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鲤鱼之道
“公子……”芊芊欲言却止。文|学
“别多想,公子我会处理!”叶青笑了笑,目光有些黯淡。
前生听闻,郡西凤台县县令和同乡举子登楼台饮酒,谈天说地,就说到了俞帆身上。
俞帆未中进士,举子游历荒野、内陆、草原、雪山。
一次在边关游历,遇到某种精狼,危在旦夕,幸得一个猎人搭救才得以脱身,俞帆甚是感谢,并将当时身黄金分出一半赠予猎人,以报救命之恩。
这时天色已晚,猎人带俞帆回栖身处,猎人有一幼子,垂髫小儿衣着平凡,可脖颈间狼牙配,就暴露北魏贵族之子。
北魏号是大魏后裔所建,实是游牧汗国,信奉白帝,遵循弱肉强食自然规律。
道法显世的世界,这些游牧汗国并没有脱离控制,它们扮演的角色,就是通过战争产生压力,使之进步,保持血性。
按照西方的说法,就是“上帝之鞭”,扮演着文明的黑脸,以免长久和平懈怠了血性。
可这是帝君和道君的胸襟,凡人岂能接受这种天道循环?
虽没有过入主建朝的事,但每年秋收,草原大军筹备过冬,就会企图南下劫掠物资,千百年积累下来,两面早就是不死不休。
而且草原规矩不一样,就算权贵之子,要存活下来都必须经过几重考验,直到成年。
能存活下来的人都是强者,狼神的鲜血流淌在勇士身中,这贵族才会有不一样的特权。
一种残酷有效淘汰法则,被朝廷忌惮。
熄灯休息时,俞帆出言相问:“你妻子呢?”
猎人闻言一怔,用着生硬的大蔡语回答着:“没有!”
这一句话印证了俞帆所想,这话一出,猎人有所警觉,目视俞帆不再言语。
当时俞帆不动声色,第二日清晨,俞帆辞别猎人,赶回县衙直接通知县令,县令和俞帆带着甲兵赶到昨日住处,发觉人不见了踪影。
俞帆细细查看,一摸帐篷中小儿被褥,觉得温热,当下追了上去,县令带着甲兵跟上。
行不过十里,见得猎人身负硬弓箭囊策马前去,只是听着马蹄震颤,回首一望,见三十铁骑包围,为首就是昨日救下的举子。文|学
这猎人大怒,须发皆张,手指俞帆怒斥,俞帆只是冷笑,吩咐甲兵:“这是贼子,全数杀了。”
顿时只听“噗噗”声,这对父子抵抗了会,被乱箭射杀。
凤台县县令说到这里,眼露不屑,出言:“捉拿敌国贵族,自是有功,朝廷会下赐奖赏,只是这样对待恩人,我却是不齿,羞与同伍。”
却是在进士科时,被这俞帆压过一头,是以厌憎酒后吐露了出来。
当时揭伤疤畅快,不知这同乡正有心投靠俞家,便如实报给了俞帆。
是时天地大劫刚起,道庭秩序尚固,什么事也没有,最多算是讽刺上官,举人这一层有这特权。
俞帆却是记在了心里,只是压着凤台县县令的考核,不予晋升或调离,这是最大限度。
没几年道庭失序,天下大乱,州郡动荡,这凤台县县令就被俞帆寻个错处,卸去官职不说,使人途中劫杀。
“都说我面相刻薄,真正刻薄者根本不表现在脸上,这就是一时气运之子!”叶青叹了口气,说着。
却不是不齿,比这更荒唐结果在青史上比比皆是,只是这人心性这样,自己得罪过他,却要未雨绸缪了。
芊芊一直静静看着,不太了解前龙去脉,结合经历,心底隐秘的一个梦,目光也有些恍惚,回过神来,柔声说:“公子并不刻薄……有对丫鬟这样好都叫做刻薄,天底下岂不全是凉薄之徒?”
叶青失笑,伸手刮了刮芊芊琼鼻:“无论真刻薄,还是假刻薄,当日我在龙君宴会上大出风头,却夺了他原本东西,对于此人来说,怕是结了仇怨了。”
说着起身,屋里渡步寻思,这仇怨结下,有人退让一步,自有着转圜可能,他从不认为,俞帆能成事业,真的完全没有度量。
说不定自己退让,此人得了面子,就一笑而之,算是了结。
只是大劫来临,大争之局,形势利导,怕是很难有自己退让的余地了。
“未雨绸缪……这次考了秀才,还有什么机缘,是我现在实力所能取得的呢?”叶青喃喃想着。
芊芊静静凝视,她难以理解不时说的古怪话,或是读书多的缘故?可公子看的书,她都会认真看一遍,也不见哪本古籍有载。
这或许是她一辈子都弄不清楚的迷,但她喜欢公子这时的神情,天大困难都可以抽丝而解,使她每每醉心于其中。
次日清晨,地面春雪未化,屋檐冰凌条条倒挂,行人吐气皆白。
天刚蒙蒙亮,客栈中童生都渐渐起身,穿上厚衣服,顾不得天气寒冷,急急向着外走。
大蔡科举对秀才防查更严,初次报名,还有一次复查登记,严密监控考生的安全,并预防顶替,今日就是复查之日,叶青自是知晓!
只见客栈空了大半,叶青出到门口时,突一顿止步,回二楼房间,对着芊芊做个动作。
芊芊一怔,聪敏没有吭声,看着公子侧身到了窗口,微微揭开窗帘,寒风顿时呼啸倒灌了进来,吹动桌子上的书卷,哗哗作响。
她已意识了些,小手拽得紧紧,却没有打扰叶青观察,只见着叶青看了片刻,脸色顿时阴沉。
“公子?”芊芊不安的问着。
“没事。”叶青安慰一句,却不再急着动身,叫了早餐,又继续研习功课,中午时才出门,拉她的手同坐一辆牛车。
片刻到了郡城府衙前,这掐着复查快结束的时间,童生已散尽。
叶青让芊芊在车上等着,进府快速处理了一下,再回到牛车上时,就见芊芊袖中紧攥着匕首。
“有人来过?”叶青打量她一眼,见神气清朗,松了口气,
“有衙丁来问,我按公子所说,说是等候的家眷!”芊芊蹙眉,公子预料对,的确有着监看的人,只是这些监视之人,并没有动手。
她心里隐隐想着:“我是公子的丫鬟,本是事事照顾公子才对,现在却次次拖着公子后腿!”
这样想着,就神态黯然。
叶青看了一眼,以为她是后怕,就宽慰说着:“实际这里威严如狱,是道庭重点监察区域,有神灵不间断巡查,想要瞒天过海,不仅得官私勾结,还得有一手遮天的实力,你不必担心。”
这监督人员,是见了俞帆才有,叶青顿时就若有所悟。
只是俞帆气运尚未勃发,在龙宫又受了自己狙击,目前还远不能连神灵层都受到他的影响。
说是这样说,终究是脱离掌控,要有万一,报复都无法弥补,叶青深深吐了口气,神情严峻不语。
默望着远处,叶青微微一笑,他的声音格外寒冽清晰:“走,我们散散步!”
这时客栈里受着监视,叶青就没和芊芊回去,在府衙前的小吃街上逛着,寻一家馄饨摊。
芊芊用手帕擦擦凳子,冲老板吩咐着:“来两碗馄饨。”
“好,秀才爷稍等。”掌店的中年汉子见叶青自衙门口过来,又带着俏丽丫鬟,知是童生,却故意拔高一层,讨个口彩。
口中说着,又手脚麻利将早已捏好的馄饨下锅,不过片刻,两碗热气腾腾,香气扑鼻的馄饨端了过来。
“两位贵人慢用,小的在这里摆摊十来年了,手艺还是不错。”汉子将馄饨放下,对叶青客气笑着,不敢多看芊芊,可过了片刻,又忍不住,偷看着她。
叶青夹起一个一口咬下,觉皮薄馅大,味道极鲜,这时却没甚滋味,把这一切都看在眼中。
“芊芊渐渐长开,丽色天姿隐藏不住了,连卖馄饨都知道芊芊丽色,何况别人……难怪前世围绕芊芊上麻烦很多,这又多了一个祸源。”
“不过前世敌手许多人都是丽色满院,未必就是全出于美色,而认为芊芊是我弱点,就纷拥攻击。”
“争夺气运,才华相妒,丽色倾城,这三个麻烦都集到我身上了。”这想起,就心思沉重,心里却雪亮。
看着芊芊,露出了温柔:“不管怎么样,我就是要保住她才是。”
世间绝色胚子不是很多,但也不少,又有几个能长成?
只要生养时一点错漏,成长时一点遗憾,就是大大减分,就算到初具丽色时,引着窥伺,采伐作炉,再有丽色都是泯去!
正想着,突灵觉一动,警醒过来。
只见街道远处,俞帆由几个仆人护卫,自这面绕向府衙后门,与他同行还有几个相好的童生。
路过时,俞帆目光有意无意朝这面望过来,不过转眼之间,就收回了目光,跟着前面过去。
叶青沉吟有顷,知道自己在监督下,渐渐冷笑,吟着:“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侧身西望长咨嗟。”
“看来,还真不能独善其身,不然没有成长前,就怕灰灰了——还是必须朋党,必须羽翼啊!”叶青这样想着。
只是想到这里,突是一凛:“这不就是鲤鱼之道么?”
想到这里,就心生颤栗,久久无语,渐渐怒火渐归于寂,一种无可奈何,袭上了心中。
第四十六章快意恩仇
院内岗哨布防,肃杀威严,进了郡守衙门,使人通报。文学全文|字手打
郡内监考官复查童生科举资格共有三人,轮流值班,除岚崇文,曾廉,还有一位杨才杨大人。
此时岚崇文出得院门,准备去接替杨大人差事,见得俞帆带着几个童生在外面等候。
俞帆见着岚崇文经过,起了身行礼:“学生俞帆见过岚大人。”
几位童生也行礼,口中称:“岚大人。”
“哦,原来是俞公子,却是何事?”岚崇文笑容十分和煦,俞帆父亲俞承恩是同知,郡内地方派一面旗帜,虽自己出身都城,名列举人,是朝廷空降派,和此辈阵营不同,但没有必要得罪。
“昨夜复习功课过晚,错过早上复查时间,还请岚大人帮衬一二。”俞帆拱手言着,几个童生只是站在俞帆后面,躬身不语。
岚崇文谨慎一寻思,实际傍晚还有一次补查,这时只是给这位公子节省一下时间,也不算什么大事,当下应了:“跟我来。”
“谢过岚大人。”俞帆又拱手言着,在严肃园林中穿行,片刻至岚崇文房中,房间里有些制式家具,显是供轮流值岗休憩。
俞帆只见有着柜子,都是上锁,贴着封条,这就是机密文件了,也不多看,垂手立着。
“你们的令牌拿来。”岚崇文坐在案前,查找几人记录,接过令牌,细细查看无误,指着宣纸:“这里写上姓名按上手印,就可以了。”
俞帆等人闻言纷纷称是,纷纷写下姓名,按下手印,拿回了令牌,然后道谢着告退。
一路出了衙门,经过刚才馄饨小摊时,俞帆留意看去,却不见了这一对主仆的身影。
略一思忖,说着:“诸位兄弟且回客栈,我要回府上一趟。”
几个童生错愕,只当是府上急事,不敢多问,应着:“俞兄这样说,我们就不多打扰,先回客栈等候。”
“好。”俞帆闻言点点头,不再言语,拦了一辆车,朝着俞府去了。
待到俞帆走后,留下的几个童生才开始嘀咕。
“俞公子搞什么?怎么突回去了?”
“不知,也许想府中美人了吧。“”,全文字手打”就有人调笑着。
“算了算了,不管他,我们先回客栈等着,这俞家可是大腿,抱实在了,少不了我们好处。”一位童生出言说着。
这话一处,顿时得到几个童生赞同:“此言不假。”
此处里客栈不算太远,当下乱说一通,一步一步回客栈了。
俞府
就见着门口左右蹲着两只大石狮子,目中内蕴金光一点,额上篆刻淡青法纹,实际上是传承数百年的御敌法器。
台阶连绵七阶,是曾经的候门位格,虽早已不复爵位,但形制是能保留,作为传承荣耀。
黑漆漆牌匾悬挂,“俞府”二字,铁画银钩,是当年俞文贤遗字,真正大家手笔,至今使人望之凛然。
只是朱漆大门前,当年朝廷所赐甲士不再,退化到了门卫,虽还依着甲兵规矩修行武经,但明里没有披甲权,只能称是暗甲,气度自是差了一层。
见着俞帆归府,府内暗甲都是行礼,规矩森然。
俞帆只是不理,向里面行去,俞家本以军法治家,先祖俞文贤就跟随着太祖打天下,以靖文候、应州总督之位积累民望,身前就有着生祠,死后葬于风水极佳的黄顶山,成为神灵庇佑家族。
到现在累代下来,姻亲遍郡,官宦不断,这一代是俞帆父亲出任南沧郡同知,代表俞家及附庸家族在官方的旗帜。
自一州总督降到一郡同知,朝堂影响力没有了,但还可称得上是郡望,气运鼎盛,在每年大祭时都显有黄气缭绕保护,号作金宅。
思量一路疾行,转眼到了内府,茂林修竹,假山流水,雪天都流动不息,用手触摸,会发觉泉水温热。
原来当年选得风水地址,后花园小山上有一眼小温泉,引做流水,终年不竭。
俞帆看这流水,自儿时就熟悉的美丽景致,脸上有些放松,呼出一口气,举步进了温泉苑。
苑里铺着卵石,两边落叶乔木郁郁葱葱,不仅温泉,还是高人布设法阵,改变了局部环境,有养人宜体、延年益寿的妙用。
越是深入,就越是水汽氲氖,直至卵石小路尽头,眼前豁然一清,白雾散尽,掩盖的一处亭子显露出来,一位中年书生凭栏背向而坐,静静观看着云雾变化,恍惚间,就见身上灵气溢出,不似凡尘之人。
中年书生察觉了俞帆到来,没回转身,就笑言着:“帆儿心绪不宁,你道法尚浅,无法养身,这心绪对身体不好,不利铸就道基……”
这声音破锣一样,难听而可怖,和他外表完全不配合。
俞帆心里暗暗一凛,这叔父旧年斗法,伤了肺经,就在此养疗,别看郡望之家,子弟也各有责任,或文或武或法或官。
当下在泉眼石墩上坐下:“叔父,您本来修养,不宜打搅,可我心绪不宁,想听听你的意见。”
中年书生“嗯”了一声,坐在椅上,端杯喝着茶,手指关节轻轻敲打着亭上依然青葱翠绿的竹子。
片刻就听他温和说着:“你且说罢,又惹上什么麻烦。”
“叔父明鉴,按照您的预测和吩咐,我去了太平县,取了二万银子结交有关人士,以为家中增益人脉……”俞帆把情况一一道来,不虚增,也不隐瞒,最后说着:“……这不在叔父预料之内,故警醒怀疑。”
“你未取头筹?”中年书生闭目沉默,一时紧蹙眉,直到听完没有说一声,许久才叹息一声,又陷入沉思。
片刻却眉皱得更紧:“我算你的流程,你的机运有变,被人截了你一些运,我再看看……”
话还没有落,手指却不由抖了起来。
“叔父!”俞帆豁站了起来,急切喊着:“你不能这样耗用神通,你已被贬落道籍,再这样透支下去……迟早会……”
俞帆说不下去,中年书生却替他说了下去:“迟早会直接分崩离析,直接化作一团尘土,消散在世间么?”
“呵呵,这世间,谁不是化作尘土呢?我在这里敢大逆不道说句,或许万劫不灭的……”
这时猛的住口,眼中迸出泪花,满林中静寂空寥,只听风声,凭空增了几分惊悸,过了片刻才笑着:“大道无望,本来就是苟活,又有何恋。”
说着不由仰望青天,喃喃出言:“剩下不过是快意恩仇,慰此平生,再有家里作得些事,也不枉当年祖父的栽培。”
俞帆先是惊出一身冷汗,亏得叔父没有继续说下去,这时就是沉默,虽无法认同,可每每对叔父寥落背影,他总觉得自己还是当年幼童一样。
“不说这些了。”中年书生摇了摇头,冷笑两声:“龙君宴会,是我去年用师门之法,先天神算配合星力运转,上窥天象,沟通命数,为你筹谋的机运,敢破我局,却要见一见此子,看看背后是什么人。”
说着下了云雾亭,露出一张沧桑的脸,依稀当年英俊,却两鬓斑白。
只看了眼俞帆,就举步一踏,一阵风吹过温泉,云雾缭绕转眼就不见了身影。
“叔父!”见着人影突去,俞帆额上顿时渗出密密麻麻的汗水。
叔父本是天资纵绝,只是不是长子,为了家门兴盛,故中举后就转投仙门,学了道法,也误了前途,再也没有中进士的可能。
这些年来,叔父为了家族,不知挡了多少冷箭,斗了多少次法,呕心沥血,渐渐寿元枯竭,只得困守在这里修养。
但还能用术法推算大运,避凶趋吉,争取机运,自己是嫡系众子中最有资质的一个,因此有着完整的推算图。
俞帆这次本意,是有了变数,想让叔父指点,怎想到会引动叔父出关?
叔父偷窥天机太多,躲在这温泉林里还可,一出去,立刻就有反噬,想到这里,俞帆心里却是大恨:“万一叔父在外身体出了差池,我如何跟族里交待?”
“早知这样,宁可私下击杀竖子,或借调父亲的关系,无论怎么样也不会独自来此!”
转到了门口,还是不见人,怔了片刻,却不沿来路,只拣着林间小径向自己居所行去,时停时走,时快时慢,满腹心事。
俞帆心情沉重,只希望叔父远远去看了一眼就回来,希望无人而知,要是给族里知道自己为了小事,就惊动叔父,必有惩罚。
就算不惩罚,也必削了不少颜面,以后多了不少麻烦。
正思量着而行,只见天色愈来愈暗,林子显得幽暗阴沉,走着,突身上一颤,恨恨的说着:“全是这竖子!”
原本有些迟疑的心思,立刻就转成了坚定。
不是这叶青,自己怎落得二榜,不是这叶青,自己怎会惊动了叔父?
想到这里,就出了林子,俞帆抵达了自己的居住,奴仆就一拥而上,说着:“公子,请更衣,外面风大,防着寒了!”
俞帆由着他们伺候,只是吩咐:“把二位先生请来,我有话问他们。”
第四十七章反噬
一辆牛车沿街而过,碾着地面冰霜,天气寒冷,这偏街上行人稀疏,唯有一些小贩,还在开摊摆卖。
但抵达到了童生住的客栈附近,行人繁华,往来士子,吸引商贾,熙攘嘈杂的人群中,牛车不得不渐渐停下。
一身粗布的车夫低头问着:“前面集市,难以行车,是否步行?”
“好。”车里淡淡一句。
再抬头时,车夫一惊,人影已不见,唯有一小块碎银在几案上滚着,凉风呼呼卷动门帘。
中年书生这时已抵达到人流中,一身青衣,两鬓微白,脸上细微已隐隐生出了皱纹,但依然不减丰神俊朗,多了几分沧桑,不注意看时只会以为是个老童生。
人流向着客栈而去,官方对每年赶考时间安排,有意无意形成盛大集市,配合着青楼楚馆,张灯结彩,趁着喜气感染,自考生兜囊里掏出银子。
中年书生对此盛景会心一笑,慢慢走着,停在一处客栈前,看了眼上面牌匾:易安居。
“居郡城,大不易。”笑意收敛,举步进去。
穿过客栈大堂,就见食客众多,掌柜与伙计忙碌穿梭,中年书生看一眼宽敞厅堂也不急,自翻了翻菜单,随意点了几样酒菜,就此寻僻静角落坐下。
声浪潮水涌上,中年书生听得街道上小贩叫喝:“臭豆腐,卖臭豆腐…当朝王爷都吃的臭豆腐,王爷吃了都说好。”
“上回说到,那王道士,手中刷的一抖,甩出一杆除魔银丝拂尘,白光万丈,日月之光都掩盖了下去,屋子里老鼠精顿时吓得魂不附体………”这是对面茶馆中说书人在说书。
“大人,行行好吧。给我们这些可怜人一口饭吃,行善积德啊。”这是一个流民变成了乞丐,在行乞的声音。
中年书生怔怔的听着,自毅然以举人之业,投身仙门,山居不知岁月,转眼十年,后又为了俞家呕心沥血,最后闭关困守,不见外人,扑面而来的世俗气息,使他既熟悉又陌生,恍恍惚惚。
“红尘啊……平之,你有多少时间没有遇到了?”俞平之暗暗想着,不过这惆怅只有一瞬,就闭上眼睛,平心静心,自己身子可经不起大喜大怒了。
正闭目思量着,却突听见喧嚷,不由睁眼看去。
几个书生围在一起,显是个小团体,一个青年问着:“何兄,你说这次科考,会出什么题目?现在这三位监考官大人,还会不会来别的监考官?”
原来都是应考童生,自关心自己前途。
这何童生闻言嘿嘿一笑:“会派监考官过来,这是郡试,不比之前,一旦考取秀才,就是预备朝廷命官,要是想去仕途,随时都是从九品,还有朝廷下赐位格,嘿嘿,听说仙道修行,也需要这东西。”
一位童生见何童生扯到仙道上,有些不快,出言:“前面的话就算了,我们童生正是夯实根基时,不轻语怪力乱神,仙道不是我们现在讨论的内容。”
这是正理,众人反驳不得,面面相觑,不由应是。
这童生得了众人关注,又一笑:“考场有镇压气运之物,咱们做文章,文才是第一,其次也得揣摩主考官喜好,才是持重之道。”
“李兄这是实在之言,是在下孟浪了。”何童生笑着:“不过考后改卷却放开镇压,得入名榜,能有几名,还要看着气运,实在不由得我们不关注。”
“此言亦有理。”
这几位童生交谈,点了菜后,又有人开始说话:“何兄,你推崇的叶青,何许人也?”
“平寿县叶家?偏远之县,不闻郡望,未曾闻有名士!”
何童生就是何茂,停下喝一口茶水,笑着解释:“寻常是这样,但岂不闻龙君宴乎?”
众人沉寂一下,才有人唏嘘:“原来是‘同进士’,这一首《观太平》我亦观看,不想是出自平寿县人士,难以想象啊。”
“地灵而后人杰,此是常态,岂不闻天道无常,这天降才具之事,谁说得准呢?”
“这叶青据闻年不过十五,何兄有幸见得,是何种人物风貌?”有人就酸酸问了下去。
何茂沉吟良久:“我和他交往,仔细留意过,言行亲和,品格严谨,而且据说他就住在本店,等会喊着出来就是。”
听到这里,俞平之扫了一眼,不以为意,只是淡淡听着,这时伙计端上了菜,准备退下,却被一手:“稍等。”
伙计应着:“客官,您有何事?”
“问你几个问题,答好了有赏。”俞平之说着,一块碎银就丢在桌上,伙计定睛一看,却雪花碎银,看起来有一两,就连忙说着:“您老请问!”
“童生叶青可是住在此处?”
“是,就住在本客。”伙计闻言回应着,心道又是来拜访叶公子。
“哪个房间?”
“就是二楼,这里对着这间,天字六号房。”
俞平之不置可否,此言算是实诚,仔细问下去:“通常什么时候出来。”
“这个……”伙计回想一下,回答:“这时要出来用饭了,有时稍微晚些,都带着一个女眷。”
“是妻子?”
“她出来都是带着兜帽,看不清楚,难说是何身份!”
俞平之微微皱眉,心忖:“难道此女?”
多问了些细节,见伙计答得额上都冒出汗,才挥挥手:“明白了,你拿着钱下去吧。”
伙计眼睛一亮,抓着碎银不断道谢,退了下去。
片刻,一个少年自楼梯上下来。
面目白皙,身躯修长,双眸寒星,才一下来,俞平之默默注视,天地在他的眼中就是不同。
“咦,此子面相骨骼是有出奇之处。”
这个叶青的人,眼如点漆,体态修长,举手投足意态自若,隐隐之中,一种雍容的气质浮现而出。
但是仔细一看,就会发觉,这些虽谈不上是假,但却只在表层,内在却很是空虚,这外贵内虚之相,不过是小相,虽可能发达,却不可持久,许多相士看到这里都会收手。
俞平之却不这样简单认为,继续看去。
“咦,果是有些根基,内相仔细看,还有着些痕迹,这相奇了,大体上出生时怀有贵格,之后又削去,现在又得了气运。”
“我见里面还有变化,却要看个明白。”
叶青这时却没有注意到了此人,而是向着桌上行礼:“原来是何兄,前阵子相遇甚欢,不想今日又遇着,还有,可莫再提这同进士,私下打趣就罢,名榜在即,可莫让我碍了考官之眼啊!”
何茂一拍脑袋,欢喜:“瞧我这嘴快,下不为例,快快坐下,引你认识我这几位好友,一同共饮几杯!”
周围童生闻着大喜,见叶青果真坐下来,纷纷出言招呼着,趁着机会结交一番。
何茂又高声对小二吩咐:“再添一副碗筷,再上两壶酒!”
叶青闻言一笑,这是不醉不休的架势,只得拱手:“既是这样,就不客气了!”
“叶兄那里的话。”童生都是笑。
叶青在这里住了几日,因文名与龙宫宴这事惹人注意。
心有成见,要结识些人手,有着前生经历,习惯这些酒宴文事,每每谈论些文章精要,恰当表现自己,却又不抢谁的风头,文坛关系还是融洽。
“大考之日将近,我先满饮此杯,祝大家金榜题名!”叶青坐了下来,满斟一杯酒,起身言着。
这话一出,诸人都是凛然,离大考日不过五日之遥,不由心有戚戚,纷纷起身言着:“祝我等金榜题名!”
言毕一口将酒水饮尽。
叶青也将酒水饮尽,才坐下正式吃菜,随口问着:“不知诸位准备如何了?”
这话是宴会开题常有,诸多童生已经习惯,此时无论是否准备充足,至少表面上都是信心满满,偶有叹息的也难分是技拙还是自谦。
众人说话,
俞平之才见着,突见一恍惚,就见着叶青上面,隐隐出现了一个龙龟。
龙龟龙头龟身,蛇尾凤爪,虽不是真龙,却丝毫不比真龙差,这龙龟垂下丝丝青气,还有一丝淡淡紫气在孕育。
“果有不同根底,且看这背后是谁!”
渐渐看去,却是一片灰暗,弥漫四方,唯一有迹可循,就是一点微光,沿着光线追寻,远远望去,是直耸不可见顶的光柱。
光柱里站立着一个凝实的人影,俞平之心里一惊,按捺着心中悸动,仔细看去:“这必是此人根底了!”
但还没有看的仔细,突原本浮着的龙龟怒吼一声,眼前一切都是破碎。
俞平之只觉得喉咙一甜,立刻知道受了反噬。
“这龙龟就是太平湖,果此子受了龙君眷顾,在气运未消前,窥探就犯了忌讳,可惜,这只有诗魁才有。”
一丝丝明悟,瞬间涌上心:“再怎么样隐瞒,瞒不过此子是变数!自己侄儿运数已被此人吞噬一部分,不过这还不算很多,现在是战是和呢?”
“是战,此子背后说不定有人,引起恶战就不好了,是和,却是生生吃了亏,而且同届科举,怕还有冲突争夺。”
才要细想,只觉得晕眩,知道引发了连忙反噬,连忙站起,勉力过去,喊了一辆牛车,就吩咐着:“去俞府!”
第四十八章谁是谁非
俞府·温泉间
温泉小亭上,俞平之坐在椅上,身着黑袍,戴青竹冠,看起来精神还不错。
侄儿俞帆,此时侍立,见着叔父神色,心里少安。
“我没有事,你不要多担忧!”俞平之深邃目光盯着俞帆,说着,顿了一顿,又说着:“俞家原本也是寒门,趁着大蔡立国时从龙崛起,得享侯位,先祖俞文贤死后位居神灵,气运昌盛,累官不断,坐稳了郡望的位置。”
“只是三百年,繁衍千数,再大气运也难以这样消耗,有嫡有庶,有主有次,实是保证代代有人作官,有人成就,不然几代后就泯于众人,这我实是理解,所以才当了府内术师的地位。”
俞帆听着,想起这叔父为族里付出的代价,不由郝然,说不出话来。
“一晃十八年过去,你也长大了!”俞平之语气沉重:“你是不是奇怪我为什么特别看重你?今天就给你说说。”
俞帆顿时竖起耳朵,仔细听着。
俞平之一笑:“江山代有才人出,扣心自问,几百年一次命革新,到现在不知涌出多少真龙。”
“这大的不说,单是本朝至今,许家、李家、涂家、高家,这些世家都各有风云际会,但都一一衰退,这有着天命气数在内,也有着人事的原因。”
“俞家先祖俞文贤有着官爵,死后得择地而入葬,这是一支小龙,能保百年气数,我们历代又善加珍惜,但终是日薄西山。”
“在你爷爷这代,族里付出不少代价,死了七个叔伯,才夺得了一颗龙珠,埋入祖墓中,惜只发一代。”
“一代不少了,只要有人一代中兴,就可和先祖俞文贤一样,贵至公侯,积累阴德,再趁此发展,继续增厚,这是滚雪球的事。”
“你父有六子,但只有你承了这气运,我俞家之望就在你身上。”
俞帆听了,心里顿时悟了,只觉得一阵酸热,几乎坠下泪来,勉强笑着:“原来是这样,我是俞家的子弟,但得有这机缘,一定会振兴俞家。”
俞平之一大段话说完,有些喘息,听了这话,满意的点了点头,说着:“夺此龙珠,族里牺牲不少,实是大耗元气,术师都几乎死光,我才毅然继承这位。”
话到这里,俞平之想起自己坎坷一生,几要落下泪来,突一醒悟,知道自己原本就命元枯竭,躲在此处还可延些寿数,但一出得门去,就应了劫数,窥探着叶青根本,就更是触犯了反噬,怕是油尽灯枯了,才有这心情波动感慨。
明了这个,俞平之立刻敛起泪花,脸上有了冷笑:“这些年来,我考究你命理,想办法寻找能添你旺运,增你根基的机缘,这龙君宴的气运不算很多,但却是一个起点,一旦失了,就大有妨碍。”
听了这话,俞帆若有所思,若有所悟。
“本来龙君宴后,你时运到来,连接着会滚雪球,连得几个机缘,可中同进士,甚至二榜进士,可是一旦失了这个先机,以后就扑朔迷离。”说到这里,俞平之脸上显出红晕:“所以我才特意去看了一下,只是此时叶青命数受到太平湖龙气保护,我强行推算,受了少许反噬。”
说到这里,俞平之一咳,就是一片腥红,却含住不吐,咽了下去。
“叶青此子,看上去现在根基秉性单薄,但我看见时,却觉得压抑甚至恐怖!”俞平之淡淡说着:“你别小看为叔的灵觉,此人大是不祥。”
“既是这样,那就立刻铲除了此人。”俞帆立刻冷森森的说着。
“不行,此时杀了此人,立刻就恶了他背后的人。”
“平寿县叶家只是小事,擅杀童生的罪,我们也能压下去,但太平湖龙君才点了诗魁,龙气未散,就杀了,这就大大扫了龙君颜面,恶了龙君。”
“而且,怕是还不止龙君,区区一个寒门子弟,能得这个机缘?背后是深不可测呐!”
俞帆凝神想了想,说着:“叔父,我明白了,原本我觉得区区一个县里士绅之子,不成大患,现在看来我实在小看了,那依叔父的意见,是如何是好?”
俞平之凝视着俞帆年轻而英俊的面孔,久久才说着:“大道朝天,各走一方,只要不搅混了你的机缘,不夺了你的气数,这种人切不可随意结仇,人要成事,还是要器量。”
“这器量不是要你庸碌与人为善一团和气,那是读死了书一辈子没有出息的人才会这样想——是指减少不必要损耗。”
“你想想,就算是我们世家,气运阴德道业都是有限,如果处处结仇,就必须一一处理,就算是滔滔江水也有枯竭的一日。”
“叶青此子既是这样,那只要压住他三年就是了,就和你的命理轨道错开了,他再有潜质,可起点这样低,要爬上去何其不易,你在此子位业之上是料定的事,到时甚至可以接纳此子,或结盟,或收容,何必持了意气,一定要分个你死我活呢?”
“这是你的前景,只我未必能见得到了……”说罢神色黯淡,叹了一口气,有些话他没有说,那光柱里的人影,那隐隐抚育的紫气,都使他心惊。
紫气而生,再低也是一个宰辅之位!
可这俞平之岂敢吐露,坏了这侄子的命数?
俞帆听了这话,心里一阵疼痛,顿时坠下泪来,说着:“叔父你不过四十,只要安心修养,年寿长着呢,何出此不祥之语?”
俞平之微笑的听着,片刻见着渐渐平静,才说着:“我知道你有些谋士,有些爪牙,但自现在起,立刻收了,别丝毫沾染这事。”
“我虽有些身体不好,但在这园子里却无妨,要削了叶青此子的气数,会引起反噬,但此子的气运是外来着,还没有纳入本命,那我不削去,只是压制,这难度就小了十倍以上。”
“以文取士,以气取序,此子再天才,也不能独占群魁罢,那只要短暂压制下,他此时本命不过淡红,就必名落榜外,你就和他错开了。”
“一旦错开,你就不可结仇,反可以放下身段结交之,钱财名声不可吝啬,不但可以化解这段因果,还说不定可以收之党羽,增你气运根基,你要心里有个数,明白此中关节。”
俞平之的这些话真鞭辟见血,俞帆听了心悦诚服,心里感动,叔父是英才,却一直为家族呕心沥血,每每披荆斩棘。
自己有野心,叔父看在心里,却一直支持,叔父这是甘于当自己的基石啊!
俞帆的神色落入俞平之眼中,他笑了,拍拍侄子的肩:“帆儿,叔父和你说这些话,是要坚你之心,你承大气运在身,命数高贵,但越是这样,越要精诚,你日后必可重振我俞家,使之再上一步——俞家的未来,就全看你了,不要让叔父失望。”
说到这里笑了笑,又一叹:“叔父我这样帮你,却也不是没有私心,俞府虽大,但也不是人人能机会享配气运,立位正神,你如日后有成,还要扶一把你叔父,让我这个庸碌叔父,也有机会再上一步,我就心满意足了!”
“叔父,我知道了,若我有成,必不负叔父!”听着这些出自心田的勉慰,俞帆眼圈一红,又落下泪来,沉默片刻,才又说着:“叔父,侄子领会你的意思了,我这就吩咐撤出此事。”
说罢,才行礼说着:“那叔父你休息下,侄子告退了。”
俞平之见着侄子远去,不再迟疑,术法到了他这地步,不需要多少准备,只需要决心来付出这种代价。
只是脸上毫无表情,取出一个火折子,燃着了一道符。
可这符本是一燃就尽,但才燃了一半,一阵风上来就熄了。
俞平之一怔,口中令着:“敕!”
顷刻一个炸雷,就在园林上炸开,这雷非常小,和鞭炮差不多,但俞平之全身一震,口鼻渗出了血丝,脸上却一阵潮红。
而这烧了一半的符,又不知怎么点燃,全部烧尽。
见着烧尽,俞平之似悲似喜倚柱而立,缓缓将手帕取出,仔细把口鼻血丝擦干净了,才苦苦一笑。
“果是抚育紫气的人,这下子反噬压不住了。”
“但是就算反噬压不住,要完成的都完成了,帆儿,你也别怪我,我们支脉付出这样多牺牲,那可能让你抽身而去?”
俞平之有些话说没有,俞帆怀龙珠之气而生,如果不沾染因果是非,只要耐心等待,三届内必可中二榜进士,进长生之门。
可俞帆的龙珠之气,本身就是俞家不少亲人生命换来的,要是俞帆抽身而去,岂不是白死了?
这是俞平之万万容不得。
现在俞帆接受了俞家种种支持,甚至在俞平之算术下得了许多机缘,因果就越来越大,除非俞帆把全族都杀了,不然就有着带领俞家走向兴旺的责任。
当然把全族杀了更有反噬,因此俞帆只有一个选择,就是成为俞家家主,承担全部责任,直到家族再上一层才可了结。
俞平之年轻时,选择成为术师,为族里牺牲一切,可当隐士烈士几十年,到此生死临头,回想过去,不算是后悔,却也不得不为自己谋算后路。
俞平之似笑非笑,靠着柱子,心里只有一句想着:“是忠是奸,是是非非,真的难以辨之。”
第四十九章压制
叶青这时望着窗外,云被风吹着涌动,铺满厚厚枯草小道就在眼前,空气既冷又湿,想必最后一场春雪就要来临,正寻思着诗句。
突然之间,感觉到一阵昏沉,院前的笑声模糊了一瞬间,叶青一怔,这种感觉熟悉又陌生,怔了下,才反应过来。
“谁在冥冥中压迫我?”叶青面一沉,却是醒悟过来,前世曾受过这种术法,次数不多,印象非常深刻。
一股凉涩的感受涌上来,叶青面皮抽动一下,回到了屋子,见着四下无人,就自查看。
“金杯里的青液没有变化。”
“命格也没有变化,不过似乎产生了些变化。”
“是了,是被压制了。”叶青对这个非常熟悉,转眼露出一丝冰冷的笑,脸色却渐渐铁青:“可恶,是什么法术?我对此有熟悉感,却不记得了,想必是削去的道法。”
最盘算了一下,叶青就明白了对方打算,站住了脚,喃喃的说着:“这是要让我这次落榜啊!”
叶青本身命数现在不过是淡红,直接吸取青气不行,因此青气化成了金黄笼罩着他,渐渐潜移默化,直到完全吸取。
但到吸取前,还是外力,一旦受到压制,就打回原型。
原本依着龙君气运,完全可以中得秀才,但此时却不一样,此刻只剩本命气运,连叶族的气运都被隔离了,要再要中秀才,可能性实在微乎其微。
叶青踏步而出,突停了下来,出于某种直觉,立刻想起了俞帆:“是他?必是此人无疑。”
“恨我此时只是童生,只忆得了一篇道法,要是能中秀才,必能自川林笔记里回忆出更多道法,就有寻根追踪之术。”
叶青心中有些明悟,心中又是怒火,又是惆怅,片刻天色暗了,阵阵风掠过,不由打了个寒噤,醒了过来。
虽记不得此法内容,但性质却很清楚:“要破此法,或是以法对法,或就是新增气运,以法破法根本不行,我现在并无这种修为和法术,现在唯一的办法,或是新增气运。”
只是此时距离科考,只有区区三日时间了!
要说筹谋气运,依着先知并不困难,叶青至少想得出三五个法子,可是三日之期,就让叶青也不由浮出一丝慌乱。
夜色暗潮一样浪涌,灯火连绵,这时看上去,却一片阴森。
纵有通天本事,也要有时间,尤其是谋划气运之事,这区区三日,又能作些什么呢?
难不成就因此被挂落,可一旦秀才被挂落,三年就耽搁了,这和前世又有什么区别?
叶青心中想着,漫步走出客店,心里沉思着。
一路漫无目的行走,走了半个时辰,渐渐出了街道,过了片刻,见有一酒铺呼喝着,招揽客人,酒铺门前大旗迎风猎猎。
看到这招牌,叶青心中一动,身上一颤,灵光一闪,自忡怔中憬悟过来:“此时距离科考只有三天,无法依靠先知谋划气运,但也有别法可依。”
“不能增运,可以借运!”
“借运,本质就是合运,暂时借到一处而度过难关,最普通的就是借得上位者的气运。”
“可是就算是平时,要获得上位者垂青,都必须仔细策划,并且耗费许多时间,现在更来不及了。”
“同样,收服人心也可获得气运,但秀才气运虽说不多,却也抵千百人,这三天时间,怎么去收服?”
“唯今之计,就是找到一个潜力巨大,但还是平庸落魄的人。”
“我想起来了,恰有这个人!”
“更恰当的是,这人还是俞家最重要的人才之一!”
叶青顿时心动,据前世所知,这附近就有一人,满腹才华,可谓学富五车,却时运不济,很是潦倒。
但日后大劫时,却主持着俞帆大半政事,可所谓“俞家宰相”,为俞家繁荣发达作出巨大贡献。
此人就算一时潦倒,根本必是深厚,当下打定注意,不在迟疑,朝着不远的酒铺走去。
一到酒铺附近,有伙计招呼:“客官里面请,想吃些什么?喝什么酒水?您别看这里店面小,里面酒水可全了,西山女儿红,雁峰桃花酒,都是有着。”
叶青闻言却摇头,昨日喝酒喝太多了,那里还会喝酒,当下出言着:“我却是找人,你等会上菜!”
顺便一两碎银丢了过去。
本来着伙计听闻找人,顿时兴致冷下来,但见得飞来一块碎银,一掂是一两重,顿时满脸堆笑,将叶青引了进去:“客官找谁尽管去找,累了坐下歇会,里面有热茶,不要钱!”
“嗯,我知道了,你下去吧。”叶青闻言随手打发了伙计,目光在酒铺中找寻,见着果门面不大,两间店摆了八张桌子,点着油灯,稀稀落落只有七八位客人,里面却没有传说中的这人。
心中就有些纳闷,要知前世中,这附近有一个中年书生,叫吕尚静,是一个丁家的西席,这人满腹才华,学富五车也不过,却是时运不济,只能在这里当个西席,郁郁不得志。
这丁家并不特殊,不过一离任知县,在县里当了乡绅,有几分权势,这本来没有什么,天下这种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关键却是有这位吕童生。
前世传说里听闻,这位吕尚静居住丁家院内,时常来酒铺饮酒消遣,只是今日却是不见?
沉思片刻,叶青对伙计说着:“上三道菜,一壶白酒。”
这里厨子速度可以,不一会,三道菜被端了过来,还有半坛白酒,摆在桌子上,伙计摆出碗筷,倒了一碗酒,便退了下去。
叶青吃着,瞅着门口。
吕尚静这西席是很寒酸,主位在东,宾位在西,故称西席。
这些人都是家塾教师或幕友,吕尚静就是这个尴尬的身份,虽在田间斗大字不识一个的农家人来说,已是非常有地位,但对于读书人,却几乎是耻辱了。
正想着,就听着伙计一阵招呼,叶青一看,心中顿时一颤。
来人一身文衫,有些破旧,不显眼处还打了补丁,显生活有些拮据,看面色也是有些饥瘦。
只一看,叶青就知道,这位中年书生,正是吕尚静。
叶青知道,此人只是这几年穷困潦倒,过几年就被赏识,一路提拔,直到成就俞家宰相,在大劫里,俞家卷席应州,几成侯王,此人就大有作用。
想到这里,直接过去,作了揖:“不想在此处遇见他届中榜之人,却是不枉来此一趟。”
叶青命着伙计搬着自己桌上的东西,对吕尚静说着话。
他届中榜之人,不过是一种雅称。
吕尚静闻言转过身来,看着叶青一身文衫,显和他一样,都是有童生功名在身,只是一个已到了中年,一个还是少年,其中有多少差别,都是清楚。
只是这酒铺之中,除了两人,还真都是乡民市民,只有眼前叶青同是读书人,可以交谈一二!
当下吕尚静言着,“老弟且坐,不想此处,也能遇见读书人啊。”
“确实,相逢便是有缘,英雄不问出身处,不谈别的,你我先畅饮一番。”叶青对着吕尚静拱手言着,坐下来后吩咐着伙计,准备酒菜,同时付了银钱。
吕尚静见状眼光一闪,也不以为意。
不过片刻,道道菜肴热气腾腾被端了上来,有五菜一汤,香气喷鼻,让吕尚静不由的打了个喷嚏。
叶青当下饮酒,敬了一杯,两人开始慢慢用着,酒过三巡,话语渐渐敞开,过了片刻,叶青出言说着:“不知吕兄是准备科考,还在在哪处任职?”
童生可去官府中任吏,只是没有钱财和家族,哪能真正获得吏员,只能当个私塾教师,叶青心中知晓,当下是故意问着。
果吕尚静闻言一动,面上露出几分愁容,嘴里几分苦涩,苦笑一声:“实不相瞒,为兄只是丁家一位西席而已。”
叶青闻言哦了一声,慢慢问着:“丁家那位老爷,可是那位离任的知县?”
见着吕尚静点头,叶青却是叹息起来。
吕尚静见状,问着:“哦?老弟为何叹息?”
叶青闻言叹着:“以兄台才华,屈居他处做一西席,真是辱没了满腹才华。”
吕尚静闻言不动声色,只是摇首:“我才学不济,蒙丁大人赏识,才能有安身之地,老弟别这样说。”
叶青闻言一笑,也不多说,拿出些文才来,谈着诗篇文章,一来二去,就有了几分惺惺相惜之感。
吕尚静几杯酒下肚,脸上带着些血色,他是有过功名的人,虽是潦倒,见识在几十年困境中,却磨练出来了。
心里暗想:“此子文才不凡,怕是能中举,只差了一点老练。”
再问了几句,知道只是县里一士绅出身,不由又想:“这家世比我是好多了,但在科举场上怕是不够,能抵达秀才就怕是到顶了。”
想到这里,又自嘲一笑:“总比我潦倒不堪好多了,我想这样多干什么呢?”
吕尚静有些时日没有吃到酒肉了,酒量很窄,不多时已酩酊大醉,叶青就笑着吩咐:“有酒了,不能吹风,安置到后面房里,吕兄文章我听来真是佩服,明天还会来请教,就此别过吧。”
说罢,叶青就离开了这酒店而去。
第五十章客卿
此时晌午,牛车行在街道上。文|学
这些街道都有规划,横平竖直,街道两侧有着一个个店铺,叶青见着一家大药店,就进了去。
掌柜是个年五旬老者,笑着:“客官要些什么呢?”
叶青指着柜台上琉璃罩着的一颗山参微笑说着:“这取来给我一看。”
店主应着,小心翼翼的取来了,叶青只是一闻,又一看,就露出了满意神色,这参里丝丝有着灵液,正是药性。
话说一颗老山参可卖上百万,要是用物理化学成分来分析,这和新参没有任何区别,唯在于积蓄的生命力,或者叫药性的浓薄罢了。
叶青不信什么野参就比人工培育的妙,事实上人工培养只要时间长同样有效,地球上认识过一个中医,自己开诊所,闻名半省,涌来的求医者云集,一年赚上千万。
难道他的医术就特别高明?
不过是家种药材,方法和人工培养的没有区别——区别只有一个,人工培养的往往一二年就收割,而他培养五六年以上罢了。
这就是不传之密。
不过这世界的药材还不错,叶青就随口说着:“干茶、丁川、玉竹叶、葵白花……”
一连点了二十一味,买了些辅助药材,里面有用者实是七味,却是制得药水来淋浴吸取,免得方子被泄露了。
回到旅店中,只吩咐了下,店里就送来了一只炭炉和沙罐,药材比例放下,水沸腾着,片刻淡淡药香弥漫在小院中。
六阳图解是无上筑基,但**成长还是有规律,用着药水更能增益根基。
当药水倾泻到木桶后,叶青沉到桶内,静静感受着丝丝热气渗入,眸中却冰凉一片。
“这法术目的,并不想切割,只想让我退让?”
“可我第二次转世,气运降到冰点,再退让一次,怕是比前世还惨,不如现在就拿块豆腐撞死算了!”
“时间这样紧张,本想徐徐图之,现在看来却行不通了。”
“我有意接纳,吕尚静是什么人?岂会看不明,只是这世界见识智慧,说有用也有用,说无用就是无用,任凭惊才绝艳,没这位置和舞台,只有潦倒乡野。百度搜|索“”看”
“此事急矣,只有单刀直入,一字定乾坤才是。”
“事不宜迟,我今天下午就去,以讨教学问为由,聘其为客师,虽本质还是西席,但我愿出三百两银子一年!”
“只要他应下,我就能借得些他潜在气数,人事已经努力了,至于能不能度过这次劫数,就全看天意了。”
想定,桶里也凉了,叶青直接去院里井中,就冷水洗了身子,走到书桌前,将自身带来书卷打开,一一观阅。
叶青想了想,取了五卷,才出了客栈,就有牛车经过,叶青招手:“不要喊了,拉我去丁家坊!”
车夫闻言应了一声,将帘子掀开,让叶青坐了上去。
两柱香时间,牛车在一处停了下来,叶青丢了些钱,就下了车,不远就是那家酒店了。
伙计见着叶青过来,定睛一看,这不是昨天那个豪客么,当下心中一乐,即刻将叶青请了进来。
此时酒铺中,空旷异常,除叶青,只有一位中年书生坐在窗户有一口每一口的饮酒,此人不是其他,正是吕尚静,却要了盘花生米独酌独饮。
叶青一见,心中大定,此时不去,吕尚静就是有意了,而向顶上望去,看见只有一点淡红,又是一片灰云,显是气运潦倒。
叶青上前,作了揖:“果是吕兄,今日我前来,就是想看看吕兄在不在,现在一看,果没有白来啊。”
吕尚静听了,转过身来,四十岁年纪,清癯的脸,很是平常,只有一双眸子显得深沉,也举手一揖,笑着:“原来是叶贤弟,请坐。”
叶青不客气,当即坐下,对伙计开口:“伙计,上一桌酒菜,供我与吕兄畅饮交谈。”
吕尚静闻言却摆了摆:“昨日让兄台破费,我就有些过意不去,今日再上,我就消受不了。”
叶青摆了摆手,说着:“吕兄不要推辞,昨天听了吕兄一席话,一字一珠,文章老道精练,我听了胜读三年书,这次来就是再次请教。”
说着,取出五卷文来,甚至还有笔墨。
听了这话,吕尚静恍然,心想:“原来如此!”
就不再推辞,片刻随着一声吆呼,几样菜上来了,扑鼻的香,引人馋涎欲滴,吕尚静看了看,就举着杯,喝了下去,才慢慢挑着吃些菜,心里顿觉爽快,再一字字读着文章。
只看了一下,吕尚静就是一怔,停住打量着叶青,良久,才淡然一笑,继续看着下去。
“取乎中上之间,成就良品!”当日在童生考场上是这样,现在这五篇文章也是按照这原理来。
五篇都是郡试篇章,风格相近,叶青以自己的见识和道意,再将这五篇文章调整结构,增删词语,左右义理。
整个文章字迹端庄,富有文韵,道理纯净,吕尚静静静不语,看了看,过了许久,才举笔将一些字句改了。
这一改,顿时就增色不少,只是吕尚静额上就渗出了密密的细汗,别看着几笔,却耗费了不少精力。
叶青接过稿子,细细看去,良久才放下,说着:“好文章,好文章,画龙点睛之笔啊,我叶族虽小,也是县里大族,我也薄有些才学,侥幸有了些薄名,可今日一看,才知我尚是浅薄。”
吕尚静摇头笑着说着:“若你还算浅薄,这次郡试无人了,依我看,单论文才,秀才不论,至少还可中个举人。”
叶青亲自斟了杯酒,送上,一笑:“这我不否认,但你至少有着同进士之才,实言相告,我昨天听了你的文章,真是震惊莫名,野遗明珠,至于此乎?郡试考官实有失职之罪。”
这样的话不能不回,吕尚静举杯一饮,说:“贤弟太夸奖了,我这点薄才算什么?而且我也不是以前就有这些薄才。”
说着,又喝了几杯酒,才黯然一笑:“我本农户子,虽有机缘读了书,侥幸考了个童生,但当时学识不精,又无气运,自是名落榜外,到了学艺略精时,却也错过了年纪——我今年四十三,岂还有考官愿提拔?”
说到这里,吕尚静大笑,却不自禁滚出两行泪来。
叶青见了不由心里感慨,自己虽得了前世积累的华章,但只和吕尚静随口说说,就觉得对经义之理,圣贤之道有了更深的领悟,暗暗叹息此行不虚。
前世阅读文章无数,重生后也一股脑带了过来,却没有透彻的细细梳理,形成体系,此时受着吕尚静的话,就有不少进益。
“就算此人没有气运,单这学问就值得我出手了。”想到这里,再也不绕圈子说着:“吕兄可是觉得我冒昧了,我不是虚逢迎你,昨日一谈,吕兄大才已震惊我心,今日一看,更是觉得屈了才,所以有一言相求,不知可否?”
吕尚静愕然,注目而上,见得叶青一脸庄重肃穆,不禁说着:“你且说来。”
“吕兄,你之文才,我受益不浅,弟愿请你为我客卿,指点我的文章,不知吕兄可愿之?”说着,叶青起身,隆重一揖。
听到这里,吕尚静悚然而悟,正想拒绝,却见着叶青自怀里,取出了三张银票,每张都是百两,放在了桌上,说着:“这是先生的一年俸仪,还请先生不要嫌少了!”
吕尚静怔了许久,才叹着:“你这样盛情,我本不应该拒绝……”
叶青摆了摆手,打断了话,说着:“先生请先不要拒绝,先生是大才,我本不愿以这物污了先生,只是先生太过清贫,又蒙先生指点,字字千金,实无以为敬,这些先生权且收着。”
说到这里,又深深一揖:“你我虽相识不远,但已是知己,这次郡试后不远,就是八月州试,我想趁这段时间,好生跟先生学学,以求增益根基,还望先生给我一个机会,若是先生与我相交,日后觉得不宜,我岂敢强留,必从尊意,自州试后送先生回乡……如何?”
如果说是一辈子,吕尚静就算贫贱,还是有一股冥冥直觉,必会推辞,但叶青只请着半年教学,又奉上三百两银子,还如此谦卑诚恳,就使吕尚静难以拒绝了。
想了良久,终还是一叹:“既公子这样话说,我还怎能推辞?罢了,就暂陪公子读书就是了。”
话一落,叶青大喜,就看了上去,见着吕尚静顶上灰色云团,在这一应诺,就渐渐消融,化成了饱满的白气。
这就是三百两银子代表的气运,三百两银子,足使一户五年富足开销,有此气很是正常,再多些就要见红了。
可除之外,并无异变。
而叶青自己,只添了一丝弱不可见的气运,并没有想象的中的异变,顿时心中失望,不由一丝惧意,袭了上来。
片刻就有了一丝明悟,感叹着:“原来是我多想了,此人要是有气运,哪会这样潦倒?”
“就算日后是俞家宰相,可此一时彼一时,岂能一概而论?”
不过就算这样,叶青还是不准备反悔,只是自失一笑,掩盖了情绪,和吕尚静再饮了些酒,才告辞出去。
第五十一章入试(求票)
叶青辞别吕尚静回到客栈时,夜幕已降临,这世界都遵循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规律,这正是休息时分。
只是这次,各房有许多点着灯火,显是未睡,就算睡下多是辗转反侧。
一路行来,一片沉凝,就算是叶青满腹心思,却还是忆起地球高考时,想要笑,却又笑不出来。
这世界机运垄断在森严规矩中,上升渠道很窄,升则为仙,坠者为泥,租住在这客栈里的多是寒门,重重压力下,难怪是这种气氛!
“其实我也是里面一人,甚至比他们更清楚,受着更大的压力,只是将这压力冰冻罢了……”
转眼来到二楼最里,昏黄灯光透了纸窗,推门进去,就迎见笑靥:“公子回来了,吃过了吗?”
“怎不先吃?”叶青把外袍解下递给她,见得桌上饭菜没有动,笑了笑:“喝的酒多,饭菜没吃多少,正好再吃些。”
“好啊!”芊芊就高兴去盛了饭,布了筷子,才言着:“我用过几块点心的,要等公子一起。”
又顺口问几句日间事,就一起坐下来吃饭。
昏光灯光下,小小的氛围,平淡,安静,渐渐抚平着许多。
吃完,芊芊去收拾,叶青推开窗户,注视着夜色下郡城,暗红隐隐在幽幽空气,唯有丝丝金气汇入城东,几化成金色湖泊。
“这就是考场……”沉默看了会,就去洗漱就寝,躺在床上,心里思潮翻滚。
吕尚静这步棋失败了,怎么能中得秀才?
“以文取士,以气取序,气运这样低落,要想中得秀才,除非能独占群魁,文气名列第一。”
“可是郡试里实际高手如云,别的不说,单是这俞帆,虽痛恨之,但不得不承认其人的文才,此时的程度,就怕接近同进士了吧,自己要第一,非得用得进士文章。”
“进士文章,这就惊世骇俗而有害于道了,怕是得不偿失。”
正沉思着,过了一会,朦胧间觉灯光轻移,窸窣衣物声,被褥轻掀一点,钻进温润女体,不是和往常一样贴近,而是静静侧卧不动。
呼——
灯光摇曳一下,暗去。
房间里陷入寂寂,只剩下安宁的呼吸。
第二日清晨,童生都赶忙起了身,就着凉水洗脸,冷水刺激着,精神一醒,无论昨夜有没有睡好,此时都振作着出去。
此时叶青洗漱完毕,芊芊就递过一只书筐,乌亮大眼睛扑闪:“这可是老爷当年秀才试用过的,一定能保佑公子高中。”
叶青怔得一下,似曾相识记忆潮水一样泛起,几乎模糊了两世,这世气运冰点而未多想,前世却实受过父亲余荫,记忆中母亲音容印象还清晰,父亲模糊,虽残余着尊敬,但清楚再是天才,是在秀才时陨落了,还入不得家族神,不知在冥土过得怎么样?
“公子?”芊芊有些疑惑,有些好笑:“平日就罢,今日可不能再走神!”
“好。”叶青郑重接过这书筐,入手沉沉,打开后不仅有着笔墨砚,还有着烧饼、烧鸡、酱菜、茶水,甚至两只红鸡蛋作吉祝,不由一笑:“芊芊最是贴心了。”
“我是公子的大丫鬟啊。”芊芊笑眯了眼,变戏法一样,又塞过来两只大肉包子,她小脸微红,却将叶青往门外推着:“这是路上吃的,快去吧……”
被“赶”出门来,叶青孤身而行,径往考场去。
街上此时已熙熙攘攘,诸多小贩冒着天寒地冻早早起身,在两面摆开小摊。
今日是童生大考日,来来往往的许多是童生,对这些小贩来说,再平凡的童生,都属财大气粗的主顾,交易质量这样上乘,他们也愿意挨冻,多挣点家用。
叶青啃着肉包,不断越过停下买吃食的童生,一路对叫卖声充耳不闻。
片刻到了考院,就见得执戈甲士,十步一岗,广场上已排着上百多考生,和县试不一样,考院门口耸立着大蔡王旗,随风猎猎,金龙眼中隐隐淡紫,使考生不由肃穆。
验了号牌,顺着人流进入考场。
里面不是一个大殿了,全郡累年积蓄下来的考生,怕是突破二千,因此有着专门建的厢房,一排排整齐列着,每个房间方圆丈半,容着一人绰绰有余,又设几案矮榻,甚至小小帷幕里面有着恭桶,这条件比县试远远优渥。
最引人注意的是,每间厢房门口,都有甲兵站着,近看每屋都有一个门匾上,显出了暗金色,玄纹连绵,显非凡物。
“这是天庭专门禁制道法的法匾!”叶青一见自是清楚,虽前世就见过几次,但这时见得还是心中凛然。
“道庭在这大劫前夕,可说是繁花似火,百万年积累,实力实是可畏!”
考场大门朝南开,三面都高墙,北面是一座青石高台,金色小殿,几位监考官走出来,下望这布置都暗自点头,交流几句事,就在考场中巡查。
就在此时,突天上传来长长鹤唳,清澈冰泉,隐激灵性,众人闻之动容。
“是监考真人!”几位监考在考场各处听闻,抬头看去果有白影惊鸿一闪,都折身迎向后殿。
他们中最高不过举人,面对各派仙门还可拿捏身份,但科举秀才以上就获得道庭重视,每三年异地随机调派下真人,监督考场评判,这就形成很大压力。
“这可不是一般术法司敬称,是真正元神成就之辈,有正式赐封道藉,就不知这回是哪里调来,别是深山潜修多年,不懂人情,行事苛刻……说不准就给记得下下考评……”
几位监考官急急赶到后殿时,见得一只大白鹤伫立屋顶,体型近成人高,羽毛油光发亮,这时却在屋瓦积冰上啄着,凿冰取水,不时听着锵锵之声,这是喙与金瓦撞击,伴着灵气远远传播开来,听得人心中渗然。
听到脚步声,这鹤便停下戳冰的动作,回望几人,眼中冷淡疏离甚至警告,这是真正成了精。
几位监考官见了,都是下意识止步。
“不得无礼,三位监考大人请进。”清越声音,一阵微风涟漪自殿内传出。
哗啦——
仙鹤展着翅,白羽纷然飞扬间,身形一阵模糊,陡再现,却是个娇小白衣女童,模样稚气可爱,撇撇小嘴,蹦跳着进了殿。
几位监考官你望望我,我望望你,都苦笑着。
士子虽躬于人道,而得道庭优渥扶持,可以无视神通法术,但在生命本质区别面前,还是得屈服着——这涉及仙道根本了。
“谢过真人!”几人齐声应了,以岚崇文为首,快步进了殿堂,就见一位白袍真人,长长白发垂落在肩,白发下甚至有着白眉,却是青年容貌,白皙俊秀,气度潇洒,眼神纯净如水,让人看不出年龄。
这时坐在蒲团上,将手中书卷递于白鹤女童,面带微笑看来,丝毫没有架子。
几位监考官却不敢当真,恭敬躬身:“我等见过真人,监考一事,请真人居中主持。”
“好说,天纲法度,功德盛事,朝廷之命,自会用心。”这真人说着,袖中取出一枚手掌大小的银印,流光溢彩:“这个且放于考场之中!”
几位监考官见这个银印,隐隐都感觉到有些沉重,知道是镇压,科举规矩应有之义,只是秀才以上就由道庭掌这法器。
岚崇文上前取过,验证无误,当下告辞出去,亲手将这银印挂于金色匾额上,正好对着下面考场。
顿时,一种气息弥漫了全场,开始镇压着冥冥中气数。
此时考生已全部进场,有一千六百,不少人感觉出这点,遥望这银印都暗里凛然,再一看这密布甲士,森严环境,就算有侥幸之心,这时都泼了一头冰水。
根本不检查夹私藏带,这是维护着士子体面,还有就是明着告诉——想作弊,就得想想!
叶青看了两眼,却早已习惯,按照自己考牌牌号,找到房间,就进了里面去。
这时感觉着一点,这考院里不知使了什么禁法,气温渐渐转暖,连高墙上漏进冷风都是不见。
这时灵眼受银印压制无效,前生种种道法虽失,本能却知是某种结界,心里暗叹:“不但能调控温度,甚至还渗着些奇异的道力,如果记忆不错的话,这是防护疫病的神灵在巡查。”
地球上历来科考选在春秋两季,实是因这两季不冷不热寒热适中,南北荟萃的读书人都能适应,可有一利必有一弊,这季节最易传疫,考生聚集在一起,一病就是一大批,可现在有着福神巡查,有疫都会消除,甚至生病考生都享受福利,得以暗愈。
“嘿,这代价何其高昂,对士子何其厚遇,所以几十万年来,士子集团都基本上站在道廷立场上。
“改朝换代,学院不损,这一方面是表示尊敬读书人,凸出道廷的威仪,一方面就是实在经济受不了。”
“这种学舍考场,一个都怕能抵全郡十年赋税,要只是维修下,还可以承受,要是毁于战火重建,就实在受不了。”
这些徐徐想过,叶青正式入座,扫看四周。
第五十二章考官
除了桌椅,还有一榻,却供考生休憩之用,不远处有一个篮子,叶青走过去翻看了下,里面是一罐茶水、层叠六张肉煎饼,虽简单,远不如芊芊准备的贴心,却代表朝廷明面上的心意。
原本是开朝时国家民生凋敝,为贫寒考生备着,示以无论贵贱一视同仁,深受好评,甚至有感动而作诗,在这太平盛世却只是形式了。
大家都是童生,原先再是穷困,一但有了正式位格就有许多工作机会,只要肯出来做事,几顿饭还是不成问题。
叶青掩回食篮,放下书筐,听着隐隐喧闹,检视桌子上摆设,桌子上,有着数个粗细不一的毛笔,各种型号都有,方便考生取用合适,这点上就看出朝堂对科举的用心和细致,毛笔在侧,还有砚一方,宣纸一叠,都是统一发放,早就摆好到这里,只等时刻一到,供考生取用。
实际上在秀才这层次,除了宣纸必须统一,笔墨砚可自备,这种宽容只是为着促进发挥,和地球时电子竞技自带鼠标键盘一个道理。
三炷香后,所有考生都就位。
日渐渐高升,后殿门口,岚崇文看了看日晷上的时间,大声喝着:“时辰到,正式开考,诸考生勿要急躁,等候发放考卷。”
随着监考官的呼喝,大门落锁,外面甚至就围上军事栅栏,考完前不会撤离,从现在这一刻起,除了监考官,和监考真人,谁也不准进入,除非有朝堂与道庭双重特令。
后殿牌匾上银印,此刻更在阳光下闪闪明光,镇压全场气数,禁绝一切特殊——不是说气运就没有了,只是潜龙一样隐藏不显,一时失去对阳世影响能力。
真人并不干涉正常流程,于是三个监考官,与六个监考副官,都纷纷手持考卷,考试发放,不一会就到了叶青这里。
给叶青发放考卷是一位监考副吏,岁数并不算大,三十左右,正是而立之年,身着八品官服,有着监考部分场地的权利。
诸多监考官中,为首的是三位监考官,都是七品,这几位副监考,却是八品,主次有别。
这位副监考,给叶青发放完考卷就要离去,偶然瞅见叶青考牌,顿时眼中亮光一闪,心中暗自惊讶:“这不就是龙君宴会的主角么?”
只是此时他还有工作要做,却不能多说,继续给别的考生发放考卷。
待到副监考离远后,叶青拿起考卷细细查看,只是看着,却是一笑,但笑完了,又是心情沉重。
和前世格局一样,三张考卷题目中,第一张还是帖经,帖经就是选取几个字的义理,考生要根据这道理,写出三经五典中的对应的段落。
叶青熟读经义,又有过目不忘之能,这点并不算什么,事实上,能上郡试的童生,基本上都能熟诵过关,就是字迹和错别字要注意。
叶青把这张放到一块,看到第二张,第二张就是对圣贤之道的解析论述,这是考校考生的理论。
叶青把这卷放了下去,继续看第三卷,果不出所料,第三卷就是某地的一件疑难事,让考生根据三经五典,做出选择、决断,并且论述其道理。
秀才都是国家栋梁,预备地方作事,这点才干都没有,取了又有什么用呢?
总体而言,这些考题比童子试难上许多,只是对叶青而言,前世举人中得,阅过万卷文章,融合沉淀下,经义道理都游刃有余。
心中微喜,却按捺下来,沉思片刻,取来一张宣纸,就静静落笔。
这时,别的考生还在苦苦思索,或打着草稿,就连俞帆都在凝神构思。
副监考发放完考卷回来,路过一看,就是一怔,既认出名字,当知道“同进士”在龙宫宴上重笔如铁逸事,眼下瞧着却相反。
见得叶青笔走龙蛇,在纸上转瞬即就,文思泉涌,这监考踱近看了两眼,暗自赞许,不动声色离开。
叶青这时全神灌注,也不理会,只是一张一张写就,饿了便拿起书筐中食水用着,累了就休息一会。
相对童生来说,同样三卷题目,秀才试讲究扩展阐释,不求自出机杼,只求面面俱到、丝毫无漏。
这种是对童生单纯记忆的理解深化,文字量极大,不单脑力活,还是体力活,往前累坏了考生经常有,在收卷时还没答完更常见。
这种考题量,是童生的十倍,也是举人的五倍,被人号称:“耕牛试!”
简单的说,就是考验文字的功底,由于童生就有资格修行道法,同时考验考生筑基程度。
不少只读书,连筑基都不肯修炼的“纯种”读书人,就被刷了下去。
毕竟这不是儒家科举,是道门科举,你什么修炼都没有,还想上进?
这也是叶青一反常态,尽早落笔的原因,就算全部都会,二天内赶着时间内要完成所有篇章,都时间很紧。
不过,只要最后留下时间还有些,就不怕意外错漏,或脏污卷子,这些做完检查时都可撤下旧卷,写一张新的重插进去,这是秀才试中特许。
抵达了中午,叶青写完第一卷,分开摆着,尽量避免糊了笔墨字迹,省得又要重写。
自己审视这第一卷,看得满意。
每一句道理,基本上三经五典里都有侧重,大体上引用一段就算合格,但能多论述自有加分。
叶青自己却记得全部。
前世考生也会复习旧题,总有考生遍搜道典,在三经五典外的大衍附经内的引据都考证上去,弄出比标准答案还详尽的完美答案。
以至刚才写着着,就有冲动把大衍附经里的内容写上,又按捺住了。
这必惹得有泄题质疑,就算是郡府权威,也必须进行核查,这就麻烦大了。
“现在这程度就可以了,应是字字无误,三经五典都已引用,无懈可击了。”心中计定,接着展开第二卷。
“这是对道理的论述,在童子试是压轴题,只有三题,并且是二小一大,此时有七题,都是大题,单是此卷就工作量大了五倍。”
“七篇文章,二天时间思考、拟文、修饰,写上,极耗费精神体力。”
“就算是文章天纵其才,但筑基不行,这时就是撑不下去,这也是寒门读书人被刷下去的根本原因之一。”
“据说多有寒门子弟写着吐血的事,只能白白浪费一次考试机会。”
“现在想起前世,三年后能一鼓而上,除三年积累,地球见识,最大的原因还是有着大气运,只可惜面临是大劫,怎敌的过世界碾压?”
心中思量着,原本还想用进士文章搏一搏,这时第二次亲自体会,才觉得这想法可笑。
“七篇大题,仓促之间写成,还是篇篇都是进士水平,怕是连状元都办不到,这一出手,只怕立刻惊动朝廷和天庭,不出三天,钦差就会纵马而来,核查自己,要是被发觉了蛛丝马迹,神仙都救不得。”
“罢了,还是取郡试文章,但可取上上之作,成就上品!”
“能不能成,就看天意了。”
想到这里,沉思冥想,前世熟读三千华章,郡试二千,州试八百,殿试二百。
这时回想出来,精辟见解流淌而过,比起童子试时,自可放宽不少,除一些禁忌,甚至州试的一些精妙之言,都可视情况,摘取在文中,以画龙点睛,提升着文章格局!
不过这时日晷到了中午,远远银印闪着光色,叶青一皱眉,放弃了构思,心里暗想着:“县试铜印,郡试银印,州试金印,镇运煞气是越来越强了,怕是这片刻,就算是构思都受到影响。”
“只有到了殿试,用的玉印,却气运深藏,就算在中午时,也无镇运煞气,返朴归真了。”
副考官除岚崇文和曾廉,还有一位是杨才杨大人。
杨才年五十岁了,白净面孔,还没有皱纹,这时就巡了过去,见到了一间考房内,一个年轻人端坐,正看着文卷,显也是第一卷写就,正在检查。
这人华服锦衣,束发高冠,神态平静,不怒自威,杨才心里大是折服,暗暗想着:“这才是大家气度,不愧是俞家公子。”
杨才轻咳一声,也不说话,只是看了一眼,而俞帆也看了一眼,眼神交汇,各自会意,却各记规矩,不说一字,转眼眼神各自离开。
杨才微微一笑,再盯了俞帆一眼,心里已有了决定。
自己十八岁中童生,二十三岁中秀才,二十七岁中举,但以后考了九年,都无缘进士,就以举人身份担任要吏,并且十几年累官当到正八品。
只是到了正八品以上,都是一个一个萝卜一个坑,再也跨不上去,可以自己的年纪,还有希望当一任县令,得以“正果”!
自己要上位,这自是需要支持,因此就想着办法,想靠个后台,勉强和俞家拉上了关系,正虑没有机会表现——既是这样,听俞帆的话,动些手脚不难。
世人只道考场森严,又有真人监督,就算是考官也动不了手脚,却不想总有些手段,想到这里,杨才思忖了一下,眸中火花一闪即逝,就向着一处考屋而去。
第五十三章脚步
出去后,守门一个吏员早已见杨才过来,于是立刻过来,杨才站住了脚,“你是伊继英?”
“是!”这小吏伊继英抬起首来:“大人好记性!”
杨才想着,笑:“这有什么好记性?你大小也是吏员,我记得是户曹司,我也曾当过户曹司的书记,你们都算我的属吏,难不成连自己属吏都不认识?这我当官也当糊涂了。”
伊继英一笑说:“大人岂是糊涂,谁不知大人的英明,我们原本这班老伙计,都常想念着大人呢!”
杨才没想这人这样能顺竿儿爬,呆了一下,似笑不笑说着:“你说的是实情,这样吧,我给你个差事,你过来。”
“是!”伊继英忙说着,凑了上去,但只是一听,心里就不由浮起一阵寒意,可这事是自己凑上去巴结,要是不应就彻底得罪了这杨大人了。
念了几转,只得应着:“是,我这就去办!”
“你也别担心,你想想,这是不是都在你合法权限内,别说没有出事,就算出事你也丝毫没有渎职,你去吧,回头再和我说话。”
就在这时,正午时光已去,镇运煞气消散,叶青自不会浪费太多时间,这时是下午,阳光不错,日晒不着,看着第一道题目,就要凝神写文。
就在凝神时,突就着脚步声,顿时打断了叶青的文思,叶青一皱眉,先搁了笔,等待着脚步过去。
要知道凝神作文时,都必须一气贯成,这样才能文思如泉,一旦被打断,很容易就出现断层。
要是在地球上,这还罢了,在这个显出文气的世界,就出现细小的缝隙,就会减低一些文气品质。
伊继英走过,见着叶青笔一停,不由微微得意一笑,度了几步穿过,脚步声顿时就细不可闻,不会打搅别人了。
里面个个是童生,得罪一人可之,得罪一片就得不偿失了。
叶青见着过去,又想着凝神写文,突又一阵脚步,这次叶青却没有放下笔,顿时抽了一口冷气。
本来受到暗算,叶青心里敏锐,这时立刻敏锐——前世听说过这种事,是不是自己也遇到了?
不过这时还勉强按捺住了心情,等了片刻,果是第三遍脚步声响起,叶青顿时大怒,面无表情,只是看着。
一个小吏跨步而过,面含冷笑,但双目对看一眼,顿时就一凛,这个童生闪过的目光是如此森寒。
不过这叶青一扫,记住了面目,就不再看去,心中沉吟:“这是继气运暗算后,再以此法来搅浑我的文思吗?真是连环而击,看得起我!”
心里冷冷一笑,这一刻,却真是杀机浮现。
“罢了,幕后主持人是谁还没有肯定,不过这小吏既这样阻路,那就先杀了此人再说。”
心意一定,顿时就把这人当成了死人,再也不肯看一眼。
下面的事情,就很简单了,如是普通童生,也许真的受到影响,但叶青是三世为人,修心养气都是深厚,而且关键是根本不需要真正构思,有的是文章可选择,因此不消片刻,洋洋洒洒,一篇文章就落在稿纸上。
写完后,和上次一样,文句整齐,结构微调,删去一些可有可无的句子,使文章道理朴实严密,更是纯粹。
最后再默读一遍,确定字字和谐,文气贯通,这才吐了口气,坐直了,心里暗暗想着:“虽记下了全文,并且一一修改,但受到干扰,还是有些感觉可以作的更好却没有发挥出来。”
不过这纯属吹毛求疵,就算有着银印,文气受着压制,这纸上,还能见得莹莹暗华,心中既是喜悦,又是惆怅:“七篇都是说水准,还是有点风险,但事已至斯,不这样,难以确保不被废落。”
“有了先知,还得担心考砸,出现这情况……是规则不同,无力改变时终得面对残酷现实。”
“说到底,以文取士,以气取序,明面上严格非常,实际上都有着相对限度,一旦短板过低,就很易被暗中做得手脚,再苛严监察,都别指望能让官员清廉如水、猫腻全无……”
“这脚步声,就很难说这人违反律令,但对考生的干扰是切切实实。”
“不过这世界考场是**监察,还是勾结居多,何况是整个世界,人心惟微啊,这百万年历史一轮轮演着,剥皮植草有之,草莽革命有之,可都无法彻底改变,唯有一轮轮兴替,保证天颜不改!”
“我这时只有把短板补得整齐,岂敢真信以文取士承诺?必得将所长发挥到允许内的极致,才有能使得暗中手脚者要冒极大风险,规避陨落。”
想到这里,就不再迟疑,虽有一次次脚步,但叶青恍若未觉,奋笔疾书。
渐渐到了黄昏,有监考官过来,一一点了灯火。
又过得一个时辰,就有考生耐不住疲劳,不得不睡下——考试有两天时间,合理分配作息很重要,在郡望世家里甚至有专门一课培训这个,并在考前旬日里调节出适合自身体质的作息节律。
有些世家子弟这时,就开始放缓速度,看一眼第二卷题目,略微整理文思,记下一些灵感免得第二日忘记,并促使醒来后,能尽快进入状态,这些简单有效的小技巧,只有经年考生或者世家才懂。
叶青却已经继续铺开新纸,继续书写着。
一篇,二篇,三篇,四篇,五篇,六篇,七篇。
叶青一放下笔,这时才觉疲惫潮水一样涌上,勉强坚持检查了文章,确定无误,就倒在床榻之上,呼呼大睡。
与还要提心吊胆,梦中在考试的对手相比,叶青睡得格外安稳。
无秽之体是对人精气神统合,本来就无梦,而且对叶青来说,没有意外的话,这场考试已提前结束。
一切精气神,规律地收拢在体内,只有意无意留下一声喃喃:“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正值岚崇文过来巡察,留意到这间还没有熄灯,又听闻了些,心里暗想:“怎么会,这人得罪了谁?”
特意过来时就听到这句呓语,不同于考生急促含混梦话,这声虽喃喃,却淡然澄澈,带着水晶一样坚固不摧的决心。
听了不由会心一笑,留步在案前看了一会答卷,越看越收敛笑容,最后沉默,深深望了眼已陷入沉睡的少年,不作声地放下答卷:“果是同进士之心!”
呼——
灯火吹熄,脚步声离开。
叶青在黑暗中睁开眼睛,眨了眨,重又闭上,真正陷入深层睡眠。
斗转星移,月落日升,东面天光渐渐亮起,鱼肚白变成了朝霞,阳光照射到叶青脸颊上,让他醒了过来。
坐起来看了眼,值守甲士又换了一批,就连篮子里面烙饼、茶水都换了一份,叶青拿了吃喝,好整以暇看看对面奋笔疾书的考生。
吃完又检查一遍,这次不仅是第二遍校错,还确认有无犯忌处,更有看看有无需要优化。
如此细细查看优化,不厌其烦重写了四张稿纸,就过了一个时辰,这时才直正放下心来。
取出第三卷考题。
第三卷,问的是一些地方治理之法,由考生写成对策。
对考生来说,朝堂门道未必都是清楚,写起来其实有线索可循,就是圣贤道理,一切以圣贤经义,圣贤大义为刀,剖解一切问题,自这个角度出发,就是合了这方世界的主流,万万不会有什么偏颇。
但实践里由于经验,大部分都是空泛之言,只有少数人能通过实践,写出言之有物的策论。
可喜的是,对于这实务事,朝堂和道庭没有多少忌讳,只要策中行事不带过于叛逆,就没有贬落的危险,反越是高妙,条理可行,就越是得分。
这就是高于世俗的底气,是神仙世界才有的器量。
叶青不仅记得一些答案,前世经历十五年,深知其中三味,这时下笔有着神助,笔走龙蛇,纸生云烟,沙沙沙的落笔之声不绝于耳。
用了半天,一鼓作气完成,长长呼出一口气,抬头看看,都已经下午了。
安静考场里突有着骚动,隐隐听着是有人写的呕血,叶青听得一怔,结合前世,知道几乎每场都有这事,不由有些兔死狐悲之感。
这时就没多待下去的兴致了,对着值守甲士举手示意:“我需要交卷,请通知考官来收。”
值守甲士都换了一皮,闻声过来,别的考生都是写到一半,此生就写完了,引得甲士疑惑:“这到底是厉害?还是破罐子摔破?”
不多时,就有几位监考官自后面的殿堂闻声出来,或是第一份缘故,都一齐过来收着,叶青远远见着,起身立在一旁,拱手行礼。
其中一个是个中年考官,前生记忆中姓杨,这世表面上却是不识,这杨姓考官见着是叶青,眼神一缩,面上温和一笑,示意叶青坐下。
“好快速度!”这杨拾起卷子,翻看几眼,皱了皱眉,抬起头来看着叶青:“可有还没写完的,写完了,我就收走了,你就可以出考场。”
叶青闻言又站了起来,回答:“学生已写完。”
“嗯。”杨姓考官闻言点点头,将镇纸下压着的一叠考卷拿起,当众装在一个特制封袋里,对叶青笑着:“你可以出考场了,不过外面这时候正冷,外面没有真人的阵法,你没有好去处,在这里休息也可。”
叶青心中一凛,这种瓜田李下事情,他怎会做得?
微笑着摇了摇头:“谢过监考大人好意,学生正准备会客栈去补觉,那里睡的踏实。”
“也好。”杨姓考官笑容转淡,将封袋交给旁边考官,朝别处去。
带到监考官走后,叶青才出了房间,直接出了考场。
门口值守甲士为他搬开军事栅栏,无意间回首,却见得杨姓考官在后殿上遥望这边,叶青心下一沉,当下装作不见,直出得门去。
第五十四章回乡
丁家山庄
寒风萧萧,吕尚静此时换了一身文服,全身上下显的干净利落,面孔上带着笑意,背着行囊,对一个两鬓斑白的老人作揖:“托庇员外这些年,以西席维持得生计,如今思念着家中,今日辞别,他日或难再见,还请员外珍重。”
“是我这里庙小,委曲了小友才华,还望你将来能有着发展。”丁员外拈须说着,心里不胜感慨。
在最初时,丁员外是很重视这个吕尚静,此人才华是一看就知道。
但炎凉两个字,是随着时间推移而产生,吕尚静的安心教学,就使得了别人渐渐轻视。
“这书生离了我们丁家还能干什么?”
有了此心,渐渐福利少了,白眼多了,不尊重了,连丁员外当初何等赏识的人,都渐渐淡了。
这也不是仅仅势利两个字能说得清,只是人性——拥有的不觉得宝贵,失去了才觉得珍惜。
此时丁员外看着吕尚静,突觉得此人学富五斗,才学渊深,举手投足都是一种读书人的韵味,不过他也知道,这些年待吕尚静并不怎么样,留也留不住了,只得遗憾的说着:“是我亏待了你。”
“员外何以言此!”吕尚静深深一躬:“要不是员外,学生手无缚鸡之力,这些年自己都难以养活,此恩此情永是不忘。”
就算知道是套话,丁员外还是有些欣慰,一挥手,就有仆人会意,一盘蒙着红布的小盘子端上来。
口中却说着:“这是你今年俸钱,本来不满一年,只有十五两,但你我相识一场,我一倍与你,这是三十两纹银,你且收好。”
吕尚静恭谨接过,就作最后礼别。
出了院门,上了牛车,揭开就是三十两纹银,五两一个银元宝,细纹银子,就是暗自一叹。
当年自己第一年去得丁家时,待遇和亲子一样,俸三十两,但随后渐渐冷遇,饭菜变差了,俸禄变少了。
遥遥回望这庄,自己生活了八年的地点。
当年不过是普通宅院,因出了知县,渐渐亲族依附,繁衍子女,就成了乡族,而知县告老还乡后,十数年陆续整顿,将散居村落凝聚得一体,自己来此,亲眼见此一一变化。
此时一朝而离,就有着莫名滋味。
车随路转,苍山遮蔽了这景。
回过神来却收起这六个元宝,打开包裹,里面又是三百两银票,这时两样捏在手里,一时有些恍惚。
这时就听车夫贺着:“恭喜先生荣归故里,一家得以团聚,夫人一定很是高兴才对!”
“谢你吉言。”吕尚静笑应,声音苍凉苦涩,心中天平滑落到路的远处,结发妻子昔日期盼,借着再考躲过了三年,复考躲过了又三年,而今八年矣……
有着体弱妻子和年幼儿子,身为一个堂堂丈夫,自忖才学,曾被困顿中的村族看作希望,却一事无成,无力改善一点生活,只能要族里照应,自己在外面紧衣缩食,几乎所有钱都攒着寄回,表面上却说着:“我在外面过得还不错,汝在家中要和睦亲长,照顾弟妹。”
年年家信捎来,妻子识些字文,性子烈,起初质问是否负心在外,到后来渐渐感觉到些,再有托人来信,只诉家长里短,只盼早日归来,字字殷殷。
这时再度忆着,唯有心中酸痛,更加无颜以对。
曾是少年憋着一口意气,这时已消磨成中年悲哀。
行得数日,山水迢迢。
一日傍晚,抵达了一个村子口,见得周围景像,吕尚静就是一怔,记得八年前,这村乡人来往不绝,此时回来,却街道衰败,人烟不盛。
夕阳如火,这时只觉寒风刺骨,吕尚静下得牛车,对着牛车上的车夫说着:“你看着货,我先去看看路!”
这车上有半车货,不奢侈,都是实用家用品,这时却管不了,按记忆中的道路,急急朝着家中奔去。
直至一个小院,见得墙壁虽剥落,篱笆门整洁完好,稍稍松得口气,理智回忆起,半个月前刚刚收到过家信,娟秀字体,确是妻子手笔,甚至歪歪扭扭添着幼子几句话。
这时心中思念更甚,脚下却踌躇不前,近乡情怯的本能,探身往篱笆门上张望着,房屋顶上茅草有些旧了,弱女子确实无力多做些,幸而未曾破漏,院中婚时合栽的小树已一丈高,些许嫩芽已在萌发着。
心中更是热切,终于鼓足勇气,就要出声。
咯咯,咯咯——
几只老母鸡扑着翅膀从屋里跳出,跟着一垂髫小童欢快笑着,驱赶玩耍,这一时警觉抬起头来,正好与门外人目光相对着,扭头就跑回屋里:“娘,娘,外面有坏人!”
喊得两声,听得里面轻轻一声教训,孩童吐了吐舌头,却找到了靠山,半躲在门框后面,好奇又怯怯地看着,稚气小脸上,依稀就有着吕尚静的影子。
“这就是我儿……”吕尚静丢弃了手上带的二件礼货,喃喃着伸手,本能想要叫一声,却脑海一片空白。
直到一荆钗布裙的女子出来,素手上拿着簸箕,一见之下,却“哐”的失手落地,豆子哗啦啦地滚落散开,两只鸡跳过来啄着,却脸色苍白,浑然不觉。
“夫人……”吕尚静终于唤出,两行眼泪落了下来。
两人就这隔着篱笆相望,日思夜想过相聚,风光或者羞惭,委屈或者恼恨,实际都抵不过生活消磨,这真实见了,千言万语,只化木然:“回来了?”
“回来了。”吕尚静推开门,见她蹲下身捡拾着豆子,就沉默进去帮忙。
这时近在咫尺,就见得妻子曾经容颜,早被消磨了美丽,怅然叹息:“是我对不起你们。”
吕曹氏手上微滞,再张口声音已是沙哑:“都别说了,能回来就好!”
又是一阵沉默,只有豆子落在簸箕里的声音,一粒,一粒,一粒……
孩童机灵驱赶了啄食的鸡,这豆子可是不错的食物,自己都吃不了多少,见这就是疑惑:“娘?他是谁?”
对于儿子这问,吕曹氏却不能不答:“这是你爹。”
“爹?他不是在外面作着官,不要我们了么?”孩童狐疑望着陌生人,乌黑大眼睛眨了眨,笃定说:“我觉着不象。”
吕尚静尴尬惭愧,无以应对。
“噗——”吕曹氏瞧着笑出了泪花,声音哽咽:“别犟了,快叫啊!”
孩童终究不善掩饰,哼了一声,倔强扭头不认,噔噔噔跑进了房间。
“这孩子!”吕曹氏蹙眉轻斥一声,尽量收敛着情绪。
不防一只手摸在脸上,吕曹氏警觉着本能要跳起来,却又被按着,这时回过神来是丈夫粗糙的手,才觉自己脸上,不知何时满是泪水。
木然任他抹着泪水,听着喃喃道歉,恍惚紧拥着,千万种情绪涌上她心头,再压不住地喷薄作哭声:“你还知道回来!你还敢回来!你……”
吕尚静紧紧抱着她,听这凄切哀声,面色惨然,只能重复喃喃着:“对不起,对不起,对……”
夜灯亮起,小村里激起波澜,简陋家中来了许多人,都是喜闻吕尚静回来的亲长近邻,念着吕曹氏平日往来相助,现男主人经年甫归,这时就自发带上肉蔬,聚得洗尘宴会。
吕尚静何等心思的人,这半牛车的货物就是为这个准备,不多不少,按着辈分亲疏,送上相应各种礼物,亲长自是受得,邻居朋友就纷纷夸赞着:“吕相公真是在外出息了。”
“吕娘子没有白等。”
“就说这家是有富贵之相,这孩子又是聪明懂事,以后定也是能高中的。”
诸此类不要钱好话送上,一时喧嚣热闹,吕尚静应酬自如,吕曹氏只是温婉笑着,白日间倔强的儿子也是乖巧,不含糊喊着爹爹。
直到送去最后一位叔伯,院里静悄悄下来,吕曹氏忙活着收拾残宴,吕尚静耐心应对儿子的种种刁难问题。
过得一会儿,就是要歇息时,吕曹氏在丈夫暗示下,哄了儿子先睡下。
吕尚静紧闭房门,取出行囊,只一展开,就露出了二十两雪白细丝银子,又取出了银票,郑重交在妻子手上:“虽没能考取秀才,但堪磨些才具,前几日承贵人相助,以三百两作聘客卿,辞丁员外时又得三十两年金,礼物花得一些,剩余全留给你打理。”
这时瞧着妻子怔怔,她年过三十余,这时在灯下看着,还是颦眉秀目,笑靥可人,隐隐带着当年风韵。
吕尚静就忆起才华初显,一举中得童生,有曹老秀才看重,嫁了女儿给自己。
吕曹氏教养得品质,本是懂得掌管这些程度的银钱,维持书香之家的体面,却多年跟着丈夫受苦,尤其老丈人去世后,断了母家接济就更困窘,已是十年没有看见这样多银子了,一时很不适应。
这时怔怔着,有些意外,喃喃着:“为何有这样多……夫君莫要受了人欺骗,或者做得犯禁之事?”
作妻子岂不知道,一年十五两消费,寄回家里十两,别的五两银子就要用一年,幸亏丁家还管饭,这一转眼,七八年撑下来了。
这明眸关切望来,吕尚静有些心酸,又有些欣慰,说着:“你夫君气运不行,看人本事还有一点,也是奉公守法之人,这点夫人难道不知?”
又柔声说着:“有这些钱,夫人就不必这样操劳,注意滋补身子,儿子也到开蒙时,你多教些,送他上学堂,准备科举。”
“是,原本家里存着三十五两银子,是你历年寄回来存着,现在有着这些,就宽裕了,可以买些田。”吕曹氏说着。
这才接过元宝,细细看了,摸了,又仔细揣摩着三张百两银票,用红布细心包裹起来,藏在嫁妆箱底,想了想,取出了些碎银,预备用度,再小心翼翼锁好……这小心谨慎举动,无形中就有一种安全气氛充实这家中,温馨滋润着两人心境。
她拿着钥匙贴身藏好,回转身,脸色微微一红,低着头问:“你还要出去么?”
吕尚静刚要回答,瞧着她忐忑时下意识蹭着莲鞋的习惯,依稀少女时情态,本来憔悴遮掩,这时焕然了容光,又丰腴身子,呈现着未见的美丽,不由看得一呆,下意识拥她在怀,换了委婉说法:“这些时日自是待在家中陪你。”
吕曹氏这时失了聪慧,只应着:“好……哎,夫君怎么——”
却被压在了床上,下一刻,这灯就被吹熄了。
第五十五章黯然春雨
这时夜深,郡城幽幽,万家灯火。
郡试结束三天,考院还是封锁,值守甲士轮流巡查,气度森森。
院里一片寂寂,后殿却是灯火通明,只有沙沙宣纸摩擦声,偶有着一些轻语交流声。
郡试阅卷,可不是一二天的事,是整个七天。
一份份考卷早就收起,叠放在大殿中央,二千卷叠的数尺高,还叠了十叠左右,先由十五个文吏一齐上阵,不检查文稿质量,先把有明显错误,连三分之二都没有答完的考卷全部罢黜。
郡试号“耕牛试”,目的就是考验考生的知识量和资质,当时估量时,就按照一半以上的考卷都来不及答的程度来出题。
因此这些小吏根本不需要眼光,只按制罢黜,有争议的再请教考官,二千卷,余八百卷。
再把这八百卷,分成完成的卷子,和未完成的卷子,这一干就是三天。
这八百卷交给正副六位监考官阅览,其中全部完成者不过是六十卷左右,别的卷子全部被小吏转移堆叠。
就是这样二堆,六十卷和七百四十卷。
按制,先看七百四十卷,正副六位监考官面色慎重,纵是规矩转运无懈,道法森严莫测,可一切机制均由人来运转,只要禁绝不了人心,就禁绝不了舞弊,往年作得手脚者不少,都用前程、性命证明,这一刻最危险——旦发现考官亲涉舞弊,就是考官、吏员、值卫连坐。
相视一眼,岚崇文定了定神,看一眼殿外自动踏入的几个甲兵首领,诸吏,又对着空无一人角落恭谨作礼:“初选已毕,还请真人开启法禁。”
哗——
监考真人举步殿心,手按在银印上,看了众人一眼,白发白眉下,眼神纯净:“汝选完了?”
没有质疑,只是问着,众人清楚这意味,额头微微渗汗,岚崇文心下莫名一紧,肃然应着:“真好了。”
银印一震,流光收敛近半,仅有半尺圆晕。
吹响号角,去除枷锁,泉涌满殿,白气自一份份文卷上冒出,转眼在殿里大亮,不过只局限于文气,并且只局限于废黜的文稿。
废黜文稿中,俱光华冲起,和海潮一样流淌……一时众人皆痴了,这就是一千二百童生的文气,这是郡内文事之华,是一郡生民资源之聚。
“能得见此,这生足慰……”就有着副考官喃喃出言,却道出众人心声。
真人眼神微澜,想起异事,思绪万千:“单一个童生,位气蝼蚁,但聚一千二百于一身,在人可成公侯,在仙可直入元神。”
“当年赤帝,鼎革道门,实吸取民间大气运火种,预防制衡,又实质上使士子真正成为道门嫡传,一举压制天下真人,奠定道廷数十万年根基。”
“我师门秘传,嫡系蛰伏,但道门深深根植大道,规则重重磐石碾磨,再是壮志,不得滋养酬劳,也渐渐消耗冷却。”
“门中蛰伏处处受着规则压制,近万年已无人能争得天庭高位,不知我辈晋升曙光何处?”
这思得许多,实只是转眼间,殿中光华尽显,稳固成文气!
这时在考官们眼中就只呈红黄——流程上必须由他们主导进行,宁愿要求考官加大着工作量,也不能由真人干涉,这涉及到道门根本统治。
真人暗自叹息,元神一清,就回醒过来,眸中微冷:“这取消部分压制,就显露出文气,照制必须在此罢黜文卷中查漏,补遗,这是旧规,不必多说,汝等好自为之!”
“这是应有之义!”监考官各怀心思,口上应是,亲自检查着。
每届大考按郡户口而定取数,南沧郡就每届只取三十位秀才。
这科举每一条细节,都是几十万年来经过无数探索,背后都有大批案例。
于是到现在,就形成换王朝不换科举的局面,任何朝廷正式衰败预兆,只看科举是否“正常”就可知。
这样重重压力下,皇家给予官僚集团极大压力,并且渗透在州郡以下的所有官吏身上。
副考官检查过罢黜的文卷,抽出几卷黄气的卷子,看了看,叹着:“文气不错,可惜都未完成三分之二,按制罢黜。”
这多半是寒门子弟了,按照朝廷制度,童生得授道决,但这些寒门子弟能读到童生,往往是呕心沥血读书才获得,得了童生后也转不过弯,继续苦读,往往忽视了道基的修炼。
结果大批寒门子弟,就在郡试的这种耕牛战术里失败罢黜了。
这黄气文章,已经是一时俊秀,罢黜实在可惜,但也不得不罢黜,道门要的不是文人,是真正领悟道理并且加以实践的预备仙人!
监考真人留意着,见基本无误,也不多话,最后就有小吏取出三天内登记的罢黜文卷的姓名,将这些全部罢黜,而考官都是在下面用印,用完,这时所有目光都投向州中派下的一位主持考官。
“咳,还请真人用印!”这位考官咳了一声,见着真人用印了,又作了揖:“真人要是无异意,我等就进行这八百卷二次淘汰了。”
这八百卷中,必须再海选出八十卷,这八十卷还是以文气来定,等这八十卷定了,才会结合气运,选出三十卷。
真人颌首,说着:“汝等二次海选,有三天时间,我三天后再来!”
说着,一挥袖,转身去了侧殿,表示不干涉考官进行第二次海选。
主考官手一挥,除二个搬运文稿的小吏,别的吏员尽数退出殿,下面的事不需要他们来参与了。
这主考官正要说话,一阵风袭来,不由打了个冷噤,又听到碾过滚雷声,就心里有些莫名烦躁,此官修为甚深,心里一凛:“难道有人作得手脚?”
当下看了过去,见着除了自己,五位考官都在闭目养神,良久,主考官带着一丝微笑,徐徐说着:“各位大人,郡试已是朝廷重中之重,涉及各位大人的身家性命,还望能善始善终。”
当下目视同僚,寒声说着:“每一卷按制都必须亲自阅读,不可松懈!”
这目光冰寒,几位考官心中一凛,齐看向这八百卷文稿,叠成了十叠,都感到自己压力巨大,却只得应着:“我等都会亲自阅读,不会有疏漏!”
这时,浓重黑云打了一个电闪,把殿内照得雪亮,接着陷入一片黑暗里,只有春雨直泻而下,树枝在风中舞着,**枝叶上,新生的树叶发出沙沙声……
“这是第一场春雨罢,终于告别了春雪了。”
叶青踱出窗前,果见黑沉沉乌云连绵,一阵风扫过,带着雨丝,他回到房里,向椅上一坐,望着窗外沉沉不语。
离得考场已三天了,这三天内,自己是越来越心冷,诸多思潮翻滚。
气运一个词,难倒了无数英雄。
记得历史上有过一朝“大谦”,就有过科举不论贵贱,唯才是任,就连宰相也是只以才拔擢,丝毫不虑气运多少,这朝开主就英明壮志,自勉于后人,结果六世余烈,换来这朝二百年速亡。
其亡时,全朝振奋,涌现无数英雄,只为这朝作了华丽挽歌。
经过无数年洗练,才形成这规矩,就连叶青自己都改不得,除非打破这个世界规则,不然就算一万个豪杰,也只能折羽而归。
自道门建立,人仙相分第一天起,百万年的实践,有成功有失败,千万代中的人杰,总有不屈服者,谋反事件都有,而道门不忌讳谋反甚至伐天的历史,连史书里都有明确记载。
却没有成功过,就算应运而起的五帝,也或主动或被动加入了体系,
这些历史虽不是人人能看,但童生以上都可阅读,丝毫不隐瞒,这就是对自身绝对武力的自信,明着昭告天下:“想造反,只管试试!”
除了九宵上的三位道君,亿万兆人类,无人超越这天地。
相对于此世历史中壮阔的历史来说,前世时穿越者小小失败,只是大浪下的小小水花,甚至激不起高层的关注,每次想起这点,叶青就有着深深的阴影。
叶青徘徊几句,只在室内吟着:
世味年来薄似纱,谁令骑马客京华?
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
矮纸斜行闲作草,晴窗细乳戏分茶。
素衣莫起风尘叹,犹及清明可到家。
吟完,叶青还没有说话,就听着有人高喊:“好诗!”
门一开,就见得一阵风扑过来,芊芊进来了,这喊当然不是芊芊,而是后面的二个人。
却是何茂和李成元,都是这一届的童生。
现在考榜没有出来,众童生都在郡城里等待,这就相识熟了。
后面跟着的是二个伙计,挑着食盒。
就见着何茂一摆手:“春雪变春雨,满地都滋润,庄稼尽快生,本来想和叶兄一起赏雨,不想就听着这诗。”
“小楼一夜听春雨,这味道真是回韵无穷!”
才赞着,跟在后面的伙计把一个火锅端了上来,下面木炭烧着,使水沸滚,嗤嗤冒着烟,香气四溢勾人馋涎。
叶青去掉了所有的别的心思,不禁大笑:“晚了,难为你还想着来,罢了,我们就听一夜春雨,醉一夜杏花!”
说着,一摆手,请诸位入座。
第五十六章终可现世
太阳渐渐升高,殿内灯火吹熄,整个殿内气氛有些压抑,却还不至使人崩溃。
吏员恭谨伺候着,默祈着快些结束,这七日阅卷真是累人的活,要不是修炼道法,身体健壮,说不定就有人撑不下来。
“眼下工作量大一点,只要善后处理得当……只是俞家任务完成,就要打些折扣了,希望过一会儿不要再出差池!”杨才想着,加快手上动作。
幸运的是只有几卷稍有争议,在六十名上下更替,这在允许范围内。
杨才拾起一卷,扫了两眼抛开。
再看下面这卷,杨才面上阴睛不定,拾起来看着:“叶青……”
第一卷字字整洁,答案和标准题几乎一样,就算是自己想要扣分都找不出多少毛病。
再翻过一卷,就算没有开放文气,但杨才作为举人,基本鉴定能力还是有着,见着字字珠矶,七篇整整齐齐,虽不是第一次看见,但读下去,还是变了脸色,心里就暗叹:“先前传闻所谓的‘同进士’,本以为只是士林私下说说,放在官场上就只是笑话,不想真有同进士之才。”
“在耕牛试中,受到干扰,仓促之间,还能写出这七篇,神韵完整,文理清通,真不可思议。”
“这种文章想要罢黜,我也不敢作任何手脚。”想到这里,这杨才心里就多了几分悔意:“怎么会得罪这样的人?”
至于替换,修改,玷污等等手段,杨才想都没有想,自考完后就有道法明镜观照,又有鬼神巡查记载,这种手段是最容易被揭穿的,敢这样的早就被淘汰掉,抄家灭族了。
杨才再有心思,也不敢在这方面动文章。
“按照朝廷制度,文气第一,是无论怎么样气运都会录取,哪怕排在最后一名,别的就不保证了。”
“这叶青这样的文章,只有希望不是文气第一,这样就可用气运上的落差,将其罢黜,叶族气运根本上不了台面,就不知道龙君宴赐下多少了。”杨才暗暗想着,这六十卷基本已定,叶青自是在前列。
不过待会取序时还有一关,杨才并不知道有人已冥冥镇压了叶青气数,心里并无把握。
“我入得俞家,无尺寸之功,只要不是文气第一,只要合运在三十之外,我就可名正言顺罢黜,至于别的,就算有人对这卷质疑,可我按制罢黜,就不会有问题,这种事在官场中做的还少么?”
只要没有实据,谁会为口上说辞来处理一个正官?这样口子一开,谁不怕将来事临己身,被小人攀咬?
更有损士人体面、朝廷体面、道门体面,就算超脱凡世真人也要正视这规矩。
“只是,前三卷,俞帆俞三公子的文章真是没有话说,这张敏之是郡内有名的才子,耽搁了几年,文章越发是老练沉稳了,这叶青虽鄙视之,却也不得不承认,这三卷,以我的眼光,竟分不出高下。”
“看来,只有开放文气时,才能靠这个分辨谁是第一了!”杨才叹了口气,不再多想,继续工作。
考官严肃复查,不时发掘出文卷与已定文卷作细微对照,决定是否废取或插入,见着筛选已经接近了尾声,众人都松了一口气。
眼见太阳渐渐生起,就六十卷的基本上选定,主考官提得高高的心都放下了,又巡视一次,回到座位前笑了。
这主考官是州中下来的同进士,叫范善,正在沉思,岚崇文上前问着:“范大人,您在想什么呐?”
“哦,我是在想着卷子,前六十卷我都看了,都是一时俊杰,我记得往年水平没有这样高。”
“等会前一百卷,我再审一遍,屈了才不好。”
岚崇文会心的一笑:“是呐,感觉今年这批水平,比往年高了一段,可名额有限,就这六十卷,要不屈才恐怕谁也办不到。”
“朝廷制度就是这样,我们己按制海选,无愧于天庭、朝廷、士林!”
说着,岚崇文起身在案上取过一叠考卷浏览着,笑着:“你看这呈上来的文章,这俞帆、张敏之、叶青,让我出了一身汗呐,这种文章我是不敢私评!”
范善起身踱着二步,笑叹着:“因此我才说,今年这批水平,比往年高了一段,这三人的文章,我看都有正牌举人的水平,这还是耕牛试中,要是在州试中只考三篇,怕是还要出彩,抵达同进士也不是不可能。”
岚崇文正要说话,就见着一吏行礼:“大人,六十卷已经最后确定。”
二人一凛,见着这六十卷,一份份考放置在桌面上,站起来再少少浏览下卷子,作最后肯定。
这次大考要在这二千人中挑选出三十名,成则变成举人,立刻有了朝堂赐下的位格,要是不成,自是消耗气运,只等下一届了。
看完了,两位相顾一眼,说着:“有请真人临场,开印见气!”
这一说,殿门顿时一亮,见着监考真人进来,立刻全部躬身:“恭迎监考真人进殿!”
礼数做足,范善才说着:“真人,我们现在就开启文气罢,这些学子的成绩,早点发出更适宜!”
监考真人闻言颌首,长身而起,到桌案前,对着银印一挥袖子。
下一刻,原本被压制文气再遮挡不住,八百卷中都冒出丝丝白色文气,片刻越来越浓,进一步分化出赤色。
但是抵达了赤色后,大部分都停止了演化,而有一些继续演化,化成黄色,见此,六位考官都松了口气,
监考真人打量了下,发觉的确金黄色文气都归在六十卷内,就取出一个文卷,上填“良等”!
六个考官都是笑着,在这文卷下签字认可,可以说到这步,六个考官的责任已经没有了。
签完了字,下面文气演化到最后了,只见五卷都冒出了丝丝青气,后二卷冒出了些,就停止了,还有三卷却顽强演化,都变成了三分青色。
“真是一时俊杰,难分高下,但又不得不分出高下。”范善叹着,几个考官凑到上面,辨着光色。
杨才心在跳着,要是叶青被确定第一,那就谁也无法罢黜了。
不过只是片刻,细微处分出了高下,范善说着:“还是俞帆第一,叶青第二,张敏之第三,诸位有何异意?”
“并无异意!”众官回答。
杨才一颗心就落下,心里暗暗得意,说实在,这分别只有丝毫之间,要不是自己派人暗里动些手脚,只怕就叶青第一了。
“排列已定,这次就全部取消银印压制,你们先排列吧。”监考真人一挥手,将着银印收回。
考卷上光华大作,所有镇压和封印,全部解开。
一道道气运冲天而起,光华灿烂,不过真人细细看着,其红色占了大多数,偶尔有些是纯黄,还有一些是红黄相间。
看到这里,真人不由一叹,红色都只有秀才的气数,红黄的却是不行,不过还有些机会,色泽纯黄,就真正的有着举人的气运。
这时气运和文气相互支持,转眼之间,排列就发生了变化,叶青增长不快,第二名不断下跌,转眼就落出了二十名。
到了二十名,下跌的幅度变缓慢些,但还在继续,各个考官不由面面相觑,目瞪口呆。
文气第二,跌出三十,这种情况也是很难看见。
吕宅
上午阳光灿烂,吕尚静出来,见着小院墙壁都修缮过,房屋顶都翻新过,心里暗暗满意
片刻,吕曹氏出来了,穿着崭新的衣裙,神色有些黯然,但并没有太多悲伤,只是提着包裹,又最后为吕尚静扣上一个扣子。
二人都是默默,没有一个人说话,片刻还是吕曹氏打破了沉寂:“夫君,我已购到了七亩三分地,和原本二亩七分地联成一片,十亩水田,又请了族人代耕,足够我们母子用度了,你别担心。”
“还有,既是贵人相助,您也用些心思,我知道你心性大,总想寻着明主,可是滴水之恩,也要涌泉相报才是,不能让人家说我们闲话。”
“再说,你不肯施展本事,谁又知道你的才具呢,再埋没下去,并不是事。”吕曹氏说到这里,抿了抿嘴,不再说了。
吕尚静听了,却心中一震,痴了。
不愧是自己妻子,真真说到了连他都没有细想的心田里。
吕尚静虽贫贱,但却总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傲骨,现在思量着,丁家的态度转化,固是势利,可也有着自己这丝傲骨在作崇——细细想来,自己是不是有意无意,看不上丁家,没有尽心办事?
自己不拿出本事,却怪着别人看不中,许多事都有自己责任,想到这里,吕尚静就一阵羞愧,吕曹氏见他怔着,暗暗懊悔,连忙说着:“夫君,我妇人的话又算什么,您别放在心上。”
听着这话,吕尚静回过神来,立定了,却一时不言语,片刻后一叹,隆重向着妻子一揖,说:“受教了!”
这诚诚一揖一下去,只见此人顶上的灰气散去,白气而生,化成饱满,还有一丝青气渐渐上升,光华灼灼,沉寂已久终可现世,显的欢欣雀跃,其中一点青气,还飞了出去,转眼不见。
第五十七章转折
杨才看上去心事重重,眉蹙着,脸上没有笑容,上前细细把叶青的文章看了,再叹着:“这样的文章,考举人都够了,我看了都觉得可惜。”
“不过朝廷有制度,奈何?”说到这里,杨才可惜的摇着首。
基层官吏,所需气运很少,国家支付的起,只要有真才实学,就可扭亏为赢,所以县试时,实对运数还不是很高。
但举人却不同,举人一入官场,就是正九品,最终可以做到五品,这些都是国家栋梁支柱,要是没有气运,不足以担任这一职位,就必须全部由国家承担。
考场中每一条,背后都有着血淋漓的教训。
因此杨才叹着:“这样气运,不能入得举人,不过此子还年轻,听说才十六岁,下届再试罢!”
说着,就要把叶青试卷放到罢黜的份位上去。
范善和岚崇文都是神色一动,想阻止,却话到唇口,又止了。
实际叶青这种情况,可罢黜,也可低低取了,但杨才身为考官之一,口口“按制行事”,却也很难直接拒绝。
毕竟叶青的气运的确很差,不够资格进入举人,五个考官看着都觉得可惜,却没有阻拦。
杨才是公事公办,虽有些过苛了。
真人没有干涉,他只监督是不是按制行事,里面分寸自是有由考官来决定,眼见着这卷就要落到罢黜的文案上,突一点青气一闪,让他一怔,感觉到了些,突开口说着:“慢!”
在场所有考官都一怔,范善更是蹙眉,虽真人有监督之权,但并无干涉之权,这时出声就很不符合体制了。
范善虽也觉得罢黜叶青可惜,但这时更想维护着考官的权威,当下作了揖:“真人,不知有何吩咐?”
真人看透了他们心思,冷笑一声:“放心,我也是按制行事。”
说话间,手一挥,叶青考卷已到了手上,真人眸子顿时转金,一丝丝金光跟随着一点青光照射到考卷上。
只是片刻,冥冥中诅咒显露行迹,只见一条条金黄色的锁链,锁在了考卷上。
真人此刻脸上全是冷笑,阴冷捏着考卷,目光扫视,最后遥望远处:“好大的胆子,好大的胆子,是谁敢把手伸到科举上?要不是一点青气泄露,我都没有看出来!”
历代科举,虽最精华部分被道庭和朝廷吸取了去,但气运浓厚,又有仙根的举人,还是被不少仙门吸取。
仙门再被打压,潜在势力也不可低估。
这科举考试,某种程度上,同是仙门选拔弟子的命脉,岂容得别人染指,这真人顿时大怒。
手一伸,就捏住了锁链,只见这锁链顿时化成了金蛇,一口咬了上去,但咬到了手上,一层金光发出火花,却咬之不入。
下一刻,一声雷鸣,手上发出一团雷光,金蛇锁链顿时破碎。
破碎的瞬间,被压制气运顿时恢复,只见这叶青文卷,丝丝气运迅速扩展,先红后黄,再显出青色,和文气一合,顿时自三十名外,冲入了二十内,这还不停息,又冲入了前十。
最后冲入第七位才停止。
不过这时,真人并不注意这些,大步上前,几步之内,殿内云气聚拢,风呼啸着围绕着真人,隐隐有着声音:“大风!大风!”
诸官员都是目瞪口呆,见着这位真人手上,一团电光迅速成型着。
道有雷法,上接天威,下惩恶行,弘人间正道,扫却一切污秽,这些是官员都知道,但亲自看见,都不由渗出冷汗来。
原本官员自持是道门正统,虽没有修得多少道术,却并不畏惧着道士,但现在感受到这力量,才各个凛然。
真人却没有注意他们,感应着冥冥中的位置,只听一声:“敕!”
这道雷光就穿入虚空,瞬间不见。
这遁入虚空雷电穿过虚空,吞噬空间中力量,迅速壮大着,转眼横过数里,通过冥冥中的链接,降临在世界中。
俞家园林
俞平之穿着青衣,此时正在亭上静坐调息,呼吸吐呐着,经过一段时间修养,反噬渐渐控制住。
俞帆见着大喜,说着:“叔父,您身体精神了,大好事呐。”
俞平之也露出一丝喜色,面色沉静说着:“我熟读道经,虽所学不深,却是正宗,自五气、服食、却阴这些各门都有着的道术中,经过十几年探索,却也悟出了一种道术,我称之蛰龙。”
说到这里,俞平之自位子上站起来踱步,凝视一下林子:“此可借天地精神淬炼其身……要不是悟得晚些,还真可以化解反噬。”
正说着,突直起了身子,变了色,用手一推,还没有来得及反应,就见着一道电光自天而降,狠狠劈在前面。
一阵碎声,一枚玉制的小人,此时全是裂纹,在雷光中碎了开去。
俞平之怔怔看着,不住咳嗽,一丝丝鲜血自手缝里渗出,眼中一片绝望。
这是师门给的最后一个替死娃娃,用掉之后,再也没有了。
而且,虽有替死娃娃,但雷光余波还是袭到身上,他感受到,蛰龙决压制的反噬,顿时恶化了。
这次是再也无法挽回。
围绕在真人周围的云气渐渐消散,真人这才冷冷一笑,收了怒容,回首笑着:“没事了,众位可继续定下位序。”
见着众人还是怔着,又笑着:“这是外人施法镇压,不是你们的错,尽管放心就是了。”
说着,又将叶青考卷丢回到考官桌上。
监考官都是面面相觑,叶青现在考卷虽在诸考卷中并不是最好,却绝对可中得举人了。
按照气运,叶青这张考卷可置到第七位。
杨才见了,见着真人闭目沉思,心中碰碰直跳,咬了咬牙,说着:“这卷出了这问题,让他上榜恐不妥,是不是再考虑下?”
这话一落,五位考官都露出了异色,原本杨才可以说是公事公办,现在就露出了行迹了。
真人睁开眼睛,缓缓出言:“你们放心,既能经过我的检查,就证明了他的清白,莫非你认为我道行不够,查的不分明?”
说到这里,真人目光望到了杨才。
杨才顿时一阵心惊肉跳,这目光有着实质,刺的生疼,而周围同事异样目光,顿时和一盆冷水一样浇灌下来,知道自己太着急,却露了马脚,浑身震颤了一下,立刻说着:“我糊涂了,怎敢怀疑真人的判断,我看这叶青,能得第七名很是适宜!”
范善没有作声,盯了这杨才一眼,才说着:“继续排序吧!”
六位考官这次再没有别的声音,最后一次将三十名排了起来,这俞帆排在了第一位,而叶青在第七位,张敏之文才排在第三,气运却是不高,也是寒门弟子,这次也排在二十三位,算是低低录取了。
范善再审核了一次,满意点点头,说着:“做的不错,就按这个次序来,你们有什么意见?”
考官见了都是点点头,互相言着:“既这样,这榜单就定下来了。”
范善放下榜单,对着真人深深作了揖,说着:“真人,你看怎么样?要是没有问题,就这样定了。”
“嗯,这是你们的职权,就这样吧。”真人睁开眼,细细看了看,应着。
这话一出,顿时再无争议,就这样定了。
范善再取了一张金黄色文卷,上面花纹端庄古朴,令人顿生威严肃穆,凝了凝神,提起了笔,开始写上名单。
这三十个名字都在范善记忆中,其人书法是端庄小楷,气度雍容,圆润有致,一一填上去,排列整齐,分了三排,每排十名。
最后写上大蔡平景十二年二月十一日,南沧郡秀才榜!
写完后,范善面色隆重,取出一方金印,运了运气,无需墨水,印了上去,和上次一样,这一印上去,这卷纸面顿时染上了金黄色,印离开,上面就是一个金黄印文。
这时,知府派来的一个吏员,也默不作声,取出一个金印,同样盖了上去,纸面顿时又染上了金黄色,同样出现一个金黄印文。
最后就是真人了,他取出一印,盖了上去,三印一全,文卷上的三十个名字顿时亮了起来,都作金黄色!
这就说明二十个名字,已获得了认可,成就了秀才之位。
不过这时虽同是秀才,但还稍有区别,首排十人的金黄名字上,萦绕的位格气运是赤红明亮,叶青就在其内,而俞帆为榜首,比别人又多出三分。
中派十个,也是赤红气运。
最后一排十个,色泽不如前两排,不过还是不错,终还是赤红,还是国家认可的秀才位格。
大局已定,众人都松了口气,只觉得满身疲惫不堪。
这时殿门打开,二十个小吏涌了进来,开始有条不紊忙碌着,一份份考卷都当做档案收了起来,这些都是珍贵资料,马虎不得。
不过这已经和六位考官无关了,范善就笑着:“这差事办下来,只怕折了半年寿……总算可以休息下了,真人,一起用宴?”
真人一笑:“此事了结,我也去了。”
说着转身离去,范善见着身影远去,才伸了个腰,起了身子缓缓而去,又缓缓言着:“明天一早,就把成绩公布好了,切勿拖延。”
两侧小吏闻言顿时齐声应着:“不敢,不敢,一到明日,自将成绩通报各县各乡,一切都会按照惯例来。”
第五十八章权术(雷雨)
眼下几场大雨,春意明显增多,城北金台楼。
凌晨,栉比鳞次的店肆房舍都开着,街上还极少有行人,金台楼却还灯火通明,却在收拾着残宴。
临榜前夕,童生自发云集,特意放在金台楼。
因明日榜上就揭晓一切,有些升步而上,有些困顿而下,但这时一切未知,就保留一点希望。
门吱呀一声开启,灯光摇曳,身在温香暖玉,叶青却是一怔,刚才醉了还不知道,但此时却睁眼:“现在是几更天?”
床榻搀扶侍女骤见这个目光,顿时有些惊吓,镇定下来说着:“公子,寅时末了。”
叶青哦了一声,看了看窗外漆黑夜色:“已近黎明了么。”
侍女眼睛一眨:“是啊,叶公子你们昨晚上喝的伶仃大醉,闹到挺晚,我们见你都在这里醉了,就把你们送到房间里休息。”
叶青点点头,挣脱她的怀抱:“这样的话,我直接回客栈住所了。”
叶青出言说着,丢下一块碎银,走了下去,只留侍女独着发呆:“这公子我怎么感觉非常亲切,想要亲近,只是他好冷淡,是看不上我吗?”
想到这里,不由泫然欲泣。
下得金台楼,回望高楼辉煌,宴声隐隐,叶青见着四下无人,就查看着自己的气运。
“咦,果是气运压制消除了,才在酒里惊醒了我!”
“这是已经结果落定,所以用不着了,还是压制不住了?”
沉思片刻,不得要领,伸了伸手脚,转身离开。
此时夜色冰凉,街上空荡,风一过就是彻骨寒意,还有着更夫穿着厚棉袄,路上敲打着锣:“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叶青现今体魄却是不怕,长长呼出一条白气,遥望西天一轮满月,周围寒星闪烁,已渐渐落下。
东天是一动不动的启明星。
“芊芊大约是等急了吧。”叶青一路朝着客栈而去,这样想着,嘴角就不由挂着笑意。
到了客栈之时,天色已微亮,晨曦如水。
此时客栈之中本来少有人,现在坐着一位清癯中年书生,见着叶青过来,吕尚静紧走几步到了面前,作了揖:“给东家请安!”
说罢起身望着叶青,叶青定了定神,终认出就是吕尚静,可相比昔日落拓,这时面貌清癯,别有气相,不由惊异迎着:“吕先生不是回家探亲去了么?只是几日不见就是大变,几让我不敢相认!”
这说法吕尚静听得只是一笑,却思量着答着:“是!穿了身衣服,东家就不识了么?”
叶青这里暗看,见着气运白气饱满,隐隐带着一缕淡青,心中一动,这里却不好细问,就亲执其手至二楼,敲开房门,对着欣喜又惊讶的美丽少女吩咐着:“芊芊去准备点热水,我这风尘仆仆,当依礼洗漱一下。”
芊芊见着外人,就自然地收敛情态,恭谨应是而退下,转入偏厢。
不一会儿就奉上铜盆清水毛巾,捧在胸前伺候着,叶青就洗了把脸,就回头对吕尚静笑着:“这是我自小亲随丫鬟,一度艰难时只有她始终伴我左右……现这里都是自己人,吕兄有什么事尽可直言。”
芊芊小脸上就是微红,这是第一次被当着外人这般介绍,心中羞甜时突闪过一念:“这些时日,少爷时常说起这个吕尚静,感叹才干,眼下这隐约就是至亲近友介绍,莫非试探这吕尚静反应?少爷好狡猾啊……”
吕尚静瞧着丽色一怔,迅速收敛目光,不敢再当寻常丫鬟,认真一礼:“在下临时聘为公子西席,见过芊芊姑娘。”
芊芊福了一福,乖巧地没有出声。
这时见礼已毕,叶青脸上就是喜悦,这种态度,明显愿意认真相助,而不再是拘泥于所谓西席——任职而不出谋,典型的身在曹营心在汉的“徐庶”。
小客厅里分宾主坐下,吕尚静就是一叹:“从家里出来时,拙荆就劝言说——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既是贵人相助,就当尽心作事,说来惭愧的很,她素知我心性大,总想寻着明主的毛病,却一语惊醒了我,若不肯施展本事,谁又知道我才具呢?昔年在丁员外家就是如此。”
说到这里,心中模糊念头突清晰起来,沉默斟酌一下,诚恳注视着叶青:“先前青公子照顾感情,提期限之说,这时想来羞愧,我观青公子非寻常人,想来定有我发挥才具余地,如蒙不弃,愿为客卿。”
叶青听着一震,心里欢喜。
“尊夫人真是贤惠……”先是赞一句,本能回视自身,金黄之气缭绕如云,里面却是一片赤红,这时神体清朗,灵光闪过脑海:“至今日七日,必是秀才名位已定,虽未正式名榜点化,却有朝赤红晋升之兆……没有这最低限度的秀才位业,根本不可能吸引这种人才。”
心中百念转着,面上却是真实感动:“吕先生说的哪里话,能得先生之助,叶某只有欣喜若狂之情,万万没有往外推拒之理!”
吕尚静重新见礼:“见过东家!”
名份既定,就见两人气运纠缠,瞬间都有些略升,不由相视一笑,正值芊芊这时又送上些早点,就是三人坐着一齐用了。
吕尚静暗惊这丫鬟可与主同坐,虽用食安静守礼,不是骄横性子,但此女情态自如,只怕不是主人临时表面做作,分明是一向如此用餐而形成的习惯——虽这次是“家常私宴”意思,也可见得此女在主人心中地位。
并且还透露出另一信息:“这位新认东家,确相处平和,性子不拘小节。”
“这东家,看来我难得冲动一回,倒也有些道理。”心中这样想着,有些怅然。
这时,安静用完,就上一壶清茶,这时再度述着,话题渐渐深入,叶青目光一闪,就起了心思。
“吕先生来的正好,我有一难,还请教之。”
“公子只管说来。”
叶青于是并不隐瞒,龙君宴到现在一路道来,说明了和俞帆结仇以来的种种事情,以及今日榜上产生的变数,最后就目视着吕尚静:“先生何以教我?”
吕尚静听到俞帆两个字后,突有些恍惚,仿佛对方是极亲切极熟悉的人,但转眼之间,就又一想:“我是怎么了?才当上了青公子的客卿,就又有着别的想法?难不成我吕尚静是小人不成?”
顿时压制着这想法,只是沉思不语,过了片刻,手指沾着茶水,在案上书着四字:镇之以静。
后面也不打哑谜,直接说着:“或许有暗算,公子您也知道,能有法眼,是举人才有的手段,我却学不得。”
“不过我学过一门相面之术,也有些奇妙,我见东家气运赤赤升起,并无任何气运压制之相,东家至此地步,哪里还有谪落之理?纵历着暴风骤雨,却已将将即岸,这时危机,名榜一出都是浮云,一旦正式秀才位格降下,就是镇之以静,沉稳积蓄,直上八月州试。”
叶青心里一喜,这时吐了一口气:“我这一路行来,习惯要破除种种危局,却不防着这局就要自解,若非先生提醒,真是……”
“不可如此说!”吕尚静微笑接言,顺畅转了语气:“这微末而起,和尚静这样就是不成,只有公子手段才能崛起,有着公子,才有尚静余地,又安敢居尺寸之功?”
“哈哈……”叶青明知这是恭维,不得不承认听着很舒坦,暗忖这人当到俞家宰相,果名不虚传。
虽自己还是东家,而不是此人的主公。
“那当然,我家公子最厉害!”芊芊这时忍不住出口,白皙小脸微微涨红,洋溢着与有荣焉的骄傲,更有目光盈盈注视过来,这种真心姿态,就有一种特殊的美丽诱惑。
叶青心里痒痒的,又是暖暖偎贴:“瞧我家芊芊,都跟着学学,这才恭维的最高境界啊!”
面上却是轻斥:“芊芊不得无礼,让吕先生看了笑话。”
芋芊又规规矩矩低头。
叶青就又谦逊笑着:“先生过奖了,榜单可还没有公布呢,青可不敢就说必中,不如一会同去考场等候,看这榜上有名与否。”
“好!”吕尚静应着。
只是这一声应下,又生出一种惘然的感觉,仿佛自己和某些非常珍贵的东西渐渐远离。
可仔细想想,却又感觉不出这些的来由。
清晨,晨曦越过朝霞,降临到大地上,给这片大地带来生机,考生都爬着起了床,不顾寒冷,朝官府走去。
今日是开榜日,是否中得秀才,都在此刻公布。
叶青带着吕尚静来到官府附近一家茶馆坐下来,要些茶水点心,就观看着。
诸多考生在官府一面巨大墙壁面前驻足停留,这张墙壁巨大,纯黄色,公布榜单都是张贴此处供考生观看。
当真的中了,自有专门官府人员通知。
“方兄,你说我们这次大考,结果怎么样,有几分上榜可能?我们会不会被直接刷下来啊,又要三年后再考。”门口几个童生在一处相聚一堆,互相谈论着,显是上届落榜。
“可怜啊,可恨啊,我们十年寒窗,苦读三经五典,上一届不中,这一届要是再不中,这一年年,何时才是结束?”
“哎哎,不谈了,我这还有些闲钱,先去喝些茶,红尘太苦,何必委屈了自己。”
听着议论,二人都有些沉静,叶青看着恍惚的吕尚静,心里一笑。
这还是牛刀小试,只要吕尚静针对俞家继续出谋划策,冥冥中的缘分就减了不少,这是地球上的争龙秘术,这时使来却正是适宜。
第五十九章开榜
叶青和吕尚静来的还算早,过了会,就是熙攘人群,原来是太多考生急于赶去看榜,以至牛车不仅难租,且堵塞了一条街,本地百姓和有着经验的考生早已习惯这场面,新来考生却很难直接适应。
叶青就见着前面几位年轻考生急得脸色涨红,不由无语:“这街巷是小了些,但人少车更少,再堵车又能耽搁几时?”
“而且会张榜三日,中得秀才者,第一天就有专门官府人员通知,这时赶着去看只是慰藉急迫心情。”
叶青自忖虽不免俗,但不至于失去了理智,就对吕尚静笑着:“我们不急,就在这茶馆里喝茶罢!”
话说这还是抢了个位置,处于三楼雅座,能看着下面的张榜,而渐渐,茶馆里大堂和二楼都渐渐人满。
这时青石广场已有上千考生聚拢在一面高墙下,榜单就是张贴此处。
秀才就有朝廷赐下正式位格,虽官位微小,却是正式起步,只要有能力,或肯作事,或有靠山,或有运气,都有晋升的机会。
可说秀才就是半只脚踏入官场,权力伴随着利益,地位更同于官身,不像着童生还有着落魄可能。
“野山参,野山参……三十年野山参,药力劲道,大补于身,这位少爷来看看?”一阵叫卖声传来过来,人流密集广场,小贩借此赚钱。
“两相好啊五魁首!来来来罚酒罚酒!”还有考生在酒馆中喝酒划拳,不顾斯文,化解着压力。
人性百态汇着喧嚣,落叶青耳中,这时听得,恍惚了几世差别。
“老爷!行行好,给我们母女一口饭吃,行善积德啊……”一个满面风尘的中年妇人躬着腰,牵着一个小女孩,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眼神黯淡,显这样繁华郡城的光辉落不到她们身上。
伙计就是怒目:“去去!这里也是你们行乞的地方?惊扰了贵人……”
“等等!”叶青在三楼窗口见着了,出言止着,就要自腰间摸着银子,但瞧见不远处几个角落里都有壮汉盯着,顿时醒悟。
要是给钱,不是救了她们,而是害死了她们,一点心就凉了下去,只是目视着桌上,对着伙计说着:“把这些糕点送上去。”
伙计一怔,笑着:“公子真是好心呐!”
说着就取了个布袋子装上些桌上果品糕点,下去递给这二个母女。
中年妇人接了,只是连连鞠躬,连声说着:“好人呐,必能高中,好人……”
这声蹒跚远去,叶青听着就再没了喝茶心思,曾自觉心如铁石,但世间总有人事使人见着悲悯。
“公子善心了。”吕尚静见了,似是不胜感慨。
叶青却沉吟着说:“这样挣扎活命,人人都是这样,别说是她,就是你我,不都是这样?”
“只是你我争夺的甚多,但只要举手之劳,就能救得别人,为什么要不肯呢?为什么一定要等着作大事呢?”
“再说牺牲自己,变卖家财来抚民,我可作不得,有人说过这是矫情,我看我这矫情是改不了。”说到这里,叶青一笑。
吕尚静听了,却一下子,换了正容,沉吟良久,叹着:“现在不少人,动辄用道德标榜,苛言责备别人,似是不破家亡身来作善事,就称不上善。”
“其实这方面的教诲,春秋以来不绝于史,古人何尝讳言?都是以己及人,至于亲,再至友至民。”
“这是道君亲许的大道,也是人性同感,兔死狐悲之理。”
“要是有人能自己作得破家亡身,自是大善,但如果想以此来苛责别人,怕是违了大道,反获罪于天。”
叶青听了颌首。
几世都有“圣人”教化,本质源于同感,与其说众生超脱人人如龙,不如说推己及人。
一个个时代演化下去,都不违背这个本质。
一时就是痴痴。
哐——
铜锣声在广场上激荡,紧接着鞭炮齐鸣,噼里啪啦一片。
“时间到!”高广的墙壁上,突垂下一道明黄榜单,高三丈,宽一丈。
十几个身穿甲士,齐力将这榜单钉在壁上,远远二百米都看的清清楚楚,但这时还挂着红色喜布。
“开榜——”
“哗”一声巨响,红布被拉了下来,一个个金黄的名字显露在所有人眼中,一个个的名字,引起考生中一阵阵欢呼声。
感动,热泪,那激荡的心情,远远的叶青都感受的到。
“我中了,我终于中了!”一个童生,不,秀才,此刻满面泪水,跪在地上仰望天空不断的呼喊着。
“十年苦读啊,终于有了今朝!终于有了今朝!”又是一个秀才,看见榜单有名,顿哈哈哈大笑起来,泪水隐隐流下。
“恭喜恭喜!诸位秀才以后大吉大利,千万不要忘了以前好友!”这时便有着同窗童生上来攀关系。
咚咚咚!
一阵敲锣之声,诸多传讯骑着大马,身挂彩服,后面分别有几人跟着,手捧秀才服侍,印记,纷纷前往秀才住所通报。
“报!!!南沧郡城士子俞帆高中上榜第一名!荣登榜首!”传令兵当即找到了人群中的俞帆,将他扶了起来,披上大红簪花绸布。
这俞帆此时目光闪亮,虽满面喜色,但稳住了形态,当下一笑,拱手言着:“几位传令辛苦了,这是喜钱,你们且拿去饮酒只用。”
每个秀才老爷,都会给跑腿的一些喜钱,这是惯例,当下俞帆手下几个随从就捧出篮子,就洒了大片铜钱出去,引起不少人哄抢。
“嘶!这俞帆,真是财大气粗啊!”有人见着悄声议论。
“可不是,俞府嘛……”有人说到一半,突警觉噤声。
诸多考生也在下面议论纷纷。
叶青不动声色喝着茶,表现十分沉稳,目光看着吕尚静,果不其然,一见着这个人,吕尚静眼神就不由一凝。
不过就在这时,在第七位就看见了“叶青”二个字,吕尚静全身一凛,醒悟过来,不再看着这俞帆,起身作了揖:“一榜第七名,恭喜公子了!”
虽是万难,我还是中了,终于叫我到了这步,在这时,这秀才位格就是一道护身符,再往下就有了根基。
叶青深吸了两口气,才将情绪压下。
“只是寻常名次。”叶青一笑,放下茶杯时却溅出了一圈水渍,暴露了不平静的内心。
吕尚静只作不察,面含微笑,感同身受。
这时有人认出拥了过来:“我们皆是同窗,特来拜见!今日或许不便,不过叶兄有何事用的着我们,尽管说。”
“锵”—个敲锣声传了过来。
“恭喜平寿县士子叶青,高中一榜第七名!”传令员的高声呼喝响彻左右,诸人都是议论。
“啊,叶青不就是去年龙君宴会的叶青么,果是中了。”
“有龙君相助,想不中都不成啊!”
这时叶青就上前到门口应着,几位传令员手捧衣服、铜印、配剑、地契,走了过来。
“叶公子,你接了这衣服铜印,就是大蔡秀才了!”为首是传令员是一个小吏,脸上带着笑。
叶青颌首,自怀中取了十五两银子,给了几位,出言:“几位辛苦了,这点拿去饮酒吧。”
“谢过叶公子了!”这钱不多不少,正是合适。
按着规矩,叶青当场就把这服穿上,又把剑挂在腰间,一拔剑,顿寒光四射,真是把上品长剑。
历代朝廷都很重视武功,黎民自是不许持武器,但只要是秀才,就有着“持剑权”,并且可查阅武经,可在官府中学得骑射,士林一向奉“君子正道”主流,有开锋剑赐下。
以后甚至可以合法游学天下,斩除不平,不过实际上有着规矩,对着贼寇奸盗尽管杀之,只要有神灵巡查证明,朝廷都背书,但地方横行大族,这反噬就得由自己承担。
实际上也没有几人会去做这事,万年下来早形成了利益平衡。
童生眼红不是剑,只是眼红这剑代表的权利,就连传令吏见着叶青穿着上去,都是喝彩:“好一个俊俏郎君。”
一小块寸许铜印,挂到了腰间,这实是半印,并非真正的官印,但还是顿时觉得,冥冥中一股力量加身,只是这时并不是查看时,当下不动声色。
除此,还有着五十亩地契,这是朝堂的恩典,可在所在县兑换任何一块地。
叶青全部收下,对童生秀才拱拱手言着:“诸位同窗,今日有些困倦,我先回客栈休息了,一日相聚再畅谈不迟。”
秀才闻言都应是:“叶兄说的是,是要好生收拾情怀,今日好好歇息。”
不单是叶青,就连着他们也都想回去,好生收拾情怀,体会着自己身份变化,平息心情。
一些童生脸上就有些尴尬,只能作了揖。
秀才和秀才,都是日后同僚,又是同届,自是亲近。
童生就只能厚着脸攀附,毕竟也是资源,能留着一丝情面,将来应景时,说不准就是一大助力。
叶青最后就对着吕尚静说着:“先生,请,我们一起回去。”
吕尚静这时才回过神来,应着:“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