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六章 十一年冬
贾环走后,甄礼也无心醇酒美人,返回位于中城区的家中,与父亲甄应嘉见面。
刚回府时,下人还回说郑元鉴在家里等着的。甄礼无语,郑大盐商还在做梦呢!
夜晚之时,甄应嘉已经在内宅里,听了丫鬟的回报,在内书房中与儿子见面。
甄应嘉五十多岁的年纪,穿着深色的棉衫,带着淡淡的疲倦问道:“情况如何?”
甄礼将情况说了一遍,不满的道:“郑元鉴太骄狂,连情况都没搞清楚!要不是我今天去和贾子玉谈一谈,没准他郑家给人连窝端了,他还没知道。”
甄应嘉叹口气,慢慢的喝着茶,好一会,道:“我明天和他谈一谈吧!”又道:“贾环…,你和他多来往,好好结交。”
甄礼点点头。
甄家在江南是首屈一指的世家,但并非没有隐忧。而且,国朝的体制之内,做事处处都有阻力,制衡。
贾环八月底来金陵时,他和父亲感叹贾环年纪太小,没有得到贾家的授权。帮不上忙。对贾环很疏远。但现在看来,贾环得到淮扬巡抚、礼部侍郎、礼部尚书的信任,再加上他的文名,只怕比贾府在金陵的力量还大,确实只得甄家结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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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环要是知道甄家父子的想法,只怕欲哭无泪。他是真心想离甄家大地雷远一点。
十一月初九晚上见过甄礼后,贾环的生活又恢复了平静。暂时的平静。因为甄礼回头就会在冬至日邀请他参加酒会。
黛玉还在养病。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贾环偶尔的和裴姨娘聊几句,涉及经义、诗词、各地的风土人情。看得出来她确实是一个秀外慧中的女子。黛玉有这样一位姨娘陪着,于她的人生确实是一笔宝贵的财富。
这天下午,大雪飘洒,贾环在家中读书,闲暇之余,提笔给京城的林芝韵写了一封信。
他“得罪”了郑家,与晋地商人交恶。倒是可以考虑与林芝韵联手打压晋商吕承基。他很清楚,林芝韵这姑娘心里一直对在关键时候压价买入林家家产的吕承基有意见。
“林姑娘可先做准备,待我两年后回京再执行。我支持姑娘赎回原有的家产。但林家的前途,可在碧雪膏之中,再做发展。盼知悉、细思。”
吹干墨汁,合上信笺,贾环脑海中又浮起她那让他心颤的御姐容颜。摇头叹了口气。再一次在竹纸上写下:人生若是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这一句。
紫鹃在门口冒头,十几岁的大丫鬟,穿着一件新的深红色掐牙背心,笑吟吟的道:“三爷,你书都完了吗?你上次不是说给姑娘画一个丑的一点妆吗?免得我们姑娘出去给人围观。今天先拿雪雁试一试。”
贾环笑一笑,“那你得先征得人家小姑娘同意啊。行,我一会去看看。”
贾环和紫鹃说了一会话,拿了信到外面交给钱槐,让他送到驿站中去投递。
古代的邮政系统确实糟糕的要命。没两三个月到不了京城。而现在已经是十一月十一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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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下雪时,京城中刚下过一场小雪,正处在融雪后的寒冷。皇宫之中,梅花盛开,宫墙脚下,池塘边,残雪片片。
来往的太监、宫女们在宫中快步疾走,行色匆匆。天子自城外的大明宫中回皇宫,似乎有大事将要发生。
军机处等随行的衙门重回皇城内。六部的办事人员也跟着返回。六部、五寺、三监、三院的大臣们瞩目。
天子在不久前任命了云贵总督,又任命了淮扬巡抚,同时罢黜弹劾改革盐法的言官。大手笔频出。再加上朝堂之中正在清查历年的亏欠,不免人心浮动。有的人担心被丢官,本朝的锦衣卫颇为得力。有的人则是想着升官。淮扬巡抚沙胜许诺追缴五十万白银拖欠盐课立即升官。谁不眼红呢?
然而,这些事情和通政司右参议贾政没多大关系。他那位能干的庶子离京之前久给他说了:安心当官,日后自有谋划。
贾政在上午散衙后,就在家中与兄弟、子侄聚会吃酒、看戏。宁荣两府的贾家子弟齐聚:贾赦、贾蓉、贾蔷、贾宝玉、贾琮、贾兰等人都在。戏班子锣鼓喧天。
今天是贾政的生日。雍治十一年冬,十一月十六日。
花厅里,几桌酒席摆开。奴仆、长随们侍候在一旁。另有贾芸等得用的贾家子弟在一旁。花厅正前方的戏台上戏班子演着《精忠传》。
贾蓉笑呵呵的给贾政敬酒,说了几句吉利话,道:“今年环叔和琏二叔都不在,不然今儿还要更热闹。”
贾政笑着摇摇头,随和的道:“只一家子聚聚就算了。”
坐在贾政身边的贾赦笑着点了下贾蓉,“蓉哥儿,你那煤炭生意赚了不少吧!”
贾蓉嘿嘿的笑。
贾赦笑而不语,和贾政喝了一杯酒,道:“算算时间,琏儿也该回来了。”
贾政不知道贾赦在盘算什么,他也懒得想,就点点头。
一旁的宝玉把耳朵竖起来,他惦记着林妹妹的情况。纵然林妹妹要在金陵住两年,可他心里还是惦记着。
一家子正乐呵的时候,门房快步跑进来,“六宫都太监夏老爷来降旨。”
夏老爷就是夏守忠。国朝最有权势的五个大太监,他算一个。
贾赦、贾政两人面面相觑。贾家虽然为勋贵,但是不知道多久没有在节日之外的时间接到皇宫里的旨意了。而且还是夏太监这样的人物来降旨。
两人连忙吩咐撤了酒席、戏班子,摆香案,开中门接旨。
贾政生日的时候,贾母、邢夫人、王夫人、凤姐、李纨、尤氏、秦可卿、薛姨妈、宝钗、迎春、探春、惜春都在内宅中庆贺。忽而,外头传来消息说政老爷被传进宫去。
贾府中人心惶惶。而两个时辰后,确切的消息传出来:贾元春晋封凤藻宫尚书,加封贤德妃!
贾府上下,笑声鼎沸不觉,及至第二天,贾府之中到处都能到贺喜之声。
贾母上房处,昨日进宫拜见的贾母、邢夫人、王夫人脸上都带着倦容,但是聚在一起来。王熙凤、李纨、薛姨妈等人都跟着来贺喜、说笑。
“我们家大姑娘我不是没见着,那当真是万里挑一,千中无选。模样、性情都没的说…”王熙凤穿着珊瑚红的银鼠袄子,头戴凤钗,凤眼明丽、柳眉如画,站在厅中,好话像不要钱似的往外掏,使劲的吹捧贾元春。
贾母笑的合不拢嘴。一个妃子,对贾家这样的勋贵来说,意味着什么?权势!地位!荣耀!
以王夫人的性情,亦是满脸笑容,摩挲着怀里宝玉的头、脸。
见王熙凤说的起劲,薛姨妈凑趣道:“大姑娘我虽然没见着,但从二姑娘、三姑娘、四姑娘这里也是看的出端倪。再者,我听说宝玉的字,都是大姑娘教的。人品,才华可见一般。”
几个有体面的内管家奉承道:“姨妈说的是。”
王夫人笑一笑,扭头对妹妹道:“倒是也要恭喜姨妈!”
薛姨妈还没反应过来,王熙凤眼珠子一转,拍手笑道:“确实是要恭喜姨妈,有一件大喜事。”
坐在探春身边的薛宝钗顿时满脸绯红,低着头看衣角,羞不可抑。是在说她和环兄弟的婚事。
薛姨妈这时也反应过来了,微微有些愣神。女儿的婚事,她心里是有数的。但是却没想到贾府里选的媒人会是元春。而看架势,怕是贾环早说好的。
皇妃做媒人,这对薛家而言,很有体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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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元春才选凤藻宫于天子的后--宫而言亦是一件大事。天子后宫的等级是皇后、皇贵妃、贵妃、妃、嫔、贵人等依次而下。按制,需有皇后一人,皇贵妃一人,贵妃两人,妃子四人,嫔六人。贵人及以下品级不限数量。
雍治皇帝的皇后早就去世,后宫之主空悬多年。皇贵妃空缺。只有两名贵妃:燕王的母亲周贵妃,今年七月才封的吴贵妃。贾元春封的贤德妃,算一算,在后宫之中位列第六。
她的地位可见一斑。
更别说贾元春在宫外还有舅舅王子腾、父亲贾政、大伯贾赦几人为官,再加上贾家的故旧,这一股外戚势力已然有些雏形。由不得朝臣们不瞩目。
与贾府交好的勋贵世家们,很快就派人送来贺礼。皇周定鼎一百五十多年,还有爵位在身的勋贵有六十多家。开国时封了两位国公的贾家子孙不争气,沦落的只能算中等。而元春封妃之后,贾家便上升为准一线的豪门。
亲朋好友亦是纷纷前来庆贺。
贾琏是在运河之上得到了消息。运河之上,两岸的消息传递很是迅速。贾琏是在济宁府得知的消息。没有黛玉的拖累,他手上又有巨资,一路上免不了游山玩水、寻花问柳。等回了京城,可就有凤姐管着他的。而得到消息,他立即带着小厮加快行程往家中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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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息是通过邸报传到金陵。贾环实际上比贾琏还先知道。
十一月二十五日冬至,贾环推辞了甄礼的宴请,上午出门拜访了山长、方宗师。
下午时分,阳光和熙,难得有一个晴天。贾环带着两个大丫鬟晴雯、如意陪着黛玉、裴姨娘、紫鹃、袭人在金陵城内的第一胜景莫愁湖边散心。(未完待续。)
第三百零七章 游湖小记
金陵城的布局,沿袭着明代的布局,分皇城、京城、府城、外郭城。莫愁湖位于府城墙外,毗邻石头门和清凉门。贾环、晴雯、黛玉、裴姨娘等人从住处武定桥租船沿秦淮河顺流而下,出西水关至莫愁湖。一行十几人步行进入园中。
莫愁湖是六朝胜迹,有“江南第一名湖”、“金陵第一名胜”等美誉,占地广阔,园内楼、轩、亭、榭错列有致,堤岸垂柳,海棠相间,湖水荡漾。
不过,在冬季里植物枯萎。在湖岸边的回廊中看去:水波荡漾,湖面浩渺,其余各处都是有些荒芜、枯寂的感觉。若是春夏而来,可想象此地的胜景。
冬季之时,莫愁湖中游人稀少。远远的,有晴雯清澈的娇笑声传来。她去回廊前面探路去了。贾环凭栏而立,看着湖水,轻轻的叹了口气。
林黛玉穿着棉衣,带着棉帽,外面再披一件蓝色的斗篷遮风。精致的容貌略作掩饰。其实在冬季大家都裹着厚厚的衣服的时候,男女的区别还是很难看出。裴姨娘、紫鹃、袭人几人陪着身边。
林黛玉好奇的问道:“环兄弟为什么叹气呢?”声音细细的,很悦耳动听。
贾环微微偏头,看了身边的黛玉一眼,轻笑一声,道:“我订婚了。只是我人不在京城。”
林黛玉固然很美丽,此时已经是娇花照月,弱柳扶风。带着江南烟雨般的婉约、妩媚。等她年纪再大一些,更是倾城倾国。但他是黛玉的监护人,并没有其他的念头。所以,在黛玉面前很坦然。
当然,并非他的道德已经高尚到:色即是空的境界。而是,他的审美观和时下的主流审美观不大一样。他欣赏的美女,年纪至少也得十五六岁吧。黛玉年纪还小。
和宝姐姐的感情不算在此列。
林黛玉诧异的“哦”了一声,脸色有点古怪。她有两份不同款的婚书在贾环手上。还是她父亲的亲笔。她在扬州时还想着要详细的问贾环。可是现在,贾环在面前,她一个姑娘家,却是羞于启齿。
紫鹃和贾环关系熟稔,笑吟吟的插话道:“三爷,你怎么知道的啊?”
贾环微笑道:“邸报啊。我前些天在山长那里看到朝廷的邸报。大姐姐才选凤藻宫,封贤德妃。我给舅舅说过,请他代我给大姐姐说一声,让大姐姐帮我做媒。”
贾元春身处深宫之中,具体操办的还是王子腾的夫人何夫人。
贾元春才选凤藻宫是贾府的一个标志**件,它喻示着贾府倾颓前最后的辉煌:繁花似锦,烈火烹油。
同时,也是整部红楼的一个标志事件。是大观园最灿烂、绚丽篇章的开始。红楼中的姑娘们将在大观园中的三年绽放出夺目的光彩,极具魅力。
而少了贾环的大观园,还是大观园。但少林黛玉的大观园绝对是不完整的。
不过,贾环不是文青,不会为了追求所谓的完整,就提前返回京城。他和黛玉要在金陵带到雍治十三年底。而雍治十三年的正月贾元春就省亲,随后就启用。
贾环在心里算着时间。
现在都已经是十一月底,贾琏差不多也该到京城了。天子允许探亲的旨意大约也该下来了。贾府里逻辑上已经在筹建省亲别墅(大观园)。
而少了他这里的一百万两白银,不知道贾府的省亲别墅能不能修建的如同原书中那般精美、奢华呢?
贾环心里想起这件事时,还是有点恶趣味。虽说,少了一百万白银,但是,他将贾府最大的蛀虫赖家给清算掉了,至少节约了五分之一的成本。赖大,赖升,两个巨贪啊!
贾府的奴仆,他小小的清理了一部分,谅那些人也不敢明目张胆的借着修建大观园这个大工程搂银子!不怕他回家查账么?
毫无疑问,贾府里肯定得优先保证面子工程。那么,顺带着的,贾赦、贾琏能贪的银子就少了。等两年后,他回贾府,和贾赦必然还有一场官司要打。
说不定找他要银子的信件已经在路上了。
这些都是小事情,重点是他在雍治十四年春金榜题名,是否来得及让贾府避开大祸?现在他能做的有限,认真读书,考取进士拿到话语权才是关键。
贾环的思路飘忽。回廊中的裴姨娘几人都是掩嘴轻笑。三爷说自己订婚说的太坦荡了,令人发笑。哪有自己操持自己婚事的道理?
贾环笑一笑,并不以为意,带着众人继续前行。前面钱槐来回报,在胜棋楼中占了场地,布置得妥当,可以前去休息。
胜棋楼有一个明代朱元璋和徐达下棋的典故。楼中眺望莫愁湖,视野极佳。冬天时,也没什么人,钱槐拿着贾环的举人身份和银子与看守的差夫说了一声,就在二楼布下屏风,摆上带着的糕点,热茶,略作休憩。
贾环、黛玉、晴雯、如意,裴姨娘、紫鹃、袭人几人围坐在二楼中摆设的桌椅边,喝着热茶闲话。楼外,烟波浩渺,湖面如同一块光滑的镜子。
屏风外头,钱槐、胡小四带着两名仆人守着。
正说话时,外头传来一阵喧闹。“慢着,这里给我们家三爷包下来了。”听着是钱槐的声音。
“笑话,哪里来的泼才?胜棋楼是官府的产业。叫你家主子出来说话。速速清场,我家三小姐与朋友马上就要过来休憩。”
“哼,我家三爷是你想见就能见的么?你们是哪家府上。”
贾环放下手中的茶杯,一阵无语。出趟门,都遇到点事么?晴雯和如意两人探询的看过来。
贾环轻轻的拍拍如意的手背,起身道:“林姐姐,你们坐一会儿,我出去看看。”
“嗯。”林黛玉正在想她的感情的事情。迷糊的应了一声。
贾环从屏风后走出来,就见钱槐、胡小四正在和一名中年男子对持,互不相让的争吵。
“三爷,你出来了。”钱槐快走几步,从楼梯口过来。
“这是谁家的奴仆?”贾环问道。他还是很有底气的。倒不是身为举人有底气,而是因为他、贾家的关系网。
金陵城中,文官最大数六部尚书。其中以南京吏部尚书赵尚书为首。六部尚书,他认识两个:方宗师、户部尚书卫弘。金陵知府贾雨村是王子腾举荐重新出仕的,相当于是恩主。
当然,武将系统中的老大南京守备他并不认识。不过这个职位向来是由勋贵担任。以贾家开国国公的地位,多半可以攀的上关系。
另外,贾家和金陵城中的第一大家族甄家是世交、老亲。贾环虽然巴不得远离甄家这个大地雷。但是,以两家现在的交情,他有事请甄家帮忙,甄家要给个面子。
钱槐道:“甄家的仆人。”
中年男子黄管家傲然的抬起下巴,斜眼看着贾环,“你是贾家的子弟?在金陵城还不是我们甄家照拂着。我家三小姐马上就要来,你识相点,立即滚出去。闹大了,两家脸上不好看。”
贾环微微皱眉,心里有种吃了苍蝇般的恶心感。他刚才还想着有甄家可以做援手。原来甄家里的下人是这样看待贾家的子弟!甄家私下里挺嚣张的啊!
贾环冷眼看了黄管家一眼,喝道:“去给你家三小姐说:贾环在这里。”手一抬,指着门口道:“你现在可以滚了!”
黄管事看了贾环几眼,犹豫了几下,终究是带着身边的两名奴仆下楼去了。
他知道贾环的名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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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环骂走了来纠缠的黄管事,回到屏风里,和众女略说了会话,片刻后就听得外头有脚步声传来。接着就见甄三姑娘带着她的贴身丫鬟进来。
她约十二三岁的年纪,容貌俏丽,穿着碧玉色的棉袄,系着白色的披风,身姿窈窕,自有一股巾帼英气。很美丽的少女。
甄祎给贾环行了一礼,很标准的礼仪,落落大方的:“见过环兄弟。方才家奴不知道环兄弟在这里,多有得罪,还请见谅!我已经与众姐妹在郁金堂中就坐。”
她很清楚贾环的人脉底牌。大哥给她说过。父亲还让大哥和贾环结交。
不过,以甄家的地位只是和贾环交好即可,并不怕他。再者,以两家的交情,奴仆的冒犯,并无需她来道歉。她这会过来,是心里的情绪。
八月底贾环来甄家,她拦着贾环要个说法,贾环糊弄过去了。她心中未尝没有看轻他的意思。但现在呢?甄家都要交好的人,她如何看轻?
贾环对甄三姑娘的印象深刻。任谁给拦着问一句:你为什么拒绝和我的婚约?都会印象深刻。但是感官一般,有点像娇宠过头的官家小姐。
贾环淡淡的道:“小误会而已。就这样吧!”
甄祎见贾环语气淡漠,抿抿秀气的嘴唇,扫了一眼桌边的女眷,目光落在黛玉脸上。很明显,坐中以这少女为尊,道:“环兄弟不给我介绍一下吗?我们两家是世交。”
甄祎的丫鬟轻笑。姑娘在发小姐脾气呢。
贾环道:“这是我表妹。”他虽说叫黛玉“林姐姐”,但这是跟着三姐姐探春叫的。实际上,探春也喊黛玉“林丫头”。年纪上,他比黛玉大一岁。
林黛玉起身,微微行礼。
甄祎回了一礼,再道:“环兄弟诗词之名传天下,我和姐妹们说过来求诗,还请环兄弟不吝赐教。”
贾环突然意识到这是一个疏离甄家的机会。他本意就是要疏离甄家。但脑子里还是当甄家是可以借用的力量。而今天甄家的奴仆这种态度,他是很不满的。一叶落而知秋!如果需要用尊严换取帮助,那还是算了。没张屠户,不吃带毛猪。
贾环表情冷淡,随口吟诵道:“欲将西子莫愁比,难向烟波判是非。但觉西湖输一着,江帆云外拍云飞。甄姑娘,你可以走了吧?”
“你…”甄祎恨恨的瞪了贾环一眼,气呼呼的带着侍女离开。(未完待续。)
第三百零八章 老官僚
“咯咯!”
甄三姑娘下楼的脚步声远离后,屏风围着的桌子边,晴雯、如意、紫鹃等人哄然大笑。
众女笑的很欢畅。刚才甄家奴仆那些不干不净的话,众人也不是没有听到。外头的钱槐、胡小四更是大笑。
袭人性格比较闷,温柔的一笑,帮众人添茶倒水,又给贾环面前的瓷盘上添上几块抹茶糕。她记得贾环喜欢这个口味。
而黛玉还在思量贾环随口诵的一首诗。很有点惊讶。从甄家姑娘求诗,到贾环吟诵,几乎就是几息的功夫。这简直是出口成章。诗才敏捷。
贾环要是知道林黛玉的想法估计得晕了。诗才敏捷首推史湘云。大观园里即景联句时她出句最多。
这首诗是清代诗人袁枚的作品。描写、赞美南京莫愁湖的景色。流传度很广。甄三姑娘索要诗句,他便将这首诗拿出来应景。
裴姨娘微笑着看了贾环一眼。她看得出来贾环态度的冷淡是对甄家表示不满。
不过,甄家姑娘如此美丽,只比玉儿逊色一点。贾环却能拉的下脸,冷脸以对。她对贾环的认识又多了几分。
贾环喝着茶。琢磨着与甄家的关系。
紫鹃扶着晴雯的肩膀,在楼前看着湖景,略有些不服气的道:“我看甄姑娘挺傲气的。早知道我今天不给姑娘画丑妆了。看她在姑娘面前傲气的起来吗?”
晴雯娇笑道:“好啦,三爷不都将她打发走了吗?”
贾环听得一笑。其实要论容貌气质,晴雯并不比甄三姑娘差。只不过,没有小姐和丫鬟比的道理。他对甄三姑娘没什么大的意见。刚才不过是刻意冷淡。
其实,以甄三姑娘的姿容,打个90分没问题。很美丽的少女。但,他并不是那种见了美女就膝盖发软的人。听说有这种小受男。他不是。你长的漂亮,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该拉下脸的时候,他没什么心理障碍。
这时,湖边的一处树丫上一只乌鸦“呀”的叫了一声,横飞而过。看看天色,太阳有落山的迹象。
贾环就道:“林姐姐,我们回去吧!”
“嗯。”林黛玉娇柔的站起来。出来透透气,她心情很不错,清声道:“环兄弟,我是你表妹呢。”
这大抵才是黛玉的性情。慧黠,灵性十足。
她或许是取笑贾环刚才在甄三姑娘面前的话;又或者心里确实有不满,这是一只很骄傲的萝-莉、少女。
不过,贾环没去猜黛玉的心思是哪种。女孩的心思你别猜。他更看重的是黛玉心情从丧父的阴郁中慢慢的恢复,笑道:“那我就改口喊你林妹妹了。”
黛玉嘴角泛起一抹如轻烟的轻笑,有着淡淡的妩媚,若轻云出岫。不置可否,给丫鬟们簇拥着当先下楼。
一行人从莫愁湖出来,坐船沿秦淮河逆流而上返回和安街的家中。
自冬至日后,贾环便将林黛玉的称呼改为“林妹妹”。而黛玉还是如姐姐般喊贾环“环兄弟”。
…
…
郁金堂始建于南北朝时期梁武帝时,紧邻胜棋楼西山墙下,故有称郁金堂在胜棋楼下者。临水面北,砖木结构。约两百平米。相传南齐时卢家女莫愁居此。
甄祎自郁金堂中出来,和闺中的姐妹们道别,坐船返回家中。约傍晚时分,甄家门庭若市,热闹无比。
甄祎坐着马车从侧门进了内宅。恰巧遇到进来换衣服的大哥甄礼,便在廊檐下和大哥抱怨今天的遭遇,嘟嘴道:“他也太气人了。竟然赶我走。哼,我是专程过去道歉的。”
甄礼禁不住皱眉,“他怎么回事?我甄家的姑娘岂是他能呼来喝去的?”
他数日前就派人给贾环下了请柬请贾环在冬至日吃酒,但贾环却推辞了,不给他面子。他心里对贾环有些不满。再加上这件事,令他心中的不满到。
“三妹妹,待为兄下次见到他为你出这口气。你不要再理会他。”甄礼安抚了甄三姑娘几句,想了想,到外面的一处明轩中见父亲。
甄应嘉刚刚结束会客,坐在椅子上喝茶略作休息,听甄礼将事情说了一遍,沉默不语。
甄礼愤然的道:“父亲,贾环既然私下里竟然这样对三妹妹,可知他对甄家的态度。我们又何必自降身份与他结交?家里应该调整对他的态度。”
贾环的刺栽的很成功。
甄应嘉放下茶碗,沉稳的道:“你觉得贾环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甄礼微怔,沉吟着。他和贾环就接触过两三次。不大好说。但是关于贾环的传闻听了不少。
比如:现在朝堂上的红人淮扬巡抚沙胜,天子为他将弹劾沙胜盐法改革的御史程和风罢官。而贾环是沙胜的学生,很得沙胜的信任。
而从郑家听来的消息,贾环又是一个非常深沉狡诈,心思诡谲的人。郑家的遭遇很有可能出自这个少年的手。
还有,他的诗名。现在江南的士子、名妓谁不知道贾青松之名?就连三妹妹刚气成那样,还得赞一句:数息成诗,诗才高绝。
甄礼一时间说不上来,道:“父亲的意思是?”
甄应嘉道:“我们应该搞清楚他为什么对甄家有意见?再来下定论。你再去和他接触接触吧。”
老官僚在面临选择时,都有一套自己的办法。
甄礼无奈的点点头。
…
…
贾环再次和甄礼见面时,已经是十二月初五,在国子监外的成贤街上。贾环不可能对甄礼避而不见,和同学唐信然几人道别,“在下有一位世交等着,明日下午再与诸位在夫子庙前见面。”
几名监生都是纷纷抱拳,“贾兄自便。”
贾环客气的笑一笑,背着书包,向甄礼走去。他在南京国子监只是为了求学,来去匆匆。所以,相熟的只有在每日站在一起听讲的同房的同学。
在成贤街里的一家茶铺中找个座位坐下来后,甄礼微笑着把事情说了一遍,道:“三妹妹那天可是给气着。我倒是奇怪,子玉因何对我甄家不满呢?”
别看甄大公子现在笑的一团和气,说的很潇洒,但实际上他刻意拖了几天才过来找贾环。
贾环心里一阵无语,他总不能说你们快要完蛋,所以我借题发挥,想要离你们远一点。
贾环苦笑一声,“解释”道:“那天是给贵府的一名管事给气的到了。脾气没压住,迁怒到三姑娘身上。倒是有些无颜见礼大哥。”
甄礼愣了愣,他到没想到贾环这么敏感。又或者下人们确实说了什么不好听的话。他在人际交往上很老练,当即道:“这是哪里话?你我两家是世交。大后天是腊八节,我请子玉在轻烟楼宴饮,不要推辞,推辞就是看不起我。”
贾环推脱不得,只好无奈的道:“好。”好郁闷。栽刺还是没有完全成功啊。
看着情况,虽然甄礼有些心结,但是愿意维持面子上的和睦、来往。
和甄家的关系,他还得仔细的思考。(未完待续。)
第三百零九章 路遇
十二月初五甄礼和贾环在国子监门前的成贤街见了一面,事情似乎又解释的通了。只是贾环略显的敏感而已,还迁怒到甄三姑娘身上。
贾环如果想要与甄家割裂开,其实最快捷的办法是在公开场合骂甄家一通。最好写首诗什么的。但贾家和甄家是世交,这种激烈的办法是行不通的。辱骂甄家,别人自会说他狂悖无礼。而山长张安博等人势必会问贾环原因。
而原因能说么?
在贾环还在思考与甄家的关系时,甄家已经接到甄礼带回来的信息。
甄家内宅之中是很不满的。比如:甄老太太、吴夫人、宋夫人等。贾环一个庶子,因为奴才迁怒到甄家的姑娘头上,这怎么回事?甄宝玉更是对甄祎道:“三妹妹,待我去信骂贾子玉一顿。简直岂有此理。女儿是水做的骨肉,是极为尊贵,清净的。他竟然斥责你,简直是走在歧途上。真是一个大大的俗人。”
甄祎哭笑不得。
外宅中甄应嘉和甄礼的看法是另外一种:大抵是贾环少年早发,需要尊重,因而格外敏感。在甄应嘉看来,更像是世交家里的小孩子闹脾气的表现。贾环再怎么稳重、出色,到底还是少年。
甄礼道:“父亲,那要把黄管事打板子抬到贾子玉的住处去吗?”
甄应嘉摇摇头,“不必如此。哪有为外人惩罚自己奴仆的道理。轻轻的罚一罚,日后场面上好交代。就这样吧!”
以甄家的权势,不必讨好贾环。但作为世交,也没有为这点“小事”断交的必要。只是,心里终究是有些心结的,热络结交自是不会了,平常对待。
贾环在腊八节时和甄礼聚了一回,在秦淮河畔的名楼轻烟楼宴饮。甄礼将扬州城里的顶级公子哥儿都请了一个遍。而后,贾环便不用再应付甄家的“热情”。双方的关系重新回到他八月底来金陵时的样子。保持着距离。
对此,贾环虽然达成“目标”,但乐见其成。他确实不想和甄家走得太近。
另外,他可以有时间专注于学业!
…
…
腊八节后,空气中就充满着淡淡的年味。金陵城里的大小商铺已经出现年节的促销。年画、对联等年货陆续出现在店铺中。
北地的货物南下到金陵,江南的货物汇聚到金陵。从广州的海商货物走海运到松江府,再发往江南、江北。更远一点的江--西、湖广。富饶的物产汇聚在金陵,让人们感受到春节的脚步。天下承平日久,春节时江南民众的消费能力很强。
在越来越浓的年味中,流传开的还有贾环的一首诗词:咏莫愁湖。在各方赞誉之声中,这首诗,这个名字,也传到了金陵知府贾雨村的耳中。
应天府府衙仪门内的公房中,贾雨村和白师爷喝着茶。宽大的案桌上放着贾环的那首新诗。
应天府府尹通常也称金陵知府。国朝唯二的正三品知府。知府的品级通常是正四品。
年节日近,衙门之中公事渐少。贾雨村是一名四十多岁的男子,相貌堂堂。当年为他出主意判香菱案的葫芦僧早被他打发的远远的。衙役并非一定要在府衙中当班,还有各种出去,比如急递铺、驿站、巡河等苦差。
现在为贾雨村幕府里掌管文案的白师爷是绍兴人,四五十岁,颌下有三缕长须,老吏模样,笑着道:“东翁与贾青松家中有旧,何不与他会面?”
贾雨村笑了笑,喝着茶。
白师爷失笑一声,转移了话题。他这位东翁在金陵知府的任上已经四年。国朝官场三年一任。正处在谋求升迁的时期。谁还真能干满三任九年吗?
而在今年五六月时,贾青松状告舅舅九省统制王子腾包庇外甥薛蟠纵奴杀人案。早前判此案的东翁也受到此案的牵连。王统制虽然累本保奏,但都给军机处驳回。
王统制为此特意来信安抚东翁。要说东翁心里,对贾青松此人恐怕有些看法。特别是贾青松作为晚辈并没有主动前来拜访。
…
…
贾环并不知道贾雨村的想法。
从王子腾的角度来说,肯定是一个正三品的左副都御史更为重要,贾雨村被妥协、牺牲掉是很正常的事情。
国朝的官场,不是说一级一品的升,而是要看差遣、地方。大致上来说,京官比地方官贵重,清流比浊流贵重。
按照国朝官场的品味来说,文官的官位大致上排位是:词林坊局官,科道台垣官,六部各曹,方面官,寺监官,正堂亲民官,佐贰官。
六部九卿,侍郎都属于高官,不在此列。
搞不懂这里面的门道,看官场就还是看包青天、八部巡按、钦差大臣这个层次。没有入门。
所以,贾雨村正三品的知府升迁到京城中,降级使用是很正常的事情。譬如寺监官。这与属于清流中的左副都御史还差的远。
贾环对拜访贾雨村这个二五仔没什么兴趣。诗词的才名对他在国子监的生活影响不大。国子监中的监生们大部分都是三四十岁的生员。都是大叔级。
有前途的秀才谁愿意来坐监读书呢?都在专心于举业。
贾环这个年纪要和同学们打成一片,还是很有些困难的。再加上他在国子监读书都是来去匆匆,相熟的只有每日站在一起听讲的同房的同学。
南京国子监两千多监生分为三个等级六个学堂共编为三十二班。正义、崇志、广业三堂为初级学堂。修道、诚心二堂为中级学堂。率性一堂为高级学堂。每级学堂积八分可升一级。率性堂获得八分就可以毕业,成为肄业监生。
正义堂的东班约有五十名监生。贾环遍在第三房。计有十名监生。
正常情况下,国子监学制四年。在初级学堂学习《四书》,费时一年半。在中级学堂费时一年半,达到“经史兼通、文理俱优”。在高级学堂费时一年,即可肄业。
但是,很少有4年就能毕业的监生。国子监的传统的就是“宽进严出”。十年以上没毕业的监生大有人在。当然,也有猛人,两三年就毕业的。
国子监中每年都有数次考试。临近年终自然也不例外。十二月初六,贾环和同学唐信然几人约了去夫子庙同游,就是去给至圣先师上香,保佑考试通过,顺利拿到学分,然后顺利升级。
贾环算是“特招”进入国子监,领一份国家钱粮。但他并不参加考试。他不以升级为目的。他进国子监只是方便听山长讲课;再者,就是有一个学习的氛围。
这天下午,国子监年底考试后的第二天,监生们如蒙大赦般开始放年学前的轻松生涯。钦天监已经选定腊月二十日为放年学的时间。颁示天下。钦天监监正吕复是国朝少有的天文大家。制定的历法相当正确。国朝时常赏赐给周边四方蛮夷。
贾环、唐信然一行五人从国子监内步行往成贤街去喝茶吃点心。众人边走边说着话。
突然间,栽种着松柏的大道上一群穿着华丽衣衫的士子呼啸而过。约有十几人。为首的是一名十八-九岁的青年,珠冠玉带,神态高傲。看到贾环,便停下来,“你就是贾环?”
两拨人在路上停下来。将大道都给堵住。顿时有不少下学的监生好奇的看过来。
贾环一看这群人的装束就知道是怎么回事。荫监监生!
他们都是勋戚和官员的子弟,因父辈恩荫入国子监读书。确切一点说,就是官二代群体。
贾环一向和这些人没什么来往。而且这帮人很少在国子监中出现。比如贾蓉未袭爵之前就是监生,但他从来不去国子监。天天跟着贾珍办事、鬼混。
贾环点头,道:“我就是。”
谁会在光天化日之下不敢说自己的名字?那真是耻辱。行不改名,坐不改姓。贾环在扬州的临江鱼酒楼冒充甄家子弟,那是事急从权。
为首的青年上下打量着贾环,“啧啧”两声,道:“诗写的挺好的,可惜长的不怎么样。”
“哈哈!”十几名荫监监生们哄笑。有人恭维道:“他如何能与陈兄比?”
陈公子便摆摆手,场面中渐渐的安静下来。陈公子微微抬起下巴,轻蔑的道:“贾同学,你真是个废物!宋若雨、刘如烟两个江南名家要陪着你,你竟然无胆的跑了。我前晚与宋若雨共度良宵,御了她数次,酣畅淋漓,十分尽兴。希望你和我学着点。哈哈!”
“哦…”周围一阵羡慕之声。宋若雨是江南四大名妓。擅长琵琶。容貌美丽,典型的江南佳丽。许多人见一面而不得。没想到陈公子有如此艳福。不过,他是南京吏部陈尚书的四子,能做名妓的入幕之宾,很正常。
“哈哈!”又有许多嘲笑声响起。
你大爷的!
贾环勃然大怒,眼中闪着寒星,盯着陈四公子,一字字的道:“你会为你今天这番话付出代价。”
陈四公子的炫耀是建立在打击他的尊严之上。
“哈哈!”陈四公子拿折扇点了贾环一下,带着同伴离开。他今天只是在某著名诗人面前炫耀炫耀。大象会在意蚂蚁的想法吗?可笑之极。
贾环冷冷一笑。心中已经判了这人死刑。(未完待续。)
第三百一十章 从来名利是非多
国子监正门内的大道之上随着陈四公子带着同伴张扬的离开重新恢复通畅。路旁围观的监生们各自散开,脸上带着各种暧--昧的笑容。看贾环的眼光多了几分意味深长。
你懂的!
一名白头发的监生摇头晃脑的悲叹道:“世风日下,人心不古!淫风炽烈,恬不知耻!”
竟然在国家最高学府国子监内公然炫耀与名妓的风流韵事,以此自得。这在国朝初年如何能想象的到?早被撵出学校。
唐信然几名同学见贾环神情恼怒,纷纷宽慰道:“贾兄,你不要与他一般见识。此人是南京吏部尚书之子,在学校里猖狂惯了。我等与之不是一路人。”
一名微胖的士子叹道:“今天算是无妄之灾。莫名其妙的给人找上。陈四公子怎么突发奇想停下来嘲讽贾兄。搞不懂!”
“这有什么搞不懂的?陈四公子自诩风流,诗词曲赋样样精通,秦淮河上时常流传有他的曲子。而他在青楼画舫里的名声比贾兄如何?”
“嘘,他那点才华如何与贾兄相比?萤火敢与皓月争辉?贾兄的‘明月几时有’是必唱的曲目。多半是心里嫉妒吧!所以才有今天这出。”
贾同学诗词才华出众,又有精品美人词可以为美人扬名。他在青楼名妓中的口碑极佳,很受追捧。江南美人争相以一见为荣。贾同学来金陵,只怕是抢了陈四公子在青楼画舫中的风头。
“原来如此!”
贾环神色漠然。陈四或许是嫉妒,但这个看法太肤浅。更深一层的意思应该是拿他刷声望。读书人也是名利场中人。所谓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陈四把他踩一脚,声望自然借势而上,水涨船高!
贾环沉着的问道:“他是陈吏部的儿子?”
唐信然感叹道:“第四个儿子。他因为父恩荫在国子监读书。秉性风流,现在快二十岁还没有成家,只管自己纵意花丛的行乐,眠花宿柳,在学校、金陵城里颇有名气。”
微胖的士子乐监生补充道:“陈吏部老来得子,宠爱异常。所以他如此高调,还没被学校开除。”
贾环点点头。
吏部尚书,南京文官中最大的山头!但是,那有如何?他会让陈四公子付出代价。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
没有任何一个男人能够容忍被人当众嘲讽性能力不行。被人近似于指着鼻子骂“你是个太监”,你能忍?“废物”这两个字很刺耳!以贾环沉稳的心性,亦是罕见的大怒。
很久没有人这样别出心裁,花样翻新的骂他了。
拿我刷声望?好,那就看你能不能全身而退!
…
…
议论了几句,贾环搞清楚情况,陈四公子的底细,和唐信然几名同学一起出了国子监的大门。此时,他自是没有平和的心态与同学喝茶、吃点心,闲聊。
贾环拱拱手,道:“今日心情不佳,在下先告辞回家了。”
“唉…贾兄…”唐信然有点无奈,但也知道被人骂了,心情肯定不好,就道:“好吧。我等想借贾兄的《书院讲义》抄录几天。不知道何处有售卖的?”
乐监生几名同学都面带希望的看着贾环。那本讲义的内容相当丰富,要是能掌握的话,他们根本不用在初级学堂学习一年半。可以早早的晋级中级学堂。
“这是京师闻道书院的教材。江南这里哪有售卖?给。”贾环从书包里拿出他的《书院讲义》给唐信然。这是书院刊印的版本。十二钗们帮他抄录的底稿自然是在家中。
对愿意学习、上进的同学,他还是乐于帮助。就像他曾经得到山长、叶先生等人的帮助。赠人玫瑰,手有余香。
贾环离开后,唐信然、乐监生几人在成贤街上找了一间茶铺坐下来聊天。
唐信然感慨的道:“人红是非多啊。贾兄这个哑巴亏吃的!”
“也是。陈吏部虽说退居在二线,到底是正二品的高官,几十年宦海生涯的人脉还在。贾兄听说是金陵贾府子弟,座师是方宗师。但这事恐怕还是不好办。”
几人纷纷叹气,喝着茶。人不遭嫉是庸才。贾同学少年英才,又有偌大的名声,确实让一些人不服气。
乐监生神秘的笑一笑,道:“嘿,你们说贾兄不会真的不行吧?江南名妓啊。还是两位。要是有一位愿意陪我一晚,我少活十年都愿意。”
“哈哈,那乐兄你得先写出传世之作。”
唐信然笑骂道:“滚蛋。你们这都是些什么龌蹉的心思!贾兄这才多大的年纪?不过十一二岁。陈四公子本来就是占口头便宜。他多大的年纪?也真好意思!玛德,宋大家那样的美人,我一晚上也能数次。”
众人哄笑!
这话是正理。陈四公子本来就是找个由头嘲讽贾同学而已。
聊过这事,将那本《书院讲义》拿出来翻看。乐监生叹道:“解析精深。让人叹为观止,不服不行。特别是这标点符号的运用,简洁易懂。”
众人纷纷讨论着。茶铺外,冬日的夕阳欲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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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四公子一行十几人出了国子监,骑马往秦淮河畔的轻烟楼而去。南船北马。一行人在金陵城中骑着十几匹马颇为引人注目。一干公子哥们十分享受这种被注视的目光。
到轻烟楼下,陈四公子将马匹丢给仆人,“好好照料。”带着同伴们上楼。
二楼的雅间中,很快就有美酒佳肴送上来,另有若干美人陪酒。窗外的秦淮河如同绵延的玉带,波光粼粼。快到夜晚。那时才是秦淮河最具魅力的时候。
陈四公子举杯道:“今日实在是痛快!诸位与我痛饮。哈哈!”
十几名公子哥纷纷举杯,笑的极为欢畅。
有人笑道:“贾青松也不过如此。我看他所谓的洁身自好,不与名妓交往。恐怕还是因为毛没张齐。”
“哈哈!这话说的妙!”雅座之中,又是一阵放肆的大笑。几名陪酒的美人都竖起耳朵。话题是青楼行当里的名人贾青松先生。
“陈兄倒是要注意,贾环在金陵城中并非没有根基。”
陈四公子蔑视的道:“比我家如何?不值得一提。我骂他,是给他面子。”不要以为他无脑。什么人能惹,什么人不能惹他心里有数。这种风流韵事,类似于争风吃醋,贾环难道能用他老师的关系来压他?大人物们丢不起这个脸。
一名穿着青衫的公子哥附和道:“那是!陈兄肯指点他,那是他的造化。”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
吃着席面,夜色渐渐的暗下来。一艘精美的画舫停靠在轻烟楼下。“走了。今日定要写出一首超过那首《咏莫愁湖》的诗作。”陈四公子带着同伴上了画舫,自有姐儿接待。
数日之后,扬州城中有一新的传言:贾青松名扬天下,才华横溢,然而,来金陵之后,从不与名妓们诗歌唱和。原来他那话儿不行。有陈四公子当面骂他为证据。
传言对贾环的名声损害很大,极其的恶毒.渐渐的在秦淮河两岸传开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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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十六日,贾环照例去大功坊山长张安博的家中请教、学习。中午在山长家里吃过饭。山长回房间里休憩。
午后时分,天阴着。西段的长街中冷冷清清。庞泽和纪鸣两人将贾环送到街口。
庞泽一身玉色的士子衫,大鼻短须,头发、衣角整整齐齐。贾环和庞泽很熟,一看就知道他精心的打理过,心里倒是有些好奇。上青楼需要如此正式吗?
他这位同学,才华横溢。经义、算术、刑名、钱粮、谋略、统筹都颇具功底,属于高端复合型人才。奈何因相貌丑陋,至今二十二岁仍未娶妻。夜间喜欢逛青楼。
其实以庞泽现在的地位、实力,要娶妻还是有人愿意嫁女儿的。他才二十出头,有生员功名,跟着南京礼部侍郎当师爷。这已经算是有不错的前途了。
只是,好人家的女儿看不上他。他也不想将就。因而,虽然有山长看顾,但婚事依旧没有定下来。
贾环笑一笑,并不去问庞泽的私事。关系再好,也要有个人的**。
然而,贾环没有问庞泽的事,庞泽倒是问贾环,表情有点古怪,“子玉,你听到风声没有,最近青楼里都在传你有隐疾,不能人道。你最近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
贾环和萧幼安见过面,知道外头传的话,淡定的点头,“诗词抢了陈尚书四儿子的风头。他前些天在国子监堵着我骂了几句。”
“啊…,有这种事?”纪鸣讶然的看着贾环。他和庞泽跟在山长身边学习,时常出入国子监,并不知道这件事,沉着脸道:“小人行径,真是可恶的很!”
庞泽哂笑,“他凭什么和你比诗词?简直不知量力。子玉,要不要我帮忙?”
贾环就笑,“行啊。你晚上去青楼的时候,帮我传几句流言:听说陈四公子四处宣扬,一晚上御了宋若雨大家五次,酣畅淋漓,十分尽兴。我辈羡慕至极。”
庞泽揉着鼻子嘿嘿一笑,琢磨贾环的用意、手法。
纪鸣笑着摇头。他是扬州府的士子,对江南四大名妓还是充满着遐想,而贾环这个说法,令他遐思全无啊!
…
…
狗咬你一口,难道你也要咬狗一口吗?拿棍子抽它!
所以,贾环当时在国子监大门里的大道上,盛怒之下的第一反应不是和陈四公子对骂。而是,做了准备,不管是谁,都要好好的抽他。
贾环现在已经做好准备。
和庞泽、纪鸣道别后,贾环登上轻舟,从秦淮河逆流而上至武定桥,正准备回家时,和安街口,一名穿红戴绿的中年妇女突然闪出来,“青松先生!”(未完待续。)
第三百一十二章 我的愤怒
贾环沉吟着打量着眼前的中年女子,看穿戴和称呼就知道是青楼行业的人士。
中年妇女似笑非笑的道:“妾身姓宁,是宋大家的妈妈。你派小厮给宋大家说的话,我们收到了。”
贾环点点头。他派钱槐去通知了江南名妓宋若雨一声。说的话,就是他不久前刚告诉庞泽的话:听说陈四公子四处宣扬,一晚上御了宋若雨大家五次,酣畅淋漓,十分尽兴。不知道是否是真的?
真真假假,贾环心里有数。
“五次”这个数目是他编的。但陈四公子那天在他面前吹嘘和宋若雨共度良宵,八成是真的。他并非是问真假,而是提前和宋若雨沟通下。
这番话传出去自是会误伤到她的名声。那日西园中秋诗会,贾环对宋若雨的印象还可以。他要抽陈四公子,没必要误伤其他人。他能编真真假假的故事,自然也有解决方案。
宁妈妈略带讥讽的看了贾环一眼,道:“此事自然是真的。青松先生看不上我家若雨,还是有人识货的。秦淮河上都知道青松先生和陈四公子有间隙。以妾身看来,青松先生就不必费心思在此事上做文章了。若雨不会出面否认此事。不过,这事大肆传扬对若雨的名声不好,青松先生可否高抬贵手,你与陈四公子的争斗不要牵扯到若雨,有什么要求我们可以商量。”
贾环眼睛眯了一下,压着心里的反感情绪,神情越发的清冷,道:“我知道了。”
说着话,背着书包踩在青石板路上往和安街里的家中走去。
宁妈妈追了两步,嘴里紧逼道:“青松先生,你倒是给句准话啊!多少银子都好商量。”
贾环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徐娘半老的宁妈妈,挥挥手,就像赶一只苍蝇一样。
宁妈妈看着贾环的背影,犹豫了一下,往地上啐了一口,“呸,一个天阉神气什么?”扭着身子往武定桥边走去,坐船返回她的天香院中。
天阉的意思就是天生是阉人。宁妈妈是在结合最新的传言骂贾环。至于贾环是否给面子,她其实并不大看重。金陵城中,吏部尚书足以摆平所有的麻烦!
但是,真的如此吗?
…
…
贾环回到家中,在书房里静坐温书。
天气阴冷。午后时节寂静。清秀的小姑娘如意安静的进来给贾环点了一个炭盆,又悄然的退出去。
读书到晚上吃晚饭前,贾环得了晴雯的通知,放下书卷,让一名小丫鬟去外头通知钱槐,命令只有两个字,“开始。”
钱槐一溜烟的往德润坊的贾府跑。贾环屋里在摆饭,黛玉、裴姨娘都已经过来,站着细声说话。仆妇、丫鬟们穿梭着上菜。片刻后,八仙桌上摆着热气腾腾的浓汤,精美可口的松鼠鳜鱼,时蔬青菜。灯影下,贾环、黛玉几人围坐在桌前品尝着美食,说着今天的见闻,一如一个平常的冬日夜晚。
夜色,渐渐的深了,混合着冬夜里清寒、冷冽。事情、消息便在这时间段中发生、传播。
贾环给宁妈妈说“我知道了”,这个答复听起来是一个模糊的答案。而在贾环的心中,这是一个确定的答复。
他心里并不想误伤江南名妓宋若雨。而这份好意完全是媚眼做给瞎子看。宁妈妈的态度很清晰:宋若雨不会帮他。若是批一句“婊子无情,戏子无义”有点过了。总归有一些类似的、微小的情绪在胸臆间沉浮。
宁妈妈更进一步的表明想法:你和陈四公子斗,怎么都可以,别影响若雨。
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他不也想避开甄家?这无可厚非。而令他反感的是宁妈妈后面的话:为了宋若雨的名声着想,请你闭嘴,条件你随便开。
那么,谁又对他的名声负责呢?
人,不能自私到以为别人是无私的。
宋若雨这种名妓和宁妈妈的关系,类似于球员和经纪人的关系,是相互影响的。宁妈妈的态度一定程度上也是宋若雨的态度。那么,他还有何可顾忌的呢?
开始吧!
让这些不实的传言消失!让那些得意的嘴脸再换一副表情。让那一位骂他“废物”的陈四公子感受到他的痛苦、呐喊,反击,力量!
还有,
我的愤怒!如火山,如海潮。
…
…
雍治十一年十二月十八日,居住有两百万人口的金陵城中,在各处人流密集的场所流传着一则香艳的传闻:本城名人陈四公子四处宣扬,他在一晚上玩了江南名妓宋若雨五次,爽的无以复加,酣畅淋漓,十分尽兴。
在市井之中的传言,有人认出散步流言的是金陵贾家的仆人、子弟。在各大茶铺、酒楼中挑起这个话题。
而在士子、秦淮河的妓家中,则是扬州名士萧幼安一脸暧-昧、羡慕的神情与身边的人提起。
这则消息可信度极高。有国子监里荫监监生们作证。都是金陵城中的官二代。确信陈四公子与宋若雨共度良宵。
消息在短时间内传遍金陵城中。而隐患则是在十二月底的秦淮河中陡然爆发。
其一,江南名妓宋若雨的行情突然衰弱了。没有那么多的士子继续追捧。当红的名妓不应该是这样的待遇。这甚至连累了她的出场费。
名妓卖的名气、才艺。而一旦以身体为卖点,就不会再有当红姑娘的行情了。
此刻,金陵城中的香艳流言,无时不刻不再提醒着、刺激着士子们、商人们的神经。宋大家给人一夜来了五发,玩的十分尽兴。才女名妓的形象轰然坍塌。
豪商趋之若附,但求一亲芳泽。士子败退,情调不再。
这有点类似于某大学高高在上的校花突然传出确凿的传闻:被某富二代一夜啪了N次,另附若干富二代爽完后的感受,在大学中肆虐的流传。
那么,校花还是校花吗?显然不可能再是了。没有男生会再怀着美好的情绪暗恋她了。
其二,陈四公子在腊月二十日放年学后,带着同伴去秦淮河上庆祝,某名妓拒绝接待、留宿。
陈四公子的公开炫耀,毁掉了江南名妓宋若雨的形象、名声,谁敢保证他不会继续炫耀呢?虽然明白人知道是贾环暗中推波助澜,但那一个名妓敢拿自身的名声去赌一次?这是名妓立身的根本,吃饭的东西。名声一旦丢了,想要捡回来就难了。
简而言之,陈四公子已经被行业内顶尖的名妓列入黑名单,集体抵制。
陈四公子发飙,扣了几艘画舫,但也无济于事。事情反倒是越闹越大。被他父亲勒令在家中禁足读书。
秦淮河上的势态,就像是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在某些人的脸上。心态各自复杂不同。
关在家中陈四公子是觉得:名声不是那么好刷。体会着踩人反被打的滋味。
而宋若雨、宁妈妈已经完全的慌了。真正全力以赴,试图补救自身的名气、形象。
贾环还是按部就班的读书,仿佛金陵城中的喧嚣与他无关。确实与他无关。他只是引导了一下舆论,揭露了名妓的文化本质而已。
腊月二十二日下午,贾环到国子监中来取唐信然、乐监生等人手中的《书院讲义》。
已经放年学了,国子监中空荡荡的。但是还有一些监生因为路途太远,并没有返乡。唐信然几人就是这样的情况,住在国子监中的号舍中。
两人一间的号舍中十分狭窄。摆着两张床,一张小案,挤进四五个监生,更显的拥挤。
唐信然依依不舍的将《书院讲义》递给贾环,叹道:“此书要是有卖的就好啊。我一定会买上一本。可惜…可惜…”
贾环心中微微一动。
乐监生笑道:“都快要过年了,且休息几天。不谈经义。话说贾兄近日可曾听到城中最新的消息。哈哈,真是大块人心!据说,陈四公子被秦淮河上的名妓抵制了。让他嘲讽贾兄,这下好了吧!他现在连去的资格都没有了。真丢人。”
他们这些监生未必有钱与名妓见面,但是作为读书人,消息肯定能知道。
几名监生纷纷道:“贾兄,你这口恶气算是出了。今天请客,不醉不归。”
贾环微微一笑,心态放松的道:“行啊。等会我们去轻烟楼吃酒。”
“贾兄豪气!”众人一阵欢呼,收拾着东西。准备出门。轻烟楼消费不菲。不过,贾同学请客,他们无需客气。
片刻后,几名监生簇拥着贾环往国子监外走去。一名头发花白的监生从彝伦堂中出来,神情落寞,正好看着贾环等新来的监生结伴出去,充满朝气,喟然长叹一声。
…
…
夜色中,几点小雨落下来。
金陵城中城区中,南京吏部尚书陈大人的府中。精美屋舍的东边,陈四公子在书房中恼怒的骂着侍女,“你怎么倒茶的?要烫死我吗?”
被骂的丫鬟跪在地上,低头不语。
“出去,出去。”陈四公子愤然的将手中的折扇砸在书桌上,又踢了一脚书椅。“嘶--”随即倒吸了一口凉气。他心里的那股邪火怎么都发泄不出去。
他接着从扬州传回来的消息:中秋当晚贾环并没有与宋、刘两女共度,找到攻击贾环的点。他骂的很舒爽。
而贾环却也从他的话中找到漏洞,将之放大、传播,令他成为金陵城中的笑柄。会有人上了一个名妓还要四处公开炫耀的吗?这智商得多感人?
他现在就成这样的人。很憋屈。(未完待续。)
第三百一十三章 除夕
春节的气氛在此起波伏的鞭炮声愈发的浓郁。金陵城越发的热闹。
腊月二十九日,贾环坐上一艘悠悠的小船,顺流而下,带着长随,前往大功坊山长家中送年节。
中国人的传统礼节是一年三节两寿。端午、中秋、春节,外加老师的生日、师娘的生日。
西段的长街上,带着历史厚重感的砖瓦院墙前,门前冷落鞍马稀。贾环和张府的门房老仆很熟,钱槐、胡小四提着礼物,跟着贾环进了张府。
山长在书房中会客,来往的都是金陵城中的饱学名儒。贾环对这种高端局不感兴趣,和张承剑在侧厅里闲聊。上午的阳光从窗栏外洒落在地面上。
临近春节纪鸣自是带着丫鬟、长随回扬州府老家过节。庞泽则是外出未归。
张承剑四十多岁,还是胖乎乎的模样,穿着蓝衫士子装,坐在楠木椅中,笑呵呵的问道:“子玉在南监中读书数月,感触如何?”
贾环和张承剑关系熟稔,笑道:“不比伯苗兄的日子潇洒。最深刻的感触是监生有三苦。出路苦,读书苦,穷苦。”
国子监监生坐监读书,在古代这种慢节奏、悠闲的生活而言相当苦逼。最近这些年,学校的风纪放松,大部分规矩形同虚设。要是在国朝初年,那更苦。
当然,现在的监生们读书苦,和闻道书院里的学习强度比,还是不如。闻道书院在科举中连战连捷是有缘故的。宝剑锋自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学习,没有捷径可走!
出路苦自是不说。监生的就业前途很不好。没有那么多官位给监生。
第三苦,就是穷。绝大部分监生都是秀才。而秀才若是不会营生,都会很穷苦。穷秀才、穷秀才,这不是胡乱叫的。
贾环说的风趣,张承剑哈哈大笑,胖脸上的肥肉抖动,转而和贾环说起各种士林的趣闻。
午饭后,山长张安博在书房中考校贾环的功课。贾环每次来,这是少不了过程。而对于曾经的学霸而言,绝不会畏惧考试,贾环答的很流畅。
张安博时年六十六岁,将近古稀,穿着浅灰色的便服,带着唐巾,在书桌后温和的笑着,在午后幽静的时光中频频点头,很是满意,“不错。不错。这段时间用功了。不出文约那样的差错,后年春闱大比,取中不在话下。我听庞士元说金陵城里有诽谤你的流言,还担心你为此而分心。”
贾环就笑,“山长,那只是一件小事。”
“你啊…”张安博哑然失笑,拿起书桌上的青瓷茶杯喝茶。他这个弟子内心里是个很骄傲的人。“过年这段时间在家里好好休息几日。你表妹的身体还好吗?”
贾环答道:“还行。”黛玉现在每天都在裴姨娘、紫鹃、袭人的督促下在屋内步行半个时辰。身体稍微强了些。在冬季没有再感冒。这是个好现象。
“嗯。”
张安博并没有叮嘱贾环。以子玉的心性,确实是一个可以托付后事的人。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这是春秋古人之风。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读书人应当身体力行!
贾环笑着喝口茶,“山长,我倒是有件事要和山长说。”
“哦?”张安博目光慈祥,笑呵呵的看着贾环。贾环的意见,他向来是很重视的。
贾环将前天唐信然几名同学对《书院讲义》的评价说了说,道:“山长觉得在国子监中大规模推行《书院讲义》这本教材怎么样?”
张安博奇怪的道:“子玉,你这个想法是为什么?”
贾环也不说虚言,直指核心,道:“数千名监生全是接受我书院的治学理念,数年之后,则尽为我们的同道中人。山长的学术、言论也得到附和。”
四书五经,这数千年来有各种不同的解读。最核心的流派是理学和王学。在理学之中又细分有不同的流派。山长是理学大儒。若是国子监中采用书院的教材,所有的学生,实际上就都是山长的门徒。
贾环知道山长无心仕途,他虽然认为山长还可以大有作为。山长的身体还很健康。但他不会违背山长的心思去推动这事。
既然山长对仕途无心,那就扩大影响力吧!
张安博低头沉吟了一会,道:“这件事难度不小啊!刊印的资金无法解决。”读书人,立德、立功、立言,此为三不朽。这是传播他的学说,他如何拒绝?
贾环就笑,“山长要是有意,我来解决。不过,《书院讲义》的书稿还要山长审定一遍。”将带来的《书院讲义》放到山长的书桌上。
张安博笑着摇头,“你啊,倒是会给我找事情做。说起刊印的事情,最近邸报上有消息,天子令吴王恢复了木雕印刷术。你可以采用这种技术印书。另外征召博士,编纂《皇周英华》。总裁之事,方宗师很希望。”
贾环笑着点点头。
山长的学术水平、江湖地位,担任《皇周英华》的总裁是够格的。但以天子对山长的感官,势必不会任用山长。倒是他的座师文坛宗师方望很有希望入选。
…
…
刊印《书院讲义》的事宜,难点有两个,第一,印书的钱。第二,印出来后,国子监监生是不是都愿意要。
第二天就是除夕。贾环便将这些事放在脑后,等元宵节后再来筹划。一袋袋的米面、粮油、鸡鸭鱼肉、青菜、水果、糕点作为年货被管家元伯指挥着采购回来。
和安街贾环的院子门前,崭新的对联、灯笼都张贴、挂起来。府中二十口人喜气洋洋。连贾环都难得没有读书,看着天色等待着除夕的到来。
最繁忙、热闹的是厨房,各种精美的菜肴、油炸的点心、小吃、丸子、水饺时时供应着。
雅致的客厅之中,众人齐聚。晴雯拿着小碟坐在桌几边吃蒸出来的水晶烧卖,津津有味,明眸顾盼,言笑晏晏。十三四岁的少女,灵巧、妩媚。
晴雯穿着新做的精美的暗红色袄子,外头罩一件青色的掐牙背心。金陵人口众多,百业发达。下半年贾环就请裁缝给每人都添了几套衣裳。
贾环看得好笑,又见清秀的小姑娘如意有点嘴馋,就拉着她,转头问道:“晴雯,你等会正餐还能吃的下吗?”
晴雯瞥贾环一眼,嘻嘻笑道:“三爷我一会服侍你吃酒。”
贾环笑着摇头。
往日晴雯、如意是和他一起吃饭。不过,多了黛玉等人,晴雯、紫鹃她们四个便在一旁单独开一桌。否则,按照贾府的规矩,丫鬟们得先饿着,回头吃剩菜残羹。
晴雯这话是讨巧。意思是她待会不吃正餐,在一旁服侍他喝酒。这是好意。他总不能再继续说她。所以说她嘴很利索啊!
屋里的黛玉、裴姨娘、紫鹃、袭人都是笑起来,妍媸各异。黛玉笑起来是一种娇柔的美态,裴姨娘则是轻笑,带着些许知性、轻熟的女人风情。袭人是低头而笑,十六七岁的年纪,细长的身姿,柔顺、白净。
说笑着,夜色渐渐的笼罩下来。仆妇们开始上菜。外头的酒席,也开始了。
…
…
除夕之际,金陵城中鞭炮声阵阵,天空中还有烟花绽放。
贾环在家中和表妹、丫鬟们一起吃饭时,秦淮河南岸的教坊司中流传着一则小道消息:据说腊月底的某晚,江南名妓宋若雨前往和安街求贾环未果,准备退隐。江南四大名妓的位置便空了一个出来。
众多名妓关注到这件事时,还留意到一件事,贾青松先生的住址泄露出来了。
贾环并不知道这件事,和裴姨娘一起吃了杯酒,就换了鸡汤。黛玉年纪小,且身娇体弱,自是不饮酒。
吃过除夕宴后,几人在客厅里坐着闲聊,守岁。厅中灯火通明。炭火烧得四周温暖如春。爆竹在燃烧的炭盆中炸开,“叭叭”做响。
林黛玉穿着菱白色的长衫,挽着一个小辫发髻,留着刘海,柳眉弯弯,容貌素雅精致,秀丽动人,拿着一卷书坐在椅子上,紫鹃、袭人在一旁侍候。
看着与晴雯、如意随意说笑的贾环,裴姨娘旁听,紫鹃偶尔插话,再听着窗外时时传来的惊呼声、欢笑声,浓郁的年味从心底涌起。她记不得有多久没有这样守岁了?
在贾府里没有,在扬州时和父母在一起时有。可那时她年纪小,时常睡着了。
想着,不由的悲从心起。
贾环正和如意说着过几天带她去看灯市,忽而看到黛玉皱眉不展,精致的小脸上愁云笼罩。心里摇头。果然是爱哭的林妹妹啊!不知道她想起了什么伤感的往事?
贾环提起一个话头,“林妹妹,每日走动对你身体很有好处。想来你已经体会到。你的饮食以后也要注意起来。一日三餐按时吃饭。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有何忌口,都要留意起来。我改日去太医院请吴太医列个单子出来。”
中医在养生上有独到之处。
林黛玉细声道:“嗯。”
贾环就笑了笑。别看黛玉答应的很乖巧。但是和黛玉一起生活这么久,他知道她心里有点抵触的情绪。确实,一个人连吃什么都要定死,确实少了很多乐趣。
其实,以黛玉的个性,他现在能和黛玉和睦相处,没有被使小性子。主要原因还是因为他并不经常在家里,主要精力在读书上。要是天天和宝玉一样忙着讨好林妹妹。八成的概率,要和她吵几架。
其次,他到底是个成年人,为人处事都很通透,不会冒犯黛玉。黛玉也不会无缘无故的冲他发脾气。
最后,他和黛玉的关系比贾府里亲近些,但也没熟到如同好朋友般可以随意说笑。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这也是原因之一。
说笑几句,黛玉心里的忧愁被冲淡。夜色流转,时光飞逝,新年的脚步声传来。
雍治十二年到了。(未完待续。)
第三百一十四章 正月
窗内凝着水珠。寒风呼号。
正月初一的清晨时分,贾环从睡梦中醒来。
昨晚临近子时,在外头守夜的仆人进来汇报,“时间到了。”然后便是守岁时的惯例:放烟花爆竹。之后,众人互道“新年好”,各自回房间里休息。
感受着怀里弹软的娇躯,贾环低头一看,灰白色的锦被下精巧的头颅却是晴雯美丽的容颜,紧闭着的美眸,呼吸均匀,显然还在梦中。他还以为又是如意那丫头钻到他怀里。冬季的时候,如意每天都很乐意给他暖被窝。晴雯一般不会。昨晚是除夕。
贾环仔细的打量怀里的少女,她眉眼间和黛玉有些类似:浅浅的妩媚,有一股灵巧的神韵。
这段时间他忙着读书,照顾黛玉,倒是有点冷落她了。虽然,他从来没和晴雯说过什么。但他心里是有她一席之地的。他希望她能在他身边一辈子。
自京城到扬州,晴雯和如意陪在他身边,感情自然的加深。以晴雯骄傲的性格,她的判词里说:心比天高。而现在他如果要抱她的话,她不会拒绝,会像娇柔的少女一样依偎在他怀里。这意味着什么,他很清楚。
贾环失笑一声。自己怎么一大早想起感情的事情来。或许是因为昨晚睡前和晴雯、如意聊起前世的话题吧。
来这里,第五个春节了。另一个世界的父母、亲人、朋友们都还好吗?这种细微的情绪在昨晚喧闹的鞭炮爆炸声中又渐渐的淡去,埋藏到记忆的深处。
贾环微微俯身在晴雯的脸庞上吻了一口,准备起床。手掌自然的从她修长的大--腿上滑过。薄薄的里衣并不足以阻隔那份弹软、滑腻带着青春少女娇美的触感。
“晴雯的身材比如意好啊。”贾环脑子里刚冒出这么个念头时,给他吻了一口的晴雯突然睁开眼睛。贾环顿时很尴尬。他的手…
晴雯俏脸上瞬间升起绯红,蚊子般的嗡了一声,“三爷,你顶着我了。”
贾环脑子就嗡了一下。姑娘,你这话很要命的知道吗?真当我是纯情少年郎啊!
贾环低头噙住晴雯的嘴唇。
晴雯的脑子一片空白,完全断档。
同样空白的还有被窝里一旁刚醒的如意,她睁开眼睛就看到三爷在吻晴雯姐姐,顿时蒙圈。
正月初一的清晨,和安街某处的院落里,气氛突如其来的有一些旖旎。
…
…
正月里的和安街中,响着此起彼伏的鞭炮声,新贴的对联、年画,透着浓浓的年味。
正月中官场上的拜年都是望门投贴。就像后世群发拜年短信一样。大街上到处是背着篓子投贴的人。贾环不是官场中人,自然不用接收、发送“短信”。在老仆张三的指点下,继续重复了一遍他八月底来金陵的流程,给亲戚、世交拜年。
甄家那里,贾环也去了,不过待遇就不及上次了。等了约半个时辰,甄礼过来露面,说了几句话。贾环便告辞离开。
他和甄家的关系在当前就是如此。甄家以平常的世交对待。他亦无巴结金陵第一世家的想法。略显平淡。其实,这里贾环的预期还是有点差距,他更希望是他能和甄家拉开距离。
到正月初十,贾环才闲下来,带着黛玉、裴姨娘、晴雯、如意等人去夫子庙、朱雀桥、乌衣巷等名胜古迹逛了一天回来,晚饭后在堂屋中说话。
堂屋中灯光明亮。到处点着蜡烛。贾环笑着问坐在墙壁边椅子上吃茶的黛玉,“林妹妹今日感觉如何?”
生命在于运动。黛玉的身体明显比她原来要强很多。她要是回贾府里,当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姐,身子骨只怕会越发的娇弱。
黛玉穿着八成新的水粉色棉袄,出落的越发的美丽。原书中,她在去年十一月份回贾府,宝玉心中品度黛玉,越发出落的超逸了。贾环此刻看黛玉,大抵也是这种感觉。经历过丧父之痛的黛玉,在沉淀下来后,身上自有一股不同于常人的气质。
黛玉点点头,清声道:“还行呢。后面在乌衣巷时走的有点累。”贾环带她出门闲逛、放松一趟,她心情很好。除夕当晚因贾环要限制她饮食的那点不快,已然消失。她心里知道那毕竟是为她好。
贾环就笑,“十二日报恩寺有庙会。我再带林妹妹出去走走,透透气。你每日读书写字用以排遣心情,这固然是好的。其实,还有更好的办法。比如自己闲暇时唱唱歌、跳跳舞、弹弹曲子。可惜,我现在找不到合适的老师来教你。”
黛玉喜欢用诗词来表达她的心情,排遣情绪、愁苦,而推敲文字是非常耗费心神的。两句三年得,一吟泪双流。他是希望可以换一种方式。
从健康的角度来说,运动才是排遣抑郁心情的最好的方法。可惜,周朝没有乒乓球、羽毛球、排球这些适合女子的运动项目。当然,黛玉能不能剧烈运动还两说。要看她的身体情况。西子捧心,这是心脏问题。
话说,黛玉若是能跳一支舞,那种画面只怕美不胜收吧!不过,估计没哪个男人能有这种眼福。
黛玉禁不住眼睛中闪过无奈,不满的道:“环兄弟,我才不要学那些东西。”
她的生活习惯、节奏,正在被贾环不断的改变。她还有点不大适应。她对唱曲、乐器、舞蹈没有兴趣。
贾环懂黛玉的意思,有点类似于小学生不喜欢被家长报更多的课外兴趣班一样。“嗯,到时候再说吧。”他也不勉强黛玉。到时候看她的兴趣。
裴姨娘、紫鹃、袭人、晴雯、如意几人听着贾环和黛玉说话。这时,裴姨娘道:“三爷,庙会时人特别多,人牙子也多,扬州就时常有小孩给拐走。是不是改日再带玉儿去?”
贾环听得微微沉吟,想一想,微笑道:“裴姨娘提醒的是,那就等过了正月人少了再去吧。”
说过话,黛玉、裴姨娘在丫鬟紫鹃、袭人、沐儿的服侍下去休息。贾环则是和晴雯、如意两人回到卧室里。自那天早上肆意的吻过两个丫鬟后。关系更亲密了几分。
明亮的烛光下,如意去书房里帮贾环把最近过年收到的拜帖都拿过来。他家里收到的拜帖,有八成都是金陵城里的名妓投来的帖子。他的住址不知道怎么给泄露出去了。
贾环看着晴雯在灯光下弯腰在衣柜里放置衣服,细长的裤腿上是丰润的小臀。
贾环自嘲的揉揉眉心。春天还没到呢!他的念头倒是越来越邪恶了啊。
如意将一堆款式各异的拜帖放在里屋的小圆桌上。贾环和晴雯都过来。如意偏头“咦”了一声,笑颜清秀,惊讶的道:“三爷,你和晴雯姐姐一样高了。”
贾环伸手在他和晴雯的额头上比划了一下,笑道:“还真是呢。新的一年,我又长了一岁。”
这话说的晴雯和如意两人咯咯娇笑。晴雯斜着眼睛瞥贾环,娇俏动人,“三爷,你生日不是这时候呢。”正月初一被吻的惊慌、娇羞在这几天已经消散,剩下的甜蜜,潜藏在心中。
说说笑笑,三人开始查看拜帖,边喝茶边闲聊。很快便发现剩下的江南三大名妓给他投的帖子。林千薇、刘如烟、袁静香。另外还有若干知名的名妓。秦淮河上,自认够得上花魁这两个字的名妓都给他发了拜年的帖子。
这是贾环的“江湖地位”的体现。当然,贾环并没有去混这个江湖的打算。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这种风头可以出。但“翠屏金屈曲,醉入花丛宿”这种事就算了。这适合十八岁的青年,不适合他这种心理年龄三十多岁的人。
突然间,晴雯“噗嗤”娇笑一声,戏虐的道:“三爷,你的老熟人的帖子哦。京城名妓苏诗诗。她请你去拜访。”
贾环笑一笑,不理晴雯的打趣,接过帖子看了一遍。苏诗诗邀请他上门一述,上面有她在金陵的住址:秦淮河南岸珠市云烟院。
贾环轻轻的喝口茶。
龙江先生为苏诗诗举行的来金陵前的送行宴,他也参加了。还亲笔写了几封信给山长、方宗师,让苏诗诗在金陵城内足以自保。却不知道她现在如何。成了她想要的天下第一名妓没有?
从年前他和萧幼安的接触来看,苏诗诗应该还没有达成心愿。否则,幼安兄一定会对他提起这位与他有着旧谊的名妓美人。相见不如不见啊!
他对秦淮河上的名利场没有兴趣。
…
…
正月里剩下的时间过的飞快,很快便到了元宵节后,贾环重新开始读书,并寻找能够印书的书局。印书的银子,他可以先垫付,如何让监生们人手一本,对于一位曾经担任过销售主管的人来说,这不是问题。
二十三日下午,国子监开学后山长第一次来讲学结束后,庞泽一脸苦恼的来找贾环出去喝一杯。(未完待续。)
第三百一十五章 原因
借酒浇愁不一定要去高档的酒楼。喝的是寂寞、愁苦。
贾环和庞泽出了国子监,在大石桥边的一处街肆里找了间清净的小酒店相对小酌。
酒店外,蜿蜒的河流静静的在初春下午的阳光中流淌。来往的行人在石桥、河道、街肆中走过。
酒店的小二上了酒菜:切的烂熟的羊肉,熬的猪大骨,自酿的粮食酒。庞泽叹口气,“唉…”倒了一杯酒,先喝起来。
贾环没说话,夹了筷子羊肉慢慢的咀嚼着。他还没搞明白怎么回事。但作为朋友,他愿意在此时做一个倾听者。
…
…
国子监中,张安博和温祭酒、宋司业等人叙话后,准备返回家中。一行几人从国子监的太学门出来,路过碑林,往集贤门而去。
张安博环顾四周,见身边就跟着大儿子、田师爷和三四名长随,问道:“士元呢?”
张承剑道:“士元问子玉的意见去了。”
张安博轻轻的叹口气,“唉…,我的意思是不建议他去扬州的。”他是个宽厚的性子,并不会强迫弟子服从他的意见。
…
…
大石桥旁边的小酒店中,庞泽连喝了几杯酒,有些微醺,丑陋的脸上泛着酒色,道:“子玉,沙抚台来信,邀请我去扬州帮他参赞机务。你觉得我去扬州如何?”
沙抚台就是如今的淮扬巡抚沙胜,驻地扬州,巡抚淮、扬、庐、凤四府,总理整饬盐法事。
贾环微微有些惊讶的看着庞泽。倒不是惊讶庞泽接到邀请。以庞泽的能力、水平,替巡抚参赞机务是够格的。雍治十年时山长不就是顺天巡抚?他是惊讶庞泽竟然动心了。
想了想,贾环斟酌着道:“从我的角度来说,我是不建议你去的。读书人以功名论成败。士元你就算有王佐之才,没有功名也登不上庙堂的舞台。那如何施展抱负?”
现实就是这么残酷。不考取进士,以其他的途径当官完全没有什么前途。除非是强力后台。国朝虽然不像前明时期,盛行文官政治。但是大气候如此。
天下承平日久,文官集团正在逐步的占据上风,压制勋贵集团。而明朝文官的鼎盛时期,甚至可以压制皇权。天子与士大夫共天下不是说着玩的。
庞泽低头苦笑一声,拿着酒杯闷了一口,惆怅的道:“山长也是这么说的。可是我想去扬州啊!”
贾环不解的道:“这是为什么?明年就是乡试之年,你现在静心读书,以山长的教育水平,足可让取中桂榜。”
庞泽摇摇头,叹道:“那有哪么容易的事啊!以我们书院的强盛,菁华尽出,也就你、公孙龙、罗君子三人中举。哦,还要加上纪德信。可见难度。我治事的能力在书院里能排前三,但读书的水平,前十都不一定能排的上号。”
贾环沉默下来。要说读书,书院里的精英确实以他、大师兄、罗君子三人为首。但读书和做事是两回事。做事和做官又是两回事。
气氛变的有些沉默。两人默默的喝着酒。期间,五六名士子装束的年轻人到小店中喝酒,意气飞扬,高谈阔论。好在贾环和庞泽要的座位靠窗,虽然听得到他们说话,但不至于受到打扰。
期间,庞泽又是五六杯酒下肚。终究是趁着酒意,将压在心底的事情在好友面前说出来,“子玉,我想娶白芙为妻。”
这没头没脑、冷不丁的一句话,让贾环给吓一跳,惊讶的看着庞泽。
这年头,良家女子的名字绝不会告诉亲戚之外的男子。而得知女子的姓名,那基本上关系就比较深。关键是,庞泽这小子经常逛青楼啊!
名妓虽好,琴棋书画精通,又颇具情趣。但没有读书人会娶名妓为妻。会毁名声的。都是娶做小妾。庞泽要是娶名妓为妻,那真是会毁一生。
贾环压着心底的震惊情绪,轻声问道:“是谁家的小娘子?”
庞泽丑脸上浮起温柔的笑意,带着缅怀的情绪,叙说道:“白芙家里是南京左都御史张经纬的族人。父母双亡。去岁丈夫死后回家居住在长兄家中。她长嫂为人势利,并不想将白芙嫁给我。”
“呼….”贾环心里长松一口气,他自是不会看着好友毁一生。现在听到是一位寡妇,立时放下心来。放松的抿了口酒,笑道:“男婚女嫁的事情,她嫂子有什么不同意的?”
江南地区风气开放。守节的寡妇有,但也可以不守。改嫁的事情并非没有。守节的寡妇,从社会地位一般分成两种情况。第一,就是贾府那样的世家。这是家族脸面,不允许改嫁的。
第二,就是亡夫的家族逼迫。因为寡妇守节,朝廷表彰,会免掉合族的劳役。这对于农民来说很有吸引力。通常都是一村子的人逼迫一个弱女子。这里面有利益驱动。
从个人的情况而言,也分很多类。比如:有子嗣的寡妇。像贾环的大嫂李纨就是这样的类型。有荣华富贵的因素,比如尤氏。贾珍死后,以贾府优越的生活环境,她自是不可能改嫁。有个人情感的因素,比如黛玉的姨娘裴姨娘。
更多的是像林如海的那三房小妾,带着财产重新回到父母身边,然后再嫁。就像庞泽的恋人张白芙这样。当然,寡妇的再嫁,肯定没有初婚那么吃香。不过有丰厚嫁妆的妇人另说。
庞泽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憋屈的道:“她嫌我是个穷秀才。所以,我想去沙抚台那里做事。”
贾环哑然失笑。算是明白庞泽的选择的原因。有点急功近利啊!
南京礼部侍郎的幕僚、学生这社会地位算不错了。但南京六部基本是养老衙门,权力有限。和手握大权的巡抚而言,不可同日。张家的扛鼎人物张总宪在朝廷中的份量都不及沙先生。
庞泽大概是想着日后回来装个逼,压服张家那个女人,扬眉吐气,抱得美人归。毕竟,等待明年秋天的乡试结果,一个是时间太长,第二个是不确定性很大。
见贾环发笑,庞泽不满的道:“子玉,你也笑我?娶寡妇又如何?我这辈子非白芙不娶。”在他的印象中,贾环是很沉稳的。所以,他才肯给贾环透漏更深的原因。
贾环嘴角的笑容缓缓的扩大,道:“我是笑你有了爱情,智商下降啊。这件事哪里需要绕到沙先生那里去解决?张娘子的长兄是什么情况?”
“应天府推官(正七品)。”
“长嫂家里呢?”
“南京守备司的副千总。”
贾环禁不住微微一笑,“原来是武将的女儿,难怪你和她说不清楚。”
见贾环一副智珠在握的样子,庞泽心里升起希望,又道:“子玉,你别看都是些佐贰官、武将,但全是地方上的实力派,再者又有张总宪的名头…”
贾环笑呵呵的拿起酒壶给庞泽倒酒,“法子说白就是四个字:威逼利诱。我只问士元一句,是不是非张家娘子不娶?”
以山长初来乍到,又是清贵至极的礼部官,即便是正三品的高官,压肯定是压不住张家。另外,估计庞泽也没有去给山长说过这事。山长来往都是大儒,未必没有办法。只是要费点周折,用几个人情。
估计是娶寡妇,他说不出口吧。
不过,贾环来自后世,对二婚的女子不会有什么歧视。日后还有专门离婚买房的。也没见谁说什么。
而山长压不住,不代表他压不住。别忘了,贾家在金陵生活了多少年?就算是没落的勋贵世家,要搞定几个佐贰官、武将还不简单?就是贾环说的四个字:威逼利诱。
庞泽用力的点头,“是!”
贾环举杯,和他碰了一杯,笑道:“那行。我帮你搞定。保管你达成心愿。话说你和张娘子怎么认识的?又是怎么发展的?”贾环确实有点好奇,就像是在学校里时好奇同班同学的恋爱史一样。
庞泽听了贾环的话,本来是大喜过望,“嚯”的一下站起来。困扰了他一个春节的事情就这样简单的解决。以贾环的性子,说出来的话,必然有把握。他对此深信不疑。只是再听贾环打听细节,顿时丑脸上有点赫然、扭捏的表情,费劲的道:“偶遇。偶遇。”
见庞泽这幅表情,贾环乐的笑起来,“不说也行。罚酒三杯。”
“那还是喝酒吧!”见贾环没有刨根问底,庞泽心里松口气,自己也笑起来,爽快的倒酒,连干了三杯。以他和贾环的交情,自然不用说一个谢字。沉郁的情绪变的极为兴奋。(未完待续。)
第三百一十六章 选择、理想
抑郁、愁闷的气氛随着庞泽的心情变化一扫而过。庞泽晃晃已经空下来的酒壶,极其狂放的拍着桌子叫道:“店家,上酒!”显然是心情大好。
“来了。来了。”小店柜台里的掌柜是一名四十多岁的中年人,连忙应道,沽了酒过来。
正在高谈阔论的几名士子给打断,顿时不满的道:“真是粗鲁。”
“有辱斯文。”
庞泽心情好,扫了一眼那几名士子,没有理会,拿着酒坛倒酒。
贾环破例陪着再喝了一杯酒。他在饮酒上一向很节制。在很多酒宴上都只是浅尝辄止。
贾环并不问庞泽,张娘子的情况。应天府的推官是谁,他只需要派钱槐回德润坊的贾府里问一声就知道。要打探张推官的底细也很简单。
然而,贾环不问,庞泽自己几杯酒下肚,还是忍不住将话题转到张娘子身上,道:“腊月时有一天,我心情不好,她唱歌给我听。她心底很善良。”脸上有温柔的神情浮起。
贾环嘴角憋着笑。他很清楚,庞泽在兴奋之下不可能不给他说张家娘子。
那是一种担心别人知道又幸福外溢,不好意思说自己的恋爱历程又忍不住想说的心态。大抵类似于初恋中的高中生的心态。
“噗---”几名谈论着的士子一口酒喷出来。一名二十多岁的士子低声笑道:“我受不了。”几人偷偷的笑。
庞泽还沉浸在自己的爱情情绪中喝着酒。贾环微微皱眉。耳朵动了动,将那几名士子的谈话听在耳中。
“天子裁撤南书房殊为不智。导致军机处独大。不利于制衡。”
“罢黜李吴江更是。我前些日在苏州的紫阳书院听讲时,还听柳通判谈论起这件事。更说起此次盐法改革之事。完全是在与民争利。总商势大难制,盐价势必还要上涨。”
“沙抚台以追缴盐课之利见宠于天子,其势比不能久。败坏朝纲。则朝廷官员人人向利,与民争利。”
贾环实在听不下去了。简直是瞎说。江南风气开放,士子好议论政事。似乎这几位东林党人。他对东林党印象不佳。
苏州柳通判只怕就是东林党的骨干成员原户部湖广清吏司主事(正六品)柳安宜。
贾环看了看已经醉倒在酒桌上的庞泽,起身走到小店左侧六名士子坐着的八仙桌前,拱手一礼,道:“几位朋友请了。你们的想法,实在是幼稚可笑。”
几名士子平白被笑话,而且又是一个少年郎,个个面露不悦之色。其中一人问道:“足下又是何人?我等朋友谈论,也愿意听一听你的高见。”
贾环道:“在下北直隶贾环。盐商是否涨盐价,并不取决于是否推行盐商总商制。而是取决于官府对盐的供给。若是天下盐场出产日多,人人都吃得到盐,则盐价可下降。私盐泛滥的情况下,盐商涨价的余地有限。”
“你是贾环?”几名书生脸色的表情变得愕然,都站起来。贾青松在金陵国子监读书的消息现在金陵城中的读书人都知道。一首“明月几时有”写尽中秋的词作。江南文风鼎盛,这样的才子即便不爽,该有的礼仪还得有。
更关键的是,这位少年是科场前辈啊!他是举人。他们连秀才都不是。
几名书生颇有点欲哭无泪的感觉,在小店里喝酒、说话,怎么就遇着这位呢?这原本算是可以吹嘘的一件事,偏偏他们几个现在正在被贾环教训。
贾环点头,接着道:“你们夸大沙抚台的升官对制度的破坏,却不提几十万两白银,乃至现在正在清查拖欠最终可能得到数百万两白银对朝廷有利的作用。在下有一句话要送给几位朋友:空谈误国,实干兴邦。”
几名书生木讷、尴尬的道:“是。”
贾环丢了一个“金句”出去,拱拱手告辞,和店家结了账,扶着庞泽出了酒店。
几名书生对视一眼,苦笑着摇头,这还说什么,也散了伙。数日之后,这句金句便在金陵城中传开。贾环的名声又高了几分。
…
…
时间过的飞快,很快就到了三月初。天气渐渐的暖和起来。贾环通过贾家在金陵的亲朋故旧向应天府张推官施压很顺利。
应天府又称金陵府、南京。下辖上县、江宁、句容、溧阳、溧水、高淳、江浦、**八县。
按照国朝府的官职配制,推官排在第四,排在知府、同知、通判之后。正七品。属于佐贰官。南京中还有六部,都察院,兵备司,一个通判的地位大抵是在偏下的位置。
南京兵备司最高的职位是南京守备。下面设有同守备、协同守备、指挥使、指挥同知、指挥佥事、千总、副千总(从五品)等。
张推官妻子的娘家大抵便是这个地位。
贾史王薛号称金陵四大家族,虽然没落了,但当贾府这座破旧的权力机器“咔咔”的运转起来后,碾压张推官这种地方小实力派并不是问题。更别说,贾家现在出了一位皇妃。亲朋故旧都很乐意帮忙。
惊蛰过后,贾环就搞定张推官,帮庞泽下了二百两银子的聘礼,连婚书都拿到。只是婚姻大事,还得禀告父母。庞泽写信托人带回北直隶老家说明情况,意欲让山长代为主持婚礼。随后,庞泽会带新婚妻子返乡探亲。
三月十四日下午,国子监中下学。贾环、庞泽、纪鸣、张承剑四人一起租了一首小船,在秦淮河上泛舟,春光融融之中,街道上可见踏春回城的车船。错身而过的几艘船头,几名小娘子花枝招展,莺啼燕语,洋溢着青春的活力,美丽无端。
船家撑着船,船娘整治了几尾鱼汤,沽了黄酒。四人在船舱中边吃边聊。气氛热烈。
张承剑胖乎乎的,春天的衣袍都给撑起来,举杯咂了一口酒,笑道:“士元这家伙给美色迷昏了头。转来转去,他还是得离开金陵一趟。明年的乡试,我倒是替你担忧。”
庞泽的乡试要在北直隶考,这次新婚回乡后恐怕不会再千里迢迢的南下到金陵。应该是在闻道书院读书,然后明年八月应试。然而,书院现在教出来的弟子考生员概率很大。但是要说中举,还是有一定难度的。这是师资力量所决定的。
庞泽哈哈大笑,在灯光中更显得喜气洋洋,“伯苗兄,话不是这么说的啊。小心我在书院的林先生面前告你一状。”
“太得意了!”二月底从扬州回来的纪鸣笑着摇头。二十六岁的年纪,容貌普通,穿着玉色的士子衫。
贾环就笑,“人生四大喜嘛!我们要理解。”
庞泽给贾环敬了一杯酒,“子玉,大恩不言谢。我干了,你随意。”这件事确实要谢子玉。但自雍治九年救灾起,他心里就有数,子玉有命,他肯定会遵从的。这是一种信任。而现在这种信任中增添了恩情的因素。
贾环笑道:“别。你只记得请我吃酒就行。”
众人大笑。
船在河中慢慢的流淌。星空如洗,仲春的气息弥漫在夜里。
…
…
深夜里,贾环在微醺的春风之中,从武定桥上岸,在长随钱槐、胡小四的护卫下往家中走去。
每一个人的选择不同。庞泽愿意为一个女子选择相守,放弃的是他三年一次的科场前途。
贾环知道他不会。贾家悲催的结局就像一块石头压在他的心头,他只能向前走。而不是停下来休息,或者有任何躲避的心理。谨慎又小心,理智而坚强。
要说他的理想,也不过是想过上悠闲、富裕、体面的生活,拥着娇妻美妾,舒服、轻松的过完一生。儒家的理想:兼济天下,他是没有兴趣的。
然而,在此刻,这种梦想依旧如同虚幻的泡沫,可望而不可及。他的目标是在后年雍治十四年的春闱大比中名列前茅。
国朝虽然没有非翰林不得入阁的潜规则,但是翰林的前途依旧是非常好的,属于升官最快的一批人。而且,在京城做官,非常有利于他掌控贾府的大局。
以山长的评价,他在去年就已经达到可以考中进士的标准。但是要想名列前茅,还得认真读书,练习八股,潜心用功。
在三月中旬,这个春风沉醉的夜晚里,贾环的思绪飘飞。
在这繁华的金陵城中,他是潜藏在人群中的一名读书人。有天下闻名的名声,有名妓争先求见的声望,却甘于寂寞、清冷。因为,他知道这是最后的宁静。杀机四伏的危局就在将来三四年间。
能撑着,是有一位姑娘在皇宫中,用她最美好的青春,换来这烈火烹油般的荣华、富贵。撑开保护的羽翼。
他必须保持清醒!
…
…
在贾环读书的时候,朝廷追查历年拖欠亏空的活动也进入高--潮。沙胜升任手握大权的淮扬巡抚确实刺激到一批官员。在江南,甄家进入到天子的视线中。
据说在三月里,江南织造郎中甄应嘉日子过得很不好,焦头烂额。从甄家这条线延伸上去的是太子妃、太子,九皇子梁王。对皇位有想法的,又有哪些人呢?晋王?忠顺王?
然而,这和贾环并没有什么关联。
三月二十日,一阵春雨滋润着金陵城。天街小雨润如酥。上午时分,应天府通判张良哲慢悠悠的走出府衙,和一名老吏打着招呼。
“张大人出去?这雨有些透呢。”
“谁说不是?春耕农时,衙门里也没什么事情。我约了一个朋友见面。”
张良哲的背影消失在府衙大门外时,一名小吏进了知府大老爷贾雨村的公房,找白师爷汇报情况,讨个好。
张良哲出了府衙往府学而去。他和贾环约了在贡院街的知仁书坊见面。(未完待续。)
第三百一十七章 印书
书坊,顾名思义,就是书店的意思。还可以叫书肆、书林、书堂、书棚、书铺。
张良哲一路到知仁书坊所在的贡院街。在书店门口略等了一会,却不见贾环到来,正奇怪间,就见一名少年从书店出来,笑着道:“张大人这是在等谁?”
张良哲回过身,看清少年的脸庞,很普通的容貌,略显青稚,但是气度沉稳,有着一种难言的沉静、稳重之感。身量中等。和他十几天前见面时差不多。
脑子里不由的又想起妻子在家中愤愤不平的唠叨,“姓贾的有什么了不起,竟然敢这样逼迫我父兄。哼,哼…”
“芙姐儿是给人做正妻,明媒正娶,你有什么不满意的?彩礼是你说多少人家给多少,还要如何?”
张良哲心里苦笑一声,忙行了一礼,陪笑道:“原来三爷早来了。”作为一名举人出身的杂官,在金陵豪强贾府的环三爷面前,很难摆出官架子来。
贾环笑了笑,和张良哲一起进了知仁书坊。
年前他因为唐信然等同学对《书院讲义》评价很高,因而建议山长修订《书院讲义》,将之推广成为国子监的教材,尽收监生为“学术门徒”。
年后,山长已经将《书院讲义》修订完成。原版的《书院讲义》涵盖的四书,诗经。书中对这些经典的解读一共包含有三个版本。第一是贾环的笔记为基础,第二是沙先生的治学,第三种是书院的讲郎、教授们的解读。
这相当于是把三本教材放在了一起,对同一个道理,公式提供三种类似的解释,非常有益于加深学生的理解。书中,大量的运用了贾环所提供的标点符号,令人一目了然,不会误解、误读。
而山长的修订版本,将这三种解读进行一次修订,使之符合他的理念,并将《诗经》放弃,改而注释《春秋》。山长本身就是以治《春秋》闻名。
底稿现在就在贾环…的长随钱槐手里拿着的包裹中。
这件事的难点有两个,第一,贾环要找“印刷厂”把书印书来。这年头,很多印书的书坊都是自家开的。主要是高官、大族家的。
有三点好处,第一,给自己出版文集,散发给亲朋好友。第二,逢年过节,老人家生日,得刻印一些佛经道经捐赠给寺庙道观,这是积功德的好事。第三,给朋友借用。
但,贾环要印两千多本,必须要找大的书坊印刷,最好是木字活字印刷。使用雕版印刷一个是速度慢,一个是耗费银钱太多。
第二个难点,他要把《书院讲义》给到监生的手中。这无法使用行政命令推广。国子监的入学归礼部管。但和礼部不是相互管辖的关系。影响力主要还是靠个人魅力。山长并不打算和温祭酒聊聊这件事。有点出格。
贾环自是有办法将书给到监生手中。这不是问题。难处在第一点上。没有大印刷厂。
将国子监的监生们都变成认可山长的理学观点,是帮山长扩大影响力。好处嘛,自然是成为名儒。这是一个声望可以兑现的年代。名声属于硬通货。
不过,再大的好处,都是一种潜在的收益。贾环并不着急。只是在读书的闲暇推动着这件事,让贾府的人帮忙留意着。否则,他真要着急着印书,通过萧幼安和扬州的大盐商汪鹤亭说一句,相信这位已经成为盐商总商的商人很乐意帮他。
贾环前些时间帮庞泽压张推官,和此人有过几次接触,恰巧张家的族中就有经营书坊的人,而且规模比较大,所以,贾环今天约了张良哲一起来谈一谈。
书店老板是个有些文气的中年人,姓张,三四十岁的年纪,笑呵呵的将两人迎到书店里的静室奉茶。
张良哲道:“荣大哥,这位是贾府的环三爷,想要刊印两千本书籍,听我说你这里有这个能力,今日特意过来和你商量。”
张员外刚才已经简单的和贾环聊过几句,这时又有族兄的作保,态度很客气,道:“环三爷的书有多少页,多少字?本店采用的木字活字印书,保证质量好,速度快,价格低。”
贾环就笑,“多少页、多少字,我倒不知道,反正厚厚的一本。我拿给你看看吧。要印2千本,请张员外开个价格、时间出来。”
经义文章,并不怕别人看了一遍就学去了。这不是故事书。
贾环让外面候着的钱槐将书送进来,厚厚的一本书,约有几百页。张员外翻了翻,估摸了一下,道:“约莫一个月的时间,收环三爷一个成本价,三千两银子。”
单价一两五钱银子一本。
贾环顿时就皱起眉头,他虽说知道书籍这个行业很贵,但是还没这个心理准备。他原本预估只垫付1千两银子的。他南下江南,带了五千两银子,现在花的只剩3800两左右。要拿出三千两银子印书,经济压力很大。
他家里还要养二十口人呢。这才雍治十二年三月下旬。他要到明年年底才会启程回京城。
张推官只做了一个介绍,就自顾的喝着茶。
张员外在生意场上历练多年,察言观色,道:“贾三爷,这个价钱很公道的。我除开支付工人师傅们的工钱,一分银子都不赚。”
贾环久在商场上打滚,他当然不信这话,做生意嘛,你得让人家有赚头,才能有来有往。
想了想,贾环道:“如果我把书放在张员外的店中销售,张员外愿意给我一个什么样的分成价格?”
书印出来,自然是要卖的。他才不会傻乎乎的免费派送给国子监的监生啊。免费东西有几个人会珍惜?
张员外捻着胡须沉吟了一会,随后道:“贾三爷,你的书放在书店里销售,我分文不取,就当交你这个朋友。日后若是有生意,还望你照顾小店。”
贾环点点头,受了这个人情,道:“这本书我当算卖一两银子一本。若是卖得贵了,监生们不见得有银子买。若是卖不完,还要劳烦张老板帮我清货。”
这是赔本赚吆喝。但是能用银子买名声,估计排队的人会从金陵城内排到城外去。
张员外爽快的道:“这没问题。”他又不出成本,帮忙清货只是顺手人情。他这样的大书坊,下面当然还有分销商。
贾环又道:“如果我请来国子监里的排版师傅,时间上能不能快一点。”
张员外欣然的道:“贾三爷要是有这样的门道,自然是快得多。国子监里的排版师傅在金陵城内都是数一数二。他们经常要印刷考卷,很熟练。我预计可以在十五天内完成。”
贾环心里便有了底,接下来又谈了若干细节,中午一起在酒楼里吃过酒,这才返回国子监中。
刚进太学门就发现国子监中一片冷寂,肃然,氛围很不对头。贾环进了学舍问身边的同学怎么回事?
“率性堂的一名老监生因为无法肄业,上吊死了。唉,吾辈读书十几年,所谓何事来?”(未完待续。)
第三百一十八章 力所能及的帮助
这个消息对贾环来说有点震撼。微微愣神。沉默的坐在学舍的条凳上。他没想到国子监中冷肃的氛围竟然是这个原因。
上辈子也在大学里看过研究生跳楼后的惨象,脑浆、鲜血流了一地,令人唏嘘不已。
一个人,不仅要是为自己活着,还有为父母,兄弟姐妹。这是责任。父母含辛茹苦的养你二十几年难道是为了最后一跳么?
自杀是逃避的懦夫行为。以贾环的性格,很不喜欢这种行为。基-督-教都禁止自杀。然而,人死为大,任何批评和质疑都是不合时宜的。只能说,警示后人。
和贾环说话的同学道:“我等准备在明日到南京六部去请愿。贾同学名满天下,登高一呼,必定应者云集。不知道贾同学愿不愿意当领头人。”
这话说出来,学舍里近十名同学都竖起耳朵,不少人的目光落在贾环身上。
贾环摇摇头,“我没有兴趣。”开什么玩笑。连个目标都没有,就跑去请愿,能有什么结果?韩秀才都能组织800人的监生,以他的能力拉出1600人没有问题。但他没兴趣去当这种街头运动的领袖。没有任何的实际意义。
“哼。”
“贾同学真是冷血。”
“也是,他已经是举人,和我们不是一路人。”
学舍中的监生们看贾环的目光变得不屑、冷淡。去年年底唐信然等人都已经升了一个学堂,只有贾环还留在正义堂中读书。身边的同学早就换了一些,剩下也多半都是不熟悉的人。
贾环脸色平静。以他的心性,自然不可能给别人说几句,就改变决定。
这时,学舍外正义堂东班的汪学正进来,“贾子玉,祭酒大人请你过去。”
学正是正九品的杂官。和祭酒、司业、监丞只是地位相差巨大。比五经博士、助教也不如。温祭酒叫贾环过去,汪学正自是尽心尽力过来跑腿。
刚才还群情汹涌指责贾环“冷血”的几名监生们,看到汪学正过来叫贾环,顿时偃旗息鼓。
“嗯。”贾环起身,眼神淡淡的扫过众同学的脸,跟着汪学正离开了学舍。
…
…
国子监正中彝伦堂东厢房温祭酒的公房中,温祭酒、宋司业、路监丞、礼部侍郎张安博三人坐在椅子中。张承剑、纪鸣两人随侍在一旁。
众人正在商议刘姓监生上吊自杀的事情。
今天上午张安博到国子监中讲学。中午在温祭酒的招待下一起去吃饭,中途给人叫回来,告知一名老监生因为无法肄业,留下绝笔自杀。
温祭酒是一名四十多岁的中年人,身形消瘦,此时极其气愤的道:“国子监肄业考试,自前明时起就是如此。他自杀给谁看?写上‘不公’又能如何?”
宋司业沉默不语。在温祭酒的任上出了人命官司,他正在谋求升迁,岂能不发怒?其实,自从监生选官时常不得之后,国子监就成了火药桶。隔三差五的就要闹一闹。去年京城中国子监不是还死了好些个监生吗?
张安博也是叹口气,道:“不管如何,不该自杀。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岂可轻弃?”
路监丞揣摩了下温祭酒的意思,道:“温大人,既然是自杀,又有绝笔,早日送到义庄里去。下午就贴了告示,好安定学校中的人心。”
温祭酒点点头,没说话。
宋司业道:“温大人,恐怕一封告示难以安定监生们的心。还是找几名有威望的监生来告知学校的安排。由他们来安抚人心。”
一名学官就要出去。张安博此时插了一句,对温祭酒道:“可以将我那名弟子也喊来。”
贾环进国子监,张安博自是给温祭酒打过招呼。温祭酒知道贾环的名声,便道:“也好。让张侍郎见笑了。”
张安博摆摆手,示意无妨。
下午是上课时间,监生们都在学堂之中。约一盏茶的功夫,算上贾环一起五名监生便给叫到温祭酒的公房之中。路监丞将处理办法刘监生的方案说了一遍,道:“尔等回去后向同学好好解释。务必以读书为重。”
为首的一名高大监生,看起来约三十多岁的年纪,拱手道:“是。我等定会尽力劝说、安抚同学。”
温祭酒满意的点点头。
贾环心里叹口气,上前一步,行了一礼,这才开口道:“祭酒大人,我方才来的时候,几名同窗都说明日要去六部前游行请愿。恐怕简单的安抚无法安定人心。”
公房中所有人的目光立即都落到贾环的身上,各自寻思。气氛微微有些紧张起来。监生们结队去游行,对学校来说又是一次丑闻。
那名高高大大的罗监生立即怒目瞪着贾环。他们这几名监生当然知道这个消息,打算回去劝说同学们取消这个计划,没想到贾环在这时竟然抛出来。这不是意味着他们在隐瞒吗?
温祭酒、路监丞都是脸色不悦的看着贾环。莫非你小子不打算尽力?
张安博还没有开口为学生说话。和贾环私交不错的宋司业道:“子玉有什么好的想法吗?”
贾环诚恳的道:“几位大人,学校可以重新再增加一次面对所有监生的考试。并且计入学分。该升堂的升堂,该肄业的肄业。若是还考不过,就不能怪学校的规矩了。”
说白了,就是安排补考。要是补考还挂科,不能毕业,那真不能怪学校了。
房内顿时安静下来。气氛又有些变化。不少人看贾环的眼色就变得不同。这个主意似乎很可行。
张承剑和纪鸣两人面带这笑容。对贾环的谋略他们是很信任的。果不其然。这比强压学生要好的多。
张安博笑着点头,满意的喝着茶。他叫贾环过来不就是解决问题的吗?
宋司业则是微愣,随意笑起来。好主意。他看向温祭酒。
一旁的路监丞脸色也缓和下来。若是一般的监生出个比他好的主意,他肯定很不满。但是贾环是张侍郎的弟子,能出个好主意,他自是觉得此子很有前途。
温祭酒沉吟了片刻,不悦的脸色早就消失,赞赏的看了贾环一会,对张安博笑道:“张侍郎,你这位弟子了不起啊!果然是才能卓异。好,就这么办。”
温祭酒决定下来。公房中的气氛顿时都松下来。在座的都是长期在教育战线工作的人,一听贾环的方案就知道可行度很高。
不过,刚才还在瞪贾环的罗监生几人就尴尬了。出了门后,在彝伦堂的走廊上还一个劲的向贾环赔罪。不说贾环的诗词才名,刚才可是听的清清楚楚,这位是礼部侍郎的弟子。
贾环道:“诸位不必向我道歉。还是尽早回去安抚诸位同窗是正事。以后我在国子监中,未必没有求不到诸位的地位,到时候诸位同学不要拒绝就是。”
罗监生几人这才放心的告辞离开,往学堂中走去。
贾环抿抿嘴,往校外走去。
他今天提供意见并非是为了出风头。而是刘监生的自杀让他心里有些触动。他不是一个冷血的人。愿意帮即将肄业的苦逼监生们争取一点权益。比如:毕业增加一次补考的机会。
…
…
三月二十日下午,国子监中传去二十六日即将再补考一次的消息,将义愤填膺让准备在第二天出门发泄情绪的监生们的狂热、不满给排解掉。
当天下午五点许,彝伦堂的露台下面就贴出告示。随即,整个国子监中进入苦读状态。对于普通的监生而言,这是拿学分升级的机会。而对率性堂中面临着肄业的监生,这同样是增加肄业可能的机会。
肄业监生和监生享受的待遇是完全不同的,肄业监生等同于举人出身。
二十三日上午,贾环拿着知仁书坊加班加点刊印出来的《书院讲义》给唐信然、乐监生、罗监生几人,让他们帮忙推广这本教辅资料。一两银子一本,贡院街的知仁书坊有售。只有一百本,售完就要等十几天以后。
二十四日,贾环在家中读书时,得到知仁书坊老板派人送来的信:销售火爆,一天之内100本印刷出来的《书院讲义》全部售完。听说连应天府府学都有士子过来询问。因而建议贾环提高售价减少亏损。
“不必了。以1两银子1本销售。”贾环提笔回了信,派长随去传话。而坐负手在书房的窗边看着庭院中的梨花。
我能帮的就只有这么多了。
泄露考题的事情贾环肯定不会做。但是加钱让知仁书坊赶着印刷了一百本《书院讲义》这种教辅材料,对监生们在二十六日的考试会有益处。
大学时,多少人在考前通宵突击复习。只要监生们有决心,加上原有的底子,这本教辅书还是可以起到一些帮助的作用。
另外,这一百本加印的书院讲义,客观上也起到饥饿营销,广而告之的作用。
至于不加价销售,这是因为贾环要推广山长的学说,让士子能买得起,才有利于传播。加价并非是一个好主意。虽然他肯定是要承受亏损。
他得考虑赚点银子的事宜了。别他在江南2年,身上的银子不够花啊!
贾环失笑的叹口气。就见庭院中,黛玉的倩影从廊柱后转出来,带着紫鹃、雪雁,手拿团扇,在温暖的春光中言笑晏晏,显然是心情极佳。
贾环微微一笑,从书房的窗口回到书桌前。他大约过两天带黛玉去报恩寺上香。本来是过年时就说好的。(未完待续。)
第三百一十九章 三月下旬
监生郎浩今年三十四岁,浙--江严州府上,生员功名,自觉此身科举无望,想要求一个监生头衔。雍治十二年以贡生的形式进入南京国子监中就读。
三月二十七日上午,国子监中增加的大考过后,学校之中又是一片放松、忐忑混合的考后迹象。
郎浩在正义堂东班第三房中和七八名同学聊天。当然,正式的名目叫做“聚讲”。本房的名人贾环这几天都不在学校。听说他不参加考试。
上午九点半左右,一群高级学堂的监生突然的到学堂中来,约有十几人。郎浩等人都有些傻眼,这什么情况?
为首的是一名个子高高的监生,眼神酷酷的扫了一遍,微微抬着下巴问道:“那一位是郎浩郎同学?”来的是监生里面颇有人望的罗监生。
郎浩走出一步,“我就是。不知道这位同学来此有何贵干?”
罗监生冷哼一声,走上前两步,将郎浩的衣领给拎着,“嘿,有何贵干?我是来警告你的。听说你们房里前些天骂贾同学?有什么有这事?”
读书人向来都是输人不输阵。郎浩虽然看上去打不过罗监生,但还是点头:“是有如何?我等邀请他领头第二天一起去游行为刘前辈讨一个公道。他却一口拒绝。”
跟着来的唐信然插口讥笑道:“你叫贾兄领头,他就要领头吗?为刘前辈讨一个公道?说的轻松,看热闹不嫌事大吧?近日为何不见你们去六部衙门闹事?”
第三房的一名同学不忿的道:“这位同学说话好不讲道理。近日要考试,我等自然是认真温书,求一个好成绩。”
罗监生丢开郎浩,走到说话的监生面前,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胸口,“你说的考试,就是贾同学争在温祭酒面前取来的。你们这些袖手空谈之辈!”
本来被高级学堂监生欺负感到气愤的第三房的九名监生顿时都哑口无言。读书人还是要点脸。不能享受了好处,还很无耻的说,我没有要你给我好处。
郎浩目瞪口呆,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
罗监生带人来闹事,东班其他几房的监生们都挤过来看热闹。这时顿时都发出一阵哗然之声,原来还有如此内幕。
罗监生趁机道:“诸位同学,在下有一言不吐不快。贾同学年少,却是天下闻名的才子,与我等同学一场,也是缘分。岂能任由新来的同学污蔑他。在下把话撂在这里,谁和贾同学过不出去,就是和我过不去。”
他接着这次考试升了一级,升为最高级率性堂的监生。本来是打算读两年书就顶着监生的名头回乡。没想到还有肄业的可能。
罗监生在国子监中也是有朋党的,顿时一片叫好声,“罗同学仗义!”
但国子监中也有何罗监生不对付的人,人群中有叫道:“罗同学说的好听,若是陈四公子那帮监生再为难贾同学,你是否会挺身而出呢?”
罗监生翻个白眼,反唇相讥,“他们要是不怕日后在秦淮河上给人嘲笑智商,尽管去找贾同学的麻烦。”
“哈哈。”这话说的学堂之中一阵哄笑之声。随即众监生纷纷散去。
郎浩几人还是懵逼状态,没有回过味来。也就是说,贾环日后是国子监的学霸,惹不得。
贾环倒是没有料到罗监生等人会帮他出头。他只是想安安静静的读书,很低调。但罗监生闹了这么一出,他在监生中的地位直线上升。直抵一线监生领袖的地位。
废话,能说服温祭酒的监生,说没后台谁信啊?何况贾同学名满天下,又是举人。
几名心思活络的班长还找唐信然、乐监生问问贾环的情况。看看有没有机会一起去喝几杯。
…
…
国子监中一名老监生上吊自杀,最终以增加了一场大考而结束,平息了2000多名监生的愤怒。但依旧有老问题困扰着管理的衙门:只要国子监监生的毕业人数依旧很少,只要就业前景依旧很差,国子监的监生们迟早还是要闹事。
这是一个群体的愤怒。
二十七日下午,南京礼部、都察院、国子监的堂官们聚在一起商议了一番,毫无所得。
太阳西下。张安博、张承剑、纪鸣一行人带着几名仆人从礼部出来,在中和桥坐船顺着秦淮河而下回家。庞泽现在自是焦急的等待父母的回信。同时给他的未婚妻写信叙说相思之情。在结婚之前,按照礼仪两人不能见面。
夕阳的倒影在河水中荡漾。张安博轻叹口气,“国子监中积弊很多,沉疴难消。必须要改制才行。”
张承剑道:“父亲,监生肄业之后亦没有出路。怎么改都难。现在科举是正途。”监生的问题,难在肄业,难在肄业之后没有前途。选官等十年都有可能选不上。
纪鸣赞同的点点头。
张安博悠悠的叹口气。他又何尝不清楚呢?但事情总要有人去做的。他计划先提升国子监的监生学术水平。可能这需要和温祭酒谈谈。
…
…
金黄色的夕阳之中,大平坊甄府被照射出一片片阴影。门口依旧是门庭若市。官员、士绅、商人排着队求见。
但如果有长期蹲点在甄家门口的人就会发现,自雍治十一年秋冬,朝廷宣布清查历年亏空账目以来,甄府这里拜访的人数就少了一些。而进入雍治十二年,春节时拜访甄府的人就少了二成。进入三月份以来,这个人数又少了三成。
消息灵敏的人都嗅出了一点不同的意味。
甄家的后院里,甄应嘉在书房中焦虑的来回踱着步子。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阵脚步声在书房外响起。就见长子甄礼快步走进来。甄应嘉忙问道:“贾家的蔷哥儿到哪里了?”
贾府的大姑娘贾元春晋位贤德妃,从声势上来说,贾府是超过甄府了。太子妃终究还不是六宫之主。和皇妃比不了。天子春秋鼎盛,少说还有二十年的时间。
甄家在江南织造郎中任上因为接驾四次(太上皇),亏空了数百万两白银。当今天子如果要查,甄家怕是难逃一劫。甄家需要贾妃帮忙说句话。
贾家的贾蔷奉命南下苏州聘请教习,采买女孩子,置办乐器行头等事。为营建贾妃省亲别墅。因甄家收着贾家五万两银子,贾家打算先支取三万。已经打发下人提前来说了一声。好让甄家有时间准备银子。
甄礼道:“儿子问过了,差不多快到扬州。没几日就到。”
甄应嘉点点头。他早就派人去京中给贾政送信。但是一直没有消息回来。贾蔷身上很有可能带着贾政的回信。至少能知道贾府的态度如何。
甄礼欲言又止。其实金陵城中还有一位贾家子弟,份量只怕比贾蔷还重。贾环毕竟是贾政的儿子。庶子也是儿子。
如果贾蔷哪里得不到好消息,只怕他还得放低身段去和贾环结交。想着这事让他心里很有点不舒服。
只要能说服贾环,说服贾政应该难度不大。只是,从上次郑家的情况来看,想要说服贾环,难度很大。那是一个很有主意的少年。
…
…
距离金陵千里之外的荣国府中,贾赦、贾琏、贾蓉、单大良、林之孝、李华、刘伟几人聚在贾赦的外书房中商量筹建省亲别墅的事宜。
贾赦带着老花镜,目光有点阴鸷的看着八仙桌上铺设的样式图。他心情不大好。儿子贾琏才带回来一百万两白银,修一个省亲别墅勉勉强强。搞得不好贾府公中还要贴钱进去。
想着贾环手中至少有林如海给的数十万两白银,他糟心的很。可惜贾环远在江南,他无法分一杯羹。
贾蓉一副俊俏小生的模样,笑着听贾琏讲解。
他在想他的心思。秦可卿的父亲秦业去年冬天气死了。因为他儿子秦钟和尼姑智能偷情。
贾政对俗务一概不管,只听结果。所以今晚便不再这里。
贾琏并没有留意到贾赦、贾蓉走神,和宁荣两府的四大管家商量着怎么办理各项事务。
省亲别墅由贾政的门客山子野总体设计。东起宁国府的后花园,西至荣国府贾赦的住处,北至梨香院。一共三里半大。台阁楼榭,山石水塘俱有,设计的极其精彩。
但是花销不小。成本预估得一百万两。
本来冬天就要派贾蔷启程去苏州聘请教习,采买女孩子,置办乐器行头,结果乱哄哄的到今年二月份才议定让贾蔷南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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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母上房处,灯火通明。贾元春封贤德妃令贾府上下喜气洋洋,即便是已经过了几个月,横跨一个春节,贾府之中还是喜气一片,仆人们走在外面都是挺起胸膛。
贾宝玉从贾母处出来,路过林黛玉的房间,里面空荡荡的漆黑一片,禁不住幽幽的叹口气,脸上就有泪水落下来。
“不知道林妹妹在金陵过的怎么样?蔷哥儿是否到了金陵,有没有把我的话带到。”
宝玉心里默默的想着。
身边跟着媚人、茜雪见宝玉突然哭起来,顿时慌了神。媚人轻声问道:“二爷,你怎么哭了?”
宝玉道:“环老三那个人醉心功名利禄,百事不管。林妹妹身子又弱,吃药、吃饭、喝水,时时都要注意。他哪里照顾的周全?我恨不得自己去金陵。”
媚人和茜雪两人对视一眼。得,二爷又发呆了。
去年冬月大姑娘封妃,人人得意,他自不在意,念叨林姑娘不回来。前些日去探望好友秦钟回来,也是这幅模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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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黛玉在金陵生活,不是大脸宝一个宅男能想象的。
三月二十八日上午,贾环、黛玉、裴姨娘、晴雯、如意、紫鹃、袭人一行乔装后,步行前往金陵南城的名胜报恩寺上香。
沿途所见是大都会的繁华盛景。人声鼎沸,百业兴旺。社会百态如同一幅舒展的画卷在众人眼前展开。宛若千古名画清明上河图。(未完待续。)
第三百二十章 观音殿前
大报恩寺位于金陵南城。出府城墙的聚宝门沿米行大街而行数百米就是。
贾环一行人若是走水路也很便捷。自武定桥上船,顺秦淮河而下至大功桥、镇淮桥下船,即可出聚宝门。还可以沿河而上,出东水关往经护城河至聚宝门外。
不过,黛玉难得出一次门,贾环当然是带她走金陵城中繁华的街肆。感受着金陵繁荣、文明、社会百态。
热闹的环境,有助于驱除心灵深处的孤独。贾环心里清楚,别看黛玉最近时常心情不错,但内心里的那份独孤不会少。
一行人出安和街,沿金陵城主干道之一的花市大街、南门大街直行。黛玉、裴姨娘都是女伴男装。五名丫鬟跟在身边。就仿佛是春日出行的公子带着随身的丫鬟出游。
贾环看看女扮男装的黛玉、裴姨娘,微微一笑。黛玉穿着一身精美的浅灰色长衫。画了妆,遮掩她精致美丽的容颜,不过依旧有灵性流泻出来。
裴姨娘二十一岁的年纪,身姿修长,穿着白色的士子衫,容颜秀丽。即便是女扮男装,但只要仔细看两眼:颀长洁白的颈脖、胸口微凸的峰峦,就知道她是女子。
一行人中数裴姨娘和晴雯最为惹人注目。倒是最美丽的黛玉被隐藏在人群中。
一路轻松、愉快的说笑、闲聊着,出聚宝门到大报恩寺。
大报恩寺是明成祖朱棣为纪念明太祖朱元璋和马皇后而建。自永乐十年开始修建,历时19年,耗费约250万两白银。
大报恩寺中的琉璃宝塔被誉为中世界世界七大奇迹。白天似金轮耸云,夜间似华灯耀月。自建成之日起就点燃长明塔灯140盏,每天耗油64斤,金碧辉煌,昼夜通明。
寺院规模宏大,有殿阁30多座、僧院148间、廊房118间、经房38间。分南北两区。主要的宗教建筑都在北区。
贾环一行人顺着并不算密集的人流沿中轴线步入山门(金刚殿),顺次往香水河桥等知名的景点中游玩。
今天并非佛教的节日,也不是庙会的日期。寺中虽然有些香客来往,但并不显得密集。
在一处佛殿的门口,贾环在卖香的和尚手里买了香,分给大家,依次上香。
贾环并不信宗教。烧香不过去顺大流,免得不合群而已。佛殿中带着悠悠的禅音,空旷寂静。看着跪在蒲团上的裴姨娘和黛玉两人神情平静、肃穆。贾环心中倒是想起远在京城的赵姨娘来。他不相信宗教,但也不会阻止别人去相信。就比如他没有阻止赵姨娘去信佛,很多时候,有一个精神寄托并非坏事。
按照大报恩寺里和尚的说法,在这里烧了一炷香,最好还要去隔壁的观音殿中再上一炷香。
对这种简单、粗暴的景区营销手段,贾环笑而不语,听一听就算了。不过,见黛玉、裴姨娘、晴雯几人都是很想去,便带着众人一起往右手边的屋舍而去。过了一个殿门,就见一处小院落中汇聚约二三十人。
另有一个小轿停在院落中。等候的众人各个表情气愤。但在周边几名衙役的水火棍前敢怒不敢言。显然是有权贵的女眷在此上香。
见这样的情况,裴姨娘迟疑了下,她不想出来一趟给贾环惹麻烦,轻声道:“三爷,要不算了。我们去别的宝殿里看看。”
贾环笑着点头,扭头却见身边的黛玉和晴雯愿意等一等的样子,问道:“林妹妹的意思呢?”
黛玉有点犹豫。她想接着上一炷香。她刚才在为死去的父亲、母亲、弟弟祈福。
贾环明白了,笑一笑,道:“我问问情况吧!”
贾环让几人等在院子门口边,迈步走进去。几名衙役看过来。但没管贾环。贾环和院中的一名读书人模样的男子交谈几句,问道:“兄台,不知道此地怎么回事?”
“还能什么事?知府大人和他的小妾在里头上香。已经过去半个时辰了。哼。”那名男子纷纷不平的说道,扫了一眼裴姨娘等人所在的地方,再看看贾环的身高、装饰,显然已行过冠礼,就劝道:“足下想必也是带着娇妻美婢前来上香,还是在等等吧。”
贾环心里无语。竟然将秀外慧中的裴姨娘误会成他的娇妻。他的娇妻在京城呢。美婢倒是真的。不过,贾环自是不会和外人解释什么。没有这个必要。拱手道:“谢兄台了。”
说着话,走到甬道正中,对着佛堂中朗声道:“听闻贾太守政清刑简,颇具才干,素有清誉。今日得见,原来名不副实。”
金陵城内能有哪个知府?国朝的正印官是不允许擅离辖地的。里头就是贾雨村。作为贾府子弟,贾环自不可能对贾雨村退避三舍。贾雨村能起复,靠的是贾政、王子腾。这个二五仔在朝堂中的靠山就是王子腾。
太守就是知府的别称。
贾环明显是在讥讽知府。人群中顿时一片哗然。这少年郎有胆子啊!刚才还在劝贾环的士子有点傻眼。他是本地人,对贾知府什么尿性还不清楚?崖岸自高,威福自用。
裴姨娘秀丽的脸蛋上泛着轻微的粉红,她们几人站着不远,自是听到刚才“娇妻”的说词。此时又见贾环突然出声挑衅知府,顿时大吃一惊,担心起来。
黛玉愕然的张张粉润的嘴唇。她没想到贾环会采取如此激烈的态度、手段。讽刺权贵,说的轻松,并非是好玩的。
为首的一名胖衙役顿时大怒,将手中的水火棍顿在地上,“咚咚”作响,逼上前两步,恐吓道:“哪里来的小子?在此胡言乱语?还不快滚出去?”要不是看这少年穿着士子衫,他让属下将之拿下。知府大人和爱妾在里面上香。他岂敢不尽心?
贾环没兴趣和衙役打口水仗,看了胖衙役一眼,淡淡的道:“在下是举人。”
“…”胖衙役狐疑的上下看着贾环,但是,脚步悄悄的往后挪了两步,气势全无。别说举人老爷,就是金陵府的秀才相公,他要是敢碰一下,回头知府大人就会将他开革。
“啊…”人群中一阵惊呼声。这才知道这少年为何如此有底气。原来是有功名在身的读书人。举人见官不跪。这个官是所有的官。而秀才见官不拜,指的是县官。举人享受着各种特权,帖子递到府衙里面去,知府也会看看。
人群之中,一道美目扫过贾环的脸庞。
这时,观音殿中出来一名四十多岁的男子,穿着青色的便服,身材高大,相貌堂堂,剑眉星眼、直鼻权腮,颇具威严。在场所有人都知道,出来的便是知府本人。
贾雨村目光落在贾环身上,眼神冷冽,“小友为何说本官名不副实?”这小子今天不说出个子卯来,看他如何炮制。
“咦…”黛玉掩嘴轻呼,和裴姨娘对视了一眼,难掩震惊。她和裴姨娘都认出来,这位贾知府就是她昔日的塾师贾雨村。有一份师生情分在。黛玉走前步,想要出声为贾环解围。毕竟,事情因她而起。
裴姨娘忙拉住黛玉,“玉儿,等会。”
虽说江南风气开放,女子在街面上行走亦无不可。但女子若是当街和人争辩,也非常不妥。而且贾知府是官员,不可能在众目睽睽之下丢面子,要求情也得在事后。
不过,她心中亦隐隐对贾环有些把握,只是不大敢确定。他是一个性情沉稳的人。不会贸然的挑衅知府。再者,他应该有些人脉。毕竟是读书人。他也是贾府子弟,贾府有一位皇妃,不看僧面看佛面,应该有回旋的余地。
晴雯、如意、紫鹃、袭人、沫儿几人都是有些紧张,看着场中的局面。贾雨村那扑面而来的官威给人很大的压力。
其实,事情并没有那么复杂。
贾环懒得和贾雨村啰嗦,干净利落的拱手一礼,“学生北直隶贾环,见过贾太守。”
贾雨村脸皮顿时抽了一下。用一句网络用语来形容:十万头草泥马呼啸而过。他是真准备教训下眼前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少年,但谁知道竟然是他的恩主的外甥,贾府的庶子。他要是敢教训贾环的话,说不定过段时间,事情就会传到王统制耳朵里去。
这个脸他得丢。
贾雨村瞬间就有了决断,脸上浮起一抹不打算太僵硬的笑容,“原来是贾小友。本官家眷已经上过香了,正要离开。贾小友,这边请。”
贾环点点头,“嗯。”走到黛玉、裴姨娘、晴雯几人面前,安排道:“你们先去上香吧。我和贾太守去那边聊几句。”
他把占着坑位的贾雨村给赶走,这个队,自然是插的心安理得。
贾环和贾雨村到一旁的静室中叙茶说话。片刻之后,一名女子带着帷帽出来,上了轿子,带着衙役们离开。小院之中一阵沸腾之声。贾知府竟然服软了。
钱槐、胡小四几人立即抬头挺胸,护着黛玉、晴雯、裴姨娘率先进入到观音殿中上香。(未完待续。)
第三百二十一章 此人天性凉薄
大报恩寺中占地广阔,屋舍众多。观音殿院落后的一处安静的禅室中,沙弥上了茶水,贾环和贾雨村相对而坐。
贾雨村打量着眼前的少年。头戴四方平定巾,穿着精美的蓝色直裰,标准的读书人装束。容貌普通,中等身材。目光平静,英姿勃勃。
贾环天下闻名,在扬州写出惊世之作、传世名篇。他作为金陵知府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作为贾家的门生,他理该早就和贾环见面。但是,贾环阻拦的他仕途,他并不喜欢这个少年。
在雍治七年上京携学生林黛玉去往贾府时,他与贾环并没有交集。今天才是第一次见面。他确实没有料到贾府那样的公侯世家,腐--化、堕落,竟然又出了一个这样惊采绝艳的读书人。
贾环平静的喝着茶。其实,他现在应该说几句缓和气氛的话。毕竟刚才落了贾雨村的面子。但贾环对贾雨村印象极其不佳,没有兴趣和贾雨村结交。
在内心之中,贾环倒是很希望能在这次金陵之行中“打掉”贾雨村。免得日后被这个衰仔反咬一口。
当然,一个正三品的知府,不是那么好摆弄的。难度非常大。就像贾环现在还没有接管贾府的内外大权,想要和甄家划清界限就非常难。
时间啊!
贾环心中悠悠的叹口气。还得等会试之后成了进士,才具备资格接管贾府内外的权力。
贾雨村笑了笑,先开口道:“早就听说子玉在金陵读书,只是本官公务繁忙,无缘一见。不想今日在此偶遇。不知道,子玉最近可有什么佳作以飨耳目?明月几时有一出,中秋无词啊!”
贾环虚与委蛇的微笑道:“近日读书无心诗词。只偶得了一句,七月七夕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
这是与《桃花扇》齐名的《长生殿》中的名句。当然,与白居易的传世名篇《长恨歌》中也就差了一个字。
贾雨村微笑着捻须,“若是有上下句,定是佳作。”
贾环笑一笑。
…
…
结束和贾雨村虚伪无聊的谈话,两人也没有说再见和拜访的话,就此道别。
贾环从静室出来后,沿着走廊回到观音殿前,只有胡小四在这里等着。黛玉、裴姨娘等人不见踪影。
胡小四道:“三爷,这里香客众多。林姑娘她们去了后面的大殿游览。留我在这里等着。”
“哦。”
贾环点点头,明白过来。上香是依次上香。就凭刚才的事情,黛玉她们等在这里等于是要给围观。
精美的寺庙之中,香客众多。穿着各色衣衫的和尚也是随处可见。贾环在后面的伽蓝殿中与黛玉几人汇合。在佛堂中走马观花的看着佛像、佛画,兼顾着聊天。
晴雯身姿苗条,灵巧妩媚,外面罩着葱绿色的掐牙背心。丫鬟装束,笑嘻嘻的问道:“三爷,没事吧?”她很聪明,一见那个知府将殿里上香的位置让出来就知道三爷占了上风。
清秀的小姑娘如意关心的看过来。
贾环微笑着道:“贾知府是我们贾府的门生。能有什么事?”
裴姨娘松口气,“原来如此。”既然是贾府的门生,贾环这么没有任何的后遗症。
紫鹃轻笑道:“三爷,我们姑娘还担心着呢。你只说问问情况,怎么就直接扬声讽刺那知府啊?”
贾环就笑,“我有把握的。”又对黛玉点点头,“林妹妹,没事了。”黛玉一些小的要求,他还是会尽力去满足。他是黛玉的监护人嘛。有要求也正常,不是所有的姑娘都是宝姐姐那样的性情啊!
黛玉细声道:“环兄弟,贾知府是我原来在扬州的塾师。几年前带我一起到京城。”
贾环失笑着摆摆手,“林妹妹,贾雨村天性凉薄,再也不见才是最好的。”图样图森破的小姑娘啊!林妹妹聪明归聪明,这种人情世故,她未必懂多少。
晴雯、紫鹃等四个大丫鬟都是轻笑。哪有“再见”是“再也不见”的解释啊?
裴姨娘若有所思的点头,认可贾环的观点。
黛玉微愣了下,一双美丽的明眸看着贾环,微微有些不解。她印象中的老师不是这样的人。
明亮的如同星辰的美眸看过来,明艳动人,又带着纯真的迷惑、询问,贾环心中都禁不住泛起些微妙的情绪来。他现在有点信红楼梦中描写黛玉的美丽的一句话看了。
红楼原书第二十五回:魇魔法姊弟逢五鬼,红楼梦通灵遇双真。里面有一句:独有薛蟠更比诸人忙到十分去….忽一眼瞥见了林黛玉风流婉转,已酥倒在那里。
这句话,是将黛玉的美丽说到了十分。而时间线就是一年之后:红楼十三年,黛玉十二岁时。
贾环现在已经感受到这种魅力如同“小荷才露尖尖角”般的流泻出来,美丽的炫目,解释道:“林妹妹,林姑父推荐贾雨村到京城中给我父亲。再由我父亲通过舅舅运作,起复为正三品的金陵知府。这份恩德,林姑父的葬礼,他是要派人去吊唁的。而当时,金陵并没有人到扬州。”
这就是儿子和女儿的区别、优势。贾环和贾琏帮忙料理着外事,对宾客名单一清二楚。而林黛玉身为林如海的女儿,很多事情不方便出面。再者,她那时心中伤悲,根本没留意这些细节。
裴姨娘轻声道:“玉儿,是这样的。”
贾环解释的清楚,林黛玉自然也懂,蹙起尖尖的娥眉,轻轻的点头,细声道:“嗯。”
说着话,出了大殿,一行人往外头走去。贾环又道:“香菱的身世,你们应该听说了一些吧。”
紫鹃取笑道:“三爷,香菱是宝姑娘的丫鬟哦!”三爷和宝姑娘的婚事定下来,香菱肯定是要跟着到三爷屋里。而之前三爷为薛大爷、香菱的事,可是闹的阖府鸡飞狗跳。
贾环笑着摇头,道:“我不是说贾雨村乱判香菱的案子。你们估计都不知道,贾雨村当年在苏州居住,能进京赶考,靠的就是香菱父亲资助了几十两银子的盘缠。他的续弦,还是香菱母亲的丫鬟(娇杏)。有这样的关系,他判案时认出香菱来,却无丝毫的照顾。可见此人的心性。评一句‘狼心狗肺、忘恩负义’绝不为过。”
“啊…?”
“呀?”
贾环这个内幕爆的黛玉、裴姨娘、晴雯几人都写瞠目结舌。还有这样的人?
续弦也是正妻啊!正妻是香菱母亲的丫鬟,这算是非常深的关系了,竟然丝毫不照看。
林黛玉如玉的俏脸上微红,美眸偷偷的看贾环一眼。她才知道她刚才的话有多么的幼稚。和香菱那样身后的关系都不照顾,何况与她只有一年的师生关系?
贾环点评、揭露过贾雨村,带着众人一起去大报恩寺里吃斋饭,已经到了中午的时间点。
刚才紫鹃的话倒是提醒了他一下,他似乎可以派人去找一找香菱的母亲甄家娘子的下落了。好像是在她娘家居住着。
现在自是没有名目帮助甄家娘子。但若香菱跟着宝姐姐一起过来,到他屋里给他当通房丫头,他是有名头接甄家娘子去京城过几年好日子。
他对香菱悲惨的遭遇还是很同情的:根并荷花一茎香,平生遭际实堪伤。从英莲(应怜)到香菱(相怜),再到秋菱(求怜),最后被夏金桂虐待致死。真真正正的一曲红楼女儿悲剧。若是能让香菱和她母亲团聚,也是一桩美好的事情。
甄家娘子应该是在苏州。
再过几日,就是清明节(四月五日),届时他要带黛玉前往苏州为林如海扫墓。顺路可以探访一二。
…
…
下午时,贾环、林黛玉一行人在大报恩寺又游玩了许久,约下午三四点许,一行人准备返回。
刚跟着稀稀朗朗的人流出了大报恩寺的山门,就见一辆精美的马车等着。一名粉嫩的小姑娘快步上前,脆声道:“可是青松先生当面?”
贾环一行人还是很好认的:为首的是一名少年郎,身边跟着一名女扮男装的美女,带着若干丫鬟、奴仆。
青松先生这个称呼一般都是青楼名妓这么称呼。贾环一听就心里有数,点点头,“我就是。”他其实对和名妓往来没什么兴趣。看看江南名妓宋若雨的做派就知道,都是个名利场中人。
小丫鬟顿时松口气,娇俏的拍拍胸口,“可算是等到先生了。我眼睛都看疼了。请先生稍后,我家姑娘马上前来。”说着话,一溜烟的小跑前往马车去。
这说话伶俐、利索的小丫鬟让贾环一行人都笑起来。
贾环笑一笑,等他看清楚下车的,身姿窈窕修长的美女时,脸色的笑容微微一愣。
京城名妓苏诗诗婷婷袅袅的下车,穿着白色的长衫,肌肤如雪,清丽娴静,到贾环面前,盈盈的行礼,娇柔的道:“诗诗在江南之地,又见到贾先生了。”声音若清溪流泉,自有一种难言的美丽,神韵难画。
贾环笑着摇头,知道苏诗诗是特意在此等他的,道:“找一个地方说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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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叶轻舟在秦淮河上飘荡,逆行而上。贾环一行可以在武定桥处下船回家。而苏诗诗居住在秦淮河南岸珠市云烟院,和江南贡院、府学隔岸相对。
船尾,船夫撑着竹篙。船舱中,黛玉几人坐着休息,喝茶说话。不时的看看船头正在说笑的贾环和苏诗诗。突然的来这么一个美丽的名妓,搞的她们都很有压力。
三月底已经是仲春。杨柳依依的时节已经过去。两岸翠绿,俱是春色。有船从旁边的河道而过时,船上的人们,目光不自觉的落在苏诗诗身上。
闻着身边的幽香,闲话过后,贾环主动的道:“诗诗姑娘找我有事?”
他对名妓有些看法,但是苏诗诗早和他在京城就认识。苏诗诗的名气、地位算是他一手捧上去的。他乡遇故知。他自然主动的问一下苏诗诗的困难。这点风度他还是有的。
苏诗诗轻轻一笑,娇声道:“诗诗愿侍奉先生几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