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2章神兵天降
这一道古怪命令一经传下,部落内立时炸了锅。众人寻思只是知道是谁献马助窦宾脱困,就能获百镒黄金,那献马之人的赏赐还不得千镒黄金,甚至更多。重赏之下,人人哈拉子乱流,争着跑到窦宾大帐投案自,扬言自己就是献马之人。空手套不了白狼,这事空口白牙那也是骗不来钱的。于是众人纷纷捏造事实,编造证据。窦宾兵败失马,看看待死,忽然间一神秘人物从天而降,将所乘骏马送给他,助他脱困,这事本来很简单,没什么噱头。可是那帮骗子稍微添点油,加点醋,便显得十分的曲折离奇,十分的惊心动魂,听得窦宾一愣一愣的,心想自己亲身经历所知竟不及他们的十分之一,若不是他们在胡说八道,那就是自己是白痴了,居然连亲身经历过的事情都记不周全。为了证明他自己不是白痴,他将那帮满嘴喷粪的人都给轰了出去。如此查了一个月,报信的人虽似惊涛拍岸,一波接着一波,可他们所说的都是子虚乌有,经不起推敲。冒名顶替者被杀了不少,可献马之人却是沓无音讯,不知死到哪里去了。
那日邓艾别了徐氏,扬帆向东。
无边无际的茫茫大海之中,五十余艘战船,排成几列,前呼后拥,向着东南行驶。
这三万人马虽经贾仁禄精心挑选,都是荆州水军的佼佼者,可是他们毕竟只在汉水两岸摸过鱼,捉过虾,还从来没有到过大海。怎见过上下左右均是蔚蓝一片,分不清哪是天哪是海的情景?一个小小浪头打来,船只便剧烈摇晃,身体较差的兵士便开始上吐下泄,呕得连老妈姓什么都给忘了。
邓艾祖籍义阳,他所住的村子就是淮河边上。他打小就在淮河里玩耍,颇熟水性,可是如此海天一色,波涛汹涌的情景他也没见过,刚上船时,他和其他兵士一样感到什么都新鲜,什么都有趣,可是船还不行到两天,他就知道苦了,船只一晃,便感头昏脑涨,浑身乏力,扶着栏杆就开始呕将出来,直将当天吃下去还来不及消化的食物全给喷了出来这才算完。不过他毕竟上应天星,果有非凡之能,当此恶劣环境,他仍身先士卒,指挥若定。大小将校见主帅如此,自也不敢叫苦叫累,拉稀摆怠。
其时正当盛夏,南风大作,海船逆风而行,其行甚缓,好在船上水手都是乐陵附近的渔民,经验丰富,虽是逆水行舟,倒也没出什么岔子。这其实也是为什么曹丕、司马懿会掉以轻心的主要原因之一。冬天刮北风,夏天刮南风,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汉人要是在冬季行兵,曹丕自会提防敌人从海道进袭,可是这时节北风不起,船只顶着风浪而行,就和乌龟爬一样,何时能到?航海不比走路,要考虑的东西甚多,而数万兵马跨海袭人,若不思虑周详,稍有差池,万劫不复,岂同儿戏?曹丕知道刘备、贾仁禄都不是傻子,他们心里就算有此念头,权衡利弊之后,也会打消这个不切实切的念头。有了这个想法,曹丕不虞有他,放心大胆的将兵士调到历城一线,哪知此次海道奇兵总指挥是从来就不走寻常路的邓艾,只要有巨大的功劳摆在他面前,别说只是要他逆水行舟,就是要他去闯阎王殿,那也是说去便去,足即行,连眉头也不会皱一下。
起初十余日海上风平浪静,舰队航行虽遇到这样那样的困难,但一来水手经验丰富,二来邓艾指挥有方,各种困难总算是一一应付过去,没出什么大问题。只是船行甚缓,好似乌龟在爬。邓艾急于建功,恨不得插翅飞到对岸,见船如此,自是心急如焚。他不是诸葛亮,不会奇门遁甲,呼风唤雨。给他个七星坛,他也不知道该怎么用。只好日夜祷告,求老天可怜可怜他,改变风向,连刮三日三夜西北大风,助他早日脱离苦海。
这日,他站在甲板上,一脸虔诚的望着大海,嘴里嘟嘟囔囔的轻声念叨,所念无非是:“老天,行行好,给我三天三夜西北大风吧。”这类无聊言语,却也不必尽表。突然之间,邓艾身子一侧,滚了几个转身,但听得左近船上的水手兵士同时大叫,呼喝声中又夹着疾风呼啸,波浪轰击之声,似乎千百个巨浪同时袭到。
邓艾见大风突如其来,大吃一惊,忙指挥兵士水手抵御风浪。瞥眼间,只见旌旗转动,旗脚竟飘东南,连日来心中所想蓦地里化为现实,这一喜当真非同小可,大叫:“西……西……西……西……”他此刻心情实在太激动,口吃的厉害,一个“西”字念了半天,仍没有下文。
忽然间,一个浪头涌来,将他所乘的大船推到了半空中。陡然间升得老高,他的心自也提到了嗓子眼,可还没等他稳住心神,浪头失了势子,凹了下去,战船也随即往下直堕。邓艾一颗心怦怦的跳个不停,正当他想要张嘴狂呼之际,忽感全身一凉,口中鼻中全是海水。原来战船已到了波谷,四面八方的巨浪犹似一面面结实的水墙,径向舱中打来。
邓艾虽有临危不乱的本事,可在这比泰山崩塌还要厉害百倍的天地巨变之前,也显得有些茫然若失,呆若木鸡。就在这时,只见黑影一晃,掌舵的老舵手被巨浪冲出了船外,远远飞出数丈,迅即沉没入波涛之中。大船没了舵手,登时歪余倾侧,在海面上狂舞乱跳。其他战船上的舵手虽未驾鹤西游,不过船上的情景也不容乐观,兵士们从未见过如此大风大浪,不由得惊慌失措,大呼小叫,乱成一团。
邓艾早也求,晚也求。精诚所致,金石为开,这风是给他求来了,可却带来了如此恶劣的局面,他身临其境,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了。
他脚底下舱板陡然间向左侧去,已灌入舱中的海水又向外倒泻。一个浪头卷来,他脚下一个踉跄,侧身摔倒,跟前身子骨碌碌的滚了几滚。亏得甲板上设有栏杆,挡住去路,不然他就要冲到海里喂鲨鱼了。当下他死死的抱住栏杆,直到船中海水倒尽,这才挣扎着站起,拔剑出鞘,大声疾呼,弹压兵士。
兵士们正如同没头苍蝇般四下乱窜,听了他的话,不禁勇气百倍,各归各位,奋平生之勇,与风浪博斗。
邓艾见将士用命,寻思虽有大难,却不足以致命,心下稍安。
北风越刮越大,船帆吃饱了风,在风浪中东倒西歪,上下颠簸,随时都有翻覆的可能。好在舟子长年在外打渔,经验丰富,百忙之中,合众人之力,将船帆降下。战船少了这碍手碍脚的劳什子,明显稳了不少。
邓艾见状,心下大喜,正要大声欢呼。蓦地里一个巨浪飞到,将数命经验最丰的舟子及从新替补上来的舵手冲入海中。这个浪头来的极其突兀,众人全然猝不及防,给浪一卷,便掉入海里喂了鱼。
如此船上舟子随补随没,不到一柱香的功夫,全军覆没。战船上就剩下些门外汉,看着高高的桅杆及长长的船舵怔怔出神,不知所措。邓艾虽识水性,却从没有驾过船,没有半点经验,可当时危急时刻不容他稍有犹豫,便是瞎指挥也说不得了。于是他傲立船头,叠下乱命,差得兵士狂奔乱窜,原本就十分乱的形势更加乱了。
头顶乌云满天,大雨如注,四下里波涛山立,这当儿也分不清东南西北,不过就算分得清也没什么用。船上的舟子全数阵亡,剩下的都是些连罗盘指南针都不会看的傻瓜,想要驾驶船只也是无从谈起。
老天像是了疯,要不是就是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情,拿他们来出气。众人和风浪博斗良久,都已全身脱力,可风浪仍没有止歇的意思,反而越大了。浪头一个接着一个向船身打来,船身被震得格格地响个不停随时都能碎裂。幸好徐氏这个工程师当得十分称职,所有船只都造得分外坚固,虽然船上的舱盖、甲板均被打得破碎不堪,船身却仍是无恙。
邓艾指挥了一阵,现不指挥还好,越指挥越乱。索性不神经了,走进舱中,坐着等死。船身仍是一时如上高山,一时如入深谷。当此逆境邓艾一片王霸雄图化成一江春水向东流去,心中万念俱灰,对外间生的一切全已置之度外。
船中幸存的将士心中也是不住叫苦,可是当此狂风骇浪,他们是半点法子也没有,只有听天由命,任凭风浪随意摆布。
这场大风暴直作了大半天方始渐渐止歇,天上乌云慢慢散开,露出星夜之光。邓艾长长的舒了口气,吩咐各船计点将校。查点下来现,此役有六艘战舰沉没,七艘失踪,余下的战舰也大都七零八落,似欲散架。舟上原有大小将士三万余人,经过这场风暴的洗礼,只剩下不到一万人,且个个蔫了巴叽,没精打采。更气人的是整个舰队的舟子几乎全数阵亡,剩下的几个老头笃信鬼神,认定老天不想让这只舰队安安稳稳的到达对岸,谁驾船谁倒霉,吓得都不敢驾船了。
邓艾看了各舰汇总上来伤亡数字,一颗心渐渐的沉了下去,心中暗骂自己这欲则不达,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的道理又不是不懂,可偏偏鬼迷心窍,火急火燎,只想早到一日,这不刮西北风最多晚到几天,如今可倒好,这还未接战就已减员三分之二,可往后的战可怎么打。心中自怨自艾,过了半晌,转念又想,像这种说来就来的大风暴,事先就竟没有半点征兆,据当地渔民讲这是老天爷在怒,遇到了只有一个结果,那就是船毁人亡,如今大军虽然损失惨重,却好歹还剩下几个歪瓜劣枣,这已经是老天在可怜他们了,当真不敢嫌矣。假如上天要真和他作对,搞一场大风暴把他手下将士都弄死,就剩他一人,那他真得主动游到海水深处喂鲨鱼了。
常言说的好,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可是上天觉得因为自己抽风,害得他们跟着活受罪,很不好意思,有心补报,刮起了西北风,船帆吃饱了风,行驶甚,邓艾因祸得福,自是笑得嘴歪歪。
如此一帆风顺,行驶两三日所过的路程相当于过去行驶六七日。这日邓艾正在甲板上观赏海景,忽听见左舷上有人叫道:“快看,快看,海岛!海岛!”“那不是就是蓬莱仙岛吧?”“想来应该是吧,我们遭了这么大难都没有死,应该是有福之人,从不让世人看见的仙岛,让我们给寻着了,也什么好奇怪的。哈哈!”
邓艾自不信世上有什么神仙,不过找到了海岛,他也很高兴,跑到左舷举目望去,果见数里外是个树木葱郁的大岛,岛上奇峰挺拔,怪石嶙峋。他急忙从怀里掏出贾仁禄给他的海图,仔细端详良久,叫道:“哎哟,这岛对面就是东莱郡治黄县,若非你们几个现了这岛,我们险些……”
忽听得轰的一声巨响,船身剧烈震动。
邓艾吃了一惊,叫道:“怎么回事?”
原来那岛风景秀美,操舵兵士本就没有什么经验,加上贪看风景,一不留神,船只偏离了航线,撞上了暗礁。但听得轰轰之声不绝于耳,整个舰队大小船只无一幸免,全都撞上了暗礁。
邓艾没想到大军没在大风大浪前折了戟,却在小阴沟里翻了船。正出神间,只觉脚底下冰凉的海水渐渐浸上小腿,显是船底已破,船上兵士大呼小叫,跳水逃生。邓艾摇头苦笑,抱着一迎面飘来的长几,冲入海中。
船底撞破的孔洞甚大,只一顿饭的功夫便已沉得无影无踪。其时乃是午休时间,不少兵士刚吃完午饭,无心观赏风影,躲在舱中蒙头大睡,哪知恶梦悄然降临。他们之中绝大多数都没来得及逃出船舱,只有少数几人见机的得,方逃出生天,最好笑的是一人因尿急惊醒,正思如厕,忽觉不对,忙招呼室友逃生。这场来得十分凑趣的尿,共救了十余人性命,那人自然也被众人当成了英雄。
旗舰沉后其他船只也相继沉没,兵士各抱断木,向小岛游去。
邓艾大叫道:“弟兄们,听我一言。”
众人原本在哭爹唤娘,闻言静了下来。邓艾朗声道:“我军到……到此,已行……行三百余里,大海对岸……岸便是黄县。弟兄们若舍此投奔孤……孤岛,无异于坐以待……待毙。常言道:‘不入虎**,焉得虎子。’我们既然来……来了,就该拼命向……向前,若得成功,富贵无极!”
众人听说有富贵可取,精神都是一振,大叫道:“我们听将军的!”转身向对岸划去。这时一名副将驾着一只小艇来接邓艾,邓艾道:“弟兄们都无船可乘……乘,我一人乘艇,像……像什么样子。”拒不上艇,众将士见他和自己同甘同苦,嗷嗷乱叫,士气高昂。
众人各执着一块木板,在海上向南漂了两三日,白天烈日当头,炙得众人皮肤通红,浑身火辣辣的好不难受。晚上海水甚凉,冻得众人格格直抖。这样一忽儿热,一忽儿冷的日子哪怕只过一天,体质不好的人也得去阎王那报道,何况接连三天。不少兵士抵受不住,得了这样那样的怪病,一命呜呼了。
到了第四日,四下里仍是一片蔚蓝,没有看到海岸线。将士们再也忍不住了,破口大骂,邓艾鼓动如簧之舌,好言抚慰,众心始定。众人正漂间,忽见远处山峦起伏,不由得大喜若狂,离得近的几个人更是抱成一团号啕大哭。
众人使出吃奶的力气游到岸边,他们在水里泡得久了,四肢无力,在岸上躺了好半天,这才勉强站起。邓艾整顿军马,列成阵势,查点之下,仅剩三千余人,余皆不知去向。邓艾长叹一声,洒下几滴痛泪,道:“我等已置……置于死地,有来路无……无归路矣!前面黄……黄县城中粮食足……足备,弟兄们,咱们只……只有前进才可活,后退即死,须并力攻之!”
众人想想也是,大声叫道:“情愿死战!”
当下邓艾令将士们到附近山中寻觅吃食,山中狐免之属甚多,众人饱食一顿,精神大振,当即便要冲锋。邓艾用言语稳住众军,挨着半夜,悄无声息欺至黄县城下。军中备有长索,邓艾率先沿绳攀上,众军贾勇而上,来到城上,抢夺兵器,砍杀守军。
黄县县令只道有司马懿守住历城,夏侯惇守住下邳,万无一失,全不准备。县令大人尚且如此马虎,底下的自是作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其时守军大多都在开小差睡觉,汉军欺上城头,他们尽全不知觉,在睡梦里见了阎王。待得有人现汉军上城,乱喊乱叫,为时已晚,三千人马已上了千余人,个个两眼通红,火喇喇的只顾杀人。魏军仓促迎战,落于下风,接战片时,魏军死伤千余,余下的纷纷投降。
邓艾打开城门,招引剩余兵马进城,众将士大声呐喊,冲入县衙,活捉县令。
其时县令正和小妾快活,闻得鼓噪,不知何路军马,大失惊色,撇下小妾逃之夭夭。城中军民人等没有主脑尽皆投降。邓艾占了城池,抚民已毕,即点起三军将士略定曲成,掖县,当利,卢乡。一路之上邓艾令人于醒目之处张贴檄文,宣扬大汉威德。沿途官吏百姓本就仰慕大汉,又见汉军神兵天降,威风凛凛,杀气腾腾,都无心抵挡,纷纷投降。
邓艾一路招揽军马,如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大,等到了北海郡治所平寿城下时,已有众三万余人。
邓艾跨海突袭的消息早有魏人报入临淄,曹丕惊得一**坐到地下,叫道:“这该如何是好,这该如何是好?”跟着口吐白沫,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第603章平寿鏖兵
接邓艾跨海而至的消息时,曹丕背着正宫娘娘,躲在宫中一个僻静的小殿里,左手搂着张妃,右手抱着李妃,阶下数十粉黛妖绕,摆成小小方阵一个,随着音乐翩翩起舞。曹丕忙里偷闲,正乐得不知身处何方,却听到这么个令人魂飞魄散的消息,登时受不了刺激,念叨两句没什么用处的屁话,晕了过去。两爱妃吓了一跳,一个掐人中,一个按胸口,好不容易才将他救醒。
曹丕面色惨白,肌肉扭曲,整张脸变得十分吓人,嘟嘟囔囔,只道:“这该如何是好,这该如何是好?快叫皇后娘娘来,快叫皇后娘娘来!”
张妃最看不惯郭皇后,一心想夺她的宠,眼见曹丕每有疑难都去郭皇后那问计,心里别提有多不痛快,现在这么好的一个机会,怎能不好好把握?说道:“皇上,这事十分简单,还用皇后娘娘?妾身虽笨,却也能处理。”
曹丕心中稍定,道:“你有什么妙计,快快道来。”
张妃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大魏战将千员,兵马百万,区区一个邓艾又何足道?”
这话要搁在平时,曹丕指定乐开了花,可现在他怎也乐不起来,白了她一眼,道:“吹牛谁不会?这事要真这么简单就好了!如今国内精兵良将不是在历城,就是在下邳。朕要是能调出一兵一卒,能如此担心么?看来你也没什么好主意,朕还是去找皇后吧。”说着站了起来。
张妃情急智生,眼珠一转,道:“皇上且慢。妾身听说,秦国末年,各地揭竿而起,秦军节节失利。不久数十万义军杀到了咸阳城下,其时秦国精兵良将也俱在关外,敌人突如其来,秦二世无兵抵御,自是大失惊色,忙集群臣问计。秦将章邯出班启奏,说盗贼已至,人多势众,往其他郡县调拨兵马勤王,已是远水解不了近火。修郦山皇陵的囚徒甚多,不如将他们放了,授以兵器,攻打敌人。他还说这些人是为始皇帝修皇陵的,本无可死之道,只因害怕他们泄露墓中机关,这才将他们关在暗无天日的陵墓里,活活闷死。如今将他们放出,他们势必感谢朝廷活命大恩,殊死博斗。如此一来这支军马士气如宏,将无往而不利,区区盗贼又何足惧?二世听了后很高兴,下旨大赦天下,放出郦山民伕,令章邯率领,攻打陈胜领导的义军。章邯说的一点也没错,郦山民伕感激二世活命之恩,奋不顾身,勇往直前,再加上章邯指挥有方,秦军连战连捷,杀陈胜城父,破项梁定陶,灭魏咎临济。这三个人可都是一时豪杰,却都被看似毫不起眼,且根本不会打战的郦山民伕攻灭,可见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事态紧急,皇上也别门里缝看人,把人都看扁了。如今上策宜大赦天下,将牢中囚犯放出,授以兵器,邓艾名不见经传,只是钻了我们的空子,这才如此敢于深入,其实我看也没有什么本事,未必就是那帮囚徒的对手。”
曹丕听了,茅塞顿开,向张妃瞧了一眼,哈哈大笑,道:“没想到啊,没想到啊。原来你竟也如此足智多谋。你以前有好主意,为什么不和朕说?害得朕和你相处多年,竟不知道宫里有你这么一个人才。”
张妃钻进他的怀里,嗲声嗲气,道:“皇上以前眼里只有皇后,哪有我们这些嫔妃。有什么事你也只和皇后娘娘商量,又不来问我们。我们虽有奇计,却见不到皇上,如何能说给皇上听呢?”
曹丕一脸歉然,道:“都是朕的不是,以后朕便多到你这来。”
张妃打蛇随棍上,正要下一副猛药将郭皇后治死,却听曹丕说道:“嗯,如今兵马是有了,可这出征将领还没有着落。当年郦山民伕虽然舍生忘死,可毕竟是没打过战的乌合之众,若没有章邯指挥,怕也难以取得那些令世人震惊不矣的胜利。”
张妃笑道:“如今仲达、元让、子廉、文谦等将是俱在外地不假,可皇上身边不还有个仲康么。此人是先帝爱将,又有虎痴的雅号,敌军一听他的大名,无不闻风丧胆。皇上何不派他去?”
曹丕皱起眉头,道:“仲康有勇无谋,只可佐斗不可专任,是以先帝只是用他作亲随护卫,从不委以方面。如今若派他前去,怕是要坏大事。”
张妃笑道:“敌将张飞不也有勇无谋,刘备又怎么放心让他独领方面?虎痴之勇不下张飞,智谋怕也有过之而无不及,皇上又有什么不放心的。何况现在除了他之外,也没有人可用了。”
曹丕沉吟半晌,缓缓点了点头,道:“好,就依你。你且在此稍待,朕到书房草诏,待会再来陪你。”
他来到御书房,并没有立即扑到御案旁,提笔在帛书上乱涂乱画,而是在大殿中央来回踱着圈子。
大赦天下将给国家带来什么样的后果他是知道的。关在监狱里的犯人也不全都是被冤枉的,虽然他们其中绝大多数都是交不起税,或是不想服徭役的可怜人,但也有不少穷凶极恶,丧心病狂的土匪恶霸。官府差役费尽心思才将这帮人绳之以法,如今却平白无故将其放出,往昔辛苦白费倒还是小事一桩,倘若这些人死性不改,继续为恶,青州一带的老百姓可就要倒大霉了。若在平时,老百姓倒不倒霉,却也不关他的事,可在这节骨眼上,老百姓要是一怒投了大汉,那自己可真就成了光杆司令了。
当年章邯之所以会向秦二世出了这么一个主意,也是被逼得没办法,正所谓病急乱投医。大赦天下不仅仅是将郦山民伕释放出来,还将全天下的恶人统统给放了,这些人出来之后大多继续作恶,为祸乡里,败坏秦朝的名声。更有甚者反去加入了陈胜、项梁所领导的义军,壮大他们的实力。他熟读典籍,知道张妃那个故事其实只讲了最动听的一半,还有另一半令人沮丧的她没讲出来。章邯灭了项梁这个当时天下公认的义军领之后,也犯了和项梁一样的毛病,大意轻敌,不把项羽和刘邦放在眼里,认为楚国已名存实亡,无关轻重,便北上攻赵,结果给项羽以喘息之机。项羽趁机收拾旧部,招降纳叛,壮大实力,终于在巨鹿一战痛歼章邯军,彻底终结了章邯军不可战胜的神化。可见郦山的囚徒不是灵符,不可能万试万灵。释放囚徒抗敌无异于饮鸩止渴,它虽然可以带来巨大的好处,可它的副作用却也着实让人头痛。曹丕适才乍闻好音,不及细想,颇为兴奋,可他走到书房后,冷静下来,不得不思虑周详。
他在殿中走了一圈,又是一圈,还是拿不定主意。忽然一内侍踉跄进殿,道:“报,汉军已将北海治所平寿团团围住,青州刺史臧霸差人冒死突围求救,请皇上火兵,迟了这城怕就守不住了。”
曹丕吓了一大跳,道:“来得好快,昨日朕得到消息汉军不还在下密么,怎么今天就到了平寿了?”
那内侍道:“敌将邓艾初生之犊,年轻气盛,故勇于深入。臣听来人说,汉军一日一夜急行两百余里,由下密赶至平寿城下,臧霸闻报仓促率军出战,打了一个大败仗。平寿守军初遭丧败,士气低落,皇上若不及早兵,这城肯定是要守不住的。”
平寿是临淄东南门户,地形险要,曹丕驻有重兵,并封臧霸为青州刺史,坐镇此间,原可谓是万无一失。怎奈如今连臧霸也吃了个大败仗,城池危在旦夕,这怎能不使曹丕心烦意乱。他皱起眉去,不耐烦的挥了挥手,道:“知道了,下去吧。”
那内侍没看出曹丕心情不快,继续唠叨:“平寿可是临淄的最后一道屏障,此城若失,敌人长驱大进,不一日可到临淄。这城是万万丢不得的,皇上可要早建良策啊!”
曹丕瞪了他一眼,道:“朕知道该怎么做,还不快滚!”
那内侍吓了一跳,这才想起宫中铁律言多必失,忙闭上鸟嘴,飞奔而出。
形势万分危急,曹丕也没空在屋里转圈了,他犹豫了一阵,跺了跺脚,道:“此时便是饮鸩止渴也说不得了。”来到御座上坐好,抽出一道空白圣旨,展了开来。跟着他从笔筒中抓起羊毫,提笔在半空中停了一会,怔怔出神,握笔的右手微微颤抖。蓦地里他把心一横,挥毫写就大赦天下的诏书一道,叫来内侍说道:“将这道诏书送交有司,让他们迅执行,片刻也不得耽误,然后顺道把仲康叫来。”
过了小半个时辰,许禇一脸郁闷的走进大殿,问道:“皇上急着唤微臣来此不知有何要事?”原来在此之前他和几个狐朋狗友聚在一起打麻将,他手风正顺,想啥来啥,连连***。正当别人输了要当裤子,他乐得嘴歪歪之际,却被内侍硬生生拽来,自然会是这副表情。
曹丕低头看着地图,连瞧也没瞧他一眼,说道:“敌将邓艾所部已围了平寿,臧霸差人来向朕告急,朕已下旨大赦天下,将牢中的囚犯放出,授以兵器抗敌。这支军马纯属乌合,需有上将统帅,朕打算派你领这支军马前去解平寿之围,不知你可敢去?”
许禇正闲得慌,一听有战打,登时来了精神,也不以适才之事为意了。他一拍胸脯,说道:“皇上尽管,只要您派我出征,不是我夸嘴,不出三日定能将邓艾那小子的人头提来见您。”
曹丕却没有他那么乐观,一本正经的道:“刘备手下人才济济,可此番出征他什么人也不委派,单用邓艾,就说明邓艾有过人之能,不容小觑。此行干系社稷安危,千千万万马虎不得。”
许禇从没听过邓艾的大名,自然不把他放在眼下,随口应道:“是,臣知道了,臣一定小心在意。”他嘴上虽如此答应,心里却完全不是这么想的。
曹丕只顾低头看图,没有留意他的神色,缓缓点了点头,道:“嗯,你回家收拾收拾,便到校场誓师出征吧。”
许禇应道:“好咧!”兴冲冲的去了。
当下他先回到家,和几房小妾生离死别一番,接着来到校杨。
其时大赦令已下,囚犯们从牢里放将出来,还没来得及跑到酒馆里庆祝劫后余生,就被差役们强行拉到校场。这些人重获自由自然十分高兴,可一听说要上前线打战,又都不乐意了。秦末数十万郦山民伕原都是老实巴交的本份人,只因知道了个不该知道的秘密,这才被关在暗无天日的陵墓里无法出去,只有坐着等死。秦二世一纸诏书,让他们又重新见到了天上的太阳,他们自然是感激涕临,甘愿为他出生入死。可如今这些囚犯大多都些横行乡里,无恶不作的歹徒。这些人长期过着刀口舔血的日子,早已冷酷无情,六亲不认。他们不知道是良心是个什么东西,又如何感恩戴德?曹丕仅凭将他们放出这一点小小恩惠就想让他们白白把命赔进去,这样的如意算盘,又怎能打得响?
那帮流氓从没有接受过正规训练,虽然穿上凯甲,拿起长矛,却怎么看也不像是个兵士,歪七扭八的往那一戳,脸上无精打采,像两三天都没有吃过饭似的。许禇带过各种各样的兵马,却也从没见过这阵势,鼻子气得歪到一边。不过他也知道能征惯战的正规军马俱在前线,眼前的这些一半是牢里的囚犯,一半是强行征来的农民,他们不谙阵法,不识军纪,能整整齐齐的摆着一个豆腐块,就已经很给他面子,当真不敢嫌矣。
这样的军队若是不经训练,上阵要能打胜仗,那才叫奇怪了。许禇虽急于到前线把敌杀,可面对如此窘境,却也不敢造次行事。当下他说了几句没什么实际用处的屁话,走下台阶,来到校场正中的一块空地上,用绳墨画了两个圈。
场上众军面面相觑,不知他要做什么。只见他画完了圈,走到队伍前面,指着一个身材魁梧的壮汉,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壮汉道:“小的姓罗,行五。”
许褚点点头,道:“嗯,罗五,做何营生?”
罗五道:“杀……杀猪的。”
许褚笑道:“怕还杀过人吧?”
罗五嘿嘿一笑,不再言语。许褚道:“你向前走两步。”
罗五见许禇块头甚大,倒也不敢不听他的话,依言上前两步。
许禇不再理他,在阵中转了一圈,将另一个大汉也叫出阵来。两人并肩站着,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许禇向他们上下打量一番,面带微笑,显是十分满意。正当众人如同丈二和尚一般摸不着头脑之际,却见许禇在边上和传令官悄声嘀咕几句。传令官点了点头,大声传令,让众人分成两队站好。
其时人群中既有黑社会老大,又有山寨领,这些人都是人身份,有地位的,自不愿被人像猴子一样差来差去。可是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否则虎痴起标,铁拳锤将下来,那可不是闹着玩的。于是众人虽然心里很不乐意,还是老老实实的分成两队。
许禇见他们执行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都要你推我挤,乱成一团,不禁皱头大皱,不过却没有就此事表个人意见。
过了好半晌,众人方分成左右,排成两队。许禇令传令官拿着两面黄旗分授罗五及自己选出来的另外一人,令他们为队长,执旗前导。两人骤当大任,自是高兴万分,胸脯挺起老高。
许禇不丁不八在站在队伍前,朗声道:“你们先都坐下。闻鼓声一通,两队齐起。闻鼓声二通,左队右旋,右队左旋。闻鼓声三通,各挺矛为争战之势。听鸣金,即敛队而退。这是军中最基本的阵法,我说得已经很清楚了,你们听明白了没有?”
众人参差不齐的喊道:“知道了。”
许禇道:“既然你们知道了,那就试一试。圈子我已经画好了,左右二队跟着各自的队长走,记得要步迹相继,随鼓进退,左右回旋,寸步不乱。”
众人又有气无力的应道:“记得了。”
许禇也不管他们是真记住了,还是随口答应,转身上了高台,大喝:“鸣鼓一通!”
十余面大皮鼓同时擂响,震耳欲聋。二个队长陡然听到如此巨大声响,身子剧震,脑袋一片空白,让在那里不知所措。其他人见队长不动,自也懒得动,或站或坐,有说有笑。许禇也不说话,静静的看着他们。过了半晌,左右队长总算回过神来,左的罗五啊地一声大叫,像是吃错药了一般,直奔右边的圈子,右的那人只得带着队伍奔上了左边的圈子。这时第二通鼓还没响,他们已经转得有来有趣了。
许禇实在看不下去了,暴雷也似的大喝一声,道:“都给我停下!”
众人脑海中一阵晕眩,不由自主的停了下来。
许禇叫道:“我刚才说了什么,你们都听清楚了么?”
众人胡乱应道:“听清楚了。”
许禇问道:“真听清楚了?”
绝大多数人听他语气严厉,都不敢乱敢声音,少数人脑子少了根筋,仍是胡乱答应:“真的听清楚了。”
许禇道:“既然你们当中绝大多数人都没听清楚,那我就再说一遍。”说着再申前令。众人依旧胡乱答应,许禇复令鸣鼓。罗五还是先愣了片刻,跟着乱叫一声,领人直奔右边的圈子。众人觉得十分有趣,哄然大笑,乱糟糟的不成行列。
许禇勃然大怒,大叫:“执法何在?”
执法者上前跪倒。许禇道:“约束不明,申令不信,将之罪也。既已约束再三,而士不用命,士之罪也。于军法当如何处置?”
执法者面无表情的说道:“当斩!”
众人听说要斩,吓了一跳,忙恭恭敬敬的站好,不敢再嬉皮笑脸了。
许禇道:“兵士甚多,杀不胜杀,罪在队长。来人,将左右队长推出斩讫报来!”
左右大步上前,将罗五和另外一个队长绑了,向外便走。罗五这才知道什么叫军令如山,绝不容拉稀摆怠。可这当儿他想要下跪求饶也不能够,只能大喊饶命。左右听而不闻,推推搡搡,将二人拽出营外,须臾献头台下。
众人见到两颗血淋淋的人头摆在自己面前,无不股慄失色。许禇又在人群中选了两人作为左右队长,跟着申令击鼓。众人一鼓起立,二鼓旋行,三鼓合战,鸣金收军,左右进退回旋,往来皆中绳墨,毫不差。自始至终,寂然无声。许禇微微一笑道:“这还像点样子。”
接下来的几天里,许褚教众军各种各样的阵法,众人惩于罗五之死,闻令即行,无敢违者。军中的规矩很多,兵士们要训练的课目自是多如牛毛,许褚有心多练几日以策万全。可是曹丕心急如焚,上紧催促。许褚无可奈何,只得领着军队赶赴前线。
平寿城高池深,又占尽形胜,邓艾率军围城,屡攻不克,便示之以弱,诱敌来攻。怎奈臧霸老成持重,不轻易上当。不论邓艾如何引诱,臧霸只是不出。过了十余日,邓艾诸般攻城之法用尽,实在是没辙了。寻思小小一个平寿城尚且攻打不下,如何能打破临淄,灭了魏国,不禁愁云暗生。
这日邓艾没有良方,只得按步就搬的率众攻城,攻守两军正在相持,忽然间一彪军马斜刺里杀到,大呼酣斗,正是许禇所部。邓艾军挡不住敌人两面夹击,败下阵来。邓艾蹙起眉头,鸣金收军,退后三十里扎营。
许褚见敌人败走,扒光上身,便要率师穷追,割下邓艾级回去献功。臧霸恐有埋伏,忙令鸣金,许禇怏怏回城。
邓艾见敌军来援,不怒反笑。副将问道:“平寿易守难攻,如今来了援军,更加难制矣,将军为何笑?”
邓艾笑道:“取城只在近日。”
副将问道:“将军何以如此有把握?”
邓艾微微一笑,道:“日后你自然就知道了。”说着挥退左右,写就一封劝臧霸投降书信,并备下厚礼一份及美女数人,差心腹细作,连夜送入城中。
臧霸见了书上的投降言语,勃然大怒,道:“忠臣岂可侍二主?”
他正要扯碎书信,却见邓艾大摇大摆的抢进殿来,一面走,一面叫道:“日间我正要追将上去,杀了邓艾,你为什么鸣……噫,你来做什么?”
邓艾使者说道:“我家将军慕臧将军高义,特遣我来劝其归顺。这些都是礼物。”
许褚看了看礼物,又瞧了瞧美女,冷笑道:“怪不得,怪不得。”
臧霸道:“这是敌人的离间之计,仲康不可上当。”
许褚道:“离间计?真是这样么?有道是人往高处走,你见大魏不行了,想攀高枝,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啊,要不然日间我要追赶敌人,你为何鸣金?”
臧霸道:“日间我恐敌人有埋伏,这才没让你穷追。你仅凭这一点就说我里通外国,岂不太没道理。”
许禇道:“说得倒好听?城中武将尚多,邓艾偏偏送礼给你,还说不是私有情弊?”
臧霸怒不可遏,道:“你要如何才肯信我?”
许禇道:“很简单。扯碎书信,斩了来使,然后挥兵出战。”
臧霸一气起来,就不顾着思前想后,叫道:“你不说,我也会这么做的。”
说着他扯碎书信,立斩来使。次日一早,令人拿着礼物、美人及来使的级往见邓艾,邓艾勃然大怒,正要率众出战,忽闻亲随来报,臧霸在外讨战。邓艾微微一笑道:“来得好。我正愁你不来呢?”
三通鼓罢,两军列成阵势,用箭射住了阵脚。邓艾驰马出阵,大声劝臧霸投降。臧霸大怒,令许禇出战,邓艾与之交战,不数合,便即败走。许禇哪里肯舍,率众穷追。臧霸虽觉可疑,却不敢鸣金,挥师掩杀。忽然间两下伏兵齐起。将魏军围在垓心,许褚军大多都是临时拼凑起来的乌合,平时训练起来倒似模似样,可真打起来就不是那么回事了。两军尚未交锋,他们就带头乱窜,反将臧霸后队冲动,一齐都奔。邓艾回身死战,杀死数百人,魏军抵敌不住大败奔回。到了城下却现旌旗改色,城上已插着大汉赤帜。许褚大怒,率残兵攻城,城上滚木擂石打将下来,许褚见不是头,绕城而走。臧霸叹了口气,回身降了邓艾。
邓艾受了降,来到城下,莫明其妙,道:“我没有派人打城,这城怎么就归了大汉了?”
第604章帝国斜阳
城门开处,汉将王基率众出迎,邓艾大吃一惊,道:“伯舆!原来是你!我……我……我……还以为你……你……你……”
王基笑道:“以为我怎么?”
两人不约而同的下了马,上前几步,抱成一团,邓艾热泪盈眶,道:“你……你……还活……活着,这真……真太好了。那日海上大……大风,你不知所……所踪,我……我差人到处寻找,都没……没找到,还……还以为你死了,难过……过了好几天。没想到你……你还活着,还……还到了这……这里,真是太……太好了,快和我说说,这到底是怎……怎么回事?”
王基字伯舆,东莱郡曲**。自幼父母双亡,寄居在叔父王翁家中,王翁怜其遭遇,待他比亲生儿子还要亲。投桃报李,王基自也对叔父也十分孝顺。其时东莱郡属魏,当地太守听闻他的孝行,征他为郡中小吏。他博古通今,对眼下的形势自是分析的十分透彻,知道魏国就好比是秋后的蚂蚱蹦不了几天了。恰在此时,大汉再度实行科举制消息传到了东莱,郡中好几个书生都跃跃欲试。他少年心性,也喜欢出人头地,一时按耐不住,辞了叔父,毅然就道。
他虽然也和邓艾一样喜欢追名逐利,但品行要比他好多了,起码他的孝行,邓艾就比不了,是以他的运气比邓艾要好,也是无可厚非的事情。和邓艾截然不同的是,他一路之上没有遇到什么阻碍,平平安安的到了长安,几场考试下来,他不负众望,名列第四。
由于邓艾、姜维都因这样那样的原因,无缘此番殿试,是以参加此次殿次的没有什么杰出人才。前几名的成绩咬得很紧,很难判定孰优孰劣,刘备无可奈何,只好将思想品德分也算了进去,如此一来王祥当之无愧成了第一,可接下来的几人不但文采差不太多,就连品行也相差无几,委实难分高下。刘备实在没辙了,便征询诸葛亮、钟繇等人的意见。经众人反复敲定,三甲名次终于出炉,王基因文章中一个小小纰漏,无缘前三。不过刘备亲自批卷,对他的文采才华,自是有很深的认识,觉得让他屈居第四,有些委屈,打算封他个肥差,作为补报。恰在此时,贾仁禄闲来无事,偶到议事堂捣乱,见到了进士名单。其时他正为跨海击敌缺乏向导感到烦闷,一见王基的籍贯,登时乐了,屁颠屁颠的跑到刘备那将王基要到了自己麾下,然后派他去给邓艾当向导。
那时邓艾舰队在海上突遇大风,王基坐船及另外六只小船和主舰队失散。王基生于海边,航海经验丰富,和主舰队分道扬镳这么大的事,他当然不可能不知道。可那时天昏地暗,前后左右全是浪,王基又正领略着与风斗与浪斗的无穷乐趣,对此事一无所知,倒也在情理之中。等到他们战胜了风浪,现周遭只有孤零零的七只战舰,其他战船都不知去了哪里?王基大急,忙差人乘小艇出去找寻大部队,可找来找去也找不到,只得作罢。
由于风暴来时,乌云蔽空,分不清东南西北,主舰队上的水手又大都被卷进海中,剩下一些门外汉不知驾驶,只能听天由命,任由风浪随意摆布。其时战船上没有装全球卫星定位系统这样先进的设备,这一无人驾驶,自然偏离了航线。而王基所领七只战船在他的指挥下,仍沿着即定航线进入了莱州湾,当然那个时候还没有这样的称呼。
其时王基的舰队离乐安甚近。他寻思既然和大部队失散,着急已然无用,盲目乱找更是徒劳无益。他们已深入敌境,骑虎难下,若是为了和大部队会合而迁延日月,一来船上粮草有限,二来也很容易被敌人察觉。于是他当机立断,放弃了原定在他老家曲成登6的计划,改在乐安寿光附近海域登6。
怎料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这七艘船改变航线,行不上两日,便再次遇到风暴。虽然这次风暴不如上一次的那么大,不过战船经过一次风暴洗礼后本就不甚结实,哪堪再度催残?相继沉没。王基所部也和邓艾部一样,凭着顽强的毅力游到了岸边。不过他们人数本来就少,再经此波折,损折大半,待到了岸边只剩三五百人。凭这点人马去打县城,简直是痴人说梦。于是王基率残兵潜伏在深山中等待时机。
不数日邓艾军登6成功,一路攻城略池,势如破竹的消息便传到王基耳中,他心下大喜,招引军马出山,打正汉军旗号,攻打寿光县城,县令已听闻邓艾军骁勇善战,战无不胜的消息,吓得浑身乱抖。其时他正在写降表,哪料小卒来报,一支军马打着汉军的旗号攻到城下,县令慌乱之下,也不及细察,开城投降。王基不待县令后悔,率五百兵士冲入城中,接管全县政务。安民之后,他又遣兵略定周边几个小县,收了三五千兵马,正打算乘胜突袭临淄,忽听得邓艾顿兵平寿城下,屡攻不胜。
他和邓艾就是一根绳上的两蚂蚱,邓艾要是完蛋了,他也是没法混下去的。于是他果断放弃偷袭临淄这一看似十分诱人却凶险无比的计划,率领军马赶赴平寿与邓艾会合。哪知天公作美,他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邓艾设伏歼敌的时候赶到。王基听得哨探汇报,登时乐翻了天,忙领着军马抢城。其时许褚、臧霸领着主力出城和邓艾放对,城中军马不多,王基只是虚张声势一番就将守将的胆给吓破了,乖乖开城投降,就这么着,王基有惊无险了占了城池。其实缠住臧霸、许褚,以奇兵突袭城池的方案邓艾不是没想过,可是他的兵马远比魏军要少,此番以小吞大,设伏歼敌已然尽了全力,实在没有多余的兵马往外派了,只好作罢,哪知王基这支奇兵却助他成此大攻。一个人的运气要是来的时候,真的是连城墙也挡不住。
当下王基将事情经过简要的说了。邓艾惊得说不出话来,过了老半晌才道:“老天开眼……老天开眼……”
王基道:“咱也别在这傻站着了,我已命人在城中摆下酒宴,走都到城里去。”
邓艾摇了摇头,道:“平寿……寿已破,临淄只在目……目前。战场形……形势瞬息万变,现在还不……不是安……安……安逸享乐之时。许褚乃大……大魏名将……将,骁勇无敌,如今他新……新……新遭丧败,临淄城中百姓必当一日数……数惊,震恐不宁,若乘势往攻,彼守则不……不固,攻则无……无力,城池可唾手而得,此机不可失……失也。若是迁延时日,待其安抚民……民心,修缮城……城碟,整顿防……防务,再委以上将防守……守,则临淄固若金……金汤,牢不可破……破矣!胜负之机在此一……一线,我等怎可……可高坐饮酒?”
这番话虽说的乱七八糟,断断续续,可却是至理。王基是有识之士,又熟读典籍,自然知道他说的的当不移。
当年秦将白起在长平大败赵将赵括,一夜间坑杀降军四十万,只留年少者二百四十人不杀,放回邯郸,宣扬国威。赵王大惊,群臣无不悚惧,百姓更是放声号啕,举国上下心胆惧裂,斗志全无。白起乘此良机,进围邯郸,百姓更加慌乱,一夜十惊。赵相国平原郡赵胜无计可施,恰巧游说之士苏代偶游赵国,客于平原君之所。他见城中如此光景,不禁心生恻隐,乃进言于平原君,说只要他能到秦国,必能止秦不攻赵。平原君大喜,言于赵王。赵王大出金帛,送苏代入秦。苏代径投秦相范睢处,说以利害。他说道武安君白起用兵如神,身为秦将,攻夺七下余城,斩近百万。如今又杀了赵括,围了邯郸。倘若邯郸城破,赵国必亡。赵亡,则秦必为帝。秦成帝业,则武安君白起功劳最大,必为宰相。范睢虽有宠于秦王,不过功劳不如白起,不能不屈居其下矣。
范睢一听,好家伙,要真让白起这个只会抡刀使棒的家伙爬到自己头上来,以后还能有好日子过?当即长跪请教。苏代替他出了个主意,让他滥用职权,左右秦王之意,让赵王割地求和,以为己功。范睢一听有道理,第二天就跑到秦王那进言,说道秦军在外日久,已疲劳不堪,宜休息,不如使人谕韩、赵,使割地求和。这话说的也很有道理,秦王自是深以为然,遂许韩、赵割地求和,召白起班师。赵王见秦军撤走,心想总算捡回了一条小命,长长吁了口气。相对于亡国之祸,割地之耻实在不算什么,于是割了六城给秦。只因范睢一言,赵国免于亡国灭种,之后又苟延残喘了数十年,这才亡于秦始皇之手。
此役秦王得地,范睢领功。而白起忙里忙外,什么也没捞到不说,还吃了一肚子气,心中自然大大不忿,口中难免露些微词。范睢乘机到秦王那上眼药,秦王一怒之下,逼白起自杀,一代名将就此魂归地府,为他平生的杀孽忏悔去者。之后秦王屡攻邯郸不下,忽然想起白起当初的话,终于明白杀错人了。寻思当时要听白起的话,乘胜围城,赵国肯定嗝屁了。因为既便孙吴复生,也无法守住一个人心涣散的城池。可自己偏偏听信了范睢的话,召白起班师。其后赵国乘机安抚民心,加强守备,又派老将廉颇守城,这城固如金汤,无怪乎自己屡战屡败了,不由得好生后悔。不过这时白起已成骨头,秦王不会起死人肉白骨,后悔也来不及了。
胜负之机往往稍纵既逝,邯郸之战便充分说明了这一点。秦王开始在气头上,不信白起的金玉良言,结果付出血的代价。王基深谙史籍,邓艾一说完,他就想到了这个故事,点点头,道:“士载所言极是,胜负在此一举,岂可稍有懈怠。”转头对臧霸说道:“请老将军坐守此间,安抚民心。我和士载这就引军直取临淄,庆祝酒等到那时再喝才更有味道。”
邓艾默不作声,连连点头。
臧霸向二人睢了一眼,道:“你们不怕我反复无常,等你们走后,倒戈投魏,断你们归路。”
王基笑道:“哈哈,那样将军让我们处于必胜之地,我们感激你还来不及呢,如何会怪你?”
臧霸问道:“我若倒戈,你们前有强敌,后有追兵,如何必胜?”
王基道:“诚如你所言,我军将置于死地,上下一心。而临淄新遭丧败,军心涣散,民心震恐。以锐击堕,不胜何为?”
臧霸捋了捋胡子,道:“后生可畏,后生可畏。看来我的选择是对的,这里有我,你们放心去吧。”
邓艾目视王基,邓艾口吃,怕辞不达意,军中的军令一般都是王基下的。王基朗声道:“传我将令,三军将士放下手边的事情,迅赶往校场,誓师出征,进围临淄!”
身后亲兵豪气干云,拔出佩刀,大叫:“进围临淄,进围临淄!”呼喝之声在天空中回旋激荡,良久不绝。
临淄城,许褚灰头土脸的来见曹丕。曹丕面如死灰,无神的双眼向他瞧了一眼,有气无力道:“你还有脸来见朕?”
许褚道:“皇上,这征集囚徒入伍的主意是谁出的,当斩此人。这些人根本就不会打战,一到战场上就怕得要死,争相逃窜,结果坏了大事。”
曹丕满脸通红,两眼瞪着圆圆的叫道:“这事你难道一点责任也没有么?”
许褚道:“我忠心耿耿,尽心办事,有什么责任?”
曹丕道:“没责任?我来问你。接管那支军马的第一天,你为了立威,杀了两个人,不知可有此事?”
许褚道:“有,那些刁民不谙军纪,随意行事,不杀个把人如何能让他们明白军令如山的道理?”
曹丕道:“当年孙武子演阵斩美妃,就是为了整肃军纪,你效法古人,我又如何会怪你?可是你竟把这个当成了法宝,一而再再而三的应用,这难道也是对的么?”
许褚道:“和那帮刁民好好说话很费劲,不如杀几个人让他明白事理,来得痛快。”
曹丕道:“痛快,痛快。你是痛快了,可那些人心里就不痛快了,这点你想过没有。带兵讲究恩威并用,重赏使其感恩,刑罚使其知惧。如此兵马必将百战不殆,可你倒好,只有威没有德,兵士稍有过犯非死即伤,可他们立了功劳,却听不到你一言嘉奖,更不要说得到什么好处了。你说他们怎会服你,打起战来,不开小差,那才真叫怪呢!”
许禇道:“他们还没打胜战,有什么功劳?领什么赏赐?这帮家伙天天都给我添乱,我不骂他们,就已经对他们很好了,还要嘉奖?那样那帮家伙还不把尾巴翘到天上去?”
曹丕气得说不出来,过了良久,方道:“此事和你说不清楚。我来问你,你急于求成,为了出战,竟中了敌人反间之计,诬指臧将军叛国。他为了表明心迹,迫不得已出战,结果中了邓艾的埋伏,不知可有此事?”
许褚道:“有是有。不过这事不像皇上听到的那么简单,那天的事,我亲眼所见,臧霸那老家伙和邓艾来使眉来眼去,邓艾送来的美人也对他暗送秋波,这里面一定有问题。还有他为什么一直不出战,这明明是暗中和敌人勾结,等待反叛时机。”
曹丕全身直抖,喝道:“你呀,你呀!早知道当初就不该让你独当一面,率师解围。唉,朕用人不明,又怎能不败?”
许褚道:“这事明明臧霸和那帮刁民的错,和我没有一点关系,皇上怎能怪我?”
曹丕怒道:“大错铸成,却仍执迷不悟,要你这样的蠢人何用?来人,推出去斩了!”
四名侍卫抢进殿来,将许褚绑了,向外便拖。许褚道:“皇上,我没有罪,你凭什么斩我!”
曹丕挥了挥手,对正犹豫不决的侍卫说道:“休听他乱言,推出斩!”
忽听郭皇后说道:“且慢!”走进殿来。
许褚道:“皇后娘娘,我是无辜的,你可要为我说句话啊。”
郭皇后不理他,对侍卫说道:“先将许将军拉到偏殿监管起来,过会再落。”
侍卫应道:“是。”拖着许褚下去了。
曹丕道:“这厮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便是百死亦难赎其罪,你还救他做什么?”
郭皇后道:“如今江山岌岌可危,百官上下一心,紧密团结,显得犹为重要。于此时斩杀大将,闹得人心惶惶,怕是于国不利吧。皇上不如让他待罪图功,他感念皇上厚恩,必会奋力死战。他虽然无谋,勇力却是过人,在皇上的英明领导之下,他一定将自己的长处挥的淋漓尽致的。”
曹丕缓缓地点了点头,道:“张妃跟我出主意的事,你听说了吧。我当时你征求你的意见真是失策。我收到兵败的消息就把那婆娘打入冷宫,从今往后我什么人的主意都不听,就听你一个人的。”
郭皇后笑靥如花,道:“真的么?”
曹丕点点头,道:“嗯,当然是真的,朕什么时候说话不算数过?”
郭皇后道:“既是如此,皇上就把张妃从冷宫里放出来吧。”
曹丕难以置信的向她瞧了一眼,道:“你就是为这件事来找我的?”
郭皇后点了点头,道:“我听李妃说起张妃的遭遇,就赶到皇上这来求情……”
曹丕伸手摸了摸她额头,道:“你哪不舒服?朕这就去请太医。”
郭皇后笑道:“我没有病。”
曹丕道:“难道是鬼迷心窍了?朕这就去请道士来驱鬼。”
郭皇后嗔道:“你才鬼迷心窍呢!”
曹丕见她会骂人,放心不少,道:“那你为何出此悖乱之言。张妃素来以你不睦,处处和你争宠,朕业已查明,她私底下进行者一个阴谋,处心积虑的要害死你,你还为她说话。”
郭皇后道:“她是和我不对付,不过也没到非杀我不可的地步吧。这事怕是吪传,皇上不可人云亦云。再说我请皇上放了她,也不全是为了她,而是为皇上着想。”
曹丕一脸茫然,道:“为了朕?”
郭皇后道:“嗯,皇上遇到疑难,张妃向皇上进言献策,也是出于一片好心。每个人的学识有高有低,对事物的看法自然也就有优有劣。当然臣妾不是在说张妃的主意不好,其实细想来她主意也颇为可取,至少在当时那种情况下,没有比它更好的主意了。皇上就因为这个法子不管用就将她打入冷宫,如何能使众人心服?将来又有谁敢替皇上出主意?现在国难当头,形势万分危急,须当群策群力,方能度此难关。若因为这一件小事,而使群臣齿冷,缄口不言,实在是大大的划不来。”
曹丕道:“嗯,你说的很有道理。不过朕不想再见她了,就由你到冷宫宣朕旨意,将她放出来吧。”
郭皇后道:“臣妾遵旨。”正要退出,忽见一内侍脸色苍白,踉跄进殿,道:“不……不……不……好了,不好了。”
曹丕道:“出什么事了?”
那内侍道:“汉军在离城不足十里的地方扎下营寨。”
话音刚落,一阵轰轰战鼓声远远传来,隔得远了听起来有些郁闷。
曹丕只觉耳边嗡地一声巨响,脑子里一片空白,一张脸白得就像纸一样。他呆呆地站在那里,过了良久良久,喃喃地道:“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不如逃了吧。”说完便哆哆嗦嗦的向地道的机关走去。
郭皇后抢上两步,拉住他道:“逃,皇上往哪逃?你这一逃可就再也当不了皇帝了,你可考虑清楚了?”
曹丕怔了一怔,茫然无措的脸从又变得坚定起来。突然间他像得了帕金森,握拳的右手上下挥舞了好几下,道:“嗯,朕是真命天子,朕是真命天子。上天是站在朕这边的,朕不能逃,朕绝对不能逃!”顿了顿,问郭皇后,道:“现在该如何是好?”
郭皇后道:“这种军国大事我是不知道的,皇上赶紧集群臣问计。”
曹丕不屑一顾的道:“那帮废物能出什么主意?”
郭皇后道:“既便他们才能主意想不出来,皇上也不能不问。这时候皇上就应该和他们在一起,倘若皇上还和邺城时一样躲在宫里,向我们这个妇道人家询问计谋。朝中大臣见皇上疏远群臣,信用妇人,又怎会和皇上一条心呢?”
曹丕叹道:“唉,这也要注意,那也是注意,当个皇上真累。”
郭皇后道:“知道累,还一个劲的想当,我看你才有病呢!”
曹丕道:“唉,现在想想,朕当初做下那么多的卑鄙下流的勾当,换来的却是这般光景,当真大大的不值。不过现在说这些都已经晚了。药悔里什么药都有卖,就是没卖后悔药。好了,朕不和你多说了,朕这就到前殿集群臣商议应对之策。”
金銮殿上,曹丕正中高坐,群臣分两班跪于阶下。曹丕问道:“如今汉军已逼近国都,不知诸位有何高见?”
许褚出班道:“请皇上再给臣一支军马出城死战,必斩邓艾之!”
曹丕道:“要是打不赢,又待如何?”
许褚道:“邓艾、王基不过乳臭小儿,就会使些鬼域伎俩,有什么本事。上次微臣一时大意,这才着了他们的道,这次微臣打起十二分精神,他们一定不是微臣的对手。”
曹丕不屑的瞧了他一眼,道:“你便是打起一百二十万分精神,也是个输!如今朕手里已经没有兵马给你折腾了,还不给朕闭上鸟嘴,退回班部!”
许褚一脸郁闷,道:“是。”
曹丕瞧也不瞧他一眼,问道:“今日不比往常,言者无罪,诸位有什么高见,尽管道来。”
群臣你看看我,我瞧瞧你,一言不。
曹丕一面边喝着茶,一边耐心等候。忽然殿外汉白玉台阶上响起一阵杂乱无章的脚步声打破了沉寂。
众人心中都是一凛,齐刷刷向门外看去。只见一内侍走进大殿禀道:“启禀皇上,城中百姓听闻汉军开抵城下,一日数惊,还有不少百姓扶老携幼,出城逃生,守城兵士禁此不住,请示皇上该如何是好?”
曹丕没精打采的道:“树倒猢狲散,由他们去吧。”
群臣听到“树倒猢狲散”一句,面面相觑,心中都有了各自的打算。
曹丕问道:“事已至此,诸位仍一言不么?”
几个官员同时出班,齐声道:“城中兵微将寡,难以迎敌。依臣之见,不如早弃临淄,奔赴徐州。徐州地远山险,南邻吴越,若借吴为重,足以自守。待安定之后,再借吴人之力徐图恢复不迟。”
曹丕叹了口气,却不说话。
另几个官员道:“不可,不可。吴人反复无常,见我事窘,必乘机来伐,一来可广地,二来可媚汉,有此两番好处,吴主何乐而不为?”
曹丕仍是一言不。众人不知他心里在想什么,又不敢说话了。
突然一名内待狂奔进殿,神色甚是慌乱。他努力挖制心神,这才使心静平复,道:“不好了。大将军夏侯元让,听说汉人跨海偷袭,逼近京畿,大失惊色,起兵勤王。他为早日赶到京师,走了一条狭窄不堪,且两旁尽是芦苇的小道。哪知敌军师徐庶、庞统等奸邪之辈事先竟已料着。在泰山南麓我军必经之处,埋伏数万弓弩手。夏侯将军不察之下,中了埋伏。敌军待我军近前,火箭齐,烧着道旁芦苇,霎时间一派火光,上下通红。我军猝不及防,自相践踏,死者不计其数。敌军乘势掩杀,我军大败。夏侯将军领败残兵马冒死突围,终于冲开一条血路,逃至下邳,却不料张飞乘我军精锐尽出之际,占了城池,夏侯将军进不得城,只得绕道赶赴广陵郡治淮阴。哪料敌将张郃,先我军一步占了城池,并伏兵半路,以逸待劳。我军连遭丧败,无力复战,大败亏输。夏侯将军率余众走保高邮,凭山阳池之险,抗拒敌军。”
曹丕惊得话都说不出来,过了半晌,有力无气地道:“如今徐州也被汉军占了,我之后路已断,如之奈何?”
几位官员上前说道:“魏、吴既已同盟,事急矣,可往投之。”
又几位官员叫道:“不可,不可。如今汉人势大,只有汉灭吴之势,绝吴灭汉之理。皇上称臣于吴,一辱也。若吴被汉吞,再称臣于汉,二辱也。与其两番爱辱,不如降汉,臣料汉主必会善待皇上。如此则上可以守宗庙,下可以安黎民,愿皇上思之。”
曹丕道:“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朕宁死,也绝不降汉。”
群臣齐道:“皇上。”
曹丕怒道:“够了,你们七嘴八舌,没一个准主意。朕废了汉帝与致刘备来讨,一切罪责都由朕一人承担。”说着起身入殿。
群臣向他的背影望了一眼,心想这样最好。各自归家,草拟降表去者。
曹丕失魂落魄的来到御书房,将几个妃嫔叫道跟前,道:“朕打算与国同死,不知你们之中谁愿从朕于地下?”
众妃嫔一听,神色慌乱,哭个死去活来,只有郭皇后一人没有哭,道:“我愿随相公同去。”
曹丕道:“好,皇后一人留下,其他人爱跟谁跟谁去吧,朕管不了你们了。”
众妃嫔大声欢呼,狂奔出殿,唯恐跑地慢了被曹丕叫住。
曹丕将郭皇后揽到怀里,两人相依相偎,看着落日余晖,一句话也没有说。
过了良久良久,曹丕命人在身前堆满干柴,点起了火把,道:“你不后悔?”
郭皇后靠在他怀里,道:“不后悔。”
忽听外间一人哈哈大笑,道:“好,好,好!”
二人齐道:“是谁?”
一人缓步进殿,曹丕见了大吃一惊,手中火把险些掉地,道:“你……你……你……”
过了约小半个时辰,一股火头冲天而起,曹丕所在的大殿登时没于火海之中。宫中厮役见状大惊,忙赶去救火。过了许久,大火方才扑灭。众人踏着瓦砾走进破殿,在一个角落里找到了两具抱着一团的焦尸,面目已完全不可辨认,不过凭身材推断,当是曹丕和郭皇后无疑。
第605章矜功自伐
宫中突然失火,皇帝未成及时逃脱,被烧焦炭的消息很快就传到宫外,众人正觉背主投降有些不合规矩,心中委决不下,听到这个消息,大都如释重负。当下百官在丞相刘晔带领下出南门十里而降。
邓艾闻报大喜,不用兵马,只率百骑出营受降。
刘晔一行面缚舆榇,迤逦行来,见到邓艾,匍匐跪倒,不敢仰视。邓艾飞身下马,上前相扶,亲解其缚,焚其舆榇。刘晔双手捧着玉玺降表,高举过顶。邓艾恭敬接过,交给身后亲随,拉着刘晔的手,道平生仰慕之意。刘晔受宠若惊,从有司手中接过文簿恭敬呈上。邓艾接过一看:共有户四十三万,男女二百七十万,带甲将士二十四万八千,官吏三万,仓粮五十余万,金银各四千斤,锦绣采绢各三十余万匹。余物在库,不计其数。由于徐州已被张飞攻取,是以文书之中只列着青州的户口库藏。青州在春秋战国时期属齐,依山傍水,外有雄关可守,内有良田可耕,又东临大海,可以煮海为盐。曹丕逃到青州的时间虽暂,可也着实收括了不少民脂民膏,国库里有这么多东西,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这份文书要是放在贾仁禄面前,他肯定先是一愣,然后哈拉子乱流,接着就跑到仓库里搜刮,里面的东西即使不全部没收,最起码也要二一添作五。可邓艾虽然不能和悬鱼太守相媲美,却也廉节自爱,对这些能让人想入非非的文籍只是匆匆一瞥,便交给有司查验。
魏与汉作对多年,魏国官吏都怕汉人和他们算旧账。虽然迫不得已投降,心中仍不免揣揣。邓艾察颜观色,看出了他们的心思,好言抚慰,言道大汉皇帝宽厚仁慈,绝对不会干这种秋后算账的缺德事。魏国群臣虽然乱拍马屁,心中仍难以释疑,于是邓艾依照后汉邓禹故事,承制封拜。魏国诸王、驸马及群臣各随高下拜官,众心始定。
时王基在侧,伸嘴在他耳边悄声道:“我们都是中郎将,如何封人将军、尚书?士载自作主张,让人参上一本,不大不小也是个罪过。骠骑将军就在历城。魏主已死,群臣俱降,料司马懿也不会再作困兽之斗了。骠骑将军不日当可到此,皇上令他总督诸路军马,便宜行事,承制封拜的事,只有他能做。我们还先将这些官员稳住,待他来了,再作区处吧。”
邓艾笑道:“《春秋》之义,大……大夫出疆,有可……可以安社稷,利……利国家,专之可……可也。今魏国虽定……定,人心未……未服,胜负还……还未可知也,当此紧要关……关头,当专……专行独断,不可拘常理而失……失事机。”
王基道:“话虽如此说,可是这事实在不是我们该做的。咱们在外攻敌,累死累活,随时都可能把命搭上。而御史台那帮家伙却道我们乘机搜刮,财源滚滚,别提有多眼热呢。这无数双如狼似虎的眼睛可都直直的盯着我们,就等着抓到我们的把柄,好分润些好处。当此恶劣局面,我们行事不能不慎之又慎,以免受人以柄。”
邓艾嗤得一声,道:“伯舆也太……太小心了,没我们出生入……入死,奋力搏……搏杀,御史台那帮……帮家伙能安安稳稳的坐在那里缉察他……他人过失?”
王基见他执迷不悟,待要再劝,邓艾摆了摆手,不耐烦的打断他道:“伯舆勿言,我自有主张。”
两人虽然同是中郎将,邓艾毕竟是王基的顶头上司,王基见他固执已见,自然不敢再劝,心中暗自打着如意算盘,寻思到时真有起事来,该如何才能撇清自己。
经过了这个小插曲,授降仪式继续进行。过了小半个时辰,啰里啰嗦的仪式才算告一段落,邓艾拉着刘晔手,上了自己的豪华马车,两人同车入城。百姓香花宝烛,罗拜道旁。邓艾放下车帷,挥手答礼。围观百姓只道汉将是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头,哪知竟是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小伙,吃惊之余,不禁指手划脚,啧啧称赞。年轻人见了,纷纷把他当成偶像,大叫:“大丈夫固当如是!”年纪大的见了,则暗暗摇头,概叹自己的岁数当真活到狗身上去了。内中更有不少怀春少女,深闺怨妇,见他长得风流倜傥,英俊潇洒,不由得意乱情迷,芳心如醉。这样的机会千载难逢,她们也不顾着矜持,分开人群,挤在大街两旁最显眼的位置,或搔弄姿,或秋波暗送,或大声呼喊着他的名字。她们不顾廉耻的做这些平时连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只盼能引起他的注意。可邓艾只对功名利禄感兴趣,女人对他来说不过就是传宗接代的工具,虽然不可或缺,但也没有必要整日放在心上,何况这种小地方的粗俗货色,他又怎会看得上眼。他对绝大多数女子都不加一瞥,只有几个长得清丽绝俗的方瞧上一眼,笑上一笑。
那几个女子不知邓艾只是逢场作戏,其实根本就没往心里去,还道是他看上了自己,兴奋的好几个晚上都睡不觉了。不过在那个时代自己叫着嚷着要嫁人可是大逆不道,搞不好是要进猪笼的,她们当然没有必要为了爱情白白搭上一条性命,是以都不敢吭声,只是在心里暗恋,为伊消得人憔悴。
邓艾自不知就这么匆匆一瞥,就有不少女子堕入情网不能自拔,为了他茶不思饭不想。不过他当时还有很多大事要做,就算他知道了,也没空理会。
进了皇宫,邓艾亲自察看了那间被火烧得不成样子的宫殿,对着曹丕夫妇的焦尸概叹良久,方追封他为骠骑将军、扶风王,令人与王礼厚葬。
王基听了这封号,眉头大皱,道:“这……这……这……将已烧焦的作乱逆贼曹丕也封为骠骑将军,这可是对贾司空大大的不敬,士载须三思而后行。”
邓艾笑道:“贾司空虽战……战功赫赫,不过一人身兼……兼二职也有些过分了。我将他最小……小的官职拿出来颁给曹……曹丕以安魏人之心,有何……何不可?”
王基见他啥也不懂,不禁暗暗叫苦,自己毕竟和他共过患难,不忍见他被五马分尸,又劝道:“贾司空的官职可是皇上钦定的,你怎么敢胡乱剥夺?”
邓艾道:“我也知……知道他的官职不……不可随意剥夺,奈何朝……朝中显官俱已有人,这其中只有贾……贾司空一人身兼二……二职,我这么做也是迫不得已。何况曹……曹丕已死,封他为骠……骠骑将军不过是权……权宜之计,这官贾司空还能照……照当,对他来说也没什么损失。”
王基道:“话虽如此……”
邓艾打断他的话,说道:“这没什么大不……不了的,我写一封书信给贾司空解释清……清楚就没事了。”
王基暗暗叹了口气,心想到了这个地步,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了。道:“如此甚好。士载,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这话你应该听过吧。有一件事我还是不得不和你说说,你可别嫌我啰嗦,我这可是为你好。”
邓艾道:“伯舆但讲不妨。”
王基道:“你封曹丕为骠骑将军已是越权,再追尊他为扶风王,这明明是不把皇上放在眼里。这王只有皇上才能封,常人无此权柄,即便是追尊也不行。乘现在墓碑灵位还没写就,赶快改了还来得及。”
邓艾向他瞧了一眼,道:“我一向认为你是我……我的知已,没想到连你也不知……知道我的心意。”
王基道:“士载何出此言?”
邓艾道:“我来问你,平魏之后,接……接……接下来要做什么?”
王基道:“这还用问,当然是吞吴啦。”
邓艾冷笑,道:“你也知……知道啊。如今魏国殄灭,吴国震……震恐,本该乘……乘势席卷,怎奈兵劳无……无法骤用。唯今上策就是厚待魏国降……降将以感化孙权,让他知道投降后是有很多好……好处的,这样他畏威怀德,必望风归服。如此江南半……半壁可不战而定,岂……岂不是一个绝妙的主意?”
王基道:“这是个好主意,不过不是我们这些做臣子能作主的,士载还是上道表道像朝廷此事,待朝廷批复后再行不迟。”
邓艾道:“临淄与长安相……相……相隔数千里,来回一趟最……最快也要十几天。况且皇……皇……皇上知道这事也不能马上做决定,还要和众……众臣商议。你也知道朝中那帮家……家伙的办事效率,这商议来商议去,又要耽……耽搁好几天,等诏书到我们手里估计已……已是一两个月以后的事……事情了。战场之事瞬息万……万变,时机稍纵即……即逝,片刻耽……耽误不得,拖上一两个月岂不要坏……坏大事。”
王基道:“理是这么个理,可是……”
邓艾道:“没什么可是的,这事是我决定的,出了事由我一人来承担好了。”瞪了他一眼,拂袖而去王基站在破殿中出了一会神,这才缓步离去。
邓艾来到皇宫金銮殿,集众官议事。王基因忠言屡不见用,心里不痛快,托病不来,邓艾也不追究。当下邓艾与多官商议停当,出榜安民,交割仓库,令精干人等招安各郡军民,令人持其书信往劝司马懿归降。这些事情都做完了之后,他才开始写报捷表章。他提起笔刷刷的在帛书上飞快的写着,蓦地里心念一动,停了下来。
侍侯他写字的小吏见他停笔,颇为费解,问道:“将军,怎么了?”
邓艾道:“没什么?去把魏国的文……文薄拿来。”
那小吏点点头,取来文薄。
邓艾低头细看,伸手在案上一拍,叫道:“好家伙,上千……千……千万两白银,真没想到这看上去毫不起眼的食盐每年竟……竟能给国……国家带来这么多的收入。”
那小吏点点头,道:“可不。老百姓什么都可以不吃,就是不能不吃盐。沿海一带可以拿海水煮盐,盐价也较便宜,可离海较远的郡县不产盐,这盐价可就十分昂贵了。”
邓艾出了一会神,嗯了一声,取过一张空白帛书,提笔疾书。那小吏整天在书房里混,肚子里倒有几两墨水,看了几行,吓了一跳,道:“什么。将军不打算将青州一州的食盐收入上交国库,而是留归己用,以充军费,这怎么可以?”
邓艾白了他一眼,道:“竖子安知国……国……国家大事,还不快滚!”
那小吏吓了一跳,飞快的跑出大殿,唯恐跑得慢了被抓去煮了。他跑到一个僻静的角落定了定神,寻思:“邓艾这厮仗着自己灭了魏国,就为所欲为,这接管城池还不到一天就做了许多大逆不道的事情,再往后还不知要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来。我若是继续呆在这里,就算不被他杀了,也要受他的连累,被朝廷杀了。反正都是个死,还不如离开这个鬼地方,跑到历城出,拿这事做个进身之阶。嗯,妙极,妙极,就这么办。”
当下他以最快度跑回自己的狗窝,找出几件换洗衣服,包成一包,背在肩上。将几两散碎银子揣进袖袋,快步出屋,跟着飞身上了一匹毛都快掉光了的瘦马,径出西门。
历城位济南郡之西和临淄相去倒也不远,他从临淄出经乐安郡的一角,很快就到了济南郡治东平陵。
那日司马懿听到了邓艾跨海偷袭的消息,心下大骇。作为太尉他自然恨不得马上带兵赶回去勤王。可他也知道这样做将会给自己带来什么样的后果。贾福这厮最爱耍花样,自然不会让他安安稳稳的回去救人,肯定已在半路上扎好口袋,等着自己去钻呢。出于这个想法,他迟迟不动,这几日都在城中苦思良策,哪知这主意还没想出来,就收到了曹丕玩火**的消息。他听了之后,着实吃了一惊,跟着仰天长叹数声,召集众人商议行止。乐进受了刘备受命之恩,心存感激。蒋济对魏国已心灰意冷,二人都极力主张投降,其他官员都没有主心骨,自然人云亦云。司马懿本有心顽抗到底,可见众口一词,也无可奈何,率众出降。贾仁禄闻报心里那个高兴劲就别提了,他先是在营中手舞足蹈了好一阵子,然后唧唧歪歪地说了一大堆没人听得懂的糊话,跟着颤颤巍巍的跨到卢柴棒身上。由于高兴过了头,他脑子里一片空白,竟以右脚踏蹬,在众目睽睽之下再一度上演了贾仁禄倒骑马。虽然众人都知道他常神经,不过这样错误却还是第一次见到,均是忍俊不禁,笑得前仰后合。
贾仁禄自许城打围之后,从未犯过如此低级错误,见众人笑,一张脸涨得通红,一直红到了耳根,恨不得找条地缝钻将进去。
徐氏见他神经不怎么正常,说话语无伦次,办事颠三倒四,怕他在如此庄重的场合下出丑,贻笑大方,忙跟了上去。有了她的照拂,贾仁禄倒没有闹出太大的乱子,最多也就拿倒公文,念错降将名字仅此而已,一切有条不紊的进行。啰里啰嗦的仪式完成后,贾仁禄与司马懿并骑入城。诸将经验老道,进城之后都不用他指示,自去办理安抚、整编、清理、封仓诸般手续,一切井井有条。贾仁禄则置酒于高台之上款待司马懿,两人在战场上斗了好多年,不打不相识,此番难得聚,惺惺相惜之意油然而生,当下各道仰慕之意。聊了几句之后,贾仁禄现司马懿虽满腹经纶,却不似诸葛亮、钟繇那样一本正经,颇有几分市井无赖之气,和自己倒有些臭味相投。心情激动之下,他竟忘了司马懿八面玲珑,惯会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以之深相结纳。这一晚贾仁禄喝了很多酒,醉得人事不知,到了次日午后兀自头昏脑涨。好在诸般事务都有人打理,报捷之表也由徐氏写就,差人送入关内,一切井然有序,却也不用他多操心。
当那小吏到了东平陵的时候,魏国旗帜早已被人取下,大汉赤帜在城头上的迎风招展。他担心邓艾差人拿他,一路狂奔,到了这里已气喘吁吁,肚子乱叫。他牵马进城,找了家酒肆点了几样小菜。
其时离吃饭时间还早,饭馆里的人不是很多,他要的酒菜马上就做好端上,那小吏举起筷子正要吃饭。却见一位老者笑呵呵的向他走来,说道:“这位小哥怎么称呼?”
那小吏上下打量他一番,只见他约五十余岁,穿着件淡青丝制长袍,两鬓如霜,颏下一部短髯,面容和蔼却不失威严。那小吏在官场上混了有些年头了,善于察颜观色,知道他不是达官显贵,就是富商豪贾,忙恭敬答道:“我姓丁行二。老人家叫我丁二便成。“那老者道:“在下没有什么嗜好,就是爱交个朋友。你这边还有空位,我能坐过来么?”
丁二道:“老人家请便。”
那老者在他对面坐下,自有人将他的饭菜碗筷移了过来,两个壮汉站在他身后,一位娇媚万状的**则笑盈盈的坐在他边上。老牛吃嫩草在这时代实属平常,丁二也不多问,说道:“不知老人家尊姓大名,做何营生?”
那老者眼珠一转,道:“在下姓田单名一个单字。”
丁二噫的一声叫了出来,说道:“您竟和战国名将田单同名。”
田单笑道:“在下正是他的后人,爹爹希望我能继承祖宗遗志,在这世上有一番作为,这才给我起了这么个名字。可在下奔波半生,仍是一事无成,当真惭愧的很。”
丁二道:“老人家说的哪里话来,您穿着非俗,仪表堂堂,一看就知不是凡夫俗子。如果你这样也叫一事无成的话,那我真该找面墙撞死了。”
田单笑道:“哈哈,你真会开玩笑。我听你口音像是临淄人,想向打听件事,不知肯否见告?”
丁二道:“您说的一点也没错,我就是临淄人。您有什么话,尽管问吧,不用这么客气。”
田单道:“我听说汉军已进了临淄,不知可有此事?”
丁二点点头,道:“嗯,正是如此。”
田单道:“那城内情形如何?汉人进城后可曾杀人?”
丁二道:“汉人秋毫无犯,城内秩序井然,一切都有条不紊,就和没生过什么大事一般。”
田单捋着胡子,笑道:“那就好,那就好,这样朕……我就放心了。是这样的,我原就是临淄人,打小随叔父到长安经商,如今我年纪大了,厌倦了商场的尔虞我诈,打算回故里安享晚年。可我到了这里才听说临淄在打战,我害怕汉人进城后别有一番杀戮,故迟迟作不了决定。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丁二见他和蔼可亲,对他颇有好感,道:“这么说你打算到临淄去?”
田单点点头,道:“嗯,我打算吃完饭就回去。”
丁二道:“我劝您还是在这住上一段时间再回去。”
田单眉头一皱道:“哦,这是为何?”
丁二四下瞧了瞧,压低声音说道:“这可是件大事,我觉得您忠厚可信才和您说的,您可千万别对别人说啊。”
田单道:“你放心,我不会对任何人说的。”
丁二伸嘴在他耳边悄声道:“驻守临淄的邓艾要造反,临淄迟早要有大事生,你现在要是去了,等于自寻死路。”
田单全身一震,向他打量一番,道:“这事可不是闹着玩的,不能听风就是雨,人云亦云。”
丁二最受不得激,道:“您以为我和您说的事情是捕风捉影,道听途说?我可有证据!”
田单道:“哦,这我可不信,邓艾真要造反,如何会有把柄落在你手里。就算他真有把柄落在你手里,又怎会让你太太平平的来到此间,和我闲谈?”
丁二道:“邓艾反状已露,这可是千真万确的事情,我原是魏国刘丞相底下的书吏,邓艾进城之后见我聪明伶利,应对敏捷,就把我要了过去。我在他身边服侍,他的内情我自然知道的一清二楚,他进城伊始就做了许多大逆不道的事情,我害怕受他牵连,这才逃了出来。”
田单道:“那个相士说的一点错也没有。唉,只可惜我当时不听他的话,一意孤行,没想到这番行程还真是一波三折。不过我实在很想早点回去。官场上的事我或多或少也有所了解,邓艾都做了什么不合规矩的事情,您能和我说说么?我好判断判断是该星夜就道呢?还是逗留此间?观望态势。”
丁二悄声道:“我看你是个老实人,和你说了也不打紧。邓艾还未进城,就封刘丞相为尚书令,其他官员各依高下拜官,什么镇西将军、征东将军的我一时也记不了那么许多。”
田单伸手在案上重重一拍,道:“什么,他一个小小的威远中郎将,居然敢封人作尚书令,他有什么权利这么做?何况尚书令不许封授已成朝廷惯例,他难道不知道吗?”
丁二伸手按住他的嘴,道:“轻点声,你想让邓艾的人听到,把我们都抓起来?”
田单定了定神,道:“对不起,是我失态了。这家伙真是太过分了。”
丁二道:“比这更过分的我还没说呢。魏主曹丕害怕汉人进城之后找他麻烦,**而死,这事您应该知道吧。”
田单点点头,道:“我听说过。”
丁二道:“邓艾进城后,立即追尊他为骠骑将军、扶风王,令人与王礼厚葬。”
田单浑身抖,牙齿咬得格格直响,嘴里只道:“反了,反了。无法无天,简直是无法无天。”
丁二道:“这些都只是收买人心,不可能立竿见影,马上见到成效。不过之后他做的一件事,可就后患可虑了。”
田单问道:“什么事。”
丁二道:“他写报捷表章,写到一半的时候,突然停了下来,叫我拿魏国投降时献上的文薄给他看。当他知道青州一年食盐收入约有近千万两白银时,就动了歪脑筋,了个文命有司每年将食盐收入直接交入州库,不必上交国家。有了这笔惊人的收入,他招兵马可就容易得很,你说他不是要造反又是什么?”
田单面色铁青,霍然而起,道:“气死朕了,气死朕了,朕不杀这厮,誓不为人!”
丁二大吃一惊,道:“你说什么?”
田单道:“事到如今,朕也不瞒你,朕就是当今天子。”
丁二吓得魂飞魄散,慌忙跪倒在地,道:“微臣有眼不是泰山,望皇上恕罪。”
周围百姓听说那老者是皇帝,吓了一大跳,黑压压的跪倒了一大片。
那化名田单的老头,正是刘备。他关心前线战局,贾仁禄前脚刚离开洛阳,他后脚就到了。其后他接到邓艾攻到平寿的消息,一时按捺不住,带着刘夫人和几位武艺高强的御林侍卫,微服私访,一来可就近了解些汉军进城的情况,二来没了烦人的仪仗及迎送官吏,他们可以更加尽兴的游览泰山胜境。离开洛阳之后,一行人取路兖州径奔青州而来,途中众人在泰山小住了数日,遍览山前山后的美景。刘备在领略了登泰山而小天下的同时,也萌生了封禅的念头,其实这个想法藏在他心底已经很久了,要不然他也不把给自己的两儿子一个起名叫刘封,一个起名叫刘禅了。当然这次他依旧将封禅这个念头深埋心底没有对任何人说起。不过刘贵妃通过察颜观色,还是猜出了十之**,心中暗暗转着念头。
当刘备到了济南郡治东平陵的时候,魏国已经灭亡。其时正值盛夏,天气燥热,他们一行人走得累了,便在这家酒馆稍适休息,哪知竟与前来告刁状的丁二不期而遇。
刘备伸手扶起丁二道:“不知者不罪。你刚才说的可都属实?”
丁二道:“微臣敢以脑袋担保,微臣所说句句属实。”
刘备道:“好,你这就随朕到临淄去,诛杀这厮,事成之后,朕即以他的官职封你,绝不食言。”
丁二兴奋的整张脸变了形,跪了下来,道:“多谢皇上恩典。”
刘贵妃道:“皇上,且慢。”
刘备向她瞧了一眼,道:“哦,你有何话要说。”
刘贵妃道:“既然邓艾图谋不诡,临淄便成了虎**龙潭,皇上万金之躯,岂可深入险地?”
几名御前侍卫异口同声的道:“贵妃娘娘说的没错,皇上不可亲入险地”
刘备缓缓地点了点头,道:“依你说该当如何?”
刘贵妃道:“邓艾初入临淄,人心未附。可乘此良机,先檄文二三十道,上言奉诏收艾,其余各无所问。若早来归,爵赏如先,敢有不出者,灭三族。跟着再令三五十精干侍卫前往捕拿。临淄属官见了檄文一来贪图爵赏,二来害怕灭族,必不肯附逆。邓艾没了爪牙,想要拿他易如反掌。”
刘备点点头,道:“嗯,好……仁禄,就在历城,离此甚近,此事滋事体大,还是和他商量一下,较为稳妥。”
这时济南太守已知道刘备微服到此,忙备齐法驾来迎。但见车马仪仗填街塞巷,锣鼓管弦震耳欲聋,当真好不热闹。
邓艾也知把贾仁禄的官职把去封给一个烧焦了的死人,是对他的污辱,于是他写了一封书信,差人星夜赶到历城。这日那人到了历城,呈上书信。贾仁禄听说邓艾有书信来到,也很高兴,接信之后,赏了那人十两银子,打他回转。信使走后,他笑呵呵的拆开信封,展开信纸,低头一看,鼻子登时歪到一边,伸手在案上重重一拍,怒叫道:“***,早知如此,当初老子就不推荐这小子了,啥好处没捞到不说,还没来由的吃了一肚子气。”
徐氏端着参汤走了进来道:“出了什么事了,这么生气?”
贾仁禄道:“你来看看,你来看看。邓艾这小子居然将老子头上唯一有实权的官给捋了,把去给已经烧成焦炭的曹丕,这不摆明了诅咒老子不得好死么。还好老子不太信这个,不然老子肯定冲到临淄去,将他大卸八块,把去喂狗。”
徐氏道:“有这事?”
贾仁禄道:“这信就在这里,你自己看吧。”
徐氏放下参汤,低头看了几行,脸色青,道:“他怎么可以这样!这简直是无法无天。”
贾仁禄道:“我没说错吧。这小子定是认为老子徒有虚名,不配当这个骠骑将军,所以才将老子的官职给捋了,把去取悦一个死人。”
徐氏道:“这哪里是取悦死人这么简单,他这是在收买人心,这样做是要死无葬身之地的。”
忽听得门外有人笑道:“谁要死无葬身之地啊,这么严重?”
贾仁禄打了个突,道:“皇上。”窜将起来,奔到门外跪好,道:“微臣不知皇上驾到,有失迎讶,罪该万死。”
刘备笑着将他扶起道:“都说了你我君臣相得,我们之间就不用来这套了。向徐氏瞧了一眼,道:“这是你新收的小妾?敢叫你死无葬身之地,蛮厉害的嘛,哈哈!”对徐氏道:“对的,就是要这么治他,这厮就是欠人收拾。你想做什么就放心大胆去做,朕替你做主,哈哈!”刘备虽去过东吴,但徐氏是个寡妇深居简出,也很少参加酒宴,是以刘备不认得她。
徐氏向贾仁禄瞧了一眼,道:“听见了没有?”
贾仁禄一脸郁闷,道:“皇上,有你这么说话的么?”
刘备哈哈一笑,道:“朕有一件事要和仁禄单独商量,不相干的都暂且退下。”
众人答应一声,退了下去。刘备拉着贾仁禄的手进屋,来到正中坐好,低着看了看那信,皱起眉头,道:“看来这这事不是空**来风,朕还怕冤枉好人,现在看了这信,朕心里有底了。”
贾仁禄笑道:“皇上微服来此,一路之上定是听了不少消息吧。”
刘备吃了一惊,道:“你怎么知道朕微服来此?”
贾仁禄道:“很简单,皇上出巡那可是轰动全国的大事,沿途官员迎送那是多大的动静?如果皇上浩荡出巡,臣不可能一点也不知道。如今皇上都到了臣家门口了臣才知道,这不明摆着说明皇上此行是微服而来么。”
刘备道:“嗯,朕还以为你差密探监视朕,这才对朕的行踪了如指掌呢?”
贾仁禄吓了一跳,跪倒在地,道:“微臣信口雌黄,还请皇上恕罪。”
刘备道:“看把你吓的,快起来,快起来。”顿了顿说道:“这事你怎么看?”
贾仁禄道:“皇上真的认为邓艾要造反?”
刘备点了点头,贾仁禄道:“他仅是给死人封个骠骑将军,这只能说明他脑子进水了,不能说明他要造反。”
刘备道:“当然仅凭这一点朕也不会认为他欲图不轨,如今他带头破坏盐铁专营,将青州食盐收入截归已用,这可是十恶不赦的大罪,凭这一条,就是杀他十次也不为过。”
贾仁禄也是个大老粗,不识钱谷之数,道:“这卖盐巴一年能赚多少钱?他要留下自己用,就留下自己用吧。他帮皇上打下这么大的地方,皇上也别太小气了。”
刘备笑道:“朕小气?这青州一地每年的食盐收入有多少,你知道么?”
贾仁禄摇了摇头,道:“应该也就几千两银子吧。”
刘备道:“要是几千两,朕会和他计较?朕来告诉你,青州一地的每年光食盐收入就近千万两。”
贾仁禄跳了起来,道:“什么,近千万两。乖乖,卖盐能赚这么多,早知道老子也去卖盐了。”
刘备笑道:“正因为是暴利,所以国家才不允许百姓私自卖盐。现在邓艾将这一年近千万两的收入据为已有,他想要干什么?”
贾仁禄道:“是啊,这笔钱武装一支十万人的队伍都绰绰有余了。”
刘备道:“嗯,青州对朕来说至关重要,朕可不能让它落入匪人之手。这人是你荐的,你就要负责,朕给你三……”
只听外面有人叫道:“大哥,你真在这里!可想死俺了。”
刘备一喜,叫道:“翼德。你不是在下邳么,怎么来了?”奔了出去。
两兄弟久别重逢,抱在一起,过了良久,张飞叫道:“俺怎么来了?可气死俺了,邓艾这厮居然说俺没屁本事,只是靠着皇上义弟这层关系才当上了车骑将军。还说要是没有他,俺也不可能打下下邳。俺听了气不过,便跑来临淄和他理论。半路上,我遇到了你身边的侍卫,他说你到了这里,俺就赶来了。”
刘备很生气,道:“邓艾怎么能这么说话?”
张飞向躲在一边偷着乐的贾仁禄瞥了一眼,道:“你也别高兴,他也说你了!”
贾仁禄苦笑道:“他说我什么?”
张飞道:“他说你什么盛名之下,其实难副。还说你只是运气好,这才能屡战屡胜,要不然你整天嬉皮笑脸,能成什么大事。”
刘备怒道:“仁禄之功,岂是全凭运气而来?这家伙简直就是胡说八道。”
贾仁禄道:“老子离他这么近,一点消息也没听到,你离他这么远,怎么反而知道这么多老子不知道的事情?”
张飞道:“他的一个亲随是俺的远亲。那人听了他这些大逆不道的言语,很是气愤,就跑来告诉我。”
贾仁禄道:“怪不得,怪不得。”
刘备道:“不能容忍这样的情况再继续下去了,不然他编排完了你们,说不定就开始编排朕了。”
贾仁禄叹了一口气道:“臣亲自到临淄去一趟吧。”
刘备道:“你打算带多少兵马前去?”
贾仁禄道:“臣一人足矣。”
刘备连连摇头道:“那太危险了,不可,不可。”
贾仁禄笑道:“他虽有孙猴子的本事,可还跳不出臣的手掌心。皇上放心,他不敢把臣怎么样。”
第606章邓艾伏罪
刘备道:“话虽这么说,朕还是放心不下。”
贾仁禄半真半假地道:“皇上如此关心微臣,微臣为皇上赴汤蹈火,十万死百万死不辞!”顿了顿,道:“如果皇上真得放心不下,怕臣和肉包子打狗一样一去不回头,臣想请皇上替臣做件事。”
刘备道:“什么事?只管道来。”
贾仁禄道:“这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臣想请皇上先稳住邓艾,一道表章,封他一个大官。只要他不怀疑朝廷要动他,臣这里就好上下其手,搞七搞八了。”
刘备笑道:“这有何难?”来到案边,提笔写就圣旨一道,从怀里取出传国玺,呵了口气,使劲往下一摁,道:“这圣旨就由你带去宣读吧。”
贾仁禄低头一看,只见圣旨上是这么写的:“威远中郎将邓艾:耀威奋武,深入敌境,使僭号之主,畏罪**,历世逋诛,一朝而平。兵不逾时,战不终日,云彻席卷,荡定青徐。虽白起破强楚,韩信克劲赵,吴汉擒子阳,亚夫灭七国,计功论美,不足比勋也。其以艾为兵部尚书,食邑任城一万五千户。”说道:“皇上真是大手笔,臣凑足一万户封邑,足足用了近十年的时间,皇上一下子就给这小子一万五千户,也太便宜他了。嗯,这下子他铁定不会怀疑老子要拿他开刀,不过这道圣旨,最好在臣到之前就交到他手里。”
刘备道:“这有何难,朕这就命人赶往临淄宣读。”
贾仁禄道:“这样臣就放心多了。”沉吟片刻,道:“对了,皇上再写一道圣旨。”
刘备提笔欲写,道:“什么内容?”
贾仁禄冷冷道:“自然是将这小子贬到云南吃糠喝稀了。他……这小子连老子的官都敢撤,这事总不能这样便算。”
刘备微微一笑,写了一道上谕,道:“这样做还算是太便宜他了,若依朕的意思,他就真得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贾仁禄道:“这家伙虽然骄傲自大,却也不是一无是处,杀了实在太可惜了。不如留他一条狗命,为大汉的统一大业添块砖加块瓦吧。”
刘备盖好了印,将圣旨交给贾仁禄道:“你一个人去,朕总是放心不下,让翼德陪你去吧。”
张飞一脸兴奋,叫道:“好啊,好啊。俺好久都没打架了,手正痒痒呢!拿到这厮,定要叫他吃我三百鞭子!”
贾仁禄对刘备说道:“皇上,你还打算让翼德陪我去么?”
刘备向张飞瞪了一眼,道:“你这家伙成天就知道打打杀杀,竟给朕添乱。下邳地当冲要怎可无人把守,你还不赶快给朕滚回去!”
张飞一脸郁闷,道:“咱哥俩难得见一次面,你总不能这么快就赶我走吧。”
刘备一脸无奈,道:“朕也不知造了什么孽,竟摊上你这么个兄弟。好吧,既然你要呆在这里,就要老老实实听朕的话,不然朕就不叫你回下邳了,而是直接让你回长安。”
张飞一听到要自己回长安,登时满脸堆笑,道:“听话,听话,臣一定听话。”
刘备、张飞走后,贾仁禄叫徐氏叫来,低声耳语几句。徐氏秀眉一蹙,道:“我将侍卫都带走了,这里就剩你一个人,这怎么能成?”
贾仁禄问道:“你认为邓艾会杀我么?”
徐氏道:“他不是那种穷凶极恶之人,不过若他被逼急了,这事可就难说得很了。你也是有家有口,别动不动就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为这事把命赔上,真得不值。”
贾仁禄道:“你认为邓艾能杀得了我么?”
徐氏向他瞧了一眼,幽幽地叹了一口气,道:“你呀,决定了的事就是九头牛也拉不回来。好吧,就这样吧。不过你千万要小心。你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也……”
贾仁禄伸手按住她的嘴道:“好了,老子不过是去临淄见见邓艾,别搞得和生离死别似的。”
徐氏知道他心如铁石,说什么也没有用,含情脉脉的向他瞧了一眼,道:“多多保重。”说着一把将他推开,扭头向外奔去。
次日一早,贾仁禄换上一套朴实无华的装束,看上去就像个农民。他离了司马懿为他准备的那间不太豪华府邸,直奔城东,在那雇了一辆马车,径出东门。
他只催车夫向前,车夫不知目的地是何方,越走心里越没底,问道:“老爷这是要去哪?”
贾仁禄取出十两银子,道:“十两银子雇你十天,总够了吧?”
车夫大喜道:“十两银子雇一个月也够了。小的好好服侍老爷,老爷要行便行,要停便停。”
当晚停在东平陵郊外一处小镇,在一家毫不起眼的小客栈歇宿。贾仁禄抹身洗脚,吃了晚饭,倒在坑上便打起呼噜。睡至中夜,一道黑影蹑手蹑脚的来到门前,月光下看得分明,正是车夫。只见他四下瞧了一眼,从腰间拔出一柄亮晃晃的匕,**门缝,拨开门闩。只听吱呀一声轻响,木门缓缓开了,车夫闪身而入,轻手轻脚的来到贾仁禄跟前,举起匕便要戳下。
突然间一道黑影从屋顶上疾闪而至,抓住那车夫的后领,将他扔了出去。那车夫大叫一声,倒飞了出去,重重摔在地下,一动也不动。车夫的大叫引来了客栈掌柜及一帮伙计,他们各执器械,凶神恶煞的站在那身着黑色紧身衣的不之客的面前。原来这是一家彻彻底底的黑店,和《水浒传》里描写的也没有什么两样。那车夫和他们是一伙的,平时到处招览生意,一见到有钱人,就千方百计将他们拉到和自己有关连的客栈里。客栈掌柜则负责在酒饭里下药,将人麻翻,然后由车夫或伙计动手,结果那人性命,并将其开膛破肚,把他的肉一片片切下,把去做**肉包子。
贾仁禄人长得很不起眼,穿的也很不起眼,原本不会引起车夫的注意,可他这一露财,足以使车夫起坏念头了,便将他带到这么一个毫不起眼客栈里开剥。这种下作的买卖,这车夫也不知做过多少回了,自是熟能生巧,哪知这次碰到了硬茬,这人没剥成,自己倒先倒着飞了出去。
那帮流氓和那黑衣人对峙了一盏茶的功夫,蓦地里客栈掌柜大叫一声,率众冲上。那黑衣人丝毫不惧,伸手入怀,手中多了五把飞刀。但见她右手轻轻一扬,冲在最前的五个壮汉,哼也没哼就倒在血泊之中。其余流氓对望一眼,一声喊,四下乱窜。那黑衣人双手连挥,飞刀密如连珠般的从他手中飞出,不片时所有流氓均来不及逃走,中刀倒地屋前闹了这么大动静,贾仁禄依旧睡得死死地,呼噜之声震耳欲聋。
次晨醒转,他只觉头痛欲裂,双眼沉重,半天也睁不开来,四肢更是酸软无比,难以动弹便如在梦魇中一般。他想张口呼叫,却叫不出声,一张眼,却见床前坐着一人,正笑吟吟的瞧着他。贾仁禄大吃一惊,啊地一声叫了出声。那人笑道:“昨晚睡得还好吧?我没有吵到你吧?”正是祝融。
贾仁禄道:“你不是在长安么?怎么会来这里?”
祝融道:“哼,你每次出来都不带我,我气不过,就悄悄的跟着你。我知道你一定是嫌我长得黑,不如甄宓姐姐、貂婵姐姐那样皮肤白晰,不愿见我。所以我也就隐藏起来,不让你看见,免得惹你讨厌。”
贾仁禄绷起脸来,道:“孩子话,你也跟老子这么多年了,老子心里怎么想的,你难道不知道么?”
祝融笑靥如花,道:“那你为什么总不带我出来?”
贾仁禄道:“打战可是件十分危险的活计,这种大粪就该我们大老爷么来淘,你们这些娘们就该在后方好好享福,要不是老子有要用到甄宓、貂婵、徐氏她们的地方,老子也不会带她们出来的。再说了,谁说老子没带你出来的,上次不是带你出来过一次么?”
祝融撅起小嘴,道:“那哪里叫出来,只到了偃师就回去了。”说着便要流眼油。
贾仁禄道:“好了,好了。老子以后带你出来还不行么?”
祝融破涕为笑,道:“真的?你可不许耍赖。”
贾仁禄道:“反正老子不让你出来,你也会偷偷跟着出来,这样老子更不放心,还不如光明正大的让你跟在老子边上呢。”向门外瞧了一眼,倒抽了一口凉气,只见地下横七竖八的躺着十来个人,道:“看来老子的担心是多余的,母夜叉估计也就这水平,谁撞上了你,当真是前世不修。”
祝融气鼓鼓的道:“我救了你,你不说谢谢也就罢了,还说风凉话,快向我道歉!”
贾仁禄起身长长一揖,一本正经的道:“娘子大人在上,小生这厢给你赔你了。”
祝融笑得前仰后合,贾仁禄道:“好了,说正经的,这倒底是怎么回事?”
祝融道:“那车夫和这里的掌柜伙计是一伙的,他见你身上有很多钱,就把你引到这来,用药将你迷倒,然后车夫乘你熟睡之际,潜入房来打算谋财害命,幸好我及时赶到,出手阻止,不然你可真就再也起不来了。我见那车夫拿着一把匕刺向你胸膛,吓得一颗心都快提到了嗓子眼。哼,我这么担心你,你非但不领情,还说我是母夜叉,真是没良心!”说着伸拳在他的胸口上乱捶。
贾仁禄绷着个脸道:“现在又不用打战了,用不着擂鼓了,再说老子又不是大鼓。”
当年贾仁禄一再将孟获释放,祝融实在气不过,也像今天这样猛捶他的胸口,泄胸中郁闷,当时他就是说得这么一句话。现在祝融虽是他的夫人,不过由于他长年在外奔波,家里又有好几个老婆,一碗水总是很难端平的,甄宓、貂婵头脑灵活,思维敏捷,常常给他很大的帮肋,他多陪陪她们倒也无可厚非,如此一来两人单独相处的时间便十分有限了。祝融时常独守空房,百无聊籁之际,她只好一遍遍回想过去的事情,来打时间,是以事情虽然过去了很多年,可这几个字,在她心头耳边,不知萦回了几千几万遍。此刻陡然间听得他又亲口说了出来,当真是又惊又喜,又甜又苦,百感俱至,泪水扑簌簌而下,道:“当年你就是说这些疯话,骗得我嫁给你。我到你家里终日见不到你,心里有多苦,你知道么?”
贾仁禄想想也觉得自己这些年对她太过冷淡了,不禁羞愧万分,起身来到案边,借用客栈的帛笔写下了三个歪七扭八的大字:“东平陵”。他将帛书折成了一个方胜,塞到了祝融的手里,说道:“老子这张嘴你是知道的,赌咒誓的话那都是不作数的,所以老子也不说什么海誓山盟,豪言壮语。下次老子再冷落你的时候,你就拿这张字条给老子看。哪怕老子在其他女人的被窝里,见到这张字条,也会毅然绝然的离开,钻到你的被窝里!”
祝融小心翼翼的将字条揣入怀中,啐了他一口道:“流氓!”
贾仁禄嘿嘿一笑,道:“好了,时候不早了,赶紧上路吧。”
祝融道:“我来替你赶车吧。”
贾仁禄点点头,道:“去赶车吧。”心里补上了一句:“母夜叉。”
由于车夫换成了飞刀之技天下无双无对的母夜叉祝融,一路太平无事,两人很快就到了临淄。祝融正要将车赶进城,贾仁禄却要她停车,他下了车,来到城门口,取出写有自己名讳的金牌,在守城小卒面前一晃,道:“叫邓艾以最快度死到老子这来,否则后果自负!”
一名小卒看清楚金牌上的字,吓了一跳,颤声道:“大人且在此稍待,我这就去叫。”
过了一会,那小卒急匆匆的赶来,道:“尚书大人正忙着处理公务,没空见大人,请大人先到馆驿歇息……”
贾仁禄打断他说话,道:“这小子没当官的时候,一听说老子来了,没穿袜子就跑了出来。如今这官没当多大,这谱倒不小,居然要我一个一品大员去馆驿等他召见,就是皇上也不曾这样待我。老子不吃一套,你去告诉他,就算是天蹋下来的大事,也先给老子放在一边,赶紧来城门口见老子,否则老子可就走了,至于老子走后会出什么后果,老子可不敢保证了。”
邓艾将贾仁禄头顶上最有实权的一顶乌纱帽给摘了,把去安在一个已烧成焦炭的死人头上,这事早已传得沸沸扬扬,城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那小卒自然知道,眼见他面目狰狞,显是为这事来找邓艾麻烦,心想这事可大可小,万一闹大了整个临淄都要遭殃,自己若是跑慢了,怕也要死无葬身之地,不禁心里暗暗叫苦,道:“大人再等等,我马上就把邓大人带到这来。”
又过了一会,邓艾和那小卒匆匆赶来。邓艾全身披挂,银盔银甲,对着贾仁禄浅浅一揖,道:“下官适在校场练……练兵,身披甲……甲胄,只能以军……军礼相见,望大人恕……恕罪。”
贾仁禄也不理会,问道:“我为什么来找你,你心里应该有数吧?”
邓艾道:“想来大人是为下……下官承制封曹丕为骠……骠骑将军一事来找下官理……理论。这事利弊下官在给大人的信……信中已说的很清楚了,要是大人心里仍想……想不通,请大大……人移步下官家中,下官为您慢慢分……分剖。”
贾仁禄道:“老子还有许多大事要处理,没空听你瞎扯淡!”控制一下情绪,又道:“我刚进历城,手头上的事情千头万绪,闹得我心烦意乱。你这边的事应该比我的更多更乱,想来你心里也一定很烦躁吧?”
邓艾点点头,贾仁禄道:“皇上到了历城的事你也应该知道了吧?我向皇上告了个假,出来散散心。我顺道经过临淄,便来约你一起出去走走。”
邓艾道:“这……下官公务繁……繁身,忙得连睡觉吃饭的时间都……都没有,实在脱不开身,还请大人另邀他……他人吧。”
贾仁禄道:“这一趟出游不只是游山玩水那么简单,它和你的前途息息相关,你要是不想再往上升的话,就当我从来没来过。好啦,老子也不耽误你办公了,就此告辞。”说着上了祝融的马车。
邓艾听说这事以他的前程息息相关,心中一惊,蓦地里一个念头在他的脑海里闪过:“贾福最爱怕皇上马屁,在皇上面前阿谀奉承无所不用其极,所以他才能升得这么快。如今他刚进历城,手头上要处理的事情多如牛毛,有迹象表明他不是一个不负责任的人,是什么使他放下手边堆积如山公务,心甘情愿的跑出来玩?嗯,一定是皇上想要微服出巡,命他随王伴驾,这一点也能解释为什么此行和我的前途息息相关了。这可是一个绝佳的机会,我若是错过了,当真追悔莫及。”
贾仁禄右脚刚踏上马车,这个念头便在他脑海里形成了。他满脸堆笑,抢上前去,道:“下官愿……愿随大人同去。”
贾仁禄回头瞧着他,道:“怎么,又不忙了?”
邓艾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好嘿嘿傻笑。
贾仁禄道:“那就上车吧。”
邓艾上了马车,贾仁禄放下车帷。祝融扬鞭打马,催马向西北方向行去。
贾仁禄从上车后就一言不,邓艾见他面色不善,倒也不敢多言。行了十余里,邓艾再也忍不住了,道:“咱们这是要去哪?”
贾仁禄道:“去乐陵。”
邓艾道:“这么说皇……皇上在……在乐陵?”
贾仁禄笑道:“你小子真聪明,居然连这也猜到了。”
邓艾听贾仁禄称赞他,心里很高兴,笑得十分灿烂,道:“皇上去乐陵做什么?”
贾仁禄道:“还不就是为了求仙。皇上听说你在黄县附近海域现了一个大岛,他猜测这个岛就是一直不为世人所知的蓬莱仙岛,所以叫你去询问一下有关情况。你也知道这种事情不可能到处乱喷,让地球人都知道,否则那个岛将会挤满各种各样的好事之徒,这可不是皇上叫你去初衷,所以来时我没对你说实话,请你谅解。”
邓艾心想求仙这种事虽是虚无缥缈,不过只要应对得宜,自己未来可真就平步青云,官运亨通了,笑道:“大人实在太客气了。”
由于邓艾知道的此行的真实目的,心中仅有的一点疑虑也荡然无存,一路之上他心情十分愉快,谈锋甚健。贾仁禄显然还在为他将自己的官职给曹丕的事情生气,一路上显得闷闷不乐,对他的说话也是爱搭不理,往往在他说了十句话后,才短短的回了一句,略具意思而已。乐陵离临淄不远,第四日上,两人便到了邓艾造船的那个小渔村。邓艾下了车,却见周围冷冷清清没几个人,那个关系自己前途和命运的皇帝更不知身在何方。他大为纳闷,问道:“皇……皇……皇上在……在哪?”
贾仁禄向周围瞧了几眼,冷冷道:“你随我来。”说着沿着海滩向西北方向走去。
邓艾心中隐隐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却又怕事情并不像自己想的那样,硬着头皮跟了上去。
只听贾仁禄叫道:“好久没见到大海了!每次见到它总有一种心旷神怡的感觉。”说着脱下鞋袜,冲到海水中。冰凉海水没过他的膝盖,一股凉意直涌到心头,他大叫一声:“爽!”
邓艾急于见到刘备,升官财,当然无如此雅性,追问道:“皇上呢?”
贾仁禄道:“皇上正向方士询问求仙的注意事项,你小子急什么?来,像老子这样浸浸海水,包你小子冷静下来。”
邓艾坐船失事后,邓艾在海水中泡了三天,才见到6地,有了这样一个可怕的经历,他一见到海水就反胃。当下他连连摇头,再三声明自己还是在海滩上等好了。贾仁禄也不理他,自顾自和祝融在浅海里打水仗。那时的海滩没有经过人为破坏,一切都显得那么自然和谐,融入其中使人俗念尽消,一切烦恼也都被抛在脑后。只可惜那时没有比基尼,难免美中不足,不然祝融武装起来,肯定别有一番风味。
又过了一顿饭的功夫,贾仁禄突然停了下来,道:“好啦,时候也差不多了,咱们走。”三人踏着松软沙子,来到了海边的一片小树林。邓艾本以为在树林中可以见到刘备,可出乎意料的是他在树林中只见到一座新坟及数十名贾府亲随。
贾仁禄为什么要编这么一大片谎话将他骗到这里来,他当真如同丈二和尚一般摸不着头脑。这里显然不是什么好地方,那种忐忑水安的再一次浮上他的心头。他举目四望,只见那座坟上的泥土甚新,周围一株杂草也无,显是不久前刚刚堆就,坟头竖着一座石碑,上面空无一字。碑前一张长案,案上供着三牲五果等祭品,祭品前摆着一只青铜香炉,香炉上点着三根粗大的香,三股青烟袅袅升起。
一行人来到了坟前,贾仁禄指着正中的一个蒲团,道:“跪下!”
邓艾心想:“我现在好歹是兵部尚书,上跪天下跪地,中间跪皇上及父母,岂可轻易给他人下跪?何况这碑上又没有字,不知葬着那位孤魂野鬼,凭什么要我下跪?”
文钦见他迟疑,大叫道:“跪下!”众亲随齐声大叫道:“跪下!”
邓艾经历了这许多事,也算是见多识广了,这点小阵势他自是看不在眼里,闻言反站得更直了。
文钦叫道:“敬酒不吃,吃罚酒。”走到他身后就要踢他的膝盖骨。
贾仁禄道:“且慢。你连老子的话也敢不听了?你能有今天,拜谁所赐?你难道忘了?”
邓艾道:“大丈夫从治……治命,不从乱……乱命。大人这道命令明显不……不合情理,下官有权不遵行。”
贾仁禄道:“老子既没有喝酒,又没有神精,怎会下乱命?徐氏,你说说老子的命令算不算乱命?”
徐氏摇了摇头道:“不算。”
邓艾道:“徐夫人,难道连你也叫我……我……我下跪?”
徐氏点了点头,邓艾道:“今天你们不说清……清楚这坟里葬着谁,我坚……坚决不跪”
贾仁禄道:“你不跪,老子跪。”说着在右边的蒲团上跪倒,文钦取过一杯酒,恭敬递上,贾仁禄将酒沥地,道:“魏国已亡,你们的努力没有白费,可以安息了。”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当他直起身子时,眼眶里已满是泪水。
邓艾听他这么说,似有所悟,问道:“这……这……这……”
只听身后有人说道:“仁禄,有这么一个所在,你怎么不早告诉朕?害得朕没早来祭拜。”正是刘备到了。
众人忙上前行礼,礼毕,刘备来到案前恭恭敬敬的上香沥酒,嘴里嘀嘀咕咕的念叨半晌,眼里流了一大堆眼泪,这才退在一旁。
贾仁禄对邓艾,道:“现在该你了,到底跪还是不跪,你自己看着办吧。”
邓艾无可奈何,心不甘情不愿的跪了下来,道:“你总要告诉我这么葬着谁吧?”
贾仁禄道:“这里葬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七千多个名字。”
邓艾大吃一惊,道:“名字?”
贾仁禄道:“嗯,皇上为出海求仙,要造大海船。这些人原是军中精锐,被老子选来造船,船成后他们自告奋勇试船,结果全部一去不回,连尸体都不知道在哪里。为免他们成了游魂野鬼,老子便将他们的名字写在一长条帛书上,放入棺木中,葬在这里。”
邓艾又是一惊,道:“这……这……这……”说着便要站起,他瞧了刘备一眼,终于忍住了,没有这么做。
刘备冷冷地道:“你心里一定认为,这些人为了取悦朕而死,当真死有余辜吧。”
邓艾点了点头,刘备道:“仁禄,是该把真相告诉他了。”
贾仁禄道:“好,那我从头说起。皇上有心灭魏,可魏国以重兵守住历城、下邳扼我之喉,使我不能进。皇上苦思良久,未有良法,找我问计,我想了三天,终于想到一个法子。敌人既然用重兵守住险要,想要克敌制胜就要另辟蹊径,从海道偷袭……”
邓艾一直以为跨海偷袭这个主意,是他最先想出来的,他还因此认为贾仁禄徒有其表,没想到贾仁禄竟先于自己想到了这个主意,更难得的是他竟然到这个时候才说出来,不禁大吃一惊,难以置信的看着他,道:“什么,你……你……你……”
刘备接口道:“对的,这个法子仁禄早就想到了。”
邓艾心中一凛,不敢再说。
只听贾仁禄接着道:“要想要海道偷袭就要有大海船,可造船动静甚大,难免被敌人查觉,预作准备,所以这个瞒天过海的计划能否实现,关键就在‘保密’二字。为了做到万无一失,皇上想到一个借口,那就是对外宣称造船是为了供皇上出海求仙,这样敌人自然就掉以轻心。可这样做是对皇上英名的极大污辱,我当时不主张这么做,毕竟船难造,这借口却很找。可皇上却认为只要能成,自己损失点名声又算什么,坚持要如此施为。你听听,为了万民福祉,甘愿被人骂成桀纣,这样皇上上哪找去?”
邓艾默不作声的听着,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贾仁禄道:“为了这么一个堂冕堂皇的借口,造船进行的十分顺利,敌人也丝毫没有怀疑。可汉人毕竟不擅于造海船,这新造海船若没有经过试验,那肯定是不能乘坐的。要试验就要有人牺牲,这些人明明知道试航会有什么后果,却都抢着去,没抢到了还觉得十分的惋惜,可见他们的品格有多么高尚。他们都是老子从军中千挑万选出来的,个个都是精锐,年纪也都不大,有的甚至还没有成家。他们都是大汉未来的栋梁,可为了这个艰巨的任务,他们却心甘情愿葬身鱼腹,这是多么令人痛心疾的事情。你说我在这里替他修一座坟,纪念他们的丰功伟绩,难道不应该么?”
邓艾默然半响,吐出了两个字:“应该。”
贾仁禄道:“没有他们用生命和鲜血换来的那张海船图样,你能顺顺利利攻进临淄么?老子让你给他们下跪,这样的要求难道过分了?”
邓艾向那无字石碑瞧了一眼,仿佛透过坟墓看到了帛书上的一个个名字,眼眶不由的湿润了,道:“不过分。大人,你……你……你为什么不早说。”
贾仁禄道:“老子现在有点后悔了,你小子根本不配给他们下跪!瞧你到了临淄之后都做了些啥?他们舍命助你成事,难道就是为了让你在临淄城里作威作福?你认为攻进临淄是你一个人的功劳,尾巴翘到天上去。要是没有他们,你能在临淄城里翘脚丫子?你把老子和翼德的功劳都给抹了,老子不来怪你,你把他们的功劳也给抹了,那就不行!你自己说说你那样做对得起他们,对得起那些在风暴中牺牲的将士们么?”
邓艾泪如雨下,道:“大人我知道错了,你别再说了。”
贾仁禄道:“知道错了,对我说没用,你对他们说!”
邓艾跪在墓前,低头忏悔。
过了良久良久,贾仁禄道:“老子曾说过他日你达了,若是翻脸不认得人,可别怪老子让你从哪来,回哪去。老子说到做到,文钦!”
文钦应道:“在!”
贾仁禄道:“宣读皇上圣旨。”
文钦取出圣旨,抑扬顿挫,大声念颂。邓艾见圣旨上将自己贬为云南郡青蛉县尉,不禁暗暗叹了口气,不过对着墓牌,他自惭形秽,一句辩解的话也说不出来。他呆了好一会,方颤颤巍巍的接过圣旨。
刘备向他瞧了一眼,道:“你自己好自为之吧。”扬长而去。
刘备走后,众人也随之离去,只剩下邓艾一个跪在墓前,良久良久也没有离去。
第607章衣锦还乡
跪在坟前,邓艾觉得的自己十分渺小,他这个自大狂会有这样的感觉,真可谓是破天荒的头一遭。一边是为了让他人成功,心甘情愿选择死亡;一边是为了让自己成功,心甘情愿接受死亡的考验。两种人虽然都是视死如归,不过高下之别,却判若云泥。虽然周围一个人也没有,不过邓艾觉得身边有无数双眼睛在看着自己,有无数根手指在指点着自己,有无数在嘴在那说着什么。自打他出娘胎那天起,他从来没有感到如此惭愧过。他仿佛有这样一种感觉,自己被人扒光了,置身于大庭广众之中,周围无数道目光向他望来,当真恨不得找条地缝钻将进去。
本来从正三品的兵部尚书直线降为正九品的县尉,他心里感到十分的委屈,可是当他想到这些连尸体都不知道在何方的壮士,不由得无地自容,满腹委屈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寻思这些人要是活到现在,功劳不敢说比自己大,但最起码也能弄个校尉、中郎将干干,而他们为了让自己及自己的战友能获得成功,心甘情愿葬身海底,这会就是封他们为兵部尚书,他们也活不转了,有什么用?他心甘情愿将功劳留给别人,将死亡留给自己,而自己如果还在津津计较正三品与正九品之间的官职差异,那还算是人么?
他一言不的跪在坟前,也不知过了多久,天上淅淅沥沥的下起小雨,雨点无情的打在他脸上、身上,他也恍若不觉。
又过了好一会,他心中喃喃地念道:“弟兄们,请你们愿谅我,我没想到事情是这个样子的,我也没有想到那张雪白的海船图样竟是你们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我要早想到这一点就不会以为攻下临淄是我一个人的功劳。人谁无过,有过能改,善莫大焉。我现在要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重新开始,不过我相信用不了几年我就会回来。那时若你们还看不到了个全新的我,我就在墓碑上一头撞死。到时我要用你们用生命绘就的海船图样造出成千上万艘战舰,让这些战舰带着你们的希望驶过长江,占领东吴的每一个角落,那样应该是对你们最好的报答。我会上表请求皇上别在这块墓碑题字,待我灭了东吴,亲自来此题字,并将这段故事刻在墓碑的后面,已警示后人别像我一样。”
案上的猪头等祭品虽然撤走,不过还留了一壶酒。他拿起酒壶,打开壶盖,仰脖灌了几口酒,跟着将壶中剩余的酒洒在地上,恭恭敬敬在坟前磕了几个响头,站起身来,向坟墓望了几眼,扬长而去,再不反顾。
乐陵郡和他新的工作岗位云南郡青蛉县相隔何止万里,肯定不是一天能到的。刘备也没有规定他何时必须到任,他有充分的时间赶路。经过这次事件,他终于认识自己的错误,也终于明白了做人要低调的道理,深自收敛,运气也似乎又回到了他身上,一路无话。这日,他到了襄城县,顺道回了一趟家。当他的脚再一次踏上那条即熟悉又陌生的小道,当真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他离开村子头尾还不到一年,却尝尽了人间的酸甜苦辣。他从一个籍籍无名的平头百姓一跃成为握为实权的兵部尚书,跟着在短短几天里又从兵部尚书直线变成一个亳不起眼的县中小吏,这一切都像是做了一场梦。他在这段时间虽然变化很大,不过这个小村子倒没什么变,既便他来到小村时已是深夜,他也一样能顺着那些曲里拐弯的小道来到自己家中。
他推开那扇形同虚设的院门,来到自己母亲住的小屋前轻轻的敲了几下门。
只听里间传来一阵熟悉的咳嗽声,正是邓母,说道:“谁啊?这么晚了还来叫门?”
邓艾悄声道:“是我。”
邓母激动的道:“是艾儿!你回来啦。”嗒嗒嗒的几声轻响过后,漆黑的屋子变亮了起来,跟着门吱呀一声开了,邓母站在门前,道:“快进来,快进来。你饿了吧?我给你做饭去。”
邓艾道:“娘,我不饿,你别……别忙活了,你赶快收拾收拾,我……我们这就走。”
邓母茫然的看着他,道:“走,去哪啊?”
邓艾道:“去长安。”
邓母道:“好端端的去长安做什么?”
邓艾道:“孩儿在青州的事您……您……您都听说了吧?”
邓母笑得合不拢嘴,道:“听说了,听说了。村里人听说攻下青州的汉人将军叫邓艾,都不相信那人就是你,硬说是一个和你同名同姓的人。只有我、陈先生及陈姑娘相信那人就是你。后来有一个临淄来的商人对我们形容了那汉将的样貌,村里人才没话说,跟着竖起大拇指,把你赞到天上去了。他们一个个都说早就觉得你不一般,一定能出人头地。这几天老有人来咱家串门,认亲戚,连一些平常从不来往的人也来了,把咱家的门坎都快给踩破了。”
邓艾冷笑,道:“这帮……帮……帮家伙就是这样,所以我才……才……才不敢白天来。娘,你别……别理他们。”
邓母道:“都是乡里乡亲的,怎好不理他们,再说他们平时也帮过我们不少忙。听说朝廷封了你大官,是不是真的?可惜你爹爹死得早,不然他知道了肯定要开心死的。对了,明天一早,我就去买些祭品来,你亲自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他,我想他一定很高兴的。”
邓艾这大官总共只当了几天就又给打回原形了,这话他可不敢说,他怕他母亲受不了刺激,这万一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他可就万死莫赎。他轻轻的叹了口气道:“祭祀的事先……先……先不忙,等咱到了长……长安,有的是时间。娘,今天孩儿就是来接你去长安享……享……享福的。”
邓母摇摇头,道:“不行,不行。长安那里我人生不地熟,又说不来那里的话,肯定住不惯的。我在这里住得挺好,哪里也不去啦!”
邓艾道:“娘,到了长安,你有丫环仆役服侍,什么事也不用做,有什么好不习惯的。”
邓母不住摇头,道:“什么事也不用做,还不把人给闷死?这样的日子我还真过不来,艾儿,你刚当上官,手头上定还不富裕,这钱咱可不能乱花。你要真孝顺我,就好好攒笔钱娶房媳妇。”
邓艾老脸一红,想到杨瑛心中又是一痛,道:“娘,说的好好的,你怎么又扯……扯……扯到这上面来。你放心,我替国家立……立了大功,皇上封给我一万五……五千户的食邑……”
邓母对国家大事一窍不通,问道:“啥叫食邑?”
邓艾道:“我就食任城一万五千户,就是说任城一万五千户人家都归我管,他们每年的赋税不用上交给国家,而是直接交给我。”刘备撤了他的官,却没有撤他的爵位,他仍是任城侯,食邑任城一万五千户,这估计是刘备对他所立丰功伟绩给出的报酬吧。他虽然有些过失,不过他的功劳还是当予以肯定的,若不是他在关键时刻作出正确决断,汉军也不可能在如此短的时间拿下临淄。拥有一万五千户封地的正九品县尉,放眼整个大汉朝也找不出第二个来,光凭这一点,他就足以感到自豪了。也亏得他有这一万五千户封地,不然他真就没脸回去见老娘了。
邓母受不了刺激,显些晕去,邓艾忙将她扶住,邓母呆了好一会,方道:“咱们村刚好一百户人家,你的封地岂不能顶一百五十个咱们村?”
邓艾微笑着点了点头,邓母道:“那该有多大啊?皇上一下子给你这么多封地,你可不能再像以前那样连句谢谢也不说。嗯,要好好干,好好报答人家。”
邓艾一本正经的点了点头,道:“我会的。”顿了顿道:“我回来时顺道拜……拜……拜访了贾司空,他对我说皇上已经在长安替……替我安排了一所大宅子,让我接您老去……去住。您瞧,接你去长安不仅仅是……是我的意思,还是皇上的意思。我的话你可以不………不听,皇上的话你可不能不听吧?”
乐陵离历城不远,又正好顺路。邓艾一来感激贾仁禄点醒他,二来日后也有用得着他的地方,自然屁颠屁颠的跑去道谢。贾仁禄见他浪子回头,痛改前非,心里也很高兴。激动之下,他不暇细想,竟将自己在长安的一处私宅给捐了出来,事后回想起来,心里别提有多后悔了,可房子已经送出去了,后悔可也来不及了。当然贾仁禄没有老老实实的对他讲,这是自己和女人鬼混用的别墅,只因最近几位夫人在家大搞整风运动,风头正紧,这别墅失去了利用价值,于是便做个顺水人情把来送给他。贾仁禄对邓艾说,皇上听说他有家里还有一个老娘,生活很是艰苦,心生恻隐,便拨了一间宅子给他,让他将老娘接去安顿。还说皇上对他实已是仁至义尽,他若再居功自傲,那可就不是和皇上过不去,而是和全天下老百姓过不去了,那可真要死无葬身之地了。邓艾被他忽攸的一愣一愣的,诸咒誓说一定痛改前非,再也不敢向过去那样得了便宜就卖乖了。从贾仁禄那出来后,邓艾又到了行宫,对刘备千恩万谢一番,这才离去。刘备虽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却也不说破。他贪贾仁禄之功为己功,好好的忽悠了邓艾一阵。邓艾不明就里,从行宫出来后,深感皇恩浩荡,前途一片光明。
邓母道:“既然是皇上的意思,那我就收拾收拾,随你去。”说着便开始整理起来,邓艾一面帮忙,一面和她有句没一句的聊着。过了一会,他随口问道:“陈先生和陈姑娘过得还好吧?他们帮了我很……很……很大的忙,我打算接他们去长安居住。”
邓母叹了口气,道:“他们过的很好,不过你还是别去了。”
邓艾道:“哦,这是为什么?”
邓母道:“陈姑娘嫁人了。”
邓艾大吃一惊,道:“什……什……什么!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邓母道:“就在村里人确认打下青州的将领就是你的后两天,也就是几天前的事。”
邓艾道:“怎……怎……怎么会这……这……这样!”
邓母道:“我悄悄的问过她,她哭着对我说这门亲事是他父亲定的,她作不了主。唉,我知道这不是她的心里话,其实这一切都是你的错。”
邓艾一脸无辜,道:“我?”
邓母道:“不是你还有谁。你去赶考时,在道上认识一个姑娘,打算和她成亲,是也不是?”
邓艾脸上一红,道:“这……这……这……”
邓母道:“你也别瞒我,你在长安道上的事,村里传的沸沸扬扬的。那几天他们还说你杀了人,气得我险些背过气去。陈姑娘本来就对你有意思,听说你有了相好的,这心里能好受么?终日闷闷不乐。正好村东头的张家老三到她家提亲,她想也没想就答应了。这张三是个老实木讷的小伙子,穷是穷了点,不过对她倒真是没得说,她过的也很好,你就别再去打扰人家了。唉,陈姑娘是多好一个人,我一直把她当儿媳妇看待,哪想到……哪想到……那你在道上结识的那姑娘呢,怎么没见她一起来?”
陈兰和杨瑛相比,不论是样貌还是身份,都相差十万八千里。邓艾这个鬼灵精,自然是丢了芝麻捡西瓜,哪知到头来芝麻丢了不说,连西瓜也滚跑了,当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好在东吴尚存,鲜卑未灭,他要做的事情还很多,不成家,倒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他心中百感交集,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坐在那里一言不,邓母道:“唉,真不知该说你什么才好,好在你年纪不大,又当了大官,要找个女孩子当媳妇,也不是什么难事。嗯,看来我是该去长安,帮你物色物色,这事可不能由着你的性子胡来。”
邓艾心想自己这个九品青蛉县尉有谁能看得上,又有谁愿陪他到那荒芜不堪,蛮人横行的地方吃苦。这事他不知该如何对母亲讲,唯有苦笑。
邓母穷惯了,正所谓无衣惜衣,无食惜食,收拾行装时,见什么都是宝贝,看什么都是奇珍,不片时便打了三四个大包。邓艾随便打开一个包袱一看,好家伙,破草席,烂茶壶,甚至还有吃剩下的面饼肉干,不禁眉头大皱,道:“娘,长安的宅子里什么都……都……都有,这些东西都用不着了,还是都扔……扔了吧。”
邓母道:“这些东西都还能用,扔了怪可惜了。再说你别看这些东西不起眼,关键时候,没有它们还真不成。”
邓艾不以为然,又劝了几句,可邓母死活不肯扔,扬言这些东西一个都不能少,否则她宁可不去长安。邓艾没辙了,只得依从。
过了好一会,总算收拾完了,邓母年纪老迈只扛了一个最轻的包袱,其余几大包行囊全部堆在邓艾身上,身上一下多了百八十斤,走起路来自然举步维艰,颠三倒四,大老爷么天生就是当搬运工的,他倒没有什么可抱怨的。
走着走着,他不知不觉想到了陈兰,有一种想去她家看一看的冲动。不过转念又想她没嫁给自己当真应该感到庆幸,自己命运坎坷,一波三折,她嫁给自己,还不知道要吃多少苦遭多少罪,且不说远的,就眼下这罪就够她受的。如今她找到了真心对她好的人,小日子过的挺美,自己何必在多此一去,闹得人家心里不痛快?胡思乱想间,他不知怎的又想到了杨瑛,回想起和她在一起的美好时光,嘴角洋溢着幸福的笑容,不过这笑容没过多久便消逝不见了,他随即想到了新安城外小树林那令他终生难忘的一幕,他越想越恨,气得牙齿格格直响,心里不住咒骂她见异思迁,水性杨花。
阴山南麓,拓跋力微所住的破旧毡帐前,杨瑛正和几个鲜卑妇女围在篝火旁缝衣,蓦地里只觉鼻间痕痒,啊欠啊欠,接连打了两个喷嚏。边上一名女子关切的道:“你怎么了?哪不舒服?”
杨瑛笑了笑,道:“没什么。”说着幽幽叹了口气,道:“力微他们去了两天,怎么还没回来?”
那女子道:“打猎是这样的,有时很快就能回来,有时出去三五天也回不来。”
杨瑛道:“我要跟他一起去,他偏不肯,真担心死我了。”
那女子道:“同去的几个人都是这一带有名的猎人,不会有事的。时候不早了,你也该休息了。”
杨瑛道:“不亲眼见到他回来,我怎么也睡不着。”
那女子打了个呵欠道:“那我们先去休息了。”
杨瑛点了点头,道:“嗯,你们先去休息吧。”
众女子互相道了个别,钻进各自的营帐睡觉去者。杨瑛仍坐在篝火前缝衣,大有不见拓跋力微誓不回还之势。过了良久良久,一阵倦意袭来,杨瑛再也忍不住了,侧身倒在地上,沉沉睡去。忽然间得得的马蹄声由远而近,一个年青小伙子,正是拓跋力微,策马到了近前,见此情此景,眉头一皱,飞身下马,解下皮衣小心翼翼的披在她身上。
杨瑛毕竟练过武,反应极,皮衣刚披在她身上,她就大吃一惊,睁眼醒来,却见眼帘中的那人正是自己朝思幕想的爱人,喜道:“力微,你回来了。”
拓跋力微柔声道:“嗯,你怎么睡在这里?”
杨瑛道:“营帐里太热,我睡不着,就跑到这里来睡了。你这次怎么去了这么久?”
拓跋力微当然知道她为什么会睡在这里,心里美滋滋的,这有人等感觉当真是妙不可言,说道:“我在深山里遇到一头熊,独自追寻,虽然最终将它杀死,不过却耽搁了不少时候,害得你担心了,真是不好意思。”从马上解下猎物,递给杨瑛杨瑛接过,道:“咱们又不缺钱花,没猎到就没猎到,至于这么玩命么?下次不许在这样了。”
拓跋力微心里一甜,拉着她的手,夫妻双双把家还。
杨瑛将猎物放好,道:“那马明明就是你叫人送给窦宾,你为什么不承认?只要你承认了,还用天天打猎么了?”
拓跋力微笑道:“我为什么没有立即承认,你很快就会知道了。”
杨瑛做山大王的时候,颇有远见,来到草原后,不知怎么,也变的头长见识短起来。为什么在江南甘甜多汁的桔子,移到江北就变的又苦又涩的枳呢?怕是因为水土不同吧,杨瑛在中原远见卓识,到了草原就变成鼠目寸光,怕也只能说是水土在做怪了。她还要再说,拓跋力微显然不愿在这个问题上和她争辩,道:“天色不早了,咱们也早点歇着吧。”
次日一早,没鹿回部迎来了一批尊贵的客人。原来刘备怕他对魏国用兵时,轲比能拖他后腿,特派邓芝出使没鹿回部,表面上是去向新城公主请安,实际上则是拉拢窦宾,令其背叛轲比能。
长安和五原相隔数千里,汉朝使臣在行进过程中又遇到了一些麻烦,耽搁了不少时光,待邓芝一行到了五原时,大魏早已灭亡,这趟出使当真是白忙活矣。
窦宾兵败回来后,苦思了半个月,总算明白轲比能为什么自己不出马,而是要他领着附近几个小部落去打河西鲜卑,就是想借着河西鲜卑的手来诛除自己。自己收留拓跋力微,他嘴上没说什么,心里肯定起疑心了,所以他想了这么一个借刀杀人的主意来,若非有人送马给自己,可真就叫他得逞了。想到这里窦宾心中大恨,汉朝使团前来倒正中他的下怀。
帐外传来一阵呜呜的号角声,一名部众兴兴冲进帐,道:“汉朝使节离此不足十里!”
窦宾大喜道:“备马,我要亲自去迎。”
亲随将那日神秘人物送给他的骏马牵来,这匹马救了窦宾的命,窦命爱若珍宝。回到部落后,这匹马就成了窦宾的坐骑,他不论出去做什么,都要骑着它。
这边邓芝一行走了里许,便遇窦宾,邓芝飞身下马,刚要行礼,突然大吃一惊,道:“大人,这马从何而来?”
窦宾直言不讳,将那日的事情简要说了,问道:“尊使为何有此一问?”
邓芝道:“此马产自大宛,可是有名的汗血宝马。当今天子素爱此马,时常骑乘。新城公主出嫁时,皇上将此马当作嫁妆送给了她。那日替皇上送马的正是在下,是以在下识得此马。”
窦宾一脸茫然,道:“新城公主?我们草原上没有汉人的公主啊?”
邓芝笑了笑道:“就是拓跋公子的夫人。”
窦宾恍然大悟,道:“哦,原来是他!”
说完这些后,两人寒喧了几句,窦宾将邓芝让到大帐,道:“尊使远来有何见教?”
邓芝目视左右,窦宾挥手令左右退下,邓芝轻击两掌,四名亲随押着一位又高又胖的鲜卑汉子进帐。邓芝道:“大人可识得此人?”
窦宾点点头,道:“他是轲比能亲信,不知尊使因何将他带到我帐下?”
邓芝对那亲信道:“你把那天和我说的事情,再和大人说一遍吧。”
那人对窦宾道:“大人可否给小人一碗酒?”
窦宾给了他一袋酒,那人仰脖猛喝了几口,胆气登壮,道:“大人可知为什么河西蒲头部对大人的行踪了如指掌,预先设下埋伏等着大人上钩?”
窦宾大吃一惊,道:“你是说这一切都是轲比能干的?”
那汉子道:“正是,轲比能命我收买大人收下的亲信,得到了详细进兵路线,跟着我再将这些情报原原本本的告诉蒲头。蒲头知道了你们的行踪,哪还会跟你们客气?”
窦宾气得跳了起来,双手在空中来回挥舞,大叫:“轲比能,我跟你永世没完!”
邓芝道:“这人做了这些见不得人的事情之后,本指望得到重赏,哪知轲比能害怕大人知道此事,竟要杀人灭口。亏得他机灵,事先查觉不妥,逃了出来。轲比能大怒,派精干杀手追杀。他一路逃亡,终于还是在一片荒漠中被杀手追上,他竭尽全力才将杀手全部杀死,不过身受重伤,躺在沙漠里不能动弹。碰巧我到那里将他救起,我略通医术,治好他的伤。他十分感激,便将这事原原本本对我说了。”
窦宾余怒未息,咆哮了良久,这才停了下来,举起案上的酒碗一饮而尽,随手将酒碗掷在地上。
邓芝道:“我的来意大人现在应该知道了吧?”
窦宾沉吟半晌,道:“我与轲比能不共戴天,肯定不会再服从他了。不过如今我还不是他的对手,不可造次行事。”
邓芝道:“我没要大人现在就和轲比能作对,大人不妨和他虚与委蛇。他日大汉对轲比能用兵,希望大人从旁相助。”
窦宾咬牙切齿的道:“你就是不说我也会这么做的。”
邓芝走后,窦宾在帐中走了两圈,骑着那匹汗血宝马来到拓跋力微的毡帐。其时拓跋力微恰好没有出猎,正是帐中饮酒,杨瑛在一旁服侍。窦宾悄没声息的欺到帐前,猛地一掀帐帘,道:“你瞒得我好苦!”
第608章北居长川
拓跋力微明知故问:“大人何出此言?”
窦宾道:“你还装着不知道。我来问你,帐外那匹马是不是你的?”
拓跋力微向外一张,讶道:“那不是大人新得的神驹么,和我有什么关系?”
窦宾道:“你认得邓芝么?”
拓跋力微心中一凛,点点头。窦宾笑,道:“谅你也不敢说不认得,不让我定叫他和你当面对质。他识得此马,把此马的来历给我说了。那日我问你的时候,你为什么不说?”
杨瑛也很知道拓跋力微为什么不立即承认,侧耳倾听。
拓跋力微道:“我真的不知道这事。这马大汉天子送给拙荆的,那日拙荆和我一起投靠您的时候,就是骑得这匹马,您应该是见过的啊?”
窦宾笑道:“那日天色昏暗,我又匆匆一瞥,怎会有印象?你别顾左右而言他。快说那日我问你有没有差人送马给我的时候,你为什么说没有。”
拓跋力微道:“我真的没有。”
杨瑛见他当面扯谎,嘴撅的老高。
窦宾笑道:“都到这个时候,你还在嘴硬。”
拓跋力微道:“不是我嘴硬,我真的没有差人送马给您。”
窦宾哭笑不得,道:“那这马好端端的怎么会到我这里?”
拓跋力微道:“这事本来难以启齿,我是不想说的,可您一再逼问,我也不得不说了。是这么回事,我和拙荆到了这里后不久,这马便被人偷走了,我怎么找也找不着。你也知道我在草原上还算有点名声,我的马居然会被人偷走,这丑出的可不是一点点大,因此这事我谁也没告诉。”问杨瑛道:“这马丢了的时候,你还哭了好几天,是不是啊?”
杨瑛没想到他竟然要自己圆谎,气得后槽牙直疼,不过气归气,这谎倒不能不圆,点点头,道:“可不,马儿丢得时候,我一连几天吃不下饭。亏得这是在草原,要是在中原,丢了御赐之物,可是要杀头的!”这话言下之意十分明显,就是在提醒拓跋力微这饭可以乱吃,这话是千万不能乱说的。
窦宾道:“这么说送马之人就是那偷马贼罗?”
拓跋力微道:“应该是吧,不过也有可能是马的新主人。具体是谁,恕我愚鲁,实在不知。”
窦宾问杨瑛道:“你以为呢?”
杨瑛不会撒谎,涨了个大红脸。
窦宾瞧了瞧拓跋力微,又瞧了瞧杨瑛,笑道:“尊夫人可比你诚实多了,真不知道你们谁才是鲜卑人。”
杨瑛再也忍不住了,道:“对的,鲜卑人一向光明磊落,极少扯谎,这马明明就是你差人送的,你为什么不说?”
窦宾哈哈大笑道:“这下你还有何话可说?”
拓跋力微叹了口气,道:“这不过举手之劳,何必到处宣扬?我想不管是谁见到那样情景,都不会袖手旁观的。”
窦宾连连点头,道:“施恩不望报,现在这样的人在咱们鲜卑人中可不多见了。”
拓跋力微道:“大人太抬举我了。”
窦宾道:“我的命对你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小事一桩,对我来说可是天大的事了。那日要是没有这匹千里神驹轻而易举的将所有追兵甩掉,我可能再也见不到天上的太阳了。当然除了要感谢这匹马之外,还要感谢你,要是没有你率众断后,我的人马是起码要多损失两成。要是换做是你,别人施给你这么大的恩惠,你会不会设法报答?”
拓跋力微道:“那是自然,可……”
窦宾打断他道:“没什么可不可的。我决定分给你一半部落,拓跋部在你手上得以重建,你爹爹知道了也一定很高兴的。”
拓跋力微道:“大人,那日之事,全仗你洪福齐天,我只不过送了一匹马,实在算不得什么功劳,请大人收回成命。”
窦宾哈哈大笑,道:“我把一半部落分给了你,你要还嫌不够的话,那我只有把整个部落都交给你,做你的部属啦。”
拓跋力微吃一惊,道:“大人可是喝醉了?怎么说起来如此颠三倒四?”
窦宾道:“我没有喝醉,我只是高兴过头了。”
拓跋力微道:“大人的部落乃是祖上百战所得,岂能轻易与人,还请大人收回成命?”
窦宾皱起眉头,道:“你当真不肯要我一半的部落?”
拓跋力微道:“说实话,我做梦都想有自己的部落。汉人有句话叫:‘无功不受禄。’我明明没做什么,这样的报酬我实在无法接受,我想爹爹也一定不会同意我接受您的恩惠的。”
窦宾不死心,又劝了几句,拓跋力微始终不肯接受窦宾一半部落。杨瑛频使眼色,让他答应,他也只当没看见。最后他被逼急了,说道:“大人若是一意孤行,可别怪我不辞而别。”
窦宾哈哈大笑道:“好,好,好。给你部落你不要,倒也罢了。这样宝贝你不可能也不要吧?”
拓跋力微问道:“什么宝贝?”
窦宾笑道:“我的宝贝女儿窦兰。”
杨瑛两道怨毒的眼光注视着他,恨不得拿把刀把他捅死。
拓跋力微道:“这个,我已经有妻子了,恕我也难以从命。”
窦宾道:“男子汉三妻四妾可是很平常的事,没什么大不了。这事对你来说可有莫大好处,你可要考虑清楚了。”
拓跋力微不假思索地道:“没什么好考虑的,恕我不能接受。”
窦宾道:“你娶了我女儿,就是我的女婿。将来我死了,你还将得到整个部落,这么大的利益摆在你面前,你居然一点都不动心?”
拓跋力微道:“我不是圣人,不可能完全不动心。我要是没有妻子,就算大人不说,我也会主动提出来的。可是现在,我不对照顾她的感受,也请大人站在我的立场上考虑考虑,收回成命。”
窦宾向杨瑛瞧了一眼,道:“她们中原人也不只一个妻子,这事对她来说也是再平常不过,她又怎会反对?再说如果她为了你好,她就不该反对这事。你说是不是啊?”
杨瑛脑子里一片空白,念叨了一句:“我不知道。”掩面奔出。
拓跋力微急道:“事关重大,请大人容我考虑考虑。”说着站起身来,便要追将出去。
窦宾道:“这有什么好考虑的,我现在就要你答复。”
拓跋力微道:“恕我不能接受。”不再理他,飞身上马,追了上去。
窦宾望着他的背影,捋须微笑。
杨瑛出来时凭的两条腿一二一,拓跋力微骑着骏马,没费多少力气就追上她了。
杨瑛回头向他望了一眼,哇地一声,扑到他的怀里,道:“为什么总叫我遇到这样的事情?为什么总叫我作出这样的决定?我只是一个小女子,只想和自己喜欢的人开开心心生活一起,这样的要求难道很过分吗?为什么老天总要把我和政治扯在一起,为什么,为什么!”
拓跋力微柔声安慰:“别难过了,我已经拒绝了。成亲那晚,我对你说过什么你难道忘了?我永远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杨瑛含情默默的望了他一眼,道:“这真的?还是你只是在哄我开心?”
拓跋力微道:“当然是真的,若我有半句虚言,就让我……”他正想罚个重誓,嘴巴上突觉一阵温暖,杨瑛的手掌已按在他嘴上,只听她说道:“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值得罚什么誓?”顿了顿,幽幽地叹了口气,道:“这样一来,你可把窦宾给得罪惨了,他是不会轻易放过你的,这可如何是好?”
拓跋力微道:“只要你不受委屈,别说只是得罪窦宾,就算得罪全天下的人,我也不在乎!”
杨瑛意乱情迷,嘴里轻轻的念着爱郎的名字,脖子仰得老高,等着他来吻自己。这现成的豆腐要是不吃,可真就是傻瓜了。拓跋力微伸嘴过去,便要吻她的樱唇。突然间不远处传外一阵轻微的咳嗽声,两人像是触电一般,全身一震,迅分了开来。
窦宾走了上来,正要说话,杨瑛抢先道:“大人,我刚才有些失态,还请您原谅。毕竟哪个女子遇到这样的事情,都会想不通的。现在我想通了,而且我也劝过力微了,力微同意娶你的女儿。”
拓跋力微大吃一惊,道:“不,不,我没有答应。”
杨瑛笑了笑,道:“大人,你别听他的。他刚才明明答应了,只是这种事难以启齿,他当着你的面不敢承认罢了。”对拓跋力微说道:“这有什么大不了的,还不好意思说?”
拓跋力微完全被杨瑛的善变搞懵了,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窦宾哈哈大笑,道:“识时务者为俊杰,这事就这么定了。过几天选个吉日,咱就把婚事办了。对了你那匹马我很喜欢,不如就当作骋礼送给我了吧,哈哈!”骑着那匹汗血宝马扬长而去。
拓跋力微对杨瑛说道:“傻瓜,你怎么能这么说?”
杨瑛道:“你为了我甘愿受委屈,难道我就不能么?”
拓跋力微叹道:“可苦了你了。前几天我收到消息,邓艾沉冤得雪不说,还做了汉将,领兵攻下临淄,灭了魏国。他为大汉立了这么大的功,今后肯定是平步青云,扶摇直上。当初你要是跟了他,这会可有享不尽的福了。”
杨瑛瞧着他,笑靥如花,道:“这路是我自己选的,再苦再累,我也乐意。”
拓跋力微道:“你听了这消息,难道不后悔么?”
杨瑛道:“不后悔,永远也不后悔。”
拓跋力微血气上涌,伸过嘴去,杨瑛婉转相就,两人啃在了一起。
窦兰的刁蛮任性在五原一带可是出了名的,那个时代还不时兴野蛮女友,所以草原上的小伙子谈之色变,遇到她都像遇到母老虎一样,敬而远之,以免哪句话不对付,脸上身上莫明其妙的多出几个包来。附近几个部落的大人都不希望自己的儿子短命横死,都不敢上门提亲。鲜卑婚配习俗和南中蛮人的有些相似,他们往往在春季在河边举行大会,饮酒作乐,席间男女只要对上了眼,就可以找个地方宽衣解带办正事,父母也不禁止。在中原谈之色变的自由恋爱在他们那倒不是什么新鲜事物,窦兰身分特殊,人长得又十分漂亮,原本是小伙子追求的对象,可是接连十数位追求者被打得面目全非,站也站不起来之后,追求者就越来越少,终于一个也没有了。窦宾看在眼里,急在心上,现在他终于把这件浑身带刺,没人敢要的宝贝脱手了,心里像是去了块大石,笑得个嘴歪歪。
为免拓跋力微变卦,窦宾下令一切从简,婚礼很快就举行了。拓跋力微依照当地风俗,到妻家为奴,杨瑛则仍居住在阴山南麓那个仅有数百牧民的小部落里,终日倚门而望,以泪洗面。
这日窦宾将拓跋力微叫到帐中,笑道:“最近这几天过得还好吧?我那宝贝女儿没把你怎么样吧?”
拓跋力微道:“没有,没有。她对我很好。”心中却道:“一个杨瑛就够我受的,再多了这么一头母老虎,我往后的日子该怎么过啊!”
窦宾笑道:“你这人什么都好,就是不爱说实话。我那女儿什么脾气,我还不清楚?说句心里话,你能娶她,我心里别提有多感激你了,哈哈!”
拓跋力微低垂着头,默然无语,心里打着解下裤带上吊的念头。
窦宾道:“我也知道这婚事你很不乐意,全是杨瑛极力赞成,这样大度的女子现在也不多见了。你们两位的人品本事,都是我生平仅见。这样对待你们,我心里实在过意不去。这样,我答应帮你做一件事,不论你提出什么要求,我都想方设法替你办到,哪怕要我死也成。现在你有什么要求,痛痛快快说出来吧。”
拓跋力微道:“大人对我恩重如山,我已经心满意足,哪还有什么要求。”
窦宾绷起脸,道:“你再这样谦虚,就是不把我当朋友,我可真的生气了。”
拓跋力微道:“既然如此,我心里有一个小小的要求,希望大人成全。”
窦宾道:“是什么?”
拓跋力微道:“请你将长川那片草场给我,让我重建拓跋部。”
窦宾叫道:“什么,长川!那是一块弃地,荒芜不堪,没人想要,你怎么会想去那住?”
拓跋力微道:“大人不是说无论我提出什么要求,你都替我办到了么?”
窦宾笑道:“不是我不答应你。我只是提醒你一下,那可是一片根本没人想要的弃地。你现在要后悔还来得及,等我答应了,你要后悔可就晚了。”
拓跋力微坚定地道:“我不后悔,我就要长川。”
窦宾道:“好,给你!”顿了顿,道:“祖上的规矩意思一下也就可以了,你没必要在我这住上一两年再回去。明天你便领着兰儿回自己家收拾收拾,起程前往长川。你也知道咱这里的规矩,男方的居处财物都是由女方来预备,你就不用操心了。”
拓跋力微千恩万谢,告辞离去。
窦宾捋须笑道:“我果然没看错人,不出二十年他就是这片大草原的霸主。”
拓跋力微回到居处,红光满面,对窦兰道:“收拾收拾,明天随我回部落。”
窦兰道:“哦,照规矩你不是还要再住上一年才能回去的么?”
拓跋力微笑道:“大人将长川那片草场交给我打理,我希望早些过去,便求大人改改规矩,大人同意了。”
窦兰正在收拾衣服,闻言跳了起来,道:“什么,长川!那是一片没人想要的草场,爹爹怎么把那片土地给你,定是几位哥哥妒忌你的本事,从中作梗。气死我了,我去找爹爹评理去。”迈步便要奔出。
拓跋力微伸出拦住,道:“不关他们的事,这地是我自己想要的。”
窦兰上下打量他一番,像在看一个怪物,说道:“你傻了?还是哪里不舒服?”
拓跋力微道:“我没事。”
窦兰道:“咱家有很多肥美草场,你怎么偏偏选中了长川?”
拓跋力微道:“我想杨瑛也一定会问的,等回到部落,我再做解释吧。”
次日一早,拓跋力微和窦兰回到了部落,杨瑛大喜出迎。窦兰虽然刁蛮任性,不过也不想天天和杨瑛打架,让拓跋力微难做。两女见面时她倒也没耍小姐婢气,杨瑛和她不打不相识,对她也十分客气。拓跋力微见两女见面时彬彬有礼,没有拔拳打人,心里一块大石头总算是放下了。
回到毡帐,拓跋力微将事情简单的对杨瑛说了,杨瑛蹙眉道:“我听人说长川是有一大半是沙漠,草场是有,不过面积不大,还被分成好几块。正因如此,那里一向无人问津,不知相公为什么会选择那里作为自己的立足之地。”
窦兰道:“就是说,你现在住的地方都比那要好百倍,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你现在反悔还来得及,我明天就回部落和爹爹说说,给你换块水草丰美的草场。”
拓跋力微道:“你们知道孙叔敖吧?”
窦兰摇摇头道:“不知道。”
杨瑛道:“我知道,他是春秋时楚国贤相,曾辅佐楚庄王开创一代霸业。可这事和他有什么关系?”
窦兰道:“不会你晚上梦到他,是他要你要长川吧?”
拓跋力微摇了摇头,道:“那倒不是。我看过有关他的一则小故事,大受启,这才向大人要了长川。”
两女心下好奇,齐道:“哦,是什么故事?”
拓跋力微道:“孙叔敖十分贤明,可他的儿子却是碌碌庸才。他临终时将自己的儿子孙安叫到跟前,对他说自己死后,楚王如果要封他官职,万不可受,他不是当官的料,不能滥厕冠裳,以免家国蒙羞。如果楚王要给他封地,也不能要,要是实在推辞不掉,就要寝邱这个地方。说完这些话后一代贤相孙叔敖就以世长辞,孙安果真照他父亲的临终遗言办理。楚王要封他官职,他说什么也不接受;要给他封地,他也是再三推辞,最后实在没办法了,才要了寝邱作为自己的封地。这个地方土地贫瘠,没人想要,也就没人争夺,一直为孙氏所守,直到楚国灭亡。你们想想倘若孙安一时贪念作崇,向楚王要了膏腴之地,还能是这个结果么?膏腴之地人人想要,争夺也就十分激烈,我们现在的实力很弱小,可是经不起折腾的。长川土地贫瘠,没人想要,也就没人去争,我们在那不论干什么都没人会去理。我们乘此良机,卧薪尝胆,励经图治,我想不出十年,我们就有和其他几个大部落一拼的实力了,到那时,我们想要肥美的草场,又有何难?你们说我的决定当真不可取么?”
两女互视一眼,齐声叫道:“我们这就收拾,明天一早就去长川。”
拓跋力微望着帐外绵延不绝的草原,心道:“苍鹰终于到了展翅高飞的时候了。我想不出十年,我还会再回来了,到时我将不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我的身后一定跟着成千上万的部民及牛羊!”
其他族人和拓跋力微相处久了,都佩服他的远见,听说他要去长川,自愿相随。拓跋力微再三劝他们别跟着自己活着罪,可他们都觉得跟着拓跋力微吃糠喝稀,比在这吃涮羊肉还来的得劲,死活要去。拓跋力微拗他们不过,只得依从。三日后数百部众收拾停当,齐奔长川。长川本就是一块没人想要的不毛之地,啥生活设施也没有,众人直忙了近半个月,才将各种各样的设施草草搭建,几块不大的草场上也耸立起一座座营帐。从那天起,消逝了数个月之久的拓跋部,总算是重新挂牌营业了,不过这一次它能生存多久,那就不得而知了。
拓跋部在长川重建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大草原。拓跋诘汾的铁杆粉丝闻讯,从四面八方赶来投奔,拓跋部日益壮大,虽然和其他大部落相比还显得微不足道,不过万事开头难,刚开始就有这样的成绩,已经不敢嫌矣。拓跋力微见自己的队伍如滚雪球般的越滚越大,打从心眼里笑了出来。
正如拓跋力微所料,附近几个大的部落领包括轲比能和他的仇人蒲头听说他选了这么一个风水宝地,都是哈哈大笑。这样的地方,打死他们也不会要,自然提不起劲去争。他们都寻思为了争这块地而死人,那当真是大大划不来矣。何况那里大半是沙漠,气候恶劣,拓跋力微在那估计呆不上三个月,就会活活饿死,何必自己动手?有了这个想法,各大部落都没有去找他的麻烦,拓跋部这个现阶段还小得可怜的部落因此得以在各大部族的夹缝中生存下来。拓跋力微凭着自己的远见,在这场赌局中漂亮押对了宝,为自己未来展赢得了一块十分理想的立锥之地。长川这个亳不起眼所在因此成了北魏帝国的祥地,也因此被载入史册,为世人所共知。
第609章徕民政策
花钱容易赚钱难,创业总是艰辛困苦连在一起的。既然罗马不是一天就能建成的,拓跋部要想重新屹立于鲜卑强部之林,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虽然追随他的部众都是以吃苦耐劳出名的,可是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下,仍不免怨声载道。拓跋部初建时,慕名而来的部众约有近万人,牛羊马匹更是不计其数,可不到半个月,牛羊受不了恶劣的环境死了不少,牧民们心痛如绞,骂骂冽冽,如鸟兽散。虽然每天来投奔的人仍是络驿不绝,可忍受不了艰苦环境开小差的也是比比皆是,相比之下走得人比来的人要多得多。本来锦上添花人人都乐意做,可是雪中送炭就没几个愿意做了,这也是人之常情,倒也怪他们不得。
拓跋力微见好不容易壮大起来的队伍一天天在减少,一颗心仿佛像在滴血一般。可他想破了头也想不出法子来,只好听之任之,终日长吁短叹。两位夫人见他不到半个月整个人瘦了一圈,自是心痛万分。可她们头很长,这见识却很短。两女私下里曾多次聚,唧唧歪歪的商议了半天,狗屁的主意就想了不少,可真正管用的却没有一个,而这种讨论每次都是以相互斗殴而告结束。这段时间来她们的脑子并没有因为天天商量而变得聪明起来,不过这拳脚功夫倒是见长。有道是不打不相识,两人的功夫本就半斤对八两,接连几次切磋下来,两人的感情反倒越来越好,这也是始料未及的事情。
这日邓芝结束了对没鹿回部及周边十数个小部落的访问,辞别窦宾,北行至长川,拜访拓跋力微。拓跋力微听闻邓芝将至,预使人扫除道路,亲率部众赶到三十里外郊迎,将其让到大帐,摒退左右,长跪请教:“拓跋部僻居长川,百废待兴,不知先生何以教我?”
邓芝拜倒还礼,道:“大人太客气了,在下不过是末学后进,有何本事指教大人?大人效法越王勾践,舍弃安逸的环境,毅然决然的率众迁徙至长川。这分远见,这分勇气,不得不让人佩服的五体投地。不过我来时也看到了,大人的处境不容乐观。我见大人心事重重,想是和归附的部众受不了艰苦的环境纷纷逃离有关吧?”
拓跋力微缓缓地点了点头,道:“先生说的一点也没错,为这事我这几天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好。昨天来了三十人,可却走了六十五人,再这样下去,不出一个月,拓跋部将走得一个不剩,我这个孤家寡人在这里生活下去都困难,遑论兴复拓跋部?我和先生同往长安,素知先生足智多谋,希望先生看在你我相识一场的份上,不吝赐教。”
邓芝道:“人人说长川有一大半土地是沙漠,根本不宜生存。可据我观察,情况并没有他们想像的那么糟,只不过是荒地多了一些罢了,想是前人过度放牧所致,只要再补上青草,情况又会好起来的。不过就长川这片草场而言,刚开始来的人不宜过多,维持在两三千人也就差不多了。等过上十来年左右的时间,左近这些荒地都变成了绿油油的草原,那时大人想恢复拓跋部旧观,可就不是一件可望而不可及的事情了。”
拓跋力微道:“先生说的太好了,听该让那些鼠目寸光的家伙都听听。说实话,先生所说的我也想到了,可是十来年的时间实在是太长了。一想到杀死父亲的大仇人正在草原上逍遥快活,我这心就仿佛在滴血一般。先生素富奇计,不知可有何成良策?”
邓芝皱起眉头,沉吟片刻,摇摇头,道:“欲则不达,这个道理想必大人也知道。我们汉人有话叫:‘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当年越王勾践为报会稽之耻,卧薪尝胆,隐忍了二十年方才成事。燕昭王为报齐国灭燕之仇,也是忍辱负重隐忍了二十八年,方才有成。以拓跋部目前的实力想像复仇,无异于以卵击石。大人要想稳操胜券,差不多也要二十余年左右的时间,好在大人年方壮盛,来日方才,切不可一时之恨,而操之过急。”
拓跋力微那两道深邃的目光向帐外望了良久,长长的叹了口气,道:“看来也只能如……”
突然间邓芝脑子里灵光一闪,笑道:“妙极,妙极,妙之极矣!”
拓跋力微心下大喜,道:“先生定是有法子了,快说快说。”
邓芝道:“大人熟知汉人历史,应该知道秦国吧?”
拓跋力微点了点头道:“春秋战国时秦国僻处西戎,从不和中原交通,中原人都当它是域外蛮夷,可就是这个亳不起眼域外蛮夷,凭自身的地理优势,逐渐蚕食六国,一统天下。”
邓芝道:“秦国在秦穆公之后就一直默默无闻,还一度成为楚国的属国。可就在秦孝公之后不到两百年的时间里突然间变得十分强大,傲视诸侯,大人知道这是为什么么?”
拓跋力微道:“你是说这全是商鞅变法的功劳。”
邓芝道:“嗯,商鞅之法虽然失于刻薄,不过在有些方面还是有可取之处的,不然秦国也不可能在短短十年间内就挤身于强国之林。这按当时秦国的国力是完全不可能办到的。《史记》货殖列传中有一句话很能说明问题,那句话是这么说的:‘故关中之地,於天下三分之一,而人众不过什三;然量其富,什居其六。’意思是说关中的土地仅占天下三分之一,人口约占天下十分之三,而以这么少的土地,这么少的人口,创造出来的财富却占了天下十分之六。商鞅之法给秦国带来的是一个怎样翻天覆地的变化,由此可想而知了。”
拓跋力微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可秦国以农耕为主,我拓跋部却以游牧为主,可谓风马牛不相及,这商鞅之法如何能运用到我们这里来?”
邓芝笑道:“全部照搬肯定是不行的。不过有一条略加改动,倒还可用。”
拓跋力微道:“哦,哪一条。”
邓芝道:“徕民。”
拓跋力微道:“徕民?”
邓芝道:“商鞅变法前秦国土旷民稀,荒地甚多,却没有人耕种,这不是拓跋部现在的情景很相似么。商鞅的远见在战国乃至今日都是无人可及的。他现秦国地多人少而邻近的三晋却地少人多,于是他就想出了一个绝妙的主意,那就是创造十分有利的条件,鼓励三晋农民来秦国开垦荒地。经过商的人都知道什么叫无利不起早,商鞅当然知道空口白牙就让人跋涉千里来到不毛之地上开荒那是根本没可能的事情,于是他定了一系列的优惠政策,让其他地方的老百姓一见了就怦然心动,在如此大的利益驱使下,商鞅都不用苦口婆心的对那些老百姓说什么事成之后会怎样怎样,他们就好似飞蛾扑火一般,源源不绝的涌来。秦国荒地在短时期内得到了大量开垦,成了令人羡慕的良田,秦国也从徕民政策中攫取了巨大的财富,关中一地之所以能创造全国十分之六的财富,徕民政策在其间实有大功。”
拓跋力微兴奋搓着双手道:“那徕民政策的具体措施是什么,您能和我说说么?”
邓芝道:“《商君书》我好久没看了,里面的文字大多都记不得了,不过大概意思还没有忘。秦国为了吸引三晋百姓入秦垦荒,曾制定了给来垦荒的三晋百姓免费提供房屋土地,十年内免交一切赋税、三世不负担任何徭役等等优惠政策,这在当时列国之中可是绝无仅有的,列国百姓听闻如此政策,自然趋之若鹜,秦国也得以富强。”
拓跋力微奋大叫:“太棒了,太棒了,商君真神人也!”在中原被全盘否定,人也被五牛分尸而死的商鞅要是泉下有知,听到了一个异邦人士对他大加赞赏,不知是该哭还中该笑了。
邓芝道:“秦人农耕,贵部游牧,不过在徕民上倒没有太大的差别。如今贵部人少地多,局面恶劣,还实行过去那一套方法,族民们肯定是提不起劲干活的。要想让他们玩了命的狠干,诱以重利有时也是必要的手段。不过商鞅为人尖酸刻薄,他行的法只有威而没有德,秦人由此只重法治,推崇法家,最终导致二世亡国。大人切不可操之过急,而将商鞅那套照搬照套,那样短期内可能卓见成效,可是长远来说却是利大于弊的。古语有云:‘德为本,威济之,德而不威,其国外削;威而不德,其民内溃。’这句说的再明白没有了,威德相辅相承,二者缺一不可,治国以德为本,以威为辅。如果只有德没有威,那国家就会遭人欺负,受人蹂躏。如果只有威没有德,那老百姓就会揭竿而起,反抗暴政。大人熟读史籍,不仿将各国之兴衰相互映证,就知道这话说的有没有道理了。”
拓跋力微恭恭敬敬的拜倒行礼,道:“先生之来,实出天赐。如起死人而肉白骨,在下敢不奉教!”直起身子,轻击两掌,两名侍女走进大帐,道:“大人有什么吩咐?”
拓跋力微道:“取黄金百镒,宝刀一柄,良马二匹送给先生。”
侍女应道:“是。”
不多时几名侍女捧着几只大托盘进帐,恭敬呈上。邓芝固辞不受,入内见了杨瑛,道上刘备问候之意,并呈上刘备为她精心准备的礼物,飘然而去。
拓跋力微虽然生于草原,长于草原,却也饱读诗书,肚子里的还算有几两墨水,他只不过是一时糊涂,这才无计可施。一经邓芝点拨,当真如拨云雾而睹青天。当下他在营帐里手舞足蹈,了好一会疯,这才冷静下来,起草了一份徕民榜文,令人张贴在大草原上的每一个角落。
有道是筑巢才能养凤,没有黄金屋,颜如玉那是肯定不会来的矣。就算是牛,想要从它身上榨取奶水,最起码也得喂它吃草,同样道理,不用花钱就想白使唤人,这样的好事估计连天方夜谭的故事里也不会有。拓跋力微自己想要卧心尝胆,励经图治,当然没人管得了他。可他一时脑袋烧糊涂了,竟以为其他族民念着拓跋部对他们的好,定会心甘情愿和自己一起茹毛饮血,一起吃草根啃树皮,那可就打错如意算盘了。虽然他的口才很好,说出来的话很能振奋人心,可是士气终究不能当饭吃,坚持个一两天还可以,日子久了,族民们老见不到好处,自然不会跟在他屁屁后面混。
邓芝一席话,算是彻底将他这个梦中人给点醒了。他寻思现今鲜卑诸部林立,和当时战国群雄割据也相差无几。而长川虽看上去荒芜不堪,不适合游牧,但和秦国的关中一样,易守难攻,要不然当初自己也不会一眼就相中这里。只是拓跋部覆亡后重建,正如同一个新生的婴孩一般脆弱,这样一个什么条件都还不完善的新生势力,是没有多少人愿意和它一起共甘苦共患难的。这一点和秦孝公时的秦国形势倒十分相似。
秦孝公之前,秦国内乱不断,外侮迭至,真可谓是微弱到了极点,要是不春秋五霸之一的秦穆公为他的后代子孙打下了坚实的基础,秦国估计都还算上战国七雄里的一分子,而且秦国一向闭关琐国,从不和诸侯来往,诸侯也都视其为蛮夷,除了从他手里抢地盘之外,几乎不和他打交道。到秦孝公初即立时,这种恶劣的局面仍没有多少改观。秦孝公也是不世出的英雄人物,耻于屈居诸侯之末,于是下令求贤。规定不论宾客群臣,凡有能出奇计强秦者,授以尊官,封以大邑。在如此重利的诱惑下,在魏国郁郁不得志的卫鞅跑到了秦国,求见秦孝公,献上强秦之策。他就是后来让全天下人震惊的商鞅,他的到来无疑以衰弱已极的秦国注射了一针强心剂。
秦孝公和他谈了几天,龙心大悦,当即封他为左庶长,赐第一区,黄金百镒,并晓谕群臣,今后国政,悉听左庶长施行,有违抗者,与逆旨同。商鞅原来就是一个天下奇人,握有如此巨大的权柄,自然要放手大干一番,于是他将自己的才干挥的淋漓尽致,十年之后秦国道不拾遗,国无盗贼,仓廪充足,勇于公战,而不敢私斗。秦国富强,天下莫比。秦国之所以能在短期内如此富强,“废井田、开阡陌”及“徕民令”在其中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拓跋力微熟读史籍,这一切他当然是倒背如流,心想商鞅能以重利徕民强秦,自己为什么不能徕民强盛拓跋部。正好附近几大部落人口众多,而他们控制的草场资源有限,已不能满足日益增加的人口的需要。各部落中分不到草场牛羊的部众比比皆是,这些人生活十分艰苦,只要给他们一片草地,哪怕那片草场实在荒芜,他们也会感激得眼泪鼻涕齐流。如今徕民的大环境已然形成,自己若不好好的把握,那当真就是大傻瓜了。
徕民令在中原倒不怎么新鲜,可是对刚开化未久的鲜卑诸部来说,无异于天方夜谭,是以这令一下,立时引起轩然大波。草原上众百姓听说只要肯去长川开荒,拓跋部将免费提供营帐工具,对于实在贫穷的人,他们还免费提供牛羊马匹等生活必用之物。他们还规定只要有人能在一片荒地上坚持三年,那这片土地连同其上的牛羊,全部都是那位勇士的私有财产,该勇士除了十年不必交纳贡赋外,还终生不用服兵役及徭役。这样的好事,草原上这些个平头老百姓怕是做梦都不会梦到。正因为这样的好事来的太过突兀,就好像一向吝啬成性的老天突然间下了一场馅饼雨一般,令人难以置信。近来各部落族民只要一闲下来,就都聚在一起议论纷纷,可是他们嘴上说得天花乱坠,真正跑到长川的倒没有几个。有道是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草原上不少穷得活不下去的部民,见到徕民就像飞蛾见到了火一般扑了过去。拓跋力微果然言而有信,不管来者身分多么低下,都一律欢迎,并为他们提供开荒所需的一应必须之物。周边几个部落的百姓见他说话不含糊,加之对徕民令心向神往,纷纷赶去投奔。由于拓跋力微规定了期限,这帮家伙要是再半途而废,那是肯定搞不来地的,于是他们硬着头皮扎根长川,艰苦奋斗。当然还是有一帮人吃不了苦,中途开了小差。不过大多数人冲着土地,还是留了下来。他们的辛苦没有白费,三年之后,他们终于得到了梦寐以求的草场及成群的牛羊,不过这些都是后话,按下不表。
邓芝辞别了拓跋力微,回转长安复命。这日一行人行至河阴附近的一片草原上,忽听得东北方传来一声尖锐的呼哨,一支骑兵就好像是从天上掉上来一般,从四面八方裹了上来。
邓芝手下亲随大吃一惊,各挺器械护在邓艾四周。历史上邓芝出使东吴,曾面对沸腾的油鼎面不改色心不跳,照样在孙权面前侃侃而谈,唬得孙权一愣一愣的。不过光凭这一点,就把他和赵子龙相提并论,说他一身都是胆,未免有些太过。那时他知道孙权不会把他怎么样,所以有恃无恐,大着胆子在孙权面前瞎掰。可现在这帮鲜卑骑兵突然出现在他面前,挥舞着手中弯刀,乱喊乱叫。他心里好比有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身子不由自主抖了起来。
过了半晌,猛听得鲜卑军阵后鼓角声大作,军马向两旁分开,一名精壮汉子,驰马出阵,向邓芝瞧了一眼,问道:“你就是邓芝?”
邓芝见他衣着华丽,气宇轩昂,顾盼之际极具威势,知道他不是一般的人物,答道:“正是。阁下似乎不是士匪强人,不知为何阻住在下的去路?”
那汉子用一口流利的汉话说道:“知道我是谁吗?”
邓芝向他上下打量,心中一凛道:“若是我没有差错的话,您就是轲比能。”心想还好自己把那人留在长川了,不然现在真说不清楚了。
那汉子哈哈大笑,道:“果然明不虚传,没错,我就是轲比能,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拦住去路了吧?”
邓芝故作镇定,道:“你要做什么?”
轲比能冷冷地道:“做什么?你千方百计的唆使我的部下反我,让我心里很不痛快。正巧我们要举行一场祭祀,还欠一样祭品。你虽然瘦了点,神仙不一定会喜欢,不过把来凑凑数,我看倒也使得。哈哈”
邓芝哈哈大笑,想把他唬住,没想到轲比能不是善男信女,他无动于衷的注视着邓芝约半柱香的功夫,冷冷地道:“我常和你们这些狡滑的汉人打交道,你这套对我一点用也没有。”说着右手一挥。鲜卑骑兵一声喊,围了上来。
邓芝亲兵叫道:“保护大人!”说着向后退了几步,将邓芝紧紧的护在中央。
轲比能道:“如果我是你就不会做无谓的抵抗。”
邓芝道:“两国交锋尚且不斩来使,何况贵我两国尚未敌对。轲比能,我劝你动手前最好考虑清楚,你这样做不会给你带来一丝好处,只会让你和你的部落陷入万劫不复的地步。”
轲比能道:“是么?统统给我拿下,敢有反抗者杀无赦。”最后那句话他是用鲜卑话喊得,邓芝虽然听不懂,却也猜到个大概。不知为时已晚,鲜卑骑兵已策马冲入阵中,砍瓜切菜似的大似一阵,茵茵绿草霎时便被鲜血染红。
邓芝亲兵远比鲜卑骑兵要少,又不似鲜卑骑兵那样擅长马上作战。好在邓芝平素待下极有恩礼,众亲兵都愿为他去死。当下一众亲兵拥着他,左冲右突。怎奈敌人将他们密密匝匝的围了几层,不论他们如何冲突也是枉然。
轲比能开始只是面无表情的抱着膀子,在一旁冷眼旁观,就好像是现代人在电影院里欣赏一片紧张刺激的动作片一般。过了半晌,鲜卑骑兵仍是战汉军不下,他实在看不下去了,拔出弯刀,策马冲上,大喝一声,右手一挥,只一刀便将一名亲兵劈成两半。鲜卑骑兵见主帅如此勇猛,大呼酣斗,邓芝亲兵渐渐支持不住。不过他们都对邓芝十分忠诚,虽然处于劣势,却没一个逃跑,仍就死战到底。又斗了片时,邓芝亲兵个个尸横就地,邓芝叹了口气,拔出佩剑,便往自己的脖子上抹去。
突然间一条长绳甩出,劲道凶猛,啪地一声击在他手背上。邓芝痛哼一声,长剑失手掉地。那条长绳绳头陡转,往邓芝腰间一缠,随即提起。
邓芝只觉自己如同腾云驾雾一般飞了起来,但听得马蹄声响,已是身在马背,后颈靠在一人身上。
但听轲比能怪叫道:“乌伦,你在做什么?”
那个叫乌伦也不答话,低着头策马狂奔。他的坐骑甚是神骏,霎时间就将大部队甩在了身后。
邓芝不知乌伦为什么不听轲比能使唤,也不知他要带着自己前往何方。他还没有从刚才的惊恐中回过神来,虽然心里很多话要说,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只听轲比能道:“他不是乌伦,他不是乌伦!该死的探子,杀了他,杀了他!”
众骑兵总算是回神来,纷纷放箭,怎奈乌伦和他们已相去甚远,长箭才到半途,就失了势子,掉在地上。
轲比能又惊又怒,大喝一声:“说什么也不能让邓芝跑了!”策马追上。
乌伦骑术精湛,坐骑又是千里良驹,虽然马上带着一个人,仍是奔行如飞。轲比能追了一阵,见两人离自己越来越远,渐渐得变成一个小黑点,显是再也追赶不上了。他大怒之下,狠狠的给自己的爱马来了几下鞭子,哪知爱马突然使起小性,一个虎跳,将他掀了下来。他望着天边的黑点气得直跺脚,却又无可奈何。
邓芝回头看不见追见,心下一松。两人一马又向北奔出了三十余里,乌伦翻身下马,微笑着对邓芝说道:“檄天之幸,先生总算没事,不然整个鲜卑都要为轲比能的愚蠢行为付出血的代价。”
邓芝向他瞧了一眼,大吃一惊叫道:“大人,怎么会是你?”那人不是别人,正是拓跋部的新任领拓跋力微
第610章绕道回京
拓跋力微道:“这里不是说话所在,等我们到了长川,慢慢再说,也不为迟。”
拓跋力微本身就是一个十分狡猾的猎手,他知晓猎人是怎样追踪的,自然也清楚如何躲避猎人的追踪。如今他成了一头被人追捕的狐狸,怕是再高明的猎人也难现他的踪迹。一路上他故步疑阵,把擅长追踪的轲比能耍得晕头转向。轲比能率着大队人马在沙漠里气喘吁吁的转了十来天,才现自己所追踪的线索不过是那个冒充乌伦的神秘人物为了诱他上当有意为之罢了。他戎马半生从未遭过如此挫折,自是气得哇哇乱叫,险些背过气去。当此之时,身为他的手下,就该保持沉默,缄口不言。可偏偏有几个不开眼的家伙乱拍马屁,结果拍到马蹄上,被他活活打死,把去喂了野狼。
拓跋力微和邓芝十分轻松的甩掉了敌人,回到长川。邓芝历经千辛万苦,总算从狼嘴里捡回了一条小命,对他的救命恩人拓跋力微自是千恩万谢。他是一个说客,这种感谢的话当然是说来就来,都不用通过大脑,就如滔滔江水一般绵绵不绝。在他说了一连串感谢的话之后,他这才回到正题,询问原由。
拓跋力微道:“你带着轲比能的亲信到临近几个小部落游说,让他们联合起来反对轲比能。这实在太危险了,轲比能可不像表面上所显现的那样。没错,他每次打仗掠夺来的财物是平均分给各部,自己绝不多拿,不过并不能说他心胸开阔,仗义疏财。在他心中有比钱财更重要的东西,自然就视钱财如粪土。你要是凭这个就说他一个好人,那可就大大的错了。他是一个野心极大的人,对土地权势极为看重,如今西起朔方东至渔阳这一片大草原及草原上的这些个部落可都是他百战而得,你唆使没鹿回部及其周边几个部落联合起来反他,他一下子少了三分之一土地,能不恨你么?”
“他在他辖下的每一个部落里都安有探子,这事你瞒不过他。那天你告辞后,我着实为你捏了把汗,也为你带来的那人的处境感到担忧。以轲比能之能,不可能察觉不到他还活着,于是我便将他转移到了阴山之北,将他交给一个虽然没来归附却对我父亲忠心耿耿的部落大人,嘱咐他好生照料。我安顿好了他,越担心你的安危,便亲自追了出来,果然不出我的所料,你离开这里没多久,轲比能便盯上你了。你还不太了解草原部落,他们都是出色的猎人,只要他们找到了猎物,那猎物的命运其实上已经注定了。由于他们的行踪十分隐秘,你根本没有意识到他们的存在。庆幸的是,他们只顾着追踪你,没有注意到我正在后面盯着他们。后来我乘那个叫乌伦的兵士到林子里解手的时候悄没声息的杀了他,换上他的衣服,混进了他们的队伍。为了不让他们察觉人已被掉换,我想了许多法子,幸亏他们只顾完成任务,谁没有留心队伍里这一细微变化,于是我成功的顶替了乌伦随着大军到了那里。”
“本来我打算在他们抓住你之后,找个机会悄悄将你放了,哪知你宁死也不肯受辱。无奈之下,我只得铤而走险,放手一博。结果你也看到了,虽然我们一路之上吃了不少苦头,不过总算是活着回来了。先生,你也不用如此夸赞我,我没有你说的那么厉害。轲比能是草原上最出色的猎人,这次我们能活着回来,实出天赐。”
邓芝想起前几日那惊心动魄的一幕,长长的吁了口气,又说了几句感谢话,这才道:“轲比能公然拦阻大汉使节,欲与大汉为敌之意不言自明,边境将有大难矣!我当迅回转,将此事奏明皇上,迅作好应对之策。”
拓跋力微摇摇头,道:“我料轲比能尚未敢以大汉公开决裂,本来他杀了你之后,大可将这事推到没回鹿部又或是周边其他一些小部落的头上,混淆视听。倘若大汉不明情况,攻打没鹿回部,中其计矣!如今你大难不死,他的计划全数落空。你说他还能让你安安稳稳的返回大汉,揭露他的阴谋么?”
邓芝也是个聪明人,一点就透,皱眉道:“那该如何是好?”
拓跋力微沉吟良久,道:“以轲比能的本事,不可能猜不到你躲在这里,这里你也不能多呆。那让你去哪才万无一……有了,他!现时也只有他才能护你周全。”
邓芝讶道:“谁?”
拓跋力微道:“我大哥秃匹孤。”
邓芝心下大奇,道:“在下有一句话不知当不当问?”
拓跋力微笑道:“你可是想问,为何我姓拓跋,而我大哥却姓秃?”
邓芝点了点头,拓跋力微道:“原本大哥很孝顺爹爹,只因部落中的一件小事,两人意见相左,争论不休。大哥一怒之下,改姓秃,率众迁往河西,从此便和拓跋部老死不相往来。”
邓芝原本想问:“天下善姓颇多,为何你大哥偏偏改姓秃?”可怕触拓跋力微的眉头,硬生生的将这句已到了嘴边的问话给咽了回去。
拓跋力微看穿了他的心思,笑道:“我大哥率众离家出走前不久,我大嫂胡掖氏在睡梦中诞下一麟儿,取名为寿阗。寿阗出生于被中,而我们鲜卑人管被子叫:‘秃’,是以大哥到了河西,便自称秃匹孤,不再用拓跋姓氏。他改这个姓是为记念自己儿子降生在被子里,而不是你们汉人所谓的秃头的意思。”
邓芝恍然大悟,道:“原来是这样。既然你大哥和你父亲不睦,我想他应该不会收留我的。”
拓跋力微道:“其实大哥也是个明事理的人。天下形势已十分明朗,何去何从,我想他会做出正确判断的。明天我就同你前往河西,求他护送你回转长安。”
邓芝道:“拓跋部百废待兴,有许多大事要待大人决断,大人不可擅离。请大人示之路径,我一人前往既可。”
拓跋力微道:“此去河西,沿途诸部林立,鱼龙混杂,先生一人前往,我不放心。再者大哥对汉人有些敌视,若没我陪你前往,怕是凶多吉少。新城公主以前曾在黄泽做过一段时间的领,统领部众自是不在话下,这里有她就成了,今晚我嘱咐她几句,明日一早我们便登程上路。”
次日一早,两人各乘一马,身后跟着数十亲随,途前往河西。
河西鲜卑秃部在五胡乱华时期也曾十分活跃。其祖秃匹孤原是拓跋诘汾的长子,只因与其父政见不同,一怒之下率众迁居河西。到了河西后他励经图治,努力打拼。秃部在他的英明领导下,不但在河西站稳了脚根,还锐意进取,打服周边不少小部落。在那个弱肉强食,有力气有本事就吃涮羊肉,没力气没本事就活活饿死,要不就被人吃的野蛮时代,秃匹孤凭着坚实有力的臂膀及手里锃明瓦亮的西瓜刀,打下了东至麦田、牵屯,西至湿罗,南至浇河,北接大漠的广大地域。
其后晋武帝司马炎受魏禅而即皇帝位,当时天下除了江南半壁之外,尽归晋朝统治。环绕在晋朝周边的匈奴、鲜卑、羯、氐、羌这五个后来横行中原,不可一视的少数民族见中原崛起了一个强大的王朝,都是心惊肉跳,相率归附。只有鲜卑秃部不信这个邪,居然主动窜将出来,在太岁头上动土。晋武帝泰始年间,那时东吴尚未灭亡,秃匹孤之孙秃树机能起兵攻晋,杀秦州刺史胡烈于万斛堆,败凉州刺史苏愉于金山,尽有凉州之地。晋武帝听到这个消息,气得好几天都吃不下饭,整个人瘦得像个人干。正所谓枪打出头鸟,其时民心思定,这么一头不三不四的猴子却窜将出来搞割据闹独立,自然引起公愤。晋武帝一怒之下,兴全国之兵往讨,晋将马隆率大军大败秃部,一举收复凉州,树机能的部下见不是头,将他杀死,把他的人头献给马隆。消息传到京城,晋武帝这才笑得个嘴歪歪,开始吃饭。
秃树机能虽然败了,不过他给周边的少数民族开了个坏头。秃树机能凭一部之力居然能占领整个凉州,只是敌人势力太大,众寡不敌,这才失败,非战之罪。周边几个少数民族领的脑袋也不是摆设,好歹也是分析些简单的事情,他们见此情景,总算明白了晋朝根本不像表面上所显示的那样强大,他们不是不可战胜的,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于是众领表面上对晋朝毕恭毕敬,心里却在打着别样的心思。树机能为他那孟浪一击,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小命赔上了不说,整个秃部也从此一厥不振。可是他做梦也没有想到的是自己的孟浪一击竟给周边各族打了一针强心剂,其后中原板荡、五胡迭兴,盖本于此。秃树机能因一时头脑热,神经病作,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为中原带来了长达三四百年之久混战局面,诚千古之罪人也。
其后五胡乱华,中原板荡。五胡前期,秃部趴在一个鸡不下蛋,鸟不拉屎的地方养伤,一直默默无闻。直到东晋十六国快要结束,南北朝即将到来之际,秃部才算恢复元气。这个跳梁小丑只因重伤未愈,这才错过了许多挺进中原的大好时机,这心里别提有多难受了。于是他伤一好便按捺不住,窜将出来,上窜下跳,寻思既便不能全有中原,好歹也要分一杯羹。也许是老天觉得北方还不够乱,要再乱一点才有意思,于是给了秃部一个施展自己的舞台。淝水之战后,秃部乘苻坚兵败,诸侯混战之际,乘势割据,占有武威、西平、乐都等郡建立了南凉。南凉并没有像它创建者秃乌孤期望的那样千秋万载,一统江湖,只存在了短短十九年,便为同为河西鲜卑的西秦乞伏炽磐所灭。秃部如同一只萤火虫,只是亮上一亮,便淡出了凉州这片舞台,渐渐被世人所遗忘。
当然现如今秃匹孤才刚刚在河西站稳脚根,只打算锐意进取,让自己的部下人人都有肉吃,有羊放。称雄一方,登基称帝的念头那是连想都不敢想。其时秃部聚居处在长川西南约千余里,可谓相隔甚远,沿途不是荒无人烟的不毛之地,就是杀人不眨眼的野蛮部落聚居之所,轲比能为防邓芝逃逸,又在这一带布下天罗地网,真可谓是插翅难逃。亏得拓跋力微熟识地理,所行都是只有当地猎人才知道的羊肠小道,而且他为人机警,稍有风吹草动,立时改变道路。邓芝在他的照拂下,虽然一路担了不小惊,受了不少怕,不过小命总算是没有玩完,这可算是不幸之中的大幸了。
一行人历尽常人难以想像的艰苦,这日终于到了河西秃部。秃匹孤听闻哨探来报,面沉似水,当即点兵聚将,于营帐之外,严阵已待。
过不多时,拓跋力微一行来到,拓跋力微见秃部众面色凝重,刀出鞘,箭上弦,笑了笑道:“大哥,咱哥俩许久不见,你不会就这样欢迎我吧?”
秃匹孤冷冷地道:“要打战就摆开队伍堂堂正正的决一死战,你带这点人来做什么?想使什么诡计诱我上当,哼,我可不吃这一套。”
拓跋力微笑了,道:“你看我像是来打战的么?”
说话间一名秃部哨探和他擦肩而过,来到秃匹孤跟前,伸嘴在他耳朵边上悄声说了几句。秃匹孤右手一挥,铮地一声响,部众还刀入鞘,各自散去,只剩下几十名亲随骑马立在他身后。
秃匹孤道:“你到底来做什么?”
拓跋力微道:“没什么,只是来找哥哥叙叙旧。”
秃匹孤道:“叙旧?怕没有这么简单吧?”
拓跋力微道:“那你说我来做什么?”
秃匹孤道:“我和你已恩断义绝,有什么旧好叙?定是爹爹死时我没去看他,死后又不替他报仇,你兴师前来问罪,我说的没错吧?”
拓跋力微道:“我要是真的来问罪,会只带百来人来么?你已改姓秃,拓跋部的事就和你没关系了,我又怎么会因此怪你?”
秃匹孤向他上下打量,说道:“你心里真是这么想的么?”
拓跋力微道:“哥哥你也知道,我一向不喜欢说谎。”
秃匹孤伸手肃客,道:“请。”
拓跋力微和邓芝随着秃匹孤进帐,他的亲随想要跟将进去,却被拦在了外面。亲随正要作,却听拓跋力微道:“你们在外帐在候着,我只是和兄长叙叙旧情,不用你们侍候。”
秃匹孤屏退左右,三人分宾主坐好。秃匹孤向邓芝瞧了一眼,道:“你带这个汉人来做什么?”
拓跋力微道:“这位大汉差来我部修好的使者邓芝。他因一件小事得罪了轲比能,轲比能正到处在找他,我想请哥哥差人护送他回长安。”
秃匹孤道:“你为什么不送他回去?”
拓跋力微道:“从拓跋部到长安沿途多是轲比能辖地,十分危险。而从秃部到长安,中间所经的部落大多和轲比能没什么关系。再者你不认为邓芝的到来,对你来说是个机会么?”
秃匹孤问道:“什么机会?”
拓跋力微道:“大哥是真的不知,还是故作此问?”
秃匹孤冷冷道:“我姓我的秃,你姓你的拓跋。你走你的阳光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咱们俩已亳无瓜葛,你别老是大哥大哥的,听得我很别扭。还有我真看不出,这家伙来了能给我带来什么机会?”
拓跋力微道:“轲比能原为小种鲜卑,身份下贱,可他却如此短的时间内征服了这么多部落,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不知大人心中可有数?”
秃匹孤道:“你认为是为什么?”
拓跋力微道:“很简单,他学了大汉的先进技术及作战方法。如今诸部之中,他制造的兵器是最锋利的,而且他还采用旌旗鼓节指挥军队,是以轲比能军队之精良,放眼整个鲜卑都无出其右。而其他部落自认为老祖宗留给我们的那一套尽够用了,固步自封,夜郎自大,遇上了轲比能自然要打败仗。”
秃匹孤斜着眼看他,道:“你是要我和汉人连和?”
拓跋力微点点头,道:“大人难道不认为这是个好主意么?”
秃匹孤道:“哼,汉人心如蛇蝎,滑头滑脑,没一个是好东西,和他们连和肯定是要吃大亏的!你难道忘了我为什么和爹爹分道扬镳?还不就是因为在对待汉人的事情上,我们两人的意见不一致。你现在却带一个汉人来我的营帐里,跟我说和大汉连和有什么好处,你不认为这是一件很好笑的事情么?你说的没错,轲比能是学了汉人的知识才变强的,可这些知识是他和汉人连和换来的么?不是!他能搞到他想要的一切,为什么我就不能,我相信凭我手里这柄弯刀,这世上没有什么东西是我搞不来的!”
拓跋力微道:“你真认为打打杀杀能解决问题么?”
秃匹孤道:“你不是来和我叙旧的么,若你再把当年爹爹那套搬出来,老调重弹,可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全是用鲜卑话。邓芝坐在边上,一句也听不懂,不禁大眼瞪小眼。
只听拓跋力微道:“也许你说的是对的,我不该把自己的意见强加到你的头上。那么你是决定不护送邓芝回长安了?”
秃匹孤点点头,道:“嗯,虽然我和轲比能没什么交情,却是犯不上为了一个汉人和他作对。”
拓跋力微道:“那好,算我白来了。”对邓芝道:“走,秃部不送,我拓跋部送,哪怕就这剩下我一个人,我也要送你回长安。”
邓芝知道拓跋力微没有说动他的兄长,他本就以口舌见长,有心一试,可是对牛弹琴的本事他却不会,无法和这个不通汉话的鲜卑大人勾通,唯有废然长叹,站起身来,向外便走。
秃匹孤冷冷地道:“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们把这里当成什么地方了?”说着轻击两掌,帐外立时涌进五十余精壮大汉,人人手执弯刀一柄,亮闪闪的刀口指着二人的心腹要害。
拓跋力微道:“你这是要做什么?”
秃匹孤道:“我向来讨厌汉人,到这顶营帐里来的汉人没有一个活着走出去的。你陪着他来,一样得死。这你可不能怨我,要怨就怨那个汉人吧。”
拓跋力微道:“我原本认为你是个很有远见的英雄,看来我错了,你不过是一个什么也不懂的白痴。我死在你的刀下,当真是太可惜了,不过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来吧,要动手就快点。”
秃匹孤也不生气道:“你为什么说我什么也不懂?”
拓跋力微道:“要杀就杀,哪那么多废话。”
秃匹孤道:“你和这个汉人一起死,难道一点也不后悔?”
拓跋力微道:“自然不后悔。”
秃匹孤道:“他不过一个下贱的汉人,值得你为他送命么?”
拓跋力微道:“他不仅是一个汉人,还是我最要好的朋友。”
秃匹孤瞧了瞧邓芝,又看了看拓跋力微,挥了挥手,众亲随收起弯刀,微一躬身退了出去。
秃匹孤道:“明日一早,我选五百壮士护送他前往长安。你也知道我言出如山,这下你该放心了吧。”
拓跋力微道:“关于你和爹爹的争论,我不想多说什么,不过总有一天,你会知道你是错的。”对邓芝说道:“今晚你且住在这里,明日一早我大哥就会差人送你去长安,好了,我的使命也算完成了,我部落里还有些俗务,实在不能离开太久。好了,不多说了,咱们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这样古道乐肠,为朋友两胁插刀的人,邓芝还是很少遇到,不禁感动的热泪盈眶,握着他的手,一句话也没说。
秃匹孤果然说话算话,次日一早,他便点了五百骑兵护送邓芝前往长安,随行前往的还有一个亲信,说是前往长安朝见刘备,实则暗里窥探汉朝动静。邓芝老于世故一眼就看出他的来意,却也不点破。
一行人一路南下,经武威、苍松、令居、枝阳,这日来到枹罕,该地属陇西王刘封管辖。一行人行了良久,忽然遇到一个岔道口,邓芝对这里也不是很熟悉,不知到底该走哪知路?瞥眼间只见道旁一个农民正是浇地。邓芝飞身下马,上前问道:“请问去枹罕该走哪条路?”
那人向他身后瞥了一眼,问道:“你的队伍里怎么还有外邦人?”
邓芝胡乱道:“哦,我们是西域来的客商正要去长安经商。”
那人摇了摇头,道:“要是我是你,就不会枹罕了。”
邓芝道:“这是为什么?”
那人道:“去不得,去不得,去了命可就没了。”
第611章转危为安
其时邓芝脚下踏足的早已是大汉的土地,要不是他要为秃部的使者指引路径,早就把他们给甩了。陇西国属秦州,和轲比能相隔虽没有十万八千里,却也十分的遥远,在这里轲比能的命令就是废纸一张,而邓芝只要报个字号,多的人搞不来,一两千人那是随随便便也搞来了,轲比能想要杀他那是鞭长莫及,唯有谓然长叹。不过秃部的部众都和他的领秃匹孤一样都是大鲜卑主义者,极端仇恨汉人,这估计也就是为什么秃部敢第一个窜将出来摸老虎**的原因了,邓芝虽然听不懂他们的话,不出通过察颜观色,却也看出了**。他未免生胡汉冲突,引起不必要的麻烦,谢绝了沿途守令派兵护送请求,单独一人跟着这五百零一个身形彪悍,青面獠牙的鲜卑壮汉来到了这里。
秦州之地原属于雍州,只因贾仁禄偶然神经病作,说了一句胡话,这才从雍州分了出来。如果没有划分州郡,这里也可算是京畿之地,天子脚下。邓芝却在这里听到了这么一句和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格格不入的话,不禁忍俊不禁,笑道:“你说什么,去了就没命了,这怎么可能?”
那农夫见他满脸都是饥讽的笑容,也知他不信,登时涨红了脸,伸手向离自己最近的那条岔路一指道:“你们经商的人是很忙的,我也是个忙人,还有很多活要做,没空跟你们瞎扯淡。这条路就是去枹罕的路,你们要不怕死,那就去吧!”
邓芝听他言之凿凿,像是真有那么回事一般,不由得信了,取出一锭碎银,说道:“对不起,适才多有得罪,请你原谅。为什么我们去了枹罕就会没命,还请你详细告知,当真感激不尽。”
那人辛辛苦苦干一个月的农活也不一定搞来这一锭银子,一见之下,整个脸笑得都变形了,道:“这事原也难信,倒也怪你不得。”说完像是怕他反悔一般,急忙将那锭碎银揣进怀里,又道:“其实也不是到了枹罕就一定会没命,只是陇西这一路有点古怪,咱大汉人走这条路一点事也没有,可要是胡人走了准出事。我看你这队伍里除了你之外全都是胡人,那可危险的很。所以我劝你还是退回金城郡经南安、天水而至长安,这样虽然远了点,却很安全,要不然人财两空,怕也不是你希望看到的吧。”
邓芝越听越奇,说道:“什么,汉人经过没事,胡人却过不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人四下瞧了瞧压低声音道:“具体我也不清楚,只是自打陇西王来了,陇西这一路就出了这么一档子怪事,枹罕、狄道、故关、大夏、安故等地经常有人在垦荒的时候现被草草掩埋的胡人的尸骨,他们的死法虽然各种各样,不过却一个共同点那就是他们的脑袋都被割了去,还有他们的钱财全都下落不明,不知所踪。官府差了不少人下来察,可是查来查去,总是查不出个所以然来,这事也就这么不了了之。咱们这里的老百姓都说外邦人不信咱大汉的神仙,惹得神仙震怒,降下天罚,让他们个个都不得好死。”
邓芝虽不是个无神论者不过对这种荒涎不经的言论却也是嗤之以鼻。他低头沉吟片刻,道:“人头都被人割了去……”说着他突然想起在广汉通往垫江的小道上第一次遇到三国第一大流氓贾仁禄的情形,当时他们在一个小村子里不期而遇,而将他们引来的却是一场大火,那个村子里所有丁壮在大火来临前就已经死翘翘,到阎罗王那儿报道去了。他也虽然死法可各异,不过也是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人人项头都少了人头一颗。当时两人见到这个怪异的情景都觉得说不出的诡异,贾仁禄也曾怀疑过是鬼怪所为,可是后来却证实原来是冷苞为了邀功,竟丧心病狂,杀良冒功。如今在陇西竟也遇到这样的情况,会不会也是杀良冒功呢?应该不会,这一带没有生大的战事,怎会有人做这种丧心病狂的事情?何况死得都是胡人,这一点也和上次的大不相同。可要说不是,那又是谁所为呢,是谁处心积虑的和外族人过不去。一般胡人的商队都是有大队人马护行,山贼水匪肯定是奈何他们不得的,只有军队才有这个本事。如果真是私人所为的话,那就说明在陇西一带存在着一个庞大的势力,这件事要是不查个水落石出,将来肯定是要出大乱子的。
当然要想把这事查个水落石出最好的办法就是乘此良机,以身犯险,顺藤摸瓜。可是这些鲜卑壮汉可是秃部使节,秃匹孤本来就对和大汉连和执观望态度,派这些人一来是投石问路,二来是观察大汉的风土人情,兵士是否善战,君主是否贤明,俾使他能对未来局势的展做出正确的决断。如今这帮家伙要是出了什么问题,秃部不与中原交往倒还是小事一件,倘若惹毛了秃匹孤,兴兵来伐,那可是要惹大麻烦的。虽然现时的大汉很强大,不怕周边的小部落,不过因为一件没必要生的事情,惹得四邻关系紧张,天天打架,那也不是一件好玩的事情。
何去何从,他心里好生委决不下,沉吟半晌,他将这事同那个懂汉话的秃匹孤的亲信胡掖推斤说了。胡掖推斤却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听完之后摆了个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架式,道:“青天白日,朗朗乾坤,我倒要见识见识是谁这么大胆子敢和我们秃部过不去!”
邓芝道:“这伙来路不明的匪人似乎和所有经过这里的胡人过不去,也不单只秃部一家,有道是多一事不是少一事,我看我们还是别淌这浑水。”
胡掖推斤估计也是几百年没有打架了,手正痒痒地,一听这话,斜了他一眼,说道:“大汉出了这么一档子事,要是不查个清楚,我们秃部还怎么敢同你们连和?如果你打算绕路的话,那恕我们不奉陪,你也已经到大汉了,我们没必要再跟着你了,你自己去长安吧。”
邓芝叹了口气,道:“好吧,既然尊使执意要行,那我也不好多说什么。我看这样,我这就执节到附近郡县调来军马护送几位前往长安。”
胡掖推斤拍了拍胸脯,道:“我追随秃大人争战多年,什么场面没见过,区区一伙悍匪能奈何得了我!那帮强人杀了这么多胡人,你们汉人却查不出个缘由出来,看来就是帮没用的废用。这帮废物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有起事来,有起事来,自顾不暇,如何能保护得了我们?”
邓芝无可奈何,道:“右边这条道就是去枹罕的,我们上路吧。”
天色向晚,一行人行至一地,两下是山,山上芦苇败草,树林丛杂。如何地形真的能反映民风是否淳朴的话,那这一带的刁民肯定是少不了的。邓芝四下一瞧,长眉一轩,道:“这里地形险恶,倘有伏兵,后患可虑。依我看,咱们还是退回去,到空旷之处扎营。且过今晚,明天再行。”
胡掖推斤道:“你们汉人就是胆小,别说只是些许强人,就是千军万马,我也不放在心上!”一面说,一面策马前行,邓芝暗暗叫苦,紧跟在后。
又行了一阵,忽听左边山坡上传来一阵绑子响,众人正要拔刀作战,忽然间无数羽箭从树丛中射将出来。一阵惨叫声响过,位于最外侧的百余人中箭倒地。命中要害的一命呜呼,一死未死的则在地上来回直滚,怪叫呻吟,显是箭上喂有毒药。
胡掖推斤虽然身经百战,不过当时鲜卑诸部争斗有些类似黑社会再抢地盘,两下里约好日子,各拔西瓜刀对殴,凭真本事取胜。这种在山坡上埋伏,暗箭伤人的场面,在中原司空见惯,不过对他来说就是天方夜谭了,不由得心里直毛,身子不由自主的抖了起来。
邓芝屡次提醒他要小心在意,可他都一笑置之,这会邓芝也没了主意,只好由着他瞎指挥了。秃部乱了一阵,这才拿眼乱瞄,寻找有利地形,想要依险抗敌,可是为时已晚,猛听得山坡上一阵绑子响,两旁树丛中火把齐明,人影憧憧。火光中,一群黑衣人从暗处窜将出来,冲入阵中不声不响,拔出刀剑便是一阵乱砍。
秃部虽然骁勇善斗,不过猝遇强敌登时失了锐气,任人宰割。那伙黑衣人不知是什么来路,煞是厉害,转瞬间就将秃部分割成数块,东一堆,西一堆,几成各自为战的局面。又斗了片时,秃部损折惨重,部众见不是头,撇下主帅,觅路逃生。
胡掖推斤被三个武艺高强的汗子缠住,无法弹压部众。眼见队伍看看散尽,心下一急,刀法一乱,破绽立生。一柄长剑乘隙而入,在他的胸口上划了长长的一道口子。他啊地的一声,翻身落马。边上一个黑衣人身形一晃,欺至近前,举起钢刀,就向他的头颈间斩去。
只听得身后一声断喝道:“什么人胆敢在此胡为,纳下命来!”
众黑衣人谔然回,向来人一瞧,脸色大变,低声道:“马!快撤。”
不知是谁吹了一声口哨,众黑衣人四散奔走,消失在黑暗之中。四下里又是一片寂静,若不是地上多了几百具尸体,就好象什么事也没有生过一样。
邓芝长长的吁了口气,心道这趟出使前没看黄历,稀奇古怪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好在有贵人相助,不然这条小命可真就玩完了。他还没有从适才的惊险中恢复过来,一颗心怦怦直跳,身子抖个不定,额头上、背上、手心里凡是能出汗的地方全都是汗水。他颤颤巍巍策马迎上,道:“孟起,亏得你来了,不然我性命不保,倒是小事,咱大汉可将有大麻烦矣。”
马噫地一声,道:“伯苗,怎么会是你,你不是出使没鹿回部了么,怎么会到了这里。”
邓芝道:“一言难尽。孟起怎么会在此处?”
马道:“我长年在外征战,好久都没回西凉老家了。这次打下魏国,爹爹特地托人捎来封信,叫我回趟老家。父命不可违,这不,我就向皇上请了几个月假,带着媳妇回趟西凉。”说着向身后招了招手,车帘掀处,栾祁在丫环的搀扶下,下了马车,上前行礼。栾祁现在已是刘备亲封的阳平公主,不再是祁山附近小村子里的丫头了,邓芝受宠若惊,连忙还礼不迭。
啰里啰嗦礼节好容易行完,栾祁心地善良,总是先天下人之忧而忧。她四下瞧了一眼,虽然她痛恨鲜卑人,不过见他们惨死,仍是心下恻然,问道:“这帮强人真可谓是胆大包天,真该把他们都抓起来!”
马已开始在检查现场,他来到一具黑衣人尸身前,揭开蒙在他脸上的面纱,喃喃地道:“不像是土匪强人所为。”
邓芝道:“哦,孟起也看出来了?”
马点点头,道:“虽然这些人我都不认得,不过他们身上有一股兵士的气质。我长年带兵打战,是不是当兵的我一眼就可以看得出来。”
邓芝道:“嗯,他们阵法精研,训练有素,寻常强人不可能如此厉害。”
马毕竟不是福尔摩斯,能看出这些人不是寻常流氓,已是很了不起的成就,要再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就不是他那脑子能够做到了的。他四下瞧了一眼,只觉得比没看前还更加迷茫道:“这帮家伙忒也狡滑,什么有用的线索都没有留下,咱们总不可能仅凭想像就去军队里抓人吧。”
邓芝虽然聪明,却也没查出个所以然来,叹了口气,道:“陇西境内似乎存在一股势力专门和胡人过不去。不过这事十分蹊跷,不是一时半会就能查清的。这些人是鲜卑秃部来我大汉朝见的使节,稍有差次,必给两国邦交造成十分恶劣的影响,不可造次行事。我看还是算了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对胡掖推斤说道:“尊使想必也已经看到了,现在局面恶劣,为了保证尊使的安全,咱们没必要以身犯险,我看还是改道而行。”
胡掖推斤从来没见过如此巨大的攻击力,吓得懵了,过了好一会方回过神来,走到马跟前,道:“您西凉一带赫赫有名的神威天将军马?”
马道:“不敢,在下正是马。”
胡掖推斤激动得险些跪了下来,道:“我在部落里就听说过您的大名,一直想见您老人家一面,现今总算是让我见到了。您果然名不虚传,这帮小贼一见到您就吓得逃之夭夭。我家大人就是冲着您老人家的面子才和大汉交好的,要是您不在,我们连来也不会来。现在情况既然这样,不如您来给我们拿个主意,我们都听您的。”
世上怕没有几个人不爱听他人恭维的,马脸上洋溢着笑容。以他往昔的性格,肯定是让他们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这样来得人越多,他越开心。可是他如今有了老婆,性情也是大变,开始学会顾全大局,他也知道这此人是出使大汉的使节,万一有个闪失,会给国家带来很大的麻烦,道:“哪里,哪里。尊使过誉了。胡人走陇西这条道常离奇惨死,我前几天才听路人提起过。我当时以为是路人捕风捉影的无稽之谈,根本没往心里去,现在亲眼目睹才知果有其事。尊使既身负重任,犯不着和这帮小毛贼一般见识,我看还是改道算了。”
胡掖推斤说道:“大人说改道就改道。”回头用鲜卑话和那几个硕果仅存的秃部骑兵说了,那些人经过了这一场突如其来的打击,心胆俱裂,胆小的裤中早就湿透了,一听说改道,无不欢呼雀悦,不待胡掖推斤下来,就拨转马头向后转,只待一声令下便即出。
马见他们如此胆小,不禁莞尔,对邓芝说道:“我去西凉也没什么事,什么时候去都可以,不如就由我送伯苗回长安吧。”
邓芝巴不得他这么说,也就不再假客气了,道:“如此有劳将军了。”
一行人折而向北,退回金城郡。马打小就在西凉混,年纪轻轻就赢得了周边各民族的敬仰,闯下了神威天将军这个名头。这附近的老百姓,差不多都识得他。他所到之处,都不用报字号,当地老百姓总是出来殷勤招待,美酒美食,又不肯收受分文。陇西金城左近的土匪强人听说马大驾光临,也就是望风先遁。就这样邓芝一行一路吃着霸王餐,住着霸王店,太太平平地经祖厉来到安定,安定属雍州该管,一行人沿途所见竟是道不拾遗,夜不闭户,一派太平景象。在道未止一日,这日众人回到了长安,马自带着栾祁回长安家中歇宿。邓芝将胡掖推斤谅在宫门外,自己进宫觐见刘备。
刘备也刚结束了对青州的视察工作,回到了长安,听说他来了,很高兴,在宣室殿接见了他,道:“没鹿回部距长安数千里,难为你了。此番出行可有收获?”
邓芝长话短说,将此番出使情况一五一十的说了。
刘备听说他曾被轲比能拦劫,幸有拓跋力微相助,不然小命不保,不禁勃然大怒,伸手在案上一拍,叫道:“轲比能辱朕使臣,就和污辱朕一般。是可忍孰不可忍!朕明日早朝就和群臣商议征讨这厮,以儆效尤。”
邓芝道:“我大汉方克魏国,兵劳民疲,不可再举。多行不义必自毙,轲比能穷兵赎武,终有恶贯满盈之日,皇上切不可操之过急。”
刘备缓缓地点了点头,道:“话虽如此,不过这口气朕总是咽不下去。好了,这事先谈到这里。你适才说到你被拓跋力微救了,那后来呢?”
邓芝接着说下去。在皇上面前瞎扯淡,可是一门很高深的艺术。这蛋要是扯的不好,小命可就搭将进去了。满朝文武之中,怕也只有贾仁禄及刘贵妃有这本事。邓芝自问无此能耐,便向交待罪行一样,老老实实的将自己沿途所见所闻说了,连陇西道上的古怪惨事,也原原本本的说了。
刘备没想到他出使一趟竟有这么多稀奇古怪的经历,道:“没想河西鲜卑秃部竟与拓跋部有着这么深的渊缘。在鲜卑我们的主要敌人是轲比能,其他小部落能拉拢就拉拢,多一个朋友就多一份力量。秃部的使者人呢?”
邓芝道:“现在宫门外等候皇上召见,皇上是不是现在就见他?”
刘备摆手道:“且不忙。”冲着一个内侍招招手,内侍近前,刘备道:“吩咐礼部照上宾之礼安排馆驿饮食。今天就先让他们再驿馆里歇下,朕明日再见他们。”
内侍退下,刘备正要说话,一名内侍双手捧着一道表章,急匆匆进殿,道:“这事轲比能托人送来的表章,请皇上御览。”
刘备长眉一轩,道:“哦,轲比能送来的表章,难道是想和朕决一死战?那就来吧,朕等着。”伸手接过,展将开来,只见其文曰:“夷狄不识文字,却也知人情世故。我鲜卑素与大汉无仇,故大人檀石槐擅起争端,致使生灵涂炭,民不聊生。天佑仁善,檀石槐作恶多端,已遭天遣。檀石槐死后和连、魁头、步度根相继接位,继其遗志,迭侵中夏,边境烽烟四起,殆无宁岁。我为免两国生灵涂炭,兴义兵攻讨步度根。幸陛下洪福齐天,师出有功,逆贼授。我接任鲜卑诸部大人以来,反檀石槐之政,和大汉连和,上表称臣。我与拓跋部为仇,而皇上遣邓芝出使与其连和,没鹿回部为我之部下而邓芝前往说其叛我。我对大汉已仁至义尽,而大汉所为何其悖乱?我一时气不过,找邓芝理论此事,邓芝疑我有心加害,仓皇遁走。我夷狄虽不知礼义,但我兄弟子孙蒙皇上授以显官,牛马尚知美水草,况我有人心邪!我恐皇上信人谣言,故上表以明我心。”
刘备微微一笑将表章掷给邓芝道:“瞧瞧,把自己说得十分无辜,却把我们说的如此不堪。好像这事是我们先挑起来的似的。”
邓芝道:“从这道表章的意思来看,轲比能尚不敢以我公开决裂,故而言词颇为谦下。”
刘备点点头道:“嗯,你怎么看?”
邓芝道:“鲜卑居于化外,不服王化,至今已非一世。皇上若因一时之怒,兴兵往攻,少出兵,则于事无补,多出兵则先为汉害。且鲜卑游牧,汉人农耕,风俗完全不同,我得其地不用居,要来何用?以匈奴而言,我大汉屡攻匈奴,虽使匈奴远遁,然自身损失亦惨。匈奴故地汉人无法居住,只得放空,白白便宜了鲜卑人,致有今日。如今东吴尚存,臣认为不宜和轲比能多所纠缠,能和则和。”
刘备道:“轲比能和朕连和不过是一时权宜之计,等到他翅膀硬了,就不会向现在这样听话了。到那时他们准备充分,起雷霆一击,我大汉将受到的伤害,那是难以想像的。以其如此,不如乘他羽翼未丰时先往伐之,以免后患。”
邓芝道:“皇上明鉴,当年武帝大举攻伐匈奴,差大将军卫青、骠骑将军霍去病分两道并进,杀匈奴人**万,可汉军死亡亦数万,汉马死者十馀万。匈奴虽然一蹶不振,远遁漠北,可是汉马亦少,从此不能再起大规模的攻击了。臣所说不是无的放矢,《史记》匈奴列传就有关于这场战争的详细描写。这说明攻打草原蛮夷是很耗费国力的。如今大汉尚未统一,国用匮乏,怎能负担起如此巨大的开销?”
刘备沉吟半晌,正要说话,又有一内侍兴冲冲进殿,道:“皇上,好消息,好消息。陇西王大败羌人,斩三百。这是表章请皇上御览。”
刘备笑得合不拢嘴,道:“好,好,好。”
邓芝本来也很高兴,猛地里想起一件事,心道:“原来是这样。”
第612章微服私访
刘备虽然不用拍他人马屁,却善于察颜观色,不然他也不可能在如此严酷的环境下混了这一大把年纪。邓芝脸上略有些变色,他就看出来了。他随手**手中的报捷表章,道:“你觉得有什么不妥?”
陇西道上生的古怪事件和陇西王大败羌人之间存在着什么样稀奇古怪的联系,邓芝也只是纵其想象,胡乱臆测。没有真凭实据,如何敢张嘴乱喷?这要是其他人倒也罢了,说错了最多只是得罪这个人,没什么大不了的。陇西王刘封可是刘备封的第一个王,又因征讨西羌,屡立战功,圣眷方隆,这要是没咬对地方,让他反咬一口,那可就不是得狂犬病这么简单的事情了,能不能有个全尸,那还两说着呢。他尴尬一笑,道:“没……没什么。”
刘备挥了挥手,左右退下。刘备放下表章,捋了捋胡子,道:“有话不说憋在心里,这可不是个好习惯。现在宣室殿就你我两人,你的话出你之口,入朕之耳,不会担心被第三人听到,有什么话你就放心大胆说出来吧。”
邓芝迟疑片刻,摇摇头,道:“臣真的没觉得这事有什么不妥。”
刘备微微一笑,起身走下台阶,来到他跟前,两道似能洞悉一切的目光在他脸上扫了一扫,道:“朕和你处于大殿正中,宣室殿的构造你应该很清楚。我们在这里谈话,别有用心之徒就算站在殿门口也是无法听到的。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邓芝避开刘备的目光,两眼瞧向了台阶上的鎏金栏杆,道:“臣……臣实在没什么好说的。”
刘备稍微压低声音,道:“你适才说陇西道上常有人在开荒时现被草草掩埋的胡人尸骨,而且所有尸骨都有一个共同的古怪之处,那就是都没有人头。近见年来封儿接二连三的击败羌人,报籍数动则成百上千,你不认为这两件事情有什么联系么?”
邓芝道:“事关皇亲贵戚,臣不敢妄加臆测。”
刘备看了看他,摆了摆手道:“没什么事了,你下去吧。”
邓芝暗暗吁了口气,行礼辞出。刚走到殿门口,却听刘备说道:“对了,你一路上吃了不少苦,朕准你半个月假,回家好生歇着吧。”
邓芝乘刘备不注意,抬手在胸口上轻轻拍了两下,转过身来,千恩万谢,退了出去。
刘备瞧着他的背影,苦笑道:“朕有这么可怕么?”
邓芝沿途受了不少惊吓,本就是惊弓之鸟,在大殿又受了刺激。脑子里一片混沌,两条腿哆哆嗦嗦,来到宫门口,扶着马鞍,正要猱身而上,忽得脑子里一阵晕眩,一个侧身,瘫在地上。
把守宫门的侍卫吓了一跳,上前相扶。邓芝两条腿抖个不停,越定神,抖得越厉害,看来是没办法再骑马了。他谢绝了侍卫送他回府了好意,牵着马缓步而行,穿过两条大街,拐了几个弯,来到通向贾府的大道上。他低着头走着,忽听一个破锣般的大嗓门在呼唤他的名字。他抬眼一瞧,却见贾仁禄牵着卢柴棒站在他的对面。他笑了笑,道:“司空大人,您这是要去哪?”
贾仁禄道:“没事,出来转转。老子听说你摊了一个没人愿去苦差,出使没鹿回部,现在可算是回来了。老子见你那营养不良,面黄肌瘦的样,就知道你道上吃了不少苦。走,今天老子作东,咱下馆子去!”
邓芝头昏脑涨,这会就是给他海参鲍鱼、鱼翅熊掌,他也没味口享用,只想躺在床上美美的睡上一觉。他刚要婉言谢绝,突然间贾仁禄猛地窜将上前,拽着他的胳膊,将他拖到了一条暗巷之中。邓芝莫明其妙地向他瞧了一眼,只见他两眼死死地盯着街心,又是愤怒,又是无可奈何,到底哪种感情占上风,怕连他也说不清楚,总之表情十分古怪。邓芝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贾元春、石苞手牵着手,有说有笑,缓缓从街上走过。
贾仁禄没什么本事,就爱显掰。不管什么人到他家里,他总要将自己的宝贝女儿叫出来,让他们见识见识。众宾客在感慨如此丑父居然能生出如此美人,人类真是无所不能的同时,自是把贾元春捧到天上去,仿佛妹喜、妲己、褒姒、息妫、骊姬、西施、虞姬、戚夫人、赵飞燕、王昭君这些古代著名的美女加在一起,还抵不上她的一根脚指头,便是当时天下第一美人貂婵和她站在一起,相形之下未免见绌。贾仁禄不知道这些宾客希望从他那骗到些好处,顺着嘴瞎说,还道是真有这么回事一般,乐得五官都挪了位置。贾仁禄位高权重,又蒙皇帝宠幸,自是朝中官员重点巴结对象,一天到晚去他家拜访的官员,几可排满一条街。邓芝虽不十分趋炎附势,不过为了今后能在官场上谋个好差事,不用有事没事就出使,把脚跑断,也时常到他家坐坐,日子久了,他自然对贾府的人物十分熟稔,贾元春和石苞他都见过了不下十次,自然一眼就认了出来。
女儿逛街,老子**,这样稀奇古怪的情景,他还是第一次见到。他只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悄声问道:“这……”
贾仁禄叹了口气道:“你别瞧着老子位高多金,妻妾成群,就以为老子一定很快活,其实……唉……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啊!”
邓芝道:“这是大人的家事,下官不便多问。不过做为大人的知交好友,大人有什么烦心的事,不妨同我说说,说出来心里也会好受些。”
贾仁禄叹道:“也罢,这俩兔崽子一时半会也逛不完。前面不远就有家馆子,菜烧得不错,走,咱们到那喝两盅去。”
此时贾元春和石苞早已远去,贾仁禄仍不放心,探头张望良久,这才拉着邓芝,蹑手蹑脚的走进巷子斜对面的一家酒楼。
这是一家老字号,在董卓横行长安那会,几乎所有商铺都关门了,这家店仍照常营业,这家店的实力背景由此可见。二人都是长安城里数得上的人物,掌柜的一见二人,笑着便迎了上来,嘴上谀词如潮,将他们让到店中最雅致的阁子里。两人面对面坐着,点了几样时鲜,外带一壶佳酿。不到一会功夫,酒菜齐备。掌柜惯会查颜观色,不然他也不会在长安这个大污水缸里混这么久了。他只看了一眼,就知道他们要谈事情。是以粉头、歌姬这些花里胡哨的玩意一概免了,酒菜一上好,他便说了一句:“菜齐了,请慢用,有什么事您再吩咐。”带着一帮店小二匆匆下楼,走时还顺带将门给带上。
贾仁禄端起酒壶斟了两杯酒,举起自己面前的那爵,一仰脖喝了个精光,叫道:“早知如此,当初便不该让石苞这兔崽子到咱家来,竟给老子添乱!有道是兔子不吃窝边草,这家伙可倒好,一张嘴就将窝边这株最大的草给啃走了。真***气死我了!”
邓芝也是个清官,自然对贾仁禄家里这档子事束手无策,道:“这个……这个……大人似乎……似乎……”
贾仁禄横了他一眼,道:“你到底想说什么啊?”
邓芝道:“我的话可能不中听,大人听过之后,可别往心里去。闺女大了就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在家勤学女红,以待父母替她安排亲事。像大人千金这样在大庭广众之下和男子如此亲近,远的咱不说,在长安城中怕是找不出第二个来,当真……当真……”
贾仁禄道:“成何体统?”
邓芝道:“嗯,不成话,实在太不成话了。”
贾仁禄端着酒爵却不饮,两眼盯着那满得就快要溢出来的酒水,叹道:“唉,都是给她老妈惯坏了。老子早就说过了,管教孩子就得打,岂不闻‘棒打出孝子。’‘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乎!要是早听老子的,元春肯定是远近驰名的乖乖女了。可老子家那几个婆娘偏偏不让老子管她,她亲娘曹静干脆放出话来,只要老子敢动元春一根汗毛,就跟我拼命!这帮娘们头长见识短,哪像我们大老爷么高瞻远瞩,明镜万里?老子想和她们摆事实讲道理,奈何她们不论理之短长,一味和老子胡搅蛮缠。不是老子吹牛,这世上不论多厉害的家伙,老子也不用几下就能把他给捋直了,可对付这帮婆娘,老子是一点招也没有。没有法子只得由着她们胡闹,这下这倒好,这小妮子仗着有那几个婆娘作靠山,在家里没大没小,无法无天,除了杀人放火她不敢做,其他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唉,为这事老子连上吊的心都有了。”
他把所有的负责都推到以貂婵为的那帮美女军团的头上,好象他十分无辜,其实他自己的教育方法就很有问题。曹静是贾元春的生母,自是对她十分溺爱,当真捧在手里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贾仁禄那点点秘密,曹静也都原原本本的向她的宝贝女儿交待了,绝不添油加醋。贾元春听说贾仁禄是现代来人,自是十分好奇,常跑到他那问长问短。别看贾仁禄在其他人面前谎话连编,一句实在话没有,当着她宝贝女儿的面,也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贾元春接受新鲜事物的能力十分的强,没用多久便从他那里学会了啥叫自由、平等、博爱,并将其应用到生活之中。这套洋玩意和老祖宗传下来的孔孟之道根本不配套,在现在大力提倡拿来的时代倒没什么,可是在当时便显得十分突兀。贾仁禄生活在时代,接受过正统教育,自是提倡民主,对她的私人生活自不会多加干预。这小妮子起初尚循规蹈矩,不敢越雷池一步。可见父母都不管她,胆子越来越来,所作所为,渐渐背离了当时的道德准则。街访四邻见了自是指指点点,议论纷纷。当然邻居们不会对贾元春多所品评,所有脏水都是泼在贾仁禄身上,说他不会管教儿女,致使好好一个漂亮闺女成了远近闻名的疯丫头,将来还有谁敢要?贾仁禄虽居于深宅大院里,对这些言论也颇有耳闻,气得七窍生烟。他觉得若再任由这个情况展下去,自己那本就少得可怜的清白名声非得给自己的宝贝女儿毁得一点不剩。可这时她羽翼丰满,武艺虽说是三脚猫,不过比起什么也不会的贾仁禄那是强太多了。她肚子里的学问也不比贾仁禄差多少,而且每当贾仁禄板起脸要教训她的时候,曹静就联合所有夫人站在贾元春身后做她强有力的后盾。贾仁禄说又说不动,打又打不过,唯有废然长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些委屈他本来打算烂在肚子里,对谁也不说,没想到几杯酒下肚,舌头一大,脑子一热,就把什么事情都给说了出来。
在这个时代对儿女无可奈何的家长可算是稀有动物了,邓芝还是第一次见到,哭笑不得,当下他语重心长的道:“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这儿女遵遁父母之命,那是天经地义的事情。焉有父母见儿女倒行逆施而不加管束的?就好像老鼠和猫一样,倘若猫见老鼠不捕,甚至老鼠反过来吃猫,那岂不是黑白颠倒,这世道不就乱套了么?”
贾仁禄越想越气,咕嘟咕嘟的连喝了四五爵酒,这才长长的叹了口气,道:“现在老子说一句她顶十句,又不敢打她,想管也没法管,只得由她。其实只要她不为非作歹,老子什么事都可以依她,唯独谈恋爱这事不行。这小妮子偏偏在这件事上跟老子抬杠,这叫老子如何……如何……”说着眼泪险些要掉了出来。
邓芝道:“石苞这孩子在今年乡试中名列雍州第二,年纪轻轻就有这样不俗的成绩,已经很不错了。我虽不是相士,却初通观人之道,此子将来前程远大,非将即相,令千金许配给他,也不算辱没了她。既然令千金喜欢,你又管不了她,不如索性做个顺水人情,成全他们也就算了。”
贾仁禄端起酒爵,一饮而尽,将酒爵捏在手里把玩良久,蓦地里使劲一掷。铜制的酒爵掉在地上,出啪一声大响。楼梯上传来蹬蹬蹬地脚步声,掌柜的推开屋门,朝里一张。他来倒是心疼钱,只是怕弄出事来,自己不好交待。他见两人都好端端的坐着,也知自己多虑了,张嘴便要致歉。
贾仁禄伸手向外一指,叫道:“这里没你什么事,给老子滚!”
掌柜脸上变色,一句话也不敢说,赶紧合上门,退了下去。
贾仁禄定了定神,道:“唉,给这事闹得,最近老子的脾气越来越差了。你是知不道啊,其实……”楼梯上又传来了一阵脚步声,跟着屋门开了,掌柜的走了进来。
贾仁禄气不打一处来,道:“不是说这没你什么事吗?怎么还来?”
那掌柜点头哈腰道:“真是对不住,皇上有急事宣召司空大人,宫里来人请您赶紧到宣室殿见驾。”
贾仁禄登时没了脾气,对邓芝说了几声对不住,整了整衣衫,便随那掌柜的下楼买单。那掌柜的正思巴结他,好靠在他这株大树底下乘凉,自是分文不要。贾仁禄死活要给,两人争了一会,那内侍等得不耐烦了,催了几次。那掌柜倒也不敢再耽搁,收了酒饭钱,满脸堆着虚伪的笑容,送他出门。贾仁禄走后,邓芝也没什么兴趣享用满案珍馐,下楼回家睡觉去者。
宣室殿,刘备正在批阅奏章,贾仁禄进殿,跪倒便要磕头。刘备摆了摆手,道:“规矩就免了吧。知道朕找你来有什么事吗?”
贾仁禄摇了摇头,刘备问道:“邓芝出使没鹿回部的消息你听说了吧?”
贾仁禄点点头,道:“臣在返京途中听他人说起过。”
刘备道:“他回来了,带来了一些稀奇古怪的消息。朝中属你见多识广,知道一些他人不知道的事情,是以朕特差人找你来参详参详。”
贾仁禄就知道刘备找他准没好事,其实都别说刘备,其他人找他又何常不是如此?这有好事总是轮不上他,但凡有十分棘手的事情,需要有人来擦**,和他相识的人总会第一个想到他。本来好钢就要用在刀刃上,好草纸就要用来擦**,这也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他暗暗叹了口气道:“臣适才还在街上遇到伯苗……”
刘备道:“哦,这可真是巧了,那他可曾提及出使经过?”
贾仁禄道:“臣还没来得及问就遇到皇上差来的内侍。”
刘备笑了笑,道:“原来是这样。这话一时半会也说不完,你也别傻站着了,怪累的。来人,赐坐。”
内侍搬来矮榻,贾仁禄谢过坐了。刘备要言不烦,将邓芝出使经过简略一说。贾仁禄没想到邓芝此番竟遇到这么多闻所未闻的事情,心里啧啧称奇。
刘备刚把情况介绍完,端起茶碗,喝了几口,润润嗓子。他放下茶碗,正要说话,马走进殿来,跪倒行礼。刘备右手微摆,道:“平身赐坐。”
马坐好,刘备道:“陇西道上的事,伯苗对朕简要说了,朕找你来就是想了解一下详细情况,不过这事先放放。仁禄,那日你对朕详细介绍了鲜卑各部情况及其兴革演变,说明你对鲜卑十分了解,这秃部你可有映象?”
贾仁禄道:“臣只闻其名,对其不是很熟悉。”心道:“秃部,真没想到世上尽还有叫这个名字的部落,难道这个部落的里人都是秃子?这嘴上没毛办事不牢,要是连头上都没有毛,办事指不定有多差劲呢?这帮家伙看来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倒也不用理会。”
刘备猜中了他的心思,笑道:“‘秃’在鲜卑语里是被子的意思,并不是咱汉人所谓的秃头之意。不过这是细枝末节,就不再深究了。你要真想知道详细情况,等咱们商量完了,朕再告诉你也不迟。”
贾仁禄心想:“等商量完了,这天估计也就黑了。老子还要赶回家处理宝贝女儿的恋爱问题,哪有空理会秃部的脑袋上是不是长毛?”
刘备接着道:“轲比能穷兵黩武,舆地日增,已成朕的心腹大患。如今他羽翼未丰,这点从他给朕的表章就可以看得出来。”拿起轲比能所上的表章递给贾仁禄。
贾仁禄一目十行,匆匆览毕,点点头道:“嗯,轲比能自问还不是您老人家的对手,故而言词谦卑。其实他就是再练上个一百年,又怎配和您老人家动手过招?您老人家要对付他估计只用一只手就足够了。轲比能鼠目寸光,哪知道萤烛之光岂能同日月争辉的道理?这跳梁小丑如此上窜下跳,穷兵赎武,纯属吃饱撑着没事干,有力气没地方花。幺魔小丑,岂足一扫,胜之不武。皇上富有四海,犯不着和这个不三不四的东西一般见识。”
这话说得刘备心里说不出的舒坦,笑道:“你呀,就会哄朕开心。这牛皮好吹,可胜仗却难打。别看你嘴上说得响当当,这心里怕也不是这么想的吧?”
贾仁禄嘿嘿一笑道:“皇上圣明,一眼就看穿了微臣的心思,皇上真是……”
刘备道:“好啦!马屁就少拍几句吧。汉鲜这一战早晚都要打,既是如此,不如乘轲比能尚未统一鲜卑诸部时将其剿除,一来永绝边患,二来也为草原部落除了这一害。”
贾仁禄道:“皇上,臣有句不中听的话,不知当不当讲?”
刘备道:“这里没外人,有什么话你就说吧。”
贾仁禄道:“这事臣也想了好几天了。越想越觉得这战不能打。”
刘备道:“哦,说说看,为什么不能打?”
贾仁禄道:“咱大汉地大物博,人杰地灵,犯不上同这些个一辈子就洗两三次澡的域外蛮夷叫真,那叫以大博小,为了这么一个圈子人,咱大汉倾家荡产,赔上老本,那可是大大的划不来了。再说草原上这些个小部落,没鹿回部也好,蒲头问也罢,见轲比能抢了那么多地盘,别提有多眼热了。他们势单力薄,不是轲比能的对手,又不肯抱成团和轲比能死磕,巴不得咱大汉攻打轲比能,他们好分一杯羹。咱大汉要是真打轲比能,那就中了人家的计了,咱们吃了大亏,他们却得地财,这样的傻事咱不能干!”
他说一句,刘备点了一下头,道:“伯苗也提醒过朕,说现时攻打轲比能吃力不讨好。那这事你怎么看?”
贾仁禄道:“现阶段要想大规模出塞攻敌还是一件不切实际的事情。对付轲比能,臣心里也有了一些主意,可是以目前的国力都不可能办到。何况就算咱把轲比能弄死,大草原上那种风吹草低现牛羊的游牧生活,咱又不习惯,抢来的地盘不能用,只得白白便宜了那些小部落。到时草原上又来了个张比能,王比能,咱大汉啥事都不用干了,就天天侍候他们吧。皇上,您说说,这事咱能干么?”
刘备道:“嗯,朕和孔明商量过,他也说一味强攻不是办法,要化格其心,使其对大汉死心踏地,方为上策。”
贾仁禄心道:“老子就知道孔明先生会这么说。”说道:“嗯,攻城为下,攻心为上。不过想要攻心谈何容易,以大汉目前的实力也是无法办到。唯今之计,还是分化瓦解,利用鲜卑诸部不和这一点大做文章,挑得他们自相残杀,咱们则坐在边上翘着脚看戏。待到这帮家伙都筋疲力尽了,咱大汉差不多也休息够了,乘势大举,扶弱小而惩豪强,这样不但费力少而见功多,草原上那些弱小部落对咱大汉定是死地踏地的钦佩,那时皇上想不当这个天可汗,都不可能了。”
刘备眼睛一亮,道:“天可汗?这个名词朕还是第一次听说过,是什么意思。”
可汗一词缘于鲜卑,最初,这个称呼是部落里一般部众对领的尊称,鲜卑语称“可寒”,原意是“神灵”、“上天”之意。可汗作为一国之主的称号最早始于公元402年柔然领社崘统一漠北自称。在三国时这个名称还不常用,鲜卑领都自称大人,是以刘备没听说过这个名头倒也不奇怪。
贾仁禄恨不得给自己来一大嘴巴子,道:“这……这……天可汗是鲜卑族对统一各部的领的敬称,相当于咱大汉的皇帝。”
刘备道:“哦,照你这么说,檀石槐应该就是天可汗了,朕怎么没听说过?”
贾仁禄心里想着刘备越来越不好忽悠了,嘴上说道:“是这么回事,这檀石槐只是名义上统一鲜卑各部,私底下仍有不好部落反对他,他的功绩还不足以让人尊称他为天可汗,所以皇上没听过这个名头。”
刘备信了,道:“原来是这么回事。嗯,你说的不错,昔卞庄刺虎就是用的这个策略。”说着命内侍取来宫中珍藏的鲁卞庄子刺三虎之图,贾仁禄知道这是国宝,低头细瞧,只见画上画着卞庄刺虎的故事。一片丛林中,有三头吊睛白额锦毛大虫正围着一只羊。这羊就一只,虎却有三头,当然不够分。于是三虎为了独占全羊,自己便先掐了起来。树林暗处伏着一眉清目秀的家伙,就是鲁国的卞庄子。他只等到三虎都筋疲力尽,血流不止之时,这才窜将出来,大刀阔斧,不但灭了三虎还抢了肥羊一只,屁颠屁颠的回家吃烤全羊了。这段故事甚长,那画不可能全画出来,只是略具意思而已,画末题着几行古篆,贾仁禄一字不识。刘备见他眉头大皱,笑着解释:“上面写着:‘三虎啖羊,势在必争。其斗可俟,其倦可乘。一举兼收,卞庄之能!’这画的意思,你和说的差不多。”这画可是他花了老大劲,费了不少钱才搞来的,自是十分爱惜,好在他没有乾隆爷的习惯,不会在上面乱盖戳子,不然好好的画必当面目全非矣。画才拿出来一小会,他便十分心疼,这话一说完,他就迫不急待的令人小心卷好,拿回阁中珍藏。
刘备接着道:“嗯,朕看这法子使得,就这么定了。这轲比能就再让他蹦几天,总有一日朕要叫他好看!”端起茶碗大口大口的喝了两口,笑道:“孟起似乎不耐烦了,再讲下去,他估计就要睡着了。好了,这事就告一段落。接着说说这秃部,朕原打算攻打轲比能,故想同秃部连合。现如今政策变了,这秃部是和还是不和,还得由你们拿主意。”
贾仁禄道:“照邓芝叙述来看,秃部离凉州甚近,而凉州紧挨着雍秦二州,换言之,秃部离京师不远。这帮鸟人可是惹不得,万一惹毛他们,一怒之下,以轻骑出间道偷袭关中,后果实是不堪设想。我想秃部遣使来朝,定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着好心。咱们现在内忧外患,可不能再惹事了,臣以为对这个秃部还是当以和为主。不过这和好可不容易,既要不触他们的眉头,又要不失我大汉的身份,这中间的尺寸可不宜拿捏。”
刘备笑道:“你算是说到朕心里去了,孟起!”
马对政治一窍不通,听了这一番枯躁无味的长编大论,几欲睡着。他正要打瞌睡,忽听刘备吼了一嗓子,全身一震,应道:“臣在!”
刘备道:“朕这就拟旨封你为安西都督,总督凉、秦二州及西域长史府诸路军事。”
马一脸不乐意,正要说话,却听刘备说道:“你是嫌这差使没战打,立不了功劳是不是?”
马脸上一红,点了点头。刘备一本正经的道:“凉州是京师西北门户,这道门户一丢,京师危矣!凉州虽然偏远可在朕心里的份量最重,朕什么人都不派,就委派你。朕对你有多看重,你还看不出来么?”
马心花怒放,跪倒在地,道:“皇上对臣恩深似海,臣便是粉身碎骨也难报君恩之万一。”
刘备伸手将其扶起,道:“你在凉州周边部落中有很高的威望,他们听说你总督秦凉二州,一定会相率归附。不过世事难料,什么事都会有一个万一,朕把庞士元派到你身边,你到了凉州后一切事务都要听他的。只要你守稳凉州,朕这觉就睡得踏实了。”
马拍着胸脯,道:“皇上放心,臣一定尽心歇力,不负皇上期望。”
刘备道:“好,好,好。此番和秃部和谈的事就不用礼部出面了,由你全权负责。你别以为和谈只是动动嘴皮子,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掉以轻心。这和谈结果关忽两国邦交,不可轻忽,你就当是打一场大战好了。”
马道:“臣心中有数,请皇上放心。”
刘备道:“好,好,好。这样朕就放心了,你把在陇西生的事同朕讲讲,就去馆驿会见秃部使节吧。”
马去后,刘备在殿上走了几圈,道:“这事看来不简单。对了,尊夫人不是经营商号么,能不能在他的商号里给你和朕安排个职位?”
贾仁禄会意道:“甄家商号天下知名,皇上怕是查不出什么来,不如咱另开一家商号,这样就神不知鬼不觉了。”
一个月后,陇西道上突然出现了一个神通广大的商人,他居然能搞到只有朝廷才有权出售的上等精铁。在这个兵荒马乱的时代,铁器和盐一样,都是十分引入注目的东西,为了抢它当真是人脑子打出狗脑子来,是以他一出现便在陇西引起了一场轩然大波。
第613章浮出水面
一个天色昏暗的夜晚,陇西国襄武城西三十余里处,渭河边上一片小树林。一个样貌清瞿,慈眉善目的中年人在林中缓缓走着,一个精明干练的小伙子跟在他身后。
其时已是隆冬,北风正紧,夜半时分,寒冷彻骨。两人一前一后向林子深处走了约百来步,忽听得两三声宛似鸟叫声音响过,紧接着便是一阵脚乱无章的脚步声,林中窜出十来个黑衣人。
七八支火把熊熊燃烧,四下里一片亮堂。
两人陡遇强光,颇不适应,下意识眨了几下眼。
正中的一名黑衣人,像个领,约摸三十上下,全身黑衣,黑布包头,黑巾罩面,只余两个圆圆的大眼睛,和两道浓浓的眉毛,露在外面。他阔步上前,向两人打量,道:“货呢?”
那中年人见十数把明晃晃的钢刀指着自己,丝亳不怵,道:“钱呢?”
那黑衣人冷笑道:“你把货交给我们,钱自然一个子也不会少给你们的。”
那中年人道:“五千斤上好精铁,要我如何一下子带到这里来?这不是强人所难么?既然你们的人已先验过货了,证明我没有骗你们。你们把钱给我,再差个人随我去提货。”
那黑衣人道:“没见到货就给钱,怕是不合规矩吧?”
那中年人道:“看来你们不是成心做买卖的,我虽只是个小商人,却有很多事要做,没空陪你们瞎扯淡。沈全,我们走。”
那个叫沈全的青年答应一声,两人转身便行。
那黑衣人叫道:“想走没那么容易!快说,你们将那些精铁藏在什么地方?不然明年的今日就是你们的周年!”
那中年人转过身来,向他瞧了两眼,哈哈大笑。那黑衣人心里直毛,道:“你笑什么?”
那中年人道:“你也知道未经朝廷允许,私卖精铁是要掉脑袋的。我敢干这买卖,难道还怕杀头么?”说着抬起手来,轻轻击了两掌。
响声犹未落,树林中涌出一帮赤衣人,各挺刀剑,将这群人围在了垓心。那帮赤衣人个个身形彪悍,肌肉虬结,神情肃穆,一看就知是练家子。
那黑衣人没想到对方竟在这里伏的有人,而且人数远比他们的要多。最关键的事,他们从下午到现在一直就在林子里埋伏,商量杀人劫货的计划,而这帮人是什么时候跑到他们眼皮底下的,他们竟然一无所知。这些人有多厉害那是可想而知,那黑衣人登时没了脾气,说起话来声音也动听不少,道:“沈三爷,请息怒,我家老爷是真心想做成这笔买卖。只不过您也知道这是犯法的,所以我们格外小心些,也是无可厚非的。”
沈三道:“嗯,现在可以给我看看钱了吧。”
那黑衣人道:“这……这……钱我们没……没有带来。”
沈三道:“果然是想空手套白狼。”
那黑衣人道:“沈三爷不是也没有把货带来么?”
沈三冷笑道:“你也不打听打听,我沈三什么时候说话不算话了?我又不是头一回做这买卖,远的咱不说,司州、并州、关中一带提着我的名字,没有不知道的。只是朝廷最近盘察的有点紧,生意不如以前好做了,我这才转到较偏远的秦凉诸郡。在这里我也不是第一次做生意,我先后在南安、天水、略阳、武威、金城、安定等地做过不少大生意,我想你们也是听别人介绍,这才找到我的吧?”
那黑衣人点点头道:“沈三爷是极讲信用的,不会坑我们的钱,这个我们自然心里有数,可这事风险实在太大,我家老爷不得不小心些。”
沈三道:“想做大生意就不要怕担风险,不然躲在家里搂着女人热坑头算了。既然你们没有诚意,那这笔生意我看就算了吧。反正这精铁不是什么孬东西,你们不要,可有的是人要。”说出挥了挥手,众武人围了上来,簇拥着他缓缓而退。
那黑衣人见他们要走,沉不住气了,忙抢上前来,道:“且慢,且慢。三爷,万事好商量嘛。”
沈三道:“还有什么可商量的,这生意我不打算做了,你们想要精铁,另请高明吧。”
那黑衣人道:“这附近除了您之外,谁还敢做这么大的生意。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沈三道:“做买卖讲究的就是个‘信’字,你们这伙人神神秘秘,连脸都不敢让人看到。和你们做买卖,总是要提着心掉着胆,这味道当真不好受,我看还是算了吧。”
那黑衣人也是个小角色,什么也没法答应,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得眼睁睁的看着沈三一行越走越远。
忽听林中有人喊道:“且慢。”
沈三停了下来,回头瞧去,只见一个瘦高个子走了过来,抱拳拱手,道:“在下巩和,见过沈三爷。”
沈三还礼道:“不知巩兄有何见教?”
巩和道:“不敢,这帮没用的废物不会办事,惹恼三爷,还请三爷多多包涵。”
沈三心不在焉的应道:“好说,好说。这么说你就是他们的主人了?那咱们就要说道说道,你怎么能让他们这样胡来,还想不想做生意了?”
巩和虽也是一身黑衣,不过没有用黑巾蒙面,脸上现出一丝尴尬,道:“三爷过讲了,我不过是个跑腿办事的小角色,不是什么主人。”
沈三颇为惊奇,道:“哦,这么说你也不是真正的买主,而只是个跑腿办事的小角色?”
巩和脸上一红道:“正是。”
沈三一脸失望,道:“为了这笔买卖我担着风险,这么冷的天跑到这荒郊野外来喝西北风。你们的主人可倒好,自始至终连面也不露,这样的生意没法做了。”转过身去,迈步便行。
巩和抢上两步,道:“沈三爷,有话好说,有话好说,我家主人是真心实意想做成这笔买卖。沈三爷要怎样才肯做成这笔买卖,尽可跟我说,我回去和主人商量一下,再给你答复,你看如何?”
沈三一面走,一面说道:“不做了,不做了。为了这生意我浪费了太多的时间。你也知道这都是十分烫手的东西,积压在手里的时间越长,对我们越不利。实话对你说了吧,我做这生意遇到各式各样的买主,可像你们主人这么大架子的,倒还是第一回见。一般我最喜欢和那些占山为王、落草为寇的土匪强人打交道,这些人性子豪爽,办事爽快。一笔买卖也用不着两三天时间,三下五除二就完事了,这样他心里痛快,我心里也舒坦。哪像你家主人这样难侍候,光约个时间地点就用了十天的时间,要不是我长了个心眼,一世英名就折在这里了。当初我见你们要的量大,这才决定和你们打交道。现在我改主意了,秦凉一带大小山寨不下数百,再加上周边的蛮族,有那么多买主可供我选,我何必要在一颗树上吊死?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
巩和道:“三爷息怒,三爷息怒,我代表我家主人诚心向三爷致歉。说句不中听,三爷做这种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活,无非就是想求财。我敢保证,三爷和我们做买卖将得到莫大的好处,还请三爷再给我们一个机会。”
沈三停住脚步,回头对他说道:“你小子总算说了句人话,好,我就再给你家主人一个机会。这生意我接着做,不过你们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巩和满脸堆笑,毕恭毕恭的道:“什么条件您尽管说。”
沈三道:“你回告诉你家主人,要想让我接着做这笔生意,就别再派些不能做决定的小角色来,我要和他亲自谈。”
巩和脸现难色,道:“这……”
沈三道:“怎么,有难处?”
巩和向他瞧了一眼,道:“不瞒大人,我家主人是个女子,不方便抛头露面,还请三爷见谅。”
沈三一脸不屑道:“甄家商号听说过没有?”
巩和道:“那可是全国最大的商号,我们自然久闻大名了。”
沈三压低声音,道:“这商号的东家不但是一个女子,还是天下少有的大美人。不瞒你说,我和她也打过几次交道,她能抛头露面,你们的主人为什么就不能,这个理由显然说不过去。”
巩和有点慌,说道:“那好,我去和我家主人商量商量,再给你答复。”
沈三道:“对了,如果你家主人做好决定,请她派人到天水和我取得联系,约定时间地点。”
巩和道:“怎么是天水?”
沈三道:“我在陇西呆得太久了,得换个地方。”
巩和道:“好的,我回去和我家主人商量之后再给你答复。”
沈三道:“可要快些,我只给你们五天的时间,五天之后,你们再做不出决定,可别怪我把精铁卖给别人了。”
巩和道:“一定,一定,我一定将您的话原原本本的转告我家主人,让她尽快作出决定。”
沈三点点头,不再理他,带着手下,扬长而去。
天水最大的客店,吉庆楼,天字第一号房内。沈三伸手在脸上摸索一会,揭下一张人皮面具,铜镜上现出了一张俊秀面庞,不过略显苍老,正是刘备,将面具小心翼翼的在案上摆放平整,从脸盆里取得湿毛巾,擦了把脸,对身后那青年道:“以前见你带着这面具觉得很新鲜,也想带。现在带上了才知道,这一天到晚脸紧绷绷的,别提有多难受了。现在没外人,你也不用遭这罪了,赶紧的将这劳什子取下来吧。”
那青年笑了,跟着揭下面具,现出和原来截然相反的本来面目,那人不是别人,正是贾仁禄。他左右张望一阵,压低声音道:“皇上,你前天的表现真是没得说!”
刘备道:“那是自然,朕打小吃了不少苦,忍过饥,挨过饿,卖过草鞋,带过兵,打过仗,什么风浪没见过,什么人物没见过,对付这帮小贼,自是不在话下。好了,你也别竟说这些没用的,查出什么来了没有?”
贾仁禄收起嘻皮笑脸,一本正经地道:“嗯,臣通过在这的甄家商号打听到不少有用的消息。”
刘备往榻上一坐,翘起腿,道:“都是什么消息和朕说说。”
贾仁禄道:“羌人自打鸟鼠山兵败之后,便退入洮阳、白石以西的莽莽群山之中,扼险据守。鸟鼠山一役他们败得很惨,元气大伤,无力大举用兵,转而以小股兵马袭扰边境,劫掠财物。陇西王针锋相对,在边境置烽火台,并派大批斥候四出哨探。羌人的一举一动,我军都了若指掌,自然占不到半点便宜,反而又损折了不少人马。羌人吃了几次亏,见无利可图,也就懒得和我们较劲,上表称臣,想要一心一意躲在山里牧马放羊,不再到中原来惹是生非了。”
刘备捋须微笑道:“这个封儿还真有些手段。”忽然他的笑容僵住了,脸上显出了一丝不安,说道:“什么,你说羌人有心求和,上表称臣,这事朕怎么一点也不知道?”
贾仁禄道:“臣怕礼部的人一时疏忽,将表章丢到了某个犄角旮旯的地方,忘了呈给皇上。特遣急足回京复核此事,孔明先生接到臣的书信连夜到了议事堂,调来近三年来的所有奏章,一一验看,可找来找去,也没有找到羌人称臣的表章。孔明先生尚恐表章遗失,详细询问有关人等,有关人等都说这等重要文件,一向都是分门别类,小心存放,而且都登记在册,有案可查,绝对不可能遗失。孔明先生忙调来薄籍查验,查了半天,也没现有关收到羌人降表的记录。臣想可能是在半路上遗失了,正差人沿途访察,还没有结果。”
刘备面沉似水,道:“这还有什么好查的,一定是那小子给按下了。”
贾仁禄心想:“这可是你说的,我可没说。”道:“陇西王怕是没有这个胆子,再说好端端的他按下这表章做什么?”
刘备道:“做什么?他怕境内没战打,他这个陇西王就当到头了。就算他不担心这个,羌人上表称臣,境内太平无事,他想再立边功,又从何谈起?况且朕若准了羌人求和,自不会再往陇西调拨钱粮,对他来说,这损失可就大了去了。这按下降表对他来说可是有莫大的好处,若朕所料不错,这表章一定是给那小子按下来。他为了一己之私,竟置两国百姓生死于不顾,简直糊涂透顶,丧心病狂,真是气死朕了!”
贾仁禄道:“陇西王曾在臣帐下用事,臣对他还是很了解的,他心地纯善,一定不可能会做这样的事情,臣敢拿脑袋来担保。”
刘备向他瞧了一眼,道:“你脖子上可就一颗脑袋,这话你可得考虑清楚了再说。”
贾仁禄嘿嘿傻笑,刘备想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叹口气,起身来回走动,问道:“羌人自求和后,可曾再派人来袭扰边境。”
贾仁禄道:“没有,近两年来羌人再也没有兴兵犯境,逃亡百姓闻讯渐归故里,这陇西也一天比一天繁荣富庶。”
刘备道:“怪事就出在这里,这几年,每隔几个月,封儿就会向朝廷上表报捷,说是大败羌人,斩之数少则三五百,多则一两千。既然你说羌人没有入寇,那这些人头都是从哪来的?”
贾仁禄道:“许是臣的消息有误,臣再详细打探。”
刘备抬手阻止,道:“不用查了。甄家商号在这里经营已久,自然十分了解当地情况,这点事不可能搞错的。何况你说的情况和朕心里想的也差不多,羌人不是傻子,他们吃了这许多败仗,便该知难而退,怎么可能还不依不饶,不断袭扰兵境?这事明显不符合常理。嘿嘿,仁禄其实这些你心里也清楚的很,只是拍担责任,故意只说一半,引朕将心里话说出来,朕说得没错吧。”
贾仁禄吓了一跳,双膝一软,便要跪下,刘备伸手扶起,笑道:“这有什么,值得下跪?看来朕说得没错,你心里还真是这么想的。“贾仁禄嘿嘿一笑,道:“皇上圣明,皇上真是……”
刘备道:“好啦,马屁就少说两句,朕知道你要说朕无所不能,无所不知。真的是这么回事么?起码在陇西生了这么大的事,朕就一无所知。”
贾仁禄道:“皇上英明睿智,圣明烛照,小人虽能蒙蔽一时,却无法蒙蔽一世。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皇上明决果敢,算无遗策,已经在陇西布下一张天网。小人虽然狡猾,不久终当原形毕露,作茧自缚。”
刘备开心的笑了,道:“说得好,小人终当原形毕露,作茧自缚,朕相信这一天很快就会到来的。不过你把朕赞得也够了,朕哪有你说那么厉害。要不是你建议朕作精铁生意,引这帮家伙上勾,朕与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查到这么多有用的东西。”
贾仁禄心道:“还算你小子有自知自明,你毕竟和老子差了一两千年的见识,怎么和老子比?你一听说陇西道上生灭胡血案,就想乔装成商人明察暗访,顺藤摸瓜,最终牵出幕后黑手,一网打尽。这会要是真按你的圣断来,咱们估计连个屁也查不出来。这帮家伙敢在陇西做下这么大的案子,自然会把**擦得干干净净。像你这样没头没脑的乱查一气,要是能查出明堂来,老子就跟着你姓!这打蛇要打七寸,要想对付这帮流氓,就是找出他们最在乎东西。在咱那时代,人口、军火、毒品这三宗买卖可是和黑社会息息相关的。毒品这时代没有,人口明显和现时局面拉不上半点关系,可以不用考虑,那就只剩下军火了。这个狗屁时代没有冲锋枪、狙击枪、火箭筒这样的先进兵器,军火买卖的形式也就十分单一,不像现代那样五花八门,花里胡哨。虽然十八般兵器式样大相径庭,可说到底都是铁打的。精铁可以打造坚甲利兵,自然成了个抢手物件。于是乎朝廷为了不让老百姓能轻易购到西瓜刀,动不动就打架玩,明令禁止私自买卖精铁,就和现在国家禁止私卖枪支是一个道理。正因为有了这条法令,铁在民间就成了稀罕物件,那些杀人不眨眼,吃人不吐骨头的土匪头子要想找到手艺高明铁匠为他们卖命自不是一件难事,可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铁,再高明的铁匠也打不出兵器来,除非他们会老子梦里才会的点石成金,那又另当别论。是以在这个熊社会倒卖精铁,就和现代倒卖军火一样,可是一件一本万利的买卖。老子对症下药,让你小子将官库里累年收藏的几万斤精铁拿将出来倒卖,有了这么大的诱饵,这十里八乡的苍蝇蚊子还不如同飞蛾扑火一般飞将过来。如此一来群魔齐集一堂,狂舞乱跳,要想从他们中间找到我们想要找的大魔头可就容易的多,如果任他们东躲西藏,估计一辈子也别想找到他们。结果事情的展果然不出老子所料,老子虽然还没有差出那帮专门洗劫胡人的神秘黑衣人的底细,不过却查出另外几宗大案的幕后黑手。当初老子叫你小子捐铁出来的时候,你小子居然还心疼,你连舍不了孩子套不住狼的道理都不懂,能成什么大事?”
这编长篇大论中的每一句话都能要了他的小命,他当然一个字也不敢说。刘备见他半晌无言,还道他又在想着如何拍自己马屁,微微一笑,道:“屡屡在陇西道上杀掠胡人商人的那帮黑衣人到底是些什么人,你可曾打听备细。”
贾仁禄摇摇头道:“商号虽然消息灵通,不过只能打听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大事就打听不出来。”
刘备道:“你说会不会就是现在找我们买铁的这帮黑衣人?”
贾仁禄道:“不好说,不过臣看有点像。不过这网下去捞到的是大鱼还是小虾,只有等收网的时候才知道。”
刘备双眉紧锁,来回走着,像是被人拧了条,道:“嗯,网上撒出去了,可就是不知道这帮家伙会不会上钩?可真气死朕了。”
贾仁禄倒不是很急,道:“皇上莫急,臣……”
忽听得门外有人轻轻咳嗽了一声。刘备听见了,陡然间像是年轻了十来岁,蹭地一下,窜到案边,拿起面具匆匆带好。贾仁禄也迅取出面具带上。
两人刚将面具摁到脸上,便听一名御前侍卫在门外说道:“启禀老爷,巩和求见。”
两人对着铜镜略加整理,刘备回到正中坐好,说道:“有请。”贾仁禄装作一逼佣仆厮养的样子,毕恭毕敬的来到他身后站好。
他刚站好,便听得脚步声在楼道上响起,屋门开处,巩和走了进来,冲着两人抱拳行礼,跟着走上两步,道:“我家主人同意亲自和三爷谈,不过她有一个条件,还请三爷答应。”
刘备漫不经心的端起茶碗,抿了一口,道:“我正和沈全说起这事呢,这都过去三天了,我还以为你们不想做这生意呢?什么条件,说吧。”
巩和压低了声音道:“这时间地点要由我们来定。”
刘备笑了,道:“时间地点都由你们说得算,那你们乘机埋伏人手,我也不知道,这岂不成了鸿门宴了,这生意还怎么谈?”
巩和满脸堆笑道:“三爷说笑了,我们是真心谈买卖,不会搞那套不着四六的东西。三爷要是不放心,尽可多带人手。”
刘备抿了口茶,随口问道:“要是我不答应,你们就不打算做生意了?”
巩和面现难色,道:“这个我家主人倒没说,不过她再三要我请三爷答应这个条件,她还说,我们两家头一回做买卖,难免相互提防。要是这笔买卖顺顺利利做成了,她以后有需要铁器的时候,还会来找三爷。有一个长期的主顾,对三爷来说也不是一件坏事吧。”
刘备淡淡的道:“嗯,理是这么个理,不过我已经有很多老主顾了,倒也不在乎多她这么一号。”
巩和道:“这么说三爷定不肯答应这个条件了?”
刘备想了想,叹了口气,道:“看她是个女子,跑买卖很不容易的份上,就这样吧。不过我把丑话说在前头,那些铁已被我转移到了一个安全所在,你们就算把我杀了,也搞不来铁,所以我劝你们最好还是识相些。”
巩和道:“不会,不会,我们绝对不会为难三爷的。”
刘备道:“嗯,你让她定时间地点吧。”
巩和连连鞠躬,道:“多谢三爷成全。”笑着走了。
刘备长长舒了口气,道:“这大鱼总算是上钩了。”
贾仁禄道:“这娘们一口气吃进五千斤铁,这来头肯定小不了。咱这一网要是捞不到大鱼,那才真叫怪呢。”
刘备缓缓的点了点头,道:“拭目以待吧。”
陇西国西北有一个郡名叫西平郡,这日正午时分,太守府里一应差役站没站相,坐没坐相,都已十分不耐烦,而太守彭羕仍高卧榻上,呼噜之声震天动地。
郡丞走到院中,抬头看看天,道:“这时候了还不起来处理公务,看来昨天晚上又喝高了。”摇了摇头,苦笑了笑,走进后堂,来到榻前,伸手摇了摇彭羕。彭羕梦呓般的叫了两声,转了个身子,接着打呼噜。
郡丞不禁莞尔,抓住他的胳膊,使劲晃了两下。
彭羕大惊而醒,瞪了他一眼,没好气的道:“怎么了?”
郡丞道:“大人,您该起来办公了。”
彭羕道:“今日郡中可有大事生?”
郡丞摇了摇头,彭羕问道:“可有羌人来袭?”
郡丞又摇了摇头,彭羕一脸不悦,道:“既无大事,又无敌袭,你何故扰我清梦?”
郡丞哑口无言,彭羕一拂袖道:“还不快滚!”
郡丞应道:“哎。”转身便奔。
彭羕道:“回来!”
郡丞转过身来,彭羕道:“去打五斤酒来!”
郡丞应了,辞出屋来,心想明天这大老爷看来又不坐堂了,乖乖打酒去者。
酒菜摆好,彭羕自斟自饮,郡丞猫在一个无人注意的角落偷听。自打彭羕来了西平,这郡丞就没过过一天好日子,恨不得抽他的筋,扒他的皮。彭羕原是个京官,他许是在京城受了啥腌臜气,每次饮酒时总会说一些不三不四的疯话,这些话可都是要他命的把柄,郡丞老于世故,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彭羕正做着美梦,忽然被吵醒,心情自是不佳。这酒入愁肠,更加愁闷。郡丞拿手沾着唾沫,洇湿了窗纸,捅了个小洞,拿眼向里乱瞧。只见彭羕一杯接着一杯,喝得甚欢,不片时便喝干了一壶,这菜却没动几筷子。又过了一会,彭羕酒劲上来了,开始说疯话了。
只听他说道:“好你这个刘备,当年要没我通风报信,你顺顺利利的拿下蜀中?其后我又为你办了不少大事,我哪点对不起你,你不封我大官也就罢了,却把我配到这个烂郡来做什么太守,你忘恩负义……呃,你简直不是个东西!”
郡丞听了,心想:“好家伙,光这句话就可以灭他九族的。说吧,说吧,再多说些,现在你是痛快了,到时你就知道苦了。”
彭羕昏昏噩噩,根本不知隔墙有耳,还是接着胡说八道:“刘备,你等着!总有一天,我要你知道我的……呃,厉害!”
郡丞心想道:“这家伙要造反,我升官财的机会可算是来了。”
忽听得脚步声响,郡丞忙将身子缩到暗处,探出脑袋观瞧,只见一名差役走进屋中,说道:“大人,孟大人差人捎给你一封信。”
屋内不见有应声,只听那差役又叫了两声:“大人。”屋内响起了一阵熟悉的呼噜声,彭羕又睡着了,那差役呆呆的站在那里,不知该如何是好。郡丞转了出来,道:“什么事,大呼小叫的?”
那差役道:“是这么回事,孟达孟大人托人给老爷捎来封信,可大人……”
郡丞道:“是这么回事,信先放在我这吧。等大人醒了,我交给他好了。”
那差役应道:“是。”递上信,转身走人。
郡丞回头叫了彭羕两声,不见他答应,微微一笑,将信收入袖中走入自己屋中,拿出信来一看,大叫一声:“造化,天大的造化!”
第615章深入虎穴
郡丞一时激动,喊了这一嗓子,立知不妥。奔到门边,打开门,探出头来,左右张望,见没有别人,心下稍定。他小心翼翼的关上门,闩好闩,取出书信,又仔细了看了两遍,想道:“天叫这东西落在我手里,我能不能官运亨通,可全靠这东西了。有道是夜长梦多,要等上官来视察时再将这东西献上,这事估计有败露的危险。一不做,二不休,此间离凉州治武威也算不上太远,乘彭羕这厮正在熟睡,我连夜赶去武威出。”叫道:“来人!”
过了一会,一个差役走到门前,叫道:“大人,有什么吩咐?”
郡丞道:“太守大人令我去凉州办一件紧急公务,说是快去快回,立等回复,你赶紧给我备匹快马来。”
那差役应道:“是,小的这就去准备。”
那差役听说是紧急公务,办事效率就很高,不一会就把马给牵来了,不然指不定拖到什么时候呢。
郡丞飞身上马,策马疾奔,径出北门。西平治所西都和武威郡治姑臧相隔约有三五百里,本来可说甚远。可是那郡丞在千金赏,万户侯这样巨大利益的驱使下,玩了命的纵马狂奔,到了四更将近,那马再也挺不住了,喷了一大口白沫,倒在地上。好在姑臧城就是眼前,有没有这废物倒也没多大差别了。
其时城门未开,郡丞冲到城下叫门,守将问明了原由,知他是西平郡丞,有紧急军情要见安西都督,倒也不敢怠慢。一面差人飞报马,一面开门放他入内。
马刚巡完城,方才睡下,连呼噜都还来不及打,便听见有人在屋外乱喊乱叫,吃了一惊,睁眼醒来,问道:“怎么了?”
栾祁回想起和他在河东村那段无忧无虑的日子,悠悠叹了口气,道:“说是西平郡丞有紧急军情要见相公。”
马道:“哦,西平临羌。西平郡丞半夜来见我,定是羌人来袭,不可造次,快快有请。”说着翻身站起。栾祁早已取过衣衫,服侍他穿好。
马阔步走到大厅,那郡丞早已在那等候。马不及寒喧,开门见山:“一共来了多少敌人,由何路进兵?”
郡丞干笑两声,道:“请都督恕罪,其实西平根本没有羌人入寇,下官不如此说,怕是见不到都督了。”
马刚睡着,硬生生的被吵醒,来到这里却听到这么一句话,自是大为光火,伸手在案上一拍,道:“戏弄上官,你可知该当何罪。来人,拖下去重打一百,轰将出去。”
亲兵大声应是,郡丞忙道:“都督息怒,羌人虽然没有来袭,不过郡中出了一件天大的事情,非要都督主持大局不可。”
马脸色稍和,问道:“哦,是什么大事?”
郡丞目视左右,马挥手令左右退下,郡丞从怀中掏出书信递上,马接过看了,一张脸涨得通红,道:“反了,反了!来人,备马!”
只听身后一个女子声音说道:“且慢,深更半夜的,相公这是要去哪?”
马怒气正盛,什么话都藏不住,道:“自然是去将彭羕这厮的脑袋拧下来!”
栾祁对那郡丞说道:“此事滋事体大,都督已经知道了,你先退下。”
郡丞听说马的夫人是位公主,轻易惹不得的,无可奈何,只有退出。
栾祁从马手里接过书信看了,道:“你脾气急,我怕你对半夜来见你的人无礼,特地跟出来看看。亏得我来了,不然你可就要闯大祸了。”
马定了定神问道:“哦,怎么说?”
栾祁道:“这是孟达与彭羕通谋造反的书信,你若是杀了彭羕,等于告诉孟达事情败露。孟达就在冯翊,离京师不远,皇上和贾军师现在又都不在,万一这厮狗急跳墙,突袭京城,那会是怎样一个可怕结果,到时将会有多少无辜的老百姓死于非命,你可想过?”
马一拍脑门,道:“多亏你提醒,不然我可就铸下大错了。现在该怎么办?”
栾祁道:“你让郡丞连夜赶回西平,就当什么事情都没生过。明天你亲自去一趟,彭羕见你来了,一定会设宴款待。待酒过三巡,彭羕有些醉了,你再用言语激他。他心怀怨望,一定会借着酒性,大劳骚。你套得反词,回凉州写下表章,奏明此事,由皇上定夺。”
马连连点头,道:“嗯,此计十分稳妥,事不宜迟,我这就去准备。”昂阔步向外走去。
栾祁望着他的背影,轻声道:“他要不是什么安西都督,那该有多好啊!”
没官的人做梦都想当官,当官的人却做梦都想乞骸骨,这世道就这么稀奇古怪,真是叫人难以捉摸。
郡丞连夜赶回西平。彭羕心中郁郁,终日烂醉,对此事一无所知,自是不闻不问。郡中大小官员都不满太守而心向郡丞,既然彭羕不问,他们也乐得不提,这事就这么不了了之。
三天后马一行来到西平。彭羕前一晚喝得有些高了,仍在屋中高卧。郡丞装作亳不知情一般,慌里慌张的将彭羕叫醒。彭羕和马有些交情,听说他来了,倒也不敢失礼,忙整衣冠,出城迎接。
二人并肩入城,彭羕和孟达密谋造反,身有毛病,难免杯弓蛇影,随口问道:“孟起,你怎么会突然想起来看我?”
马笑道:“我可不是单单来看你的。我临来时,皇上再三叮嘱,叫我要守好凉州。西平临羌,乃边防重地,我心里放心不下,特来看看。”
彭羕道:“我日夜小心提防,不敢有丝亳懈怠,请都督放心。”
马道:“有永年这句话,我就放心多了。”从袖中掏出一个小包,道:“这是士元托我捎给你的。”
彭羕听他这么说,放心不少,谢了接过。说话间,二人到了府衙,公务一毕,彭羕于后堂置酒为马接风。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彭羕说起话来舌头打卷,已有七八分醉了。马终日和张飞、赵云、孙礼这些老酒棍拼酒,自是千杯不醉,见他醉熏熏的,微微一笑,举起筷子在酒爵上轻轻一击,出当的一声响,叹道:“唉。”
彭羕道:“孟起贵为都督,前程似锦,何故叹息?”
马道:“我不是为我自己,而是为你。”
彭羕心有所感,问道:“哦,为我?”
马道:“可不。永年才具秀拔,本该与孔明、孝直、元常、士元等当世名士比肩,奈何外授小郡?皇上在这件事情上处理的有些轻率了。”
彭羕借酒醉,恨骂:“老革荒悖,我必有以报之!”
马又长长地叹了口气,道:“你也知道,我爹爹原先割据西凉,为一镇诸侯。他百年后,我就是西凉王了。怎奈我一时不明,中了贾福那厮的诡计,致有今日。我亦怀怨心久矣,恨不得时耳!”
彭羕道:“孟起且宽心,时机很快就来了。”
马摇摇头,喝了几爵苦酒,道:“你休要拿话宽慰我。如今那老奸江山稳固,如日方中,如何能有机会?”
彭羕道:“子度与陇西王早就对这厮十分不满,密谋起事,如今已准备的差不多了,只待时机成熟,便可大举。介时公起本部军马由西凉南下,我与孟达、陇西王各起义军为公外应,京师自有我们的人,可为内应,诚如是大事可图矣!那时候公进可以开创帝业,稳坐龙庭,退亦可以割据江山,长保富贵,岂不胜过现在寄人之下,看人脸色行事?”
马喜道:“先生之言甚当,我早就盼着这一天了。只我爹爹尚在京城,恐老奸加害,不可造次行事,容我回姑臧与家中长辈商议,再作区处。”
彭羕醉糊涂了,想了也想就答应了。马还想进一步套问,可彭羕却不给他面子,趴在案上睡着了。马摇头苦笑,辞出太守府,自回馆驿。次日马借口欲回武威商议大事,草草巡视了城防,胡乱表扬彭羕几句,带上随从,径回姑臧。
安西都督府内,马在书房里来回乱走,一边走,一边怒叫道:“气死我了,气死我了。这厮自己想死也就罢了,居然还想拉上我。我们在前线拼着老命杀敌,这才打下这片锦秀江山。我们这样做图什么?就图个升官财?还不就是图老百姓能过个安生日子,不用整天提着心掉着胆。好不容易不用打战了,这帮王八糕子却想着造反,让天下重回四五分裂,大起内讧的老路上去,那样我们的血不就白流了么?那些弟兄们不就白死了么?他们只顾着自己快活,就没想过老百姓要遭多少罪,这事如何能成?哼,你们洗净脖子等着吧,看我怎么办你们!”回到矮榻上坐好,提起似有万钧之重的毛笔,费了老大劲才写就表章一道。要不是这事实在太大,他也不必费这么大事,早就叫属下代笔了。
他取来孟达写给彭羕的反信和表章卷在一起,放入银筒之内,严加封固,抬手便要叫人。栾祁急忙制止:“你想把这信送到哪去?”
马道:“这信如何能交给旁人,自然是送到皇上手里。”
栾祁道:“皇上夜梦神仙来会,叫他斋戒一月,诚心祷告,如此则神仙可致,不死药可得。皇上醒转后依梦中所示,于清凉阁斋戒祷告,不见外人,一应军机大事均由孔明先生代拆代行。这事已传得沸沸扬扬,尽人皆知。你要是把奏章送到秦州去,万一半路上有个闪失,皇上的行踪可是全暴露了。这么大个罪过,你能担当得起?你这个人就是性子急,凡事也不考虑清楚,就风风火火的干起来,将来少不了要吃大亏。”说着拿指头在他的额头上一杵。
马恍然大悟,握着她的手道:“你又救了我一次。那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栾祁道:“说不得,还是我走一趟。皇上正在秦凉一带,形踪当不难找。我本就是一个乡下丫头,穿上这袍子怎么看怎么别扭,一点也不像个公主。我再换回寻常装束,保证没人认得出。”
马道:“不行,不行。你一个人在道上走,叫我怎么放心得下?”
栾祁道:“有什么好不放心的,以前我也常一个人到处走,不也没出什么事?我们这些乡下人没你们城里人精贵,你就放心吧。”
马道:“你若非要去,那我得跟着,不然我可不放你去。”
栾祁笑了,道:“你这张脸凉州大半人都认得,这个秘密还能保得住么?”
马无可奈何,道:“我是说不过你,不过你要一个人去送信,我说什么也不答应。”
栾祁偎在他怀里,伸手揽着他的脖颈,道:“你对我好我知道,可这事总要有人去做啊!这可不是小事情,不仅关系到皇上个人的安危,还关系到全天下老百姓的安危。一般人不知轻重,万一干砸了,咱全家都得跟着掉脑袋,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事情。我本就是个不起眼的乡下丫头,扮回原来的装扮一看就像是个逃难的,在道上走,没人会在意的。这不,上次去濮阳求贾军师帮忙也是我一个人去得,不是什么事也没有?你还是多想想该怎么应对这场叛乱,别竟替**心。”
马道:“理是这么个理,可这事……士元足智多谋,这事非同小可,咱要是同他商量商量,再作区处。”
栾祁道:“士元正在同秃部的人商量议和大事,也是忙,咱可不能再拿这些事情去烦他了。”
马仍要劝说,栾祁撅起小嘴,道:“我是皇上的女儿,阳平公主,我的话你也敢不听了。”
马一脸无奈,道:“好吧,好吧。就依你,我的小公主。”
次日一早,栾祁找来一件她先时做丫头时穿过的破衣烂衫换上,将银筒往怀里一揣,从地上抓起一把土往脸上一抹,将一个打满补丁的破包袱往背上一背,看上去活脱脱就像一个家里遇上灾荒,实在活不下去,赶往他乡混口饭吃的穷苦人。她在家里和马洒泪而别,毅然就道,南下秦州,寻访刘备。
有道是:“不怕贼偷就怕贼掂记着。”世人都憎恨小偷,是以防患甚严,家里又是防盗门,又是防盗窗,里三层,外四层,就连一辆破自行车,也是东一把锁,西一把锁。可是只要给小偷盯上了,门再多锁再大也是枉然,就算能成功防他一千次,这第一千零一次保不齐还得出事。要想免了终日提心掉胆之患,就得从根上做文章,让小偷不再掂记着,可这话好说,这事却不好做。当年蔺相如完璧归赵,咸阳邯郸相隔千里,两国又正交战,兵荒马乱,这和氏璧可是个抢手物件,它怎么就能平平安安的回到了赵国?这就是蔺相如的高明之处,他从使节中找了一个最不起眼的人,穿着最破烂的衣服,将和氏璧缠在裤腰带里,登程上路。就这么着和氏璧虽无大队兵马的护送,照样平安返赵。要是有大队人马护行,明锣开道,这和氏璧怕是不到半路就不翼而飞了。近代南非采出了当时世界上最大的钻石,英国人将之据为己,打算将它送往荷兰由高手匠人切割加工,镶在女王的王冠上。这东西和和氏璧一样,可是能让全世界小偷乱流哈拉子的,这如何运送可是个大问题。估计当时有一位英国高人熟读中国历史,知道完璧归赵的故事,于是也来了这么一出。英国人放出烟雾,扬言要派出一整支舰队护送宝石前往荷兰,可这队重兵小心翼翼保护的其实只是一个空箱子。真正的宝石却揣在一个千挑万选出来的高手的口袋里。那人扮成一个三流小职员,坐着三等舱,口袋里放着的却是让全世界小偷垂涎三尺的第一流钻石,平平安安到了荷兰。要是哪个小贼往那小职员的口袋里一摸,估计当场就能笑得七孔流血而死。
如今栾祁整了这一出,倒和完璧归赵有异曲同功之妙。她本就是个穷苦人出身,这换上原来的行头,再稍微化了化妆,整个人看上去像老了十来岁,在道上就显得亳不起眼。沿途虽有经过不少山寨,可是山上的土匪见她那穷酸样,根本提不起劲去劫。一切都如她所料,没有人会去打她的主意。在道非止一日,这日她到了金城。其时天色已晚,城门马上就要关了,她是个女子,自然不敢夜宿荒郊,紧赶忙赶,终于在城门合上之前进了城。她走了一天,肚子乱叫,进城之后直奔饭馆。
金城是个边垂小县,一到晚上,路上行人稀少,显得十分冷清。栾祁路过一条暗巷,忽然从巷子里窜出两人,一闷棍打在她头上,另一个手脚麻利的拿布袋套在她头上,背在身上,转身窜进巷子里。
那两人一人提着截树棍,头前走着,一人扛着布袋,随后跟着。他们穿过几条街,拐过几条巷,来到一间毫不起眼的小木屋前。当先那人开门进屋,点起了油灯,揭开屋子正中一块木板。另一个背着布袋走下甬道,来到一间石室。
十来个蓬头垢面的女子五花大绑,靠墙而坐,见到他们也不说话,只是哭。那两人也不理那帮娘们,解开系在布袋口的麻绳,将袋口往下一捺,上下打量。先前打闷棍的那人眉头一皱道:“老五,你什么眼神,这样娘们也让我下手,哪个窑子肯要?咱哥俩这几天手气正背,输了不少银子,听人说有这种不用出多少力气就来钱的活,咱也入了伙。唉,也不知最近是怎么了,当真邪门,赌钱总输,做买卖也这么不顺,好不容易碰到一个还是这般模样,咱这怎么和上边交待。”
另一人上上下下的仔细瞅了栾祁半晌,道:“大哥,你别急,这妮子只是年纪大了些,身上脏了些,到时给她洗干净,再穿上鲜亮衣衫,保证叫你大吃一惊。再说了,咱只管拿人,至于如何脱手,就不是咱爷们该管的事情了………”
忽听得不远处传来一阵扎扎声,右手边的一道大石门开了,从里边走出三个人来,当间一人,三十四五岁,獐头鼠目,冲着两人叫道:“吵什么吵,大老远就听见你们嚷嚷!”缓步走到他们跟前,向栾祁上下打量,道:“就她?”
当先那人神色尴尬,点了点头。那中年汉子冲着右边的汉子挥了挥手,道:“给他们三两银子。”
当先那人十分沮丧,一副早知道会是如此的表情,上前两步,拉着他的袖子哀求道:“做这买卖也不容易,您再多给点吧。”
那中年汉子一把甩开,向后退一步,道:“你们也不瞧瞧她那德性,给你们三两银子,已是格外开恩了,还不快滚!”
那人还想解释,那中年汉子边上的两条大汉都是身高六尺有余,异常魁伟,各向前走了一步,两眼瞪得溜圆,恶狠狠的盯着他们。
劫栾祁的那两人原本指着这笔买卖能还上那一**赌债,没想到却是这么一个结果。不过他们虽然人笨了点,却有自知之明,无奈之下,当先那人苦笑了笑,道:“三两就三两。”说完拿着银子,两人飞也似的去了。
那形容猥琐的中年汉子仔细端详了栾祁,微微一笑,道:“两个不识货的家伙,这娘们要是卖到窑子里怕是三四百两都不……”
吱呀一声,顶上的木板开了,一缕清光洒将下来,泻在地上。月光下,又有两个人抬着布袋走了下来。那中年汉子笑道:“今天的生意还真不错。”走了过去,问道:“你们俩扛来的是什么货色,不会也像前两个那般废物吧?”
那两人齐叫道:“哪能呢,这可是个百年难得一见的上等货。”
那中年汉子哈哈大笑道:“你们俩就吹吧。”
那两人面有愠色,打开布袋。袋中露出一个女子。这女子十四五岁年纪,身穿浅绿色绸衫,肌肤白皙,眉目如画,清丽难言。那中年汉子一生之中,从未见过这等美貌女子,张大了口竟然合不拢来,刹时间目瞪口呆,手足无措。
那两人面有得色,道:“怎么样,傻眼了吧。这可不是一般货色,我们俩连哄带骗费了好大劲这才弄来的。”左边那人伸出五指,道:“少于这个数,我们可不卖。”
那中年汉子定了定神,道:“五十两?给他们。”
那人连连摆手道:“五百两!少一个子也不卖。”
那中年汉子脸上闪出一丝阴险的笑,道:“好说,好说。不过我手边没这么多钱,你们俩随我去取吧。”
那两人点点头,跟着那中年汉子进入了另一间石室。那两条异常魁梧的汉子,仍留在这里,并肩站着,像两尊金刚。
这时,栾祁幽幽醒转,一抬眼便见到那两条大汉,吓得一颗心怦怦的乱跳,身子不由自主的乱抖,道:“你……你……你……”
这“你”字还没说完,忽见一道浅绿色的影子一晃而过,欺到那两壮汉的跟前。那两壮汉不知中了什么邪,哼也没哼,就软瘫在地,形同虚脱。
栾祁吓了一跳,正要使出拿手绝活,惊声尖叫,忽听得两声好似杀猪一般的惨叫从里间传来。栾祁吓得傻了,呆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那身着浅绿色衫子的少女笑盈盈的来到她面前,悄声道:“你别怕,我不是坏人,我是来救你的。”
栾祁没有听见,坐在那里,面如死灰,呆若木鸡。
那少女摇了摇头,从腰间取出一柄薄如蝉翼的钢刀,来到那十几个少女跟前,便要去割她们身上的绳索。
只听那中年汉子说道:“哼,给你脸不要脸,凭你们这两条猪狗也能挣五百两银子?这几天生意实在太好,货多得都摆到外面去了,这样下子可不是办法,得赶紧将这些货脱手,不然可要有大麻烦。”说话声越来越近,显是那中年汉子渐渐走近。
那少女秀眉一蹙,放弃了救其他人,来到栾祁跟前,一把将她提起,提气一跃,轻轻落在最高一级台阶之上。栾祁这一夜受了不少刺激,此时再也忍不住了,晕了过去。那少女也不理她,向前跃出,身子平平飞出丈余,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那中年汉子走了出来,举目一望,只见两条魁梧大汉瘫在地上,一动也不动。那个能让自己享一辈子福的美少女竟不知所踪,他双手高举,失心疯般的大叫一声,跟着顿了顿足道:“大意了,大意了。这娘们年纪轻轻,又带着一个人,肯定跑不远。来人,抄家伙,追!”
聚在地底石室里的风流快活的流氓,听到这一嗓子,赶忙穿好衣衫,抄上家伙,奔将出来。他们轻功都平常的紧,不会飞檐走壁,只得胡乱挥舞手中兵器,嘴里大呼小叫,撒开脚丫子狂奔。那中年汉子虽然不会使全球卫星定位系统,不过第六感甚强。那帮喽啰在他的指挥下,居然没过一会便找到那少女。
其时那少女带着栾祁从一间矮屋处跃下,来到一条小巷里。她虽蒙高人指点,武艺了得,但限于年岁,还没有学到家。她负着栾祁过了一把女人的瘾,在半空中御风飞行,飞到这里,气力不济,支持不住,只得老老实实的回到地面上一二一。
那少女右脚刚踏在地上,偏偏有这么巧的事,一个流氓来到拐角处,探头一张,扯着嗓子喊道:“这小妮子在……”喉头中了一镖,扑地便倒。这杀人灭口的计划显然进行的晚了点,其他人都听到了,一声喊:“在那呢!”聚拢过来。
那少女眉头一蹙,搀着栾祁飞跑,其实她要是当机立断,扔下这个称砣,准能逃走。可她关键时候脑袋犯浑,没啥本事,却硬要冒充女中豪杰,死活不肯撇下栾祁独自逃生。又奔了一会,她气喘吁吁,脚步渐慢。那中年汉子见状大叫:“那小妮子跑不动了,快追!这可是咱的摇钱树,说什么也不能让她跑了!”
那少女回头望去,敌人越来越近,心里暗暗叫苦。
忽然间右边一座院子里一股火头冲天而起,不知是谁叫了一声:“走水了,起火了,快救火啊!”
街访四邻见到火光,都怕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既然火烧眉毛,他们也就不再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纷纷披衣而起,各执挠钩水桶,上前救火。众流氓没想到老百姓突然窜将出来,猝不及防,两下里撞到一起,东倒西歪,乱成一团。那中年汉子好不容易分开人群,举目望去,大妈大婶就见到不少,美少女却不知死到哪里去了。
那少女陡然见到火光,也是一惊,蓦地里一个温暖的手握住了她的右手,一个男子的声音在耳边悄声说道:“随我来。”
那少女也不知怎的红晕上脸,心如鹿撞,乖乖的随着那人拐入了一条暗巷。
天水吉庆楼,刘备正和贾仁禄议事,忽然侍卫来报,巩和求见。
刘备问道:“怎么样?”
巩和道:“三日后申时,我家主人将会在阳姚家同三爷面谈。”
刘备笑道:“好,你回去告诉你家主人,沈某定当准时赴会。”
三日后申时,刘备一行人依路人指点来到阳县姚家大院。门前的小厮满脸堆笑,迎了上来,道:“这位可是沈爷。”
刘备道:“正是。”
那小厮拿出一个黑色眼罩,道:“对不住,请三爷带上这个,我领您去见我家主人。”
刘备大眼瞪小眼,道:“哪有这样的规矩?”
那小厮道:“实在对不住,这是我家主人定下的规矩,还请三爷多担待。”
刘备叹了口气,道:“入乡随俗吧。”
那小厮给刘备带好眼罩,一声呼哨,宅子里拥出十好几个大汉给护驾的贾仁禄等人一一带上了面罩。众人在黑暗中东转西转的走了良久,被带到了一个院子。那小厮命人去了众人的面罩,领着刘备等人来到一间大屋里,屋子正中坐着一个三十来岁的女子,颇有几分姿色,起身福了一福,道:“妾身第一次做这样的买卖,不得不小心些,还望三爷见谅。”
刘备端详了她半晌,哈哈大笑,道:“看来你们当真不想好好做生意,我走了。”转身便走。
那女子抢上两步,道:“三爷何出此言?”
刘备道:“你根本是什么主人,我和你们讲好了,我不再和小角色谈,一定要和你家主人亲自谈。你家主人又把你推出来搪塞我,我沈三岂是那么好胡弄的!既然你们没诚意,那这生意我不做了。”
第615章欲擒故纵
只听一个女子的声音在内堂里说道:“且慢。”脚步声响,那女子走了出来。
刘备回头一望,吃了一惊,那女子他还真认得,她不是别人,正是那个自称是刘封生母的彩英。刘备变了变声调,道:“不知夫人有何指教?”
彩英道:“三爷好眼力,你怎么就知道她不是你要找的人?”
刘备道:“夫人想要找人来搪塞我,也该找个像一点的。这女子见我时两眼观地,不敢直视,脸上又没有一家之主应有的颐指气使,目空一切,一看就不是真的。”
彩英白了那西贝货一眼,道:“没用的废物,还不快滚。”
那女子一肚子委屈,却不敢说,应了声是,退到一个没人的地方悄悄流眼油去者。
彩英道:“我不是有意要戏弄三爷,只是这买卖实在太过危险,我一个弱女子,不像三爷那样有担当有气概。胆子小了,行事就有些谨小慎微,还请三爷多多包涵。”
刘备面色稍和,道:“好说,好说。小心使得万年船,夫人这样做倒也无可厚非。只不过有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彩英一张脸直红到了耳根,道:“三爷怪责的是,妾身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刘备笑道:“和我打交道久了,你就知道,我这人不管干什么都十分爽快。好了,咱也别说那些没用的,开门见山吧,这生意夫人还打不打算做下去?”
彩英道:“自然想做。”
刘备道:“那还按之前商量好的价钱?”
彩英摇了摇头,刘备端起茶碗放在嘴边正要喝,见她摇头立时放下茶碗,一脸关切,道:“既然价钱已经商量好了,夫人为何中途变卦?”
彩英微微一笑,道:“我打算再原来的基础上再加上十万两,当是对三爷一点小小的补偿。”
刘备松了一口气,面色和缓了不少,道:“夫人实在太客气。”
彩英道:“三爷做生意向来规规矩矩,极讲信用,而我却怀疑三爷会坑我的钱,弄得三爷心里不痛快。这点补偿是应该给的,还请三爷笑纳。”
刘备哈哈大笑,道:“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彩英道:“不知三爷手里还没有货?”
刘备道:“货自然是有的,不知夫人想要多少?”
彩英道:“我想再要一万斤。”
刘备心里着实吃了一惊,他毕竟见过大世面,还不至于在这小阴沟里翻了船。虽然心里有些慌乱,可脸上仍是中正平和,没有一丝变化,笑了笑道:“夫人的胃口好大,有些出我的想像了。既然夫人这么痛快,我也和夫人交个底,除去那五千斤,我手里只剩六七千斤的样子,这一万斤实在是拿不出来。好在来日方长,改日吧。下次我一定多带些来,包夫人满意。”
彩英十分固执,没有退让的意思道:“那我就再要五千斤,和之前的那批加在一起,正好是一万斤。”
刘备眉开眼笑,道:“好,好,好。不过按我的规矩,可得先给钱,你也知道这几万斤的铁我不可能带着到处走。您先给钱,随后差人和我去提货。”
彩英笑道:“我要是信不过三爷,也不会和您做生意了。”伸手轻击两掌,十条汉子抬着五只大木箱进来。
彩英挥了挥手,那十条汉子放下木箱,冲着众人一躬身,退了下去。
彩英站起身来,走到箱子前,随手打开一箱,登时满屋金光闪闪,原来那箱子里装得全是金锭,一锭一锭码放得十分整齐。刘备看得两眼直,彩英微微一笑,道:“这五只箱子,两箱子黄金,三箱子蜀锦,共值白银五十万两。请三爷查验。”
刘备笑得十分开心,道:“好,痛快,我就喜欢和夫人这样的人做生意。夫人痛快,我也痛快,这钱就不点了,请夫人派人随我去提货。”
彩英冲着门外喊道:“巩和!”
巩和进来,行礼。
彩英命令:“领上些人,随三爷去提货。”
巩和应道:“是。”
刘备辞了彩英兴冲冲的出来,巩和命人给他们带了眼罩,将他们领回姚家大院。既然已经见到了正主,刘备也无心查访老巢在哪了。毕竟这庙可以经常换,这和尚却是换不了的。他谢绝了姚家请他们进去喝杯茶的邀请,兴冲冲的走了。贾仁禄指挥着十名御林侍卫,抬着箱子吭哧吭哧的跟在后面。其后则是没派到活幸灾乐祸的侍卫,再后面就是巩和所领去提货的人。
一行人雇了几辆大车,押着箱子回到天水,几名侍卫扛着箱子自去到商号里存钱。刘备将巩和等人让到吉庆楼,开了房间让他们住下,说好了明日一早再去提货。
刘备和贾仁禄回到自己房间,刘备令人在外守着,关上门,来到榻上坐好,咬牙切齿地道:“果然是他!”
贾仁禄叹了口气,道:“当初就不该让他们母子相认。”
刘备叹道:“这种事想拦也拦不住。何况他们本来就是亲母子,硬不让他们相认也有背人伦,这种烂事咱不能干。”站起身来,在屋里走着。贾仁禄知他在想事情,不敢打扰,正儿八经的坐在那里,目光跟着刘备的运动路线来往。
刘备走了一会,冷哼一声,说道:“没想到啊没想到。这些年朕为了尽早结束诸侯纷争,让老百姓过上太平日子,省吃简用,勒紧裤腰带过日子,一文钱恨不得掰成两瓣来花。可他倒是财的紧,来陇西前后不过几年的功夫,五十万两白银,轻描淡写地就拿了出来,出手还真阔绰。陇西是个出了名的穷郡,他一年的薪俸才多少,怎么能一下子拿出这么多钱,这里面一定有文章!朕打算乘此良机,办这个忘恩负义的王八羔子,不知你怎么看?”
三国时代没有椅子这个物件,只有刚从北方传入不久,勉强可算是椅子的胡床。胡床是椅子的雏形,才刚传入,还十分稀罕,物以稀为贵,这玩意只有有权有势的人家才有。一般人都是席地跪坐,两腿屈着,别提有多难受了。贾仁禄在现代坐惯了各种各样的椅子沙,自然十分不惯这种稀奇古怪并十分像小日本的坐姿。开始时,他没有钱只能咬牙硬挺,待有了钱了,他就把自己家里的矮榻全部换成胡床。可他还觉得不够舒服,依着依昔尚存的记忆,请来高手木匠,定制了一批古色古香,雍容华贵的椅子。他也知道这种东西不属于这个时代,若让其他人知道了,必然又会引起轩然大波,惹得一大堆苍蝇蚊子跑到他家滋扰,妨碍他的泡妞大计。如今他已经够出名了,不需要再通过这点小聪明来提高自己的名声,于是他敝帚自珍,将椅子摆在大院深处,寻常客人到不了的地方,自己享用。几位夫人也都是聪明伶俐之人,见有亲密客人直入内堂,都不用他吩咐,就把那些个和这个时代格格不入的物件给收将起来。是以除了贾府上下人等之外,没有人知道原来坐着也可以这么舒服。贾仁禄在家坐惯了椅子,这猛地又要他跪坐,自然极不习惯,不一会就腰酸腿疼。站起身来,在屋中来回转圈,看着和刘备一样是在想问题,实际上则是在活动双腿。
贾仁禄转了一会,说道:“巨额财产来路不明,不大不小也是一个罪过。可仅凭这一点,咱只能说他贪污,扯不上别的名目。何况出面掏大粪的是他妈,和他可没半点干系。就手头这些证据,还不足以办他,咱若是现在就办了他,这小子肯定不服,还会反咬一口,说皇上为了篡夺江山,容不得孝灵皇帝的后代,故而找借口来治他的罪。这话要是传将出去,给别有用心的人听到了,这好不容易才安定下来的天下,又该乱成一锅粥了。”
刘备不以为然,道:“朝廷明令禁止买卖铁器,这小子带头违反,那是自己找死,可怨不得朕。”
贾仁禄道:“私卖铁器的是皇上,私买铁器的是他妈,和他有什么关系?皇上硬要和他拉上关系,斩他的脑袋,他又怎会心服?”
刘备哑口无言,怔了一怔,道:“他母亲在这件事里,也就是个跑腿的,他才是幕后主谋。没他的允许,她母亲敢这么肆无忌惮?”
贾仁禄笑了笑道:“皇上,您此行的主要目的是查出陇西灭胡血案的真凶,咱这一网下去,可是要鱼和虾米一网打尽,还陇西以太平。您要是一时按捺不住,提前收网,是能抓到彩英。可是彩英只是一条小鱼,那些大鱼见了动静,自然吓得躲了起来,这事可就不好查了。臣知道皇上的意思,皇上是想通过他母亲这条线,顺藤摸瓜,把这小子给拽出来。可您想想,一旦咱将彩英给拿了,都不用开审,这小子准会屁颠屁颠的跑来,一脸无辜的对您说,这事他一无所知,定是他母亲一时掉钱眼里了,滥用他的职权做这无法无天的勾当,然后他就会摆出一副大义灭亲的架式来,恳请皇上依法严办。”
丢卒保车,壮士断臂的事情刘备见多了,不过他始终不相信有人为了保住自己把自己老妈当小卒子往外推的,道:“彩英可是他母亲,你能为这可能吗?”
贾仁禄道:“刘封做这些非法勾当,不仅仅是骗两钱花花这么简单,他谋的是江山。做大事的都讲究心狠手辣,六亲不认,为了江山,父可弑,子可杀,何况是老娘?就算他念及亲情,不忍下手,他老娘为了让她的宝贝儿子能坐上龙庭,自会杀身成仁,舍生取义,可能皇上的兵马还未抓到她,她就已经解下裤带上吊了。死人开不了口,这线索可就全断了,皇上啥也查不出来不说,还白白结了一个仇人。陇西这洼水可深得很,皇上可要三思而后行啊!”
刘备缓缓点两下头,道:“你说的很有道理,那依你看该怎么办?”
贾仁禄道:“陇西王明明能从根上解决羌人之患却偏偏放任他们胡作非为。玩敌养寇。哼,咱就用这招办挺他,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咱让他没法说。”
刘备和他有了主意了,心下大喜,道:“哦,计将安出?”
贾仁禄摆出说书先生的架式,四六对仗的讲将起来:“话说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黄巾之乱,诸侯迭起,天下分崩,九州副裂,兵起连年,生灵涂炭。皇上起自草莽,兴义兵,诛暴乱,讨平群雄,解民倒悬,如今除东吴僻居江左、苟延残喘之外,天下底定,此分久必合之时也。久乱思治,老百姓遭了这么多罪,自是做梦也盼着能够过上太平日子。这几个跳梁小丑为了一己之私,想要将好不容易清澈的水重新搅混,好来个混水摸鱼。这事可是以现时形势背道而驰的,就算咱容他,老百姓也不容他。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没有老百姓,他们能成个屁事?既然他们翻不了大浪,不如索性由着他们的性子,让他们卖力表演。皇上见过街头耍猴没?咱只要抓住了绳子,不管猴子怎么蹦,都逃不出咱得掌握。既然彩英浮出水面,这小子也不可能在暗处趴着了。其实咱愁的就是不知道正主,这账不知道该找谁算。既然知道正主,事情就好办多了,皇上只要控制形势,抓住线索,让他在规定好的圈子里跳。只要他在圈子里,不管他如何蹦,咱都睁只眼,闭只眼。一旦他心痒难耐,想跳出圈去,那时咱再办他,他还有啥可说的,只有伸长脖子让咱斩了。”
刘备笑了笑,道:“朕算是明白了,什么人都可以得罪,就是不能得罪你。这小子得罪了你,那是他的末日到了。你的那些招,他估计一招也接不住。好,就这么办,明天让巩和去提货,这一万斤铁当是朕赏给他的,朕倒要看看他到底想要干什么?”
贾仁禄献上马屁,道:“皇上圣明,这江山要没有您指画,指不定乱成什么样子了?”
刘备哈哈大笑道:“就会拍马屁,滚你妈的吧。”
金城甄家商号,栾祁和那少女沐浴已毕,瞧着满案的珍馐及周围陌生的环境,有些不知所措,迟迟不肯动筷子。过了一会,从内堂转出一个少年,十五六岁年纪,眉清目秀,样貌俊雅,向案上瞧了一眼,道:“怎么这些菜不合两位姑娘的口味?”
那少女一见那少年就脸红,神色忸怩。栾祁毕竟见过世面,福了一福,道:“多谢公子救命之恩。”
那少年还礼,道:“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栾祁怀惴着关系天下安危的密折,自然格外小心,道:“不知公子尊姓大名,这里是什么地方?”
那少年道:“我不过是个小孩子,有什么尊姓大名的。我叫姜维,这里是甄家在金城的商号,那帮家伙不敢上这来闹。两位遭了一个晚上的罪,一定饿坏了吧,赶紧用饭吧。”
栾祁知道甄家商号是贾仁禄的夫人开的,放心不少。她真饿了,道了声谢,提起筷子,斯斯文文的吃了起来。
那少女还是没动筷子,冲着姜维招了招手。姜维像是给一条无形的绳子牵着,乖乖走上前去,坐在她对面。
那少女那双像是会说话的眼睛忽闪忽闪地瞧着他,冲着他腼腆一笑,道:“刚刚要是没有你,我可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可谢谢你啦。”
姜维心摇神荡,脸上一红,嗫嚅道:“没什么。”
那少女似乎对孔孟礼教一窍不通,旁无若人地和他聊了起来。姜维倒知道什么叫男女授受不亲,何况又有栾祁这个大电灯泡在坐,不敢深谈,只是有一搭没一搭的应着。
栾祁可是个过来人,自然知道自己是个多余的人。她见两人坐在一起,絮絮叨叨,不知不觉想起她刚和马在一起时的情影,心里又是甜蜜,又是酸楚。她草草吃了几口饭,冲着两人笑了笑,道:“我有些累了,先下去休息了。”
姜维蹭地站了起来,道:“我领你去。”
栾祁笑道:“不用了。”按着他坐下,笑着去了。
姜维抬眼向那少女瞧一眼,见她两道目光也正向自己瞧来,两颊好似烧着一样,火辣辣地,马上又低下头去,小声道:“你尊姓大名,能跟我说么?”
那少女笑着摇了摇头,姜维心里说不出的失望,虽有千言万语,却一句也说不出来。
那少女瞧了他一会,像是读懂了他的心思,笑道:“不是不我想告诉你,而是我的尊姓大名,连我自己都不知道。”
姜维心下好奇道:“哦,怎么会这样?”
那少女道:“听我娘说,我还没出生,我爹爹就去了中原,从此再也没有回来。我娘想让爹爹给我起名字,所以就我就一直没有大名,只有一个小名,挺拗口的,还是不说出来了吧。”
姜维见她的肌肤比一般的女子还要白,似有所悟,道:“这么说你不是中原人氏,你是哪里人?”
那少女道:“我是且末人。”
姜维道:“且末……且末……”低头沉吟,蓦地里抬高声调:“想起来了,《汉书》里有关于且末的记载,是这么说的:‘且末国,王治且末城,去长安六千八百二十里。户二百三十,口千六百一十,胜兵三百二十人。辅国侯、左右将、译长各一人。西北至都护治所二千二百五十八里,北接尉犁,南至小宛可三日行。有蒲陶诸果。西通精绝二千里。’好家伙,离长安六千多里地,你一定在道上走了很久了吧。”
那少女道:“嗯,你的记性真好。这段话我娘也叫我背过,可我背来背去,总是记不住。”
姜维道:“且末离中土甚远,你大老远跑来做什么?”
那少女道:“我娘叫我来找爹爹,顺道查访一件事情。”
姜维听她说她爹爹在她还没出生的时候就到中原来谋生,她一生下来就没见过爹爹,不知道他长啥样,这情景倒和自己有几分相似,同病相怜之感油然而生。他想到了这个自然而然地想到了自己死去的父亲,泪珠在眼中滚来滚去。
那少女问道:“怎么,你爹爹也离开你跑到外地去了?”
姜维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道:“我爹爹已经……已经死啦,我再也见不到他啦。”
那少女道:“真是对不起,我把你弄哭了。”取出锦帕递给了他。
姜维接过帕子,擦擦泪,道:“不好意思,让你看笑话了。”
那少女道:“是我不好意思才对,我不该说这话,让你伤心了。”
姜维道:“没什么,你又不知道。你爹爹到中原后在哪做事?”
那少女道:“听娘说他在长安。”
姜维喜道:“我就住在长安,你爹爹姓什么叫什么,跟我说说,我帮你打听打听。”
那少女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我爹爹叫什么名字。”
姜维觉得很好笑,可不敢笑出来,道:“你娘没告诉你?”
那少女道:“嗯,她说这次让我来找爹爹,是对我的一项考练,看看我能不能办大事。如果我知道了爹爹的名字,那样找起人来很容易,就不叫考练了。”
姜维道:“长安城里可住着好几十万人,你不知道你爹爹的名字,这茫茫人海的,可上哪找去?”
那少女笑了笑,道:“我觉得应该不会很难找。”
姜维笑道:“你没去过长安,等去过以后你就不会这么说了。”
那少女道:“长安是大汉的京城,肯定是小不了的。不过既然娘不肯告诉我爹爹的名字,还说知道名字之后,找起来人就很容易了。那爹爹一定是个很出名的人,若是寻常的人知道名字打什么紧?长安城里人虽多,可是出名的人并不多,应该不难找的。”
姜维深以为然,道:“有道理,有道理。不过,话说回来了,你们父女俩素未谋面,第一次见面总要有样东西记认吧。”
那少女道:“这倒有。”说着从袖中取出一轴画,道:“这是我爹爹的画像,上面还有他亲笔签下的名字。”
姜维道:“噫,既然你爹爹在画上落了款,你怎么会不知道他的名字?”
那少女笑道:“问题就出在这里,上面是有我爹爹的名字不假,可是那名字实在太潦草了,我反反复复看了不下一百遍,也看不清楚上面到底写得是啥?我想爹爹一定是个武人,到长安后,我就在武官中好好找寻一下,一定会有收获的。”
姜维点了点头,道:“武将大多不识字,字迹潦草难认,实属平常。你分析的有道理。这画能借我看看么?说不定我认得这人,你也就不用费劲去找了。”
那少女笑道:“有什么不可以。”将画递上。
姜维展开一看,只见画上人物长着一张马脸,面目可憎,就好像把贾仁禄的脸缩小了压扁了放在画里一样。画末还有一行签名,别人看起来像天书,可他却再熟悉不过,正是简体的:“贾仁禄”这三个狗爬大字。他大吃一惊,叫道:“是他!”
那少女心头一喜,道:“你认得我爹爹!”
姜维笑了笑,道:“再熟悉不过了,我就住在他府里。”
那少女双颊一红,重复道:“你就住在他府里。”顿了顿,道:“你怎么会住在他府里?”
姜维道:“这事说起来话可就长了。你肚子饿了吧,还是先吃饭吧。”
那少女摆了摆手,道:“我不饿,也不累,你快和我说说吧。”
姜维点了点头,道:“你爹爹姓贾名福字仁禄,当朝司空,官居一品。”
那少女对汉朝的政治架构一无所知,问道:“谢谢你,我总算知道爹爹叫什么名字了。每当我问起爹爹的事,娘总是很伤心,呆呆看着爹爹的画像,一句话也不说,我也就什么也问不出来。他的官很大吗?”
姜维道:“当然大,除了皇上,就属他的官最大了。”
那少女道:“爹爹好厉害。那你呢,你是什么官?”
姜维道:“我还小,什么官也不是。”
那少女道:“你这么有本事,将来一定也能当大官。”
姜维听那少女恭维自己,十分开心,笑道:“我有什么本事?我也不希望当什么大官,我只要能学到你爹爹一半本事,就开心死了。”
那少女道:“你一定能的。”
姜维知道再谦虚下去就没完没了了,道:“我爹爹姓姜名冏。那年他在天水得罪了太守,丢了官,前往蜀中投奔刘璋,可惜无人荐引。他在那呆了一年多仍没有见到刘璋,恰在此时我娘临盆在际,写信叫他回……”
那少女道:“什么叫临盆在际?”
姜维笑道:“就是我快要出生啦。”
那少女道:“原来是这么回事。不好意思,打断你了,你接着说吧。”
姜维道:“我爹爹接到家书,赶忙往家赶,可却碰到了剑阁封关。他过不了剑阁,回不了家,心里十分的着急。就在这个时候他到了一家小客栈和你爹爹,也就是贾司空,不期而遇,两人一见投缘,便指腹为婚,互换了文定。”
那少女道:“什么叫指腹为婚?”
那姜维颇感尴尬,可他从来不说谎,只得实话实说,道:“那时你爹爹的另一个女儿也快出生了。你爹爹和我爹爹一见如故,就在客栈中替我和她订亲,那时我和她都还没出生,咱中原管这叫指腹为婚。后来我爹爹便跟了你爹爹,在他的帐下效力。汉军攻打雒县时,爹爹为了掩护当今皇上撤退,独自断后,身中数箭,回营后不久就死了。你爹爹见我打小就没了爹爹,十分可怜,再加上之前双方曾指腹为婚,就将我接到他府中,好生抚养,待我像亲生儿子一般。”
那少女明显不如适才开心了,淡淡地道:“原来是这么回事。她不是我的姐姐,就是我的妹妹,她长得漂亮吗?你们成亲了吗?”
姜维摇了摇头,道:“没有。有一句话,我对谁也没说。我说给你听,你可不许告诉别人。”
那少女道:“你说吧,我不告诉别人。”
第616章金城迷案
姜维道:“我觉得的你大些,她应该是你妹妹。你妹妹自幼娇生惯养,刁蛮任性,我一点也不喜欢。”
那少女笑靥如花,道:“那你跟我爹爹说去啊!”
姜维摇了摇头,道:“你不知道。在中原,婚姻大事自己是做不了主的,都是双方家长说得算。”
那少女一张脸又变得黯然无光,道:“难道两人互相不喜欢,也得在一起吗?”
姜维无奈的点了点头。那少女脸色更加难看,道:“你要是且末人就好了,在且末可没这么多规定。”
姜维不知该如何回答,叹了口气,没说什么。
那少女勉强的笑了笑,问道:“你真得不喜欢我妹……她叫什么名字?”
姜维道:“贾元春。”
那少女道:“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出生的么?”
姜维在她面前只觉得说谎十分的别扭,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道:“好象是建安八年春正月。”
那少女抬头看天,掐指计算时间,道:“我是那年二月间出生的,她是我姐姐。你真得不喜欢我姐姐么?”
姜维坚定的摇了摇头。那少女道:“等我见到了爹爹,我替你说说去。”
姜维道:“这事你爹爹怕不会同意的。”
那少女道:“为什么?”
姜维道:“其实你姐姐也已有了心上人了。嗯,贾司空说得对,我们现在都还小,情窦初开,这种感觉朦朦胧胧的,等咱都大了,就会觉得十分幼稚。现在就叫心上人,还为时尚早,可我也不知道该叫什么了,就先这么叫着吧。他是这几年才来到贾府的石苞,他父母在魏军攻打晋阳时,上城协守,战死了,也是一个无家可归的可怜人。”
那少女插了进来,道:“爹爹经常收留无家可归的穷人吗?”
姜维道:“也不是经常,不过他遇到穷人总是会尽自己所能接济他们。”
那少女一脸神往,道:“妈妈说过,爹爹最爱帮助人了,他真是个大好人了。”贾仁禄到了三国后,虽然常被人当成草纸,把去擦**。可在这兵荒马乱的时代,闲事实在太多,这草纸毕竟只有一张,一天也只有十二个时辰,这么多**,他一个人肯定是擦不完的。于是他在一般情况下都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只有在美女遇到棘手事情的时候,这才义不容辞,责无旁贷,忠字当头,勇往直前。最爱帮助人和最爱帮助女人虽只有一字之差,却是大侠和流氓的区别所在。那少女一时失查,这一失之毫厘,自然谬以千里。贾仁禄要是听了这句话,估计能当场乐死。
那少女顿了顿,尴尬地道:“不好意思,我又跑题了。你接着说。”
姜维道:“自打石苞来了,你姐姐经常和他在一块玩。贾司空见了很生气,前不久把她叫到自己房中,狠狠的训了一顿,要是不她母亲死死拦住,这老大的耳刮子估计就扇到她脸上去了。”
那少女吐了吐舌头,道:“爹爹真凶。”
姜维摇摇头,道:“他是一个很随和的人,很少脾气。只不过他觉得对我爹不住,于是一心想完成我爹爹的心愿,这才尽力掇合我和你姐姐在一起。他在这事上十分固执,谁的话也不听,你去了估计也没用。我看你还是别去了,别两下里呛出火来,让他打了你。”
那少女天真无邪的笑容又重新回到了脸上,道:“没事,我有功夫,他打不着我的。”
姜维还是不放心,正要进一步劝说她别往枪口上撞,忽听得大门外传来一阵喧哗声。他吃了一惊,叫道:“你在这里稍坐,我去看看怎么回事。”
那少女道:“估计是来抓我的,一人做事一人……”
掌柜的慌里慌张的进来,姜维不待他说话,抢着问道:“怎么了?”
掌柜的道:“说是孟家走丢了一个丫环,告了官,县令差人满城搜寻,搜到咱这来了。”
姜维冷笑道:“这哪是搜什么丫环……”一指那那少女,道:“分明是冲着她们来的。这县令什么时候跟这帮家伙搅到一块去了。”
那掌柜没见过这么大阵势,有些慌乱,道:“那咱该如何是好?”
那少女道:“一人做事一人当,我这就出去,我倒要看看他们能把我怎么样?”
姜维右手一探,抓住她的手腕。那少女像被电了一下,全身一震。她红着脸,呆呆站在那里,也没有缩回手去的意思。
姜维道:“他们人多,现在不是逞英雄的时候。何况你还没有见着你爹爹,犯不上和这帮家伙计较。”
那少女点点头,低声道:“嗯,你说该怎么办?我听你的。”最后那四个字说起来就和蚊子叫差不多。
姜维将手缩了回去,对那掌柜的说道:“你领着两位姑娘到地道里去躲避,这里我来应付。”
那掌柜的应道:“哎。”对那少女和急匆匆往外走的栾祁说道:“随我来。”那少女向姜维瞧了一眼,用几乎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小心些。”随着那掌柜的去了。
姜维阔步走到大门前,只听外面一片嘈杂:“开门,开门”“再不开门,我们可要将门砸开了。”“这么久也不开门,那小妮子一定逃到这里来了!”
姜维微微一笑,令伙计将门打开。门闩刚拿到一边,只砰的一声响,大门开了,两名离门较近的伙计哎哟一声,踉跄倒地。
四五十个凶神恶煞的差役冲了进来,各挺兵器遥指他的要害。县尉凑了过来,叫道:“你们怎么老不开门,莫非心中有鬼?”
姜维夷然不惧,抬手指天,道:“三更半夜的,店里的伙计都在睡觉。这不,才刚听见,就急忙出来给大人开门,不想还是来晚了,还请大人多多包涵。”说着从袖中掏出一锭元宝,塞到县尉的手心里,道:“官爷这么晚还在执行公务,着实辛苦,这点小意思,拿去打些酒喝。”
县尉收起银子,面色稍和,道:“你是谁,怎么面生的很?”
姜维满脸堆笑,道:“我是新雇来的伙计。”
县尉的道:“你们掌柜的呢?叫他来见我!”
掌柜的叫道:“来了,来了。”急匆匆跑了出来,一面跑,一面系袍子上的扣子。
县尉见他那狼狈样,笑了,道:“孟家走失了一个丫环,报了官。大人着我全城搜寻,务必将人找出来。我也是职责所在,不得不多多得罪。”
那掌柜乘县尉不在意,偷偷和姜维用眼神交流了一下,道:“好说,好说。大人这也是执行公务,我们自当全力配合。”
县尉挥了挥手,众差役大叫一声,抄起家伙,冲了进去。霎时间,伙计乱窜,鸡飞狗跳,乒呤乓啷,商号里乱成一团。
那掌柜见差役们翻找时十分暴力,他精心置办的上等家具,东倒西歪,横七竖八,有几件还散了架,疼得脸上肌肉直抖。
地道口的机关就在大厅,藏在一副山水画之后。
一名差役似乎对古玩鉴赏十分在行,斜着眼瞧着那画,伸手就要摘。
那掌柜的急得险些背过气去。姜维乘人不注意,伸手向后扔了一颗飞蝗石。这一下劲道使得刚好,初缓后急,石子飞出时几乎没什么声音,到了七八丈外,破空之声方厉,击在院外一株大树上,拍的一响,出异声。
县尉听到动静,回头望去,但见院外一株大树树叶乱动,叫道:“在那里了,快追!”
此次行动,县大老爷许下重赏,众差役抄起家来,自是浑身有劲,相当卖力。不然这么晚了,谁愿放着好好的觉不睡,到出来受这洋罪。差役们一见院外有动静,都不想转眼要到手钱财被他人夺去,争先恐后的追了出去。
那掌柜的暗暗的吁了一口气,可他还没高兴一会,那帮人在外面找不着人,又转了回来,东翻西搜。
差役们十分仔细地搜寻,所有直立的物件都被他们放倒了,就差把墙可拆了,可这美少女始终没有搜到。
县尉坐在大厅上喝茶,有点“任凭波浪翻天起,自有中流稳渡舟”的架式,不久差役们纷纷来报,没找着人。他也有些坐不住了。姜维好不容易才将他们的注意力岔到别的地方去,怕他们再想起那副画,对县尉说道:“大人,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讲。”
县尉也没了威风,道:“请讲。”
姜维道:“您也知道这商号是谁家开的。这贾司空见了皇上都不用磕头,要是听说您无缘无故的搜了他家的商号,起火来,说句难听的,您这官估计也就当到头了。这孟家丫环确实不在我们这里,您的人也搜过了。我看就到此为止吧,若再闹将下去,万一短了什么物件,年下上面来查帐,掌柜的是不敢瞒着不报的,长安总号要是知道这么档子事,也不敢瞒着贾司空。您说贾司空听了这事之后,会是个什么心情?”
县尉见他们迟迟不开门,疑心大盛,认定这人就藏在这里,这才放心大胆的指挥手下乱搜一气,可却啥也没搜着,心中好似有十五个吊桶,七上八下。在这节骨眼上,他突然听到了这么一句,登时想起这是谁家的商号,浑身一颤,大颗大颗的汗珠从头上冒了出来,颤声道:“我本来就不愿意来,是县令大人硬逼着我来的,多多得罪,多多得罪。”
姜维道:“我家掌柜也知道大人的难处,不想让大人难做,故而让大人搜简。来而不往非礼也,既然我们给大人台阶下,大人也要给我们一个台阶下。若是大人执迷不悟,硬要继续搜,我们自然也不拦着,不过我可得把丑话先说在前头,万一大人什么也没搜出来,我们可要和贾司空好好说道说道。”
县尉吓的险些尿了裤子,将适才吞没的一锭大银拿了出来,还觉不够,又从袖子里掏出几块碎银,塞在他手里道:“长安若是来人,还请小哥别将这事向上报,有劳小哥了。”
姜维将银子又给推了回去,道:“大人辛苦,这些钱还是留着买酒吧。大人只要不把事情做绝,我们自然也不愿意多事。”
县尉哪里肯信,死活要给,姜维死活不要。两下练了半天推手,县尉败了,只得将钱收了,叫道:“都别搜了,把所有东西照原样摆好!”
众差役想起这商号的背景也是害怕,没精打采的应了声:“是。”开始忙活。
县尉叫道:“手脚都给我放干净些,若是掌柜的来报案,说短了什么物件,可别怪我扒了你们的皮!”
几个长了第三只手的差役,吓了一跳,忙将顺来的东西放回原处。
乱了一阵,所有东西都照原样摆放整齐,当然几件家具经不起折腾,散了架,没法再立起来,倒也无可奈何。县尉又唧唧歪歪的道了好一阵子歉,这才灰溜溜的带着手下退走,到下一家接着作威作福去了。
那掌柜的望着摔成碎片的花瓶,一颗心也如那花瓶一样裂成了好几片,或成棱形,或成三角,咬牙切齿地道:“这帮家伙,无法无天,早晚要将他们统统抓起来!”
姜维着实松了一口气,道:“亏得咱有这背景,不然这屋子非给他们翻个底朝天不可。这县令居然跟这个歹人勾结在一起,准不是个好东西,等着吧,他蹦不了几天了。”
那掌柜伸出两指捏着他的衣角晃了晃,姜维会意,跟着他走到一个无人的角落里。那掌柜的瞧了瞧四周,压低声音道:“公子托我查的事情,我是没查出来,不过倒查出了另外一件事情。“姜维道:“哦,什么事情?”
此次私访贾仁禄本不打算让姜维跟将出来,一来是因为他年纪还小,家传的武艺只练了个半生不熟,而江湖险恶,万一遇上个梅风、欧阳峰的,不免要吃大亏。二来他最看不惯贾元春和石苞亲亲我我的样子,想留姜维在长安参与竟争,横刀夺爱。怎奈姜维年岁渐增,越来越看不惯贾元春那套小家碧玉的轻薄相,而且他英雄年少,胸中一股锐气按捺不住。整日价就想着学以致用,出去历练历练,闯荡闯荡。他听说贾仁禄要微服私访,便死缠烂打,软磨硬泡,硬要贾仁禄带他去。贾仁禄被他缠得没办法,只得同意。由于刘备和贾仁禄扮成精铁贩子,走街窜巷,兜售精铁,自然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查陇西道上胡人离奇惨死的怪事,为了确保万无一失,贾仁禄便差姜维去跟这条线索。
姜维年纪虽小,却十分机灵,他扮成一个叫花子,东游西荡。叫花子脏了巴叽,又穷得叮当乱响,在道上流窜,自然没人在意。诸如梅风、欧阳峰这样的武功高手一天有多少大事要做,自也不会跟一个叫花子一般见识。姜维这一招倒也高明之致。他从长安出,一路向西,走街窜巷,风餐露宿。功夫不负有心人,他一路虽吃了不少苦,却也打听到了不少有用的消息。那日晚间,他正躲在陇西国西北小县故关郊外的乱岗葬睡觉,忽听得远处砰嘭呛啷,兵刃交击之声大作。他惊醒过来,展开家传轻功,欺上前去,伏在一片长草丛中仔细观瞧。
月光下,只见一伙黑衣人正在围攻一支胡人商队。那支胡人商队的护卫也不是纸糊的,有些真本事,战斗进行的异常激烈。两下里混战一场,黑衣人渐失便宜。突然间又一队黑衣人从斜刺里杀到,将胡商截成两断。这队黑衣人武功不弱,长剑闪烁,奋勇恶斗,过不多时便有四五十人被刺倒在地。原先那队黑衣人见援军到了,士气如宏,大呼陷阵,胡商再也支持不住,全数被歼,一个人也没有走脱。
黑衣人分成数队在战场上来回走着,见有呻吟哀号的胡人就拔剑斩杀,将其人头割下。伤者尽数砍死后,那些黑衣人又开始去割那些死尸的级,忙了一阵,所有胡人都没有人头。黑衣人兵分两路,一路押着财物人头和自家伤员往北走了。另一路则抄着家伙掩埋尸体。姜维见没什么可看得了,找个机会从草丛中溜了出来,悄悄的跟上了那队北行的黑衣人。
这毕竟是他第一次干这么大的事情,虽然兴奋万分,却也惊得全身冒汗。好在他聪明机灵,再加上应变极,虽是第一次**,却也做得有模有样,没给对方现。他跟着那帮黑衣人一直来到了金城。那伙黑衣人十分的狡猾,到了金城之后,他们的行踪变得更加诡异。姜维年轻识浅,经验不足,一时疏忽,把人给跟丢了。不过他倒没有过分沮丧,找个地方换了装束之后,他便来到了甄家商号,想利用甄家商号的庞大关系网找寻这伙黑衣人的下落。当然在甄家商号打扮消息的同时,他也没有闲着,这日晚间他展开轻功在城中瞎闯,希望能不能瞎猫碰到死耗子,哪知黑衣人没给他撞着,却撞到了没啥本事又爱逞能的美少女,便略施小计救了她的性命,将她和栾祁带到了这里。
那掌柜道:“金城、陇西、西平、南安这带近来常有女子神秘失踪。不少人家丢了闺女、媳妇,找来找去就是找不着,于是便报了官。官府查来查去,什么也没查出来不说,还害得不少人家倾家荡产。那日我奉公子之命前去查访黑衣人的下落,这黑衣人的消息是没打听到,却意外的查到了一些有关妇女离奇失踪的线索。我的人顺着线索追到了城北,这线索就断了。今晚公子在城北救下了这两个女子,定是以最近妇女失踪有关。”
姜维来回走着,沉吟道:“嗯,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了,上次我追踪那帮黑衣人,也是在城北跟丢的。你说,这两帮人会不会就是一帮人。”
那掌柜的道:“应该不会吧。要真是一帮人,那该有多可怕啊!唉,这世上能赚钱的事情甚多,他们为什么要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
姜维冷冷地道:“这样来钱快啊。我去地道里问问那两位姑娘,这倒底是怎么回事。你再差些人出去打听打听,看能不能再打听些对我们有用的线索。”
掌柜的应道:“好嘞。”退了下去。
姜维打开机关,下了地道。
那少女见他来了,笑着迎上。姜维道:“刚才只顾着问你的身世,忘了问正事了。你怎么会和那帮歹人打交道?”
那少女道:“我刚才不是和你说,我此前来中原,一来是为了找爹爹,二来是为了查件事情。”
姜维插话道:“哦,你查的是这那伙歹人有关?”
那少女道:“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关。你既然住在爹爹府里,就是他最亲近的人,我也不瞒你。我妈妈是且末女王。这几年不知怎的,她派往长安与大汉通好的使臣总是沓无音信,不见回转。这再一再二不再三,这样的怪事接二连三的生,朝中的大臣坐不住了。都说汉朝皇帝无缘无故杀我使臣,欺人太甚,打算同汉朝绝交。妈妈觉得事情很严重,便派我出来查查。”
姜维见她稚嫩的年上略有风霜之色,显是一路行来吃了不少苦,心疼的道:“你母亲也是,这么重大的任务怎么派你这么一个小姑娘来完成。”
那少女不高兴了,小嘴一撅,道:“小姑娘的怎么了?当年且末遇到大难,我妈妈孤身一人前往中原访求智者,以解国难。那时她也没比我大多少,她能成我为什么就不能?”
姜维没想到她还挺要强,傻笑了笑,道:“这么说你查的事情,竟然和我的一模一样。”
那少女心中好奇,也就不顾着怪他小瞧自己,道:“哦,你也是来查这件事情的?”
姜维点点头道:“嗯,最近经过陇西的胡人商队常常离奇惨死,贾司空,也就是你爹爹,差我来追查此事。”
栾祁听到这里,不由自主的噫了一声。两人同时回头,向她瞧去。栾祁脸上一红,对姜维说道:“这么说你是司空府里的人?”
姜维道:“正是。请问姑娘尊姓大名?”
栾祁道:“我姓栾单名个祁字,是安西都督马马孟起的妻子。”
姜维大吃一惊,跪了下来,道:“啊,原来阳平公主,小人不知公主驾临,失礼莫怪。”
栾祁忙将他扶起,道:“快别这么着,你看我哪里像个公主?这里地方小,我再跪倒还礼,就要撞到一起了,这位姑娘怕是要不乐意了,呵呵。”
那少女大窘,一张脸红扑扑的,像一只熟透的苹果。
栾祁顿了顿,对那少女说道:“陇西道上胡人离奇惨死的惨案,我曾亲眼前过,乃是一群丧心病狂的黑衣人所为,和汉朝皇帝一点关系也没有。你们且末的使团,估计也就是在陇西遭到这群黑衣人的袭击,全军覆没。”
那少女点点头,道:“我妈妈也不相信这是汉朝皇帝所为,可朝中一些有实权将军却固执己见,还怪妈妈心向汉人。我若找不回令人信服的证据,是无法说服他们的,说不定还会引一场大暴动,那样我妈妈可就有大危险了。”
姜维道:“这倒真的是很棘手。”抬起手重重地给自己来了一耳光,道:“都怪我太没用,明明都已经现那些黑衣人的行踪,却把人给跟丢了。”
那少女吓了一跳,想要上前阻止他再打,却又不敢,道:“这怎么能怪你,那帮人敢做这么大的事情,一定很狡滑,跟丢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姜维定了定神,问栾祁道:“公主,你为何会到这里?”
栾祁道:“这事忒也机密,不过你们都不是外人,和你们说说倒也不妨。孟起查到了西平太守彭羕与陇西王刘封、冯翊太守孟达通谋造反的证据,写下表章一道,托我呈交皇上。我正愁不知上哪去找皇上,见到了你可真是太好了。”
姜维大吃一惊,道:“什么,竟有此事!这事可比那些黑衣人重要的多!”对那少女道:“我想先把黑衣人还有什么人口失踪的事放一放,护送阳平公主去找皇上。你是要随我一道去,还是打算留在这里继续查?”
那少女道:“我爹爹现在在哪?我妈妈对我说,爹爹最有办法,这事估计也只有他……对了,还有你,才能查得出来。”
姜维听她把自己和大流氓贾仁禄相提并论,很高兴道:“你爹爹和皇上在一起。”
那少女道:“那就一起去。路上我把我这些天来遇到的事和你详细说说,你也参详参详,说不定能找到线……”
正说话间,石室的门开了,那掌柜的走了进来道:“差役里有一个人是歹人的同伙,我的人跟着他到了城北一间不起眼的破宅子,看来那里就是他们的巢**。”
那少女叫道:“对的,就是那间破宅子,里面关了好多被他们抢来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