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两百九十一章 盐法变故
浅淡的晨曦之中,一首大船从扬州城南的钞关门启程,前往苏州。
贾环带着侍女、随从与何元龙、萧幼安几人在江边眺望,看着大船杨帆,缓缓的消失在天际边。
从扬州进入长江水道,对面是镇江,再沿运河水道南行至常州、苏州。
江边的码头上,何元龙几人都是惆怅的长叹。任他是位高权重,后继无人,则晚景凄凉。
“走吧!”贾环率先出声,招呼着何元龙、萧幼安几人进城。他委托萧幼安帮他在扬州城内临时物色一处住宅。现在在住巡盐御史的察院不大合适。萧幼安已经帮他办好,位于城中小秦淮河边的一处三进院落。
扬州南城门口,一辆精致、宽敞的马车徐徐的在宽阔的道路上跟着人流而过。
车帘之中,一名三十多岁的男子放下车帘,笑道:“刚走过去的是如今在江南闻名的才子贾环吧?”
贾环如果看清楚这男子的脸,就知道,错身而过的是,扬州三大盐商郑元鉴的长子郑文植。
马车之中布置的很奢华。一名丰腴的青衣女子拿起一粒葡萄喂在郑文植的嘴里,丰满的软肉毫不顾忌的抵在郑文植的手臂上。她约二十出头的年纪,肌肤白皙,风情娇媚。
“可不就是?”青衣女子咯咯娇笑。
郑文植嘿嘿一笑。贾环的一首水调歌头,可是毁了郑家的计划,成就了汪家盐商之首的名声。没见汪鹤亭还看在贾环的面子上亲自去祭拜了已故的巡盐御史林如海?
郑文植轻轻的拍了下青衣女子丰翘弹软的臀部。
“大爷…,白天呢。”青衣女子吃吃娇笑,一边顺从的跪在郑文植面前,伸手解开他的腰带。
看着她娇艳的嘴唇,郑文植轻浮的笑道:“琼姐儿,你怕什么?还能有人到车里来不成?苏州来的罗秀才肯定还没到。”他今天是来码头接苏州名士罗秀才。
郑文植的脑海中闪过刚刚车外的贾环的那张脸。嘴角浮起一抹微笑。听说扬州城中最近有一些很有意思的传闻。
…
…
大船平稳的行使在运河之后。夜色深深。深秋的星空寂寥。
黛玉病卧在床榻上,白天睡了一路,此时反倒没有睡意。紫鹃、袭人两人陪着她说话。桌上的蜡烛火苗跳跃。
紫鹃帮黛玉盖着锦被,道:“姑老爷去世,姑娘不要伤心过度,别伤了身子。到了苏州,有琏二爷处理着事情。再要想,万事有三爷担着。”
袭人帮着劝了两句,“是这个理。三爷年纪虽小,行事是极妥当的。姑老爷将姑娘托付给三爷,也是看到这一节。”
黛玉细声道:“我知道。”知道归知道,却难以做得到。心里的伤楚如潮。
不过,在这寂寥的深夜里有人陪着说话,心里感觉还是要好受许多。
深秋的凉意在船舱外,呼啸而过。
...
…
贾环的新住处在旧城与新城之间的一处热闹的民居区域:柳元里。出门往前几里路就是繁华的街市。
在扬州城这样一座充满的茶楼、澡堂、青楼、画舫的纯消费的城市中,居住相当便利。至少,贾环、晴雯、如意、钱槐、胡小四几人不用为吃饭的问题发愁。
安顿下来后,贾环将何元龙引荐给了分守道沙胜。沙胜与何元龙聊的不错,将他留下来担任幕府。
沙胜中午在署衙后的一处偏厅中设宴,招待贾环、何元龙。偏厅之中布置的很风雅,挂着字画,四人围坐在八仙桌边饮边聊。菜肴以淮扬菜为主。
署衙的厨师是当地人。而沙大参自北直隶的学官来上任,两袖清风,请不起专用厨师。即便吃不惯淮扬菜,也没办法。
贾环喝着鸡汤,听着沙胜、何元龙、何师爷闲聊。同时得知了朝廷近日的最新消息。
最近扬州城内最火爆的消息,不是林如海去世,而是盐法。这座城市里,大部分人都是靠盐业吃饭。君不见,执行票盐法之后,盐商败亡,扬州也衰败了。
关于改革盐法,设立总商一事,朝廷令各地盐运司、京中官员上书直陈利弊。当前还在讨论中。
形势,远远没有贾环预估的那么好。本来首倡改革盐法的沙胜的奏折在朝廷中顺利的引发话题,逻辑上就应该由他掌握着主动。但是,朝廷将讨论扩大化之后,沙大参的重要性就直线下降。
贾环翻看手中近期的邸报,疑惑的道:“这是什么道理?”
邸报可以说是这个世界第一份报纸。由通政司发行。汇聚了朝廷一段时间内的重要大事。是一份政治报纸。刊登着皇帝的谕旨、诏书、大臣们的奏章等内容。
贾环在遵化时就阅读过。和二十一世纪内容丰富的报纸当然比不了。类似于一种文抄类型的报纸。没有社评、总结,没有花边,没有广告,没有头条。但,凡是想要了解朝政大事,都必须要仔细阅读近期的邸报。
贾环听老于案牍的左师爷说,朝廷的御史因为有弹劾任务,很多时候都是在邸报上找素材,然后发文弹劾。
另外,邸报走的是急递铺的系统,一昼夜三百里。公文随到随传。所以扬州虽然距离京城千里之遥,但信息的延时,没有那么明显。沙胜的奏章的结果都已经下来。而估计贾环写给贾府的私人信件还没到京城。
沙胜笑着摇摇头,喝了一杯酒。看得出,他其实并没讲功劳放在心上。只要能改革盐法就成。
何元龙与何师爷对视一眼,最终还是由何师爷来解释原因。他们俩都知道原因,但何师爷跟着沙大参的时间久一些。原因有点伤沙大参的脸面。
何师爷苦笑一声,道:“因为军机处中没有宰辅重臣与东翁相互呼应啊。”
贾环微怔,随即明白过来。往往一个好的主意,最终的功劳并不是落在首创者身上,而是别人。原因就在于,出主意后,需要人“捧场”。放在江湖之中来说,就是要有人帮忙传播。放在庙堂之上,就是要庙堂大佬鼎力支持。
贾环再往深里想。山长和沙先生是好友,同时与何大学士是好友。但似乎,沙先生与何大学士的交情一般啊!
贾环心里苦笑,这还真是政治上的原则:朋友的朋友不一定是朋友,敌人的敌人不一定是敌人。
贾环问道:“那先生有再上书就盐法发表看法吗?”
沙胜道:“我在奏章之中已经将总商制度的优劣剖析清楚,用与不用,看朝堂诸公的决断吧!”语气,略微有些傲气。
贾环是知道,沙先生连文坛宗师,他的座师方望都骂过。沙先生脾气有些耿直。
贾环笑一笑,便没说话,翻着邸报。上面有一则消息引起他的注意:贵--州土司叛乱,朝廷发兵征剿。
何师爷看了贾环一眼,若有所思。
…
…
傍晚时分,何师爷到柳元里来拜访贾环,笑道:“我来认认门,子玉不会不欢迎吧?”
贾环将何师爷迎进客厅之中,微笑道:“何先生这是说哪里话?”
钱槐上了茶,心里琢磨着几时回金陵。
聊了两句,何师爷道:“我中午时看子玉欲言又止,特意前来请教一番。”
贾环就笑,“这不大好说啊。临近饭点,我们边吃边说吧。只是,我对扬州不熟,还要请何先生推荐地方。”他对何师爷确实没有什么好隐瞒的。
“好说,好说。”何师爷笑呵呵的答应下来,约贾环到小秦淮河边的一处酒楼详谈。(未完待续。)
第两百九十二章 流言蜚语(上)
何师爷选的吃饭的酒楼位于扬州城东外东关渡头附近。
二层的酒楼,伫立在纵横的水道边。一艘艘小船系在酒楼侧,充满了江南水乡韵味。
何师爷带着贾环到二楼,在临窗的位置坐下。这家叫做临江鱼的酒楼店小二跟着上来。何师爷吩咐道:“将你们今天现打的鱼,做一锅上好的鲜鱼汤上来,切一盘羊肉,再来几个小菜。”
店小二应了一声,报着菜名下楼。
何师爷笑道:“他这家的鱼汤鲜美可口。子玉为姑父守孝,不能喝酒,且喝鱼汤。”
贾环微笑着点一点头。看一眼四周的环境,几里路处就是繁忙的运河。江天之中,一派秋季风光。
酒楼二楼之上,绕着四周临窗的位置,布置着大小不一的桌椅,以屏风隔开城一个个的雅座。已经有几座客人在吃鱼。
黛玉她们出发前往苏州有三天了。贾环心中还有着沉郁的情绪。这是一种自然而然的情绪。毕竟,林如海对他很看重、信任。
初来江南时,他的心情充满着一股兴奋、惬意、洒脱:山寺月中寻桂子,郡亭枕上看潮头。
而在扬州度过中秋后,领略的江南风情是:吴酒一杯春竹叶,吴娃双舞醉芙蓉。他也为此而沉醉。
此时,他在金陵的学习计划已经定下来:入南监读书两年。再加上林如海的托孤,心态不可避免的变得成熟些,沉下来。
眺望着辽阔的江景,残阳在江水中铺陈着金红色。船泊的调子悠扬的传来。贾环沉郁的心情略微好了一些。
正好这时酒楼的小二上了菜,大锅的鱼汤,热气腾腾,香气四溢。贾环品了一口,味鲜肉嫩,确实是美食。
何师爷喝着鱼汤,叹道:“子玉,关于朝廷为何将改革盐法一事公开讨论,其实还有一个因素。盐商总商制,会削弱盐运司的权力,杨运使得知消息后,向朝廷上书,强烈的反对。”
贾环抿着鱼汤。
确实如此。两淮盐运司作为扬州城内的第一衙门,要摆弄三百多名盐商,其实不算麻烦。但若是盐商们被分为总代理和二级代理,这就变得有组织,有秩序。虽然并不紧密。但日后盐运司要摆平财力雄厚的总商,恐怕就不会那么容易了。
想了想,贾环道:“何先生,其实我是建议沙先生争一争整饬盐法的权力。”
他现在还没有进入仕途,能借用的都是老师们的资源、力量。沙胜的官位、实力越大,对他而言,好处越多。他当然乐意为沙胜谋划。
何师爷手上的调羹停在半空中,看着贾环,等待他的下文。
贾环道:“盐运司的反对,无非是担心权力受损。若是沙先生能上书朝廷,以淮扬分守道和淮扬分巡道来取代巡盐御史,则盐运司必然会同意。
当然,从长远来看,盐运司若是没有专职的巡盐御史监督,可能会尾大不掉,势大难制。而沙先生若是取得整饬盐法的权力,确立总商制度,则可以保证国家的盐课收入。如何取舍,要沙先生自己决定。”
何师爷禁不住抚掌而笑,“好想法。哈哈。”
这叫分而化之。没有巡盐御史管着盐运司,杨运使又怎么会不乐意?是总商难对付,还是巡盐御史难对付,这不是明摆着的事情?
至于,头上重新多了两个婆婆:淮扬分守道、淮扬分巡道。杨运使自己能掂量的出来怎么回事。
在整饬盐法的时候,盐运司当然得当孙子。但规矩定下来后,两个署衙手中关于盐事的权力,在大量的日常公务之中会逐渐的衰退。时间长久之后,确实会照看不周全。
贾环笑一笑。
何师爷又好奇的问道:“这么好的策略,子玉中午为何没有在东翁面前提起呢?”
贾环无奈的道:“我想着以沙先生的性情、脾气,不一定会接受我的策略。”
何师爷哈哈一笑。这是给东翁出选择题。还是比较难的选择题。难怪子玉心里有顾忌。但从他的角度而言,当然是希望东主的权势越大越好。他回去会劝一劝东主。
…
…
贾环与何师爷谈完正事,心态都是放松下来,倚在椅上,一边喝着鱼汤,一边闲聊。
此时,夕阳已经落山。夜色笼罩在江面、码头上。灯火点点。四周的雅座人也渐渐的多起来。旁边雅座里几名士子高谈阔论,话语引起贾环的注意。
“最近扬州出了一件趣事,不知道诸位朋友是否有所耳闻。”
“楚兄,别卖关子,赶紧说。”
“哈哈。话说九月初三,扬州巡盐御史林如海病逝于任上,他的家产、姬妾、女儿却都落在贾家手中。我听取吊唁的盐商回来说,那林姑娘小小年纪,却是生的花容月貌。看一眼,让人骨子都酥了。可惜,可惜。”
“不对吧?林察院本就是贾家的女婿。他又没有子嗣,将后事委托给亲戚,不是很正常?”
“嘿嘿,我说的可不是开始办后事的那位捐了个同知虚衔的琏二爷。而是后来特意从金陵赶来的贾环。就是在扬州写‘明月几时有’的北直贾环。察院之中,有小吏和衙役作证,此人贪图林家姑娘的美貌,从金陵而来,要人财双收。”
一名士子拍着桌子骂道:“呸,此人真是士林败类!我等应当揭露他的真面目。”
楚兄道:“刘兄别慌着骂。还有更恶心的。当日,那首明月几时有的词作,题头之语,诸兄可有印象?兼怀宝钗。唉,不管此女是谁?林姑娘只能做个妾室。得了林察院的家产,还这样对待他女儿,这还有没有天理?”
“斯文败类。”
“简直是人面兽心。良心何在?”
“衣冠禽--兽啊。吾等与之势不两立。”
隔壁雅座的士子纷纷咒骂着贾环。这年头,江南士风早就得狂傲。骂人、抨击都是小儿科。扬州这里虽说要含蓄些。但骤然听到名传江南的贾环竟然这样的人。谁不想骂?
楚兄再道:“还有一事。林察院有四名姬妾,个个都是姿色上佳,各具风情,我见犹怜。听说都给那小子全部收入囊中,这几日一一品尝,夜夜笙歌,尽享艳-福。嘿,庶母与嫡女,当真是罔顾人伦,行禽--兽之举啊!”
士子们一阵哄笑,“楚兄是恨不得以身换之吧。哈哈。”接着又是一阵议论。
贾环脸色阴沉着,再也听不下去,狠狠的在桌子拍了一下。屏风另一边的议论声因而暂停。
贾环高声道:“人死为大。几位在人后议论他人家眷,用语污浊,当真是小人行径!”
何师爷心里亦是很不满,哪有这样编排死者家属的,太恶毒,真是枉为读书人,怒斥道:“我来扬州几月,竟不知还有如此鲜廉寡耻之人。大众广庭之下,议论他人妻女之语,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简直岂有此理。”
屏风那边,桌椅响动。有四人纷纷起身绕过来,来到贾环、何师爷这边。
贾环冷着眼,扫了一眼,站了起来,与来者对持。熟悉贾环的人就知道,他现在心中是何等的气愤。以道听途说的流言为证据骂他,他本来就心里一团火。再加上以言辞侮辱林如海的家眷,语涉裴姨娘、黛玉,这更令他心中怒气勃发!
他是经历过信息时代轰炸的人。合情合理的消息,传递的一般比较慢。但如果是桃色新闻,要不了几天就会传遍扬州城中。届时,毁掉的不仅仅是他的名声,还有林如海的名声,黛玉的名声。
这种情况,他如何能容忍?
来的私人都是直裰儒巾,做士子装扮。为首之人约三十多岁,一行四人中小的约十七八岁。为首的士子楚秀才对何师爷拱手,讥笑道:“阁下又是何人?我等朋友在一起吃酒,议论几句扬州趣闻,莫非惹到你了?”
何师爷有秀才功名,也是一身读书人装扮。否则,对面几名士子未必肯定说话。
何师爷冷着面道:“在下是谁并不重要。你等几人,身为读书人,去做饶舌妇,凭白污人名声,是何道理?”
楚秀才哂笑道:“有人做的,我等说不的么?就是皇帝也不会阻塞言路。”
何师爷语塞。
几名扬州士子顿时一阵哄笑。正在临江鱼酒楼二楼中吃饭的食客纷纷探出头来,往这边张望。又缩回去。
“笑什么?很好笑吗?”贾环毫不客气的打断几人的笑声,“在下是金陵甄家子弟,与贾府乃是世交。听了你们几位的话,很不入耳,倒是要请教下名讳。”
笑声安静下去。几名扬州士子相互对视一眼。金陵甄家他们当然知道。在江南很有权势。甄家子弟,他们惹不起。
楚秀才讪讪的笑一笑,“这位朋友请了。我也是在小秦淮河上听人说起,才和几位兄弟念叨。多有得罪。”
说着,带着几名扬州士子,快步下楼。他们现在跑了,对方能奈他们何?
贾环愣了下,倒没想到对方跑得如此干脆利落。根本不想读书人的做派。
何师爷哑然失笑,摇摇头,拍拍贾环的肩膀,“子玉,算了。他们也是听人说的。谣言止于智者。”
贾环摇摇头,目光幽幽,“何先生,这件事恐怕没那么简单。”酒楼之上,江风徐来。
幕后黑手是谁?(未完待续。)
第两百九十三章 流言蜚语(中)
给几名士子闹了一通,贾环也与何师爷散场,返回柳元里的住处。
庭院中幽静。内书房中,灯火明亮,贾环在书桌前,拿着鹅毛笔,写写画画,独自沉思。
如意进来给贾环添了炭火,热茶,衣服。
看着清秀的小姑娘欲言又止,贾环温和一笑,轻轻的拍拍她的手:“如意,很快我们就会回金陵。”
刚才回来时,长随钱槐一脸期待的问他,“三爷,我们什么时候回金陵?”
在京城,他是贾府的主子;在金陵,拜访的是南京礼部尚书、户部商户,礼部侍郎,还有甄家;在扬州,则是欠缺这些热闹,安静而低调。钱槐想回金陵不奇怪。
但此时,他怎么走得开?今天晚饭出去吃饭,都能听到酒楼里的流言,扬州城中是什么情况,可想而知。他必须要事情搞清楚,处理好才能离开扬州返回金陵。
现在是有人要败坏他的名声、林如海的名声,林黛玉的名声。在国朝,名声要是坏了,很多事情都做不了。这是一个道德大于法律的时代。
如意娇柔的轻笑,乖巧的“嗯”了一声,悄然的离开书房。
贾环心情稍微好了一些,微微一笑,喝了口茶,在书桌前继续思考。在酒楼里吃饭,给人凭空捏造、污蔑、扣上几顶帽子,他内心里是很恼火的。这会儿,他已经理出一个头绪来。
第一,关于人财两得这个流言出自察院的小吏、衙役之口。
他第一天到扬州时,贾琏抱怨察院的小吏、衙役做事不尽心,搞贪--污,欺诈。因而他将人手都换成了分守道署衙里的衙役。他的老师沙胜分守淮扬道。分守道署衙里的衙役自然是做事用心。但,他这是挡了一些人的财路,所以才有编排他的流言出来。
流言的其他部分如:家产、小妾、艳福,则是明显经过精心的编造。虚虚实实、真真假假。又夹杂着大众喜闻乐见的桃色新闻,极易于传播、流传。深得流言的精髓。
第二,那几名秀才是从小秦淮河上听到的流言。
散步谣言的人,走的名士、名妓路线。这是当前最常见的流言渠道之一。属于比较高端的做法。幕后主使者,看起来,很有两把刷子。
你确定要和我玩谣言?
那么,就让你作为我此时郁结、不满的情绪的终结吧!
…
…
夜色之中,扬州城北的小秦淮河两岸盐商的别院中,灯火点点,热闹非凡。
离城五里的扬州大盐商郑家的一处园林中,水榭楼台中,丝竹幽幽。几名美丽的舞姬跳着舞蹈。
郑元鉴在别院中招待着两淮盐运司的杨运使。他约五十多岁的年纪,有着一张圆脸,看起来很精明的模样。
一曲舞毕,杨运使鼓掌叫好。
郑元鉴挥挥手,让家中养的歌舞班子下去,举着酒杯给杨运使敬酒,笑着感叹道:“近日林察院去世,不知道朝廷何时会派来新的巡盐御史啊!”
杨运使微微一笑,“巡盐御史是朝廷定制。想来过几日就会派员。郑员外何必多虑。还是先将总商制办好。沙大参可是很不喜欢你们郑家的。”
想起近一个月给同乡、同城士子的辱骂,郑元鉴苦笑道:“郑家给沙大参的禁令弄的苦不堪言啊!”
杨运使笑一笑,举起酒杯,与郑元鉴共饮了一杯。要的,就是心有怨气。
…
…
扬州城内,府衙之中,江知府正在和幕僚卫师爷下棋。他近日身体不适。坐看扬州城中风云。
自沙大参提出改革盐法,不知道多少人都在看着。包括他、分巡道的李巡道。
按理说,风宪官李巡道的位置也很重要,不过,此人在扬州城中一贯是不显山不露水,当个太平官。
灯花轻爆了一声。江府尊落下一子,微笑着道:“卫师爷在京城历练多年,你以为沙大参此次能成事否?”
卫师爷捻着一枚黑棋,笑呵呵的道:“若是能成事,朝廷的旨意早就下来了。现在圣上令百官上书言盐事,显然是没有定下来。就算定下来的话,大约也是新的巡盐御史奉旨整饬盐法。沙大参没有庙堂诸公的支持,难有作为。”
江府尊微微一笑,“还有杨运使掣肘,沙大参估计要竹篮打水一场空咯。”
卫师爷笑了笑。他知道他这位东翁一向看不起学官出身的沙大参。确实,改革盐法一事,做的太仓促。应该先造势,和盐商谈好,相互呼应。这样才更容易成事。
据说,杨运使和郑家走得近。
说不定,杨运使想让沙大参离开扬州。当然,杨运使心里怎么想的,谁说的清楚?
这扬州城的风云啊!
…
…
入夜之时,往往就是小秦淮河上的画舫生意最好的时候。九月十五的晚上也不例外。不同的是,只是多了几条桃色消息在流传,主人公则是贾环。
小秦淮河与瘦西湖交汇的入口处,一艘精美的两层楼高的画舫在河中缓缓的飘荡。画舫中灯火通明,欢笑声、曲乐声不绝于耳。
画舫的厅中,郑家的长子郑文植搂着一位当红的姑娘说笑,上下其手。
不远处的案几边则是一位二十多岁的读书人。姓罗。来自苏州。生员功名。容貌清奇,嘴角有一个黑痣,极其显眼。此时正放荡的与身边的妓家调笑。
当红的姑娘娇笑道:“郑公子说那贾环才十一岁,怎么可能有风流韵事?定是有人故意编排他了。”
罗秀才冷不丁的插一句,“他中秋之夜,与江南名妓宋、刘两位大家于众目睽睽之下,双宿于这小秦淮之上,难道还有假?”
“哈哈!”郑文植哈哈大笑,这就是谣言中最精髓的一部分。江南四大名妓之二与贾环共度良宵的事情,现在只怕都传到杭州了。
郑文植拍拍身边一口气给憋着的女子,道:“你们且先下去。我与罗相公吃几杯酒。”等厅中的美姬们都下去后,笑道:“罗相公出手,果然不凡,接下来还要麻烦罗相公。”
罗秀才昂然的道:“那是自然。区区小事,翻掌之间就可办妥。贾子玉此事不过是让你看看我的手段。哼,吾友韩子桓从京城归来,学有屠龙之术。我这还只算是略窥一二。”
郑文植讶然的道:“那我日后,定要去拜访韩相公,请教请教。”
罗秀才得意的大笑。(未完待续。)
第两百九十四章 流言蜚语(中一 自由心证)
贾环拿定主意,要平息谣言之事之后再离开扬州。
贾琏带着林黛玉扶柩回苏州,一来一回,再加上在苏州卖掉林家祖产、土地的事宜差不多要一个多月的时间才能返回金陵。他有足够的时间在扬州处理萦绕在他身上恶毒、卑劣的流言。
首先摆在贾环面前的问题是:放出流言的人是谁?
作为被信息时代轰炸过的现代人,并且带过市场销售团队的管理人员,贾环对这里面的门道门清。他并不惧怕谣言,也不缺乏克制的办法,但要找准目标,有矢放的。
是谁在幕后搞他?
九月十六日,贾环带着长随钱槐坐小船前往分守道署衙。沙大参沙胜在署衙之中处理公务。盐法改革一事,何师爷已经和他说了,他还在犹豫中。
贾环和沙胜见面,说了几句话。找沙胜新任的幕僚、林如海的前首席幕僚何元龙打听消息。
他对扬州的官场、民间的形势根本就不了解,只有何元龙这样久在扬州官场上的人才明白。
何元龙在署衙仪门内的一处厢房里招待贾环喝茶,听贾环说完,沉吟着道:“察院那帮小吏和衙役编排你的话,不足为奇。那些人都是奸猾之徒。但这些怪话在扬州城中传的这么广,还间杂着对林察院的污蔑。这就有些奇怪了。”
关于贾环人财双得的事情,他其实心里也曾怀疑过,但此时自是不可能在贾环面前说不出来。
贾环半是辩白,半是解释的道:“林姑父捐馆扬州城,这是谁也料不到的。然而,林姑父族中没有近支,全是远支,是以欲将林姐姐留在京城外祖母家中。家产之事,自是不可能留给林家族人,而是全归林姐姐所有,这是应有之意。”
何元龙点点头。这是肯定的事情。不可能自己、祖上辛苦一场,家产都给了族中的远支子弟,肯定是留给女儿。所谓的远支,出了三代、五服,能有多少血脉亲情都难说。林察院的选择没有错。
贾环再道:“再者,林姑父去世,我难道不该从金陵来吊丧么?简直是无中生有。更有恶毒,不堪入耳的言辞,说我与林姑父的妾室悠然,简直混账至极。林姑父待我以国士,我必以国士报之。此事,关乎林姑父的清誉,还请何师爷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知恩图报这一点,是一个人做人的底线。人与禽--兽,终究是有区别的!
而且,一个人从社会的底层向上走,想要走的越远,感恩之心,必不可少。
不要以为机会是留给有才华的人的。机会,是给有准备的人的。才华只是其中的一个条件罢了。还要看人际关系的处理。
何元龙苦笑一声,似乎贾环误会什么了,直言道:“我深受林察院恩情,关乎林察院的声名,我自当尽力。方才,我只是在思索子玉来扬州的情况,并非怠慢。以我的看法,如果此番流言是对着子玉来的话,八成是郑家做的。”
说着,又道:“扬州盐商大小三百余家,其中有三大盐商,分别为:汪鹤亭、郑元鉴、马均泰。汪家、马家同属徽商。郑家则是晋商。子玉在汪家的西园中秋诗会上大出风头,帮助汪鹤亭坐实扬州第一盐商的名头。郑家心中怕是对你有些看法。”
贾环诧异的“咦”了一声,“他一个盐商,竟然敢对我造谣?”
这不是贾环装逼。
国朝的社会分工,士农工商。读书人是排在第一的。读书人的社会地位很高,把持着社会舆论。而商人社会地位卑贱。以商人的身份,公然污蔑一个有举人功名,跻身缙绅阶层的读书人,这是不合常理的!不客气点说,你想找不痛快么?
但凡事总有例外。
郑家作为大盐商,财力雄厚,捐了一个闲官在身上,又在扬州城中开办书院,交接读书人、官员。以其雄厚的财力而言,即便是江都县的正堂,沈知县,对这个豪商都要买几分面子。从郑家的角度而言,给贾环这个过路士子泼点脏水算什么事?小事。
但是...还是那句话,凡事总有例外。
贾环的身份不同于一般的举人。这倒不是名气的事情。而是,他是此时扬州行政体系中最高官位的分守道沙胜的学生。同时,他还是南京礼部尚书(正二品)方望的门生。
研究一个女明星…,换个词,研究一个太监,要从他的干爹研究起。研究一个读书人,要从他的老师开始。
换句话说,环三哥在扬州,在江南是有根底,有后台的人。不仅仅是举人。你一个商人,再有钱,还是个商人。这么泼脏水,智商有问题吧?
何元龙给出答案,“郑元鉴的长子郑文植为人轻抚无状,做事轻佻。据说当日在中秋诗会上还扫过东翁的面子。此人数年前在扬州寻花问柳,闹出老大的风波。这一两年才算是收敛了些。不过,我没有证据表明是郑大少做的。”
听到这里,贾环心里下定决心,断然的道:“无须证据。自由心证即可。”
不管有没有证据,现在先找一个敌对方的人再说。如果是,那就正好!如果不是,打草惊蛇,总会有收获。
何元龙给贾环的新词搞得一愣,自由心证,这是什么东西?随即,反应过来,就是“不要证据,只要看法”的意思。心里会心的一笑,表态道:“事关林察院的清誉,若是有用得到我的地方,子玉尽管开口。”
有了目标,贾环心里的方案又成熟了几分,和何元龙谈了一会,这才离开分守道署衙。
…
…
从分守道署衙出来,时间不过是上午十点半左右。上午的阳光落在署衙前的道路上。
分守道署衙虽然是扬州城内的最大的官署。但亲民官是府衙、县衙。因而此时署衙门外并没有聚集的民众,只有来往办事的吏员。
长随钱槐跟在贾环身边,问道:“三爷,我们现在去哪里?”
贾环从分守道署衙里出来,对局势就不再是双眼抹黑的状态,吩咐道:“去扬州名士萧幼安府上。”
虽然有时间在扬州处理流言的事情,但他赶时间。能尽快将流言压下去自然是越快越好。(未完待续。)
第两百九十五章 流言蜚语(中二 以毒攻毒)(补一更)
扬州名士萧幼安三十多岁,有生员功名,在扬州盐商汪鹤亭资助的广陵书院中任副院长,是扬州文化圈中的名人。
在汪家的西园中秋诗会之后,萧幼安在第二天上门拜访过贾环,还代两位江南名妓转达“幽怨”之语。
贾环对萧幼安的印象很不错。前几日还委托他帮忙购买一处住宅。算是有一份交情。
广陵书院位于扬州城南,书院之中,风景优美,环境极佳。书院北边的“少明居”内,庭院中栽种着两棵松柏。常青的树盖下,几缕深秋的阳光从间隙里落下。古意幽然。
雅致的客厅之中,光线明亮,透着秋意正午的凉爽。萧幼安打着哈欠,招待着贾环喝茶,听贾环说明来意之后,禁不住微微沉吟,“贾兄要郑文值的黑材料?”
贾环点点头,“此番扬州城内的谣言,若是只关乎我本人,相信谣言止于智者。但,关于到我姑父,表妹的声誉,我不能不理。望萧兄助我一臂之力。”
贾环当然不是乱求人。他从何元龙那里了解到确切的消息,汪家和郑家有心结。一个是新安大贾,一个是晋地大商,文化、地域、脾气、性情有很多不合拍的地方。
萧幼安“嘿”的一声,眼睛看着贾环,闪过一抹兴奋的光芒:“其实,我早就看郑大少不爽了。那小子的黑材料一箩筐。不过,贾兄打算怎么做呢?”
萧幼安的态度倒是贾环愣了下,随即释然,心里的把握再大了几分,微笑道:“以毒攻毒。”所谓名士,必然会经常参加各种文化交际活动,而郑家大少作为此类活动的赞助者之一,性格又是如此的浮躁,怎么会不发生冲突?
这倒省了贾环不少口水。他来找萧幼安,可不仅仅是要黑材料,还希望能说服萧幼安出面。名士,有舆论话语权!
贾环和萧幼安商量到下午,这才回到柳元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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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渐渐的笼罩下来。扬州城中最具活力的时刻即将到来。这是一座夜生活丰富的城市。
分守道署衙之中,一场突如其来的秋雨顺着屋檐低落下来,滴滴的落在走廊的石板上。明净的书房内,木架上的一排蜡烛燃烧,照亮着书房。
沙胜在楠木书桌边,与幕僚何师爷商量着盐法的事情。他还在犹豫。这个选择不好选:是要当前能收齐每年的盐课还是保持朝廷制度完善?
正思考着,沙胜突然想起一件事来,问道:“子玉今天过来找何元龙是有什么事情吗?”
何师爷微怔,回答道:“是关于最近扬州城中的谣言的事情。最近城里的酒楼、画舫之中,流传着关于子玉谋夺林察院家产、女儿的流言,还夹着一些不堪入耳的议论。”
那些什么艳--福,庶母、嫡女之类的话,极其的恶心。恶毒至极。造谣者内心里简直和禽--兽无异,肮脏无比。
沙胜一听,禁不住冷哼一声。贾环是他的学生!他也很看好这个少年。竟然有人在他治下给贾环泼脏水。岂有此理。
沙胜沉吟了几秒,压着心里愤然的情绪,有些担忧的问道:“子玉打算怎么办?”言论的事情,向来是堵不如疏。要是动用他的权力去压制,恐怕也不会有什么好的结果。
“子玉说他要处理!”何师爷嘿嘿一笑,很有信心的道:“东翁莫非忘了雍治九年子玉在书院救灾时的表现?当时韩秀才在他手下只学了一个皮毛,回头就把国子监的监生、首善书院的生员都给煽动起来。”
沙胜一愣,随即释然的笑起来,“呵呵,我倒是真忘了。当时你们书院里有个文宣团队来着。”
何师爷微微一笑,捻着颌下的胡须。他全程经历了雍治九年的那场水灾。这是他此生的精神财富。可惜,他无法从那繁琐、细致的架构中提炼出精华、道理,来为自己所用。
就掌握、操纵舆论的本事而言,以他的看法,国朝无人能出贾环之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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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雨淅淅沥沥。夜间的小秦淮河上繁华、热闹,一艘艘灯火通明的画舫在河中飘荡,管弦相闻。
约晚间八点许,画舫陆续的往瘦西湖中汇聚。一个消息正飞快的在画舫的老鸨们间流传:汪大公子汪幼鸿与扬州名士萧幼安今晚遍邀好友,在瘦西湖上举办一场品花会。彩头是近来声名鹊起的贾青松的一首精品美人词。
据说是贾孝廉中秋前后在扬州城中流连,偶遇一名扬州美人所作。因而,作为贾才子的好友,萧幼安挺身而出,准备在名花之中找一找,是谁?
流传出来的美人词只有一句:冰肌玉骨天分付,兼付与凄凉。但这一句,已经足以让识货的妈妈们心中燥热,趋之若附。
随着京城名妓苏诗诗来到江南,京城青楼行当里的一些趣闻也流传出来。小贾才子的一首精品美人词足以捧红一个名妓。谁不想要呢?
瘦西湖中,一艘三层楼的画舫位于众多画舫之中,十余丈长,漆画彩绘,华美异常。仿佛众星捧月一般的居中。
大船顶层,最宽敞的船舱之中,摆设着案几,放置着各色果盘菜肴。最能凸显身份的当然还是反季节的瓜果。七八名文人士子各自倚坐在柔软舒适的软榻上,身旁各有一二美人相伴。
外面的美人一一前来献艺,唱词。居中而坐的萧幼安则是一一点评。座中时而有人邀请美人留下来陪酒。美人们或留,或走。
以萧幼安的才华,点评这些风情各异:或修长轻盈、或体香迷人、或擅长舞蹈,摇曳生姿,或风姿绰约,清艳不俗,或杏眼桃腮,巧笑嫣然,或婀娜秀丽,娇小动人的美人,并非难事。
众人闲聊着,一边品酒。由萧幼安引导着话题,“近日扬州城中风流韵事不少。诸位可有耳闻?”
众人都是对视一眼,各自暧--昧的一笑。都是扬州的名士,关于北直隶贾环的那些传言自然是听过。
一名身材微胖的士子笑着道:“幼安兄,此事显然是真真假假。不过,贾青松自金陵而来,接受林察院托孤,照顾其女,当真是一桩美谈。名士自有高品。岂可以市井之徒的想法来揣测?”
这其实就是改造现在正在流传的谣言的意思。现在的传言,太龌-蹉。当然,大家都喜欢新闻。
几名士子纷纷附和。
今晚的金主汪幼鸿笑呵呵的喝酒,听着众人说话。他约三十多岁,容貌普通。珠冠玉带,穿着绸缎轻裘,举止随性,沉醉在此时凄迷、温柔的夜色之中。
萧幼安微微一笑,轻轻的把玩着酒杯,眼睛中锐利的目光一闪。他和贾环商量的策略不是这样的。
“看来,谣言止于智者啊。不过,我倒是想起一件旧事来。雍治八年秋,郑文植往汉口运盐。在仪真县里弄的一家小盐商家破人亡。后来那盐商的家人来扬州城里上告。当时是沈县尊接的状子。结果诸位一定想不到。”
两淮的盐,都要在扬州府仪真县打包,起运。
坐在萧幼安身边的美人凑趣的娇嗔道:“今夜良辰美景,众姐妹献艺争夺美人词。萧先生却是要讲凶杀案不成?奴家好怕怕。”说着,手拍着胸口。
众人都很给这美人面子的哈哈大笑。
“那怎么可能?”萧幼安开怀一笑,举杯对众人邀饮,朗声道:“倒是和最近的流言有些相关。过程就不必说了。只说结果。郑大公子将那盐商的娇妻美妾,两名女儿都收入房中。夜夜笙歌,可谓享尽艳--福。”
“哈哈!”众人哄堂大笑,各具形态。这算是原话奉还了。
微胖的文士嘿然一笑,对众人道:“我说怎么扬州城内有如此粗鄙不堪的传闻,还是套在贾青松这样的少年名士头上,原来,是有人亲身经历过。”
船舱之中,又是一阵大笑。
又有几人解读郑大少与谣言的关联。郑大少在雍治八年秋的案子,虽然不了了之。三年间过去,但在扬州城中,还是有人有印象的。
汪幼鸿微微一笑。他是知道内情的。幼安兄夸大了!
郑家确实吞了那小盐商的盐业份额。而且,郑文植将那家盐商儿媳叫:琼姐儿的,给收入房中。
然而,给郑大少抹黑,他为什么要纠正?
今天,在座的都是扬州文化圈内的名士,还要加上陪坐的名妓。要不了几天,新的流言就会借着旧的流言的势头,快速传播。
看来,他得见一见那位少年才子了。以他对幼安兄的了解,今晚的整个操盘,幼安兄做不到。
楼船中的众人正在说笑时,突然间,凄迷的夜雨中,但听的有清丽婉转的歌声遥遥传来。却是贾环的那首精品美人词:《眼儿媚-咏梅》。此时,已经在瘦西湖上传唱开:
莫把琼花比澹妆,谁似白霓裳。别样清幽,自然标格,莫近东墙。
冰肌玉骨天分付,兼付与凄凉。可怜遥夜,冷烟和月,疏影横窗。(未完待续。)
第两百九十六章 流言蜚语(下)
九月中旬,扬州城中流传着“攻击”贾环名声的流言。画舫所在,酒楼所在,都能听得到一二。
扬州城本来就是一座消费型的城市。拥有大量的茶楼、酒楼、澡堂、青楼。
如果将关于贾环的流言传播比作“涓涓小流”,那么,九月十八日晚在瘦西湖上关于大盐商郑元鉴之子郑文植的流言,就是一场急速的暴风雨,席卷全城。
几乎在两三天的时间内就传遍整个扬州城。看情况,若非是这年代传播信息的手段的限制,一夜之间就会传遍扬州城。
似乎,突然间,扬州城中各处闲人聚集的地方都开始在谈论郑大少的风流韵事。大概可用一句唐诗来形容:“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江都县县衙的八字墙前,闲人们在议论,“好像是真有这样的事情。可惜了邱家数千的盐引。”
扬州城中的茶楼里,人们在议论,“郑家大少真不是东西。占了人家的家产,还要占人家老婆。”
澡堂里在议论,酒楼在议论,码头的渔家在议论,青楼里、画舫里的姐儿们在议论,府衙的衙役们在议论,盐商们在议论…,扬州城里的舆论就像是不断压缩、压缩的火药团,最终猛烈的爆炸,掀起巨大的声浪。
巨大的舆论压力落在郑家身上。围绕在贾环身上的,恶毒的流言,如同铁索般,断裂,无人再关注。
晦涩不明的云头被驱散开,,取而代之的是:秋高气爽!
…
…
郑家别业,水云双榭的园林之中,下午时分,郑文值阴沉着脸坐在书房中。
小妾琼姐儿胆战心惊的端了一碗参茶进来,低着头,将茶碗放下。刚才已经有两个侍女被拖下去打板子。
郑大少心情很不好。
郑文值看了一眼琼姐儿,愤怒的道:“你给我滚出去,滚出去!”
现在满扬州的人都在背后骂他:人面兽心,猪狗不如,坏到流脓。他已经在家中两天没有出门,这种挨骂的滋味十分,十分的不好受。偏偏,他还动不了对方:汪家。只能憋屈的忍受着,想一只缩头乌龟一般,忍到风波过去。
这让心高气傲的郑文值如何痛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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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州城中,柳元里的一处院落中。中午午睡刚起来的贾环,心情放松的喝了漱口茶。
自林如海托孤以来,他沉郁的心情终于消散。
灵巧娇俏的大丫鬟晴雯穿着淡绿色的掐牙背心站在贾环身边,美丽的大眼睛笑的如同月牙。笑孜孜的道:“三爷,你心情很好啊!”
贾环微微抬头,笑着道:“将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啊。心情怎么会不好呢?”这叫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噗嗤!”晴雯忍不住娇笑,笑靥如花。一股青春、灵动的小美人韵味飘逸在空气中。
在屋里收拾衣服的如意清秀的埋头笑着。三爷心情好,她们心情也好啊。马上就要回金陵了。
贾环喝过茶,叮嘱了两个大丫鬟几句,到书房里提笔给来汪幼鸿回了一份请柬。今天上午萧幼安来向他下了请柬:汪幼鸿约他见面吃酒。
搁下毛笔,贾环微微一笑。
其实,能出现这样满城都在传播郑文值的流言的情况,有几个原因。第一,借势。关于郑大少的流言,是建立在他的流言的基础之上,持续的发酵。
第二,流言本身具备可信度,包括各种惊悚、吸引眼球的元素:灭门、夺产、收女、全收。这大约等同于网络时代的眼球消息,很能抓住需求。
贾环要是连起个吸引人的标题都不会,那就太差劲了。随便一个混迹于网络的网民都会。
第三,通过一首精品美人词,制造名士、名妓聚会的“事件”,让流言依附于事件传播,这才传的有鼻子有眼。
第四,对于扬州城的民众而言,一个外地士子的绯闻,即便说上了天,难道还能有本地大盐商儿子的绯闻更受关注?
人,都是优先关注身边的事情的。这就好比,外地出一个爆炸的新闻震撼,还是本地出个爆炸的新闻震撼?不言自明。
从舆论传播的角度来说,在一段时间内,民众只会关注一件事。比如,当初奥运会期间,宝强的离婚新闻,硬是压过了奥运会的新闻。随后,舆论焦点就会被转移。
所以,才会出现现在这样一边倒的情况。当然,对面操盘的人,水平似乎不足。谣言都发酵了三五天了,还没有反应。
要说贾环现在心中有多欣喜、高兴,那也不见得。伸手就干掉的对手,很难有兴奋感。再者,流言毕竟只是流言,他反击回去。但暂时也奈何不了试图找他麻烦的郑大少。等沙先生拿到整饬盐法的权力时再说吧。
不过,能将心中的负面情绪,借着这件事抛出去,也是略有收获。
这件事就这样吧!
贾环慵懒的在木椅上伸了一个懒腰。木椅上有如意铺着的坐褥,柔软舒适。淡淡的轻松感充斥在心头。贾环拿着请柬到外面,让钱槐去给汪幼鸿送请柬。
得知过两天就要回金陵的钱槐,眉开眼笑的去投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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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州城里关于郑大盐商儿子的“花边新闻”到处传,顺带着牵扯到一桩昔年的旧案,这让扬州城的官员、缙绅、盐商都在关注。
资本的积累,充满着原罪。
扬州城里的大盐商们,谁也不敢打包票说自己是干净的。怎么累积到几万盐引,这里面有很多故事。大盐商们的欢笑、满足,那些消失的小盐商们的痛苦,悲惨。
江都县的正堂沈知县在九月二十日晚,前往分巡道衙门,和李巡道密谈。谈了什么,外人无从得知。
扬州府知府江府尊在二十一日上午的公文间隙中,在衙房中与三名幕僚闲聊,“此番流言发酵,似乎是盐商内斗。听说,那晚是在汪家的画舫中。诸位以为如何?”
一名师爷道:“盐法改革一事,中外瞩目。只怕是沙大参支持汪家,而杨运使支持郑家。两家”
卫师爷轻轻的摇摇头,“那倒也未必。沙大参厌恶郑家,但是和汪家怕也没多大交情。盐商要奉承的还是杨运使。不管如何,府衙只要坐观风云就好。”
江府尊微笑着点头。这是正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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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二十一日,下午时分。郑家家主郑元鉴到盐运司见过杨运使之后,在堂屋之中,将儿子郑文植,操盘谣言之事的罗秀才找来。
精美的堂屋中,午后的阳光落进来,气氛沉闷、压抑。处在舆论正中心的郑家,感受到那种沉甸甸的压力。
郑元鉴五十多岁的模样,穿着锦缎,眼神不善的盯着大儿子郑文植,“你做的什么狗屁倒灶的事情?劳资让你散播关于沙大参与盐商勾结的谣言。你办的什么事情?现在又是怎么回事?好了,满城都是你搞女人的烂事。”
“嘭!”郑元鉴愤怒的将手里的茶盏砸在地上。
一贯飞扬跋扈的郑文植在老子面前,神情讪讪的站着。他不过是在测试下罗秀才的水平、份量,哪里会想到是这样一个局面?
一旁坐着的罗秀才脸上火辣辣的,郑盐商明着骂儿子,实际上是在骂他办事不力。
罗秀才哪里受的了这个,起身,拱手道:“郑员外勿忧!任何一件事情都有时间效应,郑公子这件事,已经传了七八天了。时效性马上就会过去。郑员外要办的事情,我马上张罗。只是,因为有郑公子的流言,为保险起见,还请郑员外调拨一些人手给我。”
他要在码头、澡堂、茶楼之中,同时在青楼、画舫间传播。
郑元鉴嘴角扯了一笑,看了罗秀才一眼,缓缓的道:“好。这件事就拜托罗相公了。”
“自当尽力。”罗秀才点点头,昂首出了堂屋。
郑元鉴眯着眼睛看着罗秀才的背影,回头瞪儿子一眼,骂道:“不成器的东西!晚上随我出去,请沈大令吃酒。”
谣言的压力,不在乎他儿子的风流之事,而在于涉及到一桩陈年的旧案。如果给有心人关注到,拿来做文章,这就麻烦了。
…
…
九月下旬,已经是深秋时分了。冬天的脚步越来越近。贾环跟着沙先生一起,泛舟于小秦淮河之上。江风嗖嗖。
随行的何师爷做文士打扮,一袭青衫,笑着道:“若是再来一场雪,就完美了。可谓之,独钓寒江雪。”
贾环笑着摇摇头。那可冷死了。
沙胜五十多岁,一身灰色的便服,气度儒雅。坐在舟边垂钓。他已经将奏折上报,心中大事一了,十分放松,笑道:“小钓怡情。若是雪中垂钓,非我等俗人可以达到的境界。”
随行的仆人,划船的船工都是笑起来。
中午在舟中吃过一顿渔家午饭,回程到城中,才过虹桥,守在那里的一名衙役道:“大参,守在署衙的何师爷说有要事汇报,请大参速速回衙门里。”
贾环微微有些奇怪。不过,想着或许是官面上的事情,到也没往心上去。
贾环本就住在小秦淮河边上,但既然赶时间,就跟着一起去署衙。一行八人进了署衙。何元龙迎上来,脸色不大好看,到署衙的公房之中坐定后。何元龙道:“东翁,情况不大好。城中,忽而又起了谣言,说东翁与盐商勾结,推行盐商总商制度,是将朝廷的权力,让渡给商人。必然是收受了贿--赂。”
公房之中,顿时安静下来。(未完待续。)
第两百九十七章流言蜚语(下一 歪楼)
对国朝盐法有所了解的人就会明白,这个谣言是相当阴险的!可以说点在盐法总商制的命脉上。
国朝的制度,延续的明朝体制。明太祖朱元璋雄才大略,政治、军略都是一流。所设计的政治制度:大小相制,环环相扣,十分高明。称赞一句“治隆唐宋”绝不为过。所以,国朝太祖当初也只是做了一些调整,而不是全盘否定、推翻。
体现在盐法上,就是延续开中发、引盐法演变而来的纲盐法。纲盐法的出现,当初是为了解决权贵滥发盐引的问题。
国朝盐法是官产商销。官府只管生产环节,运输、销售环节由盐商完成。比如在扬州,两淮盐运司就是干这个活的。同理,体现朝廷“以小制大,官卑权重”制度的精髓是:以正正七品的巡盐御史管着两淮盐运司从三品的盐运司衙门。
而现在纲盐法出现了问题:在纲册上拥有窝本的一些盐商没有能力完成运盐、贩卖。这样就会导致拖欠朝廷盐课。
历年拖欠加在一起,绝非一个小数目。淮扬两府已经达到近一百万两。
盐法总商制,就是要解决这个问题。朝廷委任的盐运司不再承担盐商群体的风险,而是改由盐商中的总商来承担运营风险。朝廷只管收税即可。
那么,总商有什么好处?
好处是很明显的。总代理怎么和厂家交涉拿到优惠?怎么剥削二级代理?这里面的手段、办法、诀窍,只要有社会阅历的人都能想到一些。办法很多。
很重要的一点,总商的议价能力、抵御小吏讹诈、盘剥的能力明显比小盐商强。
矛盾就在这个地方。现在沙胜在奏章提议盐法总商制。那么,是帮助未来担任总商的盐商侵夺两淮盐运司的权力。众所周知,权力是容不得他人染值的。权力斗争,向来都是你死我活。
现在这个谣言的恶毒之处就在于,点明沙胜提议盐法总商制的动机是收了盐商的好处。
这是黄泥巴掉到裤裆里,有嘴也说不清。御史弹劾是必然的!真当国朝科道言官的同志们是吃素的么?
官员为商人的利益说几句话,常见的很。反正,会披上各种马甲的!因为,很多官员家里都经商。比如,明朝嘉靖末年的首辅徐阶,家里就是松江府最大的地主。驰名天下的松江布,徐阁老是有份额的。再比如,万历年间的首辅张四维,家里就是山--西的大盐商。
又比如,我们耳熟能详的《五人墓碑记》。说的是苏州市民打死收税太监的事情。东林党说:真义士也!但真实情况呢?实际上就是朝廷要说矿产的税。既得利益集团不让收。
但是,动机,这种事,怎么披马甲?这是自由心证的范畴。信就信,不信就是不信。
沙胜怫然不悦,道:“老夫一片公心为国,有人要说,就由的他说去吧!我还能管住他们的嘴不成?”
何师爷微微沉吟。其实,子玉已经给出具体的办法化解盐运司的敌意:建议朝廷裁撤扬州巡盐御史,权力归属淮扬分守道、淮扬分巡道。当即建议道:“再忍几天流言就必将过去。杨运使看到邸报,自然知道东翁的态度。当然,东翁还需上折自辩。”
何元龙苦笑着叹口气,抖出内幕,“我听汪家说,这次的谣言,就是杨运使指使郑家做的。汪家在城内多家酒楼、茶楼、澡堂中看到郑家相关的人散播谣言。”
在扬州城内吃盐业这碗饭的人不要太多。郑家肯定不会用自己的家仆、子弟去散播谣言。然而,即便是这样,还给汪家认出来。最了解你的往往是你的敌人啊!
沙胜挑了挑眉头,没说话
何师爷顿时不满,拍着桌子骂道:“岂有此理。郑家真是好狗胆。分守道衙门是他能够惹的。”说着,站起来,“东翁,我认为必须要严惩郑家!以儆效尤。”
他对郑家的耐心,已经到了极点。先是郑文植造谣抹黑贾环,接着又接受杨运使的指挥,造谣抹黑沙大参。简直是当面挑衅!人,都是有脾气的。
何元龙无奈的笑着摇头。报复郑家这事,不用说了。这是必然!你一个小小的盐商参合在官场斗争,造朝廷命官的谣。这是什么性质的问题?作死!
他对沙胜郑重的拱手一礼,道:“东翁,现在的问题,不是怎么对付郑家,而是折射出来的问题,杨运使有可能会弹劾东翁,想要将东翁从扬州城中逼走。”
何师爷愤怒的情绪下降了一点,警惕起来。
贾环坐在椅子上,缓缓的喝着茶。一直没说话,表情沉静。手指轻轻的敲着桌面。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性动作。他曾经担任山长张安博的幕僚,又在京城中为救山长而奔走,表现出来的能力,议事当然有他一席之地。
“哼。”沙胜恼火的冷哼一声,捻须沉吟着。
当前要紧的事情,当然是观察杨运使的动态。若是,杨运使上书弹劾,他当然要自辨。若是没有,则只需等待他新上的裁撤巡盐御史的奏章登在邸报上即可。
沙胜想了想,叫了一名小吏进来,吩咐道:“你派人去盯着城外的急递铺。若是有盐运司发往朝廷的奏章,速速来报。”
急递铺的公文,没有谁敢私下里扣留。那是杀头的大罪。但是,公文上有封皮:谁写的,送到哪里,都是有标明。在急递铺看一眼封皮,是没问题的。
沙胜对何元龙道:“要劳烦元龙代我走一趟,和汪家谈一谈总商制的事情。”
何元龙点点头。东翁在向朝廷上书改革盐法之前,没有和大盐商通气,这是最为失策的一点。现在弥补也来得及。需要和汪家、徽商紧密联系。
沙胜再对贾环道:“子玉,流言的事情就交给你处理。能压下来最好。压不下来,也无妨。”
贾环刚刚轻松的平息了围绕在他身上的流言,沙胜、何师爷、何元龙都是看在眼中的。当然,沙大参此时是抱着可有可无的态度。
贾环温和的笑着道:“好的,先生。不过,我一个新的想法…”
既然,郑家要挑衅,盐运司要挤走沙先生,那么,何不玩一把大的,将他们一劳永逸的解决呢?
“哦?”沙胜、何师爷、何元龙惊讶的看着贾环。
...
…
从舆论传播的角度而言,应该是这样的:当有新的舆论焦点出现后,就会自动的替换旧的舆论焦点。
贾环的“以毒攻毒”的办法,就是遵循了这个原则。同理,罗秀才此时借用郑家的力量,散步关于沙胜与盐商勾结的谣言,也是遵循这个原则。
扬州城内,此时关于郑大少郑文植的谣言已经逐步的平息,最新的舆论焦点是官商勾结的新闻。
当然,郑大少的舆论并没有完全的平息。因为,关于盐法的人群,毕竟是属于中产以上的阶层:官员、缙绅、盐商。而普通的民众们对桃色新闻的兴趣依旧。
九月二十六日,扬州名士萧幼安召集扬州文化圈内的人士:文人若干、名妓若干,一起前往扬州城北郊的淮东第一胜景:平远堂中秋游聚会。
扬州三大盐商的二代子弟:汪幼鸿、郑文植、马志道三人都得到邀请。当然,也可以说是作为金主参与。文会,当然需要有赞助者。
宴会刚入席不久,郑文植就因为“桃-色-新闻”受到了嘲讽。
此时,大部分人都在三三两两的在平远堂前的庭院中,欣赏着深秋时节,远方长江如若细练的壮丽景色。
嘲讽郑文植的是黄秀才,“此等人面兽心,***女,猪狗不如之徒,连人都称不上的东西,有何资格与我等读书人同列?吾深以为耻!”
黄秀才就是纪鸣的那位好友。贾环一封书信,邀请他到此参与盛会,同时当马甲、小号。好吧,更准确的说法是:喷子。
黄秀才骂完,平远堂前,所有的说话声音都消失。只剩下深秋的微风,徐徐的吹拂着庭院墙外的树枝。
震惊的表情同时浮现在文人、名妓们的脸上。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猛人啊!敢这样当着面辱骂郑文植!
郑文植愤怒的满脸通红,一股窝火的怒气从心中腾到头上,手指点了点黄秀才,然后转身怒斥道:“萧幼安,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回头这秀才,他自会让家里的奴仆处理。郑家的私盐盐丁,又不是没有人命在手上。
萧幼安今天一身蓝衫,文雅士子装束,正在与身边的名妓说笑,此时,笑呵呵的打圆场道:“都是客人,黄贤弟嘴下留情。”
和萧幼安熟悉的几人顿时了然。幼安兄一反常态啊。他什么时候,给人骂,还赔笑脸?原来今天是要针对郑大少。
贾环在眺望着江景,身边有四名名妓围着。此时,美人们都是震惊的看着场中黄秀才那边。
“哈哈,哈哈,哈哈!”黄秀才极其张狂的仰天大笑三声,拱手道:“幼安兄,这很有点难度!盐商多有不法之事,扬州哪个不知,谁人不晓?都是一群的蠹虫。
这姓郑的身为大盐商之子,能是什么好东西?想来,以次充好,强买强***良为娼的事情没有少做。在下今天骂他几句与他作的孽事比起来,都算是轻的。我代天下人骂之。”
“好!”文人之中,不知道谁叫了一声好。汪幼鸿、郑文植、马志道的脸色都变得不好看。
气氛立时变得很尴尬。一干文人、士子看着大骂盐商的黄秀才,感觉今天似乎走错了地方罢?
贾环倚栏而立,嘴角带着一抹笑意,打量着郑文植身边的随行的一名读书人,嘴角有一粒黑痣,长的很丑。大约,这就是苏州来的罗秀才了。
操纵舆论,有一种办法叫“歪楼”,你知道吗?(未完待续。)
第两百九十八章 流言蜚语(完)
混过Q群、微信群、论坛、贴吧、评论区的人都知道“歪楼”的涵义。当一个话题讨论的热火朝天之时,往往是离题万里。
如果把扬州城比作一个论坛。那么,贾环现在做的事情就是故意将热门话题“官府与盐商勾结”带歪。带到“盐商不法,盐商以高盐价盘剥小民”这上面。
当然,以黄秀才这样骂几句,还不足以制造舆论。在一个以盐商为主要群体的城市里骂盐商博出位,还是有点困难的。
贾环一会儿会“跟帖”。
平远堂前的庭院之中,松涛阵阵,江风徐徐,气氛尴尬。众人三三两两的站着。
站在郑文植身边的苏州名士罗秀才并没有感受到贾环的目光,问题。他心里有一点快意!
前些天在郑家,郑元鉴骂儿子,却是如同一个巴掌抽在他脸上。嘿嘿,现在倒是有人骂盐商了!
萧幼安再次打圆场,劝道:“黄贤弟何必愤世嫉俗?盐业之事,从古至今。比如,唐朝的盐铁法,到前明的盐法,再到本朝,弊端是有,也有益于民。”
萧幼安这番话说的在场的二十几人纷纷点点。确实如此。汪幼鸿、郑文植、马志道三人的脸色都好看了一些。不过,被点名骂的郑文植冷哼一声,表示不满,甩袖到一边看江景。
几乎所有人都没意识到,话题已经被带歪到盐法、盐商之上。
贾环微微一笑,扬声道:“幼安兄的说法。在下却是有些不同的意见。”
贾环一开口,平远堂中就响起一阵嗡嗡的声音。贾环的身份,在来的路上,众人都是知道。否则,他身边会簇拥着四个名妓美人。前几日,那首精品美人词,可是让扬州城中的花魁们齐齐出动。但最终还是无人等得到那首词。
萧幼安笑一笑,风度儒雅,他心里是有数的,配合的道:“哦?子玉有什么高论?”
贾环慨然的道:“以我看来,本朝盐商有五害。其一,不从事生产,却世代坐享盐利富贵。何其不公?其二,不守国法,贩售私盐。影响国家税收。其三,生活奢侈,败坏社会风气。其四,以高盐价盘剥小民,致使小民数月不知盐味。其五,弄虚作假,毫无诚信。官盐质量极低,还掺杂沙土。简直是利欲熏心。”
贾环说盐商有五害,本质上还是和黄秀才一样:骂盐商。但贾环的名气和黄秀才自是不在一个档次之上。而名气往往就意味着话语权。他抛出“盐商五害论“,立即就引起众人的争论。继而,衍生开各种论述、感慨。
要知道,为民众发声,骂几句“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感叹几句“可怜身上衣正单,心忧炭贱愿天寒”,这在读书人来说,是政治正确,是占着大义,是能激起共鸣的!
“唉…”汪幼鸿禁不住苦笑着摇头,和身边的美人说话。给贾环这个层次的读书人骂了那也是白骂。
看着纷纷发表意见的众人,贾环微笑着,歪楼成功。
回头把这个盐商五害论传播出去,自然就能将关于沙先生和盐商勾结,收受了贿-赂的流言压下来。
…
…
聚会的话题,被引到盐商不法、奢华上面。出自徽商的汪幼鸿、马志道都是苦笑不语。其中的事情一言难尽。
但是,在平远堂边角看热闹的郑文植却是觉得一口气未顺,又来一个骂他的。
贾环骂的是盐商,但郑文植自动的对号入座,冷笑几声,大声道:“贾孝廉在此大放厥词,嬉笑怒骂。却不知对前几日扬州城中关于你的事情,坐何解释?以我看来,贾孝廉的人品未免太卑劣了些。有何资格说他人?”
正在说笑、讨论的文士、名妓们都停下来,目光落在贾环身上。
贾环还在栏杆边,深秋上午的阳光照射在身上,暖洋洋的,哂笑一声,洒然的道:“谣言止于智者。倒是要请教下这位罗秀才,关于我的谣言,是你编的吧?”
贾环根本不理郑文植,而是将目标对准罗秀才。这些天,汪家早就查清楚,是罗秀才在操盘谣言之事。
罗秀才在一旁看盐商被骂的热闹,此刻,被贾环质问,悍然的反击道:“贾孝廉既然说‘谣言止于智者’,又何必问在下?倒是在下很羡慕贾孝廉的艳-福。哈哈!与两位江南大家共度良宵。”
所谓的艳-福,当然不是指的宋、刘两位名妓,而是指的谣言中,贾环所做的事情。
“嘿嘿!”围观众中,发出几声暧-昧的笑声。
贾环嘴角带着嘲讽,淡淡的道:“罗朋友这可就说错了。中秋之时,我并未与宋、刘两位大家共度良宵。此事,幼安兄可为我作证。”
“啊…”人群中响起一阵惊呼。
“怎么可能?会有男人能拒绝与宋、刘两位大家一起过夜?”
“真的假的?此事江南都已经传遍,怎么会是这样?”
质疑声不断的冒出来。几名名妓都在想着如何竞争的事情。另有几人好奇的打量着贾环青稚的脸庞。
萧幼安好整以暇的微笑道:“子玉是翩翩君子,心有所属。成全一段佳话之后,就飘然离去。诸位莫非忘了《水调歌头》那首词作的题头吗?再者,众目睽睽之下,他们三人登船而去,可曾有宋、刘两位大家亲自承认共度良宵的只言片语流传出来?”
“原来如此!”众人立即就信了。能写出如此感人肺腑的传世之词,感情必然是真的不能再真。而宋、刘两位名妓则是模糊宣传,并没有亲口承认。
至于,此时此刻,有没有同行腹诽两位江南名妓是心机婊,那就不得而知了。
郑文植微微皱眉。这个消息太过于突兀!
罗秀才隐隐约约感觉到有点不对劲,看着贾环,下意识的反问道:“那又如何?”
贾环嘘着眼睛看罗秀才,讥讽道:“不如何。这说明你编造的流言是假的。是基于你的臆想。由此可见,你内心里是何等肮脏,龌蹉,阴暗,卑鄙,下流,无耻!”
一连串的词语丢出来,增加着贾环的语气,就像是一个个的耳光,抽在罗秀才脸上。
还是,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
罗秀才气的手指着贾环,“你乱讲什么…”
贾环打断罗秀才,义正言辞的骂道:“罗秀才,你真是枉为读书人!你的圣贤书都读到狗身上去了吗?还没有一脸廉耻之心。人死为大!你却编造罔顾人伦的恶毒谣言,污蔑科场前辈。当真是猪狗不如,见利忘义的真小人。”
罗秀才气的浑身发抖,两只眼睛死死的盯着贾环,手握紧成拳头,“你…”
不是他骂不过贾环。而是此时气势处在下风。萧幼安刚刚已经解释了。他谣言之中最为精髓的部分是假的。现在在场的所有人都不会信他的话。
言语需要有人信服才有攻击力。
贾环再补一刀,“阁下拿钱,甘愿为商人做狗。传出去,这江南士林,还能容得了你?我看阁下还是早点回苏州去的好。”
郑文植抢白道:“贾孝廉好威风,都使得我们扬州来了。罗相公是在下请来的朋友,在扬州盘亘两日又碍着贾孝廉什么事?”
罗秀才现在正在帮郑家操盘,当然不能放他走。
贾环根本不理郑文植,眼睛盯着罗秀才,淡淡的道:“在下的座师恭为文坛盟主,姓方讳望。”
这句话就像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罗秀才嘴唇动了动,气色灰败,拱一供手,“告辞。”转身往平远堂外走去。
“诶…”郑文植一脸的懵逼,他不明白罗秀才怎么就这样就走了,恨恨的瞪贾环一眼,他是连沙胜都敢嘲讽的人,这时威胁道:“你给我等着。”带着奴仆,追着罗秀才离开。
萧幼安笑着摇摇头,道:“秋风萧萧,我等不宜在庭外久候,不如,先到堂中安坐。坐而论道。”
他知道怎么回事的。
首先,读书人是要脸的。即便心里不要脸,表面还是得要脸。否则,在士林怎么混?这就是读书人和商人的区别。郑大公子理解不了罗秀才的心态。
在大众广庭之下,罗秀才被贾环揭穿是流言的编造者,而且还是假的,是罗秀才内心里太龌蹉,才有这么个谣言出炉。这就涉及到读书人的道德问题:攻击科场前辈(林如海是探花),病死在任上的官员。很犯忌。
罗秀才怕不怕呢?其实是不怕的。毕竟只是小范围的聚会。又没有学校的生员、教谕、县令大宗师等人在场。再一个,苏州和扬州远着呢。
但是,贾环的座师方望方宗师执天下文坛之牛耳,一举一动颇受士林关注。如果,贾环把这件事告诉方宗师,对罗秀才的影响就大了。要知道,苏州也是江南名城。
读书人要功名!这种道德败坏的事情传回苏州,谁敢点罗秀才的卷子?
所以,第一:在场面上输了一阵之后,现场这么多人做证,落了口实;第二:有贾环的威胁。罗秀才立即就怂了,转身回苏州。
以他的看法,郑文植是追不回来的。
位于蜀岗之上的平远堂为前朝名士欧阳修所修建。其下就是瘦西湖。秋末初冬,风景优美。
众人分席坐定之后,随行的仆人送来瓜果、菜肴、美酒。贾环轻轻的抿了一口酒,嘴角浮起一抹笑意。
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了。(未完待续。)
第两百九十九章 谁主扬州(上)
九月二十六日下午,一艘小船自扬州出发去往苏州。罗秀才撂挑子,解释了情况,郑家不得不放人。
看着远去的小船,郑文植恨恨的踩码头的地面:贾环、黄秀才,你们都给我等着。
罗秀才灰溜溜的坐船回到苏州。于某个下午与好有韩谨在一处酒家中喝酒、闲谈。楼外,街肆繁华,人来人往。
一口酌酒入喉,罗秀才郁闷的吐出一口气,将在扬州的遭遇“美化”之后向好友倾吐。
韩谨二十七岁,自京城回吴中之后,生活落魄。国字脸上神情郁郁,淡然的喝酒。
罗秀才刚说了个开口,韩谨脸上神情变化,飞快的打断罗秀才的话,“子车慢着,你刚才说谁来着?”
罗秀才容貌丑陋,嘴角有一颗黑痣,极其的显眼,诧异的道:“贾环,贾子玉啊。他人在江南,前段时间的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你不是听过。”
“唉…”
韩谨悠悠的叹口气,看着酒楼外晚秋的肃景,往事历历浮上心头。好一会,再看向罗秀才,目光不自觉的带着一点怜悯,“子车,你败的不冤。我的本事,都是他教的!”
他的文宣、组织都是从贾环身上学来的。只在他这里学了一鳞半爪的子车如何是贾环的对手?
“啊…?”罗秀才手上的筷子落到地上。
…
…
九月下旬,钱槐、胡小四护送着晴雯、如意先一步回金陵。贾环、黄秀才两则是住到分守道署衙中。
贾环、黄秀才本来并没有觉得“总有刁民想害朕”,但是萧幼安提醒他,鉴于郑大公子做事很鲁莽,不按常理出牌,还是要防范一二。贾环、黄秀才便住进了署衙之中。
自九月二十六日,平远堂聚会之后,罗秀才被贾环“喷”回苏州,扬州城中关于沙胜勾结盐商,收受贿-赂因而设立盐商总商的传闻销声匿迹。
取而代之的是士林批评盐商的声音。当然,这种声音并不激烈。因为盐商身家巨富,早就渗透到扬州的文化界。但是,即便这样已经足够。
九月下旬,来自于扬州的两封奏章抵达京城。首先是淮扬分守道沙胜上书,提请罢黜扬州巡盐御史,将职权分配给淮扬分守道,淮扬分巡道两个衙门。
接着,位于扬州城内的两淮盐运司杨运使上书,弹劾沙胜与盐商勾结,意欲设立盐法总商制度讨好盐商。满城风雨,士民惊疑。因而,上报朝廷,奏请查处沙胜。
很明显这是一封“攻讦”沙胜的奏章。
在朝廷正在清查亏空的大环境下,又有着前段时间改革盐法的讨论,两淮盐运司、淮扬两府的盐课拖欠近一百万两白银,这两份奏章颇为引人注目。
朝廷的动作非常之快。九月二十八日,身在凤阳府的巡按御史刘御史接到朝廷的命令,转道扬州,调查这件事:对盐法总商制,地方上的看法。
巡按御史由都察院的十三道御史外派,任期一年。职责是巡查地方。见官大一级。类似于二十一世纪的中-央巡-视组。只不过,巡按御史和巡抚、总督一样,都是独官制。
九月三十日,朝廷的邸报抵达扬州。
盐运司的官衙中的一处偏厅中,杨运使拿着最新的邸报,看着上面沙胜的奏章哭笑不得,对费同知叹道:“失策了!早知道沙大参是这么个想法,本官何必弹劾他?”
费同知亦是苦笑。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沙大参的意见是有利于盐运使的。但,事已至此,为之奈何?
这仇可是结的大了。
…
…
分守道署衙仪门之内,贾环正在和黄秀才厢房里闲谈。两人现在的关系处的不错。
黄秀才笑道:“我是极其羡慕贾兄那日与宋、刘两位大家登船而去的,哪里想到真想竟然是这样。估计,事情传开,江南这边很多人都不敢相信。”
他内心里还是很敬佩这个少年。这是读书人对实力的佩服。
贾环笑着喝茶,直言道:“那天是心绪激荡。否则定然会留宿。”十一岁,早就具备作案能力了。只不过,那天心里填满着宝钗的身影,和名妓缠--绵的事便不大想了。
这话说的坦荡,那两位大家,都是才貌双全的美人啊。黄秀才哈哈一笑,起身给贾环从茶壶里添水。
两人正聊着,一名老吏过来道:“贾孝廉,大参请你过去一趟。”
“行。我这就过去。”贾环应下来,对黄秀才道:“处道稍坐,我去一趟沙先生那里。”说着话,起身去了署衙内的公房。
公房中摆设着几张桌椅,布置的简单。沙胜、何师爷、何元龙分别坐列而坐,或是喝茶,或是正在看邸报。见贾环进来,众人寒暄了几句。
何师爷轻怕着桌几道:“看邸报上的奏章,果然如元龙兄所说的,杨运使是想把东翁挤出扬州。”
沙胜五十多岁的老者,穿着青色的便服,喝着茶,点评道:“目光短浅。”
何元龙笑着道:“估计是奏章有时间差。杨运使与朝中谢大学士关系密切。他在盐运司上已经满了一任,大约还想着在连任一任(三年)。所以才有此举动。”一个要谋求连任的盐运使,当然不希望自己手中的权力被削弱。
何师爷捻须笑道:“幸好子玉早有准备。不然,朝廷说不定会左迁东翁。当然,也要看刘直指怎么给朝廷汇报。”杨运使在朝廷之中有朝廷首揆作为后盾,而东翁在朝中没有根基。被杨运使弹劾,形势还是很危险的。
直指是巡按御史的别称。原因是巡按御史的职权比拟汉代的绣衣直指。
贾环看着邸报,听着议论。邸报上有一则消息让他比较关注:都察院右都御史齐驰出任云贵总督,提督军务,粮饷兼巡抚事。显然是线前段时间的贵--州土司叛乱,促使雍治皇帝下定决心,继续加大改土归流的力度,派良臣坐镇边陲。
贾环关注的是国朝的巡抚、总督制度已经开始慢慢的成型。
正说话,笑谈着刘直指会怎么上报的时候。分守道署衙这里早就有对策,当然不急。突然有老吏进来汇报,江都县沈知县的幕僚李师爷过来找贾环。
贾环微微奇怪,和沙胜、何师爷告罪一声,出门到外头的一处客厅中见李师爷。
李师爷约五十多岁,籍贯绍兴,身形微胖,穿着深蓝色的布衫,笑的和气,很有亲和力。
他笑呵呵的与贾环寒暄几句后,说明来意,“沈明府意欲重申昔年的旧案,抓捕郑文植,贾孝廉可愿一同前往?”
贾环微微一愣。这是一个很奇怪的邀请。顿时,心思电转。随即,明白过来。
原来如此。(未完待续。)
第三百章 谁主扬州(下)
官场之上,戏法人人都会变。但变出来的花样、结果各不相同。
同理,邸报人人都能看,但是看到的东西各不相同。
沈知县看到是沙先生即将掌握整饬盐法的权力,主导扬州官场。所以派师爷前来示好。
郑家和沙先生不对付的事情,现在满城皆知。关于沙先生与盐商勾结的谣言还是郑家、罗秀才放的。
而抓捕郑文植,重审昔年的旧案,一方面可以示好,一方面可以赢得官声、口碑。
贾环微笑着答复,“我本人很愿意一起去的。不过,我先要问一问沙先生的意思。郑家威风很大啊,我和黄秀才都被逼的躲在分守道署衙里好几天了。”
李师爷呵呵一笑,“那我先回去等贾孝廉的消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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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过几日就是立冬。天越发的冷了。扬州城内中繁华依旧。十月初一的下午,寒风萧瑟。一名郑家的奴仆守在分守道署衙正门口不远处的茶铺中,眼睛紧盯着署衙门口来往的人。自九月底,大少爷在平远堂被人辱骂,在家中大发脾气,打发他们来守着署衙这里,这已经是第五天。他负责的是盯着前门。只要盯梢的两个目标出现,大少爷会派人将这两人抓起来泄愤。
郑家的奴仆在茶铺里喝着苦茶时,突然眼睛一亮,就见署衙正门口,一名半大的少年穿着一身蓝色的直裰,带着四方平定巾,一副读书人的打扮,跟着一名五十多岁的师爷一起说笑着走出来。
“就是他!”
郑家的奴仆兴奋的站起来,跟着贾环、李师爷离开分守道署衙。而后,有同伴去盯梢,他则是飞快的跑回郑家报信。
扬州的园林多为盐商们的别业。盐商们的住宅通常都在扬州城内。郑家亦不例外。下午时,郑文植正在家中和朋友喝酒。作为大盐商的长子,将来注定继承这份家业,郑文植并不缺乏朋友。酒席间,议论的也是最近盐法、谣言等事。
郑文植三十多岁的年纪,圆脸隆鼻。细看起来,容貌堂堂,但三十多岁的人,脸上带着纨绔公子哥的傲慢、轻浮的气质。令人对其第一印象不会太好。此时,他抱着坐在腿上的一位美人,打着酒嗝,对朋友们道:“别看姓贾的那天在平远堂大出风头,又把罗相公给骂走,但是我要他跪在地上求我。”
有一名长脸的青年凑趣道:“郑兄这话怎么说?”
郑文植不屑一顾的道:“杨运使已经上书弹劾沙大参。所以,别看他现在躲在分守道署衙里,等几天,我就能让他好看。骂我,嘿嘿,城里有楼馆收兔儿相公吧?”
布置的精致的客厅之中顿时哄堂大笑。美人儿们娇嗔。有人说:“那是有功名的读书人。”又有人道:“怕什么?这才是大丈夫所为,有仇报仇,快意人生。”厅堂之中骄狂、得意的气氛渲染着午后的时间。就仿佛这是某个平常的下午,说着平常的事情。然而,举人是可以随便抓的吗?
这时,一名蓝衣奴仆快步进来,在郑文植身边汇报道:“大爷,那姓贾的刚才出了分守道署衙。”
郑文植眼中精光一闪,冷笑一声,摆摆手,客厅之中安静下来,大声道:“诸位兄弟,那姓贾的小子从乌龟壳里出来了。我今天请你们看一场好戏。都随我来。”
“好!”郑文植的十几个朋友们都是高声叫好,个个神情兴奋。客厅之中声音嘈杂,仿佛某种好戏到了高--潮一般。十几人发出的声浪一阵阵的冲击着屋顶,就像是沸腾的开水。
郑文植哈哈一笑。
就在这时,“嘭!”一声巨响从外面传来,哪怕是隔着众多屋舍也能听得到。
客厅之中立即安静下来。就仿佛所有人给人兜头浇了一盆凉水下来。淋的透心凉!
十几名公子哥、文人、帮闲面面相觑,看向郑文植。郑文植圆脸上的笑容还没有消失,就这样僵着。心里的愤怒喷发出来,脸上的神情阴郁,咬牙切齿的吼道:“怎么回事?”
客厅内的郑家奴仆无人能回答这个问题。有机灵点的奴仆想要出去打听情况,这时就见一名管事装束的男子连滚带爬的跑进来,“大爷,大事不好,你快跑吧!”
郑文植暴怒的上前一步,将何管事的领口给拎着,“到底怎么回事?”
何管事哭诉道:“江都县沈县令带着二十几个衙役、班头来捉拿你和琼姨娘。说是要审查旧案。破家县令啊!”
郑文植眼睛在瞬间黑了几秒,心里涌起一股凉气,愤怒的情绪飞快的消退。当年邱家的灭门案,就是在沈县令手中审的。郑家托了关系,好歹才算结案。怎么又给翻出来?
客厅里的十几个人听完何管事的话,都像是木雕一般的呆住,不知道谁喊了一嗓子,“跑啊!”一干人就想要丢弃郑大少,各自逃命。然而,密集的脚步声从外面传来,几个跑的快的给冲进来的衙役打翻在地上。一群人涌了进来。将厅中众人团团围住。
片刻后,几名主事的人走进客厅。为首的是身穿七品官服的沈知县,约二十七八岁的年纪,白脸剑眉,脸色肃然,眼神从众人身上扫过,最后落在衣着华丽的郑文植身上。
郑文植气焰全无,讪笑着上前,“沈县尊大驾光临,这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呵,脸皮够厚的。”
郑文植这时才看到站在沈县令身侧的贾环,顿时瞪大眼睛。他刚想去带人把贾环给绑来,然而,现在这什么情况?贾环带人到他家里来绑他?
“带走!”沈知县冷漠的挥手,几名衙役上前,把郑文植给绑了,拖出去。剩余的狐朋狗友哭天抢地的给衙役们推着往外走。
另有一队衙役前往郑家的后院搜索琼姐儿。
贾环则是打量郑家的布置,确实是豪富之家,摆设、用度都是精品。郑文植做的恶事,李师爷来的路上已经给他说了。
雍治八年秋,郑文植在仪真县准备贩盐前往汉口,因听人说邱家的儿媳琼姐儿貌美如花。偷偷的见过之后,指使手下的盐丁灭了小盐商邱家满门十几口,吞了邱家数千盐引的窝本。将其收到屋中。
幼安兄给的黑材料,还是有实据的。这种典型的人渣,死不足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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厅中的人犯都被带走之后,沈知县带着众人到郑家的正厅中稍坐,等待结果。
沈知县微微倾斜着身-体,对贾环道:“让子玉看笑话了。我治下竟然有如此丧尽天良之徒。而我被县中吏员蒙蔽,时至今日,才有借着城中的传言,发现新的线索。”
贾环在人情世故上处的很圆润,褒扬道:“明府公正严明,是江都百姓之福。”
贾环跟着沈知县来郑家“抄家”,当然不是无聊的特意到郑文植面前装-逼。虽然,郑文植抹黑他,将他逼得在分守道署衙里住了四五天,他心里很不满。
但,以贾环的心性、手段,当然不会这么肤浅。他本来是打算等到沙先生掌握盐法大权之后,将与郑文植的旧账、新帐一起算。那时,要炮制郑家有很多种方法。
贾环今天过来,主要是作为沈知县和沙胜之间的桥梁。
有两层意思,其一,贾环在江南士林中的影响力。他的座师是方望。这是沈知县所需要的。其二,沈知县需要沙大参在官面上的支持。查抄大盐商的家,哪怕只是不打招呼的闯进去带走几个人,这也是一件大事。
沈知县就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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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初,江都县正堂沈县令闯入扬州大盐商郑元鉴家中,将郑文植与其小妾琼姐儿带到县衙审问。雍治八年的灭门惨案浮出水面。
这在扬州城中激起轩然大--波。有叫好之声,也有咒骂之声。郑元鉴是扬州盐商之中晋商的头面人物。
在这一片风波之中,刘巡按御史关于扬州盐法改革的奏章发出抵达京城。十月六日,朝廷的公文抵达扬州:裁撤扬州巡盐御史,令淮扬分巡道李康适整饬盐法,准许试行盐法总商制。
扬州城中的官员、缙绅、盐商们一片哗然。都以为是沙大参会拿到整饬盐法的权力啊!
情况是明摆着的。
两淮盐运司的杨运使弹劾淮扬分守道的沙大参。但是,在沙大参的奏章公开之后,杨运使不可能反对裁撤扬州巡盐御史。
而城中所谓的“满城风雨,士民惊疑”的土壤早不存在——谣言已经被贾环扑灭了。来调查地方上对盐法总商制的看法的刘御史如实上报。如此一来,难道不应该是有首倡盐法改革的沙大参来掌握整饬盐法的权力?
结果,却是李巡道成了扬州官场上的旗帜。
同时,还有一则小道消息在扬州的官场中流传,沈县令的老师和李巡道是同乡。
扬州城中正在猛烈抨击沈县令的声音在一夜之间,突然变小了许多。原因不问可知。
扬州城外,码头的一处酒楼之中,扬州知府江府尊排出出行的排场,大轿,旗牌,左右衙役等。日头渐渐的偏中。上午的阳光在江面上漂浮。
江府尊穿着官服在酒楼之中,与卫师爷闲谈,叹道:“鹤蚌相争,渔翁得利啊。”
卫师爷笑一笑,“庙堂诸公这稀泥和的!对沙大参不公啊。简直是打脸。”
江府尊哂笑一声,“官场上不公的时候多着。谁让沙大参在中枢无人?我回头还有去拜访李巡道。”
正说话间,一名衙役进来道:“大老爷,刘直指来了。”
江府尊抖抖官服,“走吧!”
扬州的权力格局定下来,刘巡按也要离开扬州。避免被御史同行们弹劾迷恋扬州城中的富贵、温柔。今日扬州官场在东关码头给刘巡按送行。(未完待续。)
第三百零一章 谁主扬州(完)
江府尊一行刚出酒楼,就见左近不远处淮扬分巡道李康适、沈县令等人从一处茶馆中出来。扬州城的东门到东关码头这几里路断繁华异常,布满酒楼、饭馆。
官场上的关系,座师、门生、同房、同年,这是一个体系。同乡,这又是一个体系。所以,李巡道作为沈县令老师的同乡,关系是相当亲近的。不像一般的官场上下级。此时,两人在一起等候,准备给刘直指送行也是正常。
江府尊琢磨了一会,带着随从上前,“见过李廉使。”
李巡道的官名全称是浙--江按察使司按察佥事(正五品),分巡淮扬道。廉使是按察佥事的别称。
“江太守许久不见…”李康适五十多岁的年纪,脸上带着和睦的微笑,与江府尊闲聊。
李巡道在扬州城中一贯存在感很低,现在却获得整饬盐法的权力,心情极佳。李巡道现在同于是多了一个巡盐御史的官职,成为扬州官场的旗帜。
两拨人很快就汇聚到一起。恰巧,随后来到官道上的沙胜、何师爷、何元龙、贾环几人看到。
何师爷讥讽道:“看江府尊那模样!吾未闻四品正堂对五品廉使屈尊之事。”
众人都是轻笑起来。不能怪何师爷心里有意见。沙大参提出改革盐法的事宜,并提供解决方案。按照官场惯例,谁提供的解决方案,自是安排谁来处理实务。但这回朝廷偏偏是让李巡道来整饬盐法,庙堂诸公简直是欺人太甚。
分守道署衙的众人对截胡的李巡道,一直喜欢和沙大参唱反调的江府尊都很反感。
贾环跟在分守道署衙的队伍之中,他有举人功名,是有资格出现在这样的官面场合。更别说,他还是知名的士(诗)子(人)。贾环看着官道前面的李巡道、江府尊一行,目光最后落在年轻的沈知县身上。轻轻的摇头。
官场啊!
何元龙走在贾环的左手边,看看清朗的天空,轻笑道:“子玉现在是不是有一种被雁啄了眼的感觉?”
他们在沈知县身上的判断都失误了。几天前,李师爷来请贾环,邀请贾环一起去抓捕郑文植。大家都以为是沈知县是来讨好、奉承沙大参。现在看来,多半不是。
估计,沈知县早就知道李巡道要拿到整饬盐法的权力的消息。他只是拿贾环做个证人罢了。
贾环就笑,“也没那么夸张!”有一句俗语形容看错人,吃了亏的情况:终日打雁终被雁啄瞎了眼。但他的位置还没到“终日打雁”这个高度。
当然,确实是看错沈知县了。给沈知县晃点了。
官场之上谁都不是庸人呐,都有两把刷子、做官的诀窍。比如这扬州城内,低调的李巡道,技术型官僚杨运使,傲气的江府尊,还有如今声名鹊起的沈知县。
同样的,沙大参也不是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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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州的官员们集体为刘巡按送行。杨运使、费同知等人都系数到场。而扬州城内的缙绅们也派出了代表。而代表之中最为显眼的便是三大盐商:汪鹤亭、郑元鉴、马均泰。
码头前,刘巡按的仪仗停下来。刘巡按下了轿子,环视着来送行将码头、官道占满的人群。扬声客气了几句。
扬州官场之首李巡道上前敬酒。
官面上的交际,盐商们都是没有资格参与的。郑元鉴站在人群里,圆圆的脸,很精明的商人模样。此时,他目光看着长江里的船只,淡淡的道:“汪兄,你好大的手笔啊。不过,我郑某人的私盐渠道不是那么好吞的。倒是要请你转告下那位小朋友做事不要太张扬。”
沈知县查陈年旧案,涉及到郑家的盐丁。其走私私盐的渠道被曝光了一部分。但是这些事情,在扬州城内没有人会公开谈论。都是心照不宣。因为,走私私盐,是杀头的罪名。而扬州城内,大小盐商,没有谁是不走私私盐的。
郑元鉴的目光落在贾环身上。他事后得知,沈知县抄家时,贾环在场。来看我郑家的笑话的是吧?
汪鹤亭五十多岁,身宽体胖,外面穿着名贵的绸缎衣衫,笑呵呵的道:“郑兄,这话我可听不懂啊。”
他当然也想要郑家的私盐渠道。大盐商,不仅仅是要看在纲册上有多少窝本,还要掂量掂量贩卖私盐的量。
“萧幼安和贾环交往密切,这谁不知道?”郑元鉴冷哼一声。萧幼安和汪家关系极好。沈知县能如此顺利的拿下他儿子,罪名、案卷都订得死死的。这和汪鹤亭绝对脱不了关系。
郑、汪两人说话的时候,周边的小盐商们都挪开几步。这种大佬级别的斗争,他们搀和不起。
另一位大盐商马均泰调解道:“汪兄,郑兄,和气生财。和气生财。”
郑元鉴讥讽的笑一笑,道:“我当然是想和气生财。汪兄,犬子不成器,我已经去求了李巡道,过几日就会放出来。希望,不要出什么差错。”
汪鹤亭微怔,随即笑了笑。
心里却是叹口气,没办法啊!他投资在沙大参身上,谁又曾料到沙大参竟然没有拿到整饬盐法的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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码头前,官面上的文章、流程走完,刘巡按坐船离开扬州府前往淮安府巡视。
众多官员、缙绅还没有完全散场时,突然一名钦差的先导官快马来报,“钦差大人已至城南钞关门。”
李巡道当仁不让的接过帖子,高声道:“诸位随本官前往城南迎接朝廷钦差。”
扬州地处京杭大运河与长江交汇的要冲之地。运河从扬州城东面和南面绕城而过。在扬州城的东、南两个方向几十里内,密布着很多河港码头。由运河入城的城门便是东城的利津门(东关)和南城的钞关门(挹江门)。
一行人从城东转道城南。队伍中有不少属官、杂官们已经在猜测,“先抵达城南,莫非钦差大人是从南--京而来?”
“十有八-九。不然就恰巧在东关码头这里遇到了。”
“呵,不知道朝廷又派钦差来扬州所为何事?”
“确实有点蹊跷。城中大局已定,接下来便是盐商争夺总商名额的事情。这个时候朝廷难道会派员来指定总商数额?”
贾环跟着队伍顺流坐船前往城南,约半个时辰后,一行近百人在城南迎着钦差。钦差老大人约六十多岁的年纪,身穿红色的官袍,补子上绣着锦鸡的图案。贾环对国朝的官制已经有相当的了解:南--京来的二品大员。
从钦差的规格来看,是要宣布一件大事。
人群中骚动起来,议论纷纷。贾环心里一动,微微一笑。他知道怎么回事了。
钦差在官员们的簇拥下入了城,就近抵达江都县的县衙宣布朝廷的谕令:升沙胜为兵部右侍郎(正三品),巡抚淮扬凤庐等处地方,督理营田,提督军务,总理整饬盐法事。
江都县县衙的庭院之中,跪在地上接受谕令的官员们一片寂静,悄然无声。只剩下南京来的老大人:南京左都御史张总宪宣旨的声音。由翰林学士们起草的诏书词章华美,读起来朗朗上口。但所有人都只听到四个字:淮扬巡抚!
加了兵部右侍郎的淮扬巡抚啊!
所有官员都懵逼!这是什么情况?朝廷竟然毫无征兆的升沙大参为淮扬巡抚。
虽然从三品到正三品只有一级,但这可不仅仅是官升一级,权力范围可以用膨胀来形容,听一听诏书上的词语就知道:督理营田,提督军务,总理整饬盐法事。
总理整饬盐法事!
领头跪着的李巡道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也就是说,他现在是沙胜的下属。
张左都御史宣布完朝廷的谕令之后,笑着将诏书递给站起来的沙胜,“望沙大人不负朝廷厚望。”
沙胜肃容道:“本官一定不负朝廷所托。”
张左都御史笑着点头。朝廷的任命他也是极为奇怪,之前一点风声都没有。他虽然为正二品的南京左都御史,但是这个职位的权责还没有沙胜大。
看来,国朝官场之中又出了一位重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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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六日上午的场面的转折太过于戏剧化。淮扬分巡道李康适这扬州官场的旗帜还没打上几天就倒了。毫无疑问,淮扬巡抚才是此时的扬州官场之首。
但中午为张左都御史设的酒宴上,扬州官场中的众人就已经调整过来,接受事实。
酒宴设在淮扬分守道署衙中。扬州府的官员们汇聚一堂。贾环与何师爷在沙先生身侧。目睹着这一盛况。
酒宴采取的是常见的分桌制,有教坊司的官妓歌舞助兴。酒过三巡,李巡道起身敬酒道:“下官今日儹越之处,请抚台老大人见谅。”
沙胜点点头,“无妨。”
看到这一幕,沈知县心中充满了苦涩。风云突变啊!谁能告诉他这是为什么?他与李巡道合作,虚晃了沙抚台一次,这可是在心里留了刺的。但是,他当时只是想把事情办好,办完善。
杨运使一脸的苦笑,他弹劾沙胜不成,反倒对方成了他的上级,敬酒道:“下官前日误解抚台之意,还请抚台海涵。改革盐法总商制一事,我盐运司无条件配合抚台。”
沙胜安抚道:“都是为朝廷做事。”
扬州知府江府尊一脸纠结的看着酒杯。他在扬州城内没少说沙抚台的坏话,这场面该怎么圆?
卫师爷以目视江知府,催促他赶紧认错。今天扬州的大小官员都在,认了错,沙抚台要是还揪着不放,官场之上一个“心胸狭窄”的评语肯定跑不了。
江府尊一咬牙,端起酒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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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府尊怎么认错低头的,贾环并不知道。此时,他已经到分守道署衙的外面,萧幼安、黄秀才几人在河边的杨树下等着。
何师爷送了贾环出来,一脸的感叹,“子玉非得现在走?不能晚几天,盐法的制度事宜还要你参赞。”
贾环微微一笑,向何师爷行礼,道:“由何先生你们帮助沙先生拾遗参赞,不会有大问题。还请何先生代我向沙先生告辞。我回金陵了。”说着,洒脱的离开。
看着消失在河道上的轻舟,少年的背影,正午的冬日融融,河水潺潺。此情此景,何师爷悠悠一叹。
接下来,任重而道远。
因为,东翁向朝廷许诺能追缴、补齐五十万两白银的亏空盐课,并保证此后不再拖欠。所以才有这个官职。这自然是子玉的主意。奏章早就送上去。今天恰好有一个时间差。(未完待续。)
第三百零二章 黛玉至金陵
十月上旬,扬州城中因为新任的淮扬巡抚而变得喧闹。淮安府、扬州府、凤阳府、庐州府四府主官们纷纷派出佐贰官、幕僚来扬州,向新巡抚道贺。
在前明时,淮扬巡抚这个职务应该叫做凤阳巡抚。明太祖朱元璋是凤阳人。凤阳是明朝的中都。但到了本朝,十年九害的凤阳府地位便没那么高,更名淮扬巡抚。因为,淮扬巡抚的驻地通常是在黄淮咽喉要地淮安府内。
众所周知,黄河每隔几年就会改变河道,时常夺淮入海,危害深重。而流经淮扬两府的大运河是京城的经济大动脉,江南的钱粮、物产都仰仗运河输入京城。朝廷设置淮扬巡抚,通常是保证大运河的漕运通畅。而沙胜的差遣中少了“总理漕运,兼管河道”。换言之,他的主要精力将是:总理整饬盐法事。
所以,沙抚台驻守扬州,无人会说他是贪恋扬州安逸。
在这一片拜见上官的喧嚣之中,立冬时节,扬州城有两则趣事传开。
趣事一:犯有重罪的盐商之子郑文植某日从江都县县衙牢中被放出。郑某在庭前纵声大笑,意态骄狂,“早知今日要放我,沈县尊何必当初。”
然,郑某话音未落,沙抚台手令至,县衙巡捕虎扑而上,捆押拖至牢中。郑某至今尚未被放出。
时人皆笑其骄矜自傲,少不更事,不自量力。据传,秋后问斩的可能极大。
趣事二:扬州大盐商郑元鉴前日拒绝沙抚台亲自上门协商拖欠盐课的好意,近日被判补缴盐课二十万两白银。
扬州缙绅异口同声曰:活该!
这种打脸、反转的剧情向来是大众所喜好的。否则,民间传说中哪有那么多读书考中状元后回来给父母、妻子报仇雪恨的案例?何况趣闻之中,抚台老大人的形象如此光辉伟岸?
两则趣闻流传到金陵时,贾环已经身在南京国子监中就读数日。听着正义堂里的同学们谈论此事,只是笑一笑,窗外初冬的寒风吹拂着枯树的枝桠。
帮助沙先生成为淮扬巡抚,拿下总理整饬盐法事的权力,他自是功成身退。
留下来享受巡抚的核心幕僚这种荣耀,他兴趣不大。他这个年纪,承受太多的关注,并非好事。善战者无赫赫之功。
贾环翻着书桌前的讲义,熟悉的字句一一的在眼睛、脑海中浮现。这些经义他已经滚瓜烂熟,熟记于心。
“叮,叮,叮。”
正午时,云板的声音准时响起。几十名在学舍中学习的监生纷纷起身,准备去吃饭。桌椅挪动时响动出声。
贾环合拢书页的时候想起回苏州的黛玉,算算时间,她该到金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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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冬时节,贾府的园林,院落,还是那般的壮丽。只是多了些喧嚣。由南而来的消息已经传遍贾府:环三爷诗名传江南,同时还有宝姑娘的名字。
另外,林姑老爷九月初三没的,托孤于环三爷。此时,琏二爷带着林姑娘往苏州去了。回头,林姑娘要在金陵住两年。估摸着会在雍治十三年底返回京城。
王子腾和贾政都同意的事情,贾母和王夫人亦没有什么意见。因薛宝钗的闺名传遍天下,贾母说了一句“胡闹”便没有下文。贾环与薛宝钗的婚事大约也就剩下一层薄薄的窗户纸。薛姨妈心里有数。只差媒人挑破而已。王熙凤都私下里恭喜了薛姨妈好几回,也没见薛姨妈说不同意。
倒是,薛蟠在背后偷偷的骂了贾环几句,“黑了心的王八,想娶我妹妹。哼,哼。”闹,呆霸王肯定是不敢闹的。真要把这事搅黄了,天知道贾环回来会怎么打他的板子?再说,平心而论,他妹妹嫁给贾环也不算辱没。关键是他妹妹也愿意啊!他是在想一件事,她妹妹嫁给贾环,香菱岂不是也要带过去?所以说,环老三是个王八啊!嘴里说不要,还是把香菱给抢过去了?
薛蟠有点想哭。
对于林黛玉要在两年之后才返回贾府的事情,譬如王夫人、邢夫人等人没什么感觉。贾母则是心里很舍不得。但因为是林如海的遗命,她也无可奈何。
至于,托孤给贾环靠不靠谱?贾府内各有看法。贾政就不是很满意他妹夫的这个决定。贾琏带着的林如海的绝笔信,要十一月之后才能到贾府。
贾赦心中盘算着林家的资产。一切,都要等贾琏回贾府之后才能见分晓。
贾环另有若干信件到贾府,分别给贾政、探春。给贾政的信中略作解释。给姐姐探春的信中则是描述江南风光,尽叙别离之情。委托三姐姐代为向赵姨娘,宝钗,府里的姐妹们问好。
这几日,宝玉时常唉声叹气,愁眉不展,对丫鬟们道:“你们说,林姑父好好的,怎么会托付环老三照顾林妹妹?他能行吗?唉…,林妹妹…”
宝玉的大丫鬟媚人、茜雪都是娇笑,劝慰道:“二爷,林姑老爷这么做必定是有缘故的。三爷说要住两年,说不定明儿朝廷开个恩科,他就回来了。”
因贾环的缘故,贾府上下对科举的流程都恶补了一番。
宝玉摇摇头,长吁短叹。他感觉可能会出事。
贾府东北角梨香院中,午后的阳光落在庭院里。有几只麻雀扑腾的在屋檐、树枝上飞来飞去。天井里的井水冰凉。莺儿打了半盆水,端到屋中。
宝钗外头穿着鹅黄色的长衫,容颜精致,气质娴雅,手持毛笔,正在书桌前一笔一划的写着字。明眸酷齿,雪白莹润的丽人。手边一杯温茶散发着清香。
莺儿拿了一个精巧的翠绿色竹筒灌满井水,走过来磨墨,看到洁白的竹纸上写着题头:水调歌头。癸丑中秋,扬州作此篇,兼怀宝钗。
娇媚的大丫鬟莺儿嘴角禁不住泛起微微的笑意。府里的人都想着林姑娘两年不回,可是三爷不也要两年后才回来?然后考试,再成亲。她们姑娘不念着?
宝钗正写完《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这首传世名篇,写到“起舞弄清影”,见莺儿站在一旁看,国色天香的容颜上露出一抹羞赫的神情,明丽而秀雅。轻声嗔道:“我的茶冷了。”
这是她今天写的第三遍。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心里隐藏的思念,一若潺潺的溪流在心中流淌而过。
莺儿抿嘴一笑,“哦,我这就去。”
窗外,冬季的阳光温暖的落在洁净的石板上,流泻着光影斑驳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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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的长江中,几艘江船扬帆行使。自苏州沿京杭大运河而来,经过常州、镇江去往金陵的一艘大船中,一盏灯火幽幽。
黛玉半夜醒来,让守着她的紫鹃点了油灯,孤寂的思考着。船外星空点点。
明天上午就会到金陵。她将在金陵生活两年。未来会是什么样的呢?
冬夜里起来非常冷。紫鹃披着深蓝色的棉袄,坐在床榻边关心道:“姑娘要不要喝口茶?我给你倒去。”
黛玉犹豫了下,婉约清秀的精致容颜在灯下有着别样的美丽,轻轻的点点头,细声道:“劳烦你了。”
“姑娘说哪里话。”紫鹃笑着倒了茶,服侍着黛玉半坐起来喝了几口热茶,安慰道:“姑娘要保重身子。我想着三爷在金陵,肯定都安排妥当了。”
林黛玉想一想,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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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上午七八点许,船到金陵。贾琏早派了心腹小厮昭儿前往城中贾府报信。
贾环带着钱槐、胡小四并几个贾府的奴仆等候在外金川门的茶楼中。得了信,过来接黛玉。
码头之上异常的繁华,水泊纵横,货物密集。人来人往,人声鼎沸。船家将木板铺好。贾环带着人上船。搬运行李的事情自是由钱槐几人去办。
“环兄弟…”贾琏等在甲板上,一脸疲倦之色,见到贾环感慨万分。他一路奔波,照顾黛玉,很是辛苦啊!
贾环笑着道:“琏二哥一路辛苦了。”贾琏办小事还是靠谱的。当即,和贾琏一起到船舱之中,喝茶叙话。另外,派人通知黛玉等人。
船舱之中,布置的干净。要说多么奢华、舒适就是扯谈。出门在外就是这样的条件。
坐在桌边喝着茶,贾琏斟酌了一下,道:“环兄弟,林姑父在苏州的地产、宅子都我卖干净,账目我一会拿给环兄弟你看看…”
贾环摆摆手,笑道:“琏二哥心里有数即可。这件事我不过问。倒是府里大伯那里,琏二哥要交待清楚账目。”
贾琏就笑起来,笑容多了几分舒畅,“那是。嗨,不说了,回头我请环兄弟吃酒,不过要请京城中知名的名妓还要借环兄弟的名头。哈哈!”
贾环在江南的风流名声,他自是听说过。很让人羡慕啊!他来江南这些天,江南四大名妓,他一个都没见过。
除开林姑父给的八十万两白银,这些田地、宅子、器用等一共卖了20万两白银。贾琏自是听得懂贾环的意思:你要是有私藏的银子,把大伯糊弄过去就行,我不管。
贾琏私下里确实吞一笔三千两的银子。一笔笔生意之中,上下浮动个几百两,谁说的清楚?
“吃酒可以,请名妓就算了。”贾环笑着喝茶。他自是不会去管贾琏贪-污没贪-污。这是林如海授权给贾琏处理的。也算是贾琏的辛苦钱。他只管着黛玉的用度就可以。倒是有贾琏帮着糊弄贾赦,他回贾府后也好说话。
这时,小厮兴儿在外头回道:“二爷、三爷,林姑娘和裴姨娘已经准备妥当,可以下船了。”
贾环点点头,吩咐道:“那就走吧。”(未完待续。)
第三百零三章 冬雪小病
船夫收起缆绳,船只掉头,准备离开金陵,前往京城。
船头上,贾琏眺望着正在贾环带领着的,往城门徐徐前进的车队。黛玉等人都在车中,他心中涌起一种很古怪的感觉。仿佛,什么东西偏离了轨迹。
“唉…”
贾琏轻轻的叹口气。老太太是要他将林姑娘带回贾府,但现在只能按照林姑父的遗愿,交给环兄弟照看。
昭儿上前道:“二爷,船头风大,回船舱里吧。”
贾琏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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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辆马车组成的车队在金川门里大街上徐徐前行。两百万人口的大城在冬日的上午展示着它的繁华、兴盛,绽放着这个时代无与伦比的大都会风情。
金陵,六朝古都,江南的政治中心,文化中心。
贾环骑着一匹马,缓缓的跟在黛玉的马车之旁。他刚刚已经和裴姨娘说了几句话。
如果贾环知道贾琏的感慨,肯定会告诉他,改变的是什么:命运!
红楼原书中,因在路途之中得知贾元春才选凤藻宫,贾琏带着林黛玉昼夜兼程返回京城。那时,林黛玉孤孤零零的。
而现在黛玉身边陪着她的有裴姨娘、老管家元伯、乳母王嬷嬷、紫鹃、袭人、雪雁。
贾环新买的住宅位于金陵南城的应天府府学不远处的和安街中。街外便是秦淮河上的武定桥,顺流往东,有文德桥、夫子庙、江南贡院。往秦淮河的上游去则是府学,大功坊等。
山长张安博的住处便在大功坊中。而往北走上几里路,就是贾府所在的润德坊。六朝金粉地,十里秦淮河。贾环的新住处坐落于闻名于后世的十里秦淮河风光带中。
车队进了和安街。贾府里挑选来的奴仆接着。贾环和刘管家交代了几句,进入后院里。林黛玉的行李最多的便是书籍,足足装了两大车。仆人们送往黛玉的住处中。
贾环、黛玉、裴姨娘、紫鹃、袭人在后院的正厅中落座说话。晴雯、如意两个倒了茶进来。
厅中布置的精雅、写意。紫鹃四处走动,打量着新的住处。脸上旅途的疲倦未消,从偏厅里转进来,神情雀跃的道:“三爷,这里环境挺好的啊。”
贾环就笑,“之前的主人是一位致仕的官员,我委托我的朋友帮我买下来。和我在府里的住处望月居差不多。前庭后院,共有十几间房子。够咱们这二十来人居住。林姐姐安心住着。又不习惯的地方我再调整。”
刚才下船的时候,贾环和林黛玉简单的说过几句话。不过,那时候黛玉等女眷带着帷帽,看不到面容。此时再看:花容月貌,五官精致,如玉的俏脸上隐约似乎有泪痕。娇怯多姿的模样,令人心生呵护之情。
林黛玉外面穿着青色的长裙,细声道:“我听环兄弟的安排。”
贾环微怔,随即笑了笑。傲娇、聪明、美丽的林黛玉如此听话,令他一时间差点没反应过来。黛玉的表现和他脑海中黛玉固有的印象反差太大。读过红楼梦的人都知道林黛玉是什么性格。如此的乖巧,实在是有点难以想象!
他现在是黛玉的监护人!
不过,贾环心里倒没有多少得意之情,而是感觉到沉甸甸的责任。这姑娘心里是相信他能把她照顾好的。
贾环在贾府里和黛玉关系一般。远不及宝钗、探春与黛玉熟悉。黛玉可以和宝钗、探春打趣、说笑,但在他面前则不会。所以,贾环并没有在现在让林黛玉去改变她的一些不良的生活习惯。只是叮嘱黛玉好好休息数日,调养身体,放松心情。
黛玉刚到金陵,双方还处在相互熟悉的阶段。交浅言深不是好事。日后他会慢慢的让黛玉改变。
黛玉坐在椅中,细声的一一应着。感受到贾环话语中淡淡的关心。令她感受到几许温暖。就像是在这清冷的冬天里,有阳光照射在身上。
裴姨娘在一旁听着,看着沉稳、细致的贾环,心里微微有些放心。看来老爷的选择是有道理的。
紫鹃掩嘴笑着,她早知道会是这样。她信三爷能将姑娘照顾好。
众人说话间,黛玉的奶妈王嬷嬷进来回道:“都备好了。姑娘、姨奶奶旅途劳累,可以先去歇息。”
到新家自是先洗浴,再休息。房间早就备好。王嬷嬷准备的是洗澡的用具、衣物。
贾环起身,道:“林姐姐先休息,晚饭时,我再与林姐姐说话。”
贾环的本意是和林黛玉分开来住,避免损害黛玉的名声。不过,山长张安博听贾环说起这事,便劝止他。
和自家的表妹住在一起,礼法上当然需要注意。但若是让亲戚住到外面,不免令人心寒。按照亲戚住到家中处理即可。黛玉并非一个人,还有姨娘、丫鬟、奶妈跟着。这不会受到主流声音的批评。日后,纵然有些流言,君子坦荡荡。相比较于托孤的职责,可以忽略。住在家里更方便照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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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环这间新宅中,分为前院、后院。后院之中,贾环、晴雯、如意住在正中。而黛玉、裴姨娘几人住在东边的院落。
贾环安排了元伯负责管理他从贾府那边挑来的六个勤快、本分的奴仆。四男两女。月钱由贾环这边出。算是和贾府公中脱离干系。这几人日后就跟着他。主要负责贾环这里的杂务,如洗衣服、洒扫等。
厨师,贾环请了三位。负责小厨房。两位擅长苏菜,一位擅长淮扬菜。尽量的照顾林黛玉和裴姨娘的口味。贾环自己的口味,在贾府之中,都是吃的江南菜,也吃的习惯。
用现代一点的话来说,贾环现在是在南京买别墅,请保姆、佣人、厨师。当然,以他现在的身家,这些开销都负担的起。即便是江南繁华之地,五千两银子花销两年绰绰有余。除了买下这栋宅子花销的五百两银子,贾环其实并没有什么大的花销。
十月十四日,黛玉到金陵。之后时间变过得飞快。贾环的生活无非是三点一线。奔走与家中、国子监、山长府上,用心读书备考。每天晚饭后会去探望黛玉。
黛玉从家中带了许多书,每日在家中读书写字。紫鹃是个敢说话的丫鬟,黛玉有什么需要的,感觉不舒适的地方,她会直接告诉贾环。贾环一一调整。这到省去很多麻烦。
冬日的第一场小雪在二十四日铺满金陵。飘落的小雪,带着南方特有的寒冷,缠绵刺骨。
小雪融化的第三天,贾环走座师方望的门路,请到南京太医院中的一位太医给黛玉看病。季节变化,黛玉不出意外的又病倒。
送走吴太医,贾环沉吟着回到后院中。屋檐下倒挂的冰棱。贾环跺跺脚,进了东面的院子。袭人迎着过来,温驯的柔声道:“三爷…”
贾环哑然失笑,他是知道袭人有点怕他的。点一点头,感叹道:“今年这冬天不好过啊。林姐姐睡了?”
南方的冬天的特性是湿冷,和北方大不一样。他前世里在南方倒习惯,现在在京城带了4年,今年在南方还需要一个适应的过程。
袭人道:“还没有。”说着,犹豫的问道:“三爷,姑娘的病情如何?我看你进来时皱着眉头。”服侍黛玉,她也是尽心尽力。
“进去说吧。”
袭人跟着贾环一起进到里屋里。炭炉烧的暖暖的。裴姨娘、紫鹃、晴雯正在陪着黛玉。黛玉病卧在床榻中,拥着湖蓝色的锦被。花容憔悴。
贾环摇摇头,叮嘱紫鹃道:“每天早中晚各换空气半个小时。”医术他是不懂的,但是保健的常识还是知道一些。
晴雯给贾环拿了椅子过来。
裴姨娘双十年华,容貌美丽,罩着淡青色的长裙,身姿修长,焦虑的问道:“三爷,玉儿的病情怎么样?”
“没什么大碍。吴太医说吃药静养一阵就会好。”贾环将病情都说了一遍。
裴姨娘手抚着胸口,长长的松口气。她跟着林如海这些年,也算有些见识。见贾环请来城中的太医,最好的医生,就知道贾环不会害黛玉。
“那就好。”紫鹃、袭人两人跟着松口气。屋子里的气氛稍稍轻松起来。实在是黛玉的身体确实让人担忧。
贾环安抚了裴姨娘几句,问着躺在枕头上的黛玉道:“林姐姐,你感觉如何?”
林黛玉娇柔的细声道:“头晕着。”
贾环道:“林姐姐这病固然是时节变化导致的。也有大半是心病。逝者长已矣,生者如斯夫。等林姐姐病好之后,我带林姐姐在金陵城内外散散心。”
今天听了吴太医对黛玉的诊断,贾环现在心里稍微有底。除了风寒感冒外,黛玉的身体确实有隐患。有先天不足之症,需要保养,但还没到无药可治的程度。
她日后病死,多半还是因为心病。情深不寿!正如《枉凝眉》之中写的:想眼中能有多少泪珠儿,怎禁得秋流到冬尽,春流到夏!
从现在开始调养,加强锻炼,痊愈就不指望了,好好的活着应该还是有希望。他刚才沉吟着,不自觉的皱眉,就是为这件事。
林黛玉还没回答,裴姨娘和紫鹃两人都道:“这可以。”
晴雯抿嘴笑道:“三爷,只有春游、秋游,那有冬游的。冬天又没什么景色可看。”
贾环就笑,“谁说没有?冬景又冬景的妙处。莫愁湖是金陵第一胜景。我还没去逛过。你们坐在马车里也看不到什么。到时候女扮男装,在湖边四处走走看看。”
江南风气开放。又有女织工盛行。妙龄女子在街中行走都是常事。拿绣球砸人的小娘子也不是没有。不过,黛玉出行,还是要略作掩饰。
以贾环的看法,最好是给黛玉化个丑一点的妆容。否则,以黛玉的美丽,很容易被围观。想到这里,贾环想着:京城里的那位林姑娘是个中高手。
这话说的屋中的裴姨娘、丫鬟们都笑起来,有些向往。
黛玉清浅的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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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玉生一场病,贾环请太医、买药,倒是和她的关系变得亲近了些。
就在贾环在读书之余,与家里的丫鬟们,裴姨娘,林黛玉商量着去莫愁湖看冬景时,自扬州而来的一艘小船抵达金陵。(未完待续。)
第三百零四章 条件(上)
初冬时节,寒风萧瑟。
自扬州而来的大盐商郑元鉴带着愁容,于下午四五点时抵达金陵,雇了马车前往南城区的晋商会馆。
在大都会中的各地会馆通常是由原籍的几名大商家出资,共同经营。提供餐饮、住宿。同时,还充当同乡会组织,消息灵通,拥有各种人脉渠道。
这也是大商家们乐意于出资在大城中设立会馆的缘故之一。金陵城内的晋商会馆,郑大盐商就是出资人之一。
会馆中的各种费用比普通旅舍贵上数倍。然而,能住进会馆的一般都是非富即贵的人物,普通人想住也住不了。
郑元鉴下了马车,在五开间的穿堂大厅中和坐堂掌柜闲聊了几句,要了一间院子住进去。当天晚上,就在院中设酒招待闻讯赶来的好友卢员外。
卢员外约莫四十多岁的年纪,白白胖胖,穿着丝绸衣衫,典型的商人装束。他在金陵经营丝茶生意,同时是郑元鉴私盐的渠道商之一。双方关系密切。
满桌子精美的菜肴,卢员外尝了几口就放下筷子,好奇的问道:“我听闻郑兄在扬州不大如意。盐商总商的初选名单中并无郑兄的名字。这是何道理?”
大半个月的时间,精明的山--西商人郑元鉴明显的感觉老了许多,酒宴开始就闷声喝着酒,这时疲倦的道:“得罪了沙抚台的缘故。唉…,杨运使误我啊!”
作为盐商,与盐运使巴结、交好是正常的事情。杨运使要和沙抚台斗,他冲锋在前。然而,最终的结果是沙抚台获胜,杨运使道了歉,继续当官。他可就惨了。长子现在还关在江都县的县衙之中。沈知县已经判了死刑,公文已经往上报到金陵。等待有司复核,再上报天子勾决,就是秋后问斩。
卢员外小眼睛眯了下,道:“那郑兄不在扬州交好沙抚台,何故至金陵?”
郑元鉴叹道:“正是为此事而来。我在沙抚台面前已无说话的余地,费力交好恐怕适得其反。因而想要找沙抚台的亲近之人代为说几句话。”
卢员外点点头,这个思路是正确的。但是沙抚台的亲近之人在金陵?这不可能吧?
郑元鉴接着道:“这个人你应该有所耳闻,北直隶贾环。他是沙抚台的学生。沙抚台能官升一级,主政淮扬,都是他的功劳。给我摊派20万两白银的盐课亏空也是他的主意。我豁下老脸在汪鹤亭那里打听到这个消息。”
“啊…”卢员外惊讶的愣了好一会,“这不可能吧?我听传闻他还是个少年郎啊,约莫十一二岁的年纪。能有这般厉害?”
官场上那都是人精,不说个个都是权术高手,却也是藏龙卧虎之地。能帮助沙抚台从从三品升到正三品的巡抚,想也知道是有何等的韬略。
郑元鉴点点头,给卢员外一个肯定的答复,长叹口气,“唉…。”
卢员外震惊了一会,道:“你既然要找他说情,过两日是万尚书的寿辰,你备一份厚礼,请万尚书帮你说合说合。”
南京工部尚书万巍是晋人。他们这些商贾经营着这份关系,请万尚书帮忙做个中人,说合说合还是可以的。
郑元鉴眼睛里闪过生意人的精明,请万尚书的人情,少说的上千两银子。道:“我有所准备,若是谈不拢,再请万尚书出面罢。”
卢员外心里摇头,但也不好说什么,举起酒杯,笑道:“也好。那我就在此祝郑兄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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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时分,天蒙蒙亮。和安街贾环的住处中便响起贾环背诵经义的声音。既然是来南京读书,早自习自然得恢复。
东院裴姨娘屋中。听着遥遥传来的读书声,裴姨娘苦笑着在精美的拔步床上睁开眼睛。那一位的晨读简直比雄鸡报晓还要准时。天天如此。风雨无阻。真有读书人“头悬梁、锥刺股”的精神。只是苦了她这习惯晚睡晚起的人儿。
睡在熏笼边的丫鬟沐儿翻个身,道:“姨奶奶,好吵呢!”
裴姨娘正在跟着贾环朗诵的《孟子》在心中默念,闻言好笑的道:“小丫头还抱怨呢。住在人家家里,些许问题得忍着。”
“哦…”沐儿撅起嘴。
挨着的黛玉房间中,紫鹃和袭人已经起来,对视着笑一眼,“三爷每天都这么早。”
“是啊。姑娘怕也醒了。”
两人说着话,从暖阁里一起进去,还在病中的黛玉侧卧在床榻上,大眼睛睁着,正出神。
紫鹃打起帐帷,轻笑道:“姑娘是在想去莫愁湖的事情吗?那可要快点好起来。”
黛玉回过神,轻声道:“嗯。”
贾环在屋中背了一早晨的书,在厅中吃了早饭,正要出门去山长府上时,门房里的钱槐进来道:“三爷,有人投了门贴。”
贾环接过帖子看了看,却是萧幼安的帖子,邀请他明天晚上去金陵城中的轻烟楼宴饮。
贾环笑一笑,在书房里写了回帖答应邀请,让钱槐回帖子,这才在冬季的小雨中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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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初五傍晚,贾环跟着南监中的同学一起出了国子监。天色阴沉着,明天国子监放假一天。苦逼的监生们都在兴高采烈的商量着今晚去那里饮酒作乐。
在贾环看来,现在类似于学校的周五傍晚,周末狂欢的开始。虽然监生们只有一天的假期。
和同伴们道别之后,贾环雇了一辆马车到轻烟楼。
轻烟楼位于秦淮河畔,两层的高楼,门面是五开间,十分阔气、豪奢。里面已经有不少身穿绫罗绸缎或者士子衣衫的食客。贾环在店小二的带领下,径直上了二楼的雅座。
雅座之中,扬州名士萧幼安已经在座,身边有一名中年文士,三十多岁的年纪,面带微笑。
萧幼安在扬州和贾环配合几次,私交算可以的。寒暄几句落座,吩咐酒楼上菜之后,直言道:“今日受人所托,找子玉有事相商。这是扬州名士朱华藏。与郑员外交好。”
贾环一听就明白怎么回事,对朱华藏点点头。
朱华藏微笑着寒暄道:“贾兄年少有为,名登桂榜。更有诗名传扬天下。引得江南美人争相以一见为荣。在下很是仰慕。今日一见,足慰平生。”
贾环嘴角抽动了几下。上来就是好话。礼下于人必有所求。他大致上也知道是什么事情。郑大少恐怕还在监狱里呆着的吧?还有郑家面临的风险。
朱华藏恭维了贾环几句。烘托着气氛。喝了一杯酒,萧幼安借故离开,留下空间给贾环和朱华藏说话。朱华藏举杯道:“在下受郑员外所托,想要向沙抚台老大人致歉,不知道贾兄能否代为说几句话。郑员外那里必有重谢。”
贾环古怪的看了朱华藏一眼。朱华藏的意思郑大盐商是让他当个桥梁,帮忙递几句话,然后,郑大盐商再去和沙先生谈条件。真是搞不懂郑元鉴区区一个盐商,哪里来这么大的底气?商人和巡抚谈条件?呵呵!
而且,有点欺负他年少的意思。这种不知道谈判条件的话,他当然不可能去传,郑元鉴真以为他不通人情世故的少年么?
贾环倒了一杯茶,缓缓的喝了一口,道:“朱朋友这话没什么诚意。郑员外想要什么,愿意付出什么条件,这都没有说清楚,我如何能帮忙说话?”
朱华藏眼睛里闪过一丝异色。他刚才是自作主张。郑员外不是这么交代他的。想了想,重新笑道:“郑员外愿意负担20万两亏空的盐课,想请沙抚台高抬贵手,放过郑大公子一马,亦放郑家一马,让郑家名正言顺的拿到一个总商的名额。”
贾环看了朱华藏一眼,笑了笑,将杯中的茶喝尽,起身道:“我还有些事情,先告辞了。”拱拱手,出了雅座。
郑盐商没搞清楚一件事情:巡抚,要搞死郑家,只需要费一根手指头的力气,就像按死一只蚂蚁一样。二十万两白银的拖欠盐课,是赎罪。不是讲条件!
再者,郑文植见色起意,灭人满门。这种人渣死不足惜。还想着捞出来,简直是搞笑!郑家在这里面也没有起什么好作用吧?
片刻后,萧幼安回来,见贾环已经离开,好奇的道:“子玉呢?朱兄,你们谈妥了?”
“走了。”朱华藏苦笑着摇摇头。贾环的态度很强硬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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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环并没有将朱华藏的来访当做一回事,继续学习的生涯。间中,抽空招待了萧幼安一顿酒。聊了聊扬州的近况。此后萧名士便与金陵本地的名妓厮混去了。江南四大名妓尽出自金陵,秦淮河上夜夜笙歌。
郑元鉴派人与贾环沟通未果,几日后趁着南京工部尚书巍寿辰之际送了一份厚礼,于第二天下午得到万尚书在家中的接见。
南京六部虽然直辖南直隶,但权职有限,十分清闲。万尚书下午翘班回家休息,亦不会有御史弹劾。这本来就是养老的职位。
万家的前厅内,屋内用碳烧的温暖。万尚书六十多岁的年纪,穿着一身灰色的便服,拿着茶碗喝茶,听郑元鉴说明情况,笑道:“这你就搞错了。贾子玉是金陵四大家族的贾府子弟。你应该去体仁院甄总裁那里,请他出面说和。他们两家是世交。”
郑元鉴愣了愣,苦笑不已。
万尚书还算比较够意思的,写了一封亲笔信,请郑元鉴送到甄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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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初九,贾环接到甄礼的邀请,泛舟于秦淮河上。(未完待续。)
第三百零五章 条件(下)
国子监下学时,天色才渐渐的擦着黑迹。然而,冬季的日头短。等贾环跟着甄礼等上停泊在秦淮河边的画舫时,已是华灯初上,夜色中带着冬季固有的清冷。
画舫涂着画漆,挂着灯笼。船舱铺着地毯,布置的文雅、精美,早有几名女子身穿妍丽的衣衫,各持琵琶、古筝、古琴、横笛、长萧等乐器坐着。另有四名粉衣女子静候,体态修长婀娜,容貌秀美。
厅中一张圆桌,仆人们正往上端着美酒佳肴。时间点卡的极其精准。
甄礼二十八岁的年纪,衣衫精美,腰金佩玉,线条华丽的小生。微笑着招待贾环在圆桌边落座,说道:“这是在下的陋船,望子玉不要嫌我怠慢。”
贾环一阵无语,打量着船舱内陈设的字画,光洁的酸梨木家具,还有画舫两侧的整块玻璃窗,脚下厚实的带着西亚风格的羊毛毯。赏心悦目。再加上圆桌上精美的瓷器餐具。不说养的歌姬班子的耗费,只说这些装饰、用度,没上千金绝对置办不下来。这要是叫陋船,大约这秦淮河上没几间船能称的上豪华。
“礼大哥客气了。”
甄礼就笑起来,挥挥手。画舫在歌声之中平稳的起航,泛舟于秦淮河上。
秦淮河自东水关进入南京城,向西流至淮清桥与青溪会合,再向西南在利涉桥汇小运河,再经文德桥、武定桥、镇淮桥转折向西北,过下浮桥,向西经过夫子庙,从西水关出城。
贾环的住处就在武定桥附近。上船时的位置是利涉桥。这便是闻名遐迩的十里秦淮河。贾环上辈子来过南京多次,多次租船游览秦淮河,凭吊古迹。
在近现代的文章之中,当然要以朱自清先生、俞平伯两位散文大家的《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为最优。古文之中,按照朱自清先生的记述,游览时可以想想孔尚任的不朽名篇《桃花扇》。
另有杜牧的名篇《泊秦淮》,其中有一句“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用现代的词汇来理解,总有一些荡漾在桨声、歌声,汇聚金粉、风流气息的暧--昧感。
四名粉衣女子唱着贾环写(抄)的“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身边一名精致靓丽的女子给贾环倒着酒,身姿娇俏,约有一米六的样子。穿着湖蓝色的衣衫,乳挺腰细。更兼得肌肤胜雪,谈吐雅致。一个十分精致的美女。“奴家袁静香,今晚有幸侍奉贾公子左右。”
“嗯。”贾环根本没反应过来身边美女是江南四大名妓之一,微微揉揉眉心。倒不是他觉得消受不了这红粉阵仗。而是他心里有事情。试想,上来就首先唱你的作品,这不是恭维是什么?这是比前几天朱华藏直接恭维他更高明的做法。
再想想,他初到金陵按照惯例去拜访甄家时,甄应嘉、甄礼热情中带着疏离的反应,就能明白过来。
甄礼找他有事情!
甄礼笑着举酒杯,招待贾环,随意的捡着话题聊,“前几日的邸报不知道子玉有没有看。福--建道御史程和风上书反对改革盐法,被天子罢官回乡。”
贾环自嘲的一笑,道:“我近日一心只读圣贤书,两耳不闻窗外事。邸报自是没看。”心里微微一动,沉吟着。
甄礼就是一笑,“我自罚一杯。子玉用心攻读,有志于功名。不像我已经深陷于名利场中,再无上进之心。”
正好这时,一首曲子唱完。甄礼伸手示意道:“子玉近来可有佳作?”诗词都是可以唱的。
贾环淡然的笑一笑,道:“心里有事,便无心诗词,甚至于美酒,佳人。”
这是催促甄礼别绕圈子,赶紧有事说事。
甄礼哈哈一笑,拍拍手,让桌上陪酒的名妓与歌姬们,在外侍候的奴仆们都离开,径直到后面跟着的一艘画舫之中。
宽敞的船舱中顿时又热闹变得清净。依旧温暖汝川,但贾环的脸色渐渐的变得严肃。甄礼竟然将奴仆都赶到后面的船上去,可见接下来要谈的事情很机密。
甄礼持杯和贾环喝了一杯,脸色的笑容消失,很正式的道:“子玉,郑元鉴找到了甄家。”
甄礼只说了一句,但他相信贾环明白他要说的是什么。
贾环禁不住皱眉,没说话,轻轻的抿了一口酒。
没有任何一个制度,可以保证绝对公平。所以,二十一世纪的全球国家,依旧存在富人阶层与穷人阶层。纽约、伦敦这样的繁华大都市中有全球特大的贫民窟。
人,生而不平等!富豪的子女在受教育机会,营养,医疗,环境等条件比平民高不知道多少倍。这根本不以个人意志为转移的。投胎是个技术活。
追求地位的差距,不平等,是人性,是社会性。只有稳定的社会阶层存在,社会秩序才不会崩溃。只不过以前推崇的金字塔型,现在推崇的是椭圆型——足够多的中产,少量的富豪,少量的贫民。
贾环从来都是正视阶层,甚至于阶级的存在。就比如,他现在考取举人,处在周朝的统治阶级中。他并不会为此感到不适应。
但是,不管人与人是不是平等的,社会制度是否公平,有一个底线要遵守:每个人都应该拥有正常活着的权利!
郑文植灭人满门。他该死!
作为一个受过现代大学教育的人来说,这一点底线,是非观,还是有的。
贾环慢慢的吃了一筷子鸭肉,沉静的道:“郑文植是幕后主使。他要死。”
甄礼微怔。以甄家和贾家的交情,贾环不应该是答应他的请求吗?他再顺势把郑家服软让出来的利益抛出来,然后皆大欢喜?剧本不应该是这样的啊。
甄礼回过神,诧异的道:“子玉与邱家有旧?”
贾环摇头,“没有。”
甄礼不解的道:“那为何不能通融一二呢?郑家愿意给子玉五千两白银作为茶水费,愿给沙抚台一万两白银作为感谢。二十万两的盐课照缴。”
贾环摆摆手,“礼大哥,我们不谈了,好吧?”他绝对不会去劝沙先生放掉郑文植!不是什么东西都可以拿做交易。他绝不会为杀人者开脱、求情。
见贾环态度坚决,甄礼抑郁的叹口气,沉默了半响,道:“子玉应该知道我大妹妹是太子妃。”
贾环点点头。
明亮的烛光之下,甄礼看了贾环一眼,轻声道:“郑元鉴是太子的财源之一。我这么说,你明白吗?”
“什么?”以贾环沉稳的心性,陡然听到这个消息,还是惊讶的站起来。
甄礼说的很隐晦,但是贾环能不知道什么事?他在扬州可是猛补了一阵盐法的知识
盐商通常会贩运私盐获利。根据淮扬分守道拿到的数据推算,私盐获利一年在两百万两白银以上。除去打点的开销,大盐商一年可获利五十万两。
甄家的大女儿是太子妃,郑家是太子的财源。甄家在这其中扮演什么角色?必然是保护伞!贩运私盐依照大周律,其罪当斩。而以甄家在江南,在金陵的地位,有当保护伞的资格。
其实,别说甄家参与贩运私盐,就是造反,贾环都懒得去惊讶。反正甄家几年后就要挂掉。他吃惊的地方在他推算错误。
八月底,他去甄家拜访,推敲太子妃这件事时,推算雍治皇帝要废太子原因可能是主观上不喜欢。以雍治皇帝的手腕、能力、威望,他能做到废太子。
但是现在看来,不是这么回事。
当太子当然要钱。但是要钱要到不惜参与贩运私盐,这太子当的也太不安分了点吧?你要那么多钱想干什么?蓄养甲兵、死士?笼络人心?
作死啊!
贾环现在是恨不得离甄家十万八千里远。太子竟然是自己作死的!这智商,太感人。
甄礼很满意贾环的反应,笑一笑,不疾不徐的喝着酒,等待贾环消化这个信息。
贾环想了想,道:“郑文植的死刑没什么可谈的。郑家的总商地位我可以去信和沙先生说明。但是郑家必须要保证缴纳20万两白银的拖欠盐课”
甄礼无语的看着贾环。他从贾环的话里听出来不对劲。合着,郑家仗着背后有太子的后台,根本没搞明白情况啊!
看这情况,沙巡抚是打算连郑家一块儿收拾的。而郑元鉴还在纠结他儿子的事情。
这怎么办事的?
甄礼突然觉得有点心累,也对贾环的固执有点不满,但是贾环退了一步,他也不能再逼迫,道:“子玉,今晚就到这里吧。改日咱们再好好聚聚。”
贾环点一点头。画舫中陷入一阵安静中。
甄礼命画舫送贾环到武定桥。贾环起身道:“谢礼大哥今晚的款待。”说着,告辞离去。
贾环等上岸时,星辉洒落,秦淮河中歌舞声动。贾环往家中走去,心中琢磨着。
太子的钱袋子,贾环并不想让沙先生去碰。没有这个必要。皇权的斗争,沙先生没有必要参与。
另外,贾环也想在他与甄家之间栽刺。砍了郑家儿子的头,郑家的想法可想而知。而郑家是甄家的下线。他是想要离甄家远一点。离的越远越安全。
这几年的时间要慢慢的调整贾家和甄家的关系,免得日后被牵连。类似于帮甄家转移财产的事情,他主导贾府后,绝对不让做。(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