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风水宝地
深秋时节,又下了几场秋雨,天气一日日凉下去。.
灰蒙蒙天空,蒙蒙细雨洒落,二辆牛车在田垄上行着,载有三人,后面跟有五个族兵。
叶青掀开帷窗看了眼,这些族兵见着叶看来,都是一下振作精神,因上阵见了血,身上甚至带着点杀气,使叶青相对满意。
这时族兵自远不及朝廷武卒,可放在这时已难得,更重要的是这些族兵对自己的恭谨态度,这就是忠心的起点。
叶家上下八百户,三千口,族人男女老幼千人,家生子和佃户有两千,这次袭击,虽事后护理得当,还是折损十分之一佃户,还有三十多个族人,这比率不至于伤了元气,却还是不小损失。
当然折损中仅有小半死亡,更多负伤致残干不了重活,下不了地,就形成了家里负担。
本按家中规矩,给予一定抚恤,以后就不管了。
可叶青亲自考察了情况,并不虚以“慰问”而是根据伤残程度和能力,安排了酒坊工作、商事职位,甚至看守门卫,只等着愈后就可上任,这自获得了感恩,负伤家庭的归心。
当叶青在族会上郑重建议,将有功之士,按役表现奖赏提拔,叶子凡就知道,就算自己反对父亲的夜祠约定,也再无可能阻挡叶青。
“位居解元,手段了得,家族大权转移已是必然,可叹我之前还有着种种想法……”掌着族内大权二十年,临着是这样结局,心里难免惆怅失落。
但既清楚不可挽回,叶子凡就不再迟疑,宣布将族内最精锐的三十个乡兵拨给了叶青,私兵里包括此次表现出色的子弟,这就是名正言顺的培植羽翼,已是对叶青的最大支持。
叶青凝望着外面潇潇风雨,许久才想着:“虽人少,用作种子足够了,可以着手作些准备。”
“小武经里有步、弓、骑三种练法,此时不宜引人注目,取少许粗浅传授就是,这在大族是常有之事,我叶族虽算不上是大族,但我解元身份亦足承担,不过还是取得知县谅解为上……”
“这次万亩荒田,却正好抽出族内的读书人来参与,这就是建立内政衙门的用意所在。”
“名不正,就言不顺,兵就叫乡巡所,乡巡就叫治平所,这内政就叫襄田厅,这一套体制就建立了。”
“一旦有着体制,才叫如鱼得水,毕竟所谓的龙气,本质就是体制。”
芊芊跪坐倒着茶,这时若有所觉看过来,微微一笑将茶杯放在桌上。过了会儿,窗外才看见人烟。一些衣衫破旧乡民,远远散落在两边,在零星田亩上收获着晚稻。
经过一片淤塞废弃的大型灌溉渠,几个闲耍的孩童跑近了好奇张望两眼,不是畏于族兵身上弓刀,就是被赶来的妇人拉扯回去,没有乡人主动靠近外来行人。
芊芊从掀起的帷窗看去,依山傍水,方圆几里的冇整片地十分平整,有种死气沉沉,看起来缺乏活力。
但这样的一片大地,这样气氛,她本能感觉着熟悉……
“主公一大早跑来,看的就是这块地?”吕尚静望片刻,这时面色古怪回头看来:“臣视看过,离田庄不远,但这地……”
“很贫乏是么?”叶青笑着接口,转而吩咐车夫调转牛车,驶向一个靠近山岙的偏僻地点:“你视看的还不清晰,我带你们去看一个地点。”
吕尚静一笑:“就拭目以待主公给我们的惊喜了。”
言语从容,使叶青满意,吕尚静正式投靠认主称主公,起初还有些别扭,叫得多了,这时已自然。
芊芊始终默默看着,乌亮眼珠子一转,明丽俏脸上若有所思。
“公子又在想些奇怪东西了……不过,该是好事。”她想着微微一笑,转头看了看窗外,这时进入一片小枫林,秋风中萧萧红叶,映着明明晨光,景物开始鲜亮起来。
“真是漂亮,叫人心中欢喜呢……。”
这轻轻叹息声使人受着感染而喜悦,连吕尚静听了,不由望着窗外。
映目红叶萧萧,飘落满地归根。
不由有些恍惚,前几日思略后,还是决定不离开,主公的事要紧,不过派了人,又有书信召她们过来,算时早在路上了。
叶青随意看了眼,颌首:“这里景致很美,且到冬天时……”
想到说漏了嘴,就没有说下去,看了眼吕尚静,又看了眼芊芊,就对上她安静目光,就会说话一样无声问着:“冬天呢?”
在这里过冬自是没有,别人不清楚,芊芊平素跟着自家少爷,哪会不知,这时不揭穿,紧抿了嘴角,却露出熟悉的笑意。
叶青没好气瞪了她一眼,心里痒痒,不只是增长的丽色,或许一个月不见,或是她经历风雨,这时总觉得和前世一样复苏动人韵味。
咳嗽一声,插开话题:“你们看,已到了。”
红叶枫林后是一片空地,几声呜叫,一群受惊野鹿跑过,留下隐约断墙残垣,更多湮没在积年尘土下,这是一处荒园。
下了车,就是没膝蓬勃野草,在徐徐山风中晃动,虫豸灰黄的草隙间爬行,仅有的石板显示过去路径。
吕尚静回过神来,认真监视一番就说:“径有二丈四,双辙,这形制……过去有王侯府邸在此?”
“是王府,但不是正府,只是偏庄。”叶青让五个族兵在外守着,领着两人进到里面,到了一处角落,才说着。
这处长满了荒草野蒿,叶青也不言语,自记忆中位置掘开泥土,三尺后,果就显出了一块倾倒的石碑:“你们看这里。”
青色石碑,风雨冲刷字刻,在地下掩埋五百年,只余下丁点残迹,还可隐见笔划骨劲:“大繁元寿十五年净王……
吕尚静神色一变,连忙上去摸了摸。
“很难想象吧。”叶青颌首,目不转睛凝望着,这时小雨还在下,浓重的云中黑雾翻搅,如烟如霾,压在大地上。
又以手抚着这碑,前世种种回忆涌在心中。
藏叶山庄被围攻覆灭,就是有着这个原因——谁能想到,这荒芜了五百年,什么庄稼都种不出,因此被世人看成弃地的这处,会由于大劫来临,风水变革,而变成一块宝地?
得了宝地还不算完,要在此建立根基,只要扫清周围势力,自己叶家的藏叶山庄就因此灭亡。
而这次自己还会犯这错误,守不住这宝地么?
“锵一”长剑在碑面上一划,松脆石质扑簌簌落下,彻底消弭了最后线索。
叶青划去了痕迹,怔怔望着秋色,过了良久,才说着:“大繁是前朝,道门有青史记载,但对于本朝来说,多少有些忌讳,特别是王侯偏园,还是不要扯上干系的好。”
吕尚静深吸了口气,说着:“本是这样,只是这样一来,这块地……”
叶青沉吟着说:“这当年或有秘密,可早让人掘地三尺,现在没有多少干系,而且似大战过一场,甚至星陨之痕,导致沃土恶化,湮没了历史,可土地总是土地,这里阔野数里,只要修复原渠,总有生产作物的价值。”
吕尚静摇摇头,修复灌渠工程巨大,哪是这样容易,而且这几里之地,本是沃土,早能修早就有人修了,还等得到叶青现在?
可吕尚静何许人冇,自看得出叶青有着想法,既不说必有考量,自己作为臣子劝过就行,不可追问。
当即转到具体事务上:“主公,这里有上万亩,接近半个乡,虽因荒芜没有几户人口,可这样大的面积摆在这里,朝廷控制严格,想要得到也不容易!”
“往常或不易,我是解元,要这荒芜之地不难,万亩大了些,但这时不是没有办法,就看在这陆知县手上……”
“臣觉得,这事不必张扬,交给臣来办就是了。”吕尚静看了叶青一眼,见叶青凝神在听,接着又说着:“臣要是办成了,自是不必说,臣没有办成,主公再来办,还有个周转的余地。”
这话说的在理,叶青笑:“先生办事,我是放心,看来这事是必成了。”
两人说笑着出去,只有芊芊习惯性停步,顺着少爷抚过痕迹摸着这碑,原本只是阅书时调整视角的习惯,以便跟随批注思路寻找一些答案,后却成为一种情趣,似能更加贴近少爷的所有。
可触手冰凉中是一种难言意味,清凉气息沿碑渗上,就有些信息浮现在心,却是这碑文的信息。
“大繁元寿十五年……查地脉龙气在此,蛟龙得主更益大王……”
“奉皇上旨意,净王妄设陵墓,勾连地脉,意图不轨……削去王爵贬为平民……废其风水要地……”
隐隐还有杀声,一个男子胸口插着剑,躺在血泊中,周围是拼死而斗的人,但在朝廷的围剿中,尽都诛灭……
并且不久,“轰”的流星砸在此地,顿时风水变易,灰气而生……
“芊芊?”熟悉召唤声远远传来,使芊芊的眼神陡就清明,抿了抿唇,小跑着跟随过去,心中却有一念:“我为何会知道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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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六章 抛出
楼外楼
自楼上而见,户户炊烟袅袅,虽不能看千里,但十几里还能看见,一片田野中尽是稻子,大批的佃户在继续忙碌着收割稻子。.
接着就是冬小麦的种植。
火红重楼木下摆了茶几,坐了几个家族核心人物。
“……酿酒原材料是山薯,虽不花一文,但山里哪有这样多野山薯可挖?”
“种在平原上,加以照料,亩产量可增三倍,南廉山五里内都是荒芜,也只能种这些了,把这原因说明,想必县令会谅解,得地还不难。”
叶青对着族长叶孟秋侃侃而谈,说到这里,有些口于,江子楠静静悄上前,点了茶,素手执壶,给众人一一倒上
她一身素白丝衣,显得洁净雅致,又凸显曲线窈窕迷人,但和过去多年不同的是,倒茶结束后,江子楠不再站在叶孟秋身后,而低眉垂眸,紧挨着,跪坐叶青身后。
红叶下,她俏脸上含笑,玉瓷一样精致,却显的更真实,相比过去,她不再是朝不保夕的族长义女,而只需遵守叶青的规矩。
叶子凡在对面看着,心中一叹,他也懂得些看相之术,江子楠原本虽有几分富贵,但中年必走衰运,甚至有晚景凄凉之兆,本没有放在心上。
并且初闻此女异心,只觉利令智昏,本来有机会荐入陆知县房内,甚至抬为妾室都有可能——这可是同进士之家,将来生得庶子也有前途。
却落差到一个童生内房当个丫鬟,还做得津津有味,实为不智。
“但现在看来这曾经的义妹却最聪明,将虚而不实的名份一弃,随着叶青而水涨船高,前次又引县兵来救的功劳,地位已不逊色叶族真的女儿,更别说叶青前途还远远不止举人,同进士、进士都有可能,同样作妾室,少年进士,又是青梅竹马情分,岂不胜于年近半百的陌生客?”
正感慨时,听得父亲发了话,又赶紧凝神倾听。
“万亩,就算按最便宜一亩五两,也是五万两,但这是整田,千亩价钱是要翻三倍以上,万亩更要翻着六倍,这就三十万两…”族长看了叶青一眼,沉吟良久,说着:“酒坊投入许多,两批出酒收益极大,但刚刚收益,就算倾尽家产也难以吃下这块田,更别说家中还要备着流动资金,以防不测。”
这是委婉的推延,在座几个叔伯都看的出来,都噤声,一万亩啊……
就算主持了南淤河垦荒叶子凡,亲眼见得六百五十四亩开发成功,对家族七千亩也有概念,但一下子购入一万亩,实是咋舌。
这种层次大计牵连甚广,使他都深深畏惧:“只有老父和青儿,举人层次能这样从容计较,甚至博弈着族运。”
几个叔伯对这一万亩认识没这么深,但隐约感觉到气氛,难免联想:“族长心里疙瘩虽消除,但不会这样容易就放权让青儿拿着族运冒险,而青儿也是不简单,不知会怎么样出招……”
出乎了众人意料,叶青听了,只是一叹,就不再提,沉默一下,就举起了茶杯,淡淡的茶香沁人心脾,轻轻咂了一下,若有所思。
这一停口说话,奇怪的是,众人立时感到一种压力袭来,都不由看了上去,只见叶青束着银冠,身穿宽袍,足踏高齿木屐,本是英俊少年,却总有一种说不出的味道。
郁郁深深,看不清道不明。
只是这事太大,又关系族权,不能不顶着。
叶青这时却一笑,转而说起酒坊扩大之事,提出一些名字问:“叔父觉得如何,这些可堪用否?”
几个叔伯松了口气,又提起了心跳,酒坊事职都是肥差,谁都心知肚明这是叶青在安插人手。
但本来就是叶青研发出来,占了三成股,且叶青很会做人,提到名字中就有他们各房的自侄,哪里会出言反对?
叶孟秋垂下眼睑,漫不经心喝着茶,他已很少插手这种具体事,更多在心里疑惑:这样大的田亩并购,又是青儿第一次族议提案,会轻易放弃?
叶子凡主持着酒坊,这时微笑颔首:“都是不错,如真能扩大,可以安排下来,但……”
叶青举着茶杯慢慢喝着,这时一停:“怎么不能?器具上,整套琉璃器具也不是全部要新购,蒸馏冷凝部分可共用,只需多置十几口锅炉,以及一些难以共享的配件。”
“人力上,帮工总是好找,缺的不过核心酒匠,我家酒业崛起以来,整个南沧郡有不少小酒坊倒闭,垄断市场致人失业的名声很不好听,不如直接弄人过来,我家待遇与奖励不错,又是旧业重cao,想必是乐意。”
几个叔伯听得汗颜:“这不好弄吧?于这行都是多年老手艺,各酒坊背后都是各家参股,怎可能放人。”
叶青喝尽了茶,放在桌上,示意江子楠再倒,这回过首来,平淡说着:“酒坊是死的,人是活的,又不是强占别家产业,只是拉拢底下酒匠,就算家生子又如何?最多连一家五口照顾了,软硬兼施不愁不来,出了问题有我担着。
叶子凡看他说得认真,不由顺着考虑起来:“行事霸道了些,牵连还是太广,除非对各家补偿,而这样一来还不如自己培养酒匠合算……”
“让各家入股。”
“啊?”叶子凡几以为自己听错了。
却见叶青微微一笑:“这些酒坊还是有些背景,我还是低估了他们的敏锐嗅觉,才二个月,就有人指使酒匠请愿到知府,前些天回来过郡城时酒宴,知府还对暗示了,后面说不准还有什么手脚,单个不算什么,合起来的力量却不容小看。”
“我有个想法,与其对抗消耗,不如合作,我家酒业已展示了实力,这时只要给他们一条活路,不容各酒坊不低头,而背后各家只要有利益均沾,谁会和钱过不去呢?”
“可将全坊分百股,这不是要对大家的股份指手画脚,只是为了将我占的三十股全数抛出”
叶青娓娓而说,话极平淡,却使众人顿时目瞪口呆,面面相觑,不能言声。
这时行会钱庄普及,世族都对股份有认识,但现在连同叶子凡在内,几人都张大了嘴,这七十股,得知有七十万两银子,就算是族亲都争的一地狗血,要不是老头子还在,真要闹出人命来。
可是这价值三十万两银子的三十股,这时抛出简直是丢个张饼一样轻描淡写,连叶孟秋都再也静不了气,直直盯着。
叶青却似若未见,自言自语说着:“为各家公平,只许每家认购一股,恩,作价多少钱呢……一万两怎么样?”
啪——
叶孟秋将茶杯重重搁在几案上:“这不行”
匀了下气,浑浊的眼神瞬间锐利起来:“至少要卖一万五千两这些人可不知道我们三年后就会将秘方献给朝廷,只会以为至少能垄断五年以上。”
“只要转手还能卖得更高,二万两都有人肯要当然过犹不及,我们没必要追这个极限。”
几个叔伯都面面相觑,叶青怔了怔,笑着:“我确实是当作三年作价,使之略有盈余,否则事后发现欺诈,岂不是惹得众怒?”
叶孟秋似笑非笑看了他一眼,花白眉一下耷拉下来,捻着胡须无奈说着:“朝廷强夺,与民争利,我们小民有什么办法,我们也是受害者啊……”
朝廷再次躺着都中枪。
叶青听得无语,暗道无耻,嘴上由衷而赞:“姜还是老的辣这一来整个南沧郡的酒业都与我家捆绑在一起,作为利益同盟一齐帮我们扩大着原料规模与销售覆盖面,这两方面人手都可以抽回来,继续扩大酒坊本部,严守核心的蒸馏程序。”
“只需让出小部利益,还占有七成,将会在余下两年中为我族带来数倍于原先的利益……”
叶青说的天花乱坠,各种鼓舞,唯不提自己为什么独家退出这利益,不待众人回醒过来,又对族长叶孟秋说着:“嘿,您不是担心钱的问题么?有这三十万两,哦,四十五万两,钱不就有了么?买这万亩还绰绰有余。”
这下所有人都醒悟过来,叶子凡目瞪口呆不说,就连叶孟秋都暗想:“你这小子,原来在这里埋伏着……”
叶孟秋想了些,神情突一变:“你是要独资吃下这块地,不惜以酒坊利益为代价?”
三百亩丢了出去,换个吕尚静,三十万两银子丢出去,就买这万亩地,这孙子越发看不透了。
江子楠轻轻蹲在叶青身侧,屏息又倒了一杯茶水,叶青举起喝了口,不紧不慢说了声:“是。”
没有任何解释,三成股份,年收益最多十五万两,这钱放在乱世时又能发挥多少作用?
大运开启,凶吉自化,这埋没五百年之地,却化成少有的吉地。
不谈气运,单是这万亩之地,由贫化沃,价值就出本有余了,不过这当然不能对大家谈,什么不谈就是没有亲情友情这话真是太幼稚太可笑了,没有听说过“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么?
第一百零八章 三十万两
平寿县小归是小但牛车驶过街衢巷肆之间,见着各个街坊错落有致,抵达至衙门大街,附近都是豪宅,楼台亭榭谈不上星罗棋布,也是若隐若现。.
此刻,正是十月初十,几次霏霏细雨,秋意渐寒,又靠近北方,众人都加厚了袍子在身。
上午时分,云愈压愈重,天穹上烟霾层层,一辆牛车驾驶而来,抵达到了县衙照壁前。
“主公,到了,事情都谈了些,可县令要直接和公子谈。”吕尚静握着缰绳,望了望府衙大门,说着。
叶青一笑,说着:“吕先生不要放在心上,这是世俗之念,还有,你不要亲自持缰赶车了,说实际,让你这样作,我心里不安啊!”
吕尚静也笑了:“为主公赶车,有什么不对呢——主公,今日是休沐日,您可以和县令好好谈谈。”叶青颌首,就上了去。大蔡优待官员,五日一沐,十日一休,不过实际不会严格执行,正常作息规律对于亲民官而言并不存在,事忙时连上下班时间都会模糊,也没有什么加班费之说,可闲时没紧急事时,县令也是有大把时间休息。
抵达了县衙前,门口有两个持刀公差守岗,这时就看了过来,直到见着叶青一身宽袍,带着银冠,知道不是普通人,也不敢怠慢。
叶青将名贴递进去,没多久,陆明亲自迎接出来,这时没有穿官服,一身闲适鹅黄道袍,降阶相迎:“同进士来耶?”
说着,陆明眼睛一亮,只见叶青穿着宽袍,戴着竹冠,穿着高齿木屐,大袖飘飘,顾盼生辉,令人一见忘俗。
陆明心里不禁暗想:“真是英俊……不过一年前才观看,还有刻薄之相,现在圆润匀称,隐隐凝聚贵气,实是让人难以相信。”
发怔间,叶青这时深深作了揖,微笑感谢:“大人说笑了,学生叶青拜见县尊大人!当年学生困守家中,要非大人,焉有今日?而这同进士不过是戏言,哪能在大人这正牌同进士面前相提!”
“哈哈,几日不见,你这解元公未入官场,却学会些拐弯抹角的马屁了……快进来。”说着,陆明就亲热执着叶青的手,一起而进。
现在叶青身份不一样了,堂堂举人,且是解元公,已足够获得这待遇,更不要说才十六岁!
县衙后面就是县令的居所,掩映在一株古老的大杉树下,院墙青苔布满,显得岁月沧桑,照壁以金红两色碎瓷片贴着吉兽图画,绕过去就是庭院,这时种满了金黄的菊花,很有意思的风格,见出了主家的审美情趣。
一路上几个仆婢在作洒扫,见他们经过时都屈身行礼,恭顺而自然,气氛祥和,路途中,陆明想起些,问着:“解元家中无恙否?”
“幸赖大人援兵,族人用命,未伤基本。”叶青感激中透着恭谨,以示点滴都记在心。
“这就好,只要元气不伤,休养几年,家族反会更进一步……”陆明意有所指说着,却又一笑:“今次一举中得解元,接下来也是准备休养三年?”
叶青摇摇头,手指这满院金菊:“一年一凋零,人生几个三年?自是一鼓而上,时不我待。”
陆明在堂下稍稍驻足看着,神情微微恍惚,片刻回望叶青一眼:“你这想法很好,也是朝廷之幸……只是这样一来,明年二年就应考,怕是难以中得进士,这长生之望,就不惋惜?”
前面有一座客厅,叶青微微一笑,躬了躬身不作回答,只跟着他进入客厅,一进去,立觉得温气融融,却是生了一只熏笼。
“也罢,你们年轻人都有自己想法……”宾主落座,没有谈事情,点了茶水,又聊了一会儿。
叶青应付得体,不发表尖锐意见,只喝完一杯茶,陆明主动将话题延伸到本县银钱兑换时,叶青就知道戏肉来了,当下心念电转,洗耳恭听。
“本县银钱兑换,一两银兑八百多文,据查是从十年前开始,三任知县试过平复,短期内都见得成效,但过不到半年又是复萌,甚至反跌一些,这前车之鉴不能不防,解元世居于此,有何看法?”陆明微笑问着。
叶青认真说着:“这话题太大,一时半会可说不清楚。"
陆明摆摆手:“没关系,我们现在算是闲聊,不需要太详细,解元无需多虑,捡些精要的讲讲。”
“是!”叶青干脆应了,到自己眼下这地步,对外一言一行都可说是代表着叶家利益与趋向,闲聊不闲聊区别不大,当不会将这场面话当真。
不过前世对这知县施政成败的印象深刻,这时就在脑海里放过,整理着是否有损害之处。
“慢慢说,不急,以你之才也不用谦虚。”陆明只是赞赏地含笑看着,长者和知县的双重身份拿捏得很到位。
十息后,叶青就已考虑清楚,坦然陈述:“明府欲行三事,银钱,修路,贼仓,三事实是一事。”
“哦?”陆明有点意外,这与他的想法不谋而合,真正来了兴趣:“你这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好,我就听你怎么说。”
“只是一点浅见,请明府指正。”叶青谦虚一句,坐得端正一些,语气中却隐隐有金石之声:“目前我县的情况是:首先地处北邙山麓,这在战时对于大军是天险,太平时却有不少暗路勾连北魏,岗哨也难以——监督,就使暗探贼匪有了藏身空间,屡次逃避过官府打击,又卷土重来,这是百年顽疾、病根。”
“其次道路不靖,平寿原本是一乡,升乡到县不久,时间尚短,修建官道尚未完善,并且道路穿山过野,处处艰难,大患就在山中匪民!”
“几个人,十几个人一伙的山民,也不泛滥,也不杀人,甚至不管普通行人,有的打劫完就把贼衣一脱回山上种田,难以分辨民匪。”
“这上不了州郡发兵围剿档次,但这样恶民就对商货影响很大,过关过卡又被剥上几层,原本陆路成本就高,这时只能销售加价,直到抵不过水路远到而来的米船货船,就使商业萧条。”
“当然,也有人说还有水路,但是不巧清水支流汇入大河,过太平县,再下就是平河郡,这是另一个经济圈,别的米粮杂货也就罢了,以输入为主,但输出产品呢?难道拿我们主产山货入别郡竞争,当地官府会高看我们两眼?”
陆明抚着三缕长须,听得神色沉重,别的官府哪会高看,直接排斥——宁作自家狗粮,也好过让外郡人赚取。
叶青见着就不再阐发,继续说着:“最后银钱兑贱,标准是一两兑千文,实际成色、钱庄食利,能兑九百五十文就是不错,次一点九百文也在容忍,因这银并不在人民日常所用。”
“原本要是官道方便,商贸繁荣,银钱兑换并不会和别的县郡相差很大,但平寿县封闭,更有人趁机cao纵兑换比例,就使钱愈贵,银就愈贱,影响更多的是商业,不愿在本县兑钱,这就使购货覆盖面局限,影响了贸易。”
“这便是所谓银钱,修路,贼仓,三事一体,后学冒昧言此,大人海涵。”
陆明颌首,十分佩服叶青的精细,思索一会抚须而叹:“你说的很好了,三事一体,说到了我心坎上,我也研究过前几任县令施政,基本先白银钱入手,开始也是欢欣支持,毕是促进经济之事,后来成效不好就不再拥护,商人、钱庄、税丁都是叫苦,尤其税丁背后是各家,明暗反对下政令就不了了之,这是教训。”
叶青心中暗笑,这话当能说到陆明心坎上,本来就是前世此人宣政之言,不过自己那会尚未中举,只是会场下一个不起眼的秀才,现在却是能面对面交流,甚至能针对性调节三件顺序,埋进私货。
陆明并不知被看透了心思,叹息:“也有试图先自修路入手,这就不是一纸政令所能解决,役力还可征发,管事骨干也可以按公道、能干这两点择取,但县里典型的山地农业经济,因开垦山田的自然反噬,粮米常年要预备着山洪过后赈灾、复垦,筹钱筹料之事更是难为。”
这意味深长一句,就拿眼睛看过来,又重重一叹:“这就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了……”
叶青哪听不出这是打秋风意思,这时对自己试探,过后不久说不定就按数目摊派到各家。
能干成就活跃了一县经济,还能卖得知县情分,出个几千两襄助,叶青自忖也不在话下,可明明知道这事最后失败,自己岂能出这冤枉钱?
自己都已暗示的这样清楚了,陆明却绝口不提先进行兴兵剿匪事宜,或许是出于政治影响,毕竟绞杀民匪一体的山民,很容易惹出大乱子,这算是老成持重之道了,但在自己眼光中,还沿着前世失败道路而行。
这平寿县的问题,实是县内家族和山匪勾结,形成一县之铁桶,只有雷厉风行打击了山匪,这些家族就失了最重要的手段,大可从容收拾,现在反过来先搞县内大户的话,只会使他们指使山匪作乱,然后功垂败成!
“这样同进士,都是有自身一套执政理念,哪是自己轻易能动摇得了?”这样想着,当下就暗自一叹:“算了,本来看在此人做实事的份上,劝谏之,真不采纳也只有遗憾了"
这时瞬间转了念,想着自己刚好有备而来,就是一笑:“明府要是用钱,三十万两如何?”
第一百零九章 忽悠
陆明身子一颤,几以为是听错,不由瞪大了眼:“三十万两?”
“对,三十万两”叶青矜持一笑,神色笃定,又淡淡说了一句:“不过这三十万,不是捐送,而是田资。冰@火!中文.”
陆明再无法维持淡定,他是个稳沉持重的官,多少乡绅在面前都是局促,见着叶青这样狂言,脸上掠过一丝不快
但陆明毕竟城府甚深,端坐着,将这不快神态收回,不动声色说着:“解元公说笑了,就算是向官府买田的资费,也要出的起现银,平寿县十五万人,一年农粮商税收不过七万两,大半都要解交郡州,你叶家一家有这样多现银?
“你叶家就算卖光了田庄产业也不过这个数吧,看不出解元公还是一个毁家纾难之士。”
这话就有了点怒意,他对叶青在这种时说笑大感失望,心中冷笑:“就算我家郡望大族,营生遍及两州,总资产不过百万。”
“这叶家积蓄再厚不过是县域小族,说的好听些是耕读世家,说得寒碜些就是乡下土财主,能有十万两现银子已是顶天,就这数目还是考虑到叶家酒坊最近崛起郡内,有着油水可榨……”
“县尊大概觉得我妄言了罢”叶青身子一倾,正容说着:“大人,您这就小瞧了我,我堂堂一州解元,岂会这样轻狂,到您面前放这妄言?”
“我就算是解元,可是得罪了您,只怕我的家族也难以在这平寿县有着安生的衣食,您认为我会这样不智?”
陆明听了,却是一怔,微微一欠身:“是我莽浪了,解元公,请说。”
“要在往年,叶家是没有这样多现银,但最近酒业扩张,郡中不少热心士族却跑来参股,我家就想,这生意最忌吃着独食,就出卖了股权,在这三天就卖出二十五股了”叶青侃侃则谈。
陆明脸色一凝,原本闪过的不快已消失,这事还没有听说过,就问着:“买者何人,多少银子一股?”
“本县是周家,郡内是李家、钱家、张家、何家……每股作价一万两,每家都有几股”叶青淡淡的说着,把一万五千两变成一万两,但就是这价格,这几个名字,顿时使陆明渗出了冷汗来。
二十五股,每股一万两,就有着二十五万两。
这些家族都只能算是县级大户,单独一个,陆明都不在意,但联合起来,别说是陆明,就是太守也不敢随意妄动,叶家有这样多家族参股,力量顿时起了质变。
想到这里,陆明就立刻去了些小心思,心里有些恍然。
不过对于“热心士族”鬼话,他是半分不信——没亲眼见到偌大利润哪个会掏真金白银?
听说这酒法是叶青自古籍中启发,而后作为家传之秘,不想赚到了这样多利润,真让人羡慕天才特警玩官场txt下载。
看来叶家是要在叶青这代扩张了,并且这是在自己治下,涉及朝廷对土地控制,以及凭绩考核的重要一项……
注视着叶青,陆明的语气不由慎肃起来:“解元公意欲要哪一块?既问县里买地,那肯定是官地。”
“价值三十万两的官地,城东那块整地你想也别想,别的好地都相对分割,但也算是成片的三倍价,可卖给你六千亩,合上你家七千亩,总有着一万三千亩。”
顿了顿,陆明的目光有些意味深长:“却是越过了万亩红线,贵家红宅家格怕是要提升了”
就知道你会这样说
叶青心中微微一晒,毫不意外。
万亩是什么概念?
单论一年亩息,这世道法于涉天气、地气,使田亩作物效益、质量都得提升,可就单纯产量而言远不如前世机耕、肥料、杂交,休养轮耕。
一亩良田平均能有4石大米就不错了,也就是40斗,或者说4斤,官方合价是4两银子。
“万亩,就是四万两银子。”
但叶青不可能一个人种万亩,还是要租出去,五五收租,折二万两银子,或许还多些,因可以去外县兑钱,cao作打点与人工消耗,能有个二万二千两。
这点钱不算多,要二十五年才能回本,回报率低得让人发指,却抵不过在普遍的风调雨顺情形下,无需担忧工匠衰退,商业风波,种种税费与明暗打点,这是子孙流传的资源泉流,挺过二十五年,一代人时间,就夯实了基业。
这相当于是长线基础投资,大成本大回报不足为奇,更值得看重的是人口,万亩田需要上千成年男丁耕种,按中口之家,一户五口两男丁来算,就是五百多农户,三千人口,再以此基础,几乎能支撑起一倍的人口。
“万亩,就是将六千人。”这实际上就突破了了五千口的家格。
而叶家本来就有三千亩地,族人与家生子合计三千人,已算是深厚的红宅世家,在这基础上再增六千,相当于再造两个叶家,就意味着有极大空缺、选择、实践机会等着叶家这代人,必能锻炼出许多精英,吸引许多外来人才,而成为中兴的一代。
对于家格来说,相对浮在外表的利润,人的附集才是质的突变
事实上,若非乱世弓马勋业,大多数郡望世家都是自这万亩突变开启,无论陆明还是叶青都饱读史书,对此都很清楚,侥幸想着欺骗、误导,都是不可能。
叶青也不屑为此
这思量的片刻,就有婢女上来换了茶水,姿态柔顺而美丽,却没有引得两人留意半分。
陆明也不急着催促,慢慢端起喝了一口,神情似笑非笑,饶有兴致注视着思索中的叶青,等待他的回答。
所幸他没等多久。
“明府大人,后学从无意欺瞒,要的就是突破这万亩。”叶青正色望向陆明,看出他没有生气,也不敢拿捏什么,直接揭露谜底:“但要的不是良田,而是我家北处南廉山五里内的万亩贫田末日过后。”
“等等……解元不会以为,这万亩能转化成良田吧?”陆明神情微变,放下茶杯,目光看着叶青。
想了想,出于某种考量,陆明还是好意解释:“这可不是寻常开辟山田,县志玉牒也供秀才以上查阅,当知五百年来,眼红这块小平原,不信邪的不少,但买下这万亩贫田改造,熟耕、水利、道法……最后所有尝试都是失败,方得这恶地之名,气有正邪,地有善恶,只要地下灵脉不移,什么尝试都是白费,反面消耗了家族元气。”
“多谢大人提醒,可我这不是种田……我自是很清楚,这南廉山五里内的万亩贫田,五百年内不知有多少人试着改善,结果都失败了,我何德何能,能使之变成良田?”
“但是您也知道,我家酿酒原材料是山薯,虽不花一文,但山里哪有这样多野山薯可挖?”
“种在平原上,加以照料,亩产量可增三倍,南廉山五里内都是荒芜,也只能种这些了,还请县尊体谅”
“等等”陆明伸手拦着,心中有道明光闪过,却一时捕捉不及,皱着眉凝思:“我知这是你家新酒原料,种着山薯确实不需要肥沃的土地,也支持不起太多人口,但这不就得不偿失了么?”
田业的意义就在于稳定形成丰收,并且繁衍人口,花费重金,种点山薯,虚而不实的万亩,却只得这些?
陆明虽没有明说这个意思,但相信叶青能听得出来。
叶青慢慢喝了口茶,心下一沉吟,大劫转化福地是绝密,但隐去这实质目地,要寻合理根由的话,也不是无可解释。
必须是堂堂正正之言,方可打动之
想了下就颌首:“此田疲乏,纯粹山薯支撑不起人口,但也意味着产出,意味着大地上根基。”
又稍作解释:“山薯作酿酒原料,万亩已经足以支持酒业扩张到全郡,甚至一州之用,这就是集气,工业……工坊的效果,不同于农事可以慢慢积累,酒业是骤然暴发,我家人才势力都不足以支撑,是以卖出小半股分来统合同业,其中关键的不在于我家有多少人口,而在于我家能驱动多少人力,这时就足以弥补万亩人气。”
陆明笑了笑,不置可否,其实不用解释他也听得懂,这种仗着一时之势、一时之技,试图绕道来突破家格的做法,在他这层次多有看见,但没几个侥幸成功,重则反噬而家破,轻则打回原形,下场都不太好。
叶青目光郑重,面不改色:“当然,或有人认为何必买这田自己种,直接出资收购山薯,岂不是更方便而有利周转?但说实在,叶青不以为这酒坊技术能垄断多久,而在品牌、销售面与各家一齐共拓的情形下,就必须尽力独自拓展生产面,为此投三十万两,万亩田产量足以对全郡山薯形成价格垄断,对全州也有龙头议价优势,这就保障了酒坊在失去垄断后的继续发展。”
陆明神色已严肃起来,这听起来有一定可行性,能保证延续,就至少能将失败风险降低大半。
叶青瞧得分明,心里暗笑,自己所言借鉴了地球时产业链对上下游的渗透习惯——越往下游就越是普及,衍生出巨大的利润效益,而越往产业上游就越是基础,可能会产品利薄,却蕴藏着巨大的社会能量。
但是从根本上说,还是忽悠,三十万两银子买这荒地来种山薯,连他自己都不信
第一百十章 成功
不过,真假难分,真作假时假亦真。冰@火!中文.
它山之石,可以攻玉。
任何世界只要有着探索实践,都会有特色经验,这种大时代下无数人探索凝聚出的智慧,求同存异后放在这仙道农业社会,一旦验证成功也会有真实气运加持。
叶青自忖前世虽未被削尽气运至冰点,但同样小族出身,又无前知,何来大运加身?
不过是站在一个灿烂文明的肩膀上罢了。
既有过这经验,可说是轻车熟路,当下自信一笑:“工商事,何以为士族既喜又弊病?就因工商流动性大,或亏或盈难以稳定。并且商社集众,人心不稳,难以长久。”
简单的说,就是农业社会农民是完全依附在地主身上,根基可谓牢固,而商社的雇工流转,不长久。
这就是为什么某朝先要去农村,挖掘根基的缘故。
叶青继续说着:“这种或兴或衰的气运,对家格有作用,但并不长久,也不稳固,难作基石。”
“一时烈烈而兴,众人集附而相合,就算能长久,没有这忧虑,但时间长久总免不了利益冲突,一旦恩情淡薄、关系疏离,而自己又没有足够的人口和士子的硬实力,单纯的财富是保留不久,在气运上来说就是阴阳失序……明府您是大家出身,自然知道这危险。”
这最后一句,模仿着陆明先前口气,同样的意味深长。
再简单的说,就是虽资本社会胜过封建社会,可是房地产才是最稳固的行业,别的行业,可有三代公司传承?
万中无一罢,公司气运,基本上都是十几年兴衰。
陆明却没意识到这点调侃,他脸上神情变换不定,一点星火瞬间引起灵光喷薄的许多启发,完全没空多想别着。
良久后喟然一叹:“这法真是闻所未闻,听起来却又很有道理,都是你自己想出来?”
叶青心下一松,知被这种新意吸引而没有起疑,当下说着:“是的,只是无奈之下的苦思冥想出来的丁点浅见。”
“这不浅了,解元这法……这是直接开辟新基,以这万亩虚格移花接木,一旦有机会就可真正扎下根基……不过这还是要几代人时间!”陆明终究是同进士,道理通达,思维敏锐,想透彻之后,一语就道破了玄机。
幸大劫来临前的风雨还没降到郡县层次,陆明只当这要几代人才能完成的事,是叶青为叶家未来绸缪根基,否则以这种七窍通透之心,恐怕还真会联想到“此子暗藏不轨之心
叶青暗自捏了一把汗,当下还是低头,装作恭谨不言。
陆明赞叹了几句,再看叶青时目光又不同,纵观青史中无数英才,能读出书中道理已不易,而能在实践中探索出道理更是难得。
“单以这点,此子将来就绝非一个举人位格所能容纳!
心中起了些念头,又善意劝说:“叶家既有新酒席卷之冇势,又有解元居中镇压,这法成功机会极大,但现在相比实田还有风险,解元何不等些时日,一举高中同进士,自什么风险都没有,三代内必能稳稳升格为郡望。”
“明府此言大善。”叶青诚恳地谢了,知道这是踏实忠言,却也是此法耗时太长的弊端,大劫之下若非预知会转化上品福地,自己头一个就会否决购买,不得不苦笑着模糊解释:“可青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能走到这地步,不知身负着多少寄托,哪里敢耽搁?”
陆明瞅了他一阵,看出心意坚决,也不再劝,却是抚掌一笑:“解元既有此心,又是带动本县经济的产业,我也不会压着。”
“陆某出知本县,总不是为了区区百两月俸和二百八十石禄米,为官一任,就要造福一方,我县也正是急需要银钱时,若能在月底前上交三十万两田资,这恶地就归你叶家,这万亩田情况特殊,又有先例可循,我自会对上面解释。”
这话说得很漂亮,听得很顺耳,明知道“破家的县令,灭门的知府”,就前世来看,这陆知县绝不是好说话之人说,可一是自己前途无量,二是三十万两政治献金相应的交换待遇,才得以成事。
叶青听了大喜,起来长身一拜。
“就按此诺,叶青拜谢明府大人大力支持!”叶青十分清楚,这至少节省出几年的福地建设时间,为自己在大劫下取得先机,单论这点就值得挽救这人仕途:“滴水之恩,叶青必不忘怀,他日若得成江湖,必涌泉相报!”
陆明本来当作客气话,但见叶青神色肃穆认真,心中不由一动,赶紧扶起来:“解元公有心了。”
时值正午,阳光从南窗照射进来,淡金色光柱,空气中细小的尘埃浮现。
两人执手相视一笑,态度隐隐又亲近了一层。
被挽留了午宴,设在后院里的古树荫下,宴上陆明甚至请得随任的妻子云氏出来见了面,是个温婉素雅的女子,行止风华,有着大家气度。
叶青装作初见的样子恭谨地叫着嫂子,其实早就见过她,前世机缘巧合之下还很熟悉,甚至清楚这家还有个不错的女儿,只是这时还不可能见得。
就连这云氏见过一面后,又盈盈转回内室,究不是真正的通家之好,不可能一直作陪款待。
但诚意还是显着,又有良厨精制的佳肴,迎着凉爽的金风,在树荫底下慢慢用着,宴上一时气氛融融,不同于来时客套。
宴席欢散,叶青从陆府出来,直接回到家中,就去楼外楼拜见叶孟秋。
上楼时,江子楠领先一阶引着,小声汇报着今日事项以及楼上情形。
这少女天生的长袖善舞,又得叶青时不时的提点调教,对情势甄辨越来越得心应手。
叶青听得满意点头,跟着她拾级而上,却见她一身莹白纱衣,鬈首恭谨低垂着,显出更加雪白的柔顺颈项,目光不由就被吸引住。
一路欣赏看着,心中却暗忖她可以放的位置,后宫是必须,情报……不,这容易滋长野心,还是外交更合适……
将至楼顶时却又一顿,驻步倾听。
紧隔一门之外的楼顶上,这时正在开着会,不仅是几位核心叔伯,还有名义上的十个族老都参与进来。
这时在一片高阔的瓦蓝天空下团坐着,气氛却有些沉闷
一片艳艳火红的重楼木下,族长叶孟秋眼睛都是带着血丝,都是这几天夜里没睡好的缘故,经过几天思考,又听过众人意见后,终毅然支持叶青的想法:“我已决定,倾全族历年的财富,十万两都交与青儿,去知县打交道。”
这时召开会议只是宣布意见,统一认识,于是说完就环视众人:“我知诸位都有疑虑,但不可否认的一点,自青儿应试这一年来,很多行事都出人意料,你们何曾见他吃过亏?”
所有族人都面面相觑,往日不觉,这时认真一想,还真没有!
见都是无人反对,叶孟秋满意地颌首,又换了语气:“要是纯要求家中付出,我自不会答应,但已明说二十万自筹,不是有九分把握不会如此,甚至这几日郡内酒坊背后各家都闻风赶来,由曹家带头认购,一下引动争抢,每股作一万五两就已经卖出二十五股,虽没有全部到帐,单是到手就有十冇八万,再拖延几日还了得?直接可以撇下家里单干了。”
这话刺耳,却是极重的砝码,一举压到了众人心中衡量,又一阵嗡嗡讨论过后,只剩下最后一点犹豫。
叶子凡就被推举出来问着:“钱是可以出,但这只怕不仅是钱的问题,实在是这田亩数听着骇人,虽本县之人都清楚是千古恶地,但朝廷万亩红线,抑制兼并可是一项政绩考核,虽说不是绝无可能,毕有过先例,但恐怕政治交换的代价很是不斐。”
说到这里,不由苦笑:“我家出得起这价,说明至少在州郡人事上有话语权,这也差不多已经是郡望……出不起这代价,知县岂会轻易答应?”
这是死结,樊笼一样囚锁着天下无数县域望族,只有乱世兵事、太平文事,才有着突破希望。
“青儿已经……”叶孟秋沉默片刻,刚刚开口,就若有所觉朝楼顶后阁看去。
“我已说得知县大人同意!”清朗的声音从阁门后传出来。
所有族人先是一惊,转瞬明白,又惊又喜——家族晋升之望,多少世族积累数十代,只为时运不济,死死卡在红线下,最后势尽而衰,无缘郡望……而我家这就达到了?
这真是天赐之机,天助我家…一
江子楠推开门,恭谨侧立,秋日的阳光绕过她美妙迷人的身材,照进门洞的阴影里。
叶青就在光与暗的交界一步而出,踏上楼顶,神清气朗对着众人深深一拱手:“幸不辱命!虽有些瑕疵,都在先前计划中……这万亩恶田月底就可得!”
“至于别的隐患,只要我明春殿试归来,一切都不成问题……”言语间是满满的自信,洋溢了勃勃朝气,再映着重楼木萧萧红叶,轻风拂袖,越显这个少年俊秀风流。
众人瞧得怔怔恍惚,一时无以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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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十一章 希望
天还没有大亮,晨曦照下,一条笔直官道上,一行车队驾了过来,并且到了一处停了下去。.
五辆牛车,坐了十三人,这是叶族的人,和县令带着的官吏。
“终于到了!”陆明望着前面还有些夜色中田野,这里不缺河水,水在茂密幽暗的芦苇中潺潺流淌着,绕过一道苇塘,察看了一下周匝,都是连绵的灌木丛,前面是一片开阔,但一片片的荒茅草木,和死坟一样阴沉,晨风掠过,让人不由产生不祥的感觉。
陆明站着,神情毫无表情,向前凝视了一下,绷着唇一声不言语。
他在作最后的思考和迟疑。
十五万两银票昨天下午就交到县衙,还有一半要等交割了田地才付,就算是银票,但一张百两也要一千五百张,厚厚层层,这笔资金虽要上交郡内一半,但有着十五万两,却能干许多事了。
只是,陆明总觉得有点不对。
叶青这时也不吭声,冷风掠过,他也在寻思。
这些天,基本把股份抛出,事实上,没有三十股全部卖完,留下五股作参与的话语权。
这在家中有不同声音,叶青一句话就压下:“我的钱,我做主。”
这就使族人没有话可说了。
叶青要的就是展现实力,在家里族长不吭声,在县里陆明保持沉默,就没有人再吭声。
正想着,陆明醒了过来,又看了看牛车,实际上这件大事,不但自己派了人再对这南廉山检查了下,就连郡里都派了人检查了下,的确是块恶地。
想了想,觉得是自己多疑了些,就对官吏说着:“到后面取来印信和地契!”
官吏早受了叶青好处,连忙答应着,各人顿时站过来一片,奉到了县令的面前,陆明看了看,举出大印,运了气,盖了上去。
不需要用墨,大印移开,这地契上就出现一个金色大印,带着淡淡金光,转眼又收敛在内。
这就是成了,见此,陆明神情变得有点茫然若失,定了一下神,才笑的说着:“解元公,这算是成了!”
“多谢大人,这是余下的一半。”叶青说罢,手一摆,就见着后面吕尚静,取出了一叠叠银票交了上去。
陆明笑的收了,又打量了下叶青,才说着:“这就不打搅你了!”
说着,就转身离去。
叶青这才松了口气,只见地契一成,这万亩之地就归了自己名下,有着朝廷背书,立刻执行。
立刻就有一丝丝气运而来,但却只是白色,还隐隐带着些灰气,虽量大却完全不能和真正的良田万亩相比。
“这才是陆明最后完成契约的条件吧?”叶青这样想着
此时阳光穿过早霞,洒落在大地上,整个田野显的静谧深邃,残余的虫鸣声都听得清晰。
叶青转眼看去,见得吕尚静在深深思量着什么。
“吕先生!”叶青问:“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开垦这冇片田不容易……”吕尚静张开目,叹着:“不过还是有章法可行的!”
他站直了身子,指着废弃的水渠:“就这里,实际上修了大半,只要再有几百人修修,半个月就能修完——只是按照县志记录,虽灌溉了,却还是产出不好,所以才废弃了。
“主公,这万亩恶田,怕是只有一千亩的效益。”
叶青先没有言声,眯着眼看着,片刻后才一笑:“你说的不错,但实际上不能这样算。”
“我叶家有七千亩,可人口就有三千,平均分下去只有二亩三分地,这已经是养活一户的最低拥有田数。”
“话说贫贱夫妻百事哀,这族事也一样,地少了,人多了,就要争端,就要闹事,人心就坏了。”
“多少家族就是卡在这里,不能过去,于是就散了。”
“现在我有万亩田,不管是恶田还是良田,先就可以干活——地要烧过,水渠要修过,房屋要建起来,干到冬天没有问题,我出钱给工钱,就可使他们过个好年!”
“明年开春,就可大量种下山薯,种这个没有种田这样精细,但至少要二百户才能管的过来,按照我的心是迁移三百户,我族里本来只有八百户,一下子迁掉三百户,扣掉经商工坊的人手,原本种田的人至少去掉一半。”
“人少了,田多了,各种各样作坊也多了,这族内争斗就少了许多,我可以说,明天一迁,族内人心顿时上个台阶
话说到这里,叶青就停了口,吕尚静听到这里,心悦诚服.说着:“主公果是英明,深谋远虑,这点臣还没有想到
“你只是没有这样想,族内迁掉三百户后族田的调度分配你不要插手,但这块地是新地,你就是襄田厅的主事——
“这是不是提拔太快了,臣终究是外人……不如挂个参赞的名义。”
吕尚静没说完,叶青便打断了:“你不要有心思,我信任你,别的不管,这块地任你画卷,吕先生人间大丈夫,还婆婆妈妈干什么?”
“是!”吕尚静心里一热,躬身应着。
这位主公虽年轻些,可内在不乏深沉,更能知人善用,这器量就使自己觉得不枉投靠一场了。
叶青思索着说:“族内祖父还在,我不能直接夺权,但不能不先准备,这块地是我的根基,你用心作,或是明年,就有惊喜。”
吕尚静早觉得主公买这块地不寻常,听了这暗示,默默点头,不动声色说:“臣知道了,必会将这块地经营的铁桶一样,使主公安枕无忧。”
正事说完,叶青又笑问:“你家还没有到?”
“还没有,但按照时间和路途,怕是这一二天就到了。
“回去吧,到了休息三天,然后就干事吧!”叶青扫看着这万亩田野,心潮翻滚,这可是未来在应州的根基!
大略派了下去,叶青就不在具体管事,这就是道法显世世界的特权。
只要伟力归于自身,军政真不怕架空。
转眼就是夜色苍茫,云星横空。
茫茫天际,星斗密布,夜里休憩前都会在院子里乘凉,闲聊一会,这是舒缓情绪的必要,也是特意留出与家人相处时间,起初只有芊芊参与,八月回来就有着江子楠参与。
芊芊点起艾草熏蚊,又气鼓鼓问:“二十五股卖了三十七万两银子,但实际只收到三十万,还有七万欠着。”
“这还罢了,为何让家里出十万两送县里,我们不是有钱嘛,这样多绕了一手,还要付出些利息代价,有什么好处?”
“心疼了?”叶青失笑,伸手刮了刮她瑶鼻:“帐不是这么算,小财迷,记得从前和你说过极西国度大商人的故事么?”
“记得!”
“龙君宴时,我是等待被投资的人,现在我是投资者了……还不完全是,但至少有部分余力投资,也有这个必要。
江子楠在侧竖起了耳朵,蒲扇驱赶流萤的动作也缓了下来,她听芊芊炫耀自家公子的威武时说起过这故事。
透明夜色里,在两女盈盈目光里,叶青略恍惚一下,忆起这几世,叹息:“芊芊,子楠,记着,单纯的钱不是真正力量,三十万两银子放在仓库里就是一些银块罢了。”
“只有在流动时才有力量,江河汇海,浩浩无尽,洪水塞野,磅礴难当——谁的驱使着钱,或者说钱冇驱使着谁?都是人,这一层才是真正的力量。”
“将我的钱支给上千族人、两千佃户使用,这供应就有返还,本身就驱使着族人产生变化,这变化就汇聚起了力量。
“族长虽老人还在,更别说本来各房势力,为何允许我这样做?因我给他们带来了利益——股权,投资,田亩。”
“我自子楠这里了解到家中经济,结合着酒坊产出,再借家里十万两,就使他们绑在我的车上了,至少二三年内,是众志成城,这就够了。”
“再说,多的十万两,整个万亩水渠、道路、房屋、仓库建下来,也多余不了多少!”
“好阴险,呃……好厉害!”芊芊吃了叶青一瞪,笑捂着嘴,眯起眼睛:“可是这不已划出三分之二股份给族里了吗?按钱来说,还是亏大了!”
“呵呵,是亏钱,但这是为了气运……人之道,损不足而奉有余,就钱的流转规律而言,钱不需要人心,只使强者愈强,弱者愈弱,这听起来残酷,却是不可挽回。”
说到这里,不由想起地球上的生活,叶青恍惚了一瞬才回过神来:“可这世还有气运,气运可以升级,厚实到一定程度产生质变,助益着生命蜕壳升华,前提是能支撑到这种厚实程度而不提前崩盘,这其实上合了天机变化,有这前提,气运就不可忽略人心,也就是说不能垄断到底,必须确保一定基础待遇……这就叫做,天之道,损不足而奉有余。”
叶青见她们渐渐听得入神,半倾着身子,娇俏脸庞几乎都凑在自己眼前,赏心悦目之际不由一晒:“我起身不说寒微,只能说是衣食足够,这是族中给我,给子弟的基础待遇,少年子弟脱产读书,是红宅家格的实际,无论别的人情际遇好不好,基础待遇就是如此,我对此并不抱怨,并且勤奋努力。”
江子楠听得心中莫名刺痛,握紧了手中蒲扇,脸色微微泛白。
叶青没有留意这个,只继续言着:“可当叔父来抢我举试权力时,我就事实上被剥夺了这基础待遇,再也读不下去了,剩下别无选择,只有反抗还是不反抗的选择,我心不服,就反抗了。’
“公子……”芊芊目光一凝,注视着叶青言笑无碍样子,心里柔软一片,她一路伴着,同起同落,最能体会这坦荡平静下的艰难。
叶青一路行来,自己却已没有多少感怀,这时只握了握她的小手,冷静陈述:“将心比心,我要完整地接手这叶家庄,要积蓄到足够气运,就得维持人心不散,这首先必须实行捆绑,其次就要使所有族人能有一个相对更好的待遇,不仅是多一点物质,更使之精神上对未来有所希望。”
“而万亩田,有三百户迁移,按亲疏分下来,多能有百亩,少也有三十亩,半工钱半收购,这就使得他们有一个精神上的希望,努力辛劳得以慰藉,人心才得安稳。”
“这里就有个作业给你们,回去可以想想,怎么样实行捆绑,而自己精神上希望是什么?为何是这个希望而不是别的?要怎么样努力才能使之实现?”
“这实际上才是长治久安的关键。”
芊芊抿着嘴,重重点着头,乌亮明媚的大眼睛闪闪,江子楠沉默听着,不知想到了什么,神情有些恍惚,直到回房休息。
灯火在叶家庄中一一熄灭,只留外墙值守的火把光亮。
夜,更加深沉了。
第一百十二章 能干
山水迢迢,终有抵达之时,吕曹氏终于抵达了一个村子,,就听着车夫说着:“夫人,叶家庄到了!”
吕曹氏荆钗布裙,向四周看去,见着此时稻田已收割,基本上种上了冬小麦,幕气重重,家家有着烟气上升,显是晚饭了。.
“爹爹在哪里?”儿子四面看着。
吕曹氏蹙眉轻斥一声,也四周看了过去,才转过了一处路口,她就眼睛一亮,发觉了丈夫的身影。
丈夫穿着绸衣,脚着靴子,脸黑了些,但却透出前所未有的英气,一见着牛车过来,就满脸笑容,高声叫道:“夫人,你来了。”
吕曹氏连忙下车,微微行礼:“见过夫君!”
她细心观察,见着吕尚静满脸喜色,柔声说着:“夫君气色看起来不错,就是有点黑,人还健壮,我就放心了。”
吕尚静握住她粗糙的手,虽是大才英才,可是夫人孩子跟着十几年,都没有好日子过,现在终于可以给她们带来生活了,这也是衣锦示家人,因此声音都有些颤抖:“夫人,来,给你看看。”
说着,就领着吕曹氏沿着一条田径走着,也不说话,吕曹氏就有些预感,她也是农家人,懂得农事,仔细看着去,都是一片沃田,不由又惊又喜,问着:“这里有几亩是我家的?”
“你猜猜?”吕尚静随意踱着,突一笑说着,显出几分孩子气。
“夫君原本书信里,就说过公子给田的事,想必这里有三十亩?”吕曹氏试探的问着。
她才说完,吕尚静就笑着:“什么三十亩,这一片,三百亩都是我家了。”
“啊!”吕曹氏听了就是一恍惚,眼前的田地不真实起来,定了定神,转过来看着儿子,突哽咽起来:“儿子,你听见了没有,你父亲为你挣下了这样大一片田产了,以后你可以读书,中童生了。”
说着,失声痛哭,眼泪溅了下来。
吕尚静听了叹息,他环顾四周:“夫人,这些年委曲你了。”
吕曹氏这时低声说着:“只要和你在一起,再苦我也甘愿,何况夫君岂是久贫之人,这不验证了吗?”
夫妻静静而立,观看着田宅,憧憬未来生活,吕曹氏说着:“夫君,这是大喜事,我见着村口有酒店,去购些酒肉,为夫君庆贺。”
吕尚静醒过神来,笑着:“是要好好喝一杯,不过不用你去买,来,还有一处惊喜呢!”
一行人继续前进,没有几步,就来到一个院子。
这院子门口,就停着一辆牛车,几个下人丫鬟正在搬运着东西,见着吕尚静回来了,里面一个少女出来,裣衽一礼:“先生,公子知道您的夫人儿子过来了特命我送来这些……”
“都是日常用品,还有酒席,先生不必推辞,对了,公子说了,今天您的家眷团圆,就不上门打搅,明早还请一起见个面。”
吕曹氏看去,只冇见这少女身着华美衣裙,很是秀丽,心里就一格,却见吕尚静呵呵笑着:“恭谨不如从命,代我向公子问好,说是谢公子赏!”
少女清脆一笑,又对着吕曹氏行礼,笑着:“您就是吕夫人吧,哦,吕小公子虎头虎脑很是可爱,来,给糖吃!”
少女眸似寒星,丽色慑人,连小小孩子都不时偷看她,这时被喊,却害羞了,连忙躲在母亲后面。
少女也不勉强,见货物搬完了,说了几句,就告辞了。
夫妻这才有空进得院子,见着三间正屋,左右各有五间厢房,这规格已经不错了,再进得去,见得厅内已摆上了酒席,总计八菜一汤,十分精美。
还有二个丫鬟,都十五六岁,虽不是十分颜色,却也有动人之处。
吕尚静见了,目光一转,就对着丫鬟说着:“你们回公子处,就说现在我夫人来了,却不劳公子派人。”二个丫鬟一怔,却应声说着:“是!”就退了出去,见着她们退了出去,不知怎么样,吕曹氏松了口气,转过来,却见着夫君目光,顿时脸红了。
这时,吕尚静却反而正了容,握住了夫人的手:“夫人放心,你为我吃了十几年苦,现在苦尽甘来,我岂会负你,夫人没有听说过——贫贱之交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么?"
话还没有落,吕曹氏又一次眼圈红了,泪水滴了下去。
话说这时,叶青已坐了牛车巡视了一遍南廉山,见着除指定保留的区域,别的都已烧过了荒,厚厚的草木灰铺了一地。
天眼看去,只见还是一片片白气,感觉不出变化,不过叶青很是满意,要的就是这效果。
万亩地,上千人作业,动静怎瞒得过别家?
更不要说瞒不过县府了,孙瓜田就上报过两次有鬼祟的探子在活动。
几番察看,确定这恶地还是一惯沉寂,想必陆明只得暗笑放下心来,这事无非是在县志的田迁录上再记一笔:大蔡平景十二年秋,县中解元叶青再垦南廉山恶地,无果。
至于到了明年,是不是风云际变,化成良田,但那时自己已是进士,却是无所畏惧了。
巡视一番,在新庄工地上接见原本世居此间乡民代表。
这些人只有几十户,见面了他们表示完全可以交出田地当个佃户,只是却表示忧虑——租税五五开,提供牲畜与农具,签约保收山薯,这是比官府都要优渥许多的佃租条件了
正因为这样,所以他们反而担忧,毕竟祖辈流传这恶地名声,不由不疑惧叶家将来是否会放弃。
叶青听了倾诉,笑了:“我家不会放弃,别的不说,单是酒坊大扩建,就需要更多山薯原料,这样多吃下并不成问题,看着百万斤山薯收进来,真酿成酒后也是有限。”
环视一圈,见着众人点头,却又有迟疑,就笑着催问:“南廉山与叶家庄只隔着个南淤河,我们也算是做了祖祖辈辈的邻居,你们可有听说过我家在这方面毁约的?”
乡民中几个老人想了想,望着面前一身深红“官服”的少年人,都是点点头:“贵家在外信约还是有名的,自立家之初招揽招揽北邙山民以来,北界信约训碑就刻在河对岸,二百年风雨不曾改,我们都还是自小见着……”
这时却有中年人喊着:“别的两项是贵家德政,我们信的过,只是这山薯包销合约,这样大好事实在是闻所未闻,我们心里都是忐忑。”
叶青听得一怔,不过是原料保障安排,这有什么好事?
江子楠就适时挪了下座,俯在肩上,凑近小声解释:“公子,按照您的要求,这里乡民都把私田交给我家,实际是一万一千二百亩,再把田地大量分配给这些原乡民。”
叶青颔首,又听她继续说:“因山薯好照料,女人小孩也可,他们都全家上阵,平均划了八十亩。”
叶青已听得目瞪口呆,就算是山薯,也真是不要命了啊o
“预期明年山薯产量极大,卖市价肯跌水,可公子定的价格统收,收益就很不错,j,tn为待遇丰厚,是以反而忧心了,公子您看……”
说到这里,江子楠注视,作识字能文的统治层,哪家都少不了在文字上弄巧,按说为了家计,她要坚决支持压价。
可这些天夜里,在睡前乘凉闲聊,她和芊冇芊一样,对自家公子更深入了解一些,这时心情就微妙,有种难以言述的期待。
叶青没有多想,他已明白过来,环顾周围:“你们是担心到时,我以市价为借口,反悔克扣你们的钱?”
这些土鳖乡民,本听丽人一言揭破,就很忐忑紧张,这时再让叶青目光一扫,个个神情惶恐起来,不敢接言。
叶青心中就滋味难言,要说土鳖,地球时自己也是出于这样平凡土鳖家庭啊……
“你们担心有道理,这样,我在合约里再补注一条,无论你们收获多少,无论市价高低,我都按约价给你们,绝不克扣一文钱,诸位以为如何。”
所有乡民大喜,纷纷喧嚷起来,各种粗糙感恩话语送上,只有几个老人有些不好意思,他们这样做简直是在逼迫主家了,放在别家就是严加镇垩压再说,难得这少年好脾气,也只是满怀歉意:“这样繁琐条件,非是我等信不过公子,实在是怕了,往年官府都……”听着这样倾诉,叶青无话可说。江子楠怔怔追着身影,心中又想起几天前夜里那冷静陈述的声音。
当时只是听过,族长义女几年,比这更冠冕堂皇的大道理都听多了,说时都是正气凛然,做时又是一套,于是渐渐就麻木了。
自己从小天资聪慧,可局限于女身,并且家道又因父亲去世中落,览千卷藏书的心气,最后只落到了渺小野心——只求能稳固一个地位,使多病母亲能得安养,就是极好了。
可现在,亲见得实施,认识到这少年不是大言,而认真践行理念,她心中就有着许多难以描述的感觉。
美目涟涟,柔肠百转,她第一次真正有了悔意。
“要是当年伯父过世时,我没有弃他而去,就算熬着辛苦,自能亲眼目睹公子是怎么样一点一滴成长到现在,而不是现在这样陌生的感觉……”
“我以前总觉得芊芊笨了,可实际上笨的人是自己啊……”
她是冰雪聪明的人,自是知道“贫贱之交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芊芊和他贫贱中不离不弃,以公子的性格,除非日后有天大变故,芊芊的地位就再也改变不了。
而自己,现在就算花费多少倍的才干和努力,也只怕还是不能拉近这个差距,只落得个“能干”评语罢了。
越想着,就越让这种种懊恼和酸楚涌了上来,几将她整个人淹没,直到耳畔传来疑惑的催促声音:“子楠,你还不上来?”
第一百十三章 不委屈
秋日金光照下,江子楠一下惊醒过来,周围喧闹声不见,不知什么时候,乡民都散了,抬头望去,模糊见着了牛车上,叶青的笑脸,以及伸出来的手,她努力将视线对焦一阵,赶紧点点头,扶着他的手跳上牛车。<冰火#中文.
叶青没有忽略她眼中盈润:“怎么哭了?”
“没有,只是……”江子楠本能掩饰,她不会这样容易就哭出来,可脑海里突想起了叶青昨晚讲过的风沙太大的笑话,这时自不能再作借口,就有些苦笑:“只是想起以前一些事。”
牛车驶过枫林,阳光染着色彩,映照车帷里,有种莫名惆怅的气氛。
此时此刻,不知为何,她心中就浮现公子平日故事里的一诗,当时印象深深,这时心情触动,不由念了出来:“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蒲苇纫如丝,磐石无转移。”
怅然片刻,又是幽幽一叹:“磐石方且厚,可以卒千年,蒲苇一时纫,便作旦夕间。”
叶青这时也是注视着她,这是地球古乐府《孔雀东南飞>中两句,在这气氛下却是不祥。
沉默片刻,伸手扶起她光洁下颚,又摸了摸精致脸颊,玉瓷一样入手细腻温润,就笑着:“不开心的事,就不要多想,人活着要往前看,你看这样多笑笑不是更漂亮?”
“是,公子!”江子楠柔顺应了,迟疑了会,还是叹息:“公子是做大事的人,以后不必再——”
面前男人的脸在眼中无限放大,唇上传来触感,有火热之物,推开贝齿钻了进来,使她猛瞪大了眼睛,这是被吻了么……
没有过的体验涌了上来,目光渐渐迷离,脑海里一片空白。
良久,到她几要窒息时,才被放开,胸口起伏不定,大口大口喘息着,心里乱糟糟的一片,声音颤抖问:“为什么……”
“为什么要你?为什么这时?还是说为什么不计前嫌?”叶青知道她有些心结,这时只是一笑:“因你始终是我的女人。”
江子楠脸上红了红,没想过这样简单答案,抬首还要追问,让叶青封住:“说过了,叫你不要多想,再不听话,家法伺候!”
“家法?”江子楠疑惑一下,在叶青似笑非笑的表情下,她再度泛起艳丽的飞红:“公子,你又在戏弄人。”
逃避一样看向窗外,深深呼了口气,心中却放松了许多
牛车穿出枫林,视野里阴霾消退,显出一大片平野,在秋日阳光下积蓄着来年的生机。
“家中内部交涉调度的事,你准备一下,以后交给周铃来负责,她性子有点特殊,对暗谍的感觉不错,性子纯粹又肯学,调教好了就是一把不锈的利刃。”叶青平淡的说着。
其实暗谍这种人,具体的人要灵活,但掌舵却要相对纯粹的人。
江子楠顿时脸色冇一白,欲言又止,叶青一笑:“你别急,家中交涉,你做的很好,可说是长袖善舞,使我接收家族容易了许多,这些我都看在眼里,但现在我们这房的地位,渐渐稳固,大势已成,不需你再亲涉族内大小麻烦事。”
顿了顿,注视她的眼睛:“更重要一点,我看你明面上装作无事,实际很不开心,这是人之常情,勾起过去不好回忆的话就算了,我不会让你沉浸在这些过去的阴影里。”
江子楠目光收敛,应着:“是!”
“吕先生接了亲眷,过几日就要主持襄田厅,组织新建而事务繁忙,以后我所直属的这万亩田庄,你也兼管着些,这本来也是你所熟悉,我回去就任命你襄田厅执事,按你在家中资历,照比孙管家待遇,月俸三十两……”
江子楠听到这里,就觉得脑中“嗡”的一声,几难以置信,完全听不清叶青下面说些什么了。
过去族长所谓义女,只有月银七两,关键不是在这里,是除了这义女,没有任何名分,别说是执事,就是具体的区区一间屋的管辖权都没有。
她冰雪聪明,岂不知道这非常危险,一旦族长过世,什么实际名分也没有的自己,就立刻风吹雨打,凋零而去。
而现在任命执事,已是家中权力层,没有大错的话,就连主家也不可轻废。
“总之辅佐吕生生办事,干好了给你提月俸……”叶青说到这里,忽想起她刚才自伤的幽叹,就古怪一笑:“万物生长靠太阳,蒲苇也是需要滋养的,趁着现在时光正好,到这片田野里多照点阳光,对你有好处。”
江子楠猛的抬起头来,望着叶青似笑非笑神情,她本能想在这时说些什么,但只觉心里百味涌现,喉咙僵硬了一样,怔怔片刻才恢复自己声音:“……好。”
听起来真苯,样子一定更苯,他看见一定是心里笑死了
江子楠一路上这样想着,但回府当众接受任命后,一个人回到房里,却再也忍不住笑了起来,眼中闪着晶莹泪花。
又一下跳起来,不顾芊芊在后面叫着,直奔出门,跑去一大杂院里,喜悦挥着手,对一个略显清瘦的中年妇人叫着:“母亲,我当上执事了!”
乔氏正蹲着浆洗族人衣服,这时讶异回首看着她。
记忆里自丈夫与叶老爷相继去世,女儿想尽办法挤入族长义女筛选,出落的越来越美丽,但越来越不见开心,这是许多年未见的模样了。
乔氏拉过她的手,心中感染这喜悦,还是微嗔:“看看你这又笑又跳的样子,小孩子一样,小心让公子看了笑话……”
“才没有……”声音里有点心虚,又兴奋起来:“母亲,月俸三十两呢,而且我可以接你搬到公子院子里去住,您再也不用洗这些衣服了。”
突听到身后咳嗽一声,少女身子一颤,收敛了这忘形喜色,僵硬转身行礼:“公子好。”
“好。”叶青憋着笑,装做刚来的样子,对她微一颔首,又向着乔氏一礼:“青见过江姨。”
乔氏笑着起身:“不敢,公子来了。”
“我有件事特来与江姨商量。”
乔氏看了周围一眼,点点头:“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进屋说吧。”
叶青自无不可地跟进去,经过江子楠时,还是一笑:“我又不是老虎,不吃人,你怕啥呢?”
片刻,再送他出来时,母女都眼眶红红。
直到叶青远去后,乔氏还是恍惚望着,不由叹息:“青公子真有出息了啊,看吕先生,就是第一个投靠,现在赏了三百亩,一个院子,听说现在连家眷也搬了过来,这日子就有希望了。”
“要是你父还在,这待遇必少不了,又或你是男儿……
江子楠听了抿了抿嘴,头垂得更低,站着一声不吭。
乔氏这就回醒过来,笑着拉起她的手:“丫头,娘只是说说,你别放在心上,而且女儿也有女儿的好处,要是论和公子的亲密……”
“公子才不……”江子楠张口说到这里,顿时无言,脸垂得越来越低,脸上鲜艳若李。
秋日的金光滑过院子,映着这一片艳红晚霞。
……松林寂寂,只有枯枝落叶脆响,伴随脚步声,行得十步余,叶青微微一笑,停下脚步。
“还不出来?”
没有回声,过会才自树背转出冇芊芊,红着脸:“我是追着子楠过来……”
“我知道,见我过来又故意躲起来。”
“我没……”芊芊突抬头,就对上叶青似笑非笑的眼神,见他这一副“看你怎么编”的可恶模样,心中就没来由的一股勇气,冲口而出:“我是故意的!”
声音大的连她自己都有些不敢相信,不由有些脸红,可这一说出口,就再也压不住了:“我就想看看,公子会和她说什么。”
“然后呢?”
“然后?”芊芊低声喃喃:“我就,我就……”
叶青失笑,将她抱在怀里:“丫头,你是个好女人。”
芊芊促不及防“啊”了一声,红着脸,明明亲昵过许多次,这时感觉又是不同,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贫贱之交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你是不一样的……这江子楠的事,你想听,我就说给你听。”
“我要陪江子楠母女去一次她们的故乡,把伯父的牌位送回去,并且沿访几个人才,或者说潜在的人才。”
叶青说到这里,有些惆怅,淡淡的说着:“我家的芊芊,无论家里多穷多难,从没有委屈过我,记得我和你说过许多故事,这时就其中选一句,现在发达了,我又怎舍得让你受委屈?”
芊芊再听了,再次“啊”一声,小脸更红了,说不出话来。
叶青看着她,有些话没有说。
所谓的妻妾和谐只是一种笑话,叶青是有着栽培江子楠的心思,但更不愿意看见她威胁芊芊。
这时任命江子楠,除了栽培,就是让芊芊独掌内院的意思。
这丫头还跟着来苯苯的吃醋,实不知道自己的用意。
论美丽,芊芊以后是绝色,但不至于找不出比她更美的女人。
论才干智慧,长袖善舞,江子楠都胜过她,更加不要说以后整个应州,甚至整个天下了。
论贤惠,更是一抓一大把。
千条万条,只在于,当年困苦时,是她不离不弃。
所以万种风情,千种丽姿,都不及这一条。
第一百十四章 江氏猛虎今何在
第三日,叶青带上江子楠和她的母亲江乔氏,奉着故去江叔的牌位,使其魂归故里。.
车队不大,就是三辆牛车,十个家兵,但却是标准的送灵形制。
叶子凡在门口叹了口气,回了去,沿途下人都是垂手侍立,给他让路,他一面走,就一面寻思:“赏了三百亩给吕尚静,又委任襄田厅主事,这是千金买骨,亲自送父亲的跟随者回乡,这是示之忠义必有褒扬。”
“一是恩赏,一是德行,这在招揽人心上,真是绝了,小小年纪,怎么懂这样多心思?”
叶青却不知道这想法,只见秋风飒飒,黑蓬牛车顺山道而行,渐渐深入西面,群峦叠嶂,满山红黄萧瑟,时听得猿啸狼嚎,山高路险。
不过是送灵葬车,没有多少油水,加上有亲兵护卫,行程顺利,没有不开眼的山贼来扰。
七日傍晚,一声雁鸣,灰蒙蒙归雁排成人字,自山顶上湛蓝的天空飞过。
前后跟着十骑家丁,叶青一身麻衣,骑在马上,腰跨剑弓,望向西北深山,隐隐一个峡口现在视线中,穿过这陡峭豁口,在艳红的晚霞底下,就是目的地。
“兵家险地啊……”叶青就是一叹。
“北亡口山麓有山竹,辟而见野,丈五里,育十万”——根据郡志中记载,整体来说地广人稀,属于下县,总人口甚至不到十万,而县城处于北亡口支脉包围出的盆地中,虽土地肥沃形成十万聚居,与外界交通不便,且有盗贼困扰,相对的地理人文隔绝。
这在和平时难以凝聚经济,在战乱时却容易保存人口,辐射效果更控制着百里山区,大小暗道,是战争火线上绕不过去的堡垒。
实际上在前世,山竹县表现远胜于同郡诸县,一度成为应州抵御北魏的重要节点,并在火线上锻炼出不少优秀将领与谋士,成名升调,这时都不显。
现在自己已是解元公,有着资格招揽贤士了,这就大可图谋之。
留意到车帷微微掀起着,叶青放缓马望去,撞着一双桃花明眸,并且迅速缩回不见了。
叶青就是一笑,心中想着:“当然,这目的就不必透露出来,送她们母女回乡祭祖本是应许之约,也是对她千里逃回来报信的忠诚奖赏。”
江子楠回首和母亲小声说了几句,年轻的脸上带着红晕,忍了一会,听着马蹄声转向前头,终又掀开了车帷。
草木萧条,群瀑间歇,算不上多美,胜在天高水清。
自己也就罢了,自小跟了出来,对故乡族人印象不深,母亲见了却几乎垂泪,都说是“人离乡贱。”果是如此,而这一带虽看着偏僻贫鄙,毕竟是生养了母亲的故土,有着她难舍的亲人,更别说这次送归的特殊意义。
“快十年了……”乔氏声音沙哑地叹息一声,也没有真的哭出来,只是握紧了女儿的手:“回去见了冇叔伯,记得多多称许公子,这都是公子给的照顾。”
“恩,女儿知道的,人不可忘本。”江子楠眨了眨眼睛,兴冇奋脸色也黯淡了些,越是饱读诗书,越知真正衣锦还乡的荣耀,也只有这世上男儿才能有。
当然她也清楚,女状元从未有,女冠却可以有,大道并不岐视男女,可惜人为歧视制约无处不在,道门只在科举中取秀,而仙门虽数量众多,却也崖岸自高,何其难入。
入夜前赶到了山城,城墙久未修缮,呈现斑驳色泽,城门顶上甚至有着蓬勃野草,不到战时,没有后来避难大族涌冇入,这县就比平寿县都贫穷,难有余力进行表面的修饰。
城中只有一条铺有青石主街,一路都是荷锄挑担归来的农人,牛车行着半里将近东市,就不得不缓下来,车夫擦着汗说:“公子,前面都是窄巷子,现在黄昏回家时分,正是人多,超不过去。”
叶青微微颔首,低头对车帷里说了声,令车队稍等,这等着的时间里,站在马背上眺望一眼,这城布局是有些过于紧凑,满城都是炊烟袅袅,幸而这时房屋多不是木制,不然太容易引起火灾。
渐渐就至城东一个大院,前有场院,后有果辅,据说江氏上下百户,连老带幼,三百口人就挤挨在里面。
晨起出城躬耕,黄昏入城归舍,这种山城特色是出于防寇的实际需要,只在起居条件相对差上一些。
门楹还算光亮,却无人看守的敞开着,只见里面石屋连绵,院心堂地上一堆小孩在嬉闹,个个灰头土脸,分不出男女,都在夯土泥地里玩的不亦乐乎。
叶青瞧得有趣,却不肯闯入,令:“拿我的拜贴与礼单,奉给里面主事的人,就说我们来了。”
又回首笑问:“子楠小时也是如此?”
江子楠掀开车帷,张望一眼,脸上顿时发烧:“这时大人都还在做饭,是以无人管束……”
跳下马来,掀开黑色车帷,扶了一身素服的乔氏下来,这可说是敬长,再扶江子楠时,已有些江姓子弟涌到门口围观,甚至有小孩起着哄。
众目睽睽之下她羞得抬不起头,声音极低:“还是不要了吧?”
“有解元给你扶下车,这是荣耀。”叶青大言不惭,还是遮过半个身子为她遮挡一下,语气里掩不住笑意:“快,听话!”
乔氏在一旁立着,见女儿趁短暂调整后恢复了平素模样,她这才放下心来,摸摸手中捧着的亡夫牌位,正踌躇间,听着院里面人声一静,不由就回头看去。
正门大开,一个中年人率众而出,目光一扫这肃穆车队,见着为首麻衣少年就是一怔,又赶紧把讶异埋在心底,堆着笑容迎上来:“解元公光临舍下,江瑞松有失远迎!”
“不敢当,平寿叶青见过江伯父。”叶青作了揖,却行着晚辈之礼,又接过乔氏手中漆黑牌位,郑重举在面前:“青此次来,是为送叶叔父灵位归根。”
“这是……”江瑞松看着牌上庶弟名字很是吃惊,这事不是早几年就结束了,讣告都命人传过,于主臣之分已是仁至义尽,何来这一出?
一时举着手都忘记了动作,只见这少年捧着牌位,言辞沉重真挚:“昔吾父在时,与叶叔父知交甚笃,时赞以郡才,许约若他日成就,必助使其荣归故里,可惜天妒英才,不假其年,这相约两人先后相继而去,在下冇身为人子,当继此约以全先人之义,送叶叔父灵位以归。”
乔氏在侧,以手捂嘴,垂下泪来,心里又悲又喜:“夫君,你可听见了,当年你这一番追随虽中道而断,可现在也有了延续……”
江瑞松听了这话,再看一身素孝又面带悲戚的乔氏母女,顿时醒悟过来,迅速收起笑容,郑重接过这牌位:“这是吾弟之幸,瑞松在此谢了。”
却是不肯居长辈之位,又对着母女俩一礼:“弟媳,侄女儿,辛苦你们了。”
接着就高举起这牌位,大声示于众个族人:“子弟叶落归根,当使之归位正堂。”
人群中sao动一阵,在江瑞松肃穆神情感染下,都安静下来,人流簇拥着进院内,入祠堂……水一样平缓无声,却蕴藏着力量。
这就不是纯粹的文化形式了,当人人认同时,就是一种向心力,也是在冇这穷山恶水里繁衍生息的一种寄托,多少郡望世家苦心孤诣经营的家族文化,在这边缘大山里头其实比比皆是。
叶青在后头瞧着暗叹,这完全是山间小族在生存需要下的本能,可这样治家形成的凝聚,就算自己也是羡慕,只是没法照搬照抄。
当下就作为客人观礼,一言不发,只是最后礼成了,才站在祭礼前,持了香款款说着:“叔父追随先父,这是忠,昔日教授于我,还历历在目,这是师,有此二德,愿叔父灵识不昧,在九泉之下有知,年年享此祭礼。”
这话一出,身上就一丝星火飞出,落在这牌位上,本来只是寻常牌位,这时立即隐隐饱满白气,与周围不同。
不过这里没有人能望气,故也不知,江瑞松作为唯一的秀才只是叹息:“有解元公此祭,我弟此去也是值了。”
祭礼过后,江瑞松在客厅开宴,只留下几个核心子弟,以及乔氏母女。
这是按礼谢过叶青高义,当然他还有不少话要说——
难得一州解元主动送上门来,天上掉馅饼一样,就算不为自己巴结,也是要为家族而趁机结好,否则就是傻瓜了。
酒过三巡,气氛活跃起来,说实在的话,这不是新丧,悲痛早几年就历过了,这时已没剩下多少,更多只是形式。
江瑞松对母女俩敬了酒,分别用忠贞与孝义称赞,又安慰几句,就再也忍不住取出袖中礼单,堆起满脸笑容:“黄金百两,各色绸缎五十匹,解元公这礼实在太重……”
叶青听了失笑:“这是我的心意,还有这既是家宴,伯父就别再叫我解元公了,直称我的名字就可。”
江瑞松点点头:“青贤侄你既把我当长辈,我就不能不说实话,我弟蒙你百里送还,就已有些难以承受,再受这份hòu财,无益而有害。”
说到这里,揭着这烫金礼单,面上再无虚假,双眸明亮:“或解元公还有什么事要我家做的?凡力所能及,义不容辞。”
“这老狐狸……”叶青看着他的样子就不由腹诽:“义不容辞?只怕一旦涉及你家利益,就要托词商量了吧?还不是你一句话事。”
不过,要的就是这句话,这江氏一族,未来猛虎,冠绝应州,前世敌将,今世尚在泥涂之中,岂能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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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十五章 水ru交融
遥想前世,应州豪杰。冰@火!中文.
总督以此抗衡俞帆的武将,这江晨真是惊才绝艳,叶青并不多说,这话真真假假,只是一个引子:“叔父虽归,却膝下无子,子楠是女身,没有香火继承,这不是个事……”
说着对隐隐所悟的江瑞松一颔首,又对惊讶抬首的江子楠一笑:“子楠归我房冇中,我自会照顾,使叔父血嗣有继,但叔父一脉名份必须有个延续,当使叔父在冥土年年享有香火,祭祀不绝。”
“这就是我愿,刚才在叔父灵位前也是这样说,不知族长可愿忍痛割爱,选一个子弟过继到叔父名下,我当以兄弟视之。”
江瑞松一个哆嗦,脸上真心肉痛,这是要带走一个优秀子弟的节奏。
在山里一向是娶进来的女儿少,嫁出去的女儿多,优秀子弟是和美女一样的珍稀品种,这一进一出造成族运影响很大。
可这一环环扣下,当真情理义孝俱全,除非愿传出去让人指着脊梁骨骂,否则最好不要直接拒绝,只得斟酌语气:“贤侄看中哪一个?不瞒你说,在座几个子弟都是中得童生,有着家业,难以应着您的征辟……”
江瑞松很是为难,心中已是恨不得踩一下这小子——你父亲拐走了我弟,折损在山外,作儿子的是举人了,还是解元,感觉遗憾,还有脸问我家来找替补?可真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各位兄长都是江族未来希望,我怎敢劳动?”叶青对别的几位拱手致歉,又向着江瑞松作了揖,露出人畜无害笑容:“不敢有功名,不敢是嫡支,也不敢看中谁,只能否提出些筛选要求?”
江瑞松顿时就松了口气,虽觉这笑得一口白牙很是刺眼,可没有办法再推托,只能硬着头皮问:“这可以,解元公只管说来。”
叶青听而不觉,只是大喜:“那小侄就不客气了,希望年轻些,照顾子楠起见,需要比子楠大几岁,聪明而有些原则,能读几本书……”
江子楠垂着首,可随着叶青的声音,她不由在心目中勾勒着,渐渐形成,这就是父亲形象。
就听叶青声音一转:“诸位想必都看出来了,这差不多是照比叔父性格,有无功名没有关系……”
她再忍不住惊讶抬起首来,怔怔注视面前少年,一时恍惚,心里万种滋味,翻滚来去都是这一个念头:“我背弃过,为何还对我这样好……”
不少目光古怪落到她身上,反复打量,江瑞松有些恍然,得说“要想俏,一身孝”此话不假,这侄女姿容美丽,身材尤其迷人,难怪得少年解元欢心用意。
江子楠脸色胀红,望着叶青,在渴求一个答案,叶青似乎是唯独没有注意到她焦虑异常的人,这时取出一纸烫金合约:“想必诸位听过叶家新出的竹叶青,现在一股有一万五千银子。”
“现在郡县冇内,求购一股而不可得,为得抵消贵方的损失,青愿以此一股作价卖给贵方,只要一万二千两银子。
在场盯着这金色的约纸,都是色变。
最近叶家酒业在郡中大举扩张,山竹城别的产物不多,除了山货就只有山薯所酿劣酒,城里李家以酒坊起家,前些天就为喜得一股而遍邀各家,这是花了一万五千两重金换来的买卖
江瑞松却皱着眉,他对这筹码重量认识更深:“远不止是可期的利润,更与郡里各家形成利益联盟,具备政治影响力,我江家祖祖辈辈,还真从来没碰到过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他心中原有想法都被推翻,再度揣摩着叶青意思,堆起笑脸试探说:“这礼太重,呵呵,别说一个没有功名的弟子,就算是嫁嫡女的聘礼也是……”
说着,若有所指地望了江子楠一眼。
叶青一怔,用开玩笑的语气说着:“那您就认她作嫡女好了,再使一子弟继入叔父房下,这交换公平合理,想必叔父在地下也是放心……”
再听不清剩下声音,焦虑与疑惑全数散尽,江子楠此时只觉心中一片清凉甜蜜,这一阵欢喜感动后,又生出许多悔恨,要是当初……这一刻交织在一起,使这少女柔肠百转。
直到宴会散去,恍惚只记得族长答应了,分配了房间,是东院一个典雅居室,印象里是招待贵客才会开启。
先候着母亲安歇,又回来服侍叶青睡下,忙忙碌碌。
吹熄了灯,她照例脱了衣裳,仅一件肚兜钻进被窝,黑暗中躺了会,感觉里根本不是她的家乡,很是陌生。
听着风在屋顶上呼啸着,就有许多念头涌上。
同床共枕是她的职责,本来忐忑,但一直没有被要了身子,反难过起来——难道他以为我不是处子么?
芊芊见了,悄悄透露一点,说公子在修习奠基功法,暂不破元阳,隐隐还暗示她不要刻意勾引……自己当时听得面红耳赤,心中又松了口气,后来睡在一起多了就渐渐习惯。”
这许多事在脑海里流转着,正难以入眠,被子一动,叶青躺了上来,伸手一兜:“我见你席上疑惑满腹,现在为何不问?”
“公子你都看见了……”江子楠脸色通红,呼吸微微慌乱,语气还是镇定,软中带硬:“公子以家法严训丨妾身安敢不听话多想。”
“可还是想了,不是么?”
沉默,她的身子有些僵硬起来,叶青爱怜抚摸着,享受光滑丰润:“子楠遍阅家藏,当听过千金买马骨的故事…
江子楠呼吸一滞,声音有点苦涩:“为什么要告诉我?”
“因躺在我怀里是个极聪明的女人,就算我不说,以后也能想明白,既如此我宁可不使人心隔腹。”
这笑语声里,她感到身上男人靠近了些,他有力的心跳就贴在自己心后,扑通扑通地震颤自己的心弦,使自己说的话都有些颤音:“那……先父,我,恩……以及这未定的哥哥,都是马骨么?”
“子楠觉得呢?我是存有这心思,第一点是因对英年早逝的叔父而言,可以说是千里马的哀悼……但我怀里这女人,却温热活力,这也算冰凉马骨?”
江子楠刚松了口气,脸色就发烧,庆幸不是白天,黑暗中男人看不见。
叶青眼底微光,视暗如昼,这细微变化都看在眼里,不由心中痒痒:“我看这是匹活生生的粉红烈马,聪慧灵性,还很倔强自负,急需要骑士驯肝,…¨”
“公子,你”江子楠声音气恼起来,羞愤中却有着她自己也未察觉到的暗喜。
“好好好,粉红烈马生气了,我们不说她……”叶青嘿嘿笑着最后调戏一句,知道她的承受力到了极限,手上就不再动作:“就说第三点理由,你这未定的哥哥,却未必是马骨,至少得选一匹百里马,你会怀疑自家公子的眼光吗
江子楠在黑暗中怔了怔,认真摇头:“不怀疑……”
可是她总觉得这理由不充分,公子眼光再好,能选出什么人来?
“但不是这个,还能有什么理由?难道说……”她的脸烧得更历害了,使劲摆脱种种绮念,心里却是炸开光亮,压不住的小鹿乱跳,喜悦洪水一样冲开心灵。
“放心吧,你家公子不做亏本生意。”叶青亲了她一口,耐心安慰:冇“实际上你,芊芊,以至吕先生,只要任务完成优秀,我都不吝于赏赐,我现在不缺钱,缺的只是时间。”
她噗嗤一下被逗笑了,知道这是安慰,忍不住反身紧紧抱住男人,张了张口想说些,鼻腔却是发堵,声音低得连她自己都听不清楚:“……你这样,这叫我以后怎么还……”
“还不起,就用一辈子慢慢还呗。”叶青在黑暗中微微一笑,任由她发泄一样捶在胸膛上。
动作自然把这柔软娇躯抱得更紧,一双眸子深幽,又有着悦然——无论怎样自己算计,生活不是数学,感受这个聪慧现实的女子,彻底敞开情怀,还是感觉着暖暖舒服。
“你该说,这都是哄我的……”片刻后她抽着鼻子说了这句,叶青听得奇怪,还有女人这样要求?
看来烈马就算被征服了野性,也是有着特殊脾气。
“恩,你猜对了,都是哄你的。”
“撒谎……族内总共就三百口,哪里有百里马千里马?分明就是……”少女声音一滞,说不下去了,这方面终究还是脸嫩。
说实话没人信,叶青笑了:“叔父不就是百里马,说不定我能选出千里马呢,哎,女生外向,连你父亲都被无情忽略……”
啊呜——
“哎哎哎,你是小狗?恼羞成怒也要有点粉红烈马的风度,好不好……”
“呜就不……”
被窝里嬉闹不久,江子楠就是累了,日间车马劳顿的影响凸显,她撑不住,深深入眠。
过了片刻,叶青爱怜的看了一眼江子楠,举手,看着——修过小武经,手还是修长单薄,映着月光,白而透明。
自己刚才有着利益算计,可情感水ru交融,感情真挚,浑为鸡子,叶青明白,这是高于太上忘情的境界——圣人之道,有情不累,随世而移。
只是叶青对自己甚有点惊讶,这心性从何而来,怎么就这样了?
他自己都不明白。
第一百十六章 以武入道
凌晨,叶青踱至檐下仰首望天,大雨直泻而下,不过这时却没有多少雷霆闪电了,是深秋了。冰@火!中文.
正看着,就见着有人挑着食盒进来,赔笑说着:“解元公,人都来了大厅,您用了再去。”
说着,打开食盒,里面早点就是米粥、油饼、馒头、咸菜,还有木耳炒蛋,香气四溢。
叶青笑着取过一碗粥,又见着上了些水,却不是茶,很香。
见着叶青诧异,就有人说着:“这是油茶,能济精力,比一些药方子都强——解元公请用!”
用完了这些,叶青去得大厅。
大厅这时坐着二十个人,大多二十岁左右的青年,看得是按照叶青昨夜要求初步筛选过了。
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叶青这时长身立在案前,向堂下扫了一眼。
说实话,江晨虽是敌将,但主要对手是俞帆,叶青那时不过是一只虾米,连见面都没有见过几次。
本打算让江子楠按名调查,先作些工作,昨夜她敞开情怀,两人间就有了种默契,叶青不希望破坏这温馨感觉,也就算了。
“诸位都是江氏的子弟,都读过书,明过理,想必都清楚我和你们族长的协议!”叶青目光一扫,就站起身踱着,他的声音在风雨声中显得很是清晰:“这不仅是过继,也是我明确的招揽,是要离乡随我去平寿县!”
说到这里,叶青一笑:“这里面是有着主仆名分,我不想欺瞒大家,不愿者,现在可以退出,我给你们一柱香的时间考虑。”
说完,点了点头,后面就伸过来一双玉手,将一支香当场点起放在案上,半个身子贴在背后,不用看也知道是江子楠。
在叶青眼角余光里,她又素手取下一个文书,交予江家的婢女传下去。
这话对这些年轻人来说,有些过于赤裸,众人传看着文书,虽此前交代过,但还是面面相觑,议论了起来。
有的皱眉凝思,有的下意识看向门口。
不过这时,门口就站着族长江瑞松,只见族长面无表情,双眼却扫了过来,顿使有些人一惊,本想出去的人迟疑起来。
透着袅袅青烟,叶青带着微笑,扫看着众人,目光却盯着角落中。
在角落中,有个青年神情沉思,在天眼望去,就见一团灰白气挣扎着,里面隐隐有着一点青光。
可是一万五千两股约,解元的位业,全族的期望,这些化成了滚滚的沉郁的压力,形成气运漩涡,镇冇压着挣扎。
这灰白气几次挣扎,表现出来就是这青年脸色胀红,眼中闪着受到侮辱的光,情绪愤懑,几要怫然离去,但又受着周围同伴议论,气运、以及门口守着的族长的深深干扰。
香渐渐烧尽,这青年几次欲离开,又止住了,最强一次身子都动了,但被族长狠狠目光逼视了回去。
对族长来说,这些子弟并不算是族内精华,不过是中冇人之姿,拿一个中人之资的子弟换取这利益,合算的很。
叶青心砰砰跳,却不动声色,端坐着,目似点漆,自有一种让人心折的气度。
片刻香尽,无人离场,叶青落下了心中大石,这就基本上成了,下面只是走个形式罢了。
一颌首,江子楠就自身后出来,捧着一叠纸分发下去。
众人交头接耳一阵,发现所有人纸上都是同样题目,仅有一道题目:“北魏大军南下,其有二千人由北亡口暗路而进,你引五百兵守在西坪山口,正当兵锋,当如何应对?”
不多时,各种答案送上来,大半都是很是死板,小部有着条理,甚至有几篇还使叶青略一亮。
翻到了一张,眼中盯着江晨这个名字,怔了下,才翻看下面。
“察西坪地理,设障北隘,纵其过,使山石隔断归路,选机自阵后掩杀,两军决死于谷中。”
……相比后来,自是粗糙,甚至有些想当然,但笔笔道劲,字字铁血,透出一种信念,这才是顶尖战将的先决条件
无视面前隐隐带着敌意的青年,叶青看着策纸,过了片刻,才取出了三张,请着一一上来。
见此,没有被选中的人发出一声吁声,也不知道是失望还是欢喜。
前面二人都是很有条理,叶青一一赞过,取出最后一张,问着:“敢问阁下的姓名?”
“江晨。”声音有些狐疑,还算镇定:“解元有何指教。”
“哦,江晨。”叶青颌首,神情认真:“你这策很不错!”
“是吗?”江晨有些意外,但能得到一州解元认同,脸色还好看些。
叶青又一笑,露出一口雪亮的白牙:“不过兵家不可不查实地理,我来时特意去看过,西坪地理是这样子……”
说着,随手划了几下,众人都立刻有了直感,只听着叶青问:“这种陡峭地形,人都难渡,又怎么运山石而上,而隔断归路?”
“陡峭狭窄,并无隐藏之处,请问又怎么使敌军不见,而自阵后掩杀?”
“弃地形不顾,决战于谷中,这弃长就短又是何故?”
三句话一问,江晨的脸色顿时就涨的通红,一时说不出话来。
见此,江子楠抿了抿嘴唇,笑了,本想这个就会淘汰,这时叶青却端容说着:“但是谋略才气可锻炼,血性却很难锻炼——你可愿意继入叔父这房烟火?”
这话一转,大家都怔了,族长江瑞松一看,就知道这是远房侄子,家里还有三个儿子呢,心里就大定。
又寻思,为什么选这个人,想了想,又恍然,想必是愚鲁些好使唤,当下就笑着说:“解元公好眼光,我这侄子虽读不了多少书,但还有些武功,正好能作个差事!”
见着江晨还怔怔着,族长江瑞松就有些不快,声音顿时变低沉:“怎么,你不愿意?”
江晨脸色一白,又涨的通红,握紧了拳,不过转眼之间,就想起了早上母亲的叮嘱:“儿啊,要是选中,别犟着,这又不是过继给外人,是你叔父,还是自家人,而且族长说了,谁家选中,多给二十亩地。”
想起自家三兄弟,由母亲一人抚养,全靠六亩多bó田,多么辛苦,本来喷出的愤懑就冷了下来。
又见着族长狠狠盯着的目光,想起了一万五千两的传闻,心里又是一冷,怔了片刻,终还是伏身行礼:“臣拜见主公!”
随着这一拜,江晨顶上的灰白气就是一震,丝丝白气灌输而下,直到隐隐淡红才止,又有一丝青意在里面显出。
江瑞松见了大喜:“既拜主公,接下来就举行入继仪式吧!”
江晨晕头转向,不知身在何处,待得完全清醒时,已在一辆牛车上,他四顾下,见着窗外道路山峦缓缓后退,顿时一惊:“我这是……”
“哥哥醒了?”江子楠一笑,放下窗帘,有些好奇打量他,凭着小时印象,再看现在模样,她心里总觉得这个新的兄长不太符合公子称赞……
面上却无异样,解释:“过继仪式后,公子就出发了,您现在已是我的哥哥了。”
江晨听得怔怔,再看面前少女,衣饰分明是家中嫡女,这时有些醒悟过来:“你是……”
“小妹名子楠,记得哥哥上学相对晚,小时我们还在一起受蒙读书。”江子楠笑的说着。
江晨就讪讪:“冇子楠妹妹好,好久不见……”
叶青留意着,闻见车中这对话,他隔着窗帘就感觉出江子楠的怨念了,不由也是苦笑。
自视气运,果不见有气运助益,反少了些,不过叶青所得气运甚多,现在虽修行黑帝道经,命格大开,吸取了大半,但也承受得了。
刚才对话交锋,实不单是道理,还是气运上进行了压制,招揽成功又有投资,而江晨明显还未诚服,并未归心,自就无有归运,一时来说还亏损了些,当然,就算有回运,目前江晨只是一块玉石,还没有雕琢成器,哪来的气运?
“怎感觉不是我坑了这家伙,而让这家伙给坑了……”叶青黑着脸无语半天,又沉下心神去看着川林笔记。
翻到鲤鱼的一页,只见鲤鱼周围的水气又多了一些,这才心里大喜——并没有亏本!
不论这江晨心里什么想法,这主臣名份一定,就无形中有着制约影响,长期来说还是有益。
“江晨外面是顽石,实里面是块宝玉,前世历史上是参军,后来得了总督赏识,传了几篇大易武经,顿时就露出了锋芒,一日千里。”
“大易武经是一朝所修,虽说的武经,实是以武入道之法,我只要少许修改,就可传了下去。”
“一旦修成,再获得最后几篇以武入道之法,就可连接上道法修炼,并且同样一日千里。”
“回去就把小武经授给芊芊,江晨等人。
“五帝心法都有此特性,势力越大,修行越快,有此助力,只怕再有三月,就可除得龙君宴的气运,别的都可吸取入内,真正变成我的气运了。”
“一旦都变成我的气运,才可真正修成天一经第一层。”
第一百十七章 月全食
幕色渐临,叶府早早点了灯。.
叶青出去半个月,回来就见着院子又修茸了一些,规制又扩大了,现在总计兼并了五个院子,渐渐有着深深是海的味道,里面墙角都栽着了连绵的梅树,大家都称是“梅院”
沿正道而入,就有新建的一个牌坊,石匾上写“解元坊
寒气凛凛,寒星渐渐显在天上,院里有一层雾,寒风吹过庭院,最后一片枯叶自枝桠上脱开,打着旋自飘过,被一只纤纤玉手捉住。
“此去又是经年,再过一阵,公子就要起程了……”惆怅叹息刚落,就有一个女声:“姐姐或请求同去?”
“路途万里,再周详计划也嫌不足,哪里还能添乱?”芊芊掩下忧郁,随手将枯叶抛出,将窗户合上。
她一身青丝小夹袄与襦裙,这时在灯下盈盈转身,对着面前窈窕迷人的白狐裘袍少女说着:“或子楠妹妹舍得让出船票?”
芊芊小冇脸上还留着点可爱婴儿肥,可是肌肤剔透,双眸中隐隐带着深邃灵光,似笑非笑间的丽色,已初具一种超乎男女的吸引力,使得江子楠看得一呆,这还是昔日的小丫鬟么?
回醒过来脸色一红,赶紧敛眉垂目,心底暗啐一口:“妖精,就你会说……自是不愿让出,一辈子都不让……”
送灵归乡夜后,江子楠就有了这明悟,想到这里,脸上红晕更甚,掩饰性的恭顺低了首。
芊芊一见她这情态,哪会不知她正想着谁?
“好啦,不是真的和你争……”纵芊芊开朗,看了也不由一种复杂的酸酸情绪涌了上来,无心逗趣,直向着内室:“我很想跟去,但不想为公子惹出一些麻烦……”
“那是姐姐越来越美丽了。”羡慕中透着点酸酸,江子楠说着。
芊芊一声,似笑非笑的斜睨一眼,正想说些什么,就听着里面声音:“你们嘀咕些什么,还不进来……”
两女相视一眼,皆暗啐一口,加快脚步进入了内室,就见着小楼上,铜灯散发柔和的光,叶青端坐在书案后面,正在疾书,不抬首说着:“我还有数十字,你们先等等。”
这时,就见着书架上满是书卷,这是有着书轴,束之卷起,展之而阅,堆在了书架上,有百卷。
芊芊随手抽冇出一卷,展开五尺长,两尺宽,上面是公子的词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按照公子所说,此词过于秋悲,但对芊芊来说,公子转眼又是离别,这词真说到心中去了。
不过这百卷中,诗词不过三五首,别的有着武功,冇有着公子几次科举的策论,有着农耕畜养之术,凝聚着叶青这二年来的精华。
芊芊虽不懂,但叶子凡有一次进入书房,见此百卷,噫然失色,不能自己,言有三五卷就可传世,况百卷乎?
故她也知道这是何等可贵。
江子楠却凝神看去,只见公子过年十七了,此时戴着黑漆细冠,身穿黑袍,长袖翩翩,面如皎月,此时略有些疲惫,越发显得难以描述,就算江子楠不明白,也觉得公子融入了天地之间,摸不得,猜不透。
这时叶青终题完了,倦然一笑,说着:“大易武经,果是不凡呐,我这十五决,只是其中精华一成!”
不过一成却足够了,叶青前世虽修有道法,又有白阳图解,七年深思,可这一个月时间,也创不出武经来。
但是要是取材于小武经,暗暗以道法渗透,修改增删,却已有这才气。
这十五法门,都是取小武经内,师天顺法,融入武功中,以打击敌人,其中不泛以武入道的韵味。
可惜的是,道法森严,再以武入道,还不是道。
大易朝之败,就在此乎!
叶青有些遗憾,又很满意,又是一叹。
这时已十二月中,去往京冇城要越过两州,路途遥遥,时间算起来不多了,再留些日子,就得率人远去京冇城……就是说,又到离别时。
叶青徘徊良久,才一笑,指着一叠说着:“芊芊,子楠,这是武经入门奠基卷,以及弓、射、骑、盾四卷,这可传授给族内。”
“你们自己都必须自武经入门奠基开始修起,但弓、射、骑、盾四卷就可有可无了。”
“这中卷你们都可学,可授之叶捷、江晨、周风、周铃
“上卷先留在书房内,待我回来再说吧!”虽说这世界是道法显世,虽说里面尽量采取了精进快速的方法,但就算是中卷,也必要三五年才大成,上卷是不急着放出了。
正说着,突外面传来了丫鬟的惊呼,叶青一怔,这发生了什么事,赶着几步到了庭前,向上一看,顿时明白了。
十一月中,正是月圆时,群星隐匿,只见月亮突缺了一个口子,并且在缓缓扩大着。
转眼之间,阴影越来越大,圆圆月亮自缺个口子,就到遮去小半,而且圆还在缩小。
再几个呼吸之间,阴影就遮住大半个月亮,夜色更浓重了,终于,整个月亮只剩下一丝微光。
天穹一片漆黑,叶青怔怔的看着,脸颊急速抽冇动了两下,顿时心乱如麻。
芊芊一眼看见了,问着:“公子,你脸色不好,是累了么?”
叶青摆了摆手,不语进了内室,心中只有一念:“月全食是大劫来临之兆,可是按照前世记忆,应是明天三月才有
“隔了三年,就是日全食,大劫正式来临。”
“今何以提前五个月?”
虽没有下雪,寒气日渐浓hòu,叶胜在屋里生了一盆炭火,正喝着闷酒,这过了一年,有着孙瓜田主事,有着父亲叶子凡关照,这南淤河垦荒的差事,算是办了下来了。
事后论功行赏,这六百五十亩里,就拨出了五十亩给他,也算是私有产业的开始,要是认真干,并且叶子凡还有遗产,想必可积个三百亩。
可是,万事都怕比较,只一想,叶胜喃喃念着“叶青。”眼神里就有着恨意。
叶胜永远忘不了,当年童子试时,几天前还是族里的公子,读书论诗,美酒女人,可童子试的结果一出,立跌落尘埃。
别说是外人了,就是自家父亲也喝之者来,呼之者去,从此面对黄土庄稼,当个农夫。
以后叶青一路青云,童生至秀才,秀才至举人,还是一州魁首解元公,连父亲叶子凡都渐渐恭谨,何况自己,真是连说也说不得。
现在这叶青又要进京考进士去了,想到这里,叶胜就只觉得胸内一团火,烧的全身疼痛,眼里顿时充满了血丝,这火催着酒意,顿时就酒意直冲大脑,一片模糊着。
本想喊着丫鬟,但这粗使丫鬟又苯又丑,想来就觉得没有胃口,当下就挣扎着,抵达窗口,把窗一开。
话说酒醉最怕风吹,这寒风一吹,叶胜顿时就全晕了,只觉得全身迷糊,就在这时,就听见有人喊着:“月食了……月食了,快快躲到屋里去,这可是大不吉祥啊!”
叶胜冇却思考不过来,月食了?
他反而挣扎着向上一看,目光才对上了月食,突觉黑光一闪,顿觉全身一轻,转眼一见,就见自己满是酒气的身体跌了下去,呼吸微弱,两眼紧闭。
“魂魄离体了,快回去!”叶胜大惊,这点基本常识还是知道,没有修炼凝聚成形的魂魄,一旦离体,很容易被风吹化。
但就在这时,周围迅速涌出一股股浓烈鲜血一样的红雾
“吼!”隐隐中,传来了一声疯狂吼叫声,露出了一个狰狞的面孔,对着叶胜只是一吸,一个半透明的白色灵魂就被拉扯了过去。
叶胜吓的不能动弹,毫无反抗之力,就被这面孔一下子吸到口中。
一声惨叫,这面孔品着,满意点点头:“很不错的愤恨!”
一道红光一闪,没入地下的身体中。
黑暗中,躯体的意识渐渐苏醒过来,下一瞬间,猛的睁开双眼。
这是一间小小屋子,桌上有几只小菜,还有半壶酒,到了现在,还没有仆人来看,想必是关系很不好。
这躯体上,有些茫然眼神渐渐清晰了,突仰天大笑起来
“成功了,夺取了这个躯体。”
笑声突停顿,面孔上显出阴沉不定的神色:“该死,好强的天道秩序,没有通过许可,连道法都施展不了。”
红光在躯体上一转,这人片刻又吐出了一口气,露出一丝笑意:“幸好,天赋神通还是带过来了。”
想了想,突又仰天大笑起来:“嘿嘿,大人就是大人,应对这情况,传了我们颠倒逆反真经。”
“只要我们倒行逆施,就可吸取大量业力和罪孽,转化成力量,就可完成使命,一旦大劫来临,却可负负得正。”
这人眸子血红,细细分析着记忆,片刻冷笑一声:“最恨是叶青?垂涎的是芊芊?”
“可惜,这是正常的敌人和女人,带不了多少力量。”
“不如,先杀父yin母怎么样?”
第一百十八章 暴疾
屋内嗡嗡声响着,渐渐显出一个女人的影像,这女人四十岁左右,由保养的不错,细心看去,却还有着风韵。.
青丝垂着,清丽脸上没有脂粉,微颦黛眉,两个浅浅酒涡,穿着青丝绸缎——这一显出,这人面孔就有二种表情,一种是冷笑,一种是挣扎扭曲。
“果不其然,人身内还有叶胜的本命识海在内,这夺舍不完全。”这人冷笑的说着,手一指,只见空中的影像,突褪掉了外衣裙,只留下了肚兜。
而这一露出,面孔上的挣扎又多了几分。
冷笑部分不为所动,下一刻,整个肚兜消失,消失的瞬间,面孔突满是挣扎,高喊着:“不!”
但下一刻,又全部变成冷笑,发出了欢庆的声音:“找到了!”
空中影象消失,一声闷闷的咀嚼,自房内传来。
下一刻,“叶胜”完全醒来,双脚踩在地上,慢慢踱着步绕着兜了一圈,说来也奇怪,本来带着邪崇之气,就渐渐消失,踱完了步,舒展一下冇身子,推门出去就到了院中。
几点雪花落在身上,钻进脖里,晶莹的雪花融化,良久,这叶胜深深吐了一口气,喃喃说着:“终于活过来了。”
正在沉思,却见一个丫鬟进来,见着叶胜,就是一礼:“奉夫人之命,给您送锦衣来了。
叶胜若有所思,突一笑:“那我就向母亲谢恩去。”
丫鬟觉得正常,应了一声,就去带冇路。
月全食后,第一场大雪终于下了。
雪非常大,才一会,就已在大地上盖了bóbó一层,叶子凡总觉得有些心神不宁,远远看见自己仆人高福在门口挑灯守望,正要说话,高福迎上来行了礼,就笑的说着:“老爷,雪下了,是不是赏雪?”
叶子凡见着,一天烦累就消失了几分,笑着:“你这马屁精,就知道迎我的兴致,好吧,今夜就赏个雪。”
高福看了看,叶子凡脸色很高兴,就赔笑说着:“老爷累了一年,冬天赏赏雪也是雅兴,我怎么会忘记……”
叶子凡摆了摆手,打断这话,说着:“你去罢——对了,雪大了,给胜儿送过去些衣衫,别冻着了!”
“是!”高福立刻正容说着:“老爷放心,夫人已经想到了,派了六丫去送着锦衣了。”
高福这一说,叶子凡就觉得满意,移步里走,来到一处阁前,就见着里面有着火锅,还有各式菜肴。
叶子凡看着,有些怔怔,良久叹一声:“今天不知怎么,心里很乱很惶,所以是月食,史称凡有月食,必应祸端,不知应在何处呢!”
正想着,就听一个人沙沙赶了过来,见着来人,叶子凡突打了一个寒颤,一种大祸临首的预感油然而生。
见着来人是家里的家生子,叫高寿,到了阁内,不胜其寒抖着,恐怖得脸都有点变形,“啪”的一声跪了,说不出话来冇。
叶子凡咬着牙,盯着高寿,厉声说着:“就是天塌了,也要禀告,让我知道出了什么事——快说!”
高寿连连磕头,才自齿缝里迸出话来:“老爷,不好了,夫人……去了!”
叶子凡顿时晕眩,却呵斥着:“胡说,夫人上午我还见过,身体很好,怎么就去了!”
“下人不敢多说,还请老爷亲自去看。”高寿叩着头,连连说着。
“这就去!”叶子凡“刷”站起身,奔了出去。
夜里静极了,外面只有落雪的沙沙声,叶子凡踏得雪吱吱作响,穿过藤墙,就抵达了一处院子。
“发生了什么事?”叶子凡厉声说着。
高寿几次张口欲言,又嗫嚅住了口,只说着:“老爷,现在里面只有我和暗香知道,老爷对我恩重如山,我第一心思就守着门——现在谁也不知道。”
说着,就无声淌下两行泪来!
叶子凡全身一颤,定了定神,就进了去。
才一进去,叶子凡顿时一阵晕眩,心在一瞬间,似要冲胸而出,憋得气也透不过来。
过了片刻,才定了定神,移步过去。
只见着妻子已死,全身赤裸,下体一片狼藉,ru房还咬掉一块,神色非常复杂,似是欢快,似是痛苦,似是不信。
叶子凡神色茫茫:“我不信,不信……这必是梦……”
喃喃梦中呓语,踉踉跄跄退了出去。
只见着高寿高福两人待在外面,不远处还有一个吓晕了过去丫鬟,高福看了看叶子凡神色,连忙给了椅子坐了。
叶子凡茫然坐着,沉默许久,终醒了过来,用嘶哑的声音问着:“高寿,除了你们兄弟,没有人知道?”
高寿高福面面相觑,用目光交换着神色,高寿就回答:“是,实际上是暗香丫鬟奉了夫人的命,给公子送锦衣,结果回来就看见了这样子,我见这事不好,立刻就封了院子,现在只有我们知道。”
“胜儿呢?”
“胜公子在外面,还没有看见,我就借故假传命令,说夫人有点不适,叫胜公子以后再来请安——胜公子不知道。
叶子凡脸色发白,呆滞点了点头,惨笑着:“好,你们办的不错,要是给胜儿见了,怎么面对呢?”
又说着:“这事流传出去,让我又怎么作人呢?你们是我的大恩人啊!”
说着,泪水飞溅,再也忍不住,哭了起来,但却硬是要压住,只听着这哽咽声,自这个男人口中,压抑的喷出来。
良久,哭声渐停,叶子凡目光痴痴,有些茫然望着远处,喃喃说:“我现在心神迷乱,没了章程,你们有什么主意?”
高寿也是脸色苍白,这是叶族不是王侯之家,倒也不必担心灭口,主家反要安抚一二,免得罅漏。
但这种丑闻要是传出去,族长必拿自己开刀问斩,这时是在一根线上蚱蜢,高寿就连忙说着:“夫人有痰症,已十几年了。”
叶子凡一怔,望着他们,就见着高福明白过来,立刻应着:“是,前些日子就转严重些,本想让医师看看,却被夫人拒绝了,说这没有大碍。”
“今天下雪,却受了寒,就一病不起了。
“对对,上次去道观问寿,还说夫人有八十四岁寿,我当时心里高兴,现在看来,是将寿分了昼夜,多说了一倍!
“对,现在夫人暴疾而去,虽说是意外,实是有根据。
“夫人临去前,还挂念着胜公子,派了暗香去送衣,不想还没有等到回报,就已去了。”说到这里,高福高寿二人就抹着眼泪。
这几句话一说,这夫人过世虽快速,却也不意外了,这一个丑闻就掩盖了过去,叶子凡定了定神,说着:“嗯,就是这样!”
神色茫茫,惨笑着:“就按照这样,通报族里吧——还有,叫暗香快快给夫人淋浴更衣,等会就有人来祭拜!”
“是!”高寿远远看了一眼,冷笑:“这丫鬟在装死,刚才顾不得,现在还容她这样?我这就去传话。”
天一片漆黑,浓云遮得星月,一片片雪花落下。
叶青自月食后,就沉着脸,踱着步,这时外面突有着人声,片刻后江子楠就脸色苍白进来了,行礼:“公子,不好了,三老爷的夫人去了。”
“嗯?”叶青都不由脸色一白,盯了江子楠一眼。
“听说是原本有着痰症,这次月食稀罕冇,就去赏了,结果撞了邪,又受了风寒,一下子就去了。”说到这里,江子楠就有些奇怪,微颦黛眉:“三老爷的夫人,我昨天还见过,是有些痰症,但气色还好,怎么一下子就去了呢?”
叶青听了,拧着眉思索,一时没说话,就在台阶上慢慢踱步。
江子楠盯着叶青,公子平时果断,从不迟疑,今日听了这消息,却徘徊仿徨,这实在太可疑了,正思量着,叶青已站定,下达了命令。
“快去族库里取来孝衣孝帽,别人我不管,我的院子必须全穿,还有,你们和我都穿着,才可以去拜见,这一点都不能含糊。”
叶青说完,又思考着:“还有,取五十两黄金,送去给三叔父。”
“我这就去!”江子楠立刻应着,这孝衣孝帽,在族内仓库是有准备的,是按照全族人戴的一倍半制作。
一旦用了,这孝衣孝帽就不收回,但族内立刻会组织丫鬟媳妇再制。
因此哪怕有突然之间的丧事,都能迅速反应过来。
这并不视为霉气,就和平常家,老人预先准备棺材,以及皇帝一登位就建陵墓一样,都是正事。
见着江子楠远去,叶青这才冰冷一笑。
前世月食之后,就产生了多次大案,就有夫妻暴死,当时谁也没有想到,后来才偶然发觉和大劫有联系。
这次三叔父的婶母突暴去,就使他产生了联想。
但这事关重大,叶青自不能随意说,正寻思着片刻,江子楠就带着人来了,却是一群丫鬟媳妇,她们已经戴了孝衣孝帽,手里各捧着一套。
叶青毫不迟疑,拉过一套就穿在身上,说着:“芊芊,子楠,快穿,我们这就过去——不能迟去失礼!”
第一百十九章 夜闻
府中已挂满白纱,一路上人人面色哀肃。.
“主母不是寿有八十四,怎还分昼夜?”
“痰症,伤寒,哎,前些日子见着还气色不错,不想就此撒手了……”
“听到有风声说……”
“嘘,你这是要被打死么……”
听得出来这是一种自发维护,无论过去对这个三婶母印象怎么样,有点叶青得承认,她对待族人和家生子很是严格,又有恩惠,虽局限于女人私心,但大多数时还都是合格的主母。
特别是最近家中境况渐渐好转,预计三年输入北魏赚取百万两银子,虽实际一年经过各方面打点,只有二十万两银子收入,但这已是巨款。
有了钱,月钱和赏赐就多了,又迁出了三百户,旧田就宽裕不少了,这些都消弭了不少矛盾,使上下人心融洽,这种善意就弥显出来。
叶青思量着,一路穿至内院,外面不少人守着,进去灵堂里只见寥寥几人。
叶子凡抱着五岁女儿,恍惚呆立在棺前,头发一下白了些,苍老了十岁,三个儿子都是一身重孝,在灵前哀哀哭着
叶青扫了眼,先上了支香,就躬身说着:“三叔身子还好?请容我入内一观!”
叶子凡默然良久,才叹着:“你进去看看罢。”
叶胜见了眼神一缩,却没有出声,几个堂兄弟却忍不住惊问:“青弟,你想干什么!”
只是叶青在府中权威日重,没人敢上来实际阻拦,在众人惊异莫名目光里,叶青掀开垂帘,入内一言不发查看。
叶古氏静静躺在棺中,双眉紧蹙,丽色还在,乍看起没有什么异样。
俯视这位昨天还说笑见过自己的婶母,只见她面孔很容易就辨出经过揉过,已不是死前表情。
但眉目间还有着一丝痕迹,叶青怔了下,以天眼望去,却见得无一丝灰黑气,这就太过异常了,要知道就算正常过世,由于种种原因,都有一些。
天眼只能看气,却看不穿衣服,只是能感受尸体冇内丝丝阴元枯竭,眉不由皱起,联想起前世的记录,就若有所悟。
就在这时,一声咳嗽,回首就看了眼叶子凡哀求的神色,顿时明白过来。
“叔父看来知道点实情,要谈一谈,但这时却不能多说,免得丑闻传出去,无颜见人。”
看一眼拉着父亲的衣角垂泪的罗莉,又扫视堂下几个兄弟,一个个悲伤痛哭,很是孝子。
按下种种心思,推了出来,再次按礼肃穆祭拜。
转身也不多话,下了堂,领着芊芊就回去,到没有人时,转了方向,转去楼外楼的路径。
一路上芊芊始终跟着,不时觑眼看着,俏脸苍白。
叶青走到半路,就留意到:“怎么了?”
“公子,当时我去过一次……”叶青脚步一滞,看去,见芊芊脸色惨白:“你说,发生了什么事?”
芊芊吸了口气:“我入夜时,就见到过冇三婶母……”
时间回到前面,入夜了,铅云寂寂,星月无光,时家庄沉浸在黑暗中。
“快要下雪的样子……”牛车穿过两道检查,驶入小门,周铃翻身而下,持一盏琉璃灯笼,手还按着剑。
芊芊捧着账簿跳下来,见着周铃警惕的样子就笑:“到家了,铃铃没必要这么小心。”
“公子给我任务,平安送你回房。”周铃声音一丝不苟
“好啦,小古板,我们都听他的……”轻声细语而远,穿过后山,自虎啸园的一片树荫经过时,周铃突按剑停步。
芊芊疑惑:“怎么了?”
“有些异声!”两人静下来,一阵轻风吹过,隐隐如泣如诉的女声,似压抑的痛苦,又似战栗欢愉。
“这是……三婶母房间,呃……”芊芊红着脸,看了眼周铃:“三叔还在前面……”
周铃简眸子黑白分明,静静看着她,等她的决定。
阴影里灯笼仅照着尺寸,芊芊心跳加剧,咬牙说:“进去看看,不要声张,有异就退,向公子禀报。”
两人一起靠近,这是当家主母独院,周围却没有见到有任何仆婢值守。
贴近主屋墙角,听得更清楚一些,叶古氏声若游丝,既带着欢快,又有着悲切压抑:“为什么,孽逆——”
铅云在天上移转,泄冇出一轮银月,皎洁光静静照落下来,院子里有种难以诡异的危险感觉。
芊芊感觉到了心悸,不敢多看,和周铃打了个手势,退了出去。
“……我要是坚持进屋看看,婶母也许不会有事……”芊芊冰雷聪明,在灵堂下看着叶青举动,就意识到大概了。
“那只会连你都坑了进去。”听了这话,叶青脸色铁青,更是确定了,语气沉重而异常严峻,他的脚步慢了些,目光在夜色下幽幽,许久才说着:“我可以告诉你,凶手未必有多强,但也不是你能抵抗。”
见着芊芊应是,眉才敞开些,又问着:“你以前不是不喜欢她么?”
叶青知道这是因叶胜举试矛盾,芊芊可以容忍别人对她伤害,却不能忍受自家公子受着伤害,性子又有点倔,这婶母再怎么亲近,都没有多少效果。
芊芊怔一下:“那都是过去了,婶母不是坏女人,虽受她恩惠不多,但生活这么久,总有些感情,特别是眼睁睁见着她就这样去……”
叶青见她眼眶红着……沉默良久,才出口:“你这样想很好,我也不会用欺瞒来安慰你。”
叶青说着一晒,口风一转:“其实我也会悔恨。”
芊芊讶异抬首,就对上了叶青怜爱目光:“丫头,你能让时光倒流,回到昨夜么?”
“……不能。”
“我也不能,所以……”叶青深深望着她,虽在面前娇俏站着,但却清楚——自己已失去一个了。
芊芊怔怔望着他,这似曾相识的悔恨目光,却刺的她心里一痛。
回过神来,已和叶青一起继续往前走,听到的声音郑重:“……要往前,要掌握力量,杜绝更多的遗憾。”
沉黑肃穆的楼外楼呈觋在眼前,芊芊似明白了些,重重颌首。
叶青在门口停步,回身打量,有一种吾家女儿初长成的感动,伸手摸了摸,入手光滑温润……
前世的芊芊,今世的芊芊,她们相同,又不同,这可以感怀,可有一点很是明晰——自己决不愿再失去面前这第二个。
“我上去见族长,一会就下来,你在这里等我。”握了下她的手郑重嘱咐:“这事还没完,你不要随意乱走。”
芊芊就是应了。
叶青颌首,举步上楼,一层一层旋转而上,遇到的人都是行礼。
两世体会,或穿越者是最藐视感情,整个世界都是陌生,还有什么感情可言,只有生杀予夺。
而重生者最珍视感情,是失去的太多,想办法弥补遗憾
这两者融合在一起,奇特而难以言述。
芊芊是自己心中最重要的一个标识,不过并不意味着可以忍受亲族无端损失。
前世经历使自己感觉到这损失背后的危险。
月食后,家里有什么东西彻底脱离了掌控,既今日敢对三房主母下手,他日也敢对芊芊江子楠下手!
在这离家远行前夕,无论这种危险在谁身上,都必须找到,并且扼杀……
随着脚踏着地板,叶青的心渐渐平静下来,没有什么大不冇了,前世遇到的这种敌人太多了。
要是不知道底细,或觉得很恐怖,知道底细就完全无需畏惧——早期除了它们本命神通,连道法都施展不出来,这就是这世畀的法禁。
想着,已站在顶层的门后,黑暗内廊里仅只有一烛照亮,里面有些阴沉,只有着豆点大小的光焰晃动一下,明灭中闪过两世记忆里婶母叶古氏容颜,一怔清醒过来,遗憾一叹,心意顿时十分明确。
推开了门,光明照射进来,映着重楼木光突突的虬枝,伴随的是族长叶孟秋低沉声音:“你来了……”
叶青没有心思绕着任何弯子,直接作了揖,神情诚恳:“恩怨纠葛都俱了,她是我的婶母,不管祖父存了什么打算,丑闻掩盖不掩盖是一说,这种死亡,我都要为她取得一个答案。”
叶孟秋一凛,目光复杂,眼中幽幽:“丑闻,你确定这是丑闻?”
面对这个逼视,叶青却丝毫不惧:“当然是丑闻,虽被揉过,脸上尤带春意……这些理由都没有意思,祖父是想盖了?”
“其实盖了也无所谓,但有一就有二,说不定那天就对我的人动手,我可容他不得。”
“而且斯人已逝,我所能做的不多。”叶青神情微黯,说着。
惠是名讳,这婶母嫁来就很孝顺长辈,现在虽故去,对活着的人影响大减,以至于人人都只顾遮掩实情,不思洗脱屈恨,真正“人走茶凉。”但自己的态度已经明确摆在这里,就不信此老就完全没有心思。
叶孟秋一动不动看着叶青,移时,略艰难起身,怔怔望着远处,说:“难得青儿你有此心,惠儿泉下有知,岿是欣慰。”
连连叹息,遥望下面灵堂白幡,似受着感染,浑浊老眼又重新锐利起来:“说不定是外人作罪。”
“叶家庄大小是个红宅,哪有外人作了案还一无所知?有这本事,说些不好听的话,也不必对婶母动手,县里郡里大小姑娘媳妇多的是。”叶青一哂,说着。
“那你准备怎么做?”叶孟秋最后说着。
有了这句话,叶青就露出了微笑,自己的目的就达成了。
第一百二十章 擒拿
夜里,大雪。.
茫茫雪花,只见一片漆黑,一片雪花顺风飘进门,让人一个个打着寒噤,灵堂光线不算明亮,一身白衣的丫鬟暗香进来,续点了几支长明烛,她莫名的不敢看棺,只是眼角留意叶子凡。
实际上她见过夫人凄惨残躯,尽管一切都处理妥当,压在心中不去想,也知老爷是极悲哀愧疚,下午劝过休息,也是不肯。
侍立良久,见没有吩咐,就轻语一声:“老爷,第三天了,注意身子,请去侧房歇息会。”
叶子凡坐着灵前,眼角的肌肉颤了一下,没有说话。
暗香又静静退下去,因风雪合上了白棉垂帷。
出了门,一阵冷风带着雪袭来,她一个激灵清醒过来,这是陌生的雪天,却不知要去哪里,连刚才说话的印象都不见了。
“我是在哪里?”
门口雪中茫然站立一会,她才想起来,夫人已去了,心里一阵发堵,泪水莫名流着,就这样回了过去
厚厚门帷隔绝了风雪,这时已不会有人来。
点点烛火在堂上摇曳着,叶子凡跪坐着,神情呆滞地看着面前黑棺。
几十年相濡以沫,姿态笑颦,琐事争吵,都一一想起……甚至几度出现恍惚,似乎妻子还在,只要多等一会,这样雪天里,就会捧着温好的米酒送过来……
就这样坐着,时间渐渐流逝,到了后半夜,叶子凡突醒了过来,泪水长流:“啊,你终还是去了啊…
怔了良久,终拖着迟钝脚步去了侧房,虽满是悲哀,但终是疲倦不堪,只一着床,就昏昏睡了下去。
没多少时间,突有着迷雾在房里弥漫,片刻,一股力道卡着脖子,惊醒一摸,是绳索锢着,憋着气去抓,却挣不脱。
有人在背后用力一拉,把他吊起来。
仰头望一眼屋梁,映着窗外雪光,艰难抓着绳索,吃力转过看,见着这人面孔就是大惊:“胜儿,你要干什么?”
“你这话让我想起一年前……”叶胜一身雪白孝服,微松了绳索,皱眉想了想,沉吟问着:“自一介公子贬落到农夫做起,父母你们可真忍心,现在落得这局面,可有后悔?”
“你娘是你害着……”惊怒下,叶子凡手脚抽搐,灵光一闪,脱口而出,目光满是不可置信。
“猜对了”叶胜拉紧绳索,抬起实看他,露出一个笑容:“不是害,是临死前,给她享受了极乐,禁忌堕落真是纯美滋味……”
“畜生,畜生……”听明白了这话,被吊着的叶子凡,都拼命挣扎,自口中吐出了这诅咒。
叶胜笑的温文尔雅,很有一种使人心折的风度:“啊,不要这样夸赞,我再真心说一遍,我没有害她,只是深深爱她,而她也深深爱我。”
“只是以前被虚假礼教樊笼囚锁,直到我们用了一夜时间坦诚交流,她的灵与肉都融到我身体里面
“畜,生”叶子凡瞪大了眼睛,绳子深深勒了进去,声音再难发出,面色憋的胀红。
叶胜见着笑了起来,深深吸口气,隐隐红光在身上一闪而熄,神情满是享受满足:“娘亲的爱还拘泥了些,虽灵肉纯粹美味可口,也造成一点小麻烦……”
叶胜说着神情兴奋起来,咂一下嘴:“我知道您是不敢多想,事实这样,不得不善意提醒一下,我们某方面算平等了,何不共同讨论下这个滋味,研究一下闺房学问?”
“唔,看来父亲不反对,儿子就先抛砖引玉,昨天夜里……”
“啧,这闺房小技,乐趣多多,父亲何必藏拙不语?所谓肥水不流外人田,都是自家人,儿子又不会笑你,娘亲更是没说什么……”
叶胜失说着描述,叶子凡听得目眦欲裂,充满无尽屈辱痛苦,叶胜看着,见着他已开始伸出舌,才停了话。
“不愧是读书明性秀才,死亡都不能击破心光”叶胜说着,眸中红光亮起,望见秀才位格正溃散,黑气弥漫出来:“只得用这招,不过现在终是崩溃了”
“嘿,大孽已成,只要吸取了,我就可用颠倒真经完成奠基,就可完全使用天赋神通,不多时就可扫灭反抗,掌控这叶家,哈哈……”
笑声欢快,眸子两点红光一闪,凑了上前,嘴巴张开,就要对着一吸。
“轰”窗口破开,一道灵光闪过,红雾一触即散,一道黑色身影闪入,接着就是一道剑光。
红雾中,叶胜不知何时,手持长刀,只是一刀,就身刀合一。
“叮”,金属交击声,火星飞溅。
叶胜踉跄了退几步,踏破了地板,黑影击得倒飞半空,飞出一道银光,银光直射梁上,“噗”一声击断吊绳。
去势不减击穿屋顶,又绕梁缠绕,“咔”的绷直,将她身形拉回。
屋顶瓦片混着积雪,一阵跌落,天顶铅云映出周铃的容颜,紧抿着唇,一手虎口溢血,剑已换了手。
这时借势加速,身和雨燕一样矫捷,又是疾击而下。
叶胜身影一转,避开这一击,却并不扑杀周铃,向着叶子凡就是一刀。
“呼”又一次半空回旋,银线在粱下荡出锥形光华,风声急速而近。
来不及救了
叶胜嘴角冷笑,刀光雪亮,只要杀得叶子凡,就大业加身,随时就可抽身,就立于不败之地
刀光落下,却没有斩入的感觉。
“咳,咳……”顶上传来了叶子凡复苏咳嗽声,屋顶又落下大片瓦片。
“怎么在上面了,这是幻术”心跳了一下,还没有来得及转念,只见一道剑光拔出
上当了
一股杀意弥漫,叶胜浑身寒毛一炸,心一寒,警兆下醒悟过来,想起夜庙杀三十甲士的传闻,族里还有谁有这种武功?
就在这时,两道剑光闪过,一道还平常,还有一道顿时化成了晶莹闪电,笔直不曲,瞬间掠到。
“身剑合一”这是武道范畴内登峰造极境界。
“凭你叶青休想杀我”叶胜眸子红光亮起,深深呼吸了一下,瞬间,他的身子被一股红火烧着,面孔顿时变形,和融化了的蜡脂一样,但几乎同时,身影就有着微散骤合,略一动,就消失了。
叶青势在必得的一剑,顿时落空了。
十米庭院中,叶胜身影突现,一下重重落在地上,下一刻就掠了出去,直接向外冲去:“叶青你等着,我必誓死杀你”
就一个瞬间,周铃就打了个寒战,只见叶胜这时面上泼油一样,血肉模糊,还在“磁磁”响着,更使人觉得恐怖
只见红光还没有熄灭,叶胜身影之快,简直难以从容,只一掠,就穿过了三丈,扑到了墙上。
就在这时,突“嗡”的一声,墙角浮出半透明的屏障。
“轰”这屏障并不牢固,被这红火一烧,立刻破开,但却使掠势一下子中断,还没有来得及反应,一道剑光掠过。
利锋冰凉刺骨,血花陡绽放,一条断臂冲天而起。
叶胜惨叫一声,跌在地上。
毫不迟疑,一脚踹在他背上,只听着骨折声噼啪而响,这叶胜吐血,硬咬牙忍挣扎着回首,血色眸子狠狠盯着叶青:“卑鄙土著,有种堂堂正正来啊”
“土著?”叶青面带冷笑,剑光一闪,只听又一声惨叫,左脚却被齐踝斩下。
“啊”叶胜长长惨叫,惨叫中带着绝望,再有神通,失去了左脚,断无能够脱离之理。
叶胜自知无幸,面色才真正狰狞起来:“你这该死土著,我死了,会有人为我报仇……”
叶青抓起团雪泥,一把塞住他嘴,扛着这人进了灵堂里。
叶胜被一下扔在在棺前,脸重重撞在棺木上,撞的鼻青脸肿。
这时叶青才微微喘气,看一眼侧房转出来的周铃,问着:“三叔的情况怎么样?”
“他醒过来了,身体没事,只是……精神情况不好,不想过来见这恶人。”周铃说着话,毫不掩盖对叶胜的厌恶。
恶人多的是,但抵达这步实在少见。
叶青见了,没有多说什么,又问:“你自己呢?伤让我看看。”
周铃“嗯”了声,伸出右手给他看,左手握紧着剑,警觉盯着地上扭动不休的恶人,随时准备一剑刺死。
叶青取出伤药,在她裂开的虎口上涂着,见着赶紧解释:“既意外活捉,就别杀了,等族长回处置。
周铃不再说话,片刻才些迟疑的问着:“真有这样的恶人?”
这个公门培养,还在见习的少女迷茫了。
“有,但不多,世上到这地步的人总很少不过你也别灰心,这可不是叶胜丧心病狂,是邪魔作崇。”说到这里,叶青转身,冷笑的对叶胜问着:“你说是不是?”
周铃一眼看去,却立刻惊呼,才短短的几分钟,只见这个人伤口却收缩了,切面还长出了肉芽,爬满了伤口,让人毛骨悚然。
“这就是为什么要斩了他的脚踝了,不然说不定就给他跑了。”叶青看着,却不以为意,前世看的多了。
“这就是邪魔之力?”周铃真的惊到了。
“不是自己身子不爱惜罢了。”叶青一哂,说着:“你如果把几十年的寿命浓缩到三年内,也有这本事。”
对这些邪魔来说,夺舍的身体本来只要用几年时间,就足够了,因此都用神通催化身体,精力充满,百病不生,修行快速,甚至有过人的愈合之力。
代价是活不过五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