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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阿菩     寄灵txt下载     寄灵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十四章 万心律动

    焦山之内,秦征的双眼睁开了,月季儿停下《招魂》之曲,喜极而泣:“秦征哥哥,秦征哥哥!”

    秦征微微一笑,眼睛随即又闭上了。

    异界之中,社稷层第六界,时隐时现的金身忽而稳定,若即若离的紫气不再飘散。

    当此时也,六道宫与秦征,双方能为都已接近极限。修为最高的礼书二掌道,一个身系礼制天牢无法分身,一个心体俱损无力为继,射御数乐,其技亦穷矣。

    而秦征本体虚耗甚是严重,紫气金身更是支离破碎,然而从死亡关口走了一遭,回归之际,忽悟平常时未能悟之至理,心神之坚定竟是前所未有!

    他金身凝定,灵眼仰望,冷冷道:“以举国气运,儒门六艺,压我一人,你们也算看得起我了!”

    他的声音仍然是嘈杂的,但这是第一次让别人大致听清了他的语意。

    “快压不住了么?”御花园内,李陵容暗中忖道。当年六道宫围困凰剑,手法只是拖延,用的是一个“困”字,而湛若离也利用破宇之特殊能耐脱困,像今天这样把一个大宗师逼到生死一线,致使双方都逼出生死潜能,这还是第一次。

    七界之上,礼掌道叫道:“不好!”

    最后两枚三昧火精爆飞升空,第一枚在社稷层天顶炸出了一个洞,第二枚趁势而上,在帝皇层的天顶烧开,结界未破,却还是出现了一条小小的缝隙。

    秦征在焦山的本体,五脏五气仍被压制,而他的紫气金身也因此受到了羁縻,没能趁机上来,但一隙之裂,念力已经渗入。

    秦征此时,已经被逼到了尽头,他将自己的功体根基与生命元力,都化作了元神的律动——这是要以生命来打这场仗了。

    飘散在社稷层的万千紫气,秦征没有收回来,化成了体外之体,跟着他元神分裂,不断裂变出去的分元神,在万千体外之体内部,化作千千万万个跳动的心脏——那是秦征的心外之心。

    眼看秦征将“裂神”做到这个地步,七界之上,诸掌道无不骇然。

    如果说,在此之前的秦征,哪怕在再激烈的战斗中,也都一直竭力保持身体与心境的平衡,那么现在的秦征,就已经不管不顾,一步步催发自己的极限,走向极端的狂乱,他甚至准备连性命都赌进去!

    万千紫气的跳动,耗费的是秦征的生命本源。修为到了他这个地步,心内有心,神中藏神,元识之外有肉身为护,肉身之外有紫气为罩,外围防护无比周全,灵识之根本藏得紧密,生命本源巩固难侵,所以睚眦要杀他,才会先伤其身,逼得他暴露灵识之根本,而现在的秦征,本体残破,紫气支离,无论身防心防,处处都是破绽,整个元识之根本都随时会暴露在外。

    可六道宫所衍生出来的七层世界,也不好过,严密的礼制天牢破损严重,书掌道病躯加重,数乐二道黔驴技穷,便是对秦征造成巨大伤害的射掌道,在那一箭射出后便用尽了他所有的元力,再也办法没射出第二箭。

    千万万万颗心脏的跳跃,都是一样的频率,这种万千心脏一起跳动而产生的神奇节奏,竟然引发了可怕的元神共鸣。

    六掌道骇然发现,自己的心神竟被这神奇的万心齐跳所感染,一旦他们的心跳节奏变得和万心律动的节奏一样,念力将被同质化,思想就会被秦征控制,连思想都被秦征控制,那时不但性命落入对方掌控,甚至完全变成对方傀儡也有可能!

    若到那个地步,想要不受对方控制,就只有兵解身体、自毁神识这一条不归路了!

    “心魔!果然是心魔!”

    如果说裂神夺舍还只是一对一的心法绝招,这万心律动就是群体性无差别的可怕效应,而且万心律动一旦形成,很可能会不受施展者控制地扩散出去。

    张伯宁与秋坪先生的元神首先受制;射掌道与御掌道竭力抵抗着,但目光闪烁,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书掌道欲待出手,却再次呕血,礼掌道左支右绌,尴尬无比,终于无可奈何,颓丧地对礼殿侍从吼道:

    “快请界外诸士援手!”

    就在不久之前,当御花园中主动提出增援之际,礼掌道还能断然拒绝,认为接受界外高手之援,实是对六道宫的侮辱,现在却连最后一点尊严也顾不得了,他们万万没想到,秦征于生死之际回来后,发动的最后反击竟是如此猛烈,现在单靠六道宫本身,已经是万万压制不住了。

    这时御花园宴席已经重开,婚礼还是在继续进行,六道宫内的礼殿侍从急与界外联系,六殿留在御花园的诸侍从,急来到谢石、桓伊等人面前,叩首道:“界内危急,掌道求援!”

    沈莫怀和陆思儿同时望向陆宗念,以眼神请战,陆宗念却还是摇头。

    谢石道:“没想到索虏猖獗到这个地步,六道六艺,出尽全力竟然还镇压不住!”

    御殿侍从出列道:“启禀大将军,掌道有语:此魔修为,已超乎化境,凡功难灭矣,其念力破无可破,唯有在其尚未扩散至七界全境之前,先灭其寄存念力之紫气,欲灭其气,需用九凤之尸。”

    龙隼姥姥脸色一张满是皱纹的脸,凝成了一团,九凤之尸乃是她天禽门镇山之宝,当年为了得到此物天禽门可是遭了大罪,若不是湛若离出手甚至就是灭门之祸,此宝的存在在天禽门是个不得了的秘密,非核心弟子也不知晓,更别提外人了,此时御殿侍从竟然当众说出来,龙隼姥姥心中极其不满,冷冷道:“我这个弟弟,果然把性命都卖给了朝廷!全不将本门禁忌当回事了!”

    谢石回顾龙隼姥姥道:“事出非常,为国家故,能否请姥姥酌情?”

    龙隼姥姥看了沈莫怀一眼,今日是凰剑传人的婚礼,天禽门至今没有出过力气,便冷冷道:“既然是大都督开口,又是为了国家,龙隼还有什么话说!只是此魔已经练到元神幻化、离聚随心的地步,本门九凤便出,也未必灭得了他。”

    射殿侍从又出列道:“若其气尽,便有一举灭其元神的可能,掌道有言,欲灭其神,需以死灵之诀。”

    “死灵之诀”是什么,在场知道的还没一个巴掌之数,但此言一出,御花园中有三人脸上变色。

    唐大先生神色冷然,他身后一对双胞胎却都咦了一声。

    而帷幕之后,一直冷眼旁观的李太后第一次脸色有异,甚至连雷炎都能感应到母亲的心境极其难得地出现一丝波澜,他自不知这是极少数能对心宗绝顶高手造成毁灭性打击的顶级招数。

    谢石朝唐元戎行了一礼,不出一言——他不知“死灵之诀”为何,干脆只是默声之请。

    唐元戎轻轻颔首,对身后二子道:“日月双弓我已经传了你们,你们就进去开开眼界吧。”

    这对双胞胎,竟是异口同声地说:“我们虽然学会了,但我们的功力,哪里射得出来?”

    唐元戎道:“虽然你们二体连心,双修日月,比起普通人已经占了大便宜,若在别处,你们要想射出那一箭,也非再练三十年不可,可在那里却有机会,于你们来说,这也是一个莫大的机缘。去吧,你们叔公会教你们怎么做。”

    双子的神情、言语、动作竟然是一模一样,就像一个人是另一个的镜像一般,一起对唐元戎躬身:“是,祖父。”

    ——————————

    异界之内,秦征悬浮于空中,万心律动一旦形成,接下来便是等待着其继续感染其所接触到的一切有情生物,令共鸣的范围不断扩大,所有被律动感染控制的元神与心跳,都会成为“万心律动”新的心力来源,因此秦征无须再动手,也无法再动手。

    就在这时,空中忽然传来一声鸟鸣。

    “那是什么东西……”

    刚刚重占上风的秦征,心中透露出隐隐的不安来。

    这个声音,他仿佛听过,那不像是这个世界的声音,就像是那条阴气河流的水底那些“人”发出的声音,就像是来自彼岸世界的声音!

    七层世界第一界,五御王鞭挥动,这一次不是指挥,不是下令,而只是引导王气向一个莫可名状的存在涌去。

    那个地方出现一具晶状体的尸骨,随着王气的涌入,尸骨上长出肉,肉上长出筋,筋骨之间构筑血脉,王气代替鲜血在经脉中流动起来,迅速生发出皮肤,皮肤一成,又有长出片片羽毛,羽毛一出,这具躯体便闪耀起五彩的光芒。

    “嘤——咛——”

    不像是凭空召唤出来的神兽,也不像是体化模拟的神兽,而像是——上古真正存在过的神兽,在这个异度世界复活了!

第四十五章 九凤之尸

    “那是什么东西!”七界底层,一直在苦苦维持的狻猊也发出了惊吼。

    尔独明正盯紧万心律动,只要基层一被波及他马上就要撤,这时发现了那神兽,无比诧异,忽然想起一件事情来,几十年前,尔何辜也曾参与到一具上古神兽尸骨的争夺之中,与天禽门夺得此尸是要再现神兽的目的不同,尔何辜是想要参悟尸骨中所蕴藏的神兽血因,只可惜那次争夺由于湛若离的介入,最后尔何辜功亏一篑。

    “难道真是……”尔独明惊讶之余,以狻猊之力发出吼叫,声音穿透五层空间:“小心!那是九凤!”

    “九凤?”秦征心头一凛,灵眼仰望,便见一头神异的巨鸟,出现在了圣贤层的天空中。

    这头巨鸟,身如彩凤,却有九个头,九头皆人面,正是上古始祖神兽之一的九凤,后世俗话说的“九头鸟”是也,祂乃是楚人所信奉的大神祇。千年之后,荆楚之地仍有“天上九头鸟、地下湖北佬”之说,其神话根源在此。

    九凤九头,此时却只有一头醒着,其余八头俱闭双眼。

    “污浊而破碎的幻世……”独醒的一头,环顾周围这个异度世界,意甚不悦:“何方祭司,扰吾清净!”

    这是上古时期就已经离开这个世界的神兽,祂对这个世界的记忆还停留于二千年前。

    御掌道于此上古神兽之下,略显战兢:“凤尊在上听禀,如今有魔作祟,乱我朝纲,故请祖神降临,灭此魔之恶。”

    “魔?魔是什么?”九凤独醒之一头睥睨下方,目光穿透两层结界,便看见了秦征的幻体:“是欲求吾灭此幻身么?”

    “是……”

    九凤独醒之一头,冷笑着:“如此残破的幻身,也值得请我动手?”

    “此魔于凤尊,自然是举手之劳,于我等,却是万般艰难。”

    九凤独醒之一头,似乎对这句奉承颇为受用,不做可否地轻笑一声,双翼张扬,九凤雄伟的身躯已经穿透了两层世界,界与界之间的结界,被祂视若无物。

    秦征亲眼见证这上古神兽降临在自己面前,但已经没工夫去惊奇赞叹,他只觉得自己从未有如此近距离地面临死亡——这不是带来死亡恐惧感的神兽,而是因为这神兽本身就是从死亡的那一端过来的。

    若自己身心完好,或许还能奋起一战,但当此之时,五脏五气皆受镇压,金身残破紫气零散,而律动的万心,一时之间也无法引起九凤鬼识的共鸣,他知道这次自己多半无幸了。

    “孤身前来,果然还是唐突了……”

    自突破大宗师境界,他日常行事虽然仍表现得谦逊如旧,内心深处实有前所未有的自信与骄傲。他元神可以分裂、消散、重聚,天地能量举手可得,甚至时空界限也有打破的可能,但觉天下事无一不可为,天下间无处不能去,这次孤身闯皇城,就是盘算着纵然危险,自己最后也有全身而退的把握,谁知道最后会拼到这个地步!

    忽然之间秦征微生一丝惋惜之意,这次若是有桃源群贤为援,地火水分为后,那么正面突破六道宫也未必不可能。当然世上没有后悔药吃,再说这次的事在时间上也来不及。

    御花园中,华青囊暗暗叫苦,他与秦征之间隔了两道空间阻隔,数次出手已经竭尽全力,此时再面对复活于异度世界的上古神兽,实在已无法可施。

    焦山之内,秦征的本体再一次透出一股死气来。

    “啊!”

    这股死亡气息,看不见,摸不着,无色无臭,也不是鼻子能嗅到的,是一种玄之又玄的感觉。

    但作为学音乐的人,月季儿天生比旁人更敏感些,她又是学过《招魂》的,要学招魂之曲,第一步要体会死亡,只有体会到亡者之感受,才能试图去接触那个死亡后的世界。

    所以刚刚秦征“一死”,月季儿马上动用了《招魂》曲,当时能够成功地起死回生,一是华青囊以至纯药气,为秦征隐住一丝元灵保留了一线生机,二是秦征修为十分深厚,月季儿的《招魂》就像是一个药引子,为秦征在死亡道路上创造了一个回头的契机。

    而现在,九凤身上的死气,却透过秦征的本体传递出来,让月季儿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死亡压力。

    “嘤——咛——”

    长江上,楼船中,湛若离踏足甲板南望,她可没想到有生之年真会听见九凤之鸣。

    异界之内,社稷层中,九凤双翼挥洒,万千紫气在双翼的笼罩之下,就像狂风中摇摇欲灭的烛火。

    凤鸟当空腾飞,异度世界,五彩光现。

    “污浊的幻世,破碎的幻世,连日月都没有的幻世。”九凤独醒的一头,摇晃着,左翼扇动,起了飘风——也就是狂暴的旋风,右翼扇动,起了云霓——也就是弧形的彩虹。

    虹桥具有接引之力量,飘风具有漩涡之力量,这股漩涡之力不但能吸引有形的物质,甚至能吞噬无形的紫气,紫气被漩涡之力卷向虹桥,然后便被虹桥的接引之力,引向另外一个世界。

    天地能量有一定数,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因此紫气本不会生,不会灭,不会多,不会少,数掌道能做的,只是将之或转化,或羁縻,而九凤的双翼,却要将紫气带到另外一个世界去,让它在这个世界彻底消失。

    每一丝紫气消散,就是每一次心脏律动的消失,每一次心脏律动的消失,秦征的元神念力便被削弱了一分。万千紫气以肉眼看得到的速度被漩涡之力吸引,跟着消失于虹桥之一端,而秦征却根本就无法阻止。

    当此境地,秦征一声惨笑,对尔独明道:“尔兄,你回去吧。收回你的兽血,这一次,我挡不住了。再不走,你也会跟我一起死。”

    尔独明也看出秦征已面临绝境,以狻猊之力穿透五界空间:“你也跟着回去吧。散尽紫气,斩断金身与本体的联系,彼此宇隔百里,对方就算追击上来,我们也还有抵抗的余地。”

    “走?”他的话,秦征当然明白,只要元神瞬回自身,斩断空间联系,到时候虽也元气大伤,可假以时日仍能卷土重来——但那样又有什么意义?他又不是来复仇的,他是要阻止自己最好的朋友和自己最爱的女人成亲!

    “如果我现在要走,当初为什么要来?这件事情如果可以明天再做,我又何必今天冒险?”

    尔独明的意识,透过幻神兽狻猊的眼睛,射出精光:“你这是找死?”

    “我不会回去的……”秦征低声道:“既然已经来了,就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要我离开,除非带上我要带走的人!”

    后面一句话,他只是自己低语,因为这是不需要向别人交待的,但尔独明似乎已经了解了他的决心。

    “既然如此,你保重……”

    兽血抽离,幻之神兽狻猊土崩瓦解,烟火世界暴乱了起来,失去主宰的力量,被狻猊离开前的最后一道意识所牵引,向上狂冲,异度空间的基界,再次被礼制天牢所控制,但向上狂冲的力量,在突破了数界之后,还是有一小部分抵达社稷层,涌入了秦征体内。

    秦征明白,这是尔独明离开之前,送给自己的最后一份“礼物”。

    “谢谢。”秦征说,但尔独明已经听不到了。

    九凤独醒的一头睥睨下方,毫不在意垂死之人的挣扎。

    第一界圣贤层,阴阳双子已在凝神取箭,只等秦征元神露出最后的破绽,就要作致命一击。

    焦山之内,月季儿见尔独明回归,哭泣道:“秦征哥哥,他,他怎么样了?”

    尔独明在异界之内时,对秦征的决心暗中颇为佩服,但这时看月季儿为秦征哭的梨花带雨,忍不住又冷笑道:“他自己找死,你哭又有什么用。”

    月季儿听得怔愣,尔独明三言两语将异度世界的事情说了,月季儿双泪长流,道:“秦征哥哥对叶儿姐姐情深义重,我……我……”

    尔独明道:“你什么你,他再怎么情深义重,对的也是另外一个女人,不是你!”

    “什么!你……你胡说什么!”月季儿一张脸都涨红了,但随即想起秦征危急,再没心思去向尔独明解释,忽然之间,她对着丹江桃源的方向,款款下拜,哭道:“师父,师父,我对不起您老人家……我,我本不该动用的,可我要动用了……”

    听到这句话,尔独明心头一动:“难道大吕先生,还留了什么杀手锏不成?”

    便见月季儿面相秦征本体,轻轻地唱了起来,歌声透过假子素灵丹,在秦征本体周围的空间产生了回荡,跟着又通过秦征的身体,传到了异度世界。

    秦征愣了。

    季儿妹妹?

    是你在唱歌么?

    歌声并不欢快,甚至是透着哀伤与胆怯,正是月季儿无疑,意境虽然十分的空灵,然而以月季儿的这点浅薄功力,对九凤控制下的社稷层战局实在是毫无影响。

    然而就在秦征不明月季儿为什么忽然出手时,歌声猛地一变。

    由稚嫩变为老辣,由哀伤变为激愤,由少女轻曲,变为男子之雄音!

第四十六章 广陵绝唱

    遥远的西南。

    一个人身穿着一身黑白相间、有如棋盘一般的古怪衣服,长须散发,容貌古拙,正是烂柯子。他双手合敛,收取了眼前一片光芒。

    一个头顶秃得没剩下几根头发的老者,对烂柯子呵呵笑道:“不错不错,也算是因祸得福了。丹江桃源大变之后,我们虽然失了一个重镇,但汝经此一役,心境突破。以后有你坐镇桃源,老夫也可以放下心来了。”

    忽然东方似有异动,老者神色变得怪异,咦了一声。

    烂柯子忙问:“师伯,怎么了?”

    这个老者,正是素灵派第一高手毒龙子,他和烂柯子虽非同门,但桃源诸贤关系亲密,烂柯子对他便以师伯相称。

    毒龙子道:“大吕的遗声被动用了。”

    “这……”烂柯子微微吃了一惊:“那怎么可以!现在都不是时候!莫非是季儿遇到了不测之变。”

    “遇到不测之变,就可以动用么!”毒龙子神色颇为不悦,哼了一声:“大吕当初是折了自己十年寿数,才留下这一遗声来,以应来日大难。这是那丫头有权自己处置的吗!不管是什么原因,她就是要死了,也不应该动用!”

    烂柯子叹息了一声,他虽然也疼爱月季儿,却也觉得此事上月季儿做错了。

    毒龙子道:“我现在已不能再动了,反正你已经大成,就顺便往东边去走一趟吧。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顺便把青囊那小子也带回来,天下大变在即,我大限也快到了,得把那事物交给他。至于那丫头……如果她无法交代个所以然来,你就代大吕执行家法吧。”

    异度空间里,一首歌声穿透时空而至,歌声从容高古,回荡于诸天,笼罩了众地,覆盖了七界,渗入了人心。又穿过六道宫与现实世界的链接点,传进了御花园。

    御花园的众士皆惊叹起来,王献之赞叹道:“这是哪位高士的歌声!意深远而音古劲!大吕先生故去之后,天下竟然还有人能发此古意而自然之声!”

    桓伊听了片刻,喟然叹道:“不是旁人,就是大吕先生的绝唱!”

    众人皆惊:“什么!可大吕先生不是故去多年了么?”

    九凤独醒的一头一直倨傲,至此也发出惊叹来:“这是什么新调!如此雅奇!是人间新出来的乐道大师么?”

    对于同一首歌调,双方的评论竟截然相异,只因大吕先生此曲渊源近千载,但九凤离开这个世界却远在二千年前,故而在王献之耳中饱含的“古意”,在九凤那里却是奇妙的“新声”。

    此歌乃是广陵派立派根基之《广陵散》,取材于战国时聂政刺侠累的故事,其调慷慨而激昂,于杀伐之中贯穿宁死不屈的复仇意志!大吕先生这一遗声壮烈而无畏,进入异界之后,便化作具有强烈战斗意志的精神力量,汇入秦征低迷的万心之中。

    秦征精神为之大振作,万心律动重现生机,他中了穿心诀濒死还生之后,虽然悟得生死之变,但从弱水边上回来,心声自然而然就带着一股死气,所以万心律动时的紫气易被九凤之尸所吸引。

    这时律动万心的跳跃节奏,由原先的死气弥漫,变得弥坚弥正,正如嵇康那打铁的巨锤,又似聂政那刺客之白刃,激烈而不脱阳刚正道,正是战国时期华夏烈士的精神魄力。

    九凤所带来的飘风,再不能动摇万心,九凤所卷起的漩涡,再不能吞噬紫气。

    大吕先生的歌声抑扬顿挫,却又跌宕起伏,如猛士无畏的脚步,一步一逼,一逼一战,一战一胜!

    九凤一退退至帝皇层,再退退至圣贤层,歌声再一截,一顿挫间,正是六阴律中之第一律“大吕”!

    此律一出,异世界、御花园,所有有识之士无不心为之折、神为之震。

    九凤不敢迎此冲冠之怒,独醒之一首叹息一声,退回了死亡世界,五彩变成虚无,王气散尽,回归成晶状体的凤尸。

    歌声未结,六掌道尚沉浸其中怅然不已,忽然空中传来了秦征的声音:“究竟什么是礼?”

    六掌道骇然变色,齐齐抬头——什么时候,秦征竟然离开了社稷层,驾临圣贤层的天顶!

    大吕先生那阳刚却不失中正的绝唱,将秦征的心律导归了正道。而得到大吕先生绝唱加持后的秦征,身上的气势仿佛战国诸子重现人间。

    “究竟什么是礼?”

    秦征再一次逼问,这一问,问的不是礼掌道,不是书掌道,不是其余四掌道,而是直接质问这个《礼运》世界,又似乎代表道家,质问儒家。

    因为这一问,直逼七层世界的创世根基,礼掌道还未来得及回答,空中出现了一行字来,就像这个异度世界的缔造者,隔着百年时空与秦征直接对话,这一行字,是对秦征质问的反应:“夫礼者,所以定亲疏,决嫌疑,别同异,明是非也。”

    这是出自《礼记·曲礼》的一句话,也正是这个异度世界的基础规则之一。

    “明是非么?那人若无是非,又将如何?”

    到此儒道问对之际,便是修为极高、与异度空间融洽程度几乎一体的礼掌道,竟然也已无能介入其间了。

    空中再次出现一行字:“无是非之心,非人也。”——这是儒门亚圣孟子在《公孙丑》中的话。

    “无是非心的人,不是人,那一个没有是非的朝廷,又是个什么东西?”

    秦征心念到处,他思维中种种抽象,化为具象,他自幼耳濡目染,有司马家立国的所作所为,以及在丹江桃源,亲眼见到东晋朝廷的倒行逆施,一切种种皆具象化,犹如变动的画面,倾泻而出。遍布整个明伦堂,六掌道全身剧震,七界空间,同时震荡。

    飘散在社稷层的万千紫气,秦征没有收回来,却将之化作千千万万个心脏——又仿佛是千千万万个跳动着的是非心,遍布整个圣贤层。

    司马氏标榜儒术,但他们本身却干尽违反儒家法则的事情,儒家学说本身自洽圆满,但儒学的标榜者却并未能做到圣人所说的“君子之行”——这就给这个近乎真实的异度世界,埋下了一块“虚假”的根基。

    “儒家的是非准则,圣人的微言大义,其实你们自己就不信!”

    异度世界无回应。

    “你们自己不信,却拿来要求别人!”

    异度世界仍无回应。

    沉默在持续着,最后只听秦征爆发连续三问:

    “这算什么狗屁的是非心?”

    “这算什么狗屁的礼?”

    “这算什么狗屁的世界?!”

    秦征一问,六掌道便是一震,三质问后,圣贤层六掌道的心防便全面崩溃。

    只听秦征冷冷道:

    “所以你们造出来的这个狗屁世界,根本就无是非!”

    御花园中,李太后猛听到“无是非”三字,内心深处第一次大生骇然。

    异界七层,千万万万个紫气心脏更是一齐跳动起来,形成一种微妙的律动,这种律动,蔓延了整个圣贤层,又透过结界裂缝,攫住了整个异度七界。

    张伯宁和秋坪先生卷入政治斗争最深,为谋求自己在朝廷中的势力都曾不顾是非,其心最偏,在秦征的逼问之下最是尴尬,心中有鬼之人,心神受制最重;

    射掌道和御掌道,一个出自巴蜀唐门,一个出自天禽门,其所在宗门都曾离弃东晋,他们本人对江东******以及门阀士族这些年的作为也看不过眼,这时被秦征一问,强压多年的不满也就抬头;

    礼掌道和书掌道出自王谢,乃是东晋朝廷的利益既得者,也是江南半壁的实力操控者,于六道之中,二人实力也超过余子,然而这时书掌道伤病皆重,礼掌道全身全心都在礼制天罗,亦再难分力为同伴抵挡念力的侵袭。

    正是:道者一礼之问,儒门六道异心。

    这个以儒门《礼运篇》构建起来的异度世界,自圆自满,其高度本非秦征此刻所能超越,但运转此界的六掌道,却在秦征的念力侵袭下显出了破绽。

    刚才的羲和普照,还是要以外力强行改编异度世界的运行法则,而现在,则是整个异度世界的规则从内部崩溃,连内核都面临被道心同质化。

    一旦东晋的立国理念被颠覆,还让玄武高士怎么继续拥戴这个国家?那时整个国家的国运根基,都将面临被秦征挖空的危险。

    这是自大晋立国以来,从未有过之事。

第四十七章 书圣碑

    异度世界,秦征透支了自己的性命本元,在大吕先生遗声的加持下,以最后的生命元力,发出对大晋立国根基的质疑。

    御花园中,诸高士或惊惶、或恐惧、或担忧、或沉思。

    谢石极度焦急,金陵王气乃是东晋思想、文化、艺术、政事、兵法等诸般理念的集合体,牵涉到晋朝的国运与信仰,他已认定此番来犯的是苻秦高手的联手,是索虏大兵南下的前驱,如果真让对方成功,不待苻秦兵马南下,大晋内部就会因为理念纷乱、信仰崩溃而分崩离析。

    而桓伊低着头,忽而低声叹道:“对方之质问,并不是没有道理的……”

    如果异度空间中那个紫气金身是恃强行事,御花园诸士自然也可以以暴抗暴,但对方竟然以理行事,这便让桓伊的内心大受冲击了。

    东晋朝廷的恶性,门阀士族制度的弊端,朝中部分重臣毕竟是有良心的,不是看不见,虽则他们拘于各种条件,无力改变,但这时被人当面斥责,这些有良心的士人未免心中有愧。

    谢石脸色甚是难看,怒道:“哪个国家没有过错,哪个朝廷没有污点?现在是两军对垒,敌魔以此谩骂,实是乱我军心之举!野王这么容易就被人动摇!实非大将之风!”

    他这句话,也不是没道理,但桓伊心中仍然不舒服。

    眼看来者尚未彻底将六道宫异化,而大晋两大高士已经出现内部分歧,王献之叹息一声,道:“备笔墨吧。”

    陆宗念知王献之身体不好,赶紧阻止——书掌道病形于色,其实尚有天年,王献之今日看上去气色不错,实际上却是病入于骨,寿数不久矣。此次若再动手,只怕连所剩不多的生命都要赔在这里了,他岂能为女儿之婚事,而累及至交之寿元?

    王献之却摆了摆手道:“此事已不止你一家之事,更非儿女情长而已,六道宫若破,国基有损,龙脉翻覆,则我大晋有灭国之忧,吾不能不顾也。”

    便有两位书殿侍从急急入内,铺开一卷轴,此卷轴乃是一件异宝,十分奇异,打开之后,不是纸,不是帛——竟然是水,又有一侍从,献上一笔,竟未有墨。

    王献之提起笔来,凝神呼吸,就在水上作书,写一个字,消失一个字,旋写旋灭。

    同一时间,明伦堂上,字字出现,字字相联,其文云:“理之所开,力所常达,数之所塞,威有必穷……”

    书掌道一抬头,看见这十六个字,呀了一声,一时竟忘了自身的病痛,礼掌道也暂时摆脱了秦征心律的笼罩,又是欢喜,又是赞叹,又是沉浸,欢喜的是王献之出手,赞叹的是此字极尽佳妙,伴之而来的是对这十六个字的欣赏,进而沉浸其中——东晋是一个艺术的王朝,无论礼掌道还是书掌道,尽管他们也身居高位肩负重责,但骨子里都还是艺术家。

    王献之与书掌道不同,他本身不修神通,并无神通之术,然其书法境界已是超凡入圣,此时原创之书一出,金陵王气便生感应。

    秦征毕竟处于客场,以道家理念质疑乃是逆水行舟,而王献之以书入道则是顺势而行。故秦征一逼一问,皆是强行逼破;而王献之一笔一划,所发之气都如婴儿投入慈母之体,使大晋的国运之力得到了最深层次的激发。

    秦征抵挡不住,掉落下第六层去,而王献之书法所激发的意象也跟着顺延至帝皇层。

    异界圣贤层的天空,王献之的字体持续出现:“烈火流金,不能焚景;沉寒凝海,不能结风……”

    这段文字,从表面上看,是王献之在与敌人辩理,但众高士这时已经看出,王献之所书乃陆机之雄文,文意精深广奥,其中既可解释为政治论,亦可解释为宇宙观,秦征学养毕竟尚浅,但觉字字皆有奥义,却一时未能尽数领悟,更遑论寻其破绽。他以赤子的愤怒,指责东晋朝廷立国与行政的合法性,乃是凭着一腔热血,但这时王献之以书道与之论理,秦征学识跟不上,一时之间却无以为对。

    此乃东晋书道修为至高之人,手创巅峰之字体,书之未毕,七界之中,王气腾跃,便有丹凤凝聚成型,舞于虚空,口喷焰球发出光华,又有青龙现于半天,腾于天际,口喷水汽凝聚成云,跃于云间,龙腾凤舞,布满整个空间。

    紫气所化之万心,尽为龙凤腾舞所掩盖,大吕先生虽然归隐,但心中仍有家国之念,他虽看不惯朝廷的现状,却并不是有意反国乱晋——他本身也是东晋气运之一分子,这时为书圣笔意所染,遗声所加持之力量同时瓦解。

    秦征气为之窒,又掉落到了社稷层。

    书掌道嘴角尚存残血,但眼看空中诸字,随意而成,不由得慨叹道:“子敬之书,吾不如也!子敬之书,吾不如也!”

    空中之字,也于此时收笔:

    “足于性者,天损不能入;贞于期者,时累不能淫。迅风陵雨,不谬晨禽之察;劲阴杀节,不凋寒木之心。”

    王献之此贴,运笔如火箸画灰,字势连绵不断,于张扬之中又极备法度,七十字一气呵成,有如一字,此乃王献之自创之体,时人称为“一笔书”。

    在唐代之前,六朝对王献之书法的推崇几乎还要压王羲之一头,南梁书评以张芝之字为“经奇”,钟繇之字为“特绝”,王羲之之字为“鼎能”,而称王献之之字“冠世”!这种评价便是将王献之作为古往今来书道的集大成者。

    此时异界之中,火焰聚为红色洞穴,凤凰舞其上,云气化作碧色清泉,青龙跃其间——诸般神迹,都是金陵王气将王献之的书法意象在异度空间具现化,书之既成,凝而成碑,七界皆稳,光芒大振。帝皇层天顶,裂缝弥合,圣贤层之中,权座安稳。

    秦征受其镇压,身心皆不能动弹,上二界之紫气皆被同化,社稷层中,千千万万由紫气虚拟的是非心,也都停止了跳动。只剩下根本元心,尚在作微弱的抵抗——但也因此而暴露了所在。

    至此秦征外防尽撤,连大吕先生的遗声都用掉了,而且神源尽露,再无抵抗之余地。

    御花园中,慧远忽道:“善哉!善哉!”因想到接下来必将发生之事,脸上露出不忍之色。

    对方神通既穷,防御尽撤,而神源又已暴露,东晋这边接下来必发杀神灭魂之招,届时对方魂魄俱灭,以佛家理念来说,这可是比堕入三恶道更加的万劫不复!

    桓伊眼中也现黯然之色,说道:“此字极好,此文极好,然以至精至纯之书道,避实击虚,以势压人,所谓王顾左右而言他——此书污了。”

    这个世界总有一小撮人,行为模式并不完全是趋利的,他们心中有自己所坚持的行事准则,尽管有所偏向,却还是拒绝以预设立场决定行为。正如桓伊忠于东晋王朝,生平行事的大方向,都是为大晋效忠,但朝廷的很多作为,其实他也看不过眼。

    谢安为了家族兴衰与东晋之安危,王猛为了个人功业与苻秦之兴旺,有时候会把个人喜恶与立场放下,甚至昧着良心“以顾全大局”——这是成熟政治人物的做法。

    而桓伊却不然,秦征的形貌被异化,言语被扰乱,但他对东晋王朝立国之基的质疑却还是表达了出来,对其理念,谢石只当是敌人之吠嗤之以鼻,桓伊却深入思之,甚至暗感认同——这就是艺术人物的性格了。

    因此王献之未能直辩秦征之质问,而以陆机之雄文激发金陵王气,顾左右而言他地强行镇压,桓伊便感不满。

    秦征之问,直指本心却失之鄙陋,王献之之碑,文蕴浑厚却是虚饰漂浮,前者之失,在于文化底蕴不足,所以王献之在这一点上攻击他,就像一个学术权威面对一个后生晚辈的质问却以势压人!秦征果然被压住了,但王献之此举却有避实击虚之嫌,因此哪怕他此次出手的初衷是为了国家,桓伊还是出言讥讽他不能直面秦征的质问。

    王献之闻此言语,半晌不言,他的书法不会杀人,然而因他书法激发起来的王气将对方困顿至此,接下来谢石杀招一发,他虽不是亲手杀伯仁,伯仁也可说是因他而死。

    想到此处,王献之心头一恶,忽而投笔,拂袖而出。

    慧远一合十,随之而去,桓伊袖中出笛,作一曲,前半阙作别友人,后半阙祝福这次新婚,人却随王献之与慧远去了。

    对于三大宗师的离去,陆宗念未出一语,谢石却冷冷道:“文人终究是文人!”

    此战,东晋因为自身的痼疾,在秦征将问题挑明后,其上上人物终究还是分裂了。

    异界之内,秦征虽被重新镇住,但事情尚未完全结束,三位大宗师选择就此离去——落在谢石眼中,便觉得这种行为不顾大局,乃是读书人的一种迂腐。

    这种“迂腐”,不但桓伊身上有,王献之身上有,慧远身上有,就是陆宗念身上也有——因此对三人的离去,陆宗念不作一语,因为他能理解。

    他们这般人物,立于人世间常常两头不讨好,数百年后苏轼对此有一自嘲,正是“一肚子的不合时宜”。然而亦因这样一般人的存在,使历史不至于尽数为得势者所笼罩。

    谢石又对御花园的六殿侍从说道:“此次来扰乱婚礼之人,鬼鬼祟祟,遮蔽自身,虽然来历尚不明晰,但事既已为,就做绝了他,此魔元力已尽,便趁此机会,把他了结了吧。”

    说完,谢石望向了唐元戎。

第四十八章 死灵诀

    异界之内,秦征身心皆困。紫气被锁死,魂魄被锁定。

    遥遥一望,上二界出现了两点光芒,一点有如日光,一点有如月光,两点光芒合并,变成一点寒芒,他的心魂莫名地感到一种渴盼——是的,不是恐惧,而是“渴盼”!竟然“渴盼”着那点寒芒将自己带走!

    秦征心魂的更深处,因为这种渴盼而产生大恐怖!

    那究竟是什么样的力量,竟能让修为如自己的心灵,产生对彻底死灭的向往!

    “这,就是对方的最后杀招了么?”

    秦征心中一声苦笑,却已无可奈何。他不但自己的底牌已经出尽,就连战友的能力也已经用穷,现在已经无计可施。

    御花园中,李太后忽感旁边的儿子心神产生明显波动,以心语对雷炎道:“你在担心他?”

    雷炎一直忌惮着母后,不敢轻易出声,但也知秦征这回已经处于最大危机之中,忙以心语道:“娘,求你救救他!求你救救他!儿子求你了!”

    李太后哼了一声,道:“他与哀家无恩无情,我救他作甚?再说现在也没办法了!”

    “啊?”

    “若只是穿心决,或还有一线生机,但谁能料到唐家还保有上古死灵诀?此箭既发,入囟灭神,现在谁也救不了他了。”

    雷炎忍不住又啊了一声,这次竟不是心语,内心只是苦恼叫唤:“秦征哥哥!快走!秦征哥哥!快逃!快逃!”

    上天都之前,他和秦征之间所建立的心链至今未动,但隔着几层隔绝,未能清晰传到。

    秦征只感应到一个模模糊糊的声音在呼喊自己,究竟是什么听不清楚,只是心中酸苦无比,似乎是谁在呼唤自己,警告自己是有什么事情要不好了。

    他心中苦涩,也发出心言:“丑八怪,是你么?是你么?”但他也不知道自己的心言是否能发出去,只是勉力地呼唤着。

    天上日光与月光合并之后,那个透着寒气的亮点正在慢慢下落,来势慢得出奇,缓缓逼近,但每逼近一分,秦征心中对死亡的“渴望”就加深了一分,焦山之内,月季儿诧异地发现秦征脸上竟然露出微笑。这微笑来得极其诡异,在这个显然即将败亡的时候,竟然似有几分“解脱”的味道!

    社稷层尚未散尽的烽火巨龙发出了怒吼——那不是动物喉咙的吼声,而是烟尘粒子在密集盘踞中互相冲击,从而发出的可怕声音,然后,依靠狻猊之力维持到现在的最后这一点烽火也就彻底烟消云灭。

    尔独明此时对生死的感悟能力已非昔比,感觉到一股不可抗拒的死亡之力在逼近,怕被牵连,硬生生把月季儿拉得后退,彻底斩断了他们与秦征本体的联系。他这一断,也将华青囊与秦征的联系也切断了。

    月季儿明白尔独明此举何意,跪地痛哭起来。

    华青囊举头仰望,御花园的天空已经变得明朗,然而他再也感觉不到秦征的气息了。

    “哥哥,哥哥!快走,快走!”雷炎呼喊着,却是半点也得不到回音。

    焦山之内,在那一点寒芒的笼罩下,秦征只觉得自己与外界的一切联系都被切断,异度世界中的秦征便陷入彻底的暗黑之中,没有光,没有影,触觉味觉嗅觉也都一点也感受不到了,如果这种无望无间断而永恒地持续下去,便将是佛家所说的“无间地狱”么?

    只有空中那个光点在匀速下落、不停逼近,但他明白那点光明带来的不是希望与生还,而是绝望与死亡。

    与无穷的黑暗之中,只有一个微弱而模糊的声音还在呼喊自己,也不知道是幻觉,是想象,还是真的存在。在这个万籁俱寂的时候,这个微弱的声音便显得十分突兀。

    “丑八怪,丑八怪……是你么?”秦征此时能想到的,也就是曾经与他对练了灵犀诀的陆叶儿,大概也只有她才能在这种情况下还给自己传来声音吧,他苦笑着:“我这次大概是完了……我在生死的另一头等你吧。”

    可是看看那不断逼近的,一旦魂飞魄散,大概连死亡的另一头也将不存在了,那和陆叶儿也将相聚无期。

    陆叶儿自回家之后,便选择自我沉睡,自闭心门,把外界的一切都牢牢锁在外面。

    沉眠中的世界是一片黑暗与死寂,甚至连思维都停止了,黑暗死寂虽然孤独,却落得个清净,思维停止也能让自己免受思念之苦。

    从沉眠的那一刻开始,外界的事,别人的话,她都不想听,不愿听,甚至不敢听。

    严三秋的绝情,让她感到心寒,再也不想听这些烦心事;妹妹要与心上人结成连理,她一方面为妹妹感到高兴,但同时又为自己与秦征不得不分离而酸楚杂陈,因此不愿听;而且她更加不敢听,她怕会听到和秦征有关的消息,她怕自己又会像上次那样不顾一切地闯出这片黑暗。

    在如此毅然决然的自我封闭状态下,连陆思儿的声音都传不进来,但秦征临死前的呼喊却让陆叶儿的心为之一痛。

    其实秦征呼喊了什么,陆叶儿是听不到的,但两人练过灵犀诀,两颗心所建立的联系深密到连时空阻隔都没能完全隔断,当秦征的心自知命绝,陆叶儿的心便毫不受她控制地剧痛起来。

    周围还是无穷的黑暗与无边的寂静,但她的思维还是被这一痛激活了。

    “他出事了么?他出事了么?”

    陆叶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她的心比她的思维更加敏感,那是要和另外一颗心从此生死两茫的预知,是原本已变成共生状态的两颗心被生生撕裂时的疼。

    “他出事了!他到底出什么事了!”

    想到秦征激烈的性格,想到严三秋狡猾的手段,如果月季儿拦不住秦征,如果严三秋从中作梗让陆宗念出手,想到陆宗念的剑指向秦征眉心的那场面,陆叶儿意识到,也许就是自己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

    毕竟彼此一体,陆叶儿情感一动,陆思儿就感到心脏一阵纠痛,她暗暗吃了一惊,还没来得及朝识海深处问一句,就有一个强大的元神,拼命地要从识海闯出来。

    是姐姐啊!

    两人二心一体,彼此共存已久,这些年彼此醒睡切换已经十分默契,可每次都是醒者轻轻呼唤睡者,睡者缓缓复苏,醒着缓缓沉眠,然后二心和平交替,从来没想今天一样,陆思儿还完全清醒着,陆叶儿就无比焦急地要醒过来,这个身体的脑府无法承受两个如此强大的元神同时存在,登时痛楚不堪,扶着新娘的侍女只觉得小姐忽然间身体僵硬,深情恍惚,却也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新娘子的变化,这时却没人注意到,只因御花园中,这时又再次热闹了起来。

    今日之事进行到这个地步,这场婚礼其实已全无喜庆色彩,但谢石挥了一挥手,还是对礼官道:“今日之事,如临战场,繁文缛节,能省的都省一省,准备合卺酒吧。”

    对这场婚礼抱怀极大期望的沈父,是万万料不到在皇宫中举行的婚礼,竟然也会发生这么多的变故,他是沈家族长,在吴兴唯我独尊惯了,对所有自己掌控不了的事情都无法忍受,偏偏这场本应该由自己做主的婚礼,却演变成一件他完全插不进手的国家大事,从傍晚到现在都憋着一口气,深恨那个前来搞破坏的魔头——你们要搞朝廷,就直接去搞朝廷好了啊,为什么偏偏选择在我儿子大喜的日子来!

    只是作为沈氏族长,这点隐忍不发的气度还是有的,眼看这场婚事于多磨多变之后,儿子儿媳终于走到了最后的环节,便强堆笑容,满脸欣慰状。

    礼官便高唱礼号,众宾皆贺,喜乐再次演奏了起来,成亲是人生最高兴的事,但沈莫怀此时心中却感受不到一丁点的欢悦。他的人生一直顺畅,天赋异禀、系出名门,又有一个几乎无所不能的师父,从小到大由于什么东西都能轻易得到,什么事情都能轻易做到,因此养成了他对待一切云淡风轻的气度。

    只有在陆思儿这件事情上,让他上了心。自长安一见,那个神情气质与湛若离如出一辙的年轻女孩,就在沈莫怀心里留下了一个淡淡的却挥之不去的影子。在长安决战的时候沈莫怀虽占上风,但事后却对陆思儿的倩影念念不忘。

    而就在他思念才为人所知时,马上就有人帮他找到了心上人,跟着便有人帮忙探听,有人帮忙撮合,有人安排相看,然后就是三书六礼地成亲——一切都顺风顺水,一如他过去二十年的人生,事情进行得如此顺利,普通人也许会谢天谢地,而沈莫怀对命运的眷顾却早已习惯了。

    但万万没想到,这场好事会在最后成亲的环节上一波三折。今天有好几次,他都想撕开新郎官的礼服,拔剑与那来犯的魔头一战,然而最后还是忍了下来。

    在礼官的高声唱礼中,沈莫怀心想不管怎么样,不管过程在怎么让自己不舒服,今日能与相思多日的表妹结为伉俪,仍然是值得欢欣喜悦之事。一回头,又看见了沈父脸上的笑容与期待,这张脸他到现在都觉得陌生——毕竟从小分离没有生活在一起,但沈父对他的宠溺爱护他还是感受得到,一念及此,更觉得今日还是应该暂且忍耐吧。

    随着唱礼与喜乐的节奏,新娘犹如被牵线的木偶一样,被指引着进行着婚礼最后一个环节,侍女奉上合卺酒,两人一起举杯、行礼、交杯,当陆思儿靠得极近,沈莫怀全身剧震——他看到新婚妻子紧闭了双眼,本该或欢喜、或羞涩的她,这时却是一脸悲怆、泪流满面!

第四十九章 心印瞬息

    今天开学,开了五个小时的车,回到学校发现网络断了(到期了),刚刚把网络续费好。更新迟了,抱歉哈。

    ——————————————

    沈莫怀僵住了。

    为什么?为什么!

    这是我们的大喜事啊,在如此欢喜的夜晚里,表妹你为什么哭!你又是为谁哭!难道你不想与我成亲么?

    他僵在了那里,酒杯已经沾唇,但却再不能动,而陆叶儿在将醒未醒之间,与陆思儿醒睡拉锯,也是酒杯沾唇一动不动。

    这于他们二人仿佛过了不知多久,而在外人眼中却只是一瞬。

    雷炎能看到的,只是陆叶儿要与别人喝交杯酒了,他大急,闭上了眼睛,再不管会否被人发现,竭力以心力狂呼:“大哥,大哥!叶儿姐姐要拜堂了!要和交杯酒了!要入洞房了!你快来啊!”

    陆宗念于悲欢纠结之际,忽感帷幕之后有强烈的念力波动,讶异转头。

    李太后亦感到有异,正要警告雷炎。

    无穷黑暗之中,就在那个光点已经逼到眼前时,秦征蓦地听明白了呼喊自己的声音:“大哥!大哥!”

    大哥?呼喊自己的,不是丑八怪?那是……

    雷炎!

    啊!

    心链!

    在天都时,自己和雷炎之间那条用来救命的心链,可是还未曾用上呢!

    心灵感应与声音呼喊不同,方才秦征只道呼喊自己的是陆叶儿,因此便也呼喊着陆叶儿,因此与雷炎之间便没有产生互相感应,而陆叶儿那边没有回应,这感应便无以为继。

    这时一念既悟,秦征生出最后的求生**,在那一瞬尽力回喊。

    “炎弟弟,是你么!”

    “大哥,是我,是我!你听到了!”

    双方的对唤接上了头,在无端黑暗之中,便有一条微弱的线于无有之中生出,天上的死亡光点已经近在咫尺,而光线的彼端,却是生人的世界!

    刹那间,秦征在异度世界的紫气金身彻底消失!

    死灵诀落空。

    同一时间,帷幕之中,一个紫色的影子从雷炎的影子里长了出来。这是秦征在那一瞬间借用了雷炎的冥场之力,发动了心印瞬息。

    “不好!”

    陆宗念暗叫一声,只是帷幕之中还有李太后,恪于君臣之礼他迟疑了一下。

    李太后猛地见到秦征的影子,心中更是大恼,雷炎就在她触手可及处,她虽知这个儿子与秦征有深厚渊源,但原本算定雷炎即使使坏自己也能第一时间将他制住,但她却也料不到儿子与秦征之间竟然建立了心链,手一指封了雷炎的天灵穴,看着那个微小暗弱的紫影,几乎就想伸手将之捏散,然而动手之际忽然发现秦征之影无比暗弱,但境界仍在,一个念头便窜了进来:“不如将之收为傀儡……”要将一个大宗师级别的神念傀儡化,那可得有千载难逢的机会,如此大的诱惑,连李太后都忍不住心动踌躇。

    两大宗师同时一个犹豫,只这一下便失了先机。

    人群之中,对皇室毫无敬畏心的华青囊反应最快,在众人猝不及防之际已经闪了进去,从雷炎影子中长出来的那个紫影很淡,灵息极微极弱,然而三魂七魄却还完整无缺。

    华青囊见机极快,他的药气已经用尽,这时逆抽元精,发动“神农尝草愿”,这一招类似于地兽门的狂魔解体**,乃是于迫不得已状态下,瓦解了自身元精化成治病救人的药力,华青囊将这股药力形成“生生造化之息”,灌入微弱的紫气之中。

    陆宗念有感,李太后一见,同时变色!华青囊论实力在当场高手中排不进前五,但他有一步百变之才,个人先手意识极强,见机应变的速度在小一辈人物中堪称第一,当日在长安于战力远逊的情况下仍能将沈莫怀逼得生死两难,而这一次抢了一个先机,竟然连陆宗念与李太后都落了后手。

    这“生生造化之息”乃素灵派宗师级以上高手才能衍化之秘法,在战场之上,几有肉白骨而活死人之功效,秦征所受重创绝非短时间内所能恢复,但被“生生造化之息”一激发,微弱到极点的精、气、神都瞬间完满!

    华青囊直到此时,其实都不知道秦征为何而来,然而他既信任秦征,便能将性命也托付出去,低声道:“我力竭了,你快走吧!”说着人就倒下,失去了知觉。

    李太后在旁边已经要伸出的手已经缩了回去,心中惋惜不已,机会稍纵即逝,刚才是秦征最虚弱的时候,但现在已经不是了。

    如果说,在进入异度空间之前,秦征还只是大宗师级高手中的新丁,境界虽然上去了,但对巅峰境界的运用还显得无比生涩。

    他于青牛谷之中,经过玲珑塔的修炼时,第一次感应到天地力量的存在,第二次出玲珑塔,感到自己已能对天地力量加以运用,但境界未到,牵引时总有力不从心之感,待得他臻于大宗师境界后,天人无分,但觉天地元力皆可运用,然而如何运用,却还缺乏相应的法门与经验,所以在六道异界之中,秦征几乎是一边作战,一边摸索。

    但经历异度世界的生死炼狱后再出来,秦征对诸般法门之运用便已经臻于圆熟。真个是:举手投足,天地为用,发心动念,鬼神惊从。

    此地已不在六道结界之中,再无礼制天牢之束缚,秦征一手指天,月光天力源源而至,双足踏地,黄泉地力汹涌而聚。

    十余步外的的陆宗念,十余里外的湛若离,同时大感压力,更不用说近在身侧的李太后。陆、李二人都还没热身呢,而秦征刚从生死战场中翻滚出来,战斗意志正处于暴走状态,这时力量一恢复,天上狂风席卷,吹灭了满御花园的烛火,地底震力酝酿,一个地动掀翻了婚宴的桌椅杯盘,念力发出,人心阴暗处鬼念疯长——

    一个虚饰出来的歌舞升平,登时变成一片狼藉。

    园中武者与玄士群起戒备,文官们则慌张彷徨,在家臣的护卫下纷纷逃命。

    沈家家主在人群中狼狈叫道:“顾兄……别走……张兄,你……别走,你们别走啊……小儿的婚礼还没完啊……”

    忽然被地上一只桌脚一绊,沈父栽倒在地,旁边沈莫怀吃了一惊,赶紧将父亲扶起,沈父抓着儿子的手臂,双眉纠在一起,无法舒开。

    他无武功,无神通,也不是不知道如今的境况无比危险,但这是他亲生儿子的婚礼,是沈家数十年来最风光的大事,怎么可以变成这样?怎么会变成这样!原本以为,这次的佳话能让沈家大大长脸,谁知道却闹成了笑话,丢了个大脸!

    沈莫怀扶着好像丢了魂的父亲,转头向近在咫尺的新娘子望去,作为新妇,本该在公公摔倒时第一时间来扶起的,这是人之常情,但新娘子没被头纱蒙住的双眼却闪烁不定,一时恍惚一时欢喜,一时诧异一时担忧,然而不变的却是注视的方向——从刚才就盯紧了帷幕后那个散发出可怕气息的身影,再无移动。

    沈莫怀心中一寒:帷幕后那个男人,难道和表妹有什么关系不成?

    帷幕之内,秦征也无暇顾及戒备的武者、逃命的文士与狼狈的沈家家长,他的目光只是落在十几步外的新娘身上,此刻那一身嫁衣不是为自己而穿,但那双眼睛的目光含义,秦征却完全懂得!

    恍惚的,诧异的,应该是陆思儿;欢喜的,担心的,应该就是丑八怪了!

    在场所有人,也只有他一个人能够理解这目光的含义。

    “丑八怪!”秦征叫了一声,但御花园内没人听得到他说什么,只听到那个浑身发着鬼气的怪物发出了一个怪声。

    秦征就要向陆叶儿冲去,忽然一个身影隔绝在两人之间,沈莫怀冷冷道:“你在看谁!”

    秦征吃了一惊,沈莫怀望向自己的眼神,冷漠中夹杂着憎恶与怀疑,沈莫怀在秦征心中的地位与任何人都不一样,那是一个接近完美的好朋友,如果说这个世界还有一个真君子的话,秦征相信那人就是沈莫怀,他从没想过有一天沈莫怀会有这样的眼神,更别说他用这眼神望向自己!

    这短短一瞥,便将秦征刺得有些经受不住,让他竟忘了别的,叫道:“莫怀,是我啊!我今夜闯进来,不是要坏你的喜事,而是不希望铸成无法挽回的大错。”

    但他的声音,在别人听来只是呼呼乱响,眼见沈莫怀眼神中的戒备丝毫没有减弱,秦征怔了怔,就知道自己的言语还是被干扰了。

    被沈莫怀扶起来的沈父,看看“那怪物”对新娘子指手画脚要冲过来的态势,再看看新娘子望向“那怪物”的复杂眼神,心中忽然起疑:“你……你们……”他猛地抬高了声调,冲着陆宗念:“陆兄!这个怪物,不会是冲着令嫒来的吧!”

    此刻的陆宗念,双脚不丁不八,全身放松,既不再有因女儿婚事被扰乱而产生的怒火,也完全无视刚刚御花园的种种混乱——这一刻,他竟然是将秦征视为生平未见之大敌!所以压下了所有个人情绪,将整个心境调适到平衡、无我的状态,以备迎战。

    这实在是秦征刚才在异度世界的表现太令人震撼了,东晋多少绝顶高手各展神通,又动用了金陵王气,结合立国数十年从未有失的六道大阵,竟然也奈何不了对方,还差点让对方动摇了东晋的国运根基,这一战之威,实为近三十年玄武天下未有之盛况。秦征在这一场战役中所展现的修为,已经让他感到便是五老亲临,严三畏亲至,也未必能做到这个地步。

    沈父的叫喊,还是让陆宗念稍稍回神,一瞥眼见女儿状态不对,心头也是一阵紧张,陆叶儿和陆思儿对这副身体互相谦让,从来就没起过争夺之心,这一次是陆叶儿醒得太猛,陆思儿一时睡不下去,双方虽不是有意,却偏偏就形成了眼下两魂胶结下身不能动口不能言的状态,这可是从未有过之事。

    难道是被什么念力给影响了?

    想到“那魔头”在异度世界所展现的强大精神魔力,陆宗念转过头来,双目如电如剑,几乎要剖了秦征一般。

第五十章 空前大敌

    秦征有些着急:“陆先生,陆先生!是我!是我!”

    但他的言语传递出去,却是变成充满威胁的噪音,要发心言,却连心言都是混乱的。禁语乱形是秦征在玄门功法臻于圆熟之前为李太后所乘,金陵王气未灭,禁语乱形便不散。

    感受到了沈陆二人的敌意,秦征心道:“遮蔽我的术法明显与金陵王气有关。可我已脱出六道宫,为什么遮蔽我的术法仍然未除?难道我在进入六道宫之前就已经中了那术,那个能控制金陵王气的绝顶高手,仍然窥视在旁?”

    方才他在异度世界得大吕先生遗声加持,逼问六道大阵,乃是论道质理,那等高度的问答,在境界上超越了“禁语乱形”这等乱情术法的层次,故而不受束缚,这时要与陆、沈解释,却是又落入了“情”的范畴,便复为李太后之术所困。

    秦征凝聚紫气,在空中写道:“我是秦征!”

    但旁人看见的却是他忽然动手凝聚一团符号,以为此魔又要作法,纷纷戒备。

    这禁语乱形,禁的不是“声音”,而是“表达”,是通过扰乱周围人对秦征言行的理解来达到乱情的目的,秦征连心语都被乱掉了,何况文字?

    “看来不找到祸根,我便没法跟莫怀他们解释。”

    秦征心念动处,念力外放,便要查探禁语乱形的源头,他已达天人合一的境界,心念一动,外部环境马上就起了感应,刹那间天空乱风狂卷,陆宗念和沈莫怀以为他要动手,同时剑气外发,三股力量一撞,搭在御花园中的区区帷幕如何经受得起?

    混乱之中宫人惊呼起来:“快保护娘娘!”

    李太后一直收敛着修为,以至于连陆宗念也未发现她,眼看秦征的念力伴随着气机四出搜索,想必是要查探禁语乱形的源头,她不愿在这种情况下撄秦征之锋芒,更不愿于此时与陆宗念见面,一手掩面,拉了雷炎,已在宫人的卫护下趁乱退去了——但她的禁语乱形,其最后余氤仍笼罩在秦征头上。

    谢石刚才是投鼠忌器,眼看李太后离开,松了一口气,喝道:“动手!”

    随着谢石一声断喝,周遭忽然出现十六个暗将,个个都是一流高手,以兵法奇阵排布开来,每两人结成一对阴阳战士,彼此阴阳互激互补,功力倍增,八对战士从八方逼近,立成八门金锁之阵,结阵后的威力又比八对战士的功力之和强上不止一倍。

    龙隼姥姥望见,暗叫一声:“这便是大晋东军埋伏着的暗桩么?果然厉害!”

    她这个念头才转了一转,就见对面那个面目模糊的人发出一声怪声,没人听出那是秦征的一声轻叹。

    陆宗念沈莫怀就在面前,秦征实不愿当他们的面残杀晋国战将,手一扬,十六个道气金鼎同时扣住了十六战将,两两之阴阳互补之气被隔绝,布列的八门同时告破,秦征手再扬,御风逆动,周遭百步被狂风卷成一片平地,十六将被吹得拔地而起,送出二十丈外。

    谢石眼看自己的暗桩被人一举手就破了,脸皮一阵抽搐。

    秦征决战于异度世界时,由于空间阻隔,陆宗念只在双方力量迸发到极限时才有遥感,不似此刻面对面近身观战来得真切。这时见“那怪物”一出手就是道家绝学,不由得一怔,竟未趁隙进击。

    那边羊昙却以为是秦征随手挥洒,周身上下未露出半点破绽,令陆宗念窥伺在旁也无机可乘,不由得脸色大变,按笛发信,二十八个老道士不知从何处冒出,落在秦征身周,依着二十八宿方位将秦征围定,手中各拿法器,牵引星辰之力,布成天星四野大阵,羊昙心知对手厉害,此阵不求杀敌,只为将对方一困,只要逼得敌人露出破绽,陆宗念就能作致命一击!

    秦征心道:“此阵要依道法破来,迁延时久。”他把头一昂,瞳孔一闪,天上月光扭曲,便扰乱了星芒,使二十八道在一瞬间失去了星辰之力的护持,在二十八老道错愕之际,秦征双目一闪,念力笼罩开来,二十八人同时觉得被秦征盯了一眼,刹那之间陷入无间宙狱,五感跟着被截断,同时僵立当场,五十六只臂各自下垂,手脚僵直,就像一瞬间变成了二十八具僵尸!

    “夺魄!”

    唐元戎闷声叫了一声。

    此次沈陆大婚,到贺的宗师高手至少十来个,本来众人眼看秦征破困而出后,正打算围而歼之,见到了这个场面,登时个个脸色灰败,再没一人胆敢妄动,就连龙隼姥姥也是吃惊之余,进而产生绝望感。

    这二十八个老道布成的阵法,她自忖也不是不能破,然而要像“那怪物”一般瞬息破敌,那是万万不能!

    她闭关二十五年,自忖就算还及不上凤凰双剑,也已相去不远,所以才率领门人出世,要与当世强者一较雌雄,但这时近身见了秦征的手段,竟让她产生无能与抗的挫败感!

    陆宗念盯着秦征,忽然厉声喝道:“你不是严三畏,更不是尔何辜、丹辰子,你究竟是谁!”

    秦征艺成之后两人就没正式交过手,但陆宗念对他一直关注,秦征曾用无间宙狱打得天都峰不敢正面迎战,陆宗念作为宗极门弟子,事后自然对他攻打天都的过程细细了解过,无间宙狱这一招陆宗念虽不知道名字,但运使时的原理却已推知了七八分,因此陡见此招心头一惊,竟然第二次放弃趁隙攻击。

    看到陆宗念的反应,秦征心头反而一宽,这无间宙狱用以对付宗师以下的高手应验如神,于外人眼中类于秒杀,但在大宗师眼皮底下施展却容易露出致命破绽,他刚才冒险行事,就是要向陆宗念传递消息,眼看陆宗念已经动疑,秦征就要施展飞廉无碍——那是他在陆宗念指点下练成的轻功绝学,他相信只要再施此招,陆宗念必定便能确定自己的身份——却倏地一声尖锐的剑鸣破空而至!

    秦征此刻是以元神号召普存于天地之间的能量,形成紫气卫护元神,天地不灭则紫气可以源源不断,紫气不灭则元神不死,元神不死则紫气不灭,从而形成一个不死不灭的闭合循环。

    可无间宙狱损耗极大,秦征突破大宗师境界之后,虽然不像之前那样,一用此招后便长时间功力全失,却也在那之后出现气神分离的破点。在陆宗念面前露出这样的破点,已经和拿命赌博没什么区别了。

    这个破点稍纵即逝,他原本料定除陆宗念外未必有人能勘破,不料还是有一道剑气趁虚而入!那一丝剑气极小极细,已极接近穷微尽化之境界,且来得迅疾无伦又无声无息,一下子就卡在那个破点上!

    秦征见机之快直追华青囊,察觉不对马上就要发动两败俱亡的激烈招数逼退对方,哪知瞬间看清来人,心头不由得一阵酸楚,那种决绝的招数便发不出来——剑竟然是凤羽剑,人竟然是沈莫怀!

    连龙隼姥姥都未来得及反应,沈莫怀却一眼就看出了那个只存在不到百分之一弹指间的破点,果然不愧是宗极门近三十年来最接近剑宗三传、大宗师境界只差临门一脚的武道天才。

    这一刻沈莫怀的剑气卡在破点上,跟着剑气变得微细无比,侵入紫气金身内部,这一招是宗极门绝学“潜腑剑”的变体,“潜腑剑”的本意是以极柔极细的剑气锁定敌人脏腑,而沈莫怀临机变化出来的这一招,比潜腑剑气还要微细百倍,秦征本体不在,因此便没有真正的脏腑,但这剑气一呼吸间游走整个紫气金身,逼得秦征始终处于气神难融的半死状态中。

    秦征刚才没在剑气甫入时发动败亡之招逼退对方,一步错满盘落索,这时便生死操之彼手了。他心中只是一念:“莫怀会杀了我么?”这一念竟无怨怼,莫怀救过自己不止一次,就是把命还给他也犹嫌不足,“只是他若事后知道是我,只怕会比我此刻更加难受。”

    想到这里,他心里更加难受。

    沈莫怀的这一剑看似轻描淡写,但谢石、龙隼等是何等眼光?纷纷喝彩之余,谢石喝道:“沈世侄!快动手!杀了他!”

    眼看对方已经被制住,只要宗极门灭神剑气再出,今日之耻辱便可昭雪,眼前之大患也可根除。

    但沈莫怀却凝剑不动,他的眼角一斜,瞥了新婚妻子一眼,只见新娘子目光闪烁不定,一时惊讶,一时焦急。

    他心中一阵纠痛——以表妹的修为与眼光,怎么可能看不出自己已经大占上风?若然看出自己已经大占上风,这焦急是为谁焦急!

    而陆宗念盘算方才种种,越想越觉得疑窦丛生,不愿这个“可能是秦征”的人就此被杀,正要出声,却见沈莫怀竟然将剑一撤,说道:“如此杀你,胜之不武!”

    羊昙惊叫道:“不可!”心想现在可不是表现君子之风的时候,但他话还没说完,沈莫怀已经撤剑后退了一步。

    沈莫怀此举落在陆宗念眼中,是彬彬君子当有之风度;落在龙隼姥姥眼中,是宗极门第三代武道传人当有的尊严;落在谢石眼中,却是一种不顾大局的武夫执着。

    秦征死里逃生,气神再聚,羊昙无比惋惜,谢石更是心头大怒,要制一个大宗师死命的机会有多难得,这样的契机,可不会有第二次!

    然而众人尚不及转念,凤羽剑退而复进,秦征正于又惊又喜中,待要与沈莫怀示好,凤羽剑一摆,沈莫怀道:“动手吧!”众人便知道这是沈莫怀要堂堂正正地一决胜负。

    陆宗念和秦征还来不及说什么做什么,沈莫怀剑气再逼,两人周围十步的时空顿时变化,感应到这变化的陆宗念吃了一惊,竟然都来不及介入其中。

    _____

    下一章:《宙之河》

    终于要进行时空之战了。

第五十一章 宙河

    秦征本人的机变速度虽快,但修炼道门神通既久,受道家无为后发的思想影响,渐渐习惯后发制人,先手意识有所削弱,加上对手是沈莫怀,打内心深处便不愿与战。而沈莫怀只是作风君子,并非迂迟之人,他自幼修习武道,一旦临战便抢先手,后退只是给了秦征一个公平一战的机会,一待秦征气神交融,剑气便动,其中的空隙间不容发!

    湛若离曾说:“修玄修武,虽说是殊途同归,但他们玄门中人发动功法时虽能惊天动地,然亦要受天时地利种种限制,不如我们学武之人,尽在自身精、气、神三宝中下功夫,因此若是狭路相逢,修玄之士遇上学武之士,我们必能占据上风!”

    这时秦沈两人正处狭路之变,修武之沈莫怀果然一来就先取得了优势。

    当沈莫怀凤羽剑扬起,发出的不是剑气,不是剑压,不是剑芒,而是一种无可言状之存在,其剑一出,就像劈开了一扇门,十步之内的一切——包括秦征,全部都被带进一个语言无法形容的维度。

    这是一条仿佛星尘构成的河流,秦征于心念微动间,就发现自己身形幻化,后方就出现数以万计的自己。

    但是秦征却很清楚,那一个又一个的“自己”不是幻影,而就是数以万计的“秦征”。

    “这里是……”

    他无比诧异,忽然想起了玲珑塔中《尸子》残篇的时空理论,心中蹦出一个骇人听闻的想法来:“难道是……时间具化之境!”

    按照《尸子》的理论,天地自然起之于无,无中生有,出现了一个奇点,是为一,一而生二,便是二维之平面世界,二而生三,便是我们所见之三维世界,万物都在其中。

    但三(三维)之上,又复有过去未来,这过去未来就是在时间,按照《尸子》的命名,是为宙。时间是每个人都知道其存在的,却又是每个人都看不见摸不着的,但秦征眼前这个情景,却似乎是将时间给具现化了。

    这条仿佛由星尘构成的漫长河流中,前面是未来,后面是过去。以佛经词语作为时间计量单位的话,一弹指有六十刹那,一刹那有九百生灭,则一弹指可区分为五万四千生灭,而在这条时间长河里,每一个生灭间就都有一个秦征。

    所以秦征所见他身后的数万个秦征,都不是幻影,而就是他在一弹指间的几万个自己!

    时间的流逝,在这个具化之境中就像变成星尘流水一样清晰可见。

    如果说,秦征所创的“无间宙狱”只是欺骗大脑,使人产生一种时间变化的错觉,那这里就是真正的时空洪流!

    这里也和六道宫的异度世界不同,它不是沈莫怀“创造”出来的,因为“第四维”本来就是存在的。

    如果说,看到东西为触觉,听到东西为听觉,碰到东西为触觉,闻到东西为嗅觉,那么能够体验到时间的存在,可称为“时觉”——普通人是没有时觉,我们能知道时间的存在,是通过观察事物的变化来间接断定。但现在,沈莫怀的一剑却劈开了时间感应的大门,使那常常被我们忽略的时间感变得真切。

    在这条时间长河里,凡俗世界所看重的种种都成为不重要的虚幻,身体真的有如皮囊,声音更是一种低级得不需要在此等境界存在的媒介,这里的“秦征”只是一团紫气,而不远处存在着一把剑——秦征判断那应该就是沈莫怀。

    滔滔时间,如水逝去,在进入这个情境的第二个弹指,秦征就发现不但每一生灭间都有一个自己,而且每一个生灭过后的自己,都比前一个自己有所衰变——这就是“老”!

    紫气若无,但究竟不是真的无,它只是一种特殊的气态能量体罢了,在此时间长河之中,连构成紫气的细微因子都在衰变——甚至不只是紫气在衰变而已,便是灵魂似乎也在承受着时间的冲刷。

    秦征忽然想起孔子曾慨叹说:“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圣人将时间的流逝形容为不停流逝的流水,和眼前所见何其相似,莫非千年之前,春秋战国的争鸣之中,夫子也曾经历过如此具化的时间之境么?

    在第三个弹指间,秦征又想到,沈莫怀的那一剑并没有建立一个结界,或者建立了一个新的世界,他只是劈开一扇时空的大门,让秦征看见第四维的存在。自己和沈莫怀仍然处于现实世界的御花园中,只是他们两人眼中的世界,已经和御花园里其他人不一样了。

    只是,便只有这样么?

    望着不远处的沈莫怀,秦征就要呼喊,就要过去,但只一动念,就发现自身的衰变加速了!

    在这条时间洪流里,莫说举手抬足,莫说出声言语,就是一个思维念动都会急剧加速自身的衰变——这是秦征在第四弹指间的发现。

    他忽然又想起了佛经的一句记载:“如人在荆棘林,不动即刺不伤。妄心不起,恒处寂灭之乐。一会妄心才动,即被诸有刺伤。”其描述与此时情景,又何其相似,只不过带来伤害的不是荆棘之刺,而是百千倍的加速衰老!

    紫气与念力不动时,这种衰变尚能稍稍控制,稍有动弹,衰变便万倍加速!

    秦征于第五弹指间收束妄动,望向沈莫怀,却发现悬在时间洪流中的那把剑,和四弹指间就衰变出二十一万六千个秦征不同,那把宝剑未见其有前,未见其有后——

    秦征忽然明白了!

    “是活人剑!”

    在这条改变了流淌速率的宙河之中,沈莫怀与凤羽剑人剑合一,心恒不动,人恒不动,剑亦恒不动,竟然以活人剑的状态保持“不衰”!时间之洪流,竟似对他不起作用!

    “难道他竟然已经超脱了时间了?!”

    一想到这一点,秦征心神大震,继而苦笑。如果真是这样,那他还有什么胜算?

    从三维世界看来,他和沈莫怀之间,只是不到十步的距离,但在这条时间长河中却不是这么计算的,两人之间在三维世界是一弹指便能到达的距离,但这一弹指却是无妄动状态下的五万四千生灭的衰变,而在妄动状态下则可能是亿兆生灭的衰变。

    如果守不住自己的妄心,在走近沈莫怀之前,自己就直接在万倍增速之衰变中老死了。即便自己不妄想、不妄动,但相比于那把“恒处不动亦不变”的活人剑,也终有被时间洪流冲刷至灰飞烟灭的一刻。

    这,应该就是传说中所谓的境界之战。

    六道宫那个异度世界所发生的各场大战,当时觉得激烈残酷,在此战面前一比,高下登时判若天渊!

    秦征从进入宙河到悟出其中原理,说来话长,于他个人的时觉体验中也好像过了很久,但以正常世界的时间计算,只是只是五六弹指的功夫。

    在这数弹指间,御花园中众人看到的只是沈莫怀将剑一摆,然后两人就不动了。

    宙河出现后,长江上的湛若离便停下了一切动作,一心关注于此。

    李太后已经退到百步外的一座小殿上,在露台遥望,神色无比凝重。

    旁边被她制了行动力的雷炎则暗暗恼火,今天发生了这么多事情,秦征哥哥几次陷入生死危难,大吕先生的歌声会出现,多半是季儿姐姐出手,秦征心印瞬息之后力量瞬间完满,更是华青囊鬼神莫测的手段——而自己却什么都帮不上忙!这全都是因为自己没有足够的实力!

    雷炎从来没像这一刻般痛恨自己的弱小,如果自己有足够能耐的话,就不需要看母亲的脸色,就不会在什么都看明白的情况下却什么都做不到,就不会让事态恶化到现在这般局面。

第五十二章 阿赖耶识

    御花园园心,沈莫怀与秦征一直处于刚才的状态,一个似动手未动手,一个似反击未反击。

    之前被卷走的暗将已经窜了回来,就要布成八门金锁阵来作为沈莫怀的外围助力,陆宗念却一摆手:“退下吧!这已经不是你们能介入的。”

    十六暗将看了谢石一眼,得到了谢石一个眼色,这才躬身消失。

    谢石不去看沈陆决战,眼睛只盯着陆宗念,眼前是一个能够破了六道宫的大敌,在谢石心中,沈莫怀天赋再高实力再强,最多也只是有一战之力,最后要想收场,还是得看凤剑。

    而陆宗念盯着园心二人,心中只转着一个念头:“来犯之人,究竟是不是秦征?若不是秦征,为何他能同时兼通道心二宗?若是秦征,他怎么会来犯?”

    在陆宗念想来,以秦征的性格,以自己对他的恩义,以他和沈胤的交情,这次婚礼他不来则已,若来就是来为自己贺,为沈胤贺,是要来喝喜酒的,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捣乱,为此甚至不惜生死、不惜动摇大晋根基。

    秦征与沈莫怀的关系,陆宗念知道,但秦征与陆叶儿的关系,陆宗念却不知道,只因一点不通,所以万般推测全乱。哪怕秦征已经故意露了两手,陆宗念仍然觉得索虏以某种机缘窃取了秦征的能力,比来者乃是秦征本人的可能性更大。

    刚刚从异度世界回来的唐家双子,眼看着秦征与沈莫怀一动不动,忍不住问道:“他们怎么还不动手?呆在那里做什么?”

    唐元戎盯着园心那个似乎扭曲了的空间,叹道:“他们早就动手了,只不过你们没看到。”

    “啊?”双子猜测着:“莫非他们在斗念力?所以站着不动?”

    “不是斗念力,而是……”唐元戎顿了顿,却说:“而是你们所不能理解的……时境之战!”

    听到这两句对答,陆宗念看了唐元戎一眼,心想唐门不入二宗五派,没想到唐大先生竟然也懂!

    双子更是愕然:“祖父,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唐元戎却没再说话。

    陆宗念回过神来,盯紧了眼前凝立不动的两人,也再无暇他顾。他对宙河的理解,比当世任何人都要更加深切,尽管如此也仍然未敢说已能完全控制,沈莫怀将这时空界限一立,自己若不在恰当的时机进入,只怕引发的后果将难以预测!

    就在这时,宙河之中,战况又是一变。

    在第六弹指想明白之后,秦征心中已经明悟。

    在这条被改变了流淌速率的宙河里面,若常人入此境中,守不住妄念,只弹指间即灰飞烟灭。便是一流高手在此也是难以支撑多久,不过面对宗师以下人物,沈莫怀亦无须动用此招。若宗师级高手到此,亦当如秦征刚刚进入宙河时所感,彷徨惊震不知所措,除非本身有特殊能耐或遇到特殊机缘,否则难以脱困。

    但是秦征毕竟已经超越了这个层次。

    他在最初的彷徨与惊震过后,再一细思,便觉得沈莫怀以活人剑状态,处时空洪流之中,自身恒寂不动,貌似了得,其实却暴露了不足。

    既修宙之道,若已臻大宗师境界,于此时间之河里就当以穿梭古往今来为目标,既然已经开了时觉,识破时间之河的存在,却只是以活人剑状态战战兢兢,不敢妄动也无法妄动,那就是尚未突破大宗师境界的明证,对这宙之道沈莫怀还只是打开了大门,一只脚迈进了门槛,但离真正自由运用,显然还差那“天人一线”。

    其理既明,秦征便有了对策。

    时空能力至高至深,然而也并非就是无敌。

    凤凰双剑于道之追求体悟,向外求诸于宇宙之变化,而心宗则相反,是向内求诸于心灵的本质。

    心灵的最外围构成,是诸感——视觉、听觉、味觉、嗅觉、触觉,没有眼睛就失去视觉,耳朵残废就失去听觉,味蕾出问题味觉就出问题,神经被斩断触觉就残损。诸感的存在完全依赖物质化的身体,而紫气金身的构建仍然是模仿人的身体,用紫气构建起来的一个能用五感来感应世界的虚拟之身。

    比诸感更深一层,是意识,诸感体验到的是具体的世界,而意识已经能够进行抽象的思维,它能辨别真伪,能够记忆过去,能够思索未来,能够想象,能够问道。大部分人对心灵的认识多停留在这个层面,但心宗高手却更向心灵深处进一步探索,以求其更真切的本质。

    华夏上古时期对心灵的探索,发展到殷商鬼道阶段已达到极深层次,然而代商而兴的周人更崇尚物质现实,而商人后裔在失去传宗之发后,心学上也就出现了重大缺失。

    佛教传入之后,心宗高手惊喜地发现其与心宗传承竟有惊人的吻合度,因此自汉末以来,心宗高手多习佛学,以补上古心宗之缺,到后来甚至有如严三畏一般干脆就入了佛门。经过这数百年的发展,心宗之学里已经有了不少佛教的色彩,甚至一些失落的名诀,干脆就用佛家之词来填补。

    这时秦征面对宙河的加速冲刷,竟然自行剥离了五感,唯余意识寄托于紫气之中,但意识的存在仍然依赖于有形之物,尽管有少数人拥有过意识脱离身体的体验——如梦中离魂状态——但这种独立性十分不稳定,没有物质身体作为寄托,虚弱的意识很快就会灰飞烟灭。

    于是秦征将紫气也剥离了,意识散尽。

    意识灭尽后,一种更深层次的心魂状态随之萌生——此为思量之识!

    此识与眼耳鼻舌身意都不同,五感是以外境为感知对象,意识是以外境为思考对象,而此识之执着对象与外境无关,只是自我。

    身体的死亡能毁掉五感,脑府的衰灭能毁掉意识——意识一旦被摧毁,也将如同传说中喝了孟婆汤般丧失一生之记忆,即便进入轮回再世为人,也是新的人生。而此思量之识却能出入生死,若按照佛教的理论,心宗高手控得住这思量之识,便能周旋于万法因缘之中,自主轮回,于生死之间流转不灭。

    百步之外的小殿上,李太后发现秦征于十弹指之内便勘破宙河之原理,继而自主散尽意识,心中赞叹不已,忽想:“他真的不是心圣转世么?如果不是,为何有这等高绝天赋?”

    宙河之内,沈莫怀的活人剑恒处不动,而秦征的思量之识至精至微,流窜于宙河之中,躲避着时间星尘的冲刷,两者一动一静,但都各自有抵抗时间洪流的有限能力。

    到此地步,陆宗念已知道沈莫怀奈何不了对方了,只是时空之道极难掌控,一个不慎就会引发难以预测的后果,他只盼那思量之识能够脱出,以便他确定那人是不是秦征。只是思量之识在时间洪流中虽有了自保之力,但也非能随心所欲地活动——恰如一片木筏沉浮于滔滔洪水之中,虽不至于被彻底淹没,然而也难有完全的自主自由——后世禅宗武学《易筋经》所能达到的最高境界便是这个层次,此境界下要从宙河脱困,仍需特定机缘。

    可就在这时,那思量之识又是一灭,陆宗念、李太后心头同时惊震。长江之中,湛若离也咦了一声,一足虚点,跃于空中,一双妙目突破空间阻碍,聚焦向了宙河。

    秦征的思量之识灭尽后,更深之一识同时生现,此识乃心灵最深层面,心宗的残缺典籍已失其名,故而借佛经之名词,名之为阿赖耶识:因此识乃诸识之根本,故而称为本识;因其包含万有,能于生死因缘之中、时空聚变之间存而不失,故而又称藏识;佛教又认为宇宙生成的第一刹那,天地唯有此识,故而又称之为初变识——根据甲骨文的记载,上古心宗的绝顶高手寻得此识后,便能以之横渡生死彼岸。

    此阿赖耶识一现,百里之内,有所感应的诸大宗师同时大惊。

    秦征灭尽思量,只余阿赖耶识,宙河于他,就成了可以进退的生地。

    恒寂不动的活人剑上,绽开了一朵莲花,莲花之下,藕丝缕缕,将凤羽剑寸寸缠绕。此莲花从沈莫怀精神极深处生出,却是由秦征所催发,莲花似真非真,似幻非幻,正是心宗“魔言魔象”境界的巅峰。

    陆宗念和湛若离同时脸色大变,此刻沈莫怀与凤羽剑人剑合一,若等藕丝将凤羽剑缠绕完毕,那对沈莫怀来说就不是生死控于人手那么简单了,而是其形其灵尽成傀儡,就算死后轮回也摆脱不了,生生世世都将处于对方的奴役之下,成为对手的万世之奴,永远不得解脱——这是比死亡更大的恐怖!

    秦征的原意是要控制住沈莫怀,他所精擅的不是宇宙之变,所以必须先将沈莫怀完全傀儡化,然后利用沈莫怀的宙变能力,将他一起带离宙河,这是两人一起安全脱困的唯一办法,他既可以控制对方,自然也可以事后释放。

    但尚未完全确定他就是秦征的陆宗念,怎么可能冒这个险!

    “那人”是秦征的猜测毕竟只是猜测,若是这猜测有一丝谬错,沈莫怀便是万劫不复!无论如何,陆宗念不可能靠一个尚未确定的推测,就把自家女婿万生万世的性命押上去!

    湛若离更加不能!

    长江江面,湛若离倏地消失,驾临御花园上空,而御花园内,陆宗念则抢先了一步,一声长啸跨入沈莫怀所划之领域。

    宙河之内,秦征便见一把宝剑破空而来,切断了缠绕凤羽剑的藕丝,一瞬间宙河失衡,时空震撼。

    在谢石、羊昙等人眼中,看到的便是陆宗念忽然介入,沈莫怀口吐鲜血,向后震飞,同时身子迅速枯槁,仿佛一弹指间就老了十岁,再一弹指再老十岁,头发都现花白。

    “凰剑!”

    众人惊呼声中,湛若离一脚踏上了御花园的尘土,她神色冰冷,手指发出剑气刺入沈莫怀之灵台,激发其宙变能力反转衰老,但此刻沈莫怀神识混乱不堪,已经失去了思考能力,不能自救,只要湛若离一停手,他的身体便会重新老化,必得在湛若离的再次刺激下才又恢复,他的人便不停在青春与衰老之间反复拉锯。

    沈父见儿子变成这副模样,不由得老泪纵横,只是也知凰剑正在施救,不敢上前打扰,连话都不敢说。

    而御花园内的其他人都只是瞥了沈莫怀一眼就转了头,没人再关心这个失败者,所有人都知道,此刻陆宗念和那“大魔头”之间已经到了决生死定胜负的关键。

    这个人间何其残酷,半日之前,沈莫怀还是人人关注、人人艳羡的玄武接班、天之骄子,一朝落败,于众人眼中就成了可有可无之人。

    除了湛若离和沈父之外,就只有一个女人完全“不顾大局”,一双眼睛苦苦追随着沈莫怀,随着他每一次恢复青春而心宽,又随着他每一次枯槁衰老而落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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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一章就是这一卷的尾声了。好长的一场仗,终于要打完了。在起点的更新也将告一段落。

尾声 灵犀一醒(以及暂停更新声明,详见本章末尾)

    宙河之内,时间洪流变得无比混乱,哪怕是阿赖耶识状态下的秦征在这等宙变乱流中也变得狼狈不堪,就在此时,一股重整秩序的力量在宙河荡开,秦征循着力量的源头找去,就看到一把宝剑正以极大威势,逆时间洪流而行。

    在宝剑的引领下,其周围的星尘也开始逆流,一开始只是一小股,最后这种逆行越演越烈,竟然变成了一种趋势。

    蓦地秦征想起玲珑塔中记载过有关的两个词:宇空、宙逆!

    对于《尸子》,云笈派的众祖师还有不少注释与评论,但对“宇空”和“宙逆”,玲珑塔的碑文上,就只剩下这两个名词。

    秦征初窥大道,阿赖耶识状态并不稳定,加之他力量的恢复,是靠“生生造化之息”强行催复,受了陆宗念一剑之后很快就蜕化,复成思量之识。

    逆宙之洪流再催,秦征的思量之识左右逃窜,但陆宗念对时间洪流的掌控力远非沈莫怀可比,时间星辰很快就将秦征困住,其魂识被宙河淹没后,魂体因时间而产生了奇妙变化。

    方才沈莫怀是劈开时觉,加快宙河的顺势流淌,而现在陆宗念却是逆催宙河,秦征的生命立刻倒逆。

    御花园中,湛若离芙颈稍转,她和陆宗念虽然鸳梦难圆,但凤凰双剑的契合度与对彼此的了解当世没有第二对人物可与比拟,陆宗念逆宙之剑一动,湛若离便知他要逼出对手的本来面目。

    时间洪流顺势催行固然可以加速敌人衰亡,逆势倒逼亦能使人回到未生之时——人的一辈子,生是起点,死是终点,但生之前、死之后却又相同——未生之时,同样是死。

    秦征只道陆宗念是要取自己性命了,否则沈莫怀既出宙河,陆宗念再要将他带出宙河已不费吹飞之力,他心中发苦:“之前我已有两番暗示,但陆先生终究不相信我。”

    他性子激烈,就算面对陆宗念也是宁战而死也不愿束手就擒。于魂力不足的情况下,仍然自爆思量,强行与逆宙洪流星辰相抗。

    两力一撞,秦征的魂力终究不敌宙尘星流的时光之力,只是他最后的反抗,亦使陆宗念对逆宙之剑的控制失去了精准度,本来若是一逆一日,或者一逆一年,昨日之秦征或去年之秦征一现,陆宗念便可知他究竟是谁,现在却是一逆一生。

    陆宗念待到察觉,收势已经不及,心中略悔,李太后却是精神一振。

    到了现在这个地步,李陵容可不信秦征是一个“毫无来历”之人,就算今生毫无来历,前世也必有大因缘,否则不可能有这般深的悟性,有这般强的气运。

    逆宙之剑下,秦征的前生场景在宙河之中化作一瞬之光。

    湛若离睁开了宇之眼,李太后暗作心之聆,都要看这个撼动六道、独抗一国的大高手,前生前世究竟是何来历。

    却见天苍苍而地远,海茫茫而生烟。

    一片洪荒旷野之中,千里渺茫,山岳萧瑟。

    三大高手心中骇异,一般来说,普通人以二三十年为一代,六七十年为一生,轮回纵有耽搁亦不过百年,可眼前这个世界,可不是数十年前、一二百年前,那恐怕是数千年以前的洪荒时代!

    星芒隐隐,云雾环绕,水火交迸的可怕余波余焰中,一根修补后仍有残缺痕迹的天柱位于天地边缘,天倾西北,地陷东南,虚空之中,似有五色神石闪耀,填补着曾经破碎的虚空。

    “怎么会这样!”三人同时惊讶,又同时想道:“此人究竟是谁!”

    天地之间,不见一人,只有一个声音从久远的时空彼端传了过来,撕心裂肺:“风儿……风儿!我不要你死!我不许你死!就算把天翻过来,就算把地转过来,就算把世界再造一次,我也要你活回来!”

    那声音宏亮旷古绝今,深邃通天彻地,诸神惊赞,众鬼骇惶,哪怕是九凤之鸣,与之相比竟也不值一哂,震得陆、湛、李三人心耳发聋。

    御花园内,陆叶儿在这一声呼喊之后,眼神彻底宁定,陆思儿终于睡了过去。

    “爹!”陆叶儿发出了心言:“求求你别杀他!别杀他!”一道灵识冲入,印向陆宗念脑海,陆叶儿与秦征交往之画面瞬息而过:两人相遇于空谷、秦征救陆叶儿于深山、双剑联手于桃源、陆叶儿救秦征于地底、彼此濡沫于京口……

    一桩一桩,如动画掠过,陆宗念在过去一年中奔波万里,心思都放在为了给女儿争取一线生机上,江湖上就算发生了什么巨变他听说后也是过耳便算,除秦征冲击天都峰一事用了心思外,其它事情都未作深思,却万万料不到女儿竟然早已深陷这场天下风波之中。

    陆宗念本是深情之人,诸般画面掠过后,哪里还会不明白秦征拼死冲入这场婚礼的缘由?再一想当年湛若离持剑杀入皇宫的过往,更是刺到了他内心深处的痛处,转眼间泪流满面。

    他罕见地处于如此失衡状态之中,法首若在此,李太后若动手,一招就取了他性命,湛若离不知陆宗念究竟看到了什么,凤眼如剑,气机笼罩全场。

    陆宗念终究是大宗师修为,只恍惚了一弹指间就立刻恢复,断了情感干扰,稳住心神,他与陆老夫人不同,既明白了秦征与女儿之间的情感,此刻便是自己性命不保也要保住秦征,宙河之中活人剑再控时间之河,撤了宙逆,消解加速,断了时觉,诸法散尽,陆宗念连呕了七八口血,秦征的魂识也已摇摇欲毁。

    陆叶儿将秦征之魂识抱在怀中,以灵犀决将之笼住,以自己的念力滋润秦征的魂体,秦征的心房对陆叶儿是完全开放,在陆叶儿怀中无比安然,任由陆叶儿借他意念,搜索天地间游散的紫气,以卫秦征之魂识。

    秦征魂魄虽然稍稍稳定,但陆叶儿心知他损耗过重,若不赶紧回归本体,细加调养,日后必有大患。

    陆叶儿醒转之后发生的事情,只有李太后猜出了七八分,连湛若离都看不明白,其他人更是茫然,只是见新娘子忽然闯入,跟着陆宗念呕血,新娘子手引紫气,凝聚成型,跟着抱着那团紫气,双目含泪向陆宗念跪了下去。

    陆宗念已明白女儿的心思,此刻他哪里还顾得上别的?指了指宫外道:“去吧。”

    陆叶儿眼看父亲脸色苍白,显然伤得不轻,身为女儿本当侍奉,但此刻秦征的事情更是不能耽搁,两行泪水登时滚了下来,又磕了一个头,跟着转身,御剑而起,飞向宫外。

    谢石双眉一扬,陆宗念沉声喝道:“谢兄!”谢石身形为之一顿。

    一时之间,无论宫廷侍卫还是六道暗将,无人胆敢妄动。

    湛若离虽然看不明白这后半场之事情,但她也无心过问,一声冷笑,携了沈莫怀,转身消失。

    至此新娘离去,新郎消失,不久前才繁花似锦烈火烹油的御花园登时变得空空荡荡,一场牵动东南、天下注目的婚礼便不欢而散。

    本卷完,请关注下一卷《逆天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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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于在起点暂停更新声明。

    本书的写作手法一直和起点的主流写法保持一定的距离,不可能在起点大火起来也在我预料之中,所以我一开始就没有入v的打算,不过居然还有这么多读者一路跟着不离不弃,真是让我又惶恐又感动。

    现在寄灵只剩下最后一卷了。按照原本的计划,是今年农历年前后写完,这个进度应该是可以保证的,不过八月出了个小小的“惊喜”,于我是喜,于看官们恐怕是有点惊了——寄灵的影视版权卖出去了。

    根据和制片方的协议,网上的连载必须暂停。所以从这一章开始,寄灵在起点不再连载。不过为了不负老读者的厚爱,我会在群里继续保持每周三章的节奏,继续更新,群号是13554535,希望不会被屏蔽掉。群里的更新,大家看看就好,喜欢的就讨论几句,我很喜欢看大家的讨论,尽管大多时候我都潜水,但你们的每一句评论吐槽我都仔细琢磨的,所有指出bug的,我在稿子里都有进行修改。至于盗贴的朋友,麻烦就不要跟来了,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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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大家一路的追随与厚爱,阿菩百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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寄灵介绍:
泛览周王传,流观山海图,浩浩阴阳移,年命如朝露,人生忽如寄,寿无金石固,万岁更相送,圣贤莫能度。 秦征出生在一个被传说中的恶灵寄生的家族,从出生那天开始他就是别人眼中的怪物,在荒山破庙中秘密成长,在正派追杀中一直逃亡。直到这一日被逼到无路可退,秦征决意逆袭,哪怕因此释放出寄藏在血脉中的恶灵也在所不惜!然而当他从道教密藏中得到无上力量,开始撕开这个山海图世界隐秘的一角时,暴露在他面前的却是一个出乎意料的局面。寄灵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寄灵,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寄灵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