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鹧鸪山丘 (下)
独眼说的没错儿,这棵杉树胸径有六尺以上,但即便如此,它也没法儿在几千头兔子的啃咬下伫立多久。
一只拳头大小的姬鸮不知何时停在了凯瑞本的兜帽里,精灵轻声唧啾着和它说话,小猫头鹰就像人那样认真倾听和专注地思考,时不时还会观望一下外面的情况,它的叫声十分哀婉,短促,带着点焦急。它告诉游侠,在这种倾泻着暴雨的漆黑夜晚里,就算是它们之中最大的一种,被称之为毛腿鱼鸮的猫头鹰也要飞上整整四分之一个夜晚才能抵达碧岬堤堡,给阿尔瓦法师带去凯瑞本的求援信息,而在此之前,兔子们就能啃光整片杉树树林,它以简单直白的方式催促精灵放弃那些惶惶不安的人类,这样精灵与它们的巢穴都能得以保全。
克瑞玛尔投出一个音波,寒冷造成的损害太小,毕竟兔子身上有毛皮,火焰和闪电会在杀死兔子之前先把他们变成一串焦香的烤肉,在音波的伤害下那些兔子们成片无声无息地倒下,但更多的,可恶的三瓣嘴儿在片刻的呆滞逃散后又跺着同伴的尸体冲了上来,继续它们破坏植被的伟大事业。
弗特盯着他,随后将视线转移到和一只小猫头鹰说话的游侠身上,他不是佣兵,也不是施法者,更不是德鲁伊,但他一样有着求生**所催化出来的敏锐感知——他知道现在的情况糟透了,而且可能更糟。
他犹豫着,那只褐色的小姬鸮飞走了,精灵试图召唤出藤蔓来加固这个临时庇护所,却也被兔子们啃了个精光,事情的棘手程度让凯瑞本蹙眉,他不是个初出茅庐的雏鸟,他围剿过地精,也曾和兽人与巨人正面对抗,他的敌人中不乏疯狂的红袍与阴毒的灰袍,但他从未想到过自己会被一群暴躁而又嗜血的兔子所控制——如果他只是孤身一人,这些嘶嘶叫的小生物无法形成什么可观的危害;或者他身边只有法师克瑞玛尔,那也是一样的,问题在于他们身边还有着一打人类,其中大部分虚弱且手无寸铁。
作为一个游侠,一个苏纶的信徒,凯瑞本无法坐视他们陷入死亡的困境,但他也很难立即想出一个能让他们摆脱这个窘境的方法。
他看向克瑞玛尔,从表面看,年轻的法师一如往常,精神奕奕,头脑清醒,眼睛中闪烁着如他一样在转化热感应视力时必然产生的微光,凯瑞本不知道这是他的天赋还是施法的结果,他真诚地希望那是前者,他知道自己必须警告法师保留一部分法术,但那样就意味着留给他,以及这些人类的时间又缩短了些。
弗特四肢并用地抱着属于自己的那根树枝,虽然他知道抱的再紧也没用,等兔子啃倒了树……他心里充满了恐惧,他是有看到那些兔子是怎么从别人的身体上撕下皮肉的,它们咬断骨头和血管的声音清脆得就像是它们啃咬杉树皮的声音,他十分勉强地抬起头,眼前只有雨水与黑暗,但他上千次地走过这条路,他熟悉这里,哪怕是闭上眼睛……
“我知道有个地方,”他小声地说:“有个地方,能让我们逃开这些兔子。”
游侠转过身体的速度是那么的快,快得让弗特甚至没能抓到后悔的机会,他吞咽了一口苦涩的雨水:“就在这儿,大概再翻过去一个小丘的地方,那儿有个湖,没有名字,它很小,鹧鸪山丘多的是它的同类。”
凯瑞本回忆了一会,点了点头,他也记得这个小湖,湖水异常清澈,冰冷,如果喂马需要先舀出来在水桶里晒一会儿。
“但是呢?”弗特接着说:“只要你潜下去,就能找到一个沉在水下的洞穴,顺着洞穴往里游,向上游,只要一会儿,你就能到达一条暗河,这条暗河很长,它链接着另一个湖,而那个湖距离白塔只有七十里。”
凯瑞本抿起了他的嘴唇:“走私。”他做出判断:“那是一条走私用的暗道。”
“我发誓我只走过一次,”弗特说:“毕竟我的身体并不合适潜水,以及穿过狭窄的通道。”
“我也确实有听说过,”独眼说:“但只是听说而已,不过我想……弗特先生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的。”
“但我们要怎么过去?”中年佣兵说:“小丘上站满了兔子。”
“火焰能够驱赶它们。”独眼说。
“那需要很多的火焰。”克瑞玛尔说,他忧心忡忡地看向精灵,精灵一下子就猜度到了他的意思,他略微犹疑了一会,再次召回了那只娇小的姬鸮,这次他和它的对话要激烈的多了,幸运的是,精灵说服了小猫头鹰,它朝凯瑞本的脸上来了一爪子,气咻咻地转瞬间就没了影子。
克瑞玛尔等待着,其他人心急如焚,兔子啃在树木上的每一口都像是在啮咬他们的心,他们无从察觉雨水中何时多出了鸟类拍打翅膀的声音,凯瑞本在杉树林中敏捷地穿梭,他不得不深感侥幸,这片杉树林中没有正在育雏的成鸟,所有的鸟儿正在姬鸮的不懈骚扰下离开,而其他的生物则在兔子完全占领这里之前就远远地避开了。
佣兵们总是带着油脂和软布,用来擦拭他们的武器与皮甲,克瑞玛尔将注意力集中在燃烧的赤色火焰里,跳跃的,傲慢的,不羁的,汹涌澎湃的热量,纯正的元素,它们像活着的生物那样缠绕着施法者的手指,亲吻它,抚摸它。
火焰就像石头那样笔直地穿过空气与雨水落在了地上,兔子们尖叫着逃开,火势增大的速度让有所准备的人类都不由得吃了一惊,他们周边的杉树迅速地燃烧起来,克瑞玛尔命令火焰退开,就像他们从营地逃出时那样,商人和佣兵们一个接着一个地落到地上。
火焰发出风暴般的呼啸声,卷过杉树林与小丘,它们就像是两道竖立起来的元素墙,将兔子和人类隔绝在两个世界。灼热的火焰吸走空气和水分,在里面行走的人无不感觉又渴又闷,还有人不小心太过接近火焰,被燎到了头发和衣服,但无论如何,都要比被兔子啃成一具白骨来得好。
火所给予的帮助还不止这些,弗特所说的小湖在还有段距离就被人类发现了,它倒映着火光,泛着如同宝石般艳丽的红色。
他们欢呼了一声,扑向湖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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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侏儒船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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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侏儒船
凯瑞本站在及膝的水里,他的蓝绿色眼睛要比白昼时更为明亮,商人与佣兵气喘吁吁围拢在他和法师的周围,火焰仍在燃烧,雨势正在减弱,烟雾熏蒸着兔子们的眼睛和遮挡着人类的视线。
若是此时正有人俯瞰此处,他一定会好奇于自己看到的——火焰并未向能够提供更多燃料的杉树林深处蔓延,而是如同某个具有生命与意识的生物那样向着另一侧的小丘缓慢爬行,直至小湖,它所经过的地方留下了一道焦黑泥泞的痕迹——这场为了拯救人类生命而酿造的可怕灾祸大概只伤害到了十几颗树,也就是整个杉树林的外围,还有那一条痕迹内的鹧鸪草,雨水带走温度,枝叶的灰烬渗入泥土,只要再有一个月,新的草将会覆盖这里,而新的树木也会在更久之后生长起来。
黑发的施法者是最后一个退进水里的,他的白色长袍漂浮在失去火焰照耀因而变得黑暗的水面上。
“谢谢。”凯瑞本低声说。
克瑞玛尔看着他脸颊上的抓伤微微一笑。
“它们……”一个商人胆怯地问道:“不会再追来了吧——我记得兔子很讨厌水。”
另外几个人也低声表示赞许,不是每个人都喜欢在这种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中潜入漆黑冰凉的水里的。
凯瑞本对此不置一词,他试着发出一两声安抚的呜呜叫或是不满地咕咕叫,但兔子们一概回以愤怒的嘶嘶叫和尖叫,这让他觉得又是厌恶又是悲哀,这些曾经十分温顺的生灵已经被某种不可知的东西控制了,它们的头脑里沸腾着如同地精般的凶暴,嗜血的冲动甚至盖过了它们的天性。
一个站在中年佣兵身边的学徒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中年佣兵挥动长刀,有样东西扑通一声掉进了水里,人们嗅到了血的味道。
独眼扬扬他的小棒子,微弱的光线下,兔子密密麻麻地站在湖岸边,一只,两只,三只,兔子跳进了水里,它们游动的速度并不优美,水花很大,速度很慢,但它们确实是在游泳。
差点被兔子咬到的学徒发出了第二声惨叫,短的几乎会让你认为那是一个幻觉,剩下的声音全都被湖水充填了,中年佣兵一把把他拖了起来。
“小心,”弗特说,他腿上还有一道年轻佣兵划下的伤口,脸上全是雨水与汗水,苍白的就像是一只鱼鳔:“湖底到处都是陷坑。”
“你应该早点说,”独眼冷冷地说。
“那个入口在哪儿?”凯瑞本问。
“我不知道,”弗特匆忙地说:“但它有被镶嵌一块小镜子,你随便拿点能发光的东西下去,看到有反光的地方就是它了。”
凯瑞本看了克瑞玛尔一眼,然后是佣兵,商人们,“你和我一起走,”他说:“还有你,独眼。”独眼顿了一下,抬起手碰了碰额角:“我的荣幸。”
与他的表现恰好成反比是胖子弗特,他张大了嘴,本来就没什么血色的脸更是青灰的就像是已经死了:“可是……”他结结巴巴地说:“可是……可是我的腿受了伤啊……”
“正因为如此,才要你先走,在我们的陪伴下,尊敬的老爷。”独眼懒洋洋地说。
“我不是在征求你的意见,”游侠拔出腰间的弯刀,在手上迅速地旋转一周后插入鞘内:“我只是要保证我们不会一露出水面就会被十字弓击中。”
这下子就算是经历浅薄的学徒也听懂了精灵的意思——那是一条走私用的暗道,既然如此,就不会没人掌控和把守,为了保证这条暗道不会被碧岬堤堡和白塔的领主们发现,他们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偶尔发现了这个秘密的人,弗特知道并且使用过它,表明他不是其中的一员也肯定深受信任,哪怕只是为了那巨大的利益呢,他也不会高兴多出几个分羹的同行。
“克瑞玛尔?”
“我来照顾他们。”法师善解人意地说。
弗特在如何辨识入口的地方并未说谎,精灵拿出领针的下一刻就找到了在黑暗中闪烁的那点白光,他们潜入水道,水道显然经过人为的拓宽与打磨,就连弗特有着普通人三倍之宽的身躯也能轻松地穿过,只是就像他说的那样,他的动作非常笨拙,到最后不得不由精灵和佣兵拖着他往前游,他们的动作很快,但上浮的过程中,弗特的脸依然涨成了青紫色。
独眼恶劣地将他推上水面,弗特脸上的怒容只换来佣兵一个夸张沉默的咧嘴大笑,他尽快举高自己的手,好让那些人看清自己手上的戒指。
戒指在火把的照耀下闪光,爆发出一阵刺目的红光:“以玛斯克的名义!”他呛咳着喊道:“以玛斯克的名义!”
“弗特?”拿着火把的人怀疑地走向他,另一只手抓着一只上着箭的十字弓:“你没有预定过。”
别过来,蠢货!弗特在心里喊道,快看出我正在被挟持!但他最终还是没有做出任何可以作为明示暗示的事情,不单单是因为潜在水下的佣兵正抓着他的脚,随时可以把他拖到水面下割断他的喉咙,也因为他拿不准那些人会不会在射死精灵和佣兵的时候顺便带上一个他,不管怎么说,他现在的身份只是个染料商人。
“如果没预定,”那人说:“那就是十一制,你所有财物的十分之一,这是规矩。”他贪婪的眼神在弗特的手指上晃来晃去,商人十根胖乎乎的手指上有八根带着镶嵌着各种宝石的金戒指,他的同伴发出喜悦的嗤嗤笑声。
“事实上,”弗特镇定地说,努力不将视线转移到水面以下,“你可以拿走全部。”他阴险地笑了笑:“全都给你。”
没等那个倒霉鬼想明白,他就接到了第一份出乎意料的小礼物——精灵的长箭穿过了他的喉咙,他无法置信地丢下火把,摸了摸那根冰冷潮湿的箭矢,愤怒驱使他的手指弯曲,射出十字弓里的箭,但那只淬了毒药的方头箭先是在岩石上撞折了自己的箭杆,随后又跳跃地着掉进了一道裂缝,没对他的敌人造成哪怕一点伤害——精灵从水里轻盈地一跃而起,将掉在地上的火把踢进水里,紧接着,他以可以说是匪夷所思的角度低下身体,滚动,飞扑,在躲开密如急雨的方头箭的同时,射出一箭,折断了另一只火把。
弗特早在精灵采取行动前就晃动着身体离开了原有的位置,在听到不下一打的方头箭击破水面的声音时,他浑身冰冷,独眼一直抓着他,先是腿,再是手臂。
有人想要去捡起火把,却没想到他在火光中有多瞩目,当即被一根装饰着翠鸟羽毛的长箭射了个对穿,方头箭与随后而至的利刃立刻扑向了箭矢的源头,但非人类的纤细躯体与迅疾反应在摇晃不定的微弱光线中成为了精灵的最大优势,方头箭与利刃无一击中,统统落空。
精灵挥动长弓,套住一个牺牲品的脖子,细而坚韧的弓弦在急速的拉扯下比匕首或短剑更锋利,腥臭的灰绿色血液从被割断的血管里喷涌而出,而在那之前,他转动身体,提起那柄与银冠密林同名的弯刀,挡住了一个半兽人嵌满铁刺的木棒。
比精灵高出近两尺的半兽人歪了歪脑袋,似乎为这么一个细小得像是能够随时一折两段的东西也能挡住他的木棒而感到惊奇,他大声吼叫,再次抬起手臂,有着精灵半个身体那么大的木棒在空中转着圈子,扫向凯瑞本的胫骨。
“还要我等你更久一些吗?”精灵嘲讽道,他将长弓背回身后,抽出另一柄叫做星光的弯刀。
精金的刀刃在黑暗中闪着蓝白色的光,它掠过半兽人的木棒,削去一层铁刺,在它下一次扫回来的时候,弯刀的主人跳了起来,精确地踏在没有铁刺的地方,跳上半兽人的武器和手臂,半兽人嚎叫着用那只没有握着武器的手扑打他的敌人,精灵越过他的肩膀,半兽人的手指只捉到了一个锐利的小尖,他的手指被戳破了,这个愚笨巨大的野兽立刻把它放进嘴里吮吸,却没注意到精灵的弯刀正在流水般地划过他长满鳞片,粗糙发臭的脖子,他很奇怪他的视线为什么会突然歪掉了。
与怀着奇异的心态死去的半兽人不同,另外两个看守者,也就是两个人类,早就判明了目前的形式——在那根折断的火把被同伴的尸体压灭后,他们毫不愧疚地抛下了其他人,在黑暗中爬上了隐藏在一块巨石后的船只。他们的眼睛经过训练,能在只有微弱光线的情况下看清四周,他们以为这个优势将会为自己抢得一丝先机。
精灵的氟石胸针再度亮起时,独眼的匕首已经刺中了其中一个人的脊柱,弗特抬起他湿漉漉的脸,眯着眼睛,被他压着的第二个人只露出了两条包裹着黑色皮裤的腿,它们在他臃肿的屁股后面痛苦地踢腾着。
在注意到精灵的存在时,他堪称艰难地露出了一个谄媚的笑容,交出了紧握在手里的东西——原本他是想冒这么小小的一点险的。
“符文盘?”凯瑞本仔细端详着它:“这是一只侏儒船?”
作者有话说:
抱歉啊,这章应该是昨晚的,因为我的电脑进不了作者专区,只能用手机发,手机又出了点问题,所以拖到现在……(天上掉馅饼的好活动,炫酷手机等你拿!关注起~點/中文网公众号(微信添加朋友-添加公众号-输入ddxiaoshuo即可),马上参加!人人有奖,现在立刻关注ddxiaoshuo微信公众号!)
第二十三章 侏儒船(中)
照异界的灵魂来看,所谓的侏儒船倒很像是他世界里的驳船,也就是那种只能用来运载货物的,扁平光裸,需要加设拖船或顶拖船才能航行的平底船,没有帆也没有桨,甚至没有舵盘和船舷(栏杆),只在船身两侧有铆钉固定的吊环和绳索,估计是用来固定货箱用的。
至于符文盘,听过巫妖的解说后,异界的灵魂更觉得它像是法术卷轴或是魔杖的升级版,相比起卷轴和魔杖,精巧的符文盘能够储存许多个互不相同的法术,可以用简短到一个音节的咒语激发——这是它为什么会获得无数法师青睐的原因,但它太昂贵了,太昂贵了,就连被碧岬堤堡倾力豢养(这个不恰当的用词自然出自于曾经的不死者之口)的阿尔瓦法师手里的符文盘也未必能超过十只,而且不一定会是什么好货色。
——精金秘银,宝石龙血,巫妖语调平淡地说,所有卷轴和魔杖用得到的符文盘都能用到,它们用不到的符文盘也会用到,越珍贵的符文盘所用的材料就越罕有,里面保存的法术也就越多,越强大。
至于你现在看到的,巫妖恶毒地说,只不过是那些白痴侏儒的美其名曰,好为它们无耻的盗窃与伪造涂脂抹粉而已——侏儒没有魔法!只有愚蠢而无用的机械!而这些拙劣的仿制品,只是它们为了驱动机械而制造的,它也只有这么个用途。
——哦?异界灵魂充满了兴趣地问道,那也就是说,不是施法者的人也能用?
——你现在也是个施法者!巫妖尖叫道,请保持你应有的尊严!
——咕,如果可以,异界的灵魂说道,请你不要尖叫好吗?我头疼。
——力量透支的后果如此轻微已经很值得你围着草裙绕着整个洞窟摇摆狂舞一周以作庆贺了,巫妖说,我总算知道那个老年痴呆症患者为什么会那么慷慨了,如果这是一具普通的身体,等不到它被摧毁就会因为你的鲁莽而消耗殆尽了。
——我有点受宠若惊,异界的灵魂干巴巴地回应道,你居然只用了“鲁莽”。另外,你称呼你们的神上之神为老年痴呆症患者真的好吗?
——你总得让我有点新词可用,巫妖说,而且就算是神上之神正在倾听我们的对话,他也不会对一个称呼大惊小怪的,毕竟他是那么的伟大和强大。
——我总觉得这很危险,他也许不会大惊小怪,但说不定会和你开个玩笑什么的,异界灵魂说,一边明智地将“你不觉得你的命运很有点起伏跌宕吗?”这句话掩藏在一个虚伪的笑容下——说实话,他转向一个可能比较安全的话题,我以为你会阻止我。
——我为什么要阻止你,巫妖恢复了平静,你会拒绝凯瑞本吗?你会抛弃这些人类吗?你会遵照我的意见藏下一部分力量吗?你甚至快要用光了卷轴,既然不,我为什么要白费力气?
——抱歉。
——我相信以后还会有很多次机会听到这句话,巫妖刻薄地说,但最少是这次,我希望你的朋友能像你以为的那样确保这具身体安然无恙。
说完他就沉了下去,这代表在短时间内他再也不想和异界的灵魂说话了。
当然,他也没看见同居者对他做出的那个恶劣的鬼脸。
虽然巫妖对侏儒的制品诸多不满,诅咒连连,但这反而激起了异界灵魂的好奇心,他强压下精神上的疲惫去观察它,它被叫做“盘”实在有点不太妥当,因为就他看来,它更像是一张镀银的B6铜版纸,上面刻印着魔文与图案,就像结构复杂的电路板那样,在每个关键的节点上都点着填充般的精金,连它的安装方式都很像——在船首有个固定而隐蔽的卡槽,符文盘被卡进正确的位置后,凯瑞本与法师都能感觉极其细微的能量在线路间流动,与施法者释放法术时十分相近的波动在空气与水中扩散,它产生的力量推动了位于船只内部的金属涡轮,涡轮带动了螺旋桨,伴随着低沉的轰隆声,船只向前驶去。
“白塔那边呢?”克瑞玛尔低声问坐在身边的游侠。
“哥舒拉正在飞向碧岬堤堡,它会代替我将这里的每一件事情转述给阿尔瓦,而阿尔瓦与白塔的安东尼奥法师有着最为快捷的联系方式,等我们到达终点,迎接我们的绝不会是敌人。”
“哥舒拉?”
“我的朋友,那只小姬鸮。”
“啊,那只坏脾气的小家伙。”
“坏脾气,但很可靠。”
克瑞玛尔想要笑一笑,但他发现这很难,被正能量支持着的躯体不会疲倦,超越常人的感官仍在不断地向他输送各色各样的信息,但他匮乏的精神却根本无法辨识和处理它们,他很累,但又完全无法放松,如果实在要找个熟悉的形容词,异界的灵魂十分勉强地想到,那就是失眠的痛苦被扩增了十倍,或是一百倍,一千倍——幸而表里交替的时刻已经不远,他以之前从未有过的虔诚态度感谢了两个世界所有的神明,一头栽进了昏暗混沌的意识之海。
别人看来黑发的施法者只是急促地眨了眨眼睛,但眼睛闭上再睁开的这会儿,这具身体的操控者已经换了一个。
他首先感受到的就是身边的热量与压迫感,精灵凯瑞本怡然自得地坐在他的身边,擦拭着自己那柄叫做“星光”的弯刀,弯刀的刀刃如同新雪般光亮洁白,让曾经的不死者不自觉地移开视线——虽然他知道这种经过祝福的净水所淬炼的刀刃不会对现在的他造成伤害,但他还是能感觉到若有若无的刺痛,他深深地憎恶着另一个寄居者遗留给自己的虚弱,一股冲动驱使着他拿出次元袋里的法术书,记忆其中的魔法,保护自己,杀死敌人。
最后还是理智控制住了他蠢蠢欲动的柔软双手,他提醒自己,他已经不再强大,并且枷锁缠身,利刃当头,就算那本属于某个蠢蛋法师的法术书上有着他所需要的可怕法术,他也无法将之施展出来,将它降临到精灵身上,无论如何,他要比那个有着肮脏脚趾头的海船厨子更值得被“善”的法则认可。
他还要前往白塔,掠夺比维斯的珍藏,带着它们在灰岭休养生息,恢复力量。
“你还想要点冬蜜吗?”凯瑞本问道,精灵敏锐的感知能力给他带来了一丝涟漪般的不安,他将之归结为对年轻朋友的关心与担忧。
根据弗特的指点,他们居然找到了好几箱子浑浊的姜酒或麦酒,洞窟里湿冷至极,走私者们得靠着这个御寒,浑身湿透的幸存者们当然更需要,佣兵们将其中较好的几瓶留给了施法者和游侠。
游侠毫不吝啬地将剩余的冬蜜全部倒进了一瓶姜酒,巫妖接过来,虽然他并不需要,但还是干脆地一饮而尽,辛辣甜蜜的气味顿时充满了他的口腔。
“你需要休息,克瑞玛尔,别担心,”凯瑞本说:“我就在这里。”
你不要在这里会更好,巫妖无声地说,之前他希望异界灵魂交到的新朋友足够忠诚和强壮,免得他们还没能到达白塔就可笑地丧命在一群兔子与走私者手里,现在他得承受这份友情带来的不便了,在这个位面,有着许多即便再强大和睿智的法师也无法更改的法则,其中最广为人知的一条就是法师每次施放完所记忆的法术后,必须进行八个小时的睡眠来恢复体力与精力的损耗才能进行下一次的法术记忆行为(如果你是个精灵法师,那么就是四个小时的冥想与四个小时的睡眠),当然,他是个特例,在他的血管与骨髓中奔腾的正能量让他不必睡眠以回复身体的疲惫,而两个灵魂则保证了它们能够轮流冥想来消弭彼此精神的损耗,但问题在于,这是个可能会危及到他们的生命与灵魂的秘密,绝对不能为外人所知,尤其是凯瑞本。
精灵的寿命实在是太漫长了,漫长的就连巫妖的导师也不确定银冠密林的图书馆究竟存在了多久,但既然他导师的塔里都能找到有关赎罪巫妖的记载,他们那里就不会没有——或许会更详细,更准确,巫妖一点也不想赌凯瑞本有没有在他数百年或更久的阅读生涯中翻到过那一页。
巫妖从未如此烦躁过,他精神充沛,头脑空空,身边还坐着个苏纶的信徒,职业为游侠的精灵,三样他最讨厌的东西都聚齐了,可恨他还什么都不能做!
最该诅咒的,他居然还唱起歌来了。
第二十四章 侏儒船(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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凯瑞本并没有唱起那些词曲优美,但仅属于精灵们的歌曲,他选择的是一首可以说是人尽皆知的,几乎每个吟游诗人到了一地都必须在首先和最后吟唱的致意诗,向诸神致意,向当地的人民致意,向季节致意,向土地致意,向咏唱之神摩瑞尔致意,除了那些未出生的婴儿,即便是最卑微的奴隶也都听过和唱过这首歌。
“……初次开犁的时候.手一接触犁把,鞭子一落到驾轭拉犁的耕牛背上,你就要诚心诚意向冥府的克兰莫,向圣洁的查缇祷告,祈求神圣的土地丰收谷物。让年轻奴隶跟在后面,挥锄将播下的种子埋好,使鸟雀难以创啄。精心管理于凡人,最为有利,灾难之允是管理不好……”
这首歌的调子是那样的平直,没有华丽的拖腔也没有魔鬼般的急速跳音,歌词的内容更是波澜不惊,没有公主、勇士,更没有魔法与冒险,在一些技艺平庸的吟游诗人的口中,它就像一块晒过的蘑菇根那样乏味干瘪,但精灵的歌声是那么的清澈,那么的璀璨,它如同新生的河流在阳光中腾跃,又如浩瀚的森林在风中呼喊,他所唱出的每一个音节都满含着对于善神的敬意与对自然的热爱,对生命的赞叹,令人不由得心生向往。
“如果古拉巴之神赐你美满的结局,成熟的麦穗将会弯弯地垂到地下,你就可以从瓮里把蜘蛛全部赶跑……”
他们听着,听着,货物的损失,洞窟的阴冷,身体的疼痛与内心的恐惧惊慌都似乎已经拍着翅膀远去,他们像是已经回到了家里,又像是重新走在平坦的路上,他们手里握着酒瓶,互相倚靠,他们跟随着精灵低声唱和:“在那令人难受的夏季,菊芋盛开,只只螽斯,落在树上高声地歌唱,翅膀下面不断发出吱吱的叫声。这时,山羊的肉最肥,酒味最醇.女人放荡不羁,男人却脆弱无能——太阳的火焰令得头部和膝盖发烫.皮肤也会由于炎热而干枯。这时,但愿峭壁下能有一块荫凉,加上蜜酒与麦酒.一碗羊奶,一张薄饼,一块森林里面牧养的母牛犊儿的肉,或者山羊羔的肉,坐在荫凉之中,把美酒畅饮……待到酒足饭饱以后,转过身去,把脸对着清新的西风,三次从终年流动,清澈见底的山泉取水祭祀,第四次将酒献给神明……”
独眼佣兵坐在离他们约有十步之远的地方,商人和学徒们对这艘就像是漂浮在水面上的木板似的平底船并不是那么信任,为了防止自己不小心掉落下去,他们用固定货物的绳索交叉纵横编织成了一张窟窿很大的渔网,然后一个个地钻进里面,手抓着绳索才能安心,佣兵、法师和游侠谢绝了他们的好意,像他们这种人,将自己限制在一个地方只会更加危险而不是更加安全。
中年佣兵和那个爱好瞌睡的家伙也和他坐在一起,三个人背对背,各自面对一个方向,中年佣兵爱不释手地把玩着刚从尸体上搜出的一把短剑,它的剑刃是钢铁的,而柄上奢侈地镶嵌着黄金与宝石——虽然守卫中的大部分都是被法师和精灵杀死的,但无论是这两者中的哪一个,都放弃了他们的战利品,商人们当然不敢置喙其中,所以这场小战役的最大赢家就变成了独眼,独眼聪明而慷慨地将其中的一些分给了他的两个同行,不管怎么说,接下去还有段路要走呢。
“你觉得接下来还会发生些什么吗?”闭着眼睛,好像又在打瞌睡的佣兵悄声问道。
“谁知道呢,命运比biao子更多变,”独眼用更小的声音咕哝道:“我们能做到的就只有在它愿意垂青我们之前苟延残喘。”他仰起头,看向洞窟顶部,那里生长着稀疏的发光苔藓,他计算着,每隔十五步就有一条,形状像是被一只巨人的手抹上去的湿痕,它保证了无论船只在这条狭窄水道上走到那一段都不会被笼罩在黑暗里——或许它们确实就是一个巨人辛勤劳作的成果。
巫妖看到的要比独眼多得多,凡人的眼睛在苔藓产生的细弱光线中只能看到很少的东西,他却能凭借着这些犹如海中碎沙般的亮光得到更多的讯息——这条侏儒船没有舵盘,它被设定了一个固定的方向,只能往前和往后,而它行驶的水道,就和他们潜入的暗道一样,经过人为的打磨与开凿,最奇特的是,这条供船航行的水道竟然比供人潜入的水道更干净,更少蛎贝和水草,以至于他能看清暗紫色的平滑岩壁上那一道道密集深刻,走向却没有一丝规则可言的细腻纹理,但这绝不会是自然形成的,就和那些苔藓一样,它们也是人为的。
苔藓是为了照明,那么这些纹理又是为了什么呢?他看向两侧的墙壁与顶,他所看到的每个地方都是粗粝原始而起伏不平的,
弗特被捆绑着,两条腿笔直向前,和一只装满酒的木箱一起,免得他孤注一掷跳下水去逃跑,他被安置在精灵与船首中间,与精灵面对面,只要凯瑞本一提起弓箭就能立即射中他——他垂头丧气的嘀咕着,一会儿向沃金祈祷,一会又向某个不知名的神明乞求,像是可预期的惩罚已经把他吓的有点精神失常了,在人们开始应和着精灵歌唱时,他也跟着唱,虽然没人能听懂他在唱什么,但就在这几句歌词的当儿,他成功地用背着的双手拧下了某颗宝石戒指上的宝石(感谢游侠对佣兵的威慑力,他们似乎很担心他会因为他们过多的贪婪而不满),宝石在脱离了基座后开始发冷,寒意从他的掌心一直渗入到他的血管,冷得他情不自禁地打着寒颤。
巫妖突然想起,在阿尔瓦的雾凇小屋里也有着这样的纹理,只不过它们被装饰成了石质地板上精美的装饰,他的思绪飞快地转移到了导师塔内那装满了一个又一个房间的书籍与卷轴里,在里面迅速地搜索着,这是一种需要,谁需要,需要它干什么?
一条曼长的黑影穿过船只投下的阴翳。
“凯瑞本?!”
他想到这些纹理代表着什么了,但已经没有说出来的必要了。
三条竖立起来有洞窟那么高的水蚺动作轻柔地将自己放在了人群中间,比法师通过任何法术出现在那里还要突兀和悄无声息,它们用尾巴支撑着自己庞大但相对比下极其苗条的身体,向商人们展示三角形的头颅和连接在下面,色彩斑斓的躯体。
人类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拼命地抓着缠绕着腿脚的绳索,他们现在可真像是一群被困在网里的鱼,只等着掠食者前来挑挑拣拣了。
凯瑞本的箭击中了一条水蚺的嘴,贯穿了它的下颚,疼痛迫使它拱起身体,发起进攻,它无法合拢嘴巴,还有女人手臂般柔软,钢铁般坚硬有力的身体,还有一条能够抽断桅杆与木浆的尾巴。
凯瑞本握住箭尾,用力向前刺,秘银的箭头顺畅地刺穿了水蚺的上颚,直达脑部。
在这片混乱中,弗特低沉奇特的嘶嘶声毫不起眼,一双弯曲带着鳞片的手爪紧紧地抱住了他,把他拖了下去,整个过程中商人一直紧紧地闭着嘴,始终分出一小部分精力在他身上的巫妖旋即扔出了一根银色的细绳,细绳缠住了商人露在外面的脚,随着他一起没入了冰冷黑沉的水里。
一条水蚺旋转着身躯,绕到凯瑞本与施法者之间,可能它认为这个穿着白色衣服的人类是个需要提前对付的威胁,这个想法非常正确,巫妖抽出一个卷轴撕开,魔法飞弹准确地击中了它的身体,水蚺在空中迸裂,白色的碎肉骨茬与暗红的血喷溅的到处都是,它的头在落下的时候擦过船身,牙齿在铁铸的吊环上咬的格格作响。
唯一一条依然完整无缺的水蚺正面对着凯瑞本,它比另两条都要大,黄色的圆形斑纹遍布暗绿色的脊背腹部,它的肌肉紧实有力,摆动身躯的时候就像是在舞蹈或是漂浮。
注:凯瑞本所吟唱的诗歌引用于中国诗歌网的赫西俄德:希腊教训诗之父所写的《工作与时日》,陈洪文译,?其中一些与本文不甚吻合的名词作者做了一些修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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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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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蛇人
“来啊!”游侠大声挑衅,交叉双刀让它们显露出晶亮的光芒和发出响亮清脆的敲击声,好让危险的敌人将注意力集中在自己身上。
被吸引和激怒的水蚺如他所愿地向他而来,它的身躯左右摇摆,而头颅却悬在空中纹丝不动,黑色的菱形瞳仁一霎不霎地盯着凯瑞本,它比它的同伴狡猾得多,它察觉到面前这个强硬的对手并非毫无弱点——它闪电般地转向,扑向另一端的独眼佣兵,独眼缺少的那只眼睛成为了可能将之置之于死敌的缘由,他并未放松警惕,手中握着武器,但他的视野里有着很大一块死角,他只来得及转过头去,面对健康的桃红色牙龈,四排牙齿(两排用来咬,两排用来吞咽),和黑洞洞深不可测的喉咙;游侠发出了一声愤怒的吼叫,他奋力一跃,几乎跳过了三分之一条船,跳进水蚺有所预备的圈套里。
水蚺立即放弃了被它作为诱饵的佣兵,它强有力地收缩肌肉,三角形的头颅猛地向后折,咬住了精灵的肩膀,带有倒钩的牙齿与有力的下颚瞬间令得碎裂的秘银锁甲深深地嵌入了凯瑞本的皮肤和肌肉里。
爱打瞌睡的家伙在看到精灵痛苦的表情时不自觉地畏缩了,“别犯傻!”独眼大叫,扑上去疯狂地斩击水蚺的身体:“它们是警卫,是杀手,不是你给点食物就会乖乖走开的小可爱!”
“独眼说得对,”中年佣兵说,一边踏步上前一边抽出他的大剑:“而且我们并不是杀不了它。”
他话音刚落就被水蚺的尾巴扫进了河里,他的同伴转着眼珠待在原地,一时决定不了是去帮独眼和游侠,还是试着把另一个捞起来。最终帮他做出决定的是凯瑞本,独眼给他争取了一点时间,他挥动银冠,刺进并剜出那只近在咫尺的黄色眼珠,并继续往里,剧痛与死亡的威胁让那条冷血的庞然大物瞬间发了狂,它挣扎着,从精灵的肩膀和致命的刀刃上摆脱出来,获得自由的精灵喘息着后退,剧烈的疼痛让他意识昏沉,但他还是稳稳地站住了,转而去和佣兵们一起对付它——精灵只有一只手可以用,但他的效率仍然要比人类高,他的每一刀都砍在同一个位置上,而且当水蚺转过身来想要啮咬他们的时候,他的弯刀还能反击一二。
这几乎耗尽了凯瑞本所有的精力,他听到商人们又一次的大喊——那只落进蛇头的木箱因为船只的晃动而翻了过来,蛇头掉出来,咬住了一个学徒的大腿,受惊的人们纷纷后退,他们没能注意到水里正有人等着他们——施法者却一直对此有所留心,如果现在掌控着这具躯体的是异界的灵魂,那么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撕开最后一个卷轴,一个电击回路,也是他迄今为止所能抄写的最高等级法术——巫妖当然不会那么做,他从不关心他人的死活(那些可以用作材料或试验品的例外),他甚至已经准备好了,当凯瑞本问起时,他会告诉他这个法术同样会对无辜的人产生伤害,这是实话,千真万确,即便是泰尔降临也不能指责他在说慌。
但他更应该预计到的是人类在生死关头爆发的力量,居然被连带着拖下水一定是他不幸地被同居者传染了弱智病菌。
他看见凯瑞本翻扑过来抓起弓箭——锐利的箭头在撞上他的白色外袍时折弯,长箭落在地上——这家伙一定是想把他钉在甲板上免得被什么鬼东西拖走,但那只聪明的小精灵就没想过他为什么总是穿着这件衣服吗?
曾经的不死者在落进水里的时候一边大肆嘲笑着精灵的愕然一边怒气冲冲地撕开了卷轴。
哦,那真是太壮观了,就算是屁股上还粘着蛋壳的法师学徒也知道在水里电击类法术的威力会加倍,就像你的敌人正穿着金属铠甲那样,耀眼的电流快活地在水流和空气里窜来窜去,发出焦臭的气味,所有的生物都从水里跳了起来,人类跳的矮些,蛇人跳的高些。
电流同样作用在巫妖的身躯上,疼痛固不可免,但还能忍受,他在水中睁开眼睛,寻找驳船的边缘。机械的轰鸣声似乎就在耳边,能够驱动那么大一只平底船与它的货物的金属轮片一定不会小,他看见了,和执行轮刑的车轮相仿佛,边缘闪烁着锐利的亮光,不知疲倦地旋转着。
一双利爪打断了施法者的思考,他险些就要为自己的粗心大意付出代价,锋利如同刀刃的指甲割断了他的头发,黑色的头发一脱离他的身体,即刻化成了一点点白色的亮光,吓了突袭者一跳,他以为这是某种法术,畏惧地甩动尾巴向后退。
他的同伴,一条白化蛇人发出不赞同的声音,在水里,人类无法听见的声音既刺耳又混乱,带着命令的成分,他抓着那个中年佣兵,佣兵惊恐地看着法师,向他伸出一只手,蛇人低下头去,咬断了他的脖子。
法师在那个畏惧后退的蛇人反应过来之前冲了过去,他的速度一点也不比这些长着尾巴的蠢货慢,灵活的程度甚至远超过他们,蛇人嘶声叫喊,它的铁三叉戟与法师的细剑碰撞,蛇人在两三个回合后发现这个对手有着不亚于他的力气,最后一次法师的细剑绞住了他的铁三叉戟和手腕,清澈的地下水再次被腥臭的血污染。
不过就算是少了一只手,蛇人依然有着许多武器,他的另一只利爪,牙齿还有尾巴,他还有一个同伴。
法师给了他最后一击,细剑刺穿了蛇人的胸膛,他想将细剑抽出来的时候,蛇人弯曲脊背,咬住了细剑,从牙尖喷出的毒液腐蚀了棱形的钢铁,这让它在和第二柄铁三叉戟碰撞的时候一下子就折成了两段,法师在电石火光之间侧身让过白化蛇人的武器,抓住他的手臂,强迫他放弃了自己的武器。
白化蛇人的尾巴从下面缠绕了上来,一直缠绕到法师的腰部,法师的另一只手从背后绕到前面,用前臂压着他的脖子,前胸紧紧地贴着长满了鳞片的脊背,半人型怪物则绷紧了全身的肌肉,包括脖子和尾巴与他对抗,他的利爪抓挠着,但无法透过外袍的防御,他改而攻击没有外袍保护的腿部,那儿很快被抓的皮开肉绽,鲜血淋漓,那些鲜血就像法师的头发那样,在水里既不消散也不凝固,而是化成细微的光点。
万幸被蛇人拖下水的人都已经死了,一具臃肿的尸体飘过法师的眼前,在光点的照耀下那根环绕在颈脖上的银色细绳变得格外显眼,在主人的召唤下,它在弹指之间脱离了弗特的身体,改而执行他的第二道命令。
绳索缠住了白化蛇人的爪子,把它和它的主人紧贴着捆绑在一起,巫妖想要拗断这个鳞片粘液变异混球的脖子——被五根尖长的活像是小匕首的爪子挠是很痛的!但他在倾听了几个心跳的时间后就改变了主意,他抓住蛇人如同海藻般粘滑粗壮的头发,把他的脸敲在坚硬的石壁上,只一下,那张长满了透明鳞片,没有鼻子也没有嘴唇的丑脸就凹了下去。
完成了工作的细绳溜回主人的脖子,却失望地没能找到能够让它继续发挥效用的地方,巫妖在它想为他扎起一条朝天小辫之前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让它呆在自己的手腕上。
凯瑞本在黑暗而充满了血腥臭味的水里摸索寻找,每一具尸体都让他感到心脏在刺痛,在看到施法者安然无恙时,他喜悦的笑容几乎能够点燃这座阴冷的狭长墓穴,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冲过去,紧紧地抱住了这个年轻朋友的肩膀。
巫妖感觉自己都快吐了。
他忍耐了一次呼吸的时间,推了推凯瑞本,示意自己需要呼吸,他们回到了那艘依然在慢吞吞前行的驳船上,人数减少了三分之一还要多,他们挤成了一团,一个还是孩子的学徒按着被兔子咬走耳朵的地方,颤抖着,不停地吸着气,努力让自己别哭得太大声。
独眼无可奈何地耸耸肩,他折了一条腿,感谢游侠在援救施法者失败后也没忘了那条和他一样瞎了一只眼睛的水蚺,不然他损失的可不止这些:“难怪他们的守卫那么少,”他看了看平静的水面:“弗特,还有……他呢?”
“死了。”法师说,他停顿了一会,补充道:“同悲。”
“同悲。”独眼说。
“同悲。”另一个佣兵说,他的语调表明他的内心可不是那么想的,中年佣兵只带走了他的武器,那柄漂亮的短剑和其他东西还留在船上呢。
独眼走过去,拎起那柄短剑,不带一丝迟疑地丟进水里。
“嘿!”
“最起码,这个得让他带走,”独眼笑眯眯地说:“如果你想要,你可以跳下去水去捞,没人会阻止你。”
第二十六章 白塔(上)
晨光之神罗萨达的教士亚戴尔举着蜡烛走过长长的走廊,蜡烛烛芯被修剪得很短,甚至无法照亮最上面的筒形拱,微风从走廊的那一端头吹来,带来蔷薇花的香气,蜜糖馅饼的甜味和悦耳的歌声。
他以为昨晚的客人依然沉睡未醒,但这个认知在他看见微微敞开的房门时就被打破了,和他一样年轻俊秀的外来人衣着整齐地坐在床边,穿着那件似曾相识的白袍,亚戴尔将视线转移到他的腿上,他是昨天少数参与了暗道战役的牧师之一,也是他给这位可敬的法师,游侠凯瑞本的朋友施加了治疗术——他是所有活着的人中伤势最严重的一个,虽然他已经喝过了治疗药水,止住了血,但那只能让整个创口看起来更为狰狞可怖——没有血液的遮掩,无论是破碎的皮肤,柔软的脂肪,翻开的肌肉,还是挂在骨茬上面的筋膜都清晰可见,看上去就像是某个性情恶劣的红袍出于好奇与玩笑创造的活标本。
撕裂的部分从膝弯开始,一直蔓延到臀侧,一些肌体已经永远地失去了,抓痕深入股骨,亚戴尔让自己努力别去想他剩余的精力是否能够让它们恢复如初,幸好,晨光之神依然是慷慨而宽容的,在看到残存的完好皮肤舒缓地伸展和张开,遮住那些如同时光倒流般迅速痊愈的伤口时,他和凯瑞本一起松了口气。
“赞美晨光。”牧师高兴地说。
“赞美晨光。”年轻的法师回答,死气沉沉地。
亚戴尔打了一个寒颤,手里的蜡烛随之颤抖,他奇怪这个房间为什么会突然变冷,“光明的罗萨达。”他低声轻喃神祗的名字,一道温暖的水流穿过他的身体,让他变得暖和了起来。
他把蜡烛和其他的东西放在书桌上,走过去推开了窗户,新鲜的空气涌进了房间,倾斜的星河倒向东方,最远处的天穹已经微微泛起白光。
巫妖从床上站起来,走向窗户,与晨光之神的牧师并肩而立,牧师毫无防备地闭着眼睛,抬起头,双手牢牢地交握在一起。
从他们的窗口看出去,是一棵子女众多的庞大榕树,再往前,是晨光之神的至圣所,一座高耸入云的塔式建筑,常人不可涉足的那部分,罗萨达的牧师和入信者通常会在那儿以唱诵赞歌的方式迎接第一缕晨光。
亚戴尔之所以在这儿,而不是和他的蠢蛋同伙在一块瞎嚷嚷,是因为罗萨达的圣所有个相当死板的规定——每个有幸在此借宿的人都必须和罗萨达的信徒们保持最低程度的一致,也就是说,和他们一起迎接晨光。为了避免某些喜好夜游寻欢作乐的家伙将如斯珍贵的时间徒然地消耗在毛毯和床单之间,他们会派遣一个牧师来敲你的门和脑袋。
据施法者的估计,晨光铺洒到这儿的时候差不多也该到了表里交换的时刻,他总算能解脱了。
“白塔的旅店和其他地方一样吵闹,”凯瑞本是这样说的:“比维斯法师的宅邸更是荒废了许多年,这儿又安静又温暖,还有人能照顾你。”于是他就这么干脆利索地把一只猫塞进了狗窝里。
幸运的是他们得以入住的时候已是午后,但日落时分的颂歌仍让巫妖感觉焦躁——虽然按理来说,牧师们的低沉吟唱只会有益于这具身体的冥想与睡眠,但他的记忆可不这么想——在巫妖还是个不死者中的雏儿的时候,前来挞伐他导师的军队和冒险者中永远不会缺少罗萨达牧师的身影,而那时在众多不朽存在中资历浅薄居于末位的他是最常被丢出充作前锋或诱饵中的一个,次数之多以至于到了最后他都能给可恶的白袍打拍子和伴唱了,毕竟他和他们一样熟悉那些讨人厌的哼哼。
过去他会用腐臭的囊肿和冰冷的触手对付他们,而现在,他甚至不能往下丟拖鞋,遑论其他。
窗外仍然是一片黑暗,但那是黎明前最后的黑暗了。
***
精灵游侠向璀璨而透明的晨光举起装满了净水的银杯,然后饮下银杯里的水,被晨光洁净过的圣水带着阳光的温暖与芳香,连续两天两夜不眠不休带来的疲惫如同新雪那样迅速的消融殆尽。
白塔的警备队和法师们在凯瑞本的指引下搜索了整条暗道,查找线索和收敛尸体,他们没能在走私者的守卫、蛇人与弗特身上找到什么有价值的,像是信件或是印章之类的东西,直到凯瑞本取下了那只曾经发出红色光芒的戒指,他的初衷只是想让安东尼奥法师分析一下其中的法术,但他随即看见了一道细微的灰色痕迹横过商人肥胖青白的手指。
那道痕迹细的就像是五根并列起来的头发,如果站在那儿的是个人类,或许就会疏忽过去了,但凯瑞本超越人类的视力让他能看清这道灰线事实上是一只有图案的秘银细环。
“不是任何一个神祗的圣徽。”游侠眯着眼睛说,他随手提起一根树枝,在湖边的泥沼里大概地划出一个粗糙的轮廓。
“我想我大概已经猜到了,”警备队长叹了口气:“不过我真希望我猜错了。”
“等回到白塔,”游侠说:“我会给你一张更为准确的图形。”
“是的,但在那之前,你该好好睡上一阵子。”警备队长说:“就像那个年轻的施法者,你可以去罗萨达的圣所,也可以到我家或安东尼奥那儿,但千万别去旅店,我妻子会伤心的。”
“克瑞玛尔,”游侠纠正道:“我正准备带他去拜访你,如果可以,我希望能让他尽早地拿到比维斯留给他的东西。”
“他是比维斯的学徒?”警备队长说:“真不幸,那么说,比维斯已经死了?”
“是的。”凯瑞本说:“他的生命之火与怨愤之火熄灭在同一时刻。”
“那么说他终于还是完成了他的复仇,好吧,愿他和他的妻子能够得到安息,”警备队长说:“我今天一整天都会在自己的房间里等着你们,明天也行,但说真的,你需要休息。”
“我会休息的,”凯瑞本说:“但还是让我们把所有的事情解决了吧。”
比维斯法师生于龙火列岛,他的父亲是龙火列岛诸多领主中的一个,他之所以选择白塔只因为他有着精灵血脉的妻子喜欢这里,他的宅邸位于白塔的西侧,一座矗立在广阔庭院之中,藤萝环绕的灰色石质两层小屋。
“比维斯在我这儿留了一个印记,”警备队长说,一边拿出一张空白的羊皮纸,克瑞玛尔把手放在上面,然后挪开,碎末般的火焰跳跃着在羊皮纸上灼出图案——一条正在喷吐的巨龙的侧面剪影。
“哦,”警备队长说:“你也是火焰,和比维斯一样。”他将两张羊皮纸重叠在一起,满意地看到它们天衣无缝地彼此吻合。
“进去吧。”他从口袋里拿出钥匙:“不过自从比维斯离开后这儿就没打扫过,做好准备,法师。”***
这是五月四号的,晚上还有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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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白塔(下)
房屋里并不像克瑞玛尔想象的那样空荡破败,四处堆积着灰尘与粪便,实际上他得说,作为一个被无情闲置了十几年的房屋,它看起来还颇为得体,铁质的灯架悬挂在木梁下面(它应该是最先消失的,无论合适,铁质的东西总能卖出一个好价钱),融化的蜡烛滴落在灯架和地面,能够容纳十二个人同时用餐的巨大餐桌配置的椅子虽然都不在原位,却也一只未少,餐具橱里的瓷器在雾蒙蒙的玻璃后面整齐地排列着,像是被乌云遮蔽着的月亮。
灰尘当然有,但只有薄薄的一层,而且他没看到蜘蛛或其他小生物。
最让人难以忍受的或许是里面的空气,阴冷、浑浊,带着隐约的腐臭味。
“你让警卫看着这儿吗?”凯瑞本问。
警备队长摇摇头:“我偶尔会来瞧瞧,但只有这个了,我不可能把人手浪费在一个空屋子里——啊,我知道你想问什么,确实有盗贼光顾过,”他指向一扇歪斜的木窗,那儿已经被藤蔓遮盖住了,“但他很快就逃走并发了疯,他坚持女主人和她孩子的幽魂还在这个屋子里游荡,后来又有一个,他死在了这个屋子里,也有人说比维斯在这儿留下了他的隐形仆役或是魔像,或是他从深渊里召唤出来的小魔鬼——总之从那之后就没人再对这个屋子感兴趣了,它也得以保存至今。”
他转向黑发的年轻人:“你的导师对你说过这儿的情况吗?我是说,他真留下了什么?”
“确实有什么,”克瑞玛尔说:“但不是他留的,他也是在很久之后才对此有所了解——有关于灰袍的,一些恶毒的小嗜好。”
一阵细弱的哀嚎与咒骂穿过精灵的耳朵,他将视线移动到那个位置,像是餐桌和椅子投下阴影的地方,那块影子并不规则,它是赤褐色的,具有粘稠感。
“那是血迹?”游侠问道。
警备队长神色奇特地摇了摇头:“不,比维斯曾设法取走了这儿的每一滴血,可怜的夫人,你知道,零零碎碎的,只有那个混球灰袍和比维斯知道她究竟丢了多少,殡葬人告诉我说他们从来就没抬过那么轻的棺材——但我记得这儿光亮如新,但这个痕迹……”
“普拉顿的一个小法术,简单但极其卑劣,”克瑞玛尔说:“材料是受害者的痛苦与血液里的一部分。如果还有人住在这里,它会唤起与吸收那些惨痛的记忆与恐惧。”
“并借此吸引那些游离的负能量,形成一个恶质的循环,所以我们在这儿甚至找不到一只蜘蛛。”精灵说,“想必比维斯法师已经找到了解除它的方法。”
“咒语,再加上药剂。”克瑞玛尔说,他走进那儿,拿出一个精致的小水晶瓶,在念诵咒语的时候把里面的东西倒在上面,褐色的影子立即抖动和颤抖起来,精灵不确定自己是否看见了疯狂挥舞着的触须与利爪,不过就算是有,它们也已经消失殆尽了,留在那儿的只剩下了真正的,淡薄而没有厚度的细长灰影。
“晨曦净化过的水?”
“还有受害者的血和无色坚石的粉末。”克瑞玛尔说,把瓶子揣回怀里,这个解决方法是正确的,但他们没有比维斯妻子的血,他们用的是自己的血,效果或许还要比前者更好些。
“你介意……”
“我不介意,”施法者温和地说道,既对精灵,也对白塔的警备队长:“你们可以把它公开和抄录出去,我想我的导师也不会介意这一点的。”
“比维斯,”警备队长再次摇摇头:“他有对你提起过白塔吗?还有这里的人?我,吉姆,石盾,庞达夫人……”
然后他看到年轻人的脸微妙地红了起来:“对不起。”他期期艾艾地说。
“喔,没事儿,”警备队长愉快地撅撅嘴:“比维斯就是那样儿,我怀疑他早就记不得我的名字了。”
“我想他是记得的,”克瑞玛尔平静地说:“只是那会让他痛苦。”
这句话让警备队长沉默了一会:“他的妻子是个好人,比维斯也是。”他说,像是要从那股悲哀里挣脱出来般地用力拍了拍法师的肩膀:“我们或许可以以他妻子的名字为这个药剂命名。”
克瑞玛尔想了想:“还是不了,”他出于本心地说:“我想导师不会高兴自己的妻子一遍遍地被人提起,却是因为她所受到的折磨与死亡。”
“你说得对。”警备队长叹了口气,他走过来,不小心碰到了一把椅子:“哎呦,”他说,弯下腰向想把它扶起来,却在碰到它的时候抓到了一手黑色的碎末,他迷惑地站了起来,悬在腰间的宽剑扫到了餐具橱——兵令乓啷的声音真是悦耳极了,不太妙的是比维斯法师的弟子能够继承的遗产又少了一块儿。
凯瑞本按按额角,他看了一眼年轻的黑发法师:“这不是比维斯最想让你继承的东西吧。”
当然。
比维斯和其他尚且未能拥有法师塔的法师那样,将最重要的资产收藏在距离自己最近的地方,一个极其狭长的空间,夹在主人卧室与书房之间,没有窗,仅有两扇需要不同的密语才能显现与开启的门,一扇位于卧室左侧,一扇位于书房右侧——也就是说,从走廊和外面是很难察觉到这个房间的存在的,但它的主人想要使用它时,却很方便和安全。
房间只有六尺宽,却有十五尺的进深,墙壁和地面几乎没有装饰,或者说,它们被更为珍贵的装饰铺满了。
精巧的乌木架子上堆积着卷轴,虽然看得出它们被很匆忙地拿走了大半,但剩下的数量仍然相当可观,另一个同样质地的架子上则陈列着半打魔杖;在房间靠近外墙的地方,是一张桃花心木的斜面桌,同样用氟石照明并备有钢质的固定尺,与阿尔瓦法师客房中的斜面桌不同,桌子的中间与两侧都有抽屉,抽屉里装满了调制墨水时所需的材料和各类空白卷轴;乌木架子的对面则垒砌着一些特意被制作的很窄且长的箱子,每只箱子里都分门别类的装着各种施法材料,有普通的,也有罕见的,其中一个装着两只毫无瑕疵的无色水晶球,都有婴儿的头颅那么大;最后一面墙壁被一整排衣橱占领,里面挂着两打奢华或具有防御及其他功能的长袍,下面的木盒装着靴子,最内层的暗箱里装着珠宝。
只有衣物,靴子和珠宝才需要交税(异界的灵魂惊叹于原来这个世界也有遗产税),卷轴、魔杖和施法材料不在此列——装饰有恒定法术宝石的长袍处于模棱两可之间,但考虑到楼下那一整橱被打得粉碎的瓷器,警备队长很干脆地将其归纳进了魔法用具里面,这样,加上比维斯的房屋,克瑞玛尔只需缴纳很小的一笔费用就能完成所有的手续了。
“你还需要在这儿待一会儿吗?”警备队长问。
“是的,”克瑞玛尔说:“一会儿。”
作为证人的凯瑞本选择与履行完职责的警备队长一离开——克瑞玛尔就念出第三个密语,一个新的,向下的通道在光洁的石头地面上产生,阶梯的末端被设置了印记与密语两重辨识的魔像守护着,这对拥有比维斯记忆的巫妖来说根本不算是种阻碍——比起卷轴法袍,门后的东西才是他们现在最需要的。
镶嵌着红宝石的秘银法杖,以及两只精金质地的符文盘,能够带满十根指头的魔法戒指,以及一只次元袋。
所以说,巫妖在识海里喋喋不休的时候,异界的灵魂很是有点不可思议。
——你完全没必要留下这个屋子,我们根本用不上它。
——这是你导师的屋子。
——那又怎么样,巫妖不客气地说,你以为他还会回来住吗?
——我们得到的已经够多了,异界的灵魂坚持说,我们总还能为他保留点什么。
——等我们去了灰岭,巫妖嘲笑道,这儿很快就会变成一堆废墟或是盗贼的藏身地。
——我想它会有更好的用途,异界的灵魂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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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罗萨达的亚戴尔
跳进异界灵魂脑中的第一个影像就是他在碧岬堤堡外看到的那个孩子。但他在下一秒就知道这个想法压根儿不可行,想想看他是怎么进入碧岬堤堡和白塔的吧,独眼还住在城外的旅店里呢——而且作为一个领主之子,一个具有高贵血脉的施法者,比维斯的居所位于内城里最好的地段之一,与执政官的官邸仅只间隔着一道十五尺高的双层城墙和一条二十五码宽,三码深的内河,周边的邻居不是行会的首领就是贵族和法师,当然喽,现在这儿已经变得有些荒凉了,人们恐惧着那个灰袍和他制造的幽魂,更担心他会想要故地重游。
但无论如何,异界灵魂想要帮助的人甚至无法进入外城,遑论住在这儿,另外正如凯瑞本所说,拥有一个安宁富有的生活环境并不是一种过错,更不是一桩罪行。他不能只因怜悯而任由一个想要成为盗贼的孩子进入这里,带来混乱与暴行,或更坏的结果,
也许他可以将这个屋子租借出去,然后将这笔租金充作一个固定的善款来源?
这个想法毋庸置疑地遭到了巫妖的嘲笑。
——即便没有灰袍留下的小纪念品,他说,有资格住在这里的人也不会想要选择这么个曾经因为凄惨的死亡而被迫荒废了十几年的居所,就算有那么一两个找死的疯子,那么,需要提请你注意的是,在这个大陆上,所有的慈善行为都冠有神祗的名头,个人的善举既不为人推崇也无法获得信任,噢,当然啦,如果你愿意相信那些伪善的白袍,你也可以祈求他们的帮助,虽然他们之中的十分之九会拒绝有目的的捐赠,而剩下的十分之一会欣然接受然后告诉你你无权对自己的钱说三道四。
最为关键的,曾经的不死者简直可以说是心情愉悦地指出,你以为你给出的那几块面包能够与众人艳羡的眼神,铮亮的金币、漂亮的缎子衣服,美味的酒和肉排相比?他们还是会想方设法,无所不为地寻求一个出人头地的机会,你所做的一切只会让那张孕育着堕落与罪恶的温床更为舒适罢了。
出乎巫妖意料的,那个卑弱天真的灵魂既没生气也没沮丧,他只是沉默了一会儿——那些人是怎么来的?
——伤重或酗酒到无法工作的冒险者,被驱逐和流放的罪犯,因为饥荒或盗贼抛弃了土地的农民,逃跑的奴隶,混血的杂种以及其他一些不被接受的垃圾——巫妖漫不经心地回答道,事实上碧岬堤堡的领主已经足够慷慨了,看看白塔,虽然它有个半精灵的领主,罗萨达的塔也矗立在这儿,但在一百里以内你看不见哪怕一个没有身份来历,值得怀疑且危险的陌生人。
——我想,异界的灵魂在沉默了更长时间后说道,或许罗萨达的牧师会高兴接受这份馈赠的。
——巫妖尖叫起来——他对这个屋子毫无兴趣,但这并不意味着他高兴以往的死敌从他这儿得到任何好处——你以为他们会愿意帮你收容那些肮脏的小鬼吗?!
——他们可以把它当做一个商店,仓库或者用来招待一些想要睡个懒觉的客人。
——我不允许!
——别这样,异界的灵魂无可奈何地握住自己的手,你说过你不需要这个。
——这不是我需要不需要的问题!
——那么就出让使用权,巫妖的同住人安抚他道,它仍然属于你,却不至于荒废,这样我们以后来到白塔就不必住到旅馆或是罗萨达的圣所里去了,你看怎么样?
——曾经的不死者必须承认他有点被说服了——如果你能保证他们不在里面供奉罗萨达和唱那该死的圣歌。
亚戴尔倒是很高兴地接受了这份小礼物,对于信徒中有着许多贵族甚至王室成员的晨光之神来说,房屋的最终产权在谁手里并不是件很重要的事,他们在意的是那个地方是否能够容许他们进入,晨光之神的牧师们渴望着尽早驱散那儿一天比一天浓重和阴冷的负能量与可能存在的幽魂,清理和净化整个草木萎槁的庭院,粉刷墙壁,整理房屋,挂起窗帘,保证它即便是在无人居住的情况下,也是洁净而光明的——在他们迎接第一道晨曦的时候,从五十尺的高塔往下看,第一眼就能看到那个被不幸和罪恶包裹着的小黑点儿——灰袍的作为于这些虔诚纯洁的白袍来说简直就是种最为下流无耻的挑衅和污辱。
问题是依照白塔的法律,即便是晨光之神的牧师,也不曾获得在获没有得主人允许的情况下私自侵入私人领地的权利,那是犯罪,并严重违背了罗萨达的教义。
他们只能忍耐,谁也没想到比维斯竟然消失了近二十年,一些罗萨达的信徒甚至都想要使用手中的权利去寻找他或是能继承他财产的人了,幸好在他们有所行动之前,克瑞玛尔就出现了。
“我想我们会把东翼改造成个小抄写室,”罗萨达的牧师轻快地问道:“那儿阳光很好,庭院广阔,而且靠近河流——在驱散了那些让人不愉快的东西后,整个西翼会被保留下来,你随时可以使用,也可以随时收回,我是说,整个房屋。”
“给我留个房间就行。”克瑞玛尔说:“我今后的几年估计都会在灰岭度过。”
“我去过灰岭,”亚戴尔微笑着说,他是个亚麻色头发的年轻人,有着一双明亮的褐色眼睛和可爱的圆脸,或许是因为神祗的偏好,罗萨达的牧师里你很少能找到苍老和丑陋的,他甚至会赐予他心爱的牧师些许神恩来保持他们的秀美容颜与充沛精力,但亚戴尔的确是今年三月刚过十九岁,他的心性还徘徊在孩子与成人之间,所以他很喜欢四处出游以及与自己年龄相仿的人交往说话:“灰岭的住民几乎全是半精灵和精灵,到处都是翠绿的植物和绚丽的花朵,建筑精致而奇特,鸟儿穿行在梁柱与檐角之间,会有松鼠蹲在你的窗台上晒太阳,从你的早餐盘子里抢夺坚果——除了有点冷和荒凉之外,一切都还不错,你也许会喜欢它的,”他突然变得有点窘迫,如果克瑞玛尔没看错,他还有点脸红,“但我……我觉得,克瑞玛尔法师,作为一个……施法者,白塔可能会更加欢迎和适合你一些……这儿有法师所需要的所有东西,或者你还需要一些恭顺的仆役和奴隶?你的导师曾经在灰岭和白塔之间选择了后者,和他的妻子一起,他在这儿有很多朋友和愿意帮助他的人,包括……执政官和我们的……领主,只要你愿意,他们会给你任何你想要和需要的……呃,帮助。”
——他在暗示你,巫妖说,如果你愿意留在白塔,你就能成为那些富有而具有权势的人中的一个。真奇怪,他自言自语道,白塔一直很稳定,我看不出有什么能让它的执政官和领主如此迫切亟需武力的地方。
——那你要留在白塔吗?
——留在这个充满比维斯和罗萨达的地方?等我神经错乱了,巫妖说,我会的。
他们此时恰好走到了十字等臂的穹顶的正下方,阳光透过穹顶中央的玻璃天窗照亮了晨光之神罗萨达的雪花石雕像,雕像有常人的十倍之高,面容英俊而年轻,华丽的花冠、层层叠叠的长袍和斗篷的边缘、武器、配饰都镶嵌着黄金与琥珀、碧玺与红宝石,透明冰凉的地下水从他的脚下喷涌而出,沿着同样由雪花石砌筑的细长明渠于祭坛四周环绕一圈后流向中殿与庭院,终于外厅的圣水池。三三两两,身着白袍的牧师和罗萨达的信徒们,时不时地拿着罗萨达圣树月桂的叶片卷成的小杯子俯下身去享用这份无私而纯净的恩典。
“如果有时间,”克瑞玛尔温和地许诺道:“我会经常回来看看的。”
***
“那么说,”白塔的执政官说:“我们几乎没有那个可能把他留在白塔了是吗?”
“他很执着,”亚戴尔说:“精灵们总是这样,就算是只有一半血脉。”他瞥了一眼自己的父亲:“我可以去试试劝说他留一部分卷轴下来,我可以用圣所里的典籍交换。”
“这将会是个显眼的小瑕疵,”执政官否决般地举起一只手:“你可以在五年内升至主任牧师,别让被人抓住了你的尾巴——而且白塔需要的不是卷轴,而是施法者。”
“将要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也许,”执政官转过身来,凝视着自己的小儿子:“但我暂时还不能确定。”
亚戴尔看向窗外,外面已是暮色四合,“我要回去了,”他上前一步,降下膝盖,亲吻了执政官的手指:“如果还有什么事,我会随时向您报告的,我爱您,父亲。”
“我也是,儿子。”执政官将自己堆积着皱纹的手指放在温暖的亚麻色头发上,“愿晨光保佑你,我的孩子。”
亚戴尔站了起来,迅速地向他的父亲鞠了个躬,走了出去,留下执政官一个人呆在自己的房间里。1
执政官闭上眼睛,安安静静地站了一会,他想着他的书桌抽屉里放着的东西,几根经过防腐处理的手指,是警备队长从那些走私者身上斩下来的——染料商人弗特的手指上带着的秘银戒指上刻着细密而规则的菱形花纹,那些手指上也有,但只是直接纹上去的——这可能关系到他们的身份高低。
安东尼奥送来的讯息表明——碧岬堤堡也出现了纹着这种图样的手指,而且从弗特的染料桶里,他们还找到了武器——整整三打的十字弓。
第二十九章 星光河(上)
作者有话说:
上一章有修改。
***
“您不该让亚戴尔去做这件事,”另一个人从房屋的屏风后面走了出来,身着常见的黑色法师长袍,一枚海水绿的焰火宝石在黄金的领针上闪着光,他有着和亚戴尔同样的发色和瞳色,但要比前者瘦削和高得多,也具有着更多我们能在执政官脸上找到的外貌特征,“他不擅长这个。我差不多能想象得出他干巴巴的劝说方式——灰岭很好,但白塔更好,留在这儿,我们会给你钱,给你权力等等诸如此类连他自己都打动不了的鬼话,”他用力一拍手掌,向他的父亲作了一个鬼脸,“说不定他还会脸红和结巴,咔咔咔的……大概就是这样。”
执政官被他的次子逗笑了:“不,我没让亚戴尔去做这件事,”他跌回到自己的椅子里:“他大概是听闻了一些小道消息,想给我减轻点压力——那个法师就住在罗萨达的圣所里——你觉得他怎么样?”
“我重新走了一遍他们之前走过的路线,从鹧鸪山丘开始——我只能说,即便是我,也不能做的更好了。”
“那么失去他还真是有点遗憾。”
“也未必,”执政官的次子说:“让我去试试看。”
“你想怎么做?”
“赌场、浴室、剧院、舞会、弗罗的神殿,”亚戴尔的兄长弯曲手指,一一列举道:“那些灰岭没有的东西,这样就算他去了灰岭,也一定会想念这里的。”
执政官笑了起来:“没错儿,正是这样,你比亚戴尔更清楚男人的喜好……假如这些还不能打动他,那么我就再给你两件武器——记录厅的出入凭证与‘独眼巨人’的预购权,当初比维斯就是因为这两样东西留下的。”
“我都要嫉妒他了,”黑袍法师喃喃道,如果说,记录厅的出入凭证他还能视若无睹,那么“独眼巨人”就完全是另一个概念了,它是一座隐秘、狭小却繁多丰富(虽然其中一部分商品的来历并不那么光明正大)的魔法与奢侈品商店,其中不乏一些罕见而珍贵的材料、卷轴和典籍,拥有预购权不单单代表你以一个令人惊讶的低价拿到它们,对你更为有利的是,其他法师很有可能始终对此一无所知——就算他是执政官的次子,他的预购权也是在他正式脱离学徒身份之后的第三年才拿到的:“那么,静候佳音,父亲。”
次子动作洒脱地向父亲鞠了一躬,并不像亚戴尔那样庄重却多了几分亲密:“话说回来,”他半认真半调侃地说道:“您真不准备让亚戴尔长大点?总那么迟钝笨拙可不适合一个主任牧师。”
“正因为他将要成为罗萨达的主任牧师,”执政官回答:“所以他必须保持他的纯洁与热情,这才是罗萨达最为欣赏的,一个善于玩弄阴谋诡计,老于世故的人类是无法获得晨光之神的青睐的,”他的语气突然变得严厉起来:“我知道法师们很少会对某个神明保持虔诚和足够的尊敬,你的导师如此,你也是如此,我可以容忍这点,但我绝对不允许亚戴尔因此受到影响——早在十年前我就安排好了你们三个的前程,我决不允许它们被打破,明白吗?”
他的次子盯着他瞧了一会,然后他笑了:“别那么严肃,只是个玩笑,”他举起一只手保证:“我发誓,只是个玩笑。”
身着黑袍的法师向后退去,一直退到门那儿,又浅浅地鞠了一躬后才转身离开。
门扉在他身后合拢的同时,他的笑容就像潮水那样退去,消失无踪。
“前程,”他抚摸着手指上的戒指:“我可不记得你有给过我什么前程。”
黑袍法师没有浪费一点时间,他走出他父亲的官邸,跳上了马,冲出内城,比维斯法师的小屋正被一群白袍围拢着,他们歌唱着晨曦,赞颂着神明,光亮和暖流在阳光下仿若实体,他匆匆扫过一眼,没有找到亚戴尔,他的弟弟可能没有离开内城,直接去了记录厅或是其他地方。
他不曾犹豫地再度跳上了马匹,罗萨达的白塔就伫立在不足五里的地方,一个正从圣所的外厅走出的牧师回答了他的问题,施法者失望地得知他来晚了,那个总爱穿白袍的法师已经跟着精灵凯瑞本前往内河的码头。
黑袍法师将手滑入内袋,握住一根魔杖,这根魔杖能在转瞬之间把他送到码头,但他要怎么说呢,在凯瑞本的面前唆使一个半精灵跳入堕落的泥沼?
***
白塔的地位之所以特殊,是因为它的内河直接连通着星光河的支流。
星光河发源于龙脊山脉中段,因为河道狭窄而格外湍急,直至进入银冠密林后才有所减慢——灰岭则是它流速最为和缓的一段流域,离开灰岭后,它又重新变得暴躁难安,并将这个糟糕的情绪一直延续到它的终点,与其他河流不同,星光河的入海口是一个奇异而巨大的悬崖,从地图上来看,它就像是个向内微微凹进的缺口——矮人坚持这是他/她在饮用了过多的圣水(也就是蜂蜜酒)后挥舞锤子砸坏了这块坚实的铁砧,而半身人们认为这是他/她在烤好大陆这块馅饼后忍不住咬了一口,但不论是那种说法,都影响不了这条咆哮着的河流自三千尺的高空一跃入海的令人畏惧的事实。
所以想要自星光河逆流而上前往灰岭以及它后方的银冠密林,最为安全便捷的方式就是从它分出的支流进入——而星光河吝啬地只分出了一条能够允许双桅船行驶的大支流,这条支流在白塔周遭分散,融入诸多湖泊,这个城市的内河就是其中的一条。在灰岭生活的半精灵们借助星光河的激流将他们的货物运载到白塔来,然后从白塔运走他们需要的东西——一般而言,交易只在白塔进行和完成,只有很少的一些人——值得信任的商人和善神的牧师能够直接进入星光河与灰岭。
精灵们的船只要比克瑞玛尔之前看到的所有船只都要细长优雅,独角鲸样的船头船尾高高地向上翘起,船帆雪白,船舷上雕刻着藤蔓与波浪的花纹,没有桨手,魔法引来的风和水控制着船只的行进与转向;容颜秀美,身形颀长的水手们在甲板上工作,休憩,大笑和说话,大多只穿着单衣或皮甲,有些有着尖耳朵,而有些没有,辛格精灵们都有着如同晨曦般的淡金发色,而眼睛不是森林就是湖水和天空的颜色,半精灵们的发色与眼睛的颜色则要驳杂的多,但即便有深色,也不会像克瑞玛尔这样黑的就像是噩梦中的深夜。
“要来点淡酒吗?”凯瑞本问,他和克瑞玛尔坐在顶甲板,也就是船长室的上方,这儿是最不会影响到水手工作的地方,而且地方够大,够平整,阳光透过船帆与它们的缝隙,银灰色的木头在灼热的光线中散发出阵阵如同烟草与钢铁的奇特香味。凯瑞本带来的淡酒并不是通常意义上的那种“酒”,放到水里煮的不是水果和麦子,而是松树的嫩枝,加入槭树糖发酵后制成的一种淡酒,尝起来清爽可口,但不会像加了雪蜜的水那样让人精神过于振奋。
槭树糖是密林的特产之一,在龙火列岛广泛地种植甘蔗与甜菜之前,它是除了蜂蜜之外唯一的甜味来源——克瑞玛尔想到了他在尖颚港、小雀号与碧岬堤堡的集市上尝过的那些糖,起初的时候他没注意,现在回想起来那确实是他所熟悉的的味道——但是,如果甘蔗与甜菜已经普及到了路边的小摊也能用得起糖的地步,那么槭树糖的价格是否会因此受到影响呢?
“事实上,”凯瑞本狡猾而疲倦地笑了笑,他已经连接几昼夜没有真正的睡眠,只有不安定的,短暂的冥想:“密林的王在品味过蔗糖和甜菜的糖之后,就下令将槭树糖的出口量降低到了原有的三分之一,‘既然那些人类已经有了更适合他们的糖’,陛下是这么说的,”他舒展了一下四肢,松弛地躺在被阳光晒热的甲板上,还拉下兜帽,让它遮住自己的眼睛,惬意的神情让克瑞玛尔想起了他曾养过的一只仓鼠,“所以现在,我们的糖能换来比之前多十倍的物资。”
“喔!”克瑞玛尔明了地低喊道。
——你以为呢,巫妖悠哉地道,你以为精灵那么招人恨就是因为他们长得太漂亮?
——阳光真暖,异界的灵魂懒洋洋地说,很适合睡一觉。
他这么说,也这么做了,躺在甲板上,右侧是他的秘银法杖,红宝石就像是在阳光下灼烧的一团火焰,而左侧两步是他的朋友凯瑞本。
一个精灵跳上来看了看他们,又下去了,大约几次呼吸后,他又跳了上来,在克瑞玛尔未做庇护的眼睛上摆了两片清洗过的桂树叶,叶片带来的阴凉与精灵细微的笑声让异界的灵魂心头一片安宁。
他睡着了。
第三十章 星光河 (下)
作者有话说:
感谢那位提醒过我在中世纪糖应该比蜂蜜更贵更罕见的大人(为什么我找不到那个书评了?),不过正是因为有了魔法,所以很多地方与真实的中世纪会有所差别,就像我文里描写的平民们,他们过的日子可比中世纪的同类好多啦——在我的设想中,魔法在巫妖所在的世界里起到了一定的科技发展力的作用,所以这个位面要比真实的中世纪更富裕多样一些。
好啦,接下来请继续看文吧——因涉及到的方面比较多,如果还有大人找到了bug,还请多多提出,鱼在此先行鞠躬致谢了!
***
滚热的烤栗子,裹上槭树糖,外面又香又脆,里面又软又糯。
凯瑞本向给他拿来烤栗子的精灵道了谢,然后坐在仍然沉睡未醒的施法者身边,一边嚼着栗子,一边喝着剩下的淡酒,直到身边那个贪睡的家伙轻声抱怨着把自己蜷缩成一个球。
“微光业已远去,星河即将显现,醒来吧,我的朋友,”凯瑞本在栗子和淡酒的间隙说:“美味的烤栗子正在等着你呢。”
“最后一句不太押韵,”克瑞玛尔咕哝道,由衷地庆幸他现在的身体不会因为在硬邦邦的甲板上睡了一下午就多出僵硬和疼痛这两项BUFF,“而且不该是需要拯救的世界在等待着我吗?”
“你如果想用烤栗子换取拯救世界的机会也不是不可以,”凯瑞本说:“不过你真的要这么做吗?这是去年深秋采摘的最后一批栗子,错过这次,你就得等到今年十月了。”
“AWWWW……那么还是栗子,”黑发的法师一本正经地说:“我比较喜欢栗子。”他轻舔沾着糖末的指尖,风吹过那里,带来森冷的寒意:“风变强了。”
“因为我们已经过了支流,进入了星光河,”一个发色要比凯瑞本更深一些的精灵应声说道,“我们即将全力奔驰,凯瑞本!”他大声通报,一边好奇地打量着两只腮帮都被栗子填满的黑发半精灵。
克瑞玛尔投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我们现在的航速是四十里一格(一格约等于一小时)。”那个精灵兴致勃勃地解释道:“升起飞翼后会达到八十里到九十里一格。”这句话他显然是对克瑞玛尔,而非凯瑞本说的,“你们是要立刻回到舱房里去,还是想要感受一下星光河上的风呢?”
凯瑞本不赞同地咕了一声。
克瑞玛尔装作没听见,但他的眼睛告诉凯瑞本他正在跃跃欲试,“我或许会妨碍到你们的。”他虚伪地说。
“我们能避开你,”暗金色头发的精灵轻快地说,“但记得抓牢绳索,风和星光河会带走所有能带走的东西。”说完,他向凯瑞本浅浅地鞠了一躬,跳下了已经变得冰凉阴暗的顶甲板。
“你的伤。”凯瑞本提醒道。
“唔,”克瑞玛尔将秘银法杖放进次元袋里,治疗术固然能让你焕然一新,但初生的皮肤和肌肉都很脆弱,要等上一段时间后才能恢复原有的坚韧结实,“我想我还是能找出个法子来解决这个的。”
清亮悠长的呼叫声自水面上升起,精灵与他们的半个同族就像是褐色的小松鼠那样轻松自若地在纵横交错的帆索间飞跃纵跳,他们将锚绳收起,封闭舱口,降下与捆绑起前三角帆与后桅帆,只留下庞大的主帆以一个锐角与来自于北方的寒风相对——船体两侧浮现出涟漪般的银光,与船身等长的秘银膜翼自船舷后侧伸出,在不断的震颤中展开,风元素最为强壮的两个孩子从它们的身下经过,顺服有力地托起这双金属的翅膀。
船飞起来了。
如果要异界的灵魂来形容,大概只有飞机起飞的一瞬间能够与之相提并论,但飞机坚实的舱壁会隔绝掉那些能令一个普通人窒息而死的风和水滴,船不能——迎面而来的狂风就像墙壁那样紧紧碾压着他的胸膛,而它扬起的水沫就像鞭子那样锐利,但这还只是个开始,克瑞玛尔先前还想要试着估算船只的速度,但很快地,随着整个船体几乎完全脱离水面,他发现自己所看到的东西实际上根本不足以作为速度的参照,自打所有的颜色都应成为一条明暗不同的线但他仍能够分辨得出岩石与匍匐在岩石上晒太阳的蟾蜍时——很明显,他的眼睛不是那种仅能将图像保留在视网膜上零点一秒的大众化产品。
茕茕孑立的主帆鼓胀到了极限,精灵们依靠精巧的奥法舵盘控制秘银飞翼,每一次精细微小的调整都会带来速度的又一次提升,某些时候,船身依然会没入水中,水流冲撞船首的声音就像是钢斧敲击着岩石。
正如暗金发色的精灵着重指出的,在这种速度下,每样不曾被固定或能固定住自己的东西都会被抛进奔流不息的星光河里,而后被大河裹挟着跳下白银瀑布,如果它还没有粉身碎骨,又有人想要找回它的话,那么他大概可以在龙火列岛周边的海域发现它的些许踪迹。
凯瑞本想要大笑。
施法者想出的办法很简单,他先让自己漂浮起来,然后用那根能够伸长和缩短的秘银细绳套住自己的腰,让凯瑞本把自己固定在后桅杆的顶端——他看起来就像是一只摇摆不定的风筝或是气球(如果这个位面有),但确实很安全而且不会影响到任何一个人。
“嘿,凯瑞本?”克瑞玛尔问道,灰色的斗篷与黑色的短发被风拉的笔直——速度与失重带来的快感充溢着他的肺腑四肢,他突然想要做点疯狂的事,真的。
“什么?”
“如果我放声大喊的话,会不会有点失礼或吓到什么人?”
凯瑞本真的大笑了出来。
***
次日,轮到巫妖占据并使用这个身体的时候,他发觉船上的每个人在看到他的时候都会露出一种古怪而甜蜜的笑容,这让他倍感疑虑焦躁,他检查了自己的身体,但除了少了几个卷轴(对此他表示习惯)外一切安好,他怀疑在他冥想的时候那个和他共用身体的白痴又干了什么蠢事,他找到凯瑞本,而活该在无尽深渊沉沦一万年的游侠一见到他就立即笑着走开——等他终于痛痛快快地笑完了回到巫妖身边的时候,巫妖已经什么都不想问了。
所以说,当曾经的不死者终于遇到一个对他不假辞色的半精灵时,他并不觉得恼怒或沮丧,相反地,充满防备与抑郁的负面情绪让他心情舒畅,精神愉悦。
这个叫做芬威(这是个精灵名字)的男性法师有着一双苔藓绿的眼睛,嘴角和眼角都有着深刻严厉的,向下垂的皱纹,皮肤微微发灰——那种老年人常有的那种失去了生机的灰色,这在灰岭是很少见的,即便是半精灵,他们在成年后也会在两百至三百年内保持着他们的青春与活力,巫妖更倾向于它们是因为性格而非生理而产生的——他的头发是灰金色的,与灰岭的大部分居民习惯性地留至肩后或腰后的长发不尽相同,它被修剪的很短,并有意缩减了两鬓的长度,将那双不像精灵们那样长而柔软但仍要比人类薄软的耳朵完全地暴露在外;身着的法袍也不像人类法师那样选择黑色或白色,而是如游侠般的深褐色,手上只有一枚镶嵌着翡翠的秘银戒指。
他是灰岭的管理者——一个精灵指定给克瑞玛尔的引导者,升起了飞翼的船只只用了半个白昼和一个夜晚就抵达了灰岭,放下了一船丝绸、盐和染料,笑不可抑,交头接耳地讨论着一个“可爱淘气的小家伙”的精灵,同样或有过之而无不及的游侠,以及一个需要耗尽所有的自制力来保持冷静与镇定的巫妖。
面见管理者的过程短暂而轻松,这点还得归功于凯瑞本,无论在碧岬堤堡、白塔还是灰岭,凯瑞本都似乎具有着极高的威望与可信度,甚至于他身边的人也会因此受益不浅。
人人都爱凯瑞本,除了巫妖,还有他的引导者,前者津津有味地品味着那道隐秘而晦暗的嫉妒之情——一个在灰岭居住了数十年的半精灵,嫉妒着一个精灵。
“灰岭并不是个热闹的地方,”芬威说,语气平和而冷漠,不参杂一丝多余的情感:“没有集市、商店也没有酒馆,如果你要筹备法术材料,需要自己收集、种植或是搭船前往白塔;若是需要食物,那么你可以打猎和采摘,但不允许有超出维持生存需要的部分——非必须的残杀和折磨会导致你被驱逐出去,你因此获得的利益,无论是货币还是其他的东西都会被收缴和毁掉——灰岭很少需要用到货币,你拿到的酬劳一般与你所做的工作有关,你可以拿去和你的邻居或朋友交换你需要的东西,也可以交给我们的商人,他们会代为换取面粉、香料以及别的普通货物。”
灰岭是银冠密林的延伸部分,实际上它包括了一整个宽阔平坦的河谷与两侧的低缓山岭,高大且枝叶鲜润沉厚的槭树林覆蔽着山岭的每个角落,甚至侵入了河岸边的灌木从与卵石坡。
这儿的槭树被叫做裂缝槭树,顾名思义,它在成长到第五十年后就会自然而然地裂开十几道或几十道斧劈般的缝隙,从这些裂缝中流出的液体透明无色,带着树木特有的芳香,将它们聚拢起来,静置后会呈现出牛乳般的白色,再加热去除里面的水分,剩下的就是如同松树脂般光亮金黄的粘稠糖浆,这些糖浆在还滚热的时候就被倒进石头或陶土的模子,等它冷却凝固,就是最为讨人喜欢的槭树糖了。
***
作者有话说:
昨天晚上网络又出问题了——抱歉,就连手机都上不去了……
鞠躬,感谢诸位大人的支持与打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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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有遗漏,请在书评中提醒鱼啊,谢谢啦!
第三十一章 伊尔妲(上)
槭树的裂缝大多在距离地面十五至二十尺的地方,精灵们用麻藤的空心枝条做引流管,藤条沿着黑色的树皮一路往下,接入橡木木桶或是羊皮皮囊——在这儿有三种工作可供选择,一是调换木桶和皮囊,其中一部分是满得快要溢出来了,更多的是被熊、狐狸甚至松鼠弄破了——槭树甘甜且营养丰富的汁液也是它们的心头好;二是增减或转换藤枝的位置,有些槭树能够一次产出近五十磅的汁液,而有些连半磅的小皮囊都填不满,如果汁液枯竭,而引流管依然插在裂缝里的话,它会吮吸韧皮部的水分和营养,直接伤害到那棵可怜的槭树,这时候就要将藤枝取走或及时地转移到其他蜜汁丰沛的槭树上去——这对于槭树同样有益,毕竟那些从它们身体里流出的甜蜜汁液往往会吸引来数之不尽的虫子,这些虫子可不会在意它们吸取的是树木的那一部分,不过这项工作基本上都是由身体轻如飞鸟的精灵们负责的,半精灵们还是有点重,站在树上会折断脆弱的枝条——他们负责观察敲击木桶和揉捏皮囊,拿走满的和坏的,换上新的。
在现在的法师与曾经的不死者看来,这种做法简直毫无效率可言,他们本可以直接在槭树靠近地面的地方斩开一个立三角形的口子,这样汁液会来得又多又快,他们还可以在木桶边缘和皮囊外涂抹毒药,动物有时比人更聪明,只要有那么两三具尸体,它们就会离那些可口的甜水远远的——不比做两位数内的计算更复杂——若是在他父亲的国度,这些行事拖沓,反应迟钝的愚民会被一个个地拖出来当众施以刺形或是锯刑。
“你对此不以为然,是吗?”芬威突然说,与此同时,他猛地旋转身体,向身着白袍的施法者投去如同鹰鹫般锐利暴戾的视线:“你觉得我们的做法很愚蠢?我知道你一直与人类生活在一起,但是,”他提高声音,突兀地举起一根瘦骨嶙峋的手指,以一种咄咄逼人的态度指着他的被引导者:“听着,别把人类的那套带进灰岭来!否则我会第一个要求驱逐你!”
一只灰色的松鼠在树枝上惊愕地看着他们,飞快地跑走了。
巫妖无所谓地笑了笑,他当然知道什么样的笑容最能激怒他面前的这个蠢货——他拢在袖子里的手已经做出了手势,这是第二次有关有他自己的实验——如果那些被认为正站在“善”的立场的人因为自己的私欲和情感预先对他出手呢?他可不可以反击?可以反击到什么程度?譬如说,死亡?
他做好了准备,他将毫无畏惧地接受再一次的,被剥夺所有的酷刑,无论它有多可怕或是多漫长。他必须那么做,无知的活着从不是一个施法者会和能选择的道路。
只可惜事情没能如他所愿的发展,就在芬威抬高手臂,像是要施展一个能让这个新来者终生难忘的法术时,一枚金色的羽箭打破了两个法师的对持,箭头深深地插进他们之间的泥土里。
“芬威!”
巫妖抬起头,一个身形纤细的女性精灵正从一棵有着巨大树冠的槭树上急匆匆地向他们靠拢——她单手抓着一根只有手指粗细的藤蔓旋转着飞速下坠,优雅而轻盈,落在地面上的时候连最警惕的树蛙都没惊动。
“芬威。”在足够接近他们的时候她又重复了一边引导者的名字,她的穿着装扮接近游侠,也就是说,紧身裤和靴子而不是裙子,无袖外套长过臀部,系着腰带,背着弓箭和箭囊,戴着缀着秘银小环的手套,但这些完全未曾影响到她的美,她的眼睛就像是晨曦照耀下的湖面,翠绿中闪烁着点点金光,她长过腰际的头发颜色要比芬威和凯瑞本都要浅,一如流动的精金或是月光。
“伊尔妲。”芬威回应道,巫妖失望地松开手指,这个男人的愤怒正在平息,没关系,他对自己说,只要阴影依旧存在,他是不会失去这个绝妙的试验品的。
“他还是个孩子,芬威,”有着一个崇高名字的女性精灵严厉却不失温柔地说道:“你知道他之前一直和人类生活在一起,那你就该知道我们要拿出更多的宽容和耐心。”
“只怕宽容和耐心会带来灾祸,”芬威毫不畏惧地看着她:“灰岭的战士与法师已经足够多了,我们不需要新血,尤其是这种混杂不清的血——他既然已经在人类中长到了这个年纪,就应该继续在人类中生活下去,而不是到灰岭来——带着他的目的。”
“我只想在这住上很短的一段时间,两三年足矣,”巫妖说,以一种隐晦但让芬威更为难以忍受的平静口吻:“在那些红袍的搜寻与追捕不再那么紧迫疯狂后就离开。”
“带着巨细靡遗的地图与情报。”芬威说。
伊尔妲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别这样,芬威,他是凯瑞本带进灰岭的,他是他的担保人,”巫妖没错过芬威眼中飞速掠过的一丝阴郁:“他是值得相信的。”
“你尽可以随心所欲,伊尔妲。”芬威说,然后不带一点犹疑地转身离开。
***
“芬威还是老样子吗?”凯瑞本问道。
“还是老样子。”灰岭的管理者,一个有着钢蓝色双眼的男性精灵回答道,他和其他精灵一样无法从外表上辨识年龄,但有着凯瑞本也未必能够拥有的沉稳踏实,他在自己的书桌上并拢手指,搭成一个塔形,摆出思考的姿态。
“那你还让他做引导者?”
“那孩子很可爱,”管理者说:“我希望他能稍微改变一下他那堪称根深蒂固的古怪念头——真不知道他是从哪儿弄来这个的。”
“他还是讨厌半精灵?”凯瑞本难以想象地问道:“可他自己就是个半精灵。”
“他觉得有着非精灵血统的活物都是不可信任的,”管理者啼笑皆非地说:“他曾经告诉过我,如果有可能,他愿意将每一个,包括他自己的半精灵赶出灰岭。”
“这种思想……”凯瑞本停顿了一下,修改了一下用词:“太激烈了。”
“这应该与他的父亲有关,”管理者说:“他父亲只有四分之一的人类血统,却差点将整个灰岭出卖给了盗贼与红袍。”
“血统并不能主宰一切。”凯瑞本说:“人类中也有至善至美者。”
“我从未怀疑过这点,”管理者敲了敲桌子:“但至恶至毒也同样在这个种族中孳生,正如你看到的。”
“是的,一个新的盗贼公会正在诞生。”凯瑞本说,阴云笼罩上他的额头与眼睛:“不是以盗窃与走私为主的‘银指’,也不是以暗杀与阴谋为主的‘恶刺’,是个全新的,似乎已经囊括了这四种罪行的新公会,具体名字我还不得而知,只知道他们的成员会在手指上纹有菱形花纹或带着有这种花纹的戒指,碧岬堤堡与白塔都已经有了他们的踪迹——其中甚至包括了蛇人。”
管理者厌恶地皱了皱眉,“那种东西原本只生活在龙火列岛。”
“他们把蛇人带进了大陆,”凯瑞本说:“在那条走私用的地下水道里,蛇人被用来充当守卫和刺杀者。”弗特原本打得就是这个主意,即便守卫不能,蛇人也能杀掉所有的知情者,这样就不会有人知道他曾经泄密。
“灰岭的风总是带着蜜糖与树木的清香,”管理者说:“但最近我从风中又一次地嗅到了血和钢铁的气息。”
***
“唔,”巫妖无辜地看向伊尔妲:“我们是不是该把他追回来?”鉴于他只学习到了槭树糖的制作方法。
“不,”伊尔妲说,“让他见鬼去吧,接下来的事情让我来办,我也做过引导者,”她伸手轻轻抚摸了一下施法者的黑发:“你同意吗?”
“当然。”巫妖说。
伊尔妲立即露出了一个明快而又甜蜜的笑容,“好孩子,”她说:“或者你愿意和我说说你在船上的事儿?我听说了,但不是很详细,因为每个人都会在说到一半的时候笑倒在地上……”
巫妖考虑是否要施放刚才预备好的那个法术。
作者有话说:那个,我记得我还欠了一章的……
第三十二章 伊尔妲(中)
比起芬威,伊尔妲这个引导人可要称职的多了。
黑发的施法者最需要的是什么?不是工作,也不是地图,而是食物和住所。
正如我们之前所描述的,尖颚港的仓库是贝壳混凝土的,港口内的建筑中几乎都是半木半土的做法;碧岬堤堡的房屋则大部分是石头的,只有少量的木屋,城外流民所居住的是废弃的帐篷与棕榈叶子编织成的小棚子;白塔与碧岬堤堡相仿佛,或说其他地方的建筑也大致如此,农奴们依靠着泥和草的低矮小屋博得一时喘息,而奴隶们只有徒手挖出的洞穴得以蔽身。
如果你是个第一次来到灰岭的陌生人,你可能会感到异常迷惑,因为你根本找不到“灰岭”的位置——没有码头,没有神殿,没有整齐的房屋,也没有清晰的道路,只有数之不尽,遮天蔽日的参天巨树,垂挂如帘的藤蔓,纠结盘错的树根与每一步都会深陷其中的腐叶层。
但只要有人愿意引领你,或是你目光敏锐并愿意总是抬着头,那么你或许可以发现一丝端倪——灰岭的住民们将自己的居所悬挂在约有三十尺到五十尺的高空中,采用的材料是一种银灰色的木头,几乎没有金属和石材,房间紧紧地依靠与围绕着巨树的躯体,有着环形的露天走廊与尖顶宽檐帽般的屋顶,高低不一,彼此之间有着细窄的吊桥相连接。
克瑞玛尔的住所算是其中较小的一座,只有五个房间,令巫妖感到满意的是其中一个房间完全密闭,仅靠氟石照明,还有一个房间有着四扇镶嵌着无色玻璃的窗户,即便这儿的阳光需要透过层层叠叠的枝叶照进来,它也能保持足够的亮度。
“这座房屋是仿造芬威的住所建造的,”伊尔妲说:“几乎和它一模一样——你也是法师,我想你的需求不会和他相差甚远。”她轻微地摇着头:“他应该先带你来这儿,而不是去看如何制作槭树糖。”
显而易见,他有自己的打算,巫妖在心里说——无论是尖颚港还是碧岬堤堡又或是别的什么地方,除了灰岭,能够看见魔法星河的人的地位都是卓越而超然的,哪怕是个学徒也能受到真心实意的尊重和供奉,而在这里,这个所谓的引导者却无礼和轻蔑地让一个法师去做一份本应由仆役与奴隶去做的事情,如果今天站在这儿的不是另有所图的克瑞玛尔(这点芬威倒是没说错),而是另一个施法者,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选择离开——既然如此,芬威又何必去关心他有无栖身之处呢,那只是在浪费时间而已。
房间里还有些空荡荡的,毕竟这儿只住着一个克瑞玛尔,只有床、挂衣架和储物箱,但箱子包着精美的铜角,床上堆积着皮毛、羽绒与丝绸。
至于其他的,芬威倒是没说谎,灰岭不存在交易,只存在交换,或者你自己去采集制作——譬如说,克瑞玛尔需要一张斜面书桌,用来抄写卷轴的那种,他可以自己去银冠密林的边缘搜索腐朽或倒塌的树木(这是第一步),也可以拿出别人可能感兴趣的东西寻求帮助,这儿多的是手艺精湛的精灵与半精灵,一张斜面桌对他们而言只是某个闲散午后的小消遣。
一个应该用于烹煮的房间里厨具齐全,当然,没有炉子,银罐里储藏着蓝黑色玻璃质感的粉末,一种被精灵们称之为辉石的奇特矿物,碾成细末后碰到水时它会释放出极大的热量——如果你想要煮上一壶供四到五人饮用的热茶,只需要指尖那么大的一小撮。
伊尔妲煮了一壶茶,加了三块槭树糖,还有她随身携带的一条面包,他们就这样在克瑞玛尔的新房间里吃了一顿不能再简单但很美味的午餐,间杂着问询与回答。
灰岭在芬威的口中单调而又无趣,但在伊尔妲口中,它就变得可爱得多了,就工作而言——灰岭最为重要的工作是为银冠密林架设起一条最初也是最关键的防线,但这个工作暂时不太可能交给克瑞玛尔,他不熟悉灰岭,灰岭也不熟悉他;至于其他的工作,只能说是个点缀或是爱好——你甚至可以什么都不做,只要你没什么想要的。如果你想做,那么除了制作槭树糖,你还可以尝试如何驯养大银腹蜘蛛,从它们那儿获取丝线,这些丝线编织成的衬衫轻若无物,在坚实程度上甚至能够与皮甲相媲美,即便是德鲁伊也能穿着;你可以试着酿酒,没错,灰岭没有酒馆,但如果你的房间里装满甜蜜的美酒,那么很快就会有精灵和半精灵拿着各种各样的东西来和你交换……如果作为一个施法者,你更愿意用你的天赋来改善自己的生活,那么你也可以试试制作卷轴和药剂,治疗药水,防护、修复、除火焰以外的能量供给都是很受巡逻人员欢迎的。
每个夜晚,在魔法星河高悬空中的时候,他们还会在河滩与林间空地沐浴着星光与月光翩翩起舞,低声歌唱;而在细雨靡靡,或是大雨滂沱的时候,他们会在一个较大的木屋中聚会,喝茶,品尝蜜糖,交换趣闻与笑话,倾听游侠、德鲁伊和来客(极罕见)的叙述与指点,为自己将来的游历以及永远的离去做好准备。
是的,永远的离去,精灵与人类的混血成年的时间与人类相仿,生命则是他们的两至三倍,成年后他们为灰岭服役六十年,仍有长久的生命等着他们去肆意挥霍,但那不是灰岭,灰岭甚至会拒绝他们再次进入——克瑞玛尔虽然不是辛格精灵的后代,也未曾在灰岭长大,但灰岭提供给他的庇护也同样是六十年——虽然他并不需要那么长的时间。
“芬威法师已经服役多少年了?”黑发的施法者突然问道。
“五十年了。”伊尔妲说,平静的神情中带着一抹无法掩盖的黯然。
***
芬威站在自己的房间里,站在阅读支架前面,一本打开的法术书斜靠在银灰色的平板上,他将自己的手指放上去,里面的文字蠕动起来,纠缠着,分解着,组合成另一种排列方式。
氟石白色的光照亮了书籍,还有芬威的脸,让他的脸看上去就像岩石那样缺乏生机,过大的褐绿色长袍在他突出的肩胛骨上晃动,他最近瘦了很多,应该去找善于缝纫的同伴修改一下衣服的尺寸,但他完全没注意到这个,他的手指压在那些颤动模糊的文字上,如饥似渴地阅读着。
但一双手轻轻搭在他的肩膀上时,可以想象法师有多么的惊骇,他几乎要尖叫,并将匕首刺入身后人的心脏,或是释放一个记忆中的最为致命的法术。
熟悉的触感制止了一场惨剧的发生,他合上法术书,转过身,以一脸微薄的怒意与不赞同面对不速之客。
“你应该知道突然出现在一个法师身后有多么危险,伊尔妲。”他嘶声道,沙哑、干燥并且尖锐,听起来就像是蛇在发出威胁,又像是蜘蛛在树叶上爬行。伊尔妲皱眉,这个声音让她想到了她长久的生命中那些不美好,让她倍感惊怖不安的古怪声音,它们多半来自于某个邪恶的红袍或灰袍,邪恶的咒语、冰冷的负能量,硫磺与火焰带来的,铭刻在灵魂深处的震颤与撕裂音。
“别告诉我除了我还有谁能够随意出入你的房间。”伊尔妲说,“我会嫉妒的。”
“只有你,”芬威说:“只有你,但我可能在做一个危险的实验。”
“你在阅读。”伊尔妲说:“我看到了,你得到了一本新的法术书?”她向右侧移动脚步,芬威立即抓住了她的手臂,“别看,”他说,“那是本邪恶的法术书,我正在寻找毁灭它的方法。”
“是凯瑞本带给你的?”
“是罗萨达的亚戴尔,”芬威说:“里面的文字能够迷惑人心。”
他读出一个仅有两个音节的咒语,召唤了一个隐形仆役,它代替他合拢了那本危险的读物,遮住了散发着明亮光芒的氟石,房间顿时陷入黑暗。
“好吧,”伊尔妲善解人意地说,她纤细的手指顺着法师细瘦的手臂滑下去,顽皮地钻进他的衣袖,勾住他阴冷的手指:“你的身体越来越冷了,”她玩笑般地抱怨道:“但到了夏天你抱起来一定很舒适。”
芬威的心脏揪紧了,他不希望听到任何有关于时光流逝的话语,他已经在灰岭待了七十年,一般人类已经过完了整个人生的时间竟然是那么的短暂,而再有十年,他就必须离开灰岭并且永远不再回来。
再也无法见到伊尔妲。
***
作者有话说:
抱歉,这是五月十四日的,因为这章大修了很多次的关系,到今天才放出来,但今天会全部补完的,也就是说有三更,明天会是双更。(补上欠的一章)
第三十三章 伊尔妲(下)
伊尔妲抓住芬威的手指,就像抓起一只被雨水打湿了羽毛的雏鸟那样小心翼翼,缓慢而坚决地将法师拉出那个密闭的,令人窒息的空间。
法师的视线落在她的身上,他的眼睛微微睁大了,伊尔妲已经换下了那身便利但略显强硬的装束,穿上了一件长度直达脚踝的翡翠色丝绸长袍,如同月光般的发丝自由而明亮地披散在圆润的双肩上,只有两鬓编织成了手指粗细的长发辫,上面穿缀着珍珠与蛋白石,她的双足**着,脚背上用秘银粉描绘着卷曲的触须与舒展的叶片。
“你终于看到我了,嗯?”伊尔妲说,带着点佯装的恼怒。
“我一直在看着你,”芬威说:“但你的美永远会令我惊奇。”从第一次,就像今天,她从藤蔓上旋转着轻盈落地,一朵花,一片叶子,一点星光,直到现在。
“你的唇舌才是最让我觉得惊奇的地方,”伊尔妲喃喃道:“或许你在舌头下面藏了一只繁忙的蜂巢,它既会产出蜜糖,也会吐出毒刺。”
“你从我这儿得到的永远是蜜糖。”芬威保证道。
“那么至少让我尝一尝。”伊尔妲说,抓住了法袍的前襟,将这个顽固的家伙拉近。
伊尔妲在他耳边低吟着精灵们有关爱情的诗歌,芬威能够听懂,但他完全不想去理解,因为那些象征永恒与永远的词语对他而言只是一种嘲弄与讥笑,每次都像是一柄锐利的刀子插进他的腹部。
“我生命中唯一的爱。”他说。
伊尔妲对着他的领针微笑,她的手指改而穿过他的肩膀,插进他的短发中,揉搓那些粗硬的发茬。
“我的爱。”她悄声回应。
精灵向后退去,牵引着芬威所有的注意力,她的眼睛在暗蓝色的天光中闪闪发亮,上次战斗中的伤势早已痊愈,她的身体完整无缺,毫无瑕疵——芬威不易令人察觉的畏缩了一下,他知道自己的身体是什么样的,简直就是他所爱抚着的这具身体最直观的反相,灰暗,松弛,皱纹堆积,肋骨突出,胃部垂挂在干瘪的胸膛下方,膝盖处的骨头几乎就要戳穿皮肤,看起来就像是个整日沉浸在负能量与骷髅中的灰袍。
他们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但就在伊尔妲想要更进一步的时候,芬威推开了她,不完全地,他的手指仍然握着她美的令人目眩神迷的腰肢。
“这个不行,”他轻声说,忍耐着**带来的疼痛:“抱歉,伊尔妲,今天我没准备药水,我们或许可以试试其他的……”
“那就不要药水。”伊尔妲说,她抬起身,想要亲吻芬威的嘴唇,芬威立刻躲开。
“我想拥有你的孩子。”
“我是个半精灵。”芬威说,戒备而痛苦:“我们的孩子也只会是个半精灵,就像我的母亲,她是个精灵,而我父亲体内的人类血脉仅有四分之一,但我仍然只是个半精灵——伊尔妲,这个问题我们在很久之前就讨论过——人类的血比任何诅咒都要来的长久深刻,我不想让你怀孕,吾爱,我不希望有一个半精灵的后代!”
“可是我想,我爱你,芬威,我爱的人就是一个半精灵,”伊尔妲争论道:“这个孩子将在我们的爱中诞生!”
“就像我?”
“就像你——芬威,你的母亲,还有父亲,他们是相爱的,你不能否认这一点。”
“如同露珠般的爱情,美丽而短暂,”芬威讥讽地说道:“甚至没能阻止得了他的背叛与逃离。”
“他不是你!你也不是他!”伊尔妲低喊:“而你的母亲爱你——她爱你,她为了你而放弃了自己的生命!”
“这是她做过最为愚蠢的一个决定,”芬威说:“我憎恨做出了这个决定的她。”
伊尔妲僵住了,她盯着芬威,像是要确定刚才那句话是否真的出自于他的口中——“但我无数次地感谢她做出了这个决定。”她说,泪光闪烁。
***
芬威穿上长袍,房间里依然缭绕着属于伊尔妲的馥郁气息,像是蜜糖又像是花朵,他打开袍子内袋里的小银瓶子,将里面所有的雪蜜直接倒进嘴里,他需要尽快地自情爱的泥沼中挣脱出来——尽管这是一场糟得不能再糟的情爱——他回到那个密闭的房间,吩咐隐形仆役将所有的东西恢复到伊尔妲到来之前的样子,然后将粉碎的香料投入香船并点燃。
那本法术书中有他需要的东西,其重要性几乎与伊尔妲等同。
***
而就在此事此刻,另一个身着黑袍的法师正站在罗萨达的圣所门前,从他的位置看过去,能够看见那座辉煌的圣像与那座巨大的圣水池,还有那些如同鸽子、猫和狗那样聚拢在水池边啜饮所谓圣水的人类,一个只有两三岁的小女孩脚步蹒跚地走在人群中,小手指同样紧捏着一片碧绿厚实的叶片,虽然里面的水已经漏的差不多了,对此她一无所觉,一双纯净的眼睛始终近紧盯着她的小叶杯子,人们纷纷微笑着为她让开一条道路——除了施法者,女孩的母亲几乎是扑过来把她抱了起来,但月桂叶杯里的水还是泼泻在了那件价值不菲的丝绒黑袍上面。
水滴几乎没能在袍子的表面停留,它坠落在地上,在雪花石板上留下两滴犹如眼泪般的痕迹——法师冷漠而轻蔑地摆了摆手,穿着灰布裙子,披着一条松散老旧的黑色披肩的母亲立即明智地闭上了想要乞求与感谢的嘴,抱着她的孩子迅速地离开。
年轻的白袍急匆匆地走过来,讨人喜欢的圆脸红扑扑的,褐色的眼睛就像茶色的水晶那样晶亮透明。
“愿晨光保佑你,兄长。”他向法师浅浅地鞠了一躬,直起身体的时候发现他正在凝望着另一个方向:“兄长?”
“愿晨光保佑你,”法师略一停顿,“我亲爱的小弟弟。”
亚戴尔总有一种错觉,或许法师说话都是这样的?即便是祝福,听起来也像是讽刺。
“我来这儿是因为有件事情要交给你做,”亚戴尔的兄长直截了当地说:“灰岭的芬威法师,你帮我转交一份施法材料给他——然后拿回他用来交换的秘银。”
“哦,是的。”亚戴尔说,他知道芬威法师,一个不喜欢人类的半精灵,却少见的和他的兄长关系不错——呃,排行第二的哥哥,他们都是法师,经常交换所需要的各种材料,稀奇古怪,什么都有,因为灰岭不怎么欢迎外来法师的缘故,作为能够时常往返于灰岭与白塔之间的罗萨达的牧师,亚戴尔就成了一只勤快的小驴子,任劳任怨地背着箱子来来去去。
“如果你看到那个叫做克瑞玛尔的法师,”黑袍说:“那就试着和他做朋友吧——但不要再说多余的话,你不擅长做这个。”
亚戴尔的脸红了。
第三十四章 芬威(上)
“下次你过来的时候可以进到圣所里,”亚戴尔说:“我在中殿有个小房间,你可以在里面休息。”
黑袍法师看了他一眼:“不,亚戴尔,你的老师厌恶我,我可不想被他驱逐出去。”
“怎会?”亚戴尔说:“老师不是一个严苛的人。”甚至可以说或是和蔼可亲,尤其喜欢孩子。
他的次兄盯着他,眼神奇异:“如果不是知道你是怎样的一个人,”他用法师常用的那种轻柔阴冷的语调说道:“我简直要以为你是在嘲弄我了——我怎么知道他厌恶我?亚戴尔,我才是家里的次子,我才是那个应该披上白袍的人,如果不是他无情的拒绝了我,那么站在这儿邀请别人进入中殿的将不是你,而是我。”
他满意地看着弟弟的面颊由绯红变为苍白。
“你是幸运的,亚戴尔,”法师抬起手,轻轻抚摸了一下年轻牧师的面颊:“好好地藏着它,别一不小心弄丢了。”
***
亚戴尔不得不带着一个坏心情去见他的新朋友,如果那个黑发的施法者愿意做他朋友的话。
他还抱着一点小小的期望,就他所看到的,克瑞玛尔不太可能是平民出身,灰岭有许多优点,但对养尊处优的贵族来说,缺点也不少,最起码的,据他所知,灰岭没有仆人和奴隶。
精灵的船到达灰岭时正值深夜,人类或其他没有夜视能力的种族在行船时总是要避开黑夜,但对于只要有一丝光亮就能看清楚百尺之外的一只蜻蜓的精灵来说,泊船过夜完全是种不必要的浪费——升起飞翼,逆流而上的船就像那些急着回到故土繁衍后代的鲑鱼那样,不断地腾跃超越那些隐藏在黑暗湍急的河流里的阶梯状岩石——逐级向上。
罗萨达的牧师从狭小的舷窗向外张望,但除了散发着淡淡灰白色光芒的秘银飞翼他什么都看不见,被撕碎的水流扑向他的脸,带来如同细针戳刺般的痛感。
“赞美罗萨达。”亚戴尔无可奈何地抱着兄长的箱子把自己卷缩成一团,他真不知道自己要到第几次才能习惯这种惊心动魄的旅程。
幸好这种行船方式不单是为了恐吓一个人类,它同样有着令人瞠目结舌的速度,在亚戴尔小小地打了个盹后,他就看见了克瑞玛尔,他站在柔和明亮的白色光晕里,披着他的皮质灰斗篷,挥动手指,帮助船只缓缓减速,真糟糕,亚戴尔模糊地想,他显然不介意工作。
随即他又高兴了起来,因为克瑞玛尔向他挥了挥手。
一块生满青苔的卵石差点让罗萨达的牧师乐极生悲,装满了法术材料的小箱子从他的手里滑了出去,眼看就要和坚硬的河滩来个不甚温柔的亲密接触,如果不是克瑞玛尔及时地伸出手臂抓住了它——它的重量让施法者的手臂下坠,他可知道为什么亚戴尔要用上两只手了,他控制着自己的好奇心,但敏锐的耳朵还是能够听见金属与玻璃瓶子碰撞的声音。
——有意思。自从来到灰岭后就很少开口的巫妖突然说。
——什么?
——真正的龙血,巫妖说,不是那种用来做墨水的四脚蜥蜴的血,而是真正的巨龙的血,虽然不多,还有着恶魔与魔鬼的血,加起来的分量差不多可以召唤一打深渊生物了,而它们被装在一个由罗萨达牧师带来的箱子里。
——他说这是法术材料。
——巫妖发出辛辣的笑声,当然,法术材料,当然是法术材料,为什么不是呢——听着,邀请他和你一起住,给他点蜜酒,和他聊聊天,问问这个箱子是谁给他的。
——你想干什么?
——不是我想干什么,而是他,或者拿到这个箱子的人想干什么,去做,蠢货,除非你想要某天一早醒来,发现你的邻居已经换成了某个深渊位面的常住人口。
但还没等克瑞玛尔做出邀请,亚戴尔就提出了他的要求,他的理由很充分——时间已经太晚了,他不想去打搅很可能已经入睡的凯瑞本或别的什么人。
“唔,如果你们坚持,”伊尔妲说,看着面前的两个小家伙,还有那只箱子:“那是要给芬威的,是法术材料?”
“是的,”亚戴尔说,“但抱歉,我的兄长要求我亲自交给芬威。”
——噢,我们知道这是谁给谁的了。
——弄清楚那个兄长的身份。巫妖命令道,能够拿到这些东西的人不会平平无奇。
“法师,”伊尔妲抱怨道,但并不是真的在生气:“好吧,你拿给芬威,我会转告他的。”
亚戴尔的兄长也是个法师。
一点也不奇怪,执政官的次子如果有施法天赋,想要成为一个法师是很容易的事情,无论从哪一方面,政治还是金币,他们要比平民或普通的富商接触到更多的施法者,执政官所需要做的,就是从里面提选一个强大而合适的导师——但他最后选择的,并不是他们之前认识的任何一个法师。
那是个陌生人,亚戴尔只记得他的嘴唇很薄,是那种很深的暗红色,就像是一道被锐利的刀子划开,堪堪凝结的伤口,他的身躯高大而瘦削,披挂在肩膀上的长袍和他投下的影子一样浓重得无法分解。
在最初的几个月里,他的次兄还会给他的小弟弟表演一些戏法,像是一个活泼的光亮人形,凭空挪移不太重的物体,在书本和物品上打上印记——但随着时间流逝,他与亚戴尔的往来越来越少,甚至不再亲密交谈,这让执政官的幺子倍感寂寞——他和亚戴尔的关系甚至要比长兄与亚戴尔的关系更好些,或许是因为长子常年在外的关系,十几年来亚戴尔只见过他寥寥几面,对他可以说是毫无印象,而他们的母亲早逝,父亲又忙于各种事务,陪伴亚戴尔的一直只有仅仅年长他三岁的次兄。
——问问那个导师的名字,巫妖说。
“我不太记得了,”亚戴尔承认道:“他很少出现,”他抵抗着倦意,冥思苦想:“是个很拗口的名字,比你的名字还要古怪,克瑞玛尔……”
他说出了一个名字。
巫妖沉默了一会——如果这个名字是真实存在的,他说,我们或许真要有点事做了。
第三十五章 芬威(中)
——这个名字有什么问题吗?
——这是个变体名,巫妖说,魔鬼、恶魔,巨龙,精灵以及强大的施法者,他们的名字具有力量,知晓它的人很可能用它来召唤、制御和控制他们,所以在必须让别人知道他们的名字时,他们会就自己原有的名字变化与延伸出另一个名字,但这个名字必须与原有的名字有着密切的关系,也就是说,你不能告诉别人你叫汤姆或者杰瑞,除非你原本就叫这个名字;否则,以这个名字发下的誓言,做出的约定,签订的契纸或是给予的诅咒与祝福都会被判定为无效——具体你可以参照凯瑞本,他的原名应该是凯勒芃,也就是精灵语中“高大的银树”之意,这个名字曾被一个高尚而强悍的精灵中的王者使用过。
——那凯瑞本岂不是很危险?
——别蠢了,巫妖说,不管是凯瑞本还是凯勒芃都是通用语的发音,精灵语是……他发出几个听起来与凯瑞本相似,却有着更多音节,抑扬顿挫却优雅温柔的单词,说是几个,但异界的灵魂听来都差不多——这是我逆推出来的,但没办法确定是哪一个,曾经的不死者带着些许失望地说——即便如此,也只有很少的人能够走到这一步,想要做到这一点,你必须足够聪明并且对通用语和精灵语有着极其深刻的了解。
——亚戴尔哥哥的导师不是精灵,对吗?异界的灵魂思索了一会说,不然你不会那么紧张。
——我没有紧张,巫妖立即反驳道,只是有点……厌烦。
——他的变体名和什么有关?恶魔?魔鬼?
——不,巫妖说,是巨龙,他的名字是龙语的变体。
那么说,异界的灵魂想到,他不甘不愿的同伴还真是个学霸,他不但精通精灵语还通晓龙语,而他这个学渣暂时还在通用语的茫茫大海中垂死挣扎,他一边羞愧一边斟酌着词语想要知道的更多点,特别是龙语,人类的声带是如何发出巨龙的声音来呢,在他们的体型有着天壤之别的时候?
——所以变体名都是以通用语发音的,巫妖说,而只要是类人,都能说通用语,这个我们可以在以后慢慢讨论,去弄醒那个白袍,芬威来了、
克瑞玛尔刚打开门,芬威就卷着他那身暗绿色的长袍冲进了房间,他的注意力几乎全落在了那个箱子上面,略显粗鲁的动作可以说是“夺”而不是“取”,亚戴尔不高兴地看着他一遍又一遍地检查了箱子的锁和封条——而芬威根本没注意到白袍的情绪,他考虑着,是否应该如白塔执政官次子所提议的,在他们之间架设起隐秘而稳固的桥梁,以避免再次发生这种事情——在听到罗萨达的牧师竟然将他的材料带进了另一个法师的房间时,他惊骇地忘记了一切,他猛地推开了伊尔妲,虽然他知道自己不该迁怒。
原封不动的箱子让芬威松了口气,但他走的时候忘记了关门也忘记和亚戴尔道谢,或者说,从头到尾,他都没和屋子里活着的东西说些什么的意思。
“他以前就是这样吗?”克瑞玛尔问道。
“以前不,”亚戴尔说:“但最近他越来越暴躁了。”他打了一个很大的哈欠,“你可以借我毯子吗?”
“你睡吧,”克瑞玛尔说:“接下来的几小时我会深入冥想。”
“谢了,”亚戴尔说:“愿晨光之神保佑你。”
“愿晨光之神保佑你。”克瑞玛尔回应道,不去听巫妖的嘀咕,像是“廉价到只值一床毛毯的罗萨达之类的”……他走进那个密闭的房间,点燃熏香,盘着膝盖在丝毯上坐下,他的思绪在最初的时候就像银腹蜘蛛吐出的丝那样飘忽不定,毫无头绪,但他已经刚学会了如何整理它们,并将它们编织成幅。
亚戴尔并不能在灰岭停留太长时间,他只是个客人与合作者的代表,而且他在罗萨达的圣所也有自己的事务和功课,他并没有像上一次那样贸贸然地要求克瑞玛尔放弃灰岭,在白塔定居,他只是观察,并且最大程度地释放出自己的善意。
“假如你有需要,却不能在这儿找到的法术材料,”次日临别时,他向前来送行的克瑞玛尔保证道:“你可以和我说,我的兄长也是个法师,你可以拿你抄写的卷轴来做交换。”
“芬威法师也是拿他抄写的卷轴做交易吗?”
“偶尔,一部分,”亚戴尔说:“但更多的是秘银。”他眨了眨那双褐色的大眼睛,像一只正在向狐狸学习的小鹿:“银冠密林最大的特产可不是槭树糖。”
“哦,这个我知道,”巫妖微笑着说:“精金、秘银,方铅丹红,它们才是这顶冠冕上最为耀眼的宝石。”
***
“我要离开了,克瑞玛尔,”凯瑞本说:“但在此之前,我想让你看看银冠密林。”
他们沿着星光河一路向北,最先看到的只有裂缝槭树,少许桦树以及白杨,在数千尺后,槭树变得稀少,山毛榉、栗树、赤松、橡树占据了他们所看到绝大多数地方,再向前,一种奇异的树木逐渐增多,并迅速地取代了其他同类,到最后,你只能看到这种有着蛤蜊白色的皲裂表皮,深灰色的韧皮与浅灰色的木质部的巨大乔木,几乎每棵都有两百尺那么高,它的叶子与云杉相似,但不是碧绿的,而是一种近似于黑色的深黯的青褐色,枝干上垂挂着烟雾般的藤蔓或是叶片宽大的寄生植物,它的周围看不见哪怕一棵小乔木,只有盘根错节的深草与低矮粗壮的灌木,浆果与艳丽的花朵点缀其中,时不时会有一双和许多双眼睛和耳朵从里面伸出来打量和倾听,有些属于兔子,有些属于刺鼠,有些则是鸟儿们的,克瑞玛尔差点就踩到了一只黑冠雉的巢,浑身乌黑,却有着一对蓝眼圈和红色喙下肉赘的大鸟愤怒地朝他咕咕叫,巢里装满了蛋。
“仔细看看,”巫妖说:“你也蛮肥的,知道什么叫做亲子饭吗?”
黑冠雉凄厉地尖叫起来。
“够啦,”凯瑞本笑着说:“别欺负它了,黑冠雉是种很记仇的动物,之后的几年里,它看到你就会追着你啄的。”
“我可没在欺负它,”曾经的不死者阴森森地说:“我只是想要吃它而已。”
“在它还在孵卵的时候你不能。”凯瑞本说。
“我会等待的,”巫妖说:“我也有着一个好记性。”
凯瑞本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说了“孩子”什么的,巫妖装作没听见:“这里就是银冠密林吗?”
“密林的边缘。”凯瑞本说。
“我怎么确定有无越线?”巫妖问道:“往前走,直到一支锐利的箭矢射中我的脚趾头?”
“没有那么严苛,”凯瑞本温和地说:“在你只能看到银冠树时,你可以继续向前,在两百尺内,这是被允许的——超过两百尺,你会被警告,但你尽可以放心,守卫们的箭矢绝对不会射中你的脚趾头,除非他们想这么做。”
“很宽容。”巫妖点评道。
凯瑞本微微一笑,“你是个好孩子,克瑞玛尔,”他说:“跟我来吧,我们得到高一点的地方才能看见我想让你看见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