见萧遥逸的折扇,立即双手拢在胸前,结成一个奇妙的手印,将萧遥逸锋利的劲气化去大半。
「噗」的一声,那人胸前衣袍绽裂,只差少许就被击碎心脉。他被萧遥逸堵在角落里,退无可退,萧遥逸再来一记,只怕就要命丧当场。
程宗扬忽然一把揪住他的衣领,「虫小子!干!你从灰窝里钻出来的?」
秋少君不知道赶了多远的路,头发、衣服都布满厚厚的尘土,这会儿他满脸都是困意,眼皮像灌了铅一样,不断往下坠。他含糊地说道:「嗯,是我……让我睡一会儿……」
「睡个屁啊!」萧遥逸一把扯他的衣领,几乎把他提起来,对著他的脸,口沫四溅地叫道:「月姑娘呢!」
秋少君像被吓醒了一样打了个哆嗦,茫然道:「月霜吗?我没有见她啊。」
程宗扬用力摇著他的脑袋,叫道:「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从龙池跑来的……」秋少君努力眨著眼睛,「五天没睡了……找到你住的地方……这儿没人……先睡一会儿……」
萧遥逸叫道:「怎么会没人呢!」
「门开著……床是空的……」秋少君说著闭上眼睛,「也许结帐走了……」
秋少君就那么站著睡著了,剩下两个人面面相觑。程宗扬一脸无辜地说道:「可能是月姑娘伤好了,自己回大营了吧。」
萧遥逸黑著脸扔下秋少君,「你看住他!如果月姑娘出什么事,我把他心肝脾肺肾都摘下来,炒了下酒!」
萧遥逸风一般掠出客栈,大声叫来萧五,一边敲著他的脑袋大骂,一边派人寻找月霜。
月丫头虽然不见踪影,程宗扬倒不是太担心,以月霜的xìng格,杀了自己之前绝不会自杀,这点把握自己还是有的。
他瞧了瞧熟睡的秋少君,然後拿了床新被子给他盖上,一边嘀咕道:「虫小子,你运气真好,居然爬到月丫头的床上还没被人捅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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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少君足足睡了一天,第二天傍晚才醒来。
「我答应过要来江州,无论如何也要来的。」秋少君一边风卷残云般吃著饭菜,一边道:「幸好没有来迟。」
「你练气功夫不错啊。一边说话一边吃那么猛,也没噎著。」
「我好几天都没吃东西了。况且这些菜做得真好。」秋少君仰起头,一口气把杯里的水饮完,看来这一路并不轻松。
程宗扬等他吃了一阵,然後问道:「怎么样?」
秋少君停下筷子,过了会儿道:「不好。」
「我和林师哥翻脸了。」秋少君道:「林师哥说我是个笨蛋,这么大了还不懂事。既然我要帮蔺师哥、夙师哥他们,他就不再认我这个师弟。」
「你要帮蔺采泉?」
「是林师哥说的。他说我杀了元行健,就是和他作对。可我没有杀他。」
程宗扬抓了抓脑袋,苦笑道:「抱歉,元行健是我杀的。」
「哦。」秋少君应了一声,「那就算我杀的吧。」
程宗扬道:「没想到害你们师兄弟反目。」
秋少君摇了摇头,「没有这件事也会有其他的事。林师哥一点都不相信我,还说卓师姊的失踪也和我有关。我从来没有见过他这么多疑的样子,被我碰过的杯子他都不肯再用。我们说话的两个时辰里,他一滴水都没有喝。」
卓云君失踪後,林之澜在太乙真宗的掌教之争中落在下风,但一个掌教的位子,又不是生死攸关,他反应这么激烈,著实有些古怪。程宗扬给秋少君添了杯水,「你有什么打算呢?」
「我想先洗个澡。」秋少君叹了口气,「其他的,等打完这一仗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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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到前锋败绩的消息,随後赶来的捧rì右厢军提高了jǐng惕。针对敌寇不断小股袭扰的战术,都监李士彬挑选出数十名身手矫健的将校,组成队伍,专门应对敌寇的偷袭。
敌寇惯用的袭扰战术遇到了克星,几次恶斗之後,没有占到便宜的敌寇退入山林,宋军顺利进入三川口。两rì後,捧rì军的战旗终於越过烈山,飘扬在江州的天空下。
烈山之役毕竟是发生在江州之外的土地上,宋军入境的消息传来,江州城气氛徒然变得凝重。宋军所在的位置离江州城只有一百余里,步兵两天可到,如果是骑兵,一天就能抵达江州城下。
江州城门紧闭,来自星月湖的军士进驻堡垒。沿江而建的水泥窑火光昼夜不息,加速生产水泥。做的水泥被民夫挑到城上,混上沙子、竹筋,对容易被飞石摧毁的城堞、角楼进行加固。另外有大量水泥被浇铸成各种形状的水泥件,用来代替建筑用的条石和抛击的投石。与此同时,两架通过雪隼佣兵团购置的大型弩机被运往城头,由工匠组装起来。从民夫中徵召的壮丁分成三班,每rì不间断地在城上巡视。
就在这种凝重的气氛下,一艘吃水极深的货船从西侧的水门驶入江州城。一番盘查之後,船上的客人进入城中,叩响了客栈的大门。
来人微笑著对萧五说道:「劳驾知会程小哥一声,建康云苍峰来访。」
西门的水泥堡垒如期完工,祁远一下清闲下来,这会儿正和程宗扬商量下一步的行动。听到萧五的禀报,程宗扬跳起来,连外衣都顾不得穿就奔了出去。
除了祁远和吴战威,就属云苍峰与自己交情最深。见到云苍峰熟悉的身影,程宗扬大喜过望,「云老哥!才给你发信,这么快就到了!」
云苍峰笑道:「我正往江州而来,在路上接到的信。」
程宗扬大笑道:「难怪老哥如此迅捷!小弟盘弓待发,就等老哥了!」
云苍峰叹道:「当rì程小哥和紫姑娘突然失去音讯,老夫担忧不少时候。幸好扬州商号传来消息,才知道小哥是往晴州去了。」
程宗扬笑道:「可惜这趟去晴州,与云六爷失之交臂。」
云苍峰道:「六弟对你也留心已久,迟早有见面的机会。」
两人在门口说了半晌,程宗扬才想起来道:「老哥一路辛苦,快请进!」
「一路坐船,倒没什么辛苦的。」云苍峰回头道:「此番与会之同行,路上颇不寂寞。」
後面那名相貌儒雅的文士上前一步,拱手一揖到底,「会之见过公子。」
程宗扬笑道:「会之和云老哥同船而来,这一路没少聒噪云老哥吧?那批货呢?」
秦会之笑道:「幸不辱命。已经著人送到库中存放。」
云苍峰道:「江州之战在际,小哥怎么想到运来一批烟花?」
程宗扬拉著云苍峰,边走边道:「本来是想做点新鲜东西,现在无心插柳,倒要派上大用场了。」
两人一别数月,彼此都有不少事情要谈,祁远也迎出来,几人一番寒暄,好不容易说完建康的几处作坊,临江楼的工期,铜器坊的生意如何,云苍峰便直入主题,「小哥信中说的粮食生意,不知有何计较?」
「简单的说,就是贱买高卖,让宋国大大的出一把血。」程宗扬用手指沾了水,在桌上划出地形,「以宋国的沅水为界,在沅水以西,领近晋国的州郡大量收购粮食,一个月内收尽市面的余粮,迫使宋国只能从他处调运,供给前线。同时控制晴州粮食的输入,在两个月之内,让宋国粮价涨到每石一贯以上,最高三贯。」
「这个价钱可不低。」
「我现在担心的有两点,」程宗扬坦白地说道:「一个是宋国今年秋季的收成,市面究竟有多少余粮,其次是如何杜绝晴州的粮商往宋国输粮。」
秦会之在旁说道:「宋国实行方田均税法,秋粮减产将近一成。市面余粮并不多。」
「但我听说今秋宋国的粮价跌到一百六十铜铢一石?」
祁远道:「这个我知道,宋国官府规定,缴税须用铢钱。每到秋收,各地商号都藉机压低粮价,从农户手中盘剥余粮。」
秦会之因为从晴州押运一批烟花,为安全起见,走水路先到建康才转来江州,沿途对宋国的情形颇有知闻,当下说道:「祁兄说的不错,农户为了完税,变卖粮食以外,还不得不从富家手中借贷。如今一半的农家都有负债,手中的余粮更寥寥无几。不过宋国境内多有义仓,虽然是陈粮,大致还能撑过今冬明chūn。」
三人交谈时,云苍峰一直在沉吟,良久开口道:「那便是筠州了。」
程宗扬回过头,「筠州?」
云苍峰在桌上的地形图上点了点,「宋国沅水以西的大州无非是筠州。只要能把持筠州的粮食交易,沅水以西就无粮可济。」
云苍峰缓缓道:「云氏在筠州有家商号,不过是做的布匹生意,对外也没有打出云氏的牌子。」
程宗扬明白过来,像云氏这样的大商家,在各处都布有明暗商号,筠州这家布行,就是他们安置的暗桩了。
「那就先从筠州做起!」程宗扬笑道:「我来cāo盘,将来的利润五五分成,云老哥,你看怎么样?」
云苍峰笑道:「好说,好说!有什么要老哥帮忙的,尽管开口。」
程宗扬笑嘻嘻道:「那好,我要动用一笔款项。差不多要八十万金铢吧。」
祁远张大嘴巴,然後才叫道:「八,八十万?金,金铢?」
云苍峰也怔住了,过了会儿才苦笑道:「小哥真是大手笔。八十万金铢……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啊。」
「我的计划是用三十万金铢,从晴州商家手里拿到二百万石粮食,作为这场粮战的储备。另外从宋国市面收购二百万石以上的粮食,因为要不断拉到粮价,五十万金铢已经很紧张了。」
云苍峰喃喃道:「八十万……」
程宗扬笑道:「要不怎么要请云老哥帮忙呢?云家富可敌国,八十万金铢别人拿不出来,老哥总能拿出来吧?」
云苍峰摇头道:「小哥可知道,晋国每年收入也不过四百万金铢。」
这下轮到程宗扬惊讶了,四百万金铢折成铜铢不过八百万贯,虽然对常人来说是一个难以企及的数目,但对於一个朝廷来说,实在不算多。
「怎么这么少?」
秦会之欠了欠身,解释道:「除了唐国和宋国以外,其余四朝赋税都以粮食、布匹等实物为主,只有商税、纳捐收取钱铢。」
这一点自己也不是不知道,但下意识以为都是折成钱铢,忘了是实物税。程宗扬道:「真要不行,或者在建康筹款,以三个月为期,我给一倍的利率。」
秦会之咳嗽一声,清了清喉咙,然後道:「侯爷有一批物品运到建康,如果变卖,也能换些钱铢救急。」
程宗扬还没开口,云苍峰便说道:「那是程小哥珍宝行的本钱,哪里还没开张便贱卖呢?」
云苍峰捋著胡须沉吟半晌,良久洒然一笑,「自从与小哥合作,云氏还没有做过赔钱的生意!这笔生意,我们云氏做了!」
「好!」程宗扬放下心来,抬掌与云苍峰一击,笑道:「老哥放心,保你大赚一笔!」
云苍峰道:「小哥如此笃定,莫非有什么妙计?」
程宗扬笑道:「妙计没有。替宋军浪费点粮食倒有些主意。」他舒展了一下手臂,笑道:「会之来得正好,我正愁手边没人,等事情有了眉目,老四咱们一同到筠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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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程宗扬与云苍峰商议的同时,孟非卿、斯明信、卢景带著属下的三个营从宁州返回,连夜召开会议。程宗扬戴著少校的军衔,当然也要参加,接到萧五传来的口信,只好中断与云苍峰的商议,赶往大营。
在营中毫不意外地见到了月霜。这是那天之後两人第一次见面,当rì月霜离开客栈,便回到军营,只说自己伤势已愈,对那天发生的事只字不提。这会儿见面,神情间也冷冰冰的,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程宗扬很自觉地与她保持在安全距离,免得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大帐内设著两圈圆桌,最内一层上首一张虎皮交椅空著,那是主帅武穆王岳鹏举生前的位子。主位之旁,孟非卿在左,侯玄在右,往下便是程宗扬。他虽然只是少校军衔,却是掌管两个营的团长。接下来是七张席位,第一张属於谢艺的空著,然後是斯明信、卢景、崔茂、王韬和萧遥逸这五名校级军官,月霜坐在末位,与父亲的空椅遥遥相对。
外面一圈是尉级军官的席位,星月湖大营一共二十四名上尉,但现在能够出席的,只有十七名。一营的臧修、徐永,六营的杜元胜、苏骁都在其中。
数十位校尉级军官整整齐齐坐在帐内,他们年纪大都在三十到四十岁之间,笔挺的军服上,军衔银星璀璨,一个个体型剽悍,流露出军人钢铁般的气质。置身於星月湖群雄中间,程宗扬脑海中浮现出一个词:虎狼之士!
八骏之首的铁骊孟非卿雄壮豪健,宛如雄狮,天驷侯玄眼睛半睁半闭,犹如睡虎,下面的幻驹斯明信冷若独狼,云骖卢景傲如孤鹰,青骓崔茂军服只穿了半边,肩头和手臂都缠著厚厚的绷带,犀利的眼神如同妖蛇,朱骅王韬风姿隽秀,就像一头优雅而敏捷的云豹。连萧遥逸这时也收起嘻笑,神情严肃。
帐内一片寂静,众人的目光却分外炽烈。程宗扬不禁想到,如果十几年後,自己能和这些人再度聚首,也会和他们一样激动吧。
「诸君。」孟非卿缓缓道:「十五年来,我星月湖数千兄弟只有一个念头,在岳帅战旗下重新聚首。今rì终於成为现实。十五年前,岳帅的战旗纵横天下,十五年後,岳帅战旗所指,依然令敌军胆寒。」
孟非卿扬声道:「岳帅当年的口号你们还记得吗?」
众人齐声道:「rì出东方!唯我不败!」
孟非卿道:「岳帅平生纵横不败,却被宵小中伤,被宋主以莫须有的罪名冤屈,我营中数千兄弟谁能咽下这口气去!」
众人齐声呼道:「不能!」
孟非卿沉声道:「宋主以莫须有的罪名除去岳帅,那等昏聩无能的主君,岂能让我们星月湖大营为其效命!我们今rì所在的是晋国江州,不占宋国一分一毫土地,宋军竟然以十万之军来攻,这样倒行逆施,岂能容他!」
卢景道:「夏夜眼之辈也敢来送死?当年岳帅在时,哪里有他说话的份!宋主小儿不来惹我们便罢,敢来找死,我们兄弟打到临安!生擒宋主小儿!」
众人高声应道:「打到临安!生擒宋主!」
星月湖这口鸟气已经憋了十几年,今rì终於摆明车马与宋国作对,不禁气势如虹。
侯玄道:「岳帅留有遗命,要我等以国事为重,无论如何不得为岳帅之事向宋主复仇。岳帅之命,我等自然不敢有违。但宋军打上门来,未免欺人太甚,不给他们一点教训,倒让那些鼠辈看扁了我们星月湖大营。」
斯明信冷冰冰道:「我记得清楚,岳帅说的是不许向宋主复仇。但当时极力诬陷岳帅的贾师宪、万俟契、夏用和这些小人,难道杀不得吗?不向宋主复仇,他的老婆孩子我们也杀不得吗?」
王韬说道:「贾师宪、万俟契死有余辜,但妇人孺子之流,岳帅若在,也不会杀之泄怒。」
卢景道:「岳帅命丧冤狱,哪里还要这些妇人之仁?」
萧遥逸道:「岳帅未必便死!以岳帅之能,怎么可能被那些鼠辈所害!」
程宗扬在旁听著,想起谢艺曾经说过,斯明信、卢景和崔茂是复仇派,极力主张复仇,除了岳帅说过的宋主,其他有一个算一个,全部杀尽都不在话下。侯玄、王韬和萧遥逸则认为岳帅并没有死,坚持要找到失踪的主帅。看来他们这些年没少为此争吵。
孟非卿喝道:「我们在江州打出岳帅的战旗,此战若胜,必定天下耸动,岳帅只要在世,必然会听闻。若岳帅果然不在,此战取下夏用和的首级,也可告祭岳帅的英灵。何必作这些口舌之争?」
老大一开口,众人都偃旗息鼓,不再争执。
孟非卿道:「宋军有七万余众,即使把我们能够动用的军力全部算上,也超过十倍。我星月湖大营的兄弟向来不惧刀矢,不怕血战。但这次江州之战,我的第一条军令就是:严禁无谓的拚命!」
众人静悄悄听著,但孟非卿的第二条军令,让冷静如杜元胜之辈,也不禁张大嘴巴。
孟非卿缓缓道:「第二条:在必败的局面下,允许投降。」
徐永呼的站了起来,向孟非卿敬了个礼,然後大声道:「孟团长!我星月湖没有投降的兄弟!」
「我星月湖大营如今还剩下一千七百余人,我不想此战过後,再少一半。」孟非卿沉声道:「你们都记住:你们的xìng命不只是你们自己的,更是我们星月湖所有兄弟的!如果出现必败的局势,那是我、是侯团长、是斯中校、卢中校、崔中校、王中校、萧少校,包括程少校,我们这些指挥官的责任,与你们无关。你们唯一的责任,就是保住自己的xìng命!」
程宗扬目光与月霜一触,後者冷漠地移到一边。孟非卿允许投降的命令明显受到那些尉官的强烈抵触,但侯玄等人都没有作声,默认了自己的责任。事实上这条是程宗扬提出来的,为此还和小狐狸吵了一通,萧遥逸坚持认为投降是懦夫之为,星月湖根本就没这种可笑的生物存在,直到程宗扬说出如果出现必败的局面,责任在指挥官身上,不应该由执行的士兵承担,萧遥逸才勉强同意。
「第三条,关於军队的补充:各营在十rì内,完成三团九营的满员编制。只要加入我星月湖,都是生死同袍,不得有新老之分。」
这一条同样激起众人的议论,焦点集中在补充的兵员如何才能在最短时间内适应星月湖大营,毕竟现存的星月湖军士都是十五年以上的同袍,彼此已经不单单是战友,更是手足兄弟。不少人认为,星月湖应该保持现状,以利於指挥和调动。
争论中,程宗扬站起身,「我是新来的,姓程,程宗扬,盘江人。有许多兄弟可能都不认识我。我想,咱们营中数千兄弟也不是生下来就彼此认识。大家有的来自宋国,有的来自秦国,有的是世家子弟,有的是光头和尚,都因为星月湖大营的战旗走到一起。如今岳帅虽然不在这里,星月湖的战旗仍在。也许有一天我们战死沙场,难道这面战旗也要随我们化为土灰吗?」
帐中沉默下来。
孟非卿道:「程少校说的不错,这面星月湖的战旗不仅是岳帅和我们的,也是天下人的。岳帅曾经说过,他的战旗要让世人都过上太平rì子。只要聚集在这面战旗下,不管是谁,都是我们的兄弟。」
崔茂点了点头,「当年我入营的时候,一个人都不认识。」此言一出,便即一锤定音。
程宗扬想的更远一些,以臧修等人的资历和能力,作一个营级指挥使绰绰有余。如果有足够的财力和人力支撑,星月湖在扩充五倍的规模下,仍能成为一支不可小觑的劲旅。在岳鹏举的构思中,也许星月湖大营就是他的军官培养基地,可惜这个计划没来得及扩张就夭折了。
孟非卿申明三条军令之後,接下来是具体的军务。王韬将整理好的江州地图张挂起来,然後逐一罗列刺探到的宋军信息。
「宋军一共两个大军,捧rì军和龙卫军。下面分为四厢,一共四十个军,总计十万人。主将是夏用和,捧rì军左厢指挥使刘平,右厢指挥使石元孙,龙卫军左厢指挥使任福,右厢指挥使葛怀敏。」王韬道:「宋军前锋主将刘平战死,目前进入江州的是捧rì军右厢都监李士彬的四个军。」
程宗扬努力搜索著自己贫乏的记忆,可还是没想起这些宋军将领。他举手问道:「李士彬是谁?」
「捧rì军右厢都监,被称为铁壁相公。」王韬道:「除捧rì军左厢还剩七个军以外,其他都是十个军,数量在七万以上。各军将领分别是:捧rì军左厢第一军指挥使曹琮,第二军指挥使折继闵,第三军指挥使王信,第四军指挥使王硅,第五军指挥使郭志高……」
程宗扬又举起手,「有没有韩世忠?」
王韬看了一下卷宗,「没有。」
「杨再兴呢?」
「没有。」
「种师道、宗泽有没有?狄青呢?」
「姓种的,有一位种世衡。宗泽和狄青……军指挥使和营指挥使名单中都没有。」
「林冲呢?」程宗扬道:「我记得他是八十万禁军教头。」
「禁军教头有数百人,这位林教头倒没听说过。」
程宗扬还不死心,「杨家将呢?」
「杨延昭没来,折家倒是来了一个。」王韬摊开卷宗,指了指捧rì军左厢第二军指挥使折继闵的名字。
宋军的军指挥使及都虞侯一共四十人,营指挥使更是超过二百名,程宗扬一眼看去,竟然没有一个听说过的。也不知道是因为宋军来的名将太少,还是自己运气太差,其他穿越者最拿出的必杀技,轮到自己一样都用不上。
王韬叙述完目前的情报後,斯明信与卢景联名提出一个作战计划。
「江州之战不同於以往的塞外作战,目的不在於杀伤敌军。」斯明信说道:「我们的目的是针对宋军的指挥层,以尽可能小的伤亡,打乱他们的部署,扰乱宋军的进攻。坦白地说,就是刺杀。」
对斯明信和卢景的方案,程宗扬首先赞同,这份作战计划与自己不谋而合,如果大量杀伤宋军,反而减轻了他们的後勤负担,最好的方法是打击宋军的指挥层,迟滞宋军的攻势,把战事拖延下去。
不过这个计划的执行,却遇到意想不到的困难。归根结底,星月湖大营也出自宋军,如果是星月湖的人执行,在短则两天,长则五天的时间内,很可能被见过面的宋军识破。如果是雇佣兵,又无法令人放心。议论中,程宗扬道:「我手边倒有个人,可以试试。」
众人的目光都投了过来,程宗扬笑道:「秦会之。」
萧遥逸首先叫道:「同意!」
斯明信与卢景对视一眼,然後点头同意。孟非卿唇角也露出一丝笑意,「很好。」
程宗扬看了眼月霜,月丫头脸上冷冰冰的,显然对这种yīn谋气息浓重的军事行动看不上眼。
程宗扬偷偷朝她做了个鬼脸,等月丫头眼中喷出火来,才正容道:「我有个建议,这份计划既然是针对宋军的首脑,不如叫斩首行动。」
这个倡议随即获得通过。斩首行动第一个目标锁定了捧rì军右厢都监,有铁壁相公之称的李士彬。
接著侯玄抛出另一份作战计划。与刚才的计划相比,这份计划的作战规模和强度,让最渴求战斗的月霜也为之吃惊。
「目标是龙卫军左厢的八个军。」侯玄道:「敌军数量在两万人左右,主将是左厢都指挥使任福。作战范围以江州以北的好水川为中心,方圆三十五里,目的是在野战中击溃龙卫军左厢主力。」
烈山之战,侯玄连续使用扰敌、偷袭、诱敌、欺诈、分兵等种种手段,集合全部法师天降大雪,再借助烈山的有利地形,用尽种种手段,才得以击溃捧rì军左厢三个军。这一次却是在野战中与龙卫军八个军,两万jīng锐交锋。面对如此庞大而冒险的计划,连孟非卿也慎重起来。以江州目前的兵力,倾巢而出与两万宋军正面对敌也胜负难料,何况全军出城野战,江州就成了一座空城。一旦宋军趁势攻城,前後夹击,星月湖大营再强,也不可能在无险可守的平原上抵御数万宋军。
关於计划的细节,众人一直讨论到深夜。程宗扬只听了一半,就早早离席。
宋军兵临城下,留给自己的时间并不多。战场上的事自然有孟老大他们cāo心,云苍峰还在客栈等候,自己不如专心去搞商战。
n0026.07(493) 铁壁相公
第七章
程宗扬与云苍峰一直商议到凌晨,云苍峰随即乘船离开江州,回建康筹措资金,安排输送粮食的渠道。
客栈与码头都在城西,相距不远。送别云苍峰,返回的路上,秦会之才说道:「长伯已经回来了。」
程宗扬道:「怎么样?找到那妖妇了吗?」
秦会之摇了摇头,「长伯刚到五原就遇到了对手,受了些伤。」
程宗扬心头一凛,「苏妲己还是西门庆?」
「奇怪就奇怪在这里。」秦会之道:「两个都不是。动手的是一个和尚。」
「和尚?」
「一个天竺僧人。」秦会之看了程宗扬一眼,「长伯说,他在一条僻巷偶然提到公子的名字,一个天竺僧人路过听到,突然暴起伤人。」
程宗扬怔了一会儿,自己什么时候变成了岳鸟人,仇家遍地都是?
天竺僧人……难道是阿姬曼?程宗扬心头一阵猛跳,连忙道:「知道那个天竺僧人的底细吗?」
「长伯受伤之後就匆忙返回,没有来得及仔细探查。好在他伤势没有大碍,只是经脉受创,休养几rì便好了。」说著秦会之从袖中拿出一封信,「这是家里人给公子的书信。」
程宗扬一头雾水,「谁的?」
秦会之笑道:「公子一看便知。」
程宗扬拿出信笺,打开一看,上面开头就写著:「芝娘敬上公子,愿公子万福吉祥。」
程宗扬笑道:「芝娘居然识字?」
「青楼女子,多才多艺。」秦会之道:「这笔字很看得过。」
程宗扬往下看去,芝娘写道:这封信是雁儿让奴家写的,小妞子想你得紧,多半是到了思chūn年纪。
程宗扬笑道:「芝娘真够促狭的,知道雁儿不识字,这样编排人家。」
再往下看,程宗扬禁不住大叫一声,「怎么又来了?」
信上写道:雁儿每rì缠著奴家,打听公子的事,这几rì仿著公子的模样做了只娃娃,形神颇似,只是想要公子的头发,却没处找去。
「死丫头,都是你搞的鬼,」程宗扬嘀咕道:「这只巫毒娃娃,指不定又害谁了呢。」
芝娘的信写得很长,絮絮说了宅中的rì子。拉芝修黎每rì默默念诵经文,她没了舌头,无法交谈,说话也听不懂,不过吃睡如常,不难伺候。柳翠烟有了三个月的身孕,来年六月就要生产,吴家叔叔整rì乐得合不拢嘴。小婢鹂儿与护院的小沈这些rì子眉来眼去,似乎颇有情意,等自己回来,不如便指定了两人的婚事。易家叔叔jīng神好了许多,找了两个退伍的老兵帮忙,听说临江楼已经建了两层。另外芸娘和丽娘悄悄来过岛上几次,没见到公子,怅然而还。
芝娘的文字摇曳生姿,让程宗扬看得不住大笑。一路回到客栈,程宗扬才收起信笺,只见秋少君抱著剑坐在檐下,一脸无聊的样子。
程宗扬稀奇地问道:「大半夜不睡觉,你怎么在这儿坐著?」
秋少君站起来,拍了拍衣袍上的灰尘,「外面有人窥伺。」
「越来越热闹了,窥伺的是谁?」
「是个佣兵。戴著眼罩,只有一只左眼。」秋少君道:「我跟著他到了那边的楼里,他进了房间,我就回来了。」
程宗扬朝他指的方向看去,水香楼赫然在目。八成是那个佣兵去piáojì,秋少君不好意思追到别人床上。
「既然有了特徵就好办了,明天让萧五去查。看看是哪条道上的朋友,对我们这么感兴趣。」
程宗扬对窥伺者并不担心,此时的江州城星月湖七骏齐聚,自己左右还有秦会之和秋少君,再加上一两千好手,就算是道门六宗的宗主,十方丛林的方丈,龙宸的座主,黑魔海的天王,到了江州是龙也得盘著,是虎也得卧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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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sè微亮,程宗扬被一缕发丝弄醒。客栈本来给他留的有房间,不过程宗扬夜间都是溜过去抱著小紫睡觉。但昨晚回来的太晚,小紫已经睡著,程宗扬便在自己的房间睡了。不料一睁眼,死丫头像猫咪一样蜷著身躺在自己胸口,睡得正香。
程宗扬「呼呼」吹了几口气,小紫闭著眼道:「肉垫子,不要吵。」
「喂,你好歹帮我换个姿势吧?」程宗扬抱怨道:「我胳膊都快抽筋了。」
小紫轻巧地翻了个身,柔软的身体隔著衣物,传来**的滑腻感。她不满地嘟起嘴,「让你抱著还不好啊?」
「当然很好了,可你不能让我胳膊一直举著吧?死丫头,赶紧把我的穴道解开,哎哟!真抽筋了啊……」
「大笨瓜。」
程宗扬放下手臂,坏笑道:「死丫头,让我捏捏你的小屁股……哎呀!」程宗扬甩著扎破的手指,叫道:「这是什么?」
床上放著一只「嗒嗒」作响的东西,那堆零件用一个古怪的方式重新组合起来,条轮盒将发条的弹xìng势能转为机械能,带动传动轮系。擒纵机构将传来的机械能稳定而且有规律地传给振动机构,然後牵动指针。不知道死丫头怎么做的,本来做圆周运动的指针变成直线式往复运动,只见一堆乱糟糟的零件上,被一根尖针代替的指针昂然抬起,以一秒一次的频率前後移动,就像一个耀武扬威的骑士。
「干!这还是那只闹钟吗?」
「那种的一点都不好玩。」小紫在零件中拨了一下,指针方向一变,居然开始做曲线运动。
「哈,还有吗?」
小紫又拨了一下,那堆零件居然在床上晃晃悠悠地自己转起圈子来。
死丫头这一手真让自己佩服得五体投地。她全靠自己摸索,几天时间不仅完全弄清了闹钟的工作原理和结构,还把它重新改造一遍。小狐狸要看到,还不羞死?
「死丫头,真有你的。你让梦娘画图,是不是想自己做一个?」程宗扬啧啧赞叹道:「不愧是表贩子的女儿啊,很有天分嘛。」
「讨厌!扎他。」
那堆零件「嗒嗒」作响地转过来,用尖针去扎程宗扬的手臂。
程宗扬笑道:「我错了我错了。喂,你看到梦娘画的图了吗?简直和印上去的一样!你猜她失去记忆以前,会不会是作画的?」
小紫不以为意地说道:「让她画一个就知道了。」
程宗扬看著那堆零件,开玩笑道:「死丫头,你这么聪明,说不定还能做出来一个机器的武林高手当保镖呢。」
小紫眨了眨眼睛,然後露出一丝笑意,「真的呢。」
程宗扬只是开玩笑,说过就忘,拥住她的肩膀道:「身体好点没有?对了,秋小子来了,你的伤虽然说只有施术的才能解,但让他看一下也不坏吧?」
「嘘——」小紫竖起手指嘘了一声,一边好看地拧起眉头。
「哇,你真要做能冒充武林高手的机器人啊?」程宗扬道:「单是人工智能就能难死你。」
「这有什么难的?」小紫一点都不在意,「杀个人,把他的魂魄束在里面就可以了。」
程宗扬连忙道:「你可别乱来啊!为了做个玩具胡乱杀人,太过分了吧!」
「那有什么?」小紫撇了撇小嘴,「打起仗来,死人还不好找?」
「那也不行!我jǐng告你啊,绝对不许干这种事!」
「大笨瓜。」小紫扬声道:「阿梦,把图拿来。」
梦娘捧著一叠画纸进来,上面绘著按比例放大的各种零件。她画的虽然很jīng细,但笔触细腻柔润,与其说是结构图,更像是实物写生。
小紫对著那些图纸陷入沉思。梦娘静静站在一旁,眼神空蒙,她虽然容貌端庄农艳,身姿宛如一株婀娜多姿的七宝花树,但那一刻给自己的感觉,就像一具失去灵魂的躯壳。
程宗扬忍不住朝她作了个鬼脸,梦娘美眸微微生出光彩,朝他嫣然一笑。程宗扬悄悄朝她勾了勾手指,那个美妇像个听话的孩童一样乖乖跟他走到外面的厢房。
「这个给你吃。」程宗扬摘下一根香蕉,递给梦娘。
这些香蕉是萧家田庄贡送的,刚从宁州送来,萧遥逸一根没留,全部送到客栈,给紫姑娘品尝。
梦娘好奇地看了片刻,然後拿起来咬了一口,接著皱起眉头。
程宗扬笑道:「这个要剥皮才能吃,来,我给你剥。」
程宗扬剥掉香蕉皮,本来想递给梦娘,但看到她美艳的面孔,不由心头微微一动,拿著香蕉,放到她嘴边,说道:「来尝尝。」
梦娘扬起玉颈,张开红唇,轻轻咬了一口。刚才满口生涩,这时剥去蕉皮,露出里面白sè的蕉身,一口咬下,齿舌生香。
程宗扬小声道:「味道不一样了吧?」
梦娘点了点头,唇角露出甜美的笑意。
「再尝一口。」
梦娘依言又咬了一口,看得出她很喜欢香蕉的味道,唇角笑意更浓。
「这回不要咬了,我们换种吃法,」程宗扬柔声道:「你把它含在嘴里,慢慢舔。」
梦娘听话的张开口,娇美的朱唇含住白sè的蕉身,用舌尖轻轻舔舐,一边抬起如水美目,望著主人,露出无邪的喜悦。
程宗扬拿著香蕉,慢慢送入梦娘口腔,梦娘果然没有用牙齿,她微微扬著雪白的颈子,红艳而丰润的唇瓣张成浑圆的形状,被程宗扬拿著香蕉塞在口中。
「真乖。」程宗扬又让她吃了一口,作为奖励,然後引诱道:「还想不想再吃?」
梦娘含著香蕉点了点头。
「阿梦,」小紫的声音懒洋洋传来,「你这个小傻瓜,别让那个大笨瓜占你的便宜哦。」
程宗扬在梦娘rǔ上用力捏了一把,然後飞快地拔出手掌,嚷道:「别胡说!梦娘没吃过香蕉,我正教她怎么吃呢。小人之心啊你!」
「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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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十二rì,进入江州境内的李士彬军继续进发。十三rì晨,遭遇敌寇袭击,宋军列阵迎击,敌寇大溃。十四rì,敌寇袭营,宋军出击获胜。十五rì,宋军克陇原村。十六rì,破金明。四rì内,宋军连战连胜,直抵江州城下。
金明是江州城东南一个村寨,距离江州城只有十五里,修筑有寨墙濠沟。早在宋军抵达前,村中居民就已奔走一空,只有一帮敌寇占据寨墙防守。宋军用了半rì时间便攻克寨墙,驱走敌寇,然後立即掘土垒城设立金明寨,作为宋军进攻江州的基地。
李士彬稳扎稳打的举措令敌寇如芒在背,当夜便有敌寇夜袭偷营,但铁壁相公早有准备,一番交战之後,敌寇仓皇逃去。
接下来几rì,宋军源源不断地越过烈山,捧rì军陆续开入金明寨,龙卫军则调头北上,在江州城北设置营盘,形成夹击之势。
面对宋军缓慢却无懈可击的严密行动,盘据在江州的敌寇露出乌合之众的本来面目,进退杂乱无章,举止张皇失措,几次偷袭都没有占到半点便宜。宋军实际斩获虽然不多,但刘平兵败带来的yīn影已经一扫而空,认为敌寇也不过如此。
连rì来,集结在金明寨的宋军已经有六个军,包括捧rì军右厢的四个军和左厢的两个军。捧rì军左厢都指挥使刘平兵败身死,剩余的七个军由第一军指挥使曹琮暂领,实际任命要等朝廷下达的诏令。至於烈山之役的溃兵,则在金明寨以东另置一营,进行收容。
这时黄德和状告刘平投敌的消息还没有传来,烈山之役投入战斗的一共有三个军,陆续逃生的溃兵超过两千人,其中高级将领只剩下军都指挥使王信和都虞侯种世衡。十余位营指挥使战死,只有骁骑营指挥使郭逵因为大雪与主力失散,跋涉数rì後幸免於难。在重新编制之前,这些溃兵不会再投入战场,所承担的工作也仅限於伐木运粮、修筑城寨之类的力役。
江州地处平原,天气晴朗时候,十余里外的城池已经隐约在望。对於江州城的规模,捧rì军右厢的将领多少有些轻视。宋军重兵云集,以十万之众,攻击一座数千人防守的州城,并费不了多少力气。当听到斥侯报告江州依江而建,居然没有挖掘护城河,反而费大力气在城前树立六座孤立的堡垒,众人都觉得对手不过是一群匪寇而已。
李士彬注视著远方的江州城,良久道:「备马!」
一名亲兵牵来战马,然後俯身趴在地上。李士彬踩著亲兵的背脊跨上坐骑,打马朝江州城奔去。旁边的将领见状纷纷跟上,一行十余名将领带著百余名亲兵疾驰而去。
刘宜孙直起腰,望著那群骑兵烟尘滚滚从寨前驰过,不禁露出忧sè。数rì前的烈山之战他仍然记忆犹新,这支队伍里,捧rì军右厢四个军的军指挥使、都虞侯都在其中,一旦遭遇敌寇,只怕没有人能够生还。
张亢似乎看出他的想法,冷冷嗤笑一声,说道:「铁壁相公xìng情豪强,治军严酷,那些将军们就是明知危险,又怎么敢劝谏?况且他们连战连胜,正是士气高昂的时候。哪里吃过苦头?」
说话间,一名小校叫道:「刘宜孙!」
刘宜孙放下橛头,「在!」
「张亢!」
「在。」
「立即去大帐听令!」
刘宜孙与张亢抹去手上的泥土,赶往大帐。
「这几rì归队的散兵也有四五百人。」王信在突围时也受了伤,这时袒著上身,一名亲兵在他肩膀上抹著药酒,说道:「这些军士来自各都,有些一两人,有些五六人,互不统属。数来你们两人的属下还算完整,暂时都由你们指挥。」
从指挥一百名士卒的步兵都头一跃成为负责一个营的指挥,刘宜孙心里却没有半点喜悦。他与张亢对视一眼,然後道:「遵令。」
王信披上衣服,然後起身跺了跺脚,叹了口气道:「有铁壁相公在前面,一时半会儿咱们也什么仗可打,你们就带人去伐木吧。」
「是。」
王信没有再说什么,只点了点头,便让他们离开。
江州城外一马平川,战马一刻钟便赶至城下。李士彬在里许外勒住坐骑,然後打量著城门前那六座堡垒。
堡垒浑然一体的水泥表面让众将都疑惑不解,有人道:「莫非是用整块大石刻成的?」
还有人道:「多半是用细泥、米浆勾出来的。」
「看起来不像太结实。」
李士彬看了片刻,然後挥了挥手。
後面一名亲兵打马上前,一直靠近到堡垒一百余步的距离,然後张弓搭上一支重箭,朝堡垒shè去。
弓弦还未松开,一道寒光忽然闪电般从堡垒上方shè下,将那名亲兵连人带马一并shè杀。
n0026.08(494) 粮战
第八章
李士彬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目光从堡垒到江州城门,再到城头的巨弩,一一看过,最後与堡垒上那名戴著金冠的少年对视一眼,才策马返回金明寨。
萧遥逸握著弓,悻悻道:「这家伙跑得倒快。再等一会儿就不用那个什么斩首行动了,我们兄弟出手,直接把捧rì军右厢的将领一网打尽。」
程宗扬用单筒望远镜盯著李士彬的背影,一边道:「谁让你把城门关上的?那门开一次起码得半个时辰,等你追出去,铁壁相公回营连汤都喝完了。」然後又道:「他们怎么还不攻城呢?」
「可能是他们来了才发现这周围没木头吧。」萧遥逸道:「攻城用的巢车、云梯、冲车、轒轀都要用木头。但这周围几十里的大树都被我砍光了,他们想要大木,还得从烈山运来。至少要七八天工夫,才能准备齐全。」
程宗扬放下望远镜,「看来铁壁相公等不到攻城的时候了。」
萧遥逸靠在城堞上道:「那个独眼龙找到了吗?」
「没有。」程宗扬道:「老臧和老杜把城里的雇佣兵都过了一遍,找到十来个独眼的,但查下来都不是。一种可能是那个独眼是假扮的。」
「还有呢?」
「他躲在某个我们不知道的地方。」
「看来是假扮的了。」萧遥逸对江州了如指掌,根本不信有人能在江州城内瞒过自己的视线,直接排除了这个可能,说道:「在我的城里装神弄鬼,也太不把我这个江州刺史放在眼里了吧?」
「不过秋小子也说,那个人似乎没什么恶意。」
萧遥逸摸了摸面颊,「秦会之是黑魔海殇侯一支,现在又来个太乙真宗,再加上隔山观虎的谢小子。本来以为这一仗是我们和贾师宪打,现在可越来越热闹了,我这个江州刺史面上有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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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明寨宋军大营,捧rì军右厢诸将齐聚帐中。
部将郑雄大咧咧道:「老办法,先用巢车压制城上的大弩,再用轒轀车靠近城门,放火烧。这样的小城,我看连云梯都不用使,就能把城门烧开!」
一名将领道:「江州只有南北两个门,要攻城,南门首当其冲。不如我军佯攻南门,等贼寇都赶来守城,让龙卫军用云梯攻东面的城墙。」
「大好的功劳,凭什么让龙卫军白白拿去?」另一名将领道:「依我看,巢车、轒轀、云梯全用上!等石帅主力赶来,出动七八个军同时攻城,踩也把那些贼寇都踩死了。」
「江州虽然不是大城,但墙高城坚,不是那么好打的。」说话的是右厢第七军指挥使周美。他是士卒出身,由小兵积功升至军指挥使,在军中声名显赫。
「江州城高四丈,比寻常的云梯高了一丈,」右厢第一军指挥使马怀德道:「用云梯不如用攻城塔。虽然费工了些,但兄弟们的xìng命要紧。」
「如果主攻南门,那些堡垒倒是麻烦。」有人提出顾虑。
郑雄哂道:「几座孤堡有什么用处?」
周美道:「城下没有护城河,多半有地道与堡垒相连。」
「那也无妨,几座巢车架上床子弩,便把它打垮了。」
众人争持不休,旁边两名将领却一言不发,他们两个来自捧rì左厢军,是刘平的属下。左厢主力未至,主将就战败身死,让两人都憋了一口气。
李士彬沉默移时,这时才开口道:「诸军用心戒备,今晚敌寇必来袭营。散了吧。」
入夜,金明寨东西两处同时起火,早有戒备的捧rì军迅速迎战,凭借寨墙将敌寇抵御在寨外。众将都披甲带刃,随主将观战。己方守御得井然有序,敌寇纷纷败退,眼看又是一场胜仗,几名将领异口同声说道:「果然不出将军所料!」
「铁壁相公,名不虚传!」
李士彬冷哼一声,「这点伎俩也敢来献丑!郎职营出击!」
数十名军士从寨墙後一跃而出,朝敌寇杀去。这些军士都有著武义郎、秉义郎、忠翊郎、承节郎之类的职衔,属於低级武官,身手不凡,李士彬为了应付敌寇的偷袭,才专设此营,人数虽然不多,战斗力却极强。被这股生力军一冲,敌寇立即溃散,有一小股敌寇被宋军追及。眼看无法脱身,那些敌寇跪地求饶,临阵投降了宋军。
「果然是乌合之众。」几名将领笑道:「大人一出,敌寇望风而降。」
「这点降兵算什么?当年我随大人在边军,蛮兵投降的数以万计!」
「一旦攻下江州,左厢都指挥使这个位置跑不了是大人的。」
周美皱了皱眉,这位都监大人虽然作战豪勇,为人却刚愎骄纵,数rì来连战连胜,只怕已经忘了刘平军在烈山的惨败。
李士彬对投降的敌寇并不在意,只下令审讯,查出与星月湖那些悍匪无关,只是被裹挟的民众,便编入营中作苦力,随即忘在脑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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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州城内,石之隼正与程宗扬交谈。
「筠州的商家手里倒有些余粮,不过如今正值腊月,青chūn不接时节,价钱比前两个月涨了许多。」他派往筠州的手下已经回来,带回筠州两家粮商的口信。
「多少?」
「每石三百五十铜铢。一千石以上还能再便宜些。」
这个价钱比孟非卿购买时涨了三成,不过还在自己承受范围之内。
紧接著石之隼又说道:「如果数量超过一千石,他们可以运输到公子指定的地方,每百里只用加十个铜铢。」
程宗扬jīng神一振,这倒是个好消息,本来他最头痛就是运输。买来大批粮食全放在云家的布行,难以储存不说,一旦宋军缺粮,说不定会直接军管,自己的大笔钱铢就白白打了水漂。
「看来我要亲自跑一趟了。」
石之隼慷慨道:「我派人随公子一道去。不过现在路上都是宋军,去筠州就得绕路了。」
程宗扬迅速盘算了一下,以筠州为据点,收购现粮,再转运到其他地方,那么最近的选择,就是沅水的水路。看来自己需要在沅水沿岸找一个不引注目的码头。
「多谢石兄。」程宗扬由衷道:「石兄这次可帮了我大忙。」
石之隼笑道:「多个朋友多条路,说不定程兄改天就有生意照顾我们雪隼团呢。」
「这个好说!有生意肯定是咱们雪隼团的!」
程宗扬送石之隼离开,一回头,看到秋少君立在门侧,饶有兴致地望著石之隼的背影。
「那人是谁?」
「雪隼佣兵团副团长,石之隼。」程宗扬笑道:「敖润和冯大,法的老板。」
「佣兵团的团长,怎么天天在房顶窥伺呢?」
程宗扬心头一震,「你没看错吧?」
「我守了三个晚上,他的气息我不会认错。」秋少君道:「你今天一大早就去了城上,昨晚还有个好玩的,没来得及告诉你。」
窥伺的人居然会是石之隼,著实出乎自己的意料,程宗扬压下心惊肉跳的感觉,问道:「什么事?」
「昨晚石团长又来了,正好还有人来凑热闹,用弩机对准紫姑娘的窗户。还是石团长出手,赶走了那人。」
「那人是谁?」
「我跟他又不熟,怎么会认识?好像石团长认得他,两人交手前还说了几句话。」
程宗扬心头翻翻滚滚,想著城内的两千佣兵,一旦这些雇佣兵反水,江州城立刻完蛋。如果自己抢先翻脸,一千多星月湖军士与两千雇佣兵被宋军围著,在城内大战,还不如立刻弃了江州,逃往宁州,利用大江的天险抵御宋军。
秋少君忽然压低声音,「对了,你那么晚怎么还在紫姑娘房里?」
程宗扬一阵尴尬,自己昨晚和小紫逗笑,虽然没有干什么出格的事,但窗户外面几个大男人盯著,那感觉不是一般的难受。
程宗扬板起脸,「你要对睡觉没兴趣,以後就在前院的房顶蹲著吹风,少来这边听墙角。」
「哇!你以为我是什么人啊!」秋少君恼道:「你说的话听著就让人脸红,我才不要听呢!」
秋少君话音刚落,温度徒然下降,空气中几乎能结出冰霜来。秋少君与程宗扬面面相觑,然後勉强道:「好啦好啦,我往后进后院就塞著耳朵。不过你也不要说摸女人屁股什么的,人家还是处男呢。」
「干!你都二十了还是处男,不觉得丢脸吗?我说摸梦娘屁股,其实根本就没摸到……不跟你说了!快滚!」
「好吧好吧,我滚了。」秋少君气道:「往後再有人趴到你窗户外面我也不管了。哼!我是来保护月姑娘的,不是来给你看门的!」
「谁昨天去军营,活活被月丫头赶出来?你还有脸说!」
「我哪儿知道一提到你的名字她就翻脸啊?我後来说师哥,她也不信我了,都是你害的!」
「那你滚到军营去给她看帐篷吧。」
秋少君重重摔上门,在房里叫道:「月姑娘不在!」
「我差点儿忘了,月丫头去好水川看地形去了。虫小子,你不是很能跑吗?跟著她马屁股去啊。」
程宗扬等了一会儿,然後道:「喂,虫小子,你不会哭了吧?」
忽然一阵气劲交击声在房内响起,接著秋少君声音响起,「yīn阳未变,无光无象!恢漠太虚,无形无名!」已经用上了先天五太的太易第一。
片刻後一条人影破门而出,手提长剑,耸身跃上屋脊。程宗扬听到声音已经戒备,见状两手在腰後一抹,双刀脱鞘而出,衔尾追去。
那人背後彷佛长了眼睛,身形左右一晃,避开双刀的刀锋,接著头也不回地一剑挑出,将程宗扬的攻势尽数封死。招术狠辣,看不出是哪个门派的。
程宗扬双刀交错攻出,在屋脊上与那人连交数招,秋少君这时从房内出来,忽然道:「让他走吧。」
程宗扬攻势一缓,那人从刀影中脱出,接著飞身跃起,在房舍上几个起落便消失不见。
「他是林师哥的门人,追了我一路。」秋少君解释道。
他话虽然没说完,程宗扬已经明白了,秋少君在龙池与林之澜的见面极不愉快,以至於林之澜派人来追杀这名小师弟。但中间的原委秋少君不肯多说,程宗扬也不好细问。
程宗扬收起刀,「吃饭吧。你小子很走运嘛,今晚全是素菜。」
秋少君眉开眼笑,「我就说素菜是最好的,又好吃又养生,你看我皮肤这么好,都是因为吃素菜。」
「所以才吃出来个大脑门?你那里面装的都是菜帮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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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著捧rì军主将夏用和临近战场,宋军开始在金明寨旁另设新寨,作为大军的营地,两者相隔只有一里,呈犄角之势,相互呼应。
江州平原土地松软,设立城寨并不困难,但苦於周围缺乏树木,都是些不堪使用的灌木和小树苗,修葺寨墙,建造攻城器械的木材都需要从远在百里之外的烈山运来,耗费了大量人力,进度缓慢。
从天亮一直干到伸手看不清五指,劳作一天的军士们才得以休息。军中的规矩,入夜後不许任何人交谈,以防出现营啸。士兵在临阵时jīng神压力极大,往往因为一个士兵的叫喊就酿成大乱。
宋国兴起时进攻筠州之战,曾经遭遇过类似局面,当时筠州重兵云集,数万大军连营数里,宋军连觉都不敢睡,所有军士严阵以待。结果天亮时发现,敌营只剩下一个面无人sè的老者,自称是筠州军的主将。原来筠州军半夜发生营啸,数万军队一夜之间跑得乾乾净净。因此宋军大军出动,对此防范极严。
敌寇劫营失败後,一连三rì没有动静。李士彬本来预料敌寇会有一次出动主力的偷袭,他面上虽然对江州的贼寇不屑一顾,但星月湖余孽和刘平战败这两件事使李士彬jǐng惕万分,接连几rì都是披著甲胄入睡,随时防备敌寇袭营。
几rì下来,众将都有些懈怠,李士彬也觉得自己是不是有些小题大作,毕竟金明寨有六个军的重兵,龙卫军左厢都指挥使任福的大营也离此不甚远。一旦敌寇倾巢来攻,这边火起,那边龙卫军便能攻破江州城。
李士彬叫来亲兵,除去甲胄,躺在行车床上思量,巢车、攻城塔之类的器械虽然还在建造,但这几rì营中已经建好几台冲车和数架云梯。或者明rì先投入一个军,试探敌寇守城的强弱。至於部队,就调左厢的第二军好了。
睡到半夜时分,一阵嘈杂的响声传来,李士彬霍然张开双目,披上衣物急步走出营帐。外面火光大作,叫嚷声不断传来。
李士彬厉声道:「出了何事?」
这位铁壁相公治军严酷,几名亲兵面面相觑,没有人知道底细,一时间也没有人敢作声。
李士彬正要发怒,一名满脸烟灰的士兵跑来,「禀大人!营中失火,存放木材的木料场烧了起来。」
看来明rì攻城的计划要延後了,从烈山伐来的木头都在木料场,一旦被大火烧完,又要重新从烈山运来。李士彬心头一阵烦闷,「传令各军!没有调令,无故行走者,一律处斩!看管木料场的是哪个营?告诉他们!木料场烧掉一成,便处死一成的军士。烧掉五成,半数处决。全部烧完,让营指挥使自己把脑袋挂在辕门上!」
几名亲兵应道:「是!」说著分头往各军传令。
李士彬转身准备回营帐,忽然间停下脚步,扭过头死死盯著大火升腾的木料场。木料场一向是防火重地,怎么会突然间烧起来?而且看火头,不止一个地方在烧,会烧成这样子,只可能是敌寇的jiān细混入营中。如果说jiān细的目标是木料场,但攻城器械的建造刚刚开始,这时要烧木料场,不如等到巢车或者攻城塔建成,那时放起火来才事半功倍。那么敌寇此时放火,目的何在?
李士彬高声道:「来人!备马!」
话一出口,李士彬才想起身边几名亲兵都分头传令,只剩下那名跑来报信的军士。
好在那军士十分知趣,一听到都监大人发话,立刻奔到营後,牵了马来,一弯腰趴在地上,学著亲兵的样子用背脊当作都监大人的上马石。
李士彬对这个军士十分满意,一边上马,一边说道:「你是那个都的?叫什么?可愿意到我身边作亲兵么?」
「不敢。」那军士道:「小的姓秦,草字会之。」
李士彬失笑道:「你一个小小军士还有字?」
说著李士彬往鞍上一跨,刚迈腿身体就往旁边一歪,连人带鞍掉在地上。李士彬身手豪健,本来也摔不住,可马镫套在脚上,一时无法挣开,再加上那军士正撑起身托他上马,这下倒摔了个结实。
李士彬定睛一看,才发现马鞍的肚带不知何时被人割断,一使力,整套马鞍都掉落下来,成了一匹空鞍马。李士彬怒道:「这是怎么回事!看马的是谁!如此漫不经心!立刻斩首示众!」
秦会之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膝上的泥土,笑道:「都监大人虽是好马之人,却不知此马,眼下有泪槽,额上有白点,名为的卢,骑则妨主。」
李士彬一手撑著地面,看著这个不起眼的小兵身体一挺,虽然满脸烟灰,却流露出潇洒自若的气度,不由脸上变sè,失声道:「你是谁?」
「盘江程公子门下,秦会之。」秦会之道:「敝人花了数rì工夫才接近大人,此间辛苦一言难尽。」
李士彬额角青筋绷起,「你是星月湖的余孽?」
「秦某与大人素无怨仇,不过家主有命,自当奉行。」秦会之笑道:「铁壁相公秉xìng刚强,才有此败。若非大人治军严酷,岂会落得孤家寡人?黄泉路远,奈何水深,大人此去,一路小心。」
说著秦会之抬起手掌,一掌挥出,拂在李士彬额头上,掌下随即发出骨骼碎裂的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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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士彬身死,宋军满军皆惊,不少人吵嚷著要立刻退兵,与厢都指挥使石元孙合兵一处,待主将夏用和抵达再作定夺。不行就毁掉金明寨,退到烈山。更有人提出,立即联络龙卫军左厢都指挥使任福,双方合力攻城。都监在营中横死,属下个个都有罪,除非打下江州,才能保住xìng命。
危急关头,周美力排众议,下令全军在金明寨固守,严防敌寇趁乱袭营,并请来左厢第五军指挥使郭志高,第九军指挥使张节,以及王信和种世衡。王、种二人是败军之将,李士彬将他们扔在後营,不加理睬。周美这时一并请来,商讨对策。
秦会之扮作降兵混入金明寨,用了两天时间摸清宋军的底细,然後一击得手。
不但成功刺杀捧rì军右厢都监铁壁相公李士彬,还火烧木料场,将宋军好不容易从烈山伐来的木材焚毁一空。宋军攻城器械尽失,想重新攻城,至少要六七天时间。
秦会之策划行刺这几天时间,程宗扬也没闲著。各处信息不断传来,云苍峰调动的第一笔钱铢已经秘密运至筠州的布行。晴州的鹏翼总社先与云六爷见过面,由鹏翼社出人,云氏出钱,借用洛阳一家商号的名义,与朱氏粮行签下契约,以每石三枚银铢的价格,拿到一百万石的现粮。
程宗扬原想至少掌握两百万石的粮食,但这样大手笔的采购,朱氏粮行已经生疑,第二笔一百万石的粮契一直没能签下来。接著鹏翼总社与陶弘敏联系,递上程宗扬的亲笔书信,愿用高息向陶氏钱庄借贷一笔巨款。陶弘敏接到书信,只笑著放到一边,现在还没有回音。
这样粮食的收购战还没有开始,自己已经用去十五万金铢,再算上仓储和运价,成本还要再升两成,如果四个月内没能高价出手,等新粮上市,自己就血本无归了。
石之隼大方地派出手下,给程宗扬引见筠州的粮商,程宗扬也不客气,直接点了敖润和冯源两个人的名字。石之隼有心让他换两个到过筠州的得力手下,但程宗扬把敖润和冯源夸得天上少有地上无,让石之隼觉得自己再劝倒显得小气,只好听任他自己挑选。
雪隼佣兵团这次倾力助守江州,实在过於卖力,让程宗扬觉得心里不踏实,可薛延山与石之隼究竟打的什么主意,自己也捉摸不透。整个雪隼佣兵团中,自己能信的过的只有敖润和冯源两个人。眼下不是刨根问底的时候,让他们两个同行,既不得罪雪隼佣兵团,自己也放心一些。
除了敖润和冯源以外,另外两个随行的是祁远和秦会之。这两人一个是多年行商的老江湖,一个能文能武,做生意的事,一大半要著落到他们两人身上,当然是少不了的。至於最让程宗扬头痛的小紫,这次居然对筠州之行兴趣缺缺。程宗扬也怕她路上辛苦,保证七天内必定返回,然後抱著死丫头狠狠亲吻一番,这才离开。
程宗扬叮嘱萧五看好小紫,一方面免得有人来害她,更要紧的是别让她出去害人。萧五已经知道石之隼的底细,他重新安置的暗哨,又从臧修手里要了一个班,把俞子元调来,把客栈守得连只耗子都钻不进来。
临行时,秋少君正在厨房与那位星月湖出来的伙头兵为一道素菜的做法讨论得热火朝天。这小子是个十足的乐观主义者,昨天被月霜又赶出来一次,回来洗把脸,收拾一下心情,又屁颠屁颠的跑去挨骂。对於程宗扬的远行,他一点都不担心,只是向程宗扬要了钥匙,说准备带月霜去放烟花,融洽一下关系。
程宗扬很奇怪月霜凭什么跟他一道去搞放烟花这种暧昧的勾当?可秋小子一副信心十足的样子,似乎拿到钥匙,事情就已经全部搞定了。
至於两个营的军务,程宗扬都交给臧修、徐永、杜元胜和苏骁。这四名上尉随便拉出来一个都能独挡一面,把军务交给他们,比放在自己手里还让人放心。
原属萧遥逸的六营因为多数加入左武军,损失惨重,要补充的兵员远远超过其他各营。现在各营的补充目标都来自从民夫中挑选出来的三千jīng壮,不过自己对这两个营的补充另有想法,毕竟自己还缺一个直属营,只等建康接到自己的信,吴三桂和易彪赶到江州再实施了。
由於烈山的道路被宋军封锁,众人先乘船北行,避开宋军,再往东去筠州。
萧遥逸一直送到码头上,依依不舍地抱怨大伙没有在战前好好乐一场,一旦宋军开始攻城,想乐也抽不出工夫了。
程宗扬笑道:「你可看好城池,别让我回来看到你们被打得哭爹喊娘,把江州都丢了,那我的生意可惨了。」
萧遥逸道:「可惜你把秦会之带走了,不然等宋军主将的到来,秦兄再混进去把夏夜眼的脑袋一切,至少又给我们挣半月的时间。」
秦会之笑道:「李士彬刚愎酷厉,拿亲兵当上马石,不近人情,才被在下找到机会。换成夏用和,周围亲兵数百,哪里有在下靠近的时候。」
「怪不得程兄总叫你jiān臣兄呢,这么谦虚,果然是大伪必jiān的好材料。」萧遥逸笑道:「换作是我,万军丛中取上将首级,每天不吹上二十遍指定不过瘾,连走路都得横著。」
几人大笑作别,就此在江州码头分手,各自奔向自己的战场。
後记
对宋史有了解的朋友,看到三川口、好水川和金明寨,也许就已经知道宋军所面对的结局了。
三川口、好水川、定川寨三次战役,合称为陕西三大败。
当时正值北宋仁宗时期,如果翻开北宋的户籍册,会看到这样一串名字:包拯、范仲淹、文彦博、富弼、王安石、司马光、欧阳修、苏轼、张载、周敦颐、程颢、程颐、柳永、晏殊、黄庭坚、沈括、毕升……
然而最令宋仁宗不安的,莫过於这个名字:嵬名曩霄,李元昊。
1032年,二十三岁的宋仁宗赵祯已经在位十年。这年秋天,三十岁的李元昊继任世袭银州防御使,成为名义上的北宋边将。
八年後,李元昊张开雕弓,将羽箭shè过绵延的横山,目标是延州的金明寨。
金明寨的主人,担任都监的李士彬同属党项族,屡次击败西夏,被称为铁壁相公。李元昊先用反间计不成,又招降被拒,於是派兵诈降,潜入金明寨。李士彬为人严酷,当西夏军进攻时,士卒牵来劣马,并割断鞍带,导致李士彬落马被擒。
西夏军趁势进攻延州,只有几百士兵的知州范雍急调诸军救援。环庆副都部署刘平首先赶来,与石元孙合兵万余,在三川口遭遇十倍於己的西夏军队。刘平派大将郭遵、王信出击,击退西夏前锋。混战中,刘平颈、腿多处受伤,幸好大将卢政率弩兵shè退西夏军,救出刘平。要紧关头,後军都监黄德和率军逃跑,宋军溃散。刘平仗剑拦住千余士兵,边战边退,激战三rì,趁敌军稍退,在山中修建七重木寨固守,最终寨破被俘。
第二年,庆历元年,好水川之战爆发。宋将任福率军一万八千余人,追击小股敌军至好水川。途中宋军看到数百只用泥封裹的木盒,打开木盒,数百只白鸽振翅飞出,埋伏的西夏军铁骑四合,李元昊亲自在山岗上以大纛为号,指挥诸军围攻。
双方激战至午时,任福兵败被杀。好水川一战,宋军损失高级将领十五人,将校二百余人,军士六千余人,野战jīng锐遭受重创。
庆历二年,定川寨之战。大将葛怀敏被困定川寨,前军突围时被李元昊截断道路,葛怀敏以下十六名高级将领战死,军士损失九千余人。
对宋朝军事薄弱的抨击中,大多会指出「将从中御,以文御武,临阵授图」等等弊端。但1040、1041和1042年这三次大败,恰恰是由於主将轻敌冒进,不听从文官指挥,被西夏军以优势兵力击败。
四名将领中,石元孙是宋初名将石守信的孙子,葛怀敏是名将葛霸的儿子。任福曾经奇袭白豹城,是宋军名将。刘平则是进士出身,担任过监察御史,文武双全。
郭遵是宋军有名的悍将,刘平退兵时命他殿後。郭遵明知有死无生,仍独闯敌阵,无人能敌,西夏军用铁索拦截,被他用铁鞭、大槊尽数打断。最後坐骑被西夏军shè杀,步战身死。
另一名将领王信是武林大豪,曾带领门下弟子攻破匪寨,由此担任军职。三川口一战,他侥幸生还,後来成为仅次於狄青的名将。
黄德和逃跑後,诬告刘平通敌,被文彦博查明真相。宋朝已经废除酷刑,特意为他重新判定腰斩,悬首延州,以告祭亡灵。
宋朝以文人转武职的颇有一些,但除了采石矶一战大放异彩的虞允文以外,下场都不太好。与刘平同时的,还有一位由文转武的名将,张亢。他同样是进士出身,曾担任知州。从金明寨之战开始,三年间,北宋与西夏有过四次大战,宋军三次败北,唯一的大胜就来自於张亢。张亢虽然是正经的进士出身,但行事不拘一格,连军中的大老粗也称其粗鄙,因此屡屡被贬,郁郁而终。
陕西三大败,使宋军彻底打消野战击败西夏的念头,开始采取范仲淹的浅攻战术。直到徽宗时,童贯一举攻克四州,西夏败亡在际,然而靖康之战爆发,一切化为泡影。
往事越千年,曾经声名显赫的边陲重将已经被掩埋在历史的烟尘中。但许多人可能知道下面这件事:庆历二年的定川寨之战,范仲淹率兵救援,路过泾州,知州滕子京动用公款劳军,祭奠亡灵,结果报销时对不上帐,於是才有了「庆历四年chūn,滕子京谪守巴陵郡……」
谢谢大家耐著xìng子看完前面那一大段,下面说点轻松的,关於主角。
程宗扬并不是那种散发著王霸之气的人物,他更像一个平常人。有一点小小的野心,但更喜欢安逸。有时喜欢偷懒,有时候热血上头,也干一点冒险的事。他不是横行无忌的霸者,也不是个滥好人。对於便宜,抱著不沾白不沾的心态,但也有自己的原则。总之,他是一个平凡的人,像我们大多数人。
不平凡的是他来到另外一个时空。
有一种量子理论认为,每一次原子分裂,都有无穷多的可能xìng,构成与我们宇宙相似或者相异的平行宇宙。在无穷多的平行宇宙中,有无穷多的可能xìng。我们会在某一个宇宙中长生不死,获得超人的力量,目睹到英武的半人马,斩杀八歧大蛇,或者与秦王对饮,听李师师唱:「纤手破新橙,锦帷微温,兽香不断,相对坐吹笙……」
程的优点是有自知之明,自己可能比这个平行世界的人多一点现代的知识,但并不认为自己有能力去做他们的导师。我们很容易把知识当作智力,其实这是两码事。在智力水平上,我们与古人并没有什么区别,区别在於我们接触到的资讯。
老子五千言,一张报纸就能印完,但自从报纸诞生以来,也没有印出第二部道德经。所以程宗扬也不认为自己有能力,或者有必要去写道德经,与秦皇汉武争天下。他更多的是想享受生命。
他想有很多很多钱,但钱不是目的。他有很多朋友,但并不想成为领导者。他会为美sè而动心,但并不想生一大堆孩子。挣钱的目的不是为了守财,就像招jì的目的并非传宗接代一样。
当然程宗扬也不逃避责任,当秦会之说出:「猛虎依深山,愿得松柏长,客行依主人,愿得主人强」的时候,他意识到自己有责任去保护身边的人。
於是怀著挣更多的钱,在时空的漩涡中生存的梦想,他去了筠州。命运的蛛丝交织起来,又向未知的远处伸去。
n0027.01(495) 筠州
第二十七集
第一章
筠州位於宋国西南,在宋国的政治版图中并不醒目,然而江州之战爆发,使筠州成为西线军事运输的中枢,由临安运来的大批物资从沅水上岸,经陆路转运至筠州城南的仓库,再由民夫送往前线。
四百余里的路程和烈山的阻隔,使刘平军战败的消息对远在後方的筠州几乎没有影响,反而由於军资、人员汇集,市面愈显繁华,来自各地的输粮官、押运官、督军官不下数百人,一到午间,城中的酒肆便高朋满座,一片喧哗。
程宗扬凭栏而坐,对面是筠州布行的老板孙益轩,一个jīng干的中年人。
「接到云苍峰云三爷的吩咐,我用王团练的名义购了一处铺面,两rì前已经安排妥当。」孙益轩道:「有心人想查铺面的底细,有王团练的招牌也不好查下去。」
「这个人可靠吗?」
「王团练是筠州本地人,管著筠州的乡兵。胆子大,敢捞钱,这些年与我们打过不少交道。」孙益轩笑道:「只要有钱可捞,就靠得住。」
「筠州那两家粮铺怎么样?」
「两家粮铺的老板都是殷实商人,做的也是本分生意。宏升粮铺老板姓马,上月刚过的六十大寿,rì昌行的老板姓周,三十来岁,接掌粮行没几年。」
「他们手里有多少粮食?」
「宏升粮铺家底雄厚一些,每年进出都有几万石。rì昌行规模虽小,仓中五六千石总是有的。」孙益轩顿了一下说道:「没想到公子来这么快,三爷筹措的本金还要两天才能到。公子若是急用,先从小的布行调用一笔。」
程宗扬空著手来的筠州,「你的布行有多少本金?」
「本金的出息有两千银铢,柜上寄卖的有五千多。本来年关要结清的,料想公子要用,小的已经推到明年。」
程宗扬笑道:「那我也不客气,先拿六千银铢来用。」
孙益轩恭恭敬敬说道:「三爷已经交待,一切听凭公子吩咐。」
程宗扬喝了口茶,「我记得筠州离沅水有两三天路程?」
「两三天到不了,到沅水码头快则五六天,慢则七八天。」
自己从晴州到江州的时候,和臧修他们一道走过这段路,用了三天时间,换成运粮的队伍,一天走七八十里已经很快了。
「干活的人好招吗?」
孙益轩笑道:「往年这时候人都回家过年,最难招募,如今前线在打仗,每rì都有民夫往烈山去,回来时候有盘缠、口粮不足的,都聚在城外,每rì总有几千人。一天的工钱一二十钱便够了。」
程宗扬心里默算,如果从宏升粮铺和rì昌行购来一万石现粮,每石三百三十铜铢,加上到沅水四百里路程,每石添四十铜铢,合三百七十铜铢,时间要六天以上,再经水路运到仓储地,来回至少要半月。这样的效率实在太慢了。
秦会之道:「筠州附近似乎有条浮凌江?」
「秦爷倒熟知本地风土。」孙益轩道:「筠州在浮凌江上游,下游是宋国和昭南之间的蛮荒之地,称之为荆溪蛮。」
昭南是六朝之一,定都麟趾,由於地处蛮荒,一直蒙著一层神秘的面纱。浮凌江下游谷深林密,宋国曾在荆溪设立县治,但多年前早已废弃。
秦会之道:「不知是否能行船呢?」
孙益轩想了一下,「小的见过有荆溪的蛮人乘独木舟到城中交易。不过很少有人往浮凌江下游。」
程宗扬立刻道:「会之,你去看一下浮凌江的水路,如果能行船,把所有能买的船只都买下来。」
水路的运输效率远胜陆路,如果能在浮凌江下游找到仓储的地方,用来转运粮食便无後顾之忧了。
敖润道:「我跟老秦一道!」
「好!」程宗扬道:「冯大,法,一会儿老祁咱们一起去拜会宏升粮铺和rì昌行的两位老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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宏升粮铺马掌柜抱病在身,由他的管家出面接待。雪隼佣兵团已经派人先来接洽过,双方没费什么事就达成两千石的交易。按照约定的价格,一共是六千六百银铢,程宗扬痛快地拿出三千银铢,其余部分粮食入库後再行支付。
来到rì昌行,掌柜周铭业亲自出来见面,听到这位年轻的公子哥一下就要买两千石粮食,不禁有些意外。
「两千石,敝行也拿得出。」周铭业道:「不过年关将近,时间只怕仓促了些。」
祁远道:「周爷说的是,敝东家也知道贵行有为难处,只要周爷备好粮食,我们自行搬运就是。周爷放心,粮价一文也不敢短的。」
周铭业连忙道:「两位这就见外了。这样吧,每石粮食再去十文,三百二十铜铢。」
程宗扬笑道:「石团长早说周老板仁义,果然不假。那就再添五文,明天我遣人前来搬运。」
周铭业一口答应,然後亲自添了茶,笑道:「公子快人快语,周某佩服。只不知公子为何索购如此之急?」
这位周老板年轻几岁,果然耐不住xìng子,语言间试著打探自己的底细。程宗扬道:「不瞒周老板说,敝处急需粮食。周老板手里只要有粮,在下全都要了,价钱好商量!」
周铭业倾过身,「公子需要多少?」
程宗扬一笑,「多多益善。」
周铭业道:「难道公子要上万石粮食?」
程宗扬微笑道:「周老板若有万石粮食,三万五千银铢立刻奉上。」
周铭业脸上不动声sè,眼睛却微微一亮,过了会儿说道:「三万五千银铢,不是个小数目。不过如今正是青黄不接时节,过完年,粮价只怕还有波动。」
自己开出的价码比一般粮价已经高出五千银铢,rì昌行一年的利润也不过如此。周铭业这会儿只是讨价还价,程宗扬道:「只要尽快拿到粮食,价格再高一成也可以商量。」
周铭业沉吟片刻,然後放下茶杯,「不知程公子何时要货?」
「越快越好。」程宗扬道:「十rì之内最好。」
离开rì昌行,祁远忍不住道:「程头儿,这个价钱著实高了些。如果是现钱交易,一般要降半成,何况这么大的交易,三万银铢rì昌行也有得赚。」
「三枚银铢一石,rì昌行顶多把库存的粮食卖给我们五千石,留一千石粮食应急。多出这几成,周老板就会想尽办法从其他粮商手里调粮。他做粮食生意,尽有路子,总比我们自己去买划算吧?」程宗扬道:「这点钱用不著省,就让他们去赚好了。」
祁远想了一会儿也笑道:「他若真是十天之内卖我们一万石,看到後来的价钱,只怕连觉都睡不著。」
程宗扬一边看著筠州的街市,一边道:「铺面安排妥当,便挂出牌子,以每石四百铜铢向外收购,十天後涨到五百铜铢,先把筠州市面的余粮全部收尽,往後越涨越买。」
冯源在旁边道:「做生意我不懂,可买东西越便宜越好,干嘛要买贵的?」
程宗扬笑道:「所以这是做生意,不是买东西来自己用。有时占便宜,未必便好。」
冯源若有所思地琢磨了一会儿,「你这一说我倒想起来了。我祖师爷以前做过织机生意,也是吃了便宜好用的亏。」
「你们平山宗不是玩火法的吗?怎么还做织机的生意?」
「我祖师爷可是个人物。师父说,他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点子多如牛毛,江湖上有个绰号叫工程师。」
程宗扬脚下一晃,差点儿摔倒,「什么!?」
冯源讪讪道:「这名头确实不大响亮……我听著也觉得稀奇,有火法师、御法师、剑术师,还没听过工程师的。」
「接著说你那位祖师爷!」
程宗扬急切的声音倒让冯源怔了一下,挠了挠头道:「我没见过祖师爷,都是听师父说的。祖师爷说他是专搞什么……火箭的。程头儿,火箭你知道吧?」
程宗扬咽了口吐沫,「好像听说过。」
「就是弓箭上装个发火的器件。shè出去冒一股火。」冯源道:「祖师爷就是专干这个的,可惜生不逢时,一身本领都没用上。」
程宗扬心里怦怦直跳,冯源不懂,以为是这个时代那种燃火的弓箭,但听在自己耳中,涵义就完全不同了。火箭工程师?比岳鸟人那个表贩子起码高一百多个档次,可怎么没听说过这个神人呢?连平山宗都没什么名声。
「你刚才说那位祖师爷做过生意?」
冯源说道:「那时候祖师爷四十来岁吧,想出来个点子,自己做了架纺纱的织机。平常一张纺纱机只能出一根线,祖师爷做的这架织机一次就能出八根线,又快又好。祖师爷给它起了个名字,叫珍妮机。」
好嘛,珍妮机都出来了。程宗扬追问道:「他做出了珍妮机,然後呢?」
冯源有些尴尬地笑了两声,「祖师爷不知道怎么想的,带著织机去找官府,说自己做出来的东西,不许别人做。要申请什么……」
「专利!」
「对!然後官府打了他一顿板子,把他赶出来了。」
祁远笑道:「这顿板子挨得冤了。自己上门找打的。哪儿有自己做了就不许别人做的道理?」
「他做的没错的。只不过时候不合适。挨这顿板子也不算冤了。」程宗扬又问道:「後来呢?」
冯源道:「後来祖师爷就拿著织机去织坊卖。听说赚了点钱,新盖了房子,还讨了房老婆。」
程宗扬试探道:「你那位祖师爷没留下什么东西吗?」
「有啊!听师父说,祖师爷整天哪儿都不去,就窝在房里写东西,用的纸足有半人高。白天做织机,晚上就著油灯写,眼都快写瞎了。」
程宗扬压住激动的口气,「他写的东西在哪儿?」
「烧了。」
程宗扬差点儿跳起来,「烧了!」
「祖师爷刚没过两年太平rì子,就被人打上门来。」冯源咧了咧嘴,「根子还在织机上,纺织的行当分纺线和织布两块。纺线的活以前都是各家各户纺好,再卖到织坊织成布匹。祖师爷做的珍妮机就是纺线机。後来越做越好,一张机器一次能出几十根线,织坊有了这机器,自己纺线,自己织布,渐渐的各家各户的线就卖不动了。两年下来,总有几百户人家rì子过不下去,纺线的人家纠集了几百人,把各织坊的珍妮机都砸了,又找到祖师爷,把祖师爷痛打一顿,连房子也给烧了,一样东西都没救出来。」
祁远啧啧道:「这也太惨了。」
冯源倒想得开,「说实话,这事儿也怪不得人家。几百户的饭碗都被祖师爷砸了,能怪人家著急吗?後来祖师爷就洗手不干了,他眼睛不行了,年纪又大,改行收了两个徒弟,创立了我们平山宗。」
「你还有个师叔?」
「是啊。还没出师就疯了,整天说胡话,我小时候还见过,念叨什么验证量子空间的第十一个尾巴啥的。家里人把他接回去,後来就没听说了。」
「你师父还在吗?」
「死了十几年了。」冯源遗憾地说:「可惜门里就剩我一个人,今年也没办法给他们两位老人家上坟了。」
「……什么时候去上坟,叫上我。」程宗扬道:「我去给你祖师爷点柱香,烧几张纸。」
「这可谢谢你了。程头儿,祁老哥,」冯源道:「这些事你们可别往外面说啊,传出去对我们平山宗不好。虽然平山宗就剩我一个人,名声也要紧呢。」
祁远道:「这你就放心吧。不过你那位祖师爷运气可真够背的。」
程宗扬乾笑两声。自己一直後悔没学理工,一肚子的废柴英文屁用没有,这会儿听冯源一说,心里说不出是庆幸还是失望。别说自己一个该死的文科男,正经的火箭工程师来了也是白饶啊。现代工业体系是成系统的,牵涉到无数学科,单靠一个人想在毫无基础的情况下改变这个世界,完全是作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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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益轩安排的铺面并不大,前面是两间铺面,後面开了门,有个院子,两边是四大间充作仓库的厢房,里面有几间小房子,供人居住。地方虽然偏僻,出路倒宽畅。程宗扬前後看了看,觉得还算满意。
这时敖润也回来了,「江边有几艘船,都是打渔的小船,我问过渔夫,都说下游有礁石,除了蛮子的独木舟,没人能过得去。」
程宗扬大为失望,他本来想借用浮凌江运输,按老办法走陆路运到沅水,可要大费周章了。
「会之呢?」
「他跟一个来贩皮毛的蛮子攀谈上了。」敖润笑道:「看不出来,老秦文诌诌一个书生,居然通蛮语。」
死jiān臣在南荒待那么久,会蛮语一点都不稀奇。程宗扬道:「粮食我已经订下了,一共是四千石。」
敖润吓了一跳,「这么多?我瞧著咱们江州不缺粮啊。」
「不是给咱们买的,是给宋军准备的。」程宗扬笑道:「这四千石不够他们一天吃的。老四,後面的房子你看了吗?」
祁远道:「一共四大间,顶多能装五六千石。再多就要堆在院子里了。」
五六千石实在差得太远,看来仓储的事迫在眉睫了。程宗扬道:「先找些民夫搬过来再说。」
「成。」祁远答应一声,便出门去招揽民夫。
祁远刚走不久,秦会之背著几张皮毛回来。他这几张皮毛没白买,打听到的消息尤为详细。
「从浮凌江往下五十多里,江里便尽是礁石,只能容独木舟穿行。筠州曾在下面设过荆溪县,但几任知县都在江中触礁沉没,已经几十年没有人前去上任。
这些年连乡兵也不再过去,不知道县衙还在不在。」
「五十多里……」程宗扬想了一会儿。如果能通航的水路有五十多里,在岸旁找个地方储放也未尝不可。看来得找个时候亲自走了一趟了。
说完浮凌江的情形,秦会之拿出一卷纸,「这是城南常平仓的营造图。」
「好家伙,大白天你就去知州衙门作贼?」
宋国州府都设有官营的常平仓,丰籴歉粜,用来平抑粮价。战事一起,筠州的常平仓成为军仓,各地运来的粮食都储藏在仓中。秦会之把常平仓的营造图拿出来,居心不问可知。
「现在先不要动,等我们手里拿够粮食再说。」程宗扬笑道:「冯大,法,到时候就看你的了。」
冯源拍著胸膛道:「老程你尽管放一万个心!我冯大,法出手,保证仓里一粒米都剩不下!」
「不用急。这一趟先探探路,要替宋军消费粮食,等过完年再说。」
秦会之放下营造图纸,笑道:「今天是腊月二十六,这个年要在筠州过了。」
程宗扬心里哀叹,本来计划来一趟谈定生意,自己除夕当天赶回江州,与小紫一起过年,看来要食言了。不知道死丫头会不会发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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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远开出一天三十铜铢的价码,找来的几十名民夫分外卖力,两天时间,四千石粮食已经运得七七八八。第二天中午,孙老板传来消息,云氏筹措的款项已经运抵筠州。
程宗扬正发愁怎么付账,闻讯顿时jīng神一振,立刻带著人出城迎接。不过看到押送的那几个光头大汉,程宗扬心里一沉,接著打起十二万分的小心。
果然,负责押送这笔巨款的正是云家大小姐,云丹琉。那些神情凶恶的光头大汉与孙益轩交谈了一下,便押运著十余驮骡马进入筠州城门,至於云大小姐本人,一看到接款的程宗扬,就两眼放光——只不过是能杀人的寒光。
自己不过是在公平赌赛中凭实力赢了她一套内衣,至於这么深仇大恨吗?程宗扬心里嘀咕著,脸上堆起笑容,客气地说道:「原来是云大小姐,大小姐居然没有出海,改走陆路了?哈哈,大过年的,让大小姐跑一趟,辛苦辛苦。」
云丹琉终於按捺住xìng子,没有拔刀相向,只不过一脸傲慢地扬起下巴,只当他不存在。
这么大一笔款项交接,应该是双方主事人出面,云丹琉却摆出一副不合作的态度。正当程宗扬下不来台的时候,队伍後面一人上前一揖到底,恭敬地说道:「清浦见过公子。」
程宗扬松了口气,「原来是林兄!你怎么也来了?」
「听说公子在筠州,在下毛遂自荐,随大小姐一同来拜见公子。」
程宗扬略一思忖便明白过来,笑道:「这是云老哥的意思吧?」
林清浦笑道:「实是云六爷的意思。不过在下毛遂自荐也确有其事。」
程宗扬道:「我说呢,云老哥怎么舍得让影月宗的高足来筠州?」
双方寒暄几句,气氛略显融洽,这边秦会之也上前对著云丹琉一揖到底,恭谨地说道:「年节将近,劳烦大小姐亲自出行,还请恕罪。」
玄武湖一战,云丹琉曾与秦会之照过面,对这个斯文儒雅的文士印象颇深,虽然对姓程的下流败类不假辞sè,但对秦会之还看重几分,当下抱拳还礼,淡淡说了句:「不客气。」
这笔款项牵涉到几十万金铢,放到哪儿都是一笔巨款,安全起见,云家派出云丹琉亲自押送,无可厚非。只不过收款的是程宗扬,交接双方就有些尴尬了。
好在两位主事的虽然不大投缘,但程宗扬这边的秦会之、祁远都是能说会道之辈,敖润和冯源也是直肠子的热心人,再加上林清浦有意弥合,双方逐渐热络起来。
孙益轩是云家在筠州布的暗椿,不好公然出面,接洽之後,就先行离开,由程宗扬陪著众人一道入城。
筠州城比江州大了数倍,江州战事方殷,各地押运粮草、军械的司官都聚在城中,还不时能看到禁军的兵将在街头出没。云丹琉高挑的身材引来无数目光,但被她周围如狼似虎的恶汉一瞪,再嚣张的人也都打消了搭讪的念头。
忽然云丹琉轻轻「咦」了一声,勒住马匹,後面两位恶汉立刻围拢过来,护住大小姐。云丹琉道:「这时节怎么会有葡萄?」
路边放著两只藤条筐,里面盛著的葡萄已经卖去大半,售货的却是一个年轻的蛮人汉子,听到有人问讯,他便张开手,比了个五枚铜铢的价钱。
云丹琉跳下马,推开护卫的大汉,说道:「我问你,你这里有青葡萄吗?怎么卖的?」
她反覆问了几遍,那蛮人只固执地张开手,也不知他是论斤还是论串。
秦会之道:「他是荆溪蛮,听不懂这边的话。」说著他蹲下来,流利地说了一串蛮语。
那个荆溪蛮人有些意外地看了看秦会之,然後回答几句,拨开表层,从下面找了几串还长在藤上的青葡萄出来。
秦会之解释道:「他说他们那里有个山谷,一年四季都有葡萄。这些青的还没熟透,不好吃,不要钱。」
「你居然会蛮语?」云丹琉对他刮目相看,然後道:「给他两个银铢,筐里的青葡萄我都要了,要带著藤叶的。」
随从拿出银铢,那蛮族汉子却不肯接。秦会之道:「他们从未使过银铢,有散碎的铜铢,给他一些便是了。」
随从换了一串铜铢,那汉子仍不肯接。云丹琉有些不耐烦起来,「给他就是了。」
秦会之说了几句,把铜铢递过去,那蛮人汉子点了点头,拿起铜铢便走。云丹琉气得笑了起来,「这做的什么生意?抢钱么?」
「单买青葡萄他不肯要钱。买几串熟的,这些钱又太多了,我跟他说,这些葡萄我们全都要了。他便连筐都送给我们。」秦会之笑道:「借大小姐的光,大夥儿都能尝尝鲜。在下先谢过大小姐。」
云丹琉一笑,「你倒会办事。那好,把筐拿上,回去按人头分了,就当是我请你们吃的。」
程宗扬道:「原来大小姐喜欢吃酸的,连青葡萄都能入口,哈哈。」
云丹琉凤目扫来,火药味十足地爆了句粗口,「我爱吃什么,关你屁事!」
程宗扬错愕间,云丹琉已经吩咐手下,「把那些青葡萄都收好了,我要带回建康去。」
程宗扬邪恶地想道:这些青葡萄看著就倒牙,吃完还不酸死你!想著,他心里忽然没来由地突突跳了两下,她要带回建康?给谁吃呢?不会是给……吧?不可能!
程宗扬存了心事,无心再挑逗丫头,一行人匆匆来到店铺,交接钱款。那些大汉把马背上的樟木箱子取下来,在库房内整齐地排成一列。云丹琉点了点头,为首的大汉拔出长刀,撬开封死的箱盖。
耳边传来几声压抑的惊呼,映入眼廉的是一片黄澄澄的金光,成叠的金铢码在箱内,每箱两万枚,重量超过二百公斤,一共十箱,仅黄金的重量就有两吨。
寻常人家一年的衣食,也不过十几贯钱,这二十万枚金铢,合四亿铜铢,足够养活上万户人家。头一次见到这么钱,敖润和冯源都有点呼吸不畅,连程宗扬也觉得有点眼晕。
双方逐一清点数目,每交接一箱,都在交接的单据上按下指印。秦会之和祁远一道动手,仅清点数目就用去了两个时辰。云丹琉一直留在现场,监督双方的交接过程。当最後一枚金铢清点完毕,她拿过交接单,「啪」的拍上掌印,然後甩给程宗扬。
程宗扬决定不跟她一般见识,拿过单据,看到数目写的是「贰拾万」。程宗扬记得这是明代才推广的大写数字,不知道又是哪位先贤创造出来的。他在数目下签上名字,按好指印,交给林清浦。
秦会之满面chūn风地说道:「大夥一路跋山涉水,先找地方歇息。在下去筠州最好的酒楼包几桌席面,晚间一起乐乐!」
云丹琉板著脸道:「这地方待不得。走,我们回建康!」
她手下那些海盗汉子对女主人忠心耿耿,听到吩咐,也不顾路途劳累,当即牵了坐骑,返程回建康。
程宗扬对林清浦道:「走这么急,恐怕要在路上过年了。」
林清浦露出一丝苦笑,低声道:「云三爷的意思,本来想让大小姐在筠州过完年再回去。」
云苍峰的心思自己多少也能感觉一二,不过云丫头这脾气,自己实在是受不住。
「大小姐自己要走,我也不好拦,就是辛苦林兄了。」
林清浦笑道:「清浦来时,云六爷已经吩咐过,这几个月便留在筠州,听公子差遣。」
程宗扬喜出望外,「这可太好了!」
程宗扬在筠州,孟非卿在江州,云苍峰在建康,云家主事的六爷云秀峰在晴放,几方分居各处,单靠人传信或者飞鸽传书,交流极为不便。有这位影月宗高徒,他的水镜术就可以派上用场了。
程宗扬与林清浦有rì子未曾见面,因为灵飞镜的关系,双方交情非比寻常,程宗扬更是想拉拢他未曾得手,反而对林清浦平添了几分敬意。当下送走云丹琉一行,两人细谈了分别後的情形,程宗扬道:「我有些rì子没回建康,不知四爷云栖峰可好?」
「还好。四爷官职照做,前些rì子还升了一级。」
「我听云老哥说,广阳渠的事已经有了眉目?」
「尚书省的左民曹已经派员去广阳勘测,不出意外的话,一两年间就要动工了。」
程宗扬拉拉杂杂谈了一会儿,然後道:「这几rì天气凉了,不知瑶小姐身体可好?」
林清浦一怔,「瑶小姐?」
林清浦参与过临川王的事,算是云家的心腹,竟然连他也不知道云如瑶的存在,云家对这位小姐还真是讳莫如深。
程宗扬岔开话题,说起与云六爷的联络。林清浦道:「云六爷目下在晴州,临行前六爷吩咐,公子办妥筠州之事,便请联络。」
程宗扬一口答应,心里却不禁想起那个披著狐裘的少女。云丹琉买的那些能酸掉牙齿的青葡萄,不会是给她小姑姑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