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烧烤与天下大事
傍晚时,跟李思明原是一个宿舍的7个兄弟徐大帅、张华、猴子、钟爱国、万明、叶耀剑和姜大伟加上曾智,9个人勾肩搭背地往养猪场赶。中午这一顿“忆苦饭”可把他们胃口给吊起来了,张华嚷嚷今晚要将李思明的存货全部消灭。
春节时连里安排其他两位留守人员暂时替代李思明和曾智,在猪场远离连部,平时也见不到人说说话,不像李思明和曾智喜欢安静,今天见他们回来,连忙搬回连部。哑巴也挺有心计,春节期间硬是没有把偷藏的野味事说出来,否则现在就是轰也轰不走。
曾智做烘烤的水平又有了很大的提高,孢子在他的手里烤得一片金黄,滴着油脂,散发着诱人的香味。旁人不由自主的咽了咽口水,与中午那令人作呕的一顿相比,真是冰火两重天啊。
一边吃着美味,一边喝着白酒,这酒也是春节从家里拿过来,是谁带来的没人关心。这年头知青的胃处于饥饿状态,不多的工资差不多都在星期天贡献给团部的饭馆了,在寒冷的季节,大多数人都养成了好酒量。二锅头最受欢迎,甭管是北京产的,还是本地产的北大荒牌白酒,都够劲,喝一口全身热,喝两口胆气壮。
吃得半饱,大家便自动放慢速度,边吃边聊,海阔天空地胡吹,上至国家大事,下至贩夫走卒无不涉及,就图个高兴。
“这国家大事,真是风云变幻,以前还是不共戴天之敌,转眼就成朋友。真是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不合啊。”曾智边指着报纸,边啃着一块肉口齿不清地说道。
“酸什么酸,一付老学究的样子。”钟爱国家庭出身“革干”,与曾智这样出身“资本家”的人总有隔阂,但人不坏。
“你看这上面不是写着:日本在华战争遗孤寻访团访问北京,受到热烈欢迎。”曾智指着报纸上一则新闻说道。
“这有啥,小日本72年9月不就和我国建交了嘛,这美帝的总统尼克松不也来过嘛。”邢满不以为然道。邢满这个名字不好,每一位乍一听这名字的人,会很自然的产生联想,他向老爸上诉了多次,均以无效告终,他老爸是孝子,说是死去的老爷子亲自取的名,也只有老爷子才能改,邢满只能作罢。
“想当年日本鬼子占我河山,杀我同胞,光南京就30万人,可谓血债累累,我想不通,为什么还要欢迎日本人,怎么能与不共戴天之敌为伍?”曾智虽是小知青,国家军政大事还是很关心,这是整个时代的特点。不同阶层关心的目的当然不同,出身好政治上进步的人,热衷政治是想与党中央保持一致,找到批判的理论依据,戴帽子的人根据报纸头版社论审视自己什么时候能够脱帽,不要一条道走到黑,而逍遥派的人则关心是否有什么新的风吹草动,别站错了队。
“‘苏修’不是和我国处于敌对的位置嘛。在国际政治上,没有永恒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徐大帅的国际政治视野显然更开阔一些。
“可咱们的政治立场不同,那可是帝国主义国家啊!阿明,你说说看,这中央政策是不是要变了?”在钟爱国看来立场不一致的怎么可以站在一边。
“要我看呐,刚才徐大帅说得很多,在国际政治上,没有永恒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李思明撕了块野鸡肉,继续说道,“当年我们抗美援朝,打败了美国,让朝鲜南北分家,赢得了与美帝的缓冲地带。当时我们是敌人,但苏联搞修正主义,推行大国沙文主义,在政治上处处于我们为敌,所以‘苏修’成了我们的敌人,而美国对现在的中国来讲具有战略意义,当前与我国在某种意义上来讲有共同的目标。所以我们与美日互相接近。”
“我们只是小知青,关心这个干个球啊,来喝酒!”张华对所谓的国家大事一点也不关心。是啊,我们只是小人物而已,国与国之间的尔虞我诈你来我往并不影响小人物的生活。
“我听说日本经济挺发达的,家家有小汽车!我攒的工资还不够一辆‘永久大伟感叹到。这年头中国的老百姓还在与温饱作斗争,一般城市家庭能有一个半导体收音机就很不错了,何况有小汽车。
“报纸上说宁要社会主义的草不要资本主义的苗,这话我觉得不太正确。凭什么我们中国人不能住洋房?凭什么要我们吃苞米碴子!”张华发牢骚道。这话他也只敢在这里说,不担心有人传出去。
“我觉得是因为我们国家科技不发达,学校都搞运动,去年“白卷英雄”张铁生和小学生黄帅的“反潮流”事件,让广大知青寒心,不练书不上学怎么能提高科学水平,怎么能造出精良的机器和商品。宁卫东就是个证明。”徐大帅虽然也是典型的政治积极份子,属于根红苗正的“红五类”,但并不妨碍他对一些政治事件的怀疑态度。
他刚才说的是1973年7月19日《辽宁日报》以《一份发人深省的答卷》为题,刊登在高校招生的文化考查中交了白卷的张铁生的一封信,并加了编者按语。8月10日,《人民日报》予以转载。有人吹捧张铁生是“反潮流的英雄”。由此煽起了一股否定文化学习的歪风。12月12日《北京日报》以《一个小学生的来信和日记摘抄》为题,发表一个名叫黄帅的小学生在与班主任老师发生矛盾后根据家长的意思写的信,和《北京日报》按照反“师道尊严”的需要摘编的日记。12月28日,《人民日报》予以全文转载。由此,在全国各地的中小学中掀起了一股“破师道尊严”、“批判修正主义教育路线回潮”的浪潮,使原有点恢复的教育秩序雪上加霜。
徐大帅的话让众人想起了宁卫东,一片沉默。
李思明站在未来的角度,当然很是赞成徐大帅的分析,在这个时代不是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但大环境之下,反对的声音起不了一点作用,甚至招来祸害。
“大帅的话我爱听,就拿日本来说对教育是十分重视的,有一个故事,说的是在日本明治时期,日本人极为羡慕外国的科技,派遗留学生去国外学习。学成就要归国时,却被拦下了,说是书籍不准带回日本,有一个留学生就切腹自杀了。”李思明看了看众人不解的表情,接着说,“自杀是为了让别人将书本塞进肚子里带回国,所以日本强大了,然后都有中日甲午战争的胜利,清政府的战争赔款你们知道用来干什么吗?全部用来办教育!”众人一副震惊的表情。
“哎,不知道我们什么时候也能有机会上大学!”曾智一直想上大学,宁卫东自杀以后,他将课本全部扔进箱底,再也不看一眼。其实不光他,就是在这屋里的众人也不是没有想过上大学,可实际上,每年兵团推荐上大学的名额只有那么多,分到团里,然后分到营里,最后分到连里几年也轮不上一回。
“快了!什么出身问题?在我眼里一文不值,所以曾智,还有各位战友,书本一定不要丢掉,万一什么时候有机会考试上学,临时抱佛脚就来不及了!”李思明微笑地说道。众人看着他如此自信的表情,都有点不敢相信。曾智虽然也不相信,但他非常感谢李思明给他的鼓励。他们没想道到是,这一天终于在三年半后实现。
“哎,你们谁知道这‘日本在华战争遗孤寻访团’是怎么回事?”叶耀剑开口问道,在这些人中,他是属于那种惜字如金的人。
“这个啊,这是当年日本占领中国半壁江山时,有许多随军家属、子女和所谓垦殖团的子女,他们在45年的时候,撤退的太匆忙,有许多小孩与父母失散,从而留在中国,有许多人被好心的中国人抚养。现在中日建交了,这些日本父母来寻亲来着。”李思明解释道。这样的事情并不是当时所有的中国人都知道,在后世,这些战争遗孤为中日友好做出了不少贡献,比如抵制日本国内“右翼”势力对历史的篡改。
“日本崽子?”张华从李思明口袋中摸出一支烟,就着柴火点着,对空中吐着烟圈道。
第四十二章 一休与哑巴
“是的,不过他们也是战争的受害者。与亲人离别的痛苦,可要比在座的各位要深刻得多,更何况他们的身份决定了他们遭受世人的白眼。日本有首儿歌就是描写这样的骨肉分离。”李思明解释道。
“什么儿歌?”张华问道。
“一休”
“一休?什么意思?”
“一休是日本历史室町幕府时代的一个皇子,很小的时候不得不与母亲分离,到安国寺里当小和尚,他勤奋好学,乐于助人,喜欢动脑子。那首思念母亲的歌很感人。”李思明解释道。
“哦,你会唱吧?”曾智也感兴趣道。
“当然!”日本动画片《聪明的一休》80年代才引入中国,在中国可谓是红的发紫,李思明当然看过,凡是70年代及其以后生人,如果说没看过,那一定是火星来的。李思明张口便来:
母亲大人:您好吗?
昨夜从杉树的枝头,看见了一颗亮晶晶的星星。
星星凝视着我,就像妈妈一样,非常的温柔。
我对着星星说:你不能沮丧哦,因为你是男孩子。
如果我感觉到寂寞的话,再来找你说话。
会在什么时候?大概吧。
就写到这里吧,期待您的回信,母亲大人。
一休。
母亲大人:您好吗?
昨天寺庙里小猫被邻村的人带走了。
小猫哭了,紧紧抱着猫妈妈不放。
我说:乖,不要哭,你不会觉得寂寞的。
你是个男孩子对吧?会再见到妈妈的。
会在什么时候?一定会吧。
就写到这里吧,期待您的回信,母亲大人。
一休。
那个光头小和尚一休,机智搞笑的形象深入人心,这首片尾曲也曾让中国小朋友感受到其中的心酸,尽管大多人并不懂日文。李思明唱这首歌时,却想起了自己的童年,虽然物质依然匮乏,但远比这个时代的小孩子快乐,最起码,受教育的权利基本上得到保证,那故乡的大雁河是否依然碧波荡漾?那浮云山上的仙人洞是否还有小朋友做着前去探险发现仙人的梦想?那异世双亲坟前的荒草怕已没人清理了吧?
李思明所在的五连也一样,五连的老职工不少,有不少有小孩的双职工出工时,用一根绳子把孩子像狗一样栓在炕上,让李思明觉得很是辛酸。
“阿明,你什么时候懂的日语,还有上次抓特务时,你还懂俄语,你到底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张华惊讶地叫道。
“这个嘛,我自学的!”李思明今天觉得有点过了,张华是最了解自己的,每当张华怀疑的时候,李思明以自学来借口。这其实也难怪张华,来北大荒,写歌、格斗术、枪法、外语,哪一样都不是以前的李思明所具备的。
大家没有注意到的是,一直在旁听的哑巴,悄悄的走到屋外稍远的小树林里,嚎啕大哭。
夜深了,徐大帅和张华等人告辞。三人给小猪仔又喂了一遍后,就可以休息了。李思明有晚上的习惯,那五本军事学著作已经完成了,但还要花点时间修改一番。曾智喜欢看书读报,手上这本《牛虻》他看了不止十遍,李思明不止一次见到他看着看着就睡着了。
今天晚上也是一样,只不过曾智手上拿的是宁卫东留下的那本《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津津有味的读着,而李思明在面前的稿纸上写写画画。夜,很宁静,只有翻书本和写字的沙沙声音,还有哑巴睡梦中发出的很有规律的呼噜声。若干年后,不论是李思明还是曾智,在每天感叹工作繁忙分身乏术之余,都无比怀念在北大荒养猪的日子,那时候的日子真是宁静啊。
“妈妈!妈妈!你在……你在哪里?”,没有什么能比在宁静的冬夜,当你正埋头专注于某项事情时,听到有人呼喊更感到吃惊了。曾智手中的书掉了,李思明手中的钢笔戳穿了稿纸,可谓“力透纸背”。因为发出呼喊不是别人,正是沉睡中的哑巴,哑巴开口说话也许不令你吃惊,但如果说的是外语呢?
两人面面面相觑,好半天曾智的嘴巴才合拢,指着哑巴惊讶道:“日本话?”。李思明肯定地点了点头。那哑巴嘴里还时断时续的嘟哝着,夹杂着日文和中文,但说的并不是特别标准。
第二天清晨,哑巴醒来时,一睁眼发现两双熊猫眼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以为要“非礼”他,抱着被子缩到墙角,嘴里阿布阿布地叫着。李思明和曾智两人昨晚都没有睡,两人翻遍了哑巴的私人物品,没有找到任何线索。
“哑巴,别装了!我们知道你会说话!”曾智一副仿佛拆穿阶级敌人伪装的模样。李思明注意到哑巴的身形一滞,又恢复了原状。
“是啊,哑巴别装了,昨晚我和曾智听到你说梦话了,而且说的还是日语。”李思明对哑巴的身份很感兴趣。
“而且,你用日语喊妈妈,是吧?说,你到底是什么身份,潜伏在大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还有秘密电台在哪里?”曾智见哑巴还想装下去,一个劲的追问下去,革命警惕性还蛮高的,抓特务是那年头电影和小说中最常见的情节,连小朋友玩的游戏都有,而且都非要演警察死活不肯演特务。
哑巴被曾智吓唬住了,这年头如果顶着“特务”的帽子,肯定是杀头的结果,他虽然从不参加政治活动(事实上也不可能有人找他参加),但他会看报啊,见识甚至不比任何一个中国人要差。见自己的伪装被戳穿了,慌张地抱着李思明的胳脯吐字不清道:“不,不,我……我不是……不是……特……务!”
“哼,不是?第一,你装成哑巴干什么?别告诉我你喜欢当哑巴!第二,你还识字会看报,对了你的字写得比我还好,我没有见过比你还聪明的哑巴!第三,你还会说日语,昨晚翻来覆去你说的日本话比中国话还要多。还有第四,现在发现你的长相整个就跟我在上海见过的日本专家一个模样!你还狡辩?”曾智一口气说了一大堆,让李思明目瞪口呆。
听曾智这么说,哑巴急得脸发白。李思明倒不认为哑巴是什么特务之类的,因为据他所知哑巴在大兴岛起码20年了,平常根本不会出岛,再说了这大兴再怎么找也没有什么情报值得潜伏20年,要潜伏也要潜伏在北京、上海或者军工厂等秘密单位内部或附近吧。
“哑巴,不要急,你跟我说到底是怎么回事?”李思明说道。哑巴捡起昨晚被曾智扔在地上的报纸,指着上面的一处报道,又指了指自己说:“日本……遗孤……我……”然后又自顾自地用日语唱道:“母亲大人:您好吗?昨夜从杉树的枝头,看见了一颗亮晶晶的星星。星星凝视着我,就像妈妈一样,非常的温柔。我对着星星说:你不能沮丧哦,因为你是男孩子。如果我感觉到寂寞的话,再来找你说话。会在什么时候?大概吧。就写到这里吧,期待您的回信,母亲大人。一休……”
昨晚第一次从李思明处听到这首歌,歌词记得并不完整,吐字也很不清晰,但哑巴唱得很认真,眼泪不住地往下流,最后哽咽唱不出声来。李思明和曾智明白了,这哑巴是个绝对纯种的日本人,也是昨晚那张报纸上所说的日本在华战争遗孤。
哑巴哭得一蹋糊涂,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李思明和曾智好不容易将他安抚住,哑巴才用吐字不清的语言断断续续地讲述他的身世。
原来哑巴名叫渡边三郎,在长春出生,随父母来到中国东北,两个年纪并不大的哥哥分别上了战场并战死。渡边三郎只记得1945年日本宣布投降时,他六岁左右。由于命令来得太突然,准备“玉碎”的日本关东军残余和临时武装起来的日本侨民,立刻崩溃了,撤退时又没有组织好,平民与军人及家属争相恐后的挤向数量有限的汽车、客轮,在失败的恐惧和混乱中很多小孩被遗弃。渡边三郎也是其中的一位。当时他穿的是中式的衣服,也会说中国话,并没有太引起别人的注意,长期的战乱产生的流浪儿在当时数不胜数。他一边流浪乞讨,一边想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好在有一位善良的中国老头收养了他,不过很不幸,在他13岁的时候,老头死了。于是,他又开始流浪,逐渐长大的他明白自己的身份十分敏感,中国人特别是东北人对日本人恨之入骨,所以他装成哑巴。他也不知道应该去哪里,反正到处乞讨,从吉林到黑龙江,最后在大兴留了下来,这一装哑巴就装了二十年,连自己都认为自己是哑巴了。
“现在怎么办?”曾智问道。
第四十三章 苦尽甘来
“怎么办?当然去连部,如实向上级汇报这件事!”李思明回答道。
早上,李思明和曾智带着哑巴,不,应该是渡边三郎,将准备去团部开会的连长和指导员堵在办公室。听完他俩的汇报,陈连长和丁指导员惊讶地围着哑巴转了几圈,口中啧啧有声:“想不到啊,真想不到啊,哑巴你真能装啊!”
徐副指导员一听到这件事,叫嚣道:“这是我们学习**思想的伟大胜利,是新形势下对敌特斗争的胜利。敌特处心积虑,妄图破坏我国文化大革命,破坏社会主义建设,破坏安定的大好局面。我们一定要坚定立场,与敌特斗争到底!”连长和指导员面面面相觑,暗自摇头。
“这个,徐学青同志,事情的真相还没有调查清楚,一切等上级调查有了结果之后,再下结论也不迟啊!事关重大,现在应该立即上报上级,老陈,你看怎么样?”丁指导员等他慷慨激昂完了,不紧不慢地说道。心说,你以为你是谁,就算真得是特务,也是上级来调查,你激动成这样干嘛?
“我看就这样,相信上级可以很快查清的。刚才李思明同志所推测的日本遗孤这种可能性,现在中日两国都建交了,也是以查清的!”陈连长对徐学青也很有意见,这家伙背后不知打了多少小报告,连自己抽了知青递的一根烟,也要说自己爱贪小便宜。徐学青见连队的一二把手根本就不把他放在眼里,说得也占住理,也找不出理由反对,只得恨恨地走了。
连部的办公室,早就被知青包围了,大家听说这件事情,也不知道事情真相,在门口议论纷纷。
“我可听说了,哑巴根本就不是哑巴,能说话的!”
“而且说的是日本话,根本就是日本鬼子!平时真看不出来,隐藏得够深啊!”
“我可听说,昨晚哑巴准备用秘密电台发送情报,被抓住了!”
“手上还有十几条人命呐,血债啊?”
“对血债,要他血债血偿!”
……
众人的议论声让在屋里汇报情况的李思明哭笑不得,而哑巴脸色变得苍白起来。没过多久,哑巴被带两名知青一左一右带出来了,虽然枪是背在肩上,但看那两名知青的眼神分明是在苦大仇深的样子。不知道是谁带头喊了一句:“打倒日本帝国主义!”带动不知真相的人振臂高呼起来,石子、雪团、烂菜叶辟头盖脸地向哑巴砸来。只是准头太差,倒有大半砸在那两知青身上,那两位知青心里暗骂倒霉。
“都住手!”陈连长发火了,“一个个都成什么样子!都回去上工去。”知青们见连长发火了,一个个都乖乖地散了,在大兴岛五连,知青有“怕”,一怕指导员讲政治,讲起来没完没了,你还必须保证津津有味的样子;二怕连长发脾气,把连长惹火了,那大嗓门能把人吼聋了;三怕司务长老李不高兴,老李不高兴,打菜时,见不着肉星不说,连份量也不够。
这事是李思明和曾智报告的,连长和指导员要李思明跟着去,曾智被打发回养猪场,今天这事闹得猪还没有喂呢。曾智有点不高兴,李思明安慰说等他回去会慰劳慰劳他,他用屁颠屁颠高兴地回去了。两位领导,两位知青,加上李思明“押”着哑巴坐着两辆马车,直接往团部赶去。
赶到团部,照例是一番审查和询问,折腾一番,团长大人拍着李思明的肩膀说:“李思明同志,做得不错,很早就听说过你的大名呐,这次你做得也很不错,及时向上级汇报,处理得当。你先回去,这件事情上级会处理的。”李思明心说,我这么辛苦,你也不请我吃一顿饭,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没有苦劳也有疲劳,昨晚到现在我还未合眼过,我可听说团部食堂的饭菜还是不错的!
李思明的午饭是在团部旁边的饭馆吃的,这家饭馆名为“战斗”,是很少有的肉食店,牛肉、羊肉、猪肉甚至野味做的菜肴,颇受嘴馋的知青的青睐,知青们微薄的工资几乎都在这贡献出去了。据说最初在给饭馆起名时,有人不假思索说“人民肉食店”,过了几天,一张大字报贴在肉食店一边墙上:“胆大包天,反动透顶!什么人敢拿人民做肉包子!”人名不能“封资修”,这店名也不例外,遂改为“红太阳肉食店”,一看罪过更大,最后改为“战斗肉食店”。
哑巴也就是渡边三郎,在团部待了一天就被送到师部,然后又被送到佳木斯,照例是一番审查。最后还真找到了他的亲属,他父母已经一把年纪,在东京经营一家不算大的公司,原以为这一生只能相依为命,没想到在有生之年还能找到这唯一的儿子,当时欣喜过度,双双住进了医院。病还未好就赶到北京,去见见自己的儿子,自是一番辛酸。
哑巴也算是苦尽甘来,修成正果。回日本之前,还特意来大兴和大家告别,这时他说话已经很利索了,买了大堆的礼物主要是吃的东西给大家,他当然了解知青最想要的是什么,无非是能吃到好吃的,弄的一些平时欺负过他的人有点不好意思。哑巴回日本后,好一段时间才适应日本快节奏的生活,他一直和大兴岛知青保持着非常亲密的关系,甚至许多大兴岛知青的朋友或同学去日本公干或留学,都托他照顾,他从不推辞,让人感慨不已!
当然和他关系最亲密的人要属李思明,按渡边三郎的话说,那是生死之交!
李思明在回连队的路上,顺便从武装连绕了一下。离着老远,哨兵就立正敬礼,这让李思明想起第一次去武装连的情景。连长孙昌正严格按照李思明制定的训练计划,操练着他手下这一百来号人,用孙昌的话说,武装连出去的人要以一当十!现在的战士的给李思明的感觉,有点特种部队的气势,体能和战术素养在全军区绝对属于名列前矛的。上次李思明和0916厂的姜所长私下达成了协议,新枪型样品定型试验要大兴岛武装连轮番测试,借口应对未来反“苏修”的需要,需要寒冷地区的部队测试,当然这个报告是由姜所长来申请。这样,武装连终于有不必担心弹药消耗的问题。由军工厂出面,问题应该不大。
孙昌听道李思明带来的好消息,高兴地给李思明一个熊抱,旁边的战士指指点点,李思明赶紧跳开,与孙昌保持一定距离。这年头部队里,有的士兵一年也没打过一发子弹。枪法是练出来的,而一个优秀的狙击手则是子堆出来的。
“孙连长,战士们训练的热情很高啊!”李思明由衷地赞叹道。
“那是,我孙昌的兵能着,当然,这都是在李大教官的指导下的结果!”孙昌小小地拍了下李思明的马屁。
“春天快到了,我看体能训练可以逐渐加强一下强度,野外训练更要加强一下。”李思明建议道。
“好的,战士们的劲头都很足,很多战士听说5月份师里要举行大比武,个个要求加量呢!”
“大比武?”
“是的,师部已经下发命令了。不过我看没有意思,无非是越野、队列、格斗什么的,我们去,那还不是玩似的!”孙昌肯定地说道。
“你这么有信心?还是把训练计划稍为修改一下,进行有针对的训练,争取取得最好成绩。”李思明有点担心。
“思明,不是我吹牛,师里其它值班连队训练什么样子,我很清楚,我就担心到时我们取得了好成绩,师里知道了我们的训练计划,指手划脚会对连队有不好影响。”这家伙根本没有将其它部队放在眼里。
第四十四章 1974年的春天
第二天,李思明和曾智被调回农工一排,有三位知青顶替了他们。这三位知青因为偷鸡不慎被抓,一大帮大嫂、大婶和大妈级的人物不依不饶,将以前家里丢的鸡全算在他们仨身上,知情的人都知道他们仨是第一次干这事,没想到却被警惕性高的革命群众抓住了。
陈连长老婆也养了鸡,在农村,养牛为耕田,养鸡为花钱,养猪为过年。每只鸡都被当成宝贝似的,宝贝丢得多了,当然要找领导解决,陈连长和丁指导员经常为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被人堵在办公室,回到家里老婆还埋怨,所以这仨知青就成了替罪羊。
这其实也是这三位知青自找的,偷鸡是个专业性蛮高的工作,具有此类经验的人说,要有明确的分工,有人负责望风,有人负责现提供作案工具,有人具体实施,事先要详细地侦察地形,了解主人家养鸡的规律,选定合理的目标,最好是其它连队的鸡,兔子不吃窝边草嘛。还有那下蛋的母鸡是绝对不能碰的,要懂得细水常留,人家靠这个收鸡蛋呢,要是绝种了就没得偷了。哪想到这三位,天还没黑就一窝峰地去作案,被人抓住也不冤枉。
李思明和曾智两人,其实并不想离开养猪场,虽然一年到头都不像种田那样有忙闲之分,但好在那里没有人约束,只要猪没生病就没事,有空还可以打打猎什么的,满足一下味觉需要。打着庆祝李思明和曾智回归的借口,农工一排的兄弟们将李思明最近打的猎物一扫而空。
1974年,这一年发生了几件重要的事情,一是1月17号,人民解放军在西沙群岛的自卫反击战中取得了胜利,二是3月11日,在陕西临潼发现了规模浩大、举世瞩目的秦始皇兵马俑。
当然这一年,最重要的要属“批林批孔”运动,正在神州大地如火如荼地开展着。五连当然也不例外,按照指导员的话来说,这是当前头等大事,比吃饭还要重要的事情。会议室里的巨型大字报是铺天盖地,连部办公室前和宿舍前的宣传栏是三天一小变,五天一大变,每个排都要轮番上去操练一番,大字报每天变着花样。被大字报点到名字的,立刻夹着尾巴作丧家之犬状,当然如果是在大字报上被点名表扬的,则沾沾自喜兴奋溢于言表。连队宣传栏是由徐学青副指导员负责的,因此李思明经常是榜上有名,罪名不少,不过李思明出身工人家庭,祖上三代都是根正苗红,干活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在公开场合又不谈政治,自然没人能找出大的毛病。拍徐学青马屁的人还是不少的,参军、入党、招工、上大学都离不开徐副指导员的亲切关怀,但是李思明也不是好惹的,那次狼肉大家都吃过,因此只找一些个人小毛病,比如抽烟只抽好烟,比如不穿补丁衣服,有小资产阶级倾向,至于私自动用枪支打猎自动忽略了,因为他们也曾品尝过。而且大家都也知道,这些小毛病,不能把李思明怎样,李思明自己也不在乎,这样两面讨好也还是不错的。
几乎每次大字报贴出来后,李思明就要在全连大会上做检讨,次数多了,他都不用事先打草稿,每次拿着一张看上去写满字的纸上台,眼睛根本就不看稿纸,张口就来,检讨紧贴时政,跟踪政治形势,绝对是诚心诚意思想深刻。检讨完了之后,立马穿上哑巴留下的破烂衣服,带上一包劣质香烟,找上写他大字报的人做思想汇报,常常拍拍别人的肩膀说:“不错,大字报写得比上次有进步,至少毛笔字比上次好一些,不过嘛,我在上面发现几个错别字啊!比上次多了一个哦!”让人苦笑不得。
春天到了,又有一批知识青年来到了大兴,很明显这时下乡的知识青年不比前些年了,在农村插队或去建设兵团所遇到的各种问题,已逐渐为城市社会各阶层所知,有些人千方百计躲避去农村或边疆。五连又来了二十几位新知青,虽然连里举行了欢迎大会,但大家的兴趣都不大。在全国共有12个生产建设兵团、3个农建师,作为“准军事力量”,基本上都是按军队的编制组建,但不同的地方在人数规模上有所不同,就拿连队来说,少得有几十人,多的有数百人,甚至上千人。五连现在已经有500余人了。
其实兵团可以分为好几种人,一种是像连长这样的转业军人,他们最初属于国营农场职工,毕竟在农场要比在农村务农要好得多,称为农场职工,兵团建立后,接收国营农场,这些职工就成了兵团职工;还有就是知青了,他们是兵团的主体;兵团也有不少属于现役军人,带领章的,一般属于领导层;而职工家属一般在兵团做临时工,后来都户口都“农转非”了,也成了兵团职工;在一些地方还包括劳改释放人员,他们的政治地位最低。
“李思明!”连长看李思明在一旁看热闹,叫住他。
“末将在!不知连长您什么吩咐?”在连长面前,李思明永远不知道什么是权威。
“分配你一个任务,带这些新来的知青同志四处参观一下!”
“是!”李思明答应地很干脆,心里却对自己说,屁大的地方,有什么好参观的。
“各位兵团新战友们,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李思明,是农工一排的战士,请各位多多关照,共同进步,啊共同进步!”李思明惟妙惟肖地学着丁指导员的腔调。惹得丁指导员一巴掌拍了过去。
“哇,他就是打狼英雄啊!”、“真了不起啊!”、“厉害啊!”……
“李思明同志,给我们讲一讲你打狼的故事吧?”有人提意见了。李思明奇怪,这些人怎么刚到就知道这件事情,肯定是某位老知青在这帮新人面前胡吹。
“好吧,我就给大家讲讲!”李思明又将自己的“光荣事迹”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通,狼群是如何如何凶狠,以衬托出自己的高大英勇,保护国家财产是如何如何高尚,他很有说书的天份,说得人群中数位小姑娘眼里冒星星。
杨月从他身边路过,见他在胡吹,想起上次在北京什刹海说过的话,原本差不多忘记了,现在又想起来,忍不住小声骂道:“无耻!”却李思明听到了。
他拉住了杨月:“下面我隆重向大家介绍一下我们知青的优秀代表,来自北京高级干部家庭出身的杨月同志。杨月同志不简单啊,一个小姑娘,不远千里,抛弃优越的生活条件,放弃参军上大学的机会,来到北大荒,面朝黑土背朝天,奉献给北大荒。正如**他老人家所说的,是一个道德高尚的人,一个纯粹的人,一个脱离低级趣味的人。所以嘛,杨月同志是我们的楷模,下面我们用掌声欢迎杨月同志给大家谈一下她在大兴的体会,好吗?”
李思明一连串大帽子,让杨月哭笑不得,她又不可能反对,想起李思明刚才的高帽,脸颊不由得红了,让李思明短暂地失神。于是,杨月不得不站在新知青面前,努力的搜索枯肠,谈自己的心得体会。杨月的口才还是不错的,平时在会上也不只一次发言,这种场面绝对小意思,说完转过身,瞪了李思明一眼就扬长而去。
李思明又带着新知青,来到连部办公室,连长、指导员都在,指着办公室胡扯道:“同志们,这里就是连部办公室,别看这里小,很朴素,但这里是我们全连最重要的地方,是我们的领导机关,是我们大海航行的指挥部,连长是船长,指导员是风帆,他们在过去战争年代流过血、负过伤,现在又指引全连的战士披波斩浪,在黑土地上取得一个又一个胜利。所以说我建议我们用掌声感谢连长和指导员的丰功伟绩。”
掌声响起。陈连长和丁指导员虽然无愧于李思明的追捧,但他们的脸皮可没有李思明那么厚啊,连连摆手说,不值一提不值一提,心里却骂李思明故意拿他们开心。
食堂前。李思明拉着司务长老李,作感激状:“同志们,这位是我们敬爱的司务长老李同志。俗话说,战争打的就是后勤,淮海战役就是靠老百姓用手推车推出来的。老李掌管着全连战士的后勤,很称职啊,吃饱了才能有力气干活,才能多打粮食。所以说老李的功劳不小,我们各种荣誉里有一半要归功于老李,你们看每天烟熏火燎的,很辛苦啊。”照例是一通掌声。老李从没这样风光过,当然是红光满面,满面春风,春风得意啊。心里想道,每次你李思明来打饭,都是给你最好的,没人敢给你使手段,看来值啊。
第四十五章 新官上任
正月二十的时候,李思明被连长和指导员任命为种菜班班长,理由是政治学习不积极,到种菜班去“戴罪立功”。事实上是种菜班的成员都是老职工家属,大嫂、大婶级的人物,上几任班长管理不善,结果不是播种时将种子拿回家种自家房前屋后的菜地,就是收获时贪小便宜。还有就是每年西红柿、黄瓜或胡萝卜长成的时候,总有知青顺手牵羊,往兜里揣。让食堂损失不少。
两位领导打发李思明来种菜,目的是借助李思明的威慎力,毕竟李思明“凶名远播”,知青们在他面前都比较小心。
司务长老李拍着李思明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李思明,连队的菜篮子就归你管了,到时可别让我无菜下锅啊!”丢下李思明扬长而去。
连队有不少人在等着看李思明笑话,徐学青就扬言等着李思明“犯错误”。
妈的,我虽然农村长大,这种菜还从未种过。我也不是农业专家,更不是袁隆平,水稻搞不了,咱搞个杂交黄瓜什么的,最不济搞个太空西红柿什么的。要不,大棚蔬菜?对大棚蔬菜有搞头,我真***是天才!
“大棚蔬菜?这我听说过,是个好想法,书上也看过,不过我真没干过,你知道,我虽然号称农业技术员,咱大学还没读完呢!”连队农业技术员叫魏兵,东北农学院的正规大学生,在五连是很宝贵的人才,他负责全连育种工作,属于脑力劳动者,技术权威。当年在大学搞运动一时不慎,站错了队,被发配到大兴来做了技术员。
“不过你也别泄气,这并不难,在技术上不难搞,种子连队里就有,只不过这塑料薄膜是比较难搞到手。”魏兵看李思明有点失望,不忍打击他的积极性。
“这么说,只要搞到物资,就没有问题?”李思明问道。
“是的,但是我不能打保票,咱都未干过!再说了,连长同不同意还另说呢!”
“连长那头我去说,只要你到时给我们班提供一些技术指导,行不行?”
“没问题!”
连部办公室。
“李思明啊李思明,你真会给我出乱子,咱成天这么做鬼主意?这大棚蔬菜真得可以搞成?”连长怀疑道。
“没问题的,我请教过魏技术员,在技术上没有问题的。”李思明肯定的回答道。
“万一没搞成咋办?”
“这个嘛,连长就放心吧,这大棚蔬菜播种季节和蔬菜正常生长季节,前后差好一两个月呐,既使失败,到时也不想正常生产。”李思明解释道。
“这样啊,关键是这塑料薄膜从哪弄?”连和平追问道。
“这个,我来想办法,只要您同意,我去做!”李思明硬着头皮保证道。妈的,既要让马跑,还不给草吃。
“那好吧!”连长也想看看到底能不能成,这没成也没有多大损失,万一要成功了,那就可以在别的连队刚种下菜种,自己就可吃上了,这可稀罕着呢!改善一下食堂伙食也是不错的。
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这第一把火就是组建领导机关,其实这一个小小的种菜班有啥领导机关,李思明任班长,还得增加一个副班长,管管政治,相当于连队的指导员的干活。
李思明早就有人选了,徐大帅当然是唯一的人选。杨月和徐丽不知使了什么手段,也被安排到种菜班来了。张华和猴子向来和李明思及徐大帅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但是赵长河不干了,走了一个李思明加上一个徐大帅,已经影响到他的权威,死活不肯,结果他俩没来成。
对于杨月的到来,李思明是持既不反对又不赞成的态度,这种菜班男女比例严重失调,女人太多了,会影响到自己的“统治”。
“我来种菜班,你凭什么不乐意?”杨月不依不饶。
“这不是乐不乐意的问题,我们希望有壮劳力嘛!”李思明有点头疼。
“壮劳力?笑话,没听说过种菜还要壮劳力!”对于李思明的借口,杨月根本不相信。
“这个嘛,种菜是个技术活,你恐怕不行。”李思明只得找了另一个借口。
“技术活,我承认,种大棚蔬菜是个技术活,可你还没有高中毕业证呢?我可是高中正规毕业的,再说了种菜班里那么多职工家属大多是文盲半文盲,她们怎么能在种田班。哦对了,也许你是因为他们是连队干部的家属,我只是一个小知青?”
“好吧,对杨月同志的到来,我表示热烈的欢迎还不行吗?”李思明理屈词穷,这仇又被记上了一笔。
“这还差不多!”杨月头一扭,得意洋洋地走了。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李思明心里骂道。
大军未动,粮草先行。这物资得准备好。菜种没有问题,关键是这塑料薄膜,是个紧俏货,李思明和徐大帅打听了一下,整个大兴有到是有,不过那都化肥袋里内胆,太短派不上用场,得另想办法。李思明将手下的十几个“兵”,召集在一起,商量着怎样搞到塑料薄膜,群策群议是李思明常用的办法,百试不爽。各种办法的都有,无非是向上级申请,要上级想办法,不过这条被李思明自动否决了,上级若能搞到,他早去了。再就是去富锦或者密山看看,这条也行不通,因为团部物资处的同志早就告诉他这俩地方也没有。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李思明现在只能想找个借口从连长那里撤去保证时,杨月站出来说她来负责,说得好像很有把握的样子。李思明恨不得抱着亲上几口,不过那只能想想而已,若真得做了,他恐怕得“自绝于人民”!杨月不愧为军区大院出来的“**”,没过几天她就告诉李思明塑料薄膜已经搞到了,过几天就发过来,听说还是日本货。
“这下,知道我的好处了吧?”杨月很得意。
“是,我认错,我瞎了眼,有眼不识泰山,您老大人大量,不计小人过。”李思明很“坦承”地认错。不过杨月却不领情。
“我很老吗?”杨月挑出了他话中的毛病。错了,你怎么能把对食堂老李说的话加在一个小姑娘的身上?
“对不起,我错了,杨月同志,正值青春年少,怎么会老呢?整个五连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您恐怕不知道吧,您可是全连男知青的大众偶像哦!”李思明恭维道。这话也没错,杨月长得漂亮可人,家庭出身又好,有相当部分男知青追求她,他是知道的。不过这恭维的话说错了,在这年代如果某位女性成了“大众偶像”,那一定是贬义词,会认为这位女性个人作风有问题,这可是天大的问题。
看到杨月的脸色变了,李思明也觉察到自己说的话有问题,连忙改口道:“不是不是,我说错了,您不是‘大众偶像’,是我一个人的偶像,是我的梦中情人……”这句话还未说完,两人都愣住了。杨月涨红着脸跑了,李思明骂自己今天怎么了,怎么说出这样露骨的话,这下跳进七星河也洗不清了。
李思明说干就干,跑到团部把这方面的书籍一扫而空,回到宿舍一个人研读,颇有当年搞科研的钻研精神。前世搞科研每一个项目都有一个称之为项目计划书的东西,如同企业的投资计划、销售计划一样,你必须将项目的目标、步骤、阶段安排、设备、人员及资金等一一列清楚,投资方或老板才能决定是否拍板,否则的话,这个项目不会让人有信心,也不好监控。这次也一样,按照前世形成的习惯,第二天,李思明便将自己整理的计划安排,写了满满几大张,去找农业技术员魏兵看看。
看着李思明两个黑眼圈,魏兵又看了看手中的计划书,感叹道:“你这个计划写得太好了,只有一些技术上的问题需要修改一下。”李思明根据前世家乡所搞的现代农业大棚,在当地也算是小有名气,李思明每次回乡时,都参观过。有现成可供参考,因此这个计划比较的详细,只不过涉及到蔬菜的种植本身,需要魏兵修改一下。
第四十六章 种菜班的新鲜事
计划得到魏兵的认可,李思明的信心更足了,他将人手召集起来,作了一次富有鼓动性的演说:
“各位同志、大嫂、大婶们,我们种菜班的工作就要全面展开了。大家都知道了,我们今年要做一项我们以前从未做过的事,那就是大棚蔬菜。所谓大棚蔬菜,就是改变老天的安排,让春天提前,让秋天延后。**教导我们:‘与天斗,其乐无穷!’所以我们这次也是验证**的教导,与大自然作斗争!我们知青经常抱怨这里一年四季只有夏天才有蔬菜吃,所以有的职工家属家养的鸡,经常不翼而飞。呵呵,大家别笑。
这里有孩子的同志都很清楚,孩子们都在长身体,想吃好吃的,可我们只能在夏天收获一些蔬菜,平常只能吃一些过冬的大白菜,都吃腻了!但今天我们将要做的大棚蔬菜,将是改变这种状况的一次伟大的变革。大家有没有信心?”李思明的话比较具有煽动性。
“有!”一群女人回应道。虽然很不齐整,但信心十足。李思明还把指导员拉来做动员,有点狐假虎威的意思,指导员的话更具有煽动性。
接下来就是正式开工建设了。别的知青还在为3月份的春耕做准备呢,种菜班已经热火朝天的干了起来。种植大棚蔬菜,当然要有一个温室,咱没有条件按照后世那种温室去搞,但一个就地取材的简易大棚还是可以搞得起的。五连有30亩菜地,李思明选择阳光充足,土地肥沃、疏松,排灌方便的一块地,大概10亩的样子作为大棚用地,万一失败了不用太花力气去拆不是。
搭建大棚需要毛竹,李思明打发徐大帅带着两位职工去附件买毛竹,而小杉木大兴到处都有。一个标准的竹木大棚,大约6米乘以50米,包括沟渠、地基,10亩地大约要建20个大棚。挖开地面,东西走向方便采光,北面、东面、西面三面用去年建房时留下的土坏砌成墙,墙体要大于本地冻土层,墙体厚1墙高1.8m,棚长50m。埋顶粱柱按4米一根间距立好架好横梁,并用细铁丝将梁与柱子间包扎牢固。用圈尺和线定好大棚基线,用加固桩按间距1、5米一根敲好,在离地1米处扎好横档,再按拱杆间距60厘米用钢钎打好30-40厘米深的洞备用。然后插埋拱杆,拱杆用买来的毛竹做成,杆距和拱弯度要保持均匀一致,并用铁丝或扎带扎实,接头处要扎紧,不能露头,以免盖膜时扎破天膜。在大棚拱背处扎2道横肋,以增强牢固性。大棚东头按需要尺寸留好门位,均匀立好两门边竖横档,钉扎牢固,交接露头处用旧尼龙包扎好。大棚门进出要在南面开启,以利保温。
这活新鲜,种菜班每天干得热火朝天,其他知青和职工没事尽往菜地跑,蹲在一边看热闹,偶尔发表一下“高见”,连长和指导员也时不时来看看,拍拍肩膀,鼓励鼓励种菜班的全体成员。李思明这时想打退堂鼓,那是想都别想。
李思明在菜地上却看不到人影,每天上工时,他把任务和工作标准交待下去,让徐大帅盯着,美其名曰:能者多劳,自己跑回宿舍亲手育苗。相对于大棚基建,这育苗更是大事,因为反季节蔬菜,这育苗要受到气候的影响,必须满足它发芽的条件,能不能育出苗,苗长得好不好,直接关系着今后的生长。好在有魏兵的技术指导,问题到也不大。
这个季节其他蔬菜已经赶不上趟了,李思明只选了黄瓜和西红柿两种,多了也忙过来,能不能种出来还不一定呢。不过李思明为了自己的助手徐子健同志有信心,曾信誓旦旦地保证说,一定成,如果自己敢说不一定能成,徐大帅一定会杀了自己。
将精选过的种子倒入55~60℃的热水中浸泡12~14小时,并随时搅拌。黄瓜种子不必进行烫种。浸种的目的是使种子充分吸水,满足发芽时对水分的需要。浸种时间与蔬菜的种类、品种等因素有关。处理种子的最后一步是催芽。浸种后,将种子充分搓洗(茄子必须把黏液洗净),然后,用纱布或湿麻袋包好,放入干净盆中,把盆子搁在暖和的地方进行催芽。在催芽过程中,经常保持湿润,还要保持一定的温度,每隔2~3小时翻动一次。西红柿、黄瓜的催芽温度,以25~27℃为宜。为了保持室内温度,李思明每天将将炕烧得热乎乎,还在屋里烧着炉子。李思明每天小心呵护着种子,像一个照顾一个婴儿一样小心翼翼,每天甚至每个小时记录着种子发芽情况,经常在半夜起床,观察发芽情况。
种子班干劲十足,不到两周时间基建工作完成,看着一个个大棚,大家都觉得很有成就感。
“阿明,能不能成啊?”徐大帅还是有点不放心。
“成,当然能成!”李思明嘴上这么说,还是有点心虚。
“这全连的同志都在议论,每天都在地里想看猴子一样指指点点的。万一要不成,咱可就丢人了!”
“放心吧,你要对我有信心,咱什么时候要你失望了?”
“我不放心的就是你,什么时候你成了农业专家了?整得像专家似的!”这也怪不得徐大帅担心,这信心太足的人总让人揪心。
“哎,你太让我伤心了,大帅,你就再相信我一次,好不好?”
“我不放心又怎样了,反正我已经上了你这条贼船了。”徐大帅认命道。
“我保证,一定成功。”李思明仍然信誓旦旦地道,又埋头观察着种子。
功夫不负有心人,3月初的时候,黄瓜苗终于探出了嫩芽,李思明高兴得逢人就讲:“生了,生了。”
“谁生了?”有人问。
“男孩还是女孩?”还有人问。没听说有人要生孩子啊。
“这都什么啊,是李思明育的种子发芽了!”有知道的解释道。听者恍然大悟,这都什么啊,搞得像生孩子似的!这件事成了关于李思明永远也摆脱不掉的笑谈。
肥料用农家肥,李思明按照魏兵的建议,在菜地里挖了一个大坑,将人畜的粪尿堆入坑内,盖上泥土,让肥料自然发酵,提高肥力。李思明现在体会到了,做一个农民尤其是一个新时代的农民的艰难。对于李思明这个门外汉来说,什么是“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体会得无比深刻。这蔬菜大棚样样皆学问,肥料使用的时间和数量、植株行距的大小、温度的调节、如何采光、病虫害的防治都是必须注意的,种这10亩菜,比前世做十个大项目都要头痛。
不过,令李思明高兴的是,蔬菜长势还算不错,这时春天已经真正到来,不必每天小心地观测大棚内的地温。“咱第一次做,就像发射火箭,一次点火成功。功夫不负有心人呐!咱还是真有才啊!”李思明心里沾沾自喜道。
看到劳动成果有望结成硕果,种菜班成员的干劲还是不错的,种大棚蔬菜是细致活,女人干这事也是恰当好处,要是张华来做这事,肯定得犯错误,锄草时菜苗准和小草一起给你拔了。司务长老李三天两头来看蔬菜的长势,他恐怕是除种菜班成员外来菜地最勤的人。用他的话说:“咱就是一做饭的,蔬菜就是咱武器,还不叫人摸一下武器啊?”
其它连队和团部经常有技术员或干事来看五连的大棚,纷纷表示要学习五连的先进经验,看着绿油油的菜苗,满脸羡慕之情。每到这时候,陈连长和丁指导员总是谦虚地说:“相互交流,相互交流!”私下里感叹自己用人之明!
第四十七章 发情的季节
春天是万物复苏的季节,也是动物发情的季节,那管牲畜的老兵老陆,不是整天都在忙着为那几匹母马找公马吗?一些男知青没事都往马棚跑,让老职工笑话女知青骂。
菜地里的活相对来说,还是比较轻松的,谁叫咱干得是技术活呢?勉强算是脑力劳动。
在每次休息的时候,种菜班通常分为三拔人,一拔人是大嫂大婶们在一起拉家常,什么孩子不吃饭啦,什么男人近来公粮交得少了,让人面红耳赤,这帮人没什么文化什么都敢说;还有一拔人是杨月徐丽等五个漂亮女知青,几个小姑娘在一起叽叽喳喳,谈论当然是男知青,谁今天又写情书了,谁又为了某位而打起来了,有时还将其中某人的情书拿出来大声诵读一番。
剩下一拔,准确来讲,是两位,李思明和徐大帅,种菜班仅有的两个男的,被人戏称为女儿国的正副总统。他们自然不可能混在女人堆里,听人家说悄悄话。每次两人只好郁闷地在一边边抽烟聊天,耳朵却在仔细听着那头女知青的说话呢。
女知青们正在谈邓加和李霞,两位68年的知青。他们都是北京知青,一同上学,一同入团,一同“大串联”,又一起来北大荒。邓加和李霞在学校都是文艺骨干,他们自己写诗编剧,在大会上表演,可谓是珠联璧合。谁说苦难中没有爱情,爱情并非只有鲜花和金钱,在北大荒寒冷的冬夜里,爱人的问候无疑是暗淡生活中最灿烂的一盏灯火,温暖爱人的心房。他们相爱了,最初几年他们都不在一个连队,每天下工后,还未洗去满身的疲惫,便迫不及待地去相会。一年冬天李霞曾经生病的时候,邓加会连续几天夜里顶着大雪,走十几里路来李霞的连队来看望她。
今年年初时,他们终于有了机会,双双被调入五连,他们结婚了,是五连知青中的第一对。五连没有多余的房子,他们就用牛棚旁一间废弃的库房当新房,四壁徒空还露风,在李思明看来甚至很可怜,但在许多男女知青看来却很羡慕。
“羡慕吧?”徐大帅看李思明若有所思的表情说道。
“羡慕?怎么会呢?我是钦佩!”李思明说。
“羡慕就羡慕呗。你还死不承认!”
“要我说啊,男人结婚不能太早,30岁正当时!”
“30岁,你傻了吧,25岁没对象就成大龄青年了!”徐大帅当然不同意。李思明后世城市所谓的“精英”,因为工作的压力和经济上的负担,结婚一般都比较晚,没有收入较高的工作,没有房子你怎么找女朋友,理都不理你。
“我算给你听一下,正常来讲,大学毕业得二十一二岁吧?然后又要参加工作,有一份较稳定的事业,起码得二十七八岁,然后恋爱,也就起码三十岁了。”李思明是按照后世大城市的算法,放在这里绝对不正确。
徐大帅当然不同意:“我认为,工作和恋爱并不冲突,结婚更不会,有一个稳定的家庭,对革命工作也是一个促进嘛。你才多大啊,在我面前谈什么恋爱?毛还没长齐呢!”
李思明摸了摸下巴,只有一层淡淡的绒毛,什么时候胡子长起来?要不然别人总说咱嘴上没毛办事不牢。
“徐丽你可要抓紧了,我可听说这个月她收到可不下十封情书,被人拐走了,到时你哭都来不及了!”李思明转移话题,不然徐大帅还抓住自己胡子问题不放。
“抓紧什么?我跟她只是同志关系?”
“同志关系?既然这样,那我现在就对她说,我敢肯定,下个月她至少收到二十封情书!”
“别,我承认对她有好感,还不行吗?”徐大帅连忙拦住,这李思明什么事都能做出的。
“承认就好,到时你们结婚时,可不能亏待人家。这至少也要有小汽车别墅什么的。”李思明调侃道。
“还汽车别墅呢,我都成了资本家了。别拿我开心!”徐大帅根本没有意识到李思明是“别有用心”的。
“我不是拿你开心,记住我说的话。”李思明当然不会说得太明白。靠,我后世的技术专利哪一样不是上亿,在后世看来不值一文的技术在这个时代也都是价值亿万,更何况未来还有那么多商业机会。
“邓加和李霞他们也挺可怜的,将来他们如果有孩子的话,生活会更艰难!”徐大帅感叹道。
“是啊,我们也只是穷知青而已。我唱一首歌给你听,是我们穷知青的歌!”
“好啊!”
“我是穷知青啊,我游荡在外滩上,谁要是敢小瞧我,砰砰两拳头。我是个小瘪三,我口袋里没钞票,壮着胆子去外滩,还想搞对象。苗条的身材,美呀美,美呀美,甜蜜的嘴唇,甜如蜜,甜如蜜。姑娘真美丽,我深深地爱上侬,爱你一个半天,还是人家的人。苗条的身材,美呀美,美呀美,甜蜜的嘴唇,甜如蜜,甜如蜜。我是个穷知青啊,我回到乡下去,扛起我的锄头,我是乡下人……”
这是在上海知青中流传的歌曲,只是私下流传,因为其风格和内容按当时的政治来说,是格调低下的反动歌曲,但这首歌其中夹杂着上海方言,诙谐幽默,朗朗上口,并真实地表达出知青的无奈。
“哈哈……”不知道什么时候,杨月和徐丽等人围了上来,听到李思明哼的歌曲,忍不住笑得人仰马翻。
“我们的班长同志,也想女人了,胡子都还没长齐呢!”哈尔滨女知青白纯英大声的叫着,她性格豪爽,却大大咧咧,什么话都敢说。
“是啊,春天到了,植物要发芽生长。”徐丽也在一边开玩笑。她和徐大帅经常被李思明拿来开玩笑,这次可有机会报仇了。
不过他们都忘了李思明的脸皮的厚薄程度:“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嘛,西方圣经不是说,因为有亚当夏娃,才有人类的繁衍;佛家有云: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孔老二也说过:食色,性也。咱们不都是批判过吗?所以我说,这革命工作也不能忘了爱情吧,在革命工作中结成的革命家庭,共同战斗共同工作,也是贡献吧,如果有了下一代,革命事业就有了下一代继续奋斗嘛,也是值得赞美的。我没说错吧?”李思明的歪理邪说,让众人一时忘了反驳。
其实,哪个少女不怀春,只是大家都还梦想着回到城市,还怀着对未来的憧憬。如果在这里结婚,就很可能“扎根”,虽然她们在离开校园时曾许下过要扎根边疆的誓言。在兵团结婚生子,当然也不在少数,但是在知青大返城的浪潮中,无数的悲剧因此产生,也许他们当时并不懂爱情,只是将对方当作苦难生活中的慰藉。知青一代有什么样的爱情,恐怕后世的少男少女们都不太清楚吧。在苦难的岁月,爱情如茫茫大海中一座灯塔,指引着年青的人们战胜生活和工作中的苦难。也许是相依为命和共同的境遇,让年轻的心变得脆弱变得无奈,互相接近互相依靠互相慰藉。
人们常说,经过磨难的爱情才是最珍贵的才是最持久的。但是纵观整个“上山下乡”的历史,修成正果者有之,但是知青一代记住的爱情悲剧却更多:政治运动、招工、参军、上学、返城,一次次上演着爱情悲剧。
四月末的时候,大棚蔬菜逐渐可以采摘了,黄瓜挂在手工搭的架子上,飘着清香,一棵棵长得诱人,西红柿还要晚一些时候。这新鲜的蔬菜在这个季节可是稀罕物,种菜班的成员在全连同仁面前现在可是受人羡慕啊,用徐大帅说,面子倍儿好。知青的饭碗里也有了新花样,自是感激涕零,经常往菜地跑,看看能不能讨个黄瓜揣兜里。其它连队每逢星期天,打着看望同学的名义都往五连跑,顺便尝个鲜。来找李思明的当然更多,多是各连种菜的知青或技术员农业参谋什么的,来请教农业技术问题,当然请吃一顿新鲜的蔬菜也是免不了的。次数多了,李思明就让徐大帅去接待,用李思明的话说,你是副班长,你怎么不能接待?
连长和指导员都很高兴,心说这知青们高兴,干活才有劲,秋天时,这三十亩都种上大棚蔬菜,也让咱冬天春节都能吃上稀罕蔬菜!哎,对了,团部领导得送一些!
第四十八章 最刻骨铭心的一年
在大兴知青的记忆深处,最刻骨铭心的一段岁月要数1974年的下半年。
这一年的庄稼长势不错,7月中旬的时候,你若站在田野里,你会被眼前好似无穷无尽的金色的麦浪所震撼,小学生作文会用“一望无垠”、“一望无际”来形容眼前所看到的。五连的全体人员准备迎接大兴岛的第二个丰收年。
但是接下来的连天阴雨,打碎了所有人的梦想。麦田里水最深处没膝,机务排的拖拉机、康拜因、牵引收割机,都没开几米远,陷在泥地里,全都罢了工。眼看麦子就要烂在地里,损失就要大了。
“用小镰刀战胜机械化”是黑龙江建设兵团的一个口号,意思是人定胜天,可以战胜一切困难。全连所有人员除了炊事班,全操起镰刀,一人一条垅,下田用人力收割。割麦子是个累人的活,你必须弯着腰,长时间保持固定的姿势,弯的久了再想站直了那可不是太容易,更何况积水甚深。种菜班的也不例外,全都参加抢收。“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背诵着最高指示的知青们,争先恐后地跳到水里,挥舞着银光闪闪的小镰刀。
李思明看着好像永远也看不到尽头的麦地,倒吸了一口气,真是茫茫天涯路啊。这种大会战,全凭真功夫,没有人可以偷懒,小病小伤的也坚持着,“轻伤不下火线”是每个人的口号,被麦茬割割伤了小腿或被镰刀割破了手指,卫生员包扎一下继续埋头苦干,这时候想方设法偷懒那会被人瞧不起的,上至连长指导员,下至每一位知青都一样。这是与时间赛跑,能抢回多少就是多少。
李思明一步一步向前挪着,只觉得麦子越割越多,长时间泡在水里,双腿冰凉的,额头却冒着汗,长时间重复着一个动作,手握起来就张不开,还有膝盖、腰部、胳膊这些地方长时间处于劳累过度状态。汗水打湿了全身,胳膊肘的地方的衣服长时间摩擦,加上盐份的侵蚀,很快就会沤烂掉。北大荒纬度高,夏天光照时间长,7月份的时候早晨4点左右日出,晚上7点以后才日落,3点钟天就亮了,因此李思明和他的战友们每天3点就起床,晚上8点才能收工。每天炊事班把饭送到地头,一天吃四顿,炊事班虽不参加麦收,但他们也非常辛苦,起得要比下地的知青早,睡得要晚,由于麦收劳动强度高,饭量也急剧增加,每天还要额外地煮绿豆汤,烧开水,炊事班的工作强度更大了。
太阳落山,北大荒的蚊群会一下从荒草甸子中冒出来,铺天盖地如轰炸机嗡嗡叫着向人畜发动攻击,让你躲不开,逃不掉,比蜂群蛰人还厉害。因为蚊子怕风和烟,傍晚时,先在四周点燃几堆草,然后再加上一把湿的蒿草,这样放出来的烟又浓又呛。遇到风向变化,就把蒿草放在水推车上,随着风向来回移动。干活的时候,再热的天也要穿长裤、长褂,裤腿、袖口都要用绳子扎起来。北大荒的蚊子不同于北京的蚊子,略小,带斑马条纹。一旦叮住你,轰都轰不走,用两个手指就可以轻而易举地捏住它。或者猛然绷紧肌肉,蚊子再休想逃走了。
麦子割得最快要属农工二排的童林,也是从其它连队调来的,他是70年的知青,是个壮小伙。在麦田里,仿佛一台永不知疲倦的机器,一眨眼功夫就把别人甩开几百米,那割麦的功夫可不是吹的,麦茬割得一般高,决不会拉下一棵麦杆,汗水早就湿透了,湿了干干了又湿。像这样不要命的人还很多,那年月人们好像有无穷无尽的力气似的。
秦言武是机务排的拖拉机手,这次夏收中也操起了小镰刀。没几个人知道他身患严重的胃病,长年的营养不良,没有规律的进食,让他的胃病复发越来越频繁。这次下地割麦子也一样,他咬着牙拼命着往前收割着麦子,用绳子勒紧胃部一声不吭,吃饭时根本没有没胃口。人是铁饭是钢,终于在某日倒在泥泞的地里,苍白痛苦的脸色让人心痛。连长连忙安排人手将他送往团医院,然后转往佳木斯兵团医院,秦言武这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四个月后寂莫地死在异乡的病床上,据护士说,他死时一遍遍叫着要回家。其实在全国建设兵团中慢性胃炎、胃溃疡、肝炎、肺炎还有妇科疾病是常见病,这与高强度的工作量和艰苦的工作条件、生活条件有关。
李思明也没有偷懒,但是这个速度就是提不上来,饶是他强悍的身体也受不了这繁重的工作,生物学家告诉我们,大脑指挥着四肢,李思明现在对此提出了质疑,因为他每天重复着同样的动作,感觉每天挥舞镰刀如同本能的反应,根本没有经过大脑。“咱还真不是种田的料!”他这样想的。全连抢收抢得如火如荼,他也不好这个时候申请去武装连,弄个训练计划丢给孙昌,让他自己练去。
五连麦收结束后的那天晚上,连同第二天一个白天,全连死一般地静悄悄地:没有了机械的轰鸣声,没有了年青男女的吵闹声,人们都死一般倒在炕上,恨不得将这几个月的时间全补上来。
然而还未等他们从麦收的辛劳中缓过来,紧接的秋收又碰上了阴雨天,成片的大豆和玉米又泡在水里。北大荒冬季来得早,10月下旬的时候,每天早上地里就结了一层冰,冰层下面是烂泥,机务排的现代化武器又派不上用场。又得小镰刀上阵,到了11月份已经是天寒地冻,戴着手套穿着棉衣干活又不利索,冻得手脸通红,可身上却冒着汗,收工时被风一吹,全身哆嗦,急忙往回赶。艰苦的工作和满身的疲惫让这些来自大城市的年青人,终于明白了什么是“战天斗地,脱胎换骨”。
“有什么感想,未来的大作家?”某日工休时,李思明问身旁的杨月。
“我攀登上高峰,发现在名誉的荒芜不毛的高处,简直找不到遮身之地。我的导引者啊,领导着我在光明逝去之前,进到沉静的山谷里去吧,在那里,生的收获成熟为黄金的智慧。”杨月嘴中念念有词,像是念诗。
“挺有感触的嘛!你写的?”李思明对诗可一窍不通。
“什么呀,是泰戈尔写的!”杨月白了他一眼,连泰戈尔都不知道。
“老泰啊,听说过!可我对诗不感受兴趣。”李思明坦承道。泰戈尔到是知道,他的诗,不感兴趣。
“什么老泰?本来有诗意的东西,从你嘴里说出来全变样了。还是才子呢!”
“我可不承认我是什么才子,这高帽咱可承受不起。”李思明总觉得这“才子”是贬义词,脑海里总是出现一个羽扇纶巾摇头晃脑酸不拉叽的形象,“你的大作,我什么时候能拜读啊?”
“还早着呢,写作要来自于生活,对生活要有体验。否则一定是苍白无力的文字或者是无病呻吟,还不如不写。”
“听上去有道理,那你准备写什么?”
“就写咱知青,写其它的咱也没有经历过。只有经历过,才能写得好。你有什么好的建议?”杨月。
“建议?小说这玩艺我用不懂,问我岂不是问道于盲吗。要是电影或者歌曲什么的我倒是可以说两句。”李思明心里这样想。
徐大帅插嘴上说:“知青是个好题材,要写就写我们知青同龄人,66年大串联、67年武斗、68年上山下乡都是好题材。”
“还有一定要把今年的夏收秋收写上,不然的话,那你的小说就不真实。”猴子也凑上来说。他身体瘦弱,这连续几个月的抢收累得够呛,让他死的心都有了。
“宁卫东也要写!”李思明也建议道。
“这恐怕不太合适吧!”杨月有点犹豫,这与政治路线不符,应该多写正气懔然活学活用主席思想不怕疲劳冲锋在前的正面人物,而反面人物无非是破坏人民团结损公肥私挖社会主义墙脚的人物,这宁卫东两面都算不上。其实李思明和杨月考虑的不同,他想的是纵观整个“上山下乡”及改革开放十年,以后来人的思维来记述知青一代。
“为什么不能写?难道宁卫东是吃饱撑得没事寻死玩!什么扎根农村建设边疆,那些城里的怎么不来试试,这活真不是人干的!凭什么别人能参军进厂上大学,我们在这面朝黑土背朝天,别人逛街下馆子,我们啃馒头喝凉水?”猴子大发牢骚。
知青们默然,想回城是所有人共同的梦想,虽然嘴上没说,但大家心里都清楚。但是回城谈何容易,没有正当的途径回去,轻则没有户口粮本,没有正式的工作,养活自己都难,重则上纲上线上升到是个人政治信念的问题。
“阿明,你那里还有秋黄瓜没有?”张华一句突兀的话让大家有想扁人的冲动。
第四十九章 先进代表与反动典型
秋收终于完成了。连长和指导员终于可以放下心来了,这几个月他们两人一直紧绷着弦,忙前忙后的,一边要制定计划分配任务,一边还要对外联系现场监督,时不时还要以身作则带头下地干活,累得够呛。连长那本已发福的肚子,尺寸上明显要比以前小那么一号。
李思明的种菜班恢复了正常耕作,早在7月份,李思明就一直在培育新种,茄子、四季豆、丝瓜、秋黄瓜,品种增多了,种植面积也是成倍增加了。秋时后,已是冬季了,为了保持大棚温度,李思明晚上及时点燃装有烟道的土炉子置于棚中央,棚外四周用草苫围盖好,为了增强采光效果,又将大棚内三面墙上刷上一层石灰,以增强光反射。
秋收后某日五连召开大会,会议的内容是选举先进代表一名,代表全连参加团部的知青先进代表大会,是要佩戴大红花作报告的,是无上光荣的事情。主持会议当然是主管政治的丁指导员:
“同志们,今年夏收和秋收时,我们遇到了自然灾害,但是我们没有在困难面前退缩,我们用小镰刀战胜了机械化,保质保量地完成了任务。在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中,也涌现出了许多典型,他们是我们中最优秀的代表。团里要求每支连队,推荐一名优秀知青,参加团里的表彰大会。这是个人的荣誉,也是全连知青的荣誉,今天我们开会的目的,就是推选一名忠于党忠于人民忠于**的知青,特别是在‘双收’中表现突出的一位。大家发表一下看法,看看谁合适。毛遂自荐也可以嘛。”
“我提议选农工排的童林,他在‘双收’中的表现,大家是有目共睹的,干的活最多,还主动帮别人收割,乐于助人,是我们知青的典型。”有人立刻站出来。赞成声音很多。
童林是个老实腼腆的人,仿佛害怕的样子,涨红着脸站起来推辞说:“不行不行,你们推荐别人吧,要我去,我都不知道说什么,不行不行,不要害我!”李思明绝对相信他不是故作高风亮节,这个时代许多人在后世看来傻得可爱。
“我推荐秦言武,他有胃病,却不为所动,坚持参加抢收,倒在麦收的战场上,这是不计个人得失不怕牺牲的无产阶级革命英雄主义精神,是我们应该学习的好榜样。”有人有不同意见。
另外就有人反驳说,秦言武虽是好样的,可是他人在医院里,不能参加代表大会,因此只能选童林。
李思明对选谁都没有意见,在他眼里大家都是好样的。开会时,同往常一样躲在最后面打磕睡,反正只要不点名自己是不会出头发言的。正当大家还都在讨论的时候,副指导员徐学青从外面走进了会场,有的知青还在心里嘀咕,往常这个时候他决不会不到场,总会在台上大谈思想路线阶级斗争,露一下脸。今天有点反常,他那张马脸掩饰不住兴奋。
“刚接到师部革委会的命令,我现在宣布:农工一排李思明,涉嫌反革命,进行隔离审查!”徐学青手一指,两位手持武器的解放军战士将刚刚惊醒的李思明带走了。
“我怎么成了反革命了?这不是推选先进代表吗,怎么成了推选反动典型?”李思明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傻了。底下的知青也是一脸疑问,根本就不相信眼前所看到的。
“徐学青同志,是不是搞错了!”连长一脸不相信。
“是啊,一定是误会。还没定性呢,下结论太早了吧?”丁指导员问道。
“这是师部革委会的命令,我也不太清楚!”徐学青双手一摊,一副无辜的样子,但脸上却是很得意的表情。
“你们凭什么抓人?”张华堵住了门口,不让那两位战士,愤怒地冲着徐学青大吼。
“凭什么抓人?这不关你的事,这是命令。乖乖地让开,与李思明划清界线,否则你就是包庇坏份子!”徐学青阴笑道。
“不行,你们不能不分青红皂白,我可以证明李思明不是反革命。”张华急得哭了起来。
“我也可以证明!”徐大帅也不含糊。
“还有我!”曾智和猴子也站在一起。更多的人却站在一边,虽然不太相信,但却没有胆量为李思明说话。
“你们是包庇反革命,给我站一边去!否则全都抓起来。”徐学青铁青着脸咆哮道。
陈连长和丁指导员看不下去了,看着要糟,连忙拦住几人:“都给我站住,你们要相信上级,组织上会调查清楚的,你们这个样子只会让事情更糟。”
李思明现在脑袋已经一片空白了,只得惨笑道:“哥几个,都让开,相信我会没事的。”他还能说什么,这个罪名无疑是天大的罪名,他不知道徐学青掌握了多少自己的黑材料,一旦自己说不清楚就完了,可不想拉几个垫背。
李思明被关进了牛棚,这是所有犯错误人的待遇。经历过文革的人,甚至把曾经蹲过“牛棚”作为自己的炫耀的资本。不过,李思明现在绝对没有这样的想法,关一个白天了,天已经黑了,还没有吃一顿饭,肚子早就唱空城计了。牛棚里四面透风,李思明裹紧棉衣将自己埋在麦秸堆里,一边咒骂着,一边脑袋里胡思乱想。迷糊中听到门外说话声。
啪!啪!有人在敲门,“阿明,阿明,你在吗?我给你送吃的来了!”原来是张华。
“你怎么来了?”李思明问道。
“给你送吃得来了,饿坏了吧,这是食堂老李特意给你做的饺子。”张华将饭盒从门板下的破洞递进来。
“哇,这可是过年才有的吃,不错,老李够意思。”李思明狼吞虎咽。
“今天早就想给你送饭,妈的,徐学青这**人不让送,非要饿你几天。要不是连长和指导员说好话,这饭还送不来!”张华透过门缝恨恨地说。
“这‘刁德一’还挺**的?”李思明不屑道。
“听说这次连队内部对你的调查,由他一个人负责,是师部直接越过团部的命令。所以连长和指导员基本上说不上话。要我说,这次准是他搞的鬼。”
“其他人呢,有什么反应?”
“你是什么样的人,大家都知根知底。今天下午徐学青就找人谈话,无非要大家揭发你。你要有心理准备。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就怕有人乱咬!”
“不怕,到是你和大帅、曾智,还有猴子要注意,不要和他对着干,什么事尽管往我身上推。”李思明淡然道。
“阿明,咱是兄弟不?你说这话让我寒心呐。记得刚来大兴岛前,你妈还托我照顾你,现在好了,你进去了,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能出来。呜呜……”张华哭了,李思明了解张华,他天生是个乐天派,一个大男孩的痛苦声让他很感动。
“一个大男人哭什么哭,有完没完?快点!”外面有人骂道。估计是看守的卫兵。
李思明连忙道:“是我错了,好兄弟!我有件事拜托你一下。”
“什么事,你说吧。”张华抹了一把眼泪。
“我箱子里有五个黑色日记本,你知道的,你把他收好,不要让别人找到。”那五个日记本就是李思明写的五本军事著作,李思明一直视作珍宝,谁也不让看。
“啊?坏了,今天徐学青翻了你的箱子,有人看到他拿走几个日记本。阿明,要不要紧?”张华急切地问道。
“这样啊,那就算了吧。有烟吗?”
“有,只有牡丹,是猴子让我给你带来的。”
“还有一件事,这件事暂时不要让我爸妈知道,替我保密。”李思明深深地吸了口烟。在这个世界上,他唯一牵挂的只有父母了,如果被父母知道了自己的事情,心会碎的。想到此处,他深感愧疚。
门外卫兵在催促,张华慌忙说了声“保重”依依不舍地回去了。
第五十章 审判(一)
第二天早晨,李思明还在熟睡中,砰地一声踢门声将他惊醒。
“李思明,准备一下,接受审查!”卫兵冷冰冰地命令道。
李思明走出牛棚,一轮朝阳从东边升起,阳光迎面照来,让他觉得那一轮圆日如夏日一般刺眼。李思明迷着眼睛打量了一下四周,有知青三三两两的立在屋檐下洗洗漱漱,看到李思明出来,都不约而同的停下了手中的事情,隐蔽地点头打招呼。
“大家早上好,记得早晚要刷牙哦,这牙好胃口才好,吃嘛嘛香,身体倍儿棒,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哦!”李思明大声的开着玩笑,知青们面面面相觑,这人都这样了,还笑得出来。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笑得出来。”徐大帅将洗漱用品递给他,瞅了瞅一旁监视的卫兵,低声的埋怨道。
“笑一笑,十年少嘛!”李思明不以为然。
上午9时,在一间办公室充作的审训室内。
李思明打量了一下,还是老相识,上次“抓特务事件”事件中的眼镜男和中年女,只不过这次增加了另一位,记录员还是那位女兵。
“李思明,这几位同志,这中间这位戴眼镜的是兵团保卫处的胡处长”丁指导员看了一眼李思明,李思明从他的眼神看到了怜悯,他又指那位白白胖胖的中年妇女道,“这位是兵团政治部的陈秘书,另一位是我们六师保卫科的沈科长,这三位同志代表组织,你有什么话都可以说,但要实事求是,有什么委屈就直说。”他将“委屈”两字说得特别重。
丁指导员看看几位端坐在办公桌前的几位没有留下他旁听的意思,讪讪地离开审训室。
“你就是李思明?”眼镜男开口道。还是这句话,跟上次一样,估计这句开场白说的太溜了,想改也改不了。
“你不是明知故问吗?又不是没见过。”李思明瞟了一眼,“看来二位升官了!”看来自己的问题是由兵团而不是师部牵头来调查,徐学青后台还挺有来头。
“严肃点!交待你的问题。”胡处长一对死鱼眼瞪着李思明。
“什么问题?”李思明“无辜”地问。
“死到临头了,还嘴硬。有人揭发你五大罪状”死鱼眼冷冷地说道。
陈秘书接口恶狠狠道:“老实交待你的问题,党的政策你是知道的,‘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如有与材料不符的,罪加一等。”
“坦白牢底做穿,抗拒回家过年。”李思明心里这样想的。心里这样想的,嘴里却大声疾呼:“我冤啦,我比窦娥还冤啦。组织上一定为我做主啊!”
“别装了,你的问题很严重,看到吧”死鱼眼扬了扬手中的一沓材料,“这都是揭发你的材料,罪名你是跑不了了,关键是看你的认罪态度,如实地交待你的问题,党和人民会宽大处理的。”
“这不对吧,从法律上讲未判刑前,我是无罪的,你这是有罪假定,应该是无罪假定才对嘛。难道有人被谋杀了,我恰好从杀现场经过,难道就判定我杀了人?你们光靠一面之词就定我的罪行,那封建社会还有击鼓鸣冤的。”做记录的小姑娘睁大了眼睛,抬头望了一眼李思明。
“看来你的态度恶劣啊,妄图狡辩。那我就宣读一下你的罪行:一是数次倒卖国家财产,实际上是满足私欲,走资本主义道路;二是唱反动歌曲,污蔑最高指示,抵制‘上山下乡’的伟大号召;三是追求个人享受,否定无产阶级艰苦奋斗的作风,有强烈的小资产阶级倾向;四是殴打连队干部,不服从组织管理;五是学俄语和日语,与敌特势力接触,私通外国。”最后轻蔑道,“这些都是证据确凿,我看你还怎么狡辩!”
李思明心里痛骂道:“妈的,罪名还真不少!”李思明沉默不语,那一边的卫兵一枪托砸在背上,李思明扭头眼瞪着那卫兵,卫兵对上他的眼神,心房猛的缩了一下。“杀气”,仿佛来自地狱死神的的眼神,让那卫兵不由自主的后退了一步。
“你有什么为自己辩解的吗?看来你思想包袱很重。五连同志们全都写了材料揭发你了,你为什么还不说呢?要想宽大处理就看你的态度,但组织上希望你自己能主动讲出来。其实你不说,我们也知道,让些材料上都写得很清楚。让你说,主要是想观察观察你的态度,给你一个宽大的机会。”那位姓沈的科长第一次开口说话,语调不紧不慢,似乎很和蔼可亲。
见李思明还不说话,沈科长接着说:“这样吧,你先回去吧,好好想一想,想通了再说清楚。”李思明想大概是吃饭时间到了吧。
李思明被带回牛棚,不过这次戴上了手拷,手拷太小,累得手腕痛。中午这顿饭,到是有卫兵给送饭,不过手上戴着手拷,吃饭时必须双手举起来,吃的是苞米糊糊,不给勺子,筷子不好用。李思明干脆端起碗往嘴里倒,早晨没给早饭吃,早就饿了。碗底还剩下一点怎么也倒不下来,李思明趴在地上,像狗一样用舌头去舔。李思明忽然自己很悲哀,堂堂双料博士,活得像狗一样。
还未等他舔完碗底,卫兵又砰地一声打开门,把他带到审训室。妈的,真是敬业啊,也不午休一下。审训人还是那三位,不过卫兵增加了好几位,荷枪实弹挤满了小小的屋子,估计是知道了李思明的“凶名”吧。
先开口的是那位看上去和蔼可亲的沈科长:“怎么样,想清楚了吧。小伙子看上支挺精神的嘛,不要想不开啊,未来的日子还长着呢。我像你这个年纪,也是经常犯错误,年青人嘛,都这个样子,不过讲清楚了就没事了,关键是看你的态度。”看来他准备唱白脸。
“没啥说的,上午讲的几条我不承认。”李思明并没有被假象迷惑。高手,真是高手,伪装成一幅推心置腹的样子,如果此时相信了这个笑面虎的话,你的供词会不自觉得朝着他的方向靠拢。
“还嘴硬,那我们就一条条对质。”胡处长跳出来,“这第一条倒卖国家财产,实际上是满足私欲,走资本主义道路。你承认吧?”
“没有的事!”天哪,俺是一个穷知青,还没有那个资格享受这个待遇。
“不承认,那你们五连菜地的菜为什么会少,你弄到哪里去了。”死鱼眼的话让李思明恍然大悟,大棚蔬菜长成之后,有一次李思明觉得拿一些“稀罕”蔬菜去城里,换一些猪肉回来很合算,增加一下大家饭碗里的花样。
三双眼睛盯着李思明,看到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以为抓住了把柄,那陈秘书乘热打铁:“快说,你总共贪污了多少钱?”
“什么呀,大姐!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乱说。我总共只出去过一次,都换成了猪肉,回来交给食堂,我也是为大家着想,改善一下大家的伙食,提高大家的战斗力。我自己一分钱也没有贪污。再说了,这大棚蔬菜还是我为主搞起来的。”李思明为自己辩解道。
“哼,你搞起来的,那就是‘反动技术权威’了。谁能证明你换了多少肉,据我们所知,你是一个人去的,是不是?”得,又被扣了一个帽子。
“确实是我一个人去的,不过肉是从我们团部‘战斗肉食店’以物换物换来的,没找现金,你们可以去查,何来贪污之说。你这是诬陷,是‘莫须有’,我不服。”
“看来你还死不承认。你这个态度分别是顽抗到底。”陈秘书猛地拍着桌子,吓的旁边的死鱼眼明显一惊,李思明想笑却笑不起来。
“唱反动歌曲,抵制‘上山下乡’的伟大号召,这总有的吧。听说你在文艺演出方面很有天赋啊,文艺宣传也是革命需要嘛,可惜了好苗子啊,为什么不用在正道上呢?”沈科长还是不紧不慢的说着,一幅极度惋惜的模样,李思明想杀了他的心都有了。
“就是那首《我是穷知青》。”死鱼眼补了一句。
这首歌,李思明在种菜时唱过,因为这首歌很能说明知青的无奈,引起知青们的共鸣,所以连里的许多人都会唱。这让李思明在心里不停骂自己真是显摆,没事唱什么歌儿,要唱就唱《东方红》啊,咱又不是张含韵,想唱就唱。
“这首歌是我唱的,不过你们说的抵制‘上山下乡’的伟大号召的罪名我坚决不接受,要抵制咱就不会来这里当知青了吧,还差点把命搭上。”
“哼,不接受?你看看这歌词,很明显是对现实不满,妄图逃避劳动,追求物质享受,抵制伟大的领袖的英明号召。这歌词还无比下流,耍流氓,是黄色歌曲。”死鱼眼在黑镜框后面泛着白光。
“?对异**慕也是人之常情,难道你老爸没年轻过,难道你像孙猴子一样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你别告诉我们,你跟你认识你爱人的时候,看女人如同看骷髅!佩服啊佩服!”
李思明的讥讽让那位年轻的女记录员忍不住笑出声来,她连忙捂住了嘴。
死鱼眼气得脸发白,咆哮道:“给我打,给我打,我负责!”那几位卫兵很显然从未看到过如此嚣张的“阶级敌人”,竟敢藐视无产阶级专政,纷纷用枪托狠狠砸向李思明。
第五十一章 审判(二)
李思明捂着头部要害做缩头乌龟状,躲闪着纷纷砸来的枪托。饶是如此,额头还是被砸中了,血流满面,帽子掉了,头发散乱,一副狰狞的模样。
“看吧,顽抗到底对你有什么好处?我看你还是痛快承认了吧,也少受点罪。”沈科长还是慢条斯里地说道。
李思明刚刚压制住想掐死他的念头又升了起来,他在心里不停地对自己说:“以德服人,以德服人。”
“三是追求个人享受,否定无产阶级艰苦奋斗的作风,有强烈的小资产阶级倾向。你看看,广大知青揭发你的材料大多都是这些。”沈科长将厚厚材料扔给李思明。李思明粗略翻了一下,无非是不穿补丁衣服,爱洗澡,抽好烟什么的,跟平时连里大字报上写得一样,有的曾在黑板上见过,连错别字都一样。这一点李思明早就想到了,连里知青也都对他知根知底,被迫之下拿这些小问题做文章,李思明的人缘还是不错的。
额头的血还在流,李思明捡起帽子捂住伤口,抬头说道:“小资产阶级倾向?难道穿着补满补丁的衣服就是革命了?在座各位身上衣服看上去都还是新的嘛,各位咋不穿上带补钉的。”
“李思明,告诉你,你别狡辩,我们穿的是军装,代表党和人民无产阶级专政的力量,是专门对你这种人实行专政的力量。”
“这话不对吧,我记得当年红军长征时,穿得也是补丁衣服,难道你认为人民解放军不是红军的后代?咱不穿补丁衣服,表示咱们的生活水平提高了,不像国民党反动之下人民衣不蔽体生灵涂炭,显示出咱社会主义制度的优越性,我这正这是与当前热火朝天的社会主义建设成果的体现。何罪之有?再说这爱洗澡嘛,是纯属个人卫生问题,勤洗澡少生病,这话您没听过,伟大领袖说过,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不生病有好身体,可以为国家做出更多贡献。难道您想让我们知青都病倒,增加国家负担吗?你站在什么立场上说话?”
“你……你……”死鱼眼快被气晕了,从没碰到如此能言善辩的人。
“李思明,你还不认罪,负隅顽抗只会让你罪加一等。”沈科长见状也有点急了。
……
数个回合交锋,李思明毫不退让,调查组又开始玩起了疲劳战术,就如同后世无数电影里所演的警察逼供时用的一样,用车轮战轮流上阵,进行疲劳轰战,让嫌疑犯在最疲劳也是心里防线最脆弱的时候,击溃心理防线。李思明昨晚就没有休息好,不管谁遇到这种指控也不会当没事人一样呼呼大睡。除了中午短暂的吃饭时间,李思明就没有休息过,三人调查组轮流,一直审查到第二天晚上,才放李思明回去。
李思明一直精神高度紧张,否则被抓住言语上的漏洞,就前功尽弃了。精神上的疲惫远比**上疲惫更让人昏昏欲睡。每到自己打嗑睡时,就会有人用枪托让自己清醒,李思明已经麻木了,他已经懒得去躲避背后的袭击,每次被打一次,李思明一声不吭,在心里冷笑一声。
回到牛棚,李思明三口两口吃完不知道是晚餐还是午餐的一顿。像死狗一样躺在麦秸堆里,他心里有些迷茫,回想这两年以来自己的所作所为,虽然自认自己不论前世今生是个忠于国家忠于人民忠于党的人,但从这两天审查的情况看来,自己恐怕凶多吉少。他的梦想被现实击的粉碎,身上的伤痛让自己心烦意乱,在迷糊中睡着了,但愿黑夜永远没有尽头。
徐学青这两天很是得意,当初自己打报告揭发李思明,终于有了下文。现在兵团点名让他参加调查李思明“现行反改革命”,让他这两天意气风发。李思明这个“眼中钉”,一直让他上火,那次被当众掐脖子,让自己很是丢面子,现在终于让自己有了报复的机会。徐大帅、张华、曾智这些人,他是不会找的,因为这些人都被他统统看作是“黑帮份子”,全被他以调查组的名义安排去兴修水利。
整人可是一门艺术,讲究理论联系实际,光有理论还不行,要有与之相符合的事实证据。前提条件是对人要意狠心毒,心慈手软的善良之人是吃不了这碗饭的。有句话说“慈不掌兵,义不理财”,就是这个道理。
徐学青当年武斗时是真刀真枪地干,那是体力劳动,现在升级了,改脑力劳动,“劳心治人,劳力者治于人”,一天不整人那是吃嘛嘛不香!他不止是利用入党、招工、推荐上学为诱耳,收集黑材料,也善于给你上纲上线,敢于适时地给你扣上几顶可怕的帽子,叫你不敢反抗,即使是被打掉了牙,也只能偷偷地往肚子里咽,不敢吐出来。莫须有没关系,只要肯想办法努力去收集,总能找到材料的,让你无话可说。
这两天,徐学青上窜下跳,天天找人写揭发材料,一番号召知青群众分清立场划清界限大胆揭发,许诺为返城提供方便等等威逼利诱,知青们就乖乖地罗列出一大堆罪名,这李思明罪大恶极简直罄竹难书啊。再不就是往审训室探视,看看那个“眼中钉”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模样。对了,那天从李思明行李箱子里查出的五个日记本,还没有交给调查组,哼,竟敢污蔑伟大领袖的光辉思想,不是反革命是什么?
晚上八点左右,李思明又被带到审训室。这次调查小组三人都是面带讥笑一副稳操胜算的样子,仿佛李思明已经是死人了。
“李思明,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老实交待自己的罪行。虽然有的知青包庇掩护你,但是人民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在伟大的**思想的指引下,一切牛鬼蛇神、走资派、反动会道门、反革命分子都难逃人民的制裁!”死鱼眼阴阳怪气地说道。
李思明冷漠地回答道:“我没罪!”
中年妇女陈秘书,轻蔑道:“哼,被调查的人都这么说,结果怎样?最后一个个不都是低头认罪。”
沈科长扬了扬手中的黑色笔记本,正是李思明被抄走的,冷笑道:“李思明,看看吧,这就是证据,上面白纸黑字写得很清楚。我给你念一段:随着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建立和朝鲜战争的结束,大规模的对敌军事斗争已经结束,‘人民战争思想’需要适应当前及今后的战争形式和特点,在某些方面需要应对未来战争的需要,过去国内战争时期战场作战的基本方针是歼灭战,陷敌于人民战争汪洋之中。现在的人民战争与过去不同,装备不同,手段不同,表现形式也不同,我们面临的战争形态不同,大规模的外敌入侵将很难发生。随着军事科技的进步,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层出不穷,并且更具有机动性,过去惯用的人海战术将会造成重大伤亡。因此,我们必须对‘人民战争万能论’进行批判,尊重以新军事技术革命为基础的军事思想变革。啧啧,李思明,看看你还有什么话说,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尽敢污蔑伟大革命领袖战无不胜的伟大军事思想,宣传反动学说,腐蚀分化人民军队,阴谋破坏无产阶级专政,你居心何在?”
“快说,你的头头是谁,为苏修克格勃还是美帝张目,”死鱼眼和陈秘书插着腰,一付揪斗地主老财怒目金刚的模样
“这只是一家之言,我也没有否定伟大的‘人民战争思想’,只是认为有必要在新形势下有所完善,**还说过‘百花齐放、百家争鸣些罪名李思明自然不承认。
“还死硬,给我狠狠打!只到他承认为止。”
一旁七八个人冲过来,将李思明的衣服扒了,解下武装带,狠狠地抽起来。李思明不敢反抗,强忍着巨痛一言不发。那三位见李思明还顽抗到底死不服软的样子,藐视无产阶级专政力量,这还得了,打手们打得更狠了。武装带打在李思明背上,“啪”得一声,在冬季寒冷寂静的夜晚传出老远,知青们躲在被窝里,默不做声,人的命运在现实面前是如些的脆弱,每传来一声,忍不住颤抖一下,那一下一下如同鞭打在自己身上一般。
杨月和徐丽哭了,她俩在被窝里蒙着头,泪水打湿了枕巾。她们本来想不顾自己政治前途,去看李思明,可调查组不让,还让她们与李思明划清界限。她们自己写的反映材料根本就没人看。
李思明不清楚自己挨了多少鞭,嘴唇已经被咬破出血,背上已经被打个稀烂,每一鞭将抽未抽下来时,身体会条件反射似的紧绷,那夜在李思明和大兴知青的记忆里,时间仿佛如七星河冰冻静止的河面一样,过得很慢很慢。天真冷啊,今夜大概有暴风雪吧?
李思明终于晕过去了。
第五十二章 审判(三)
七天了,这七天李思明被关押在团部的小黑屋内,同屋内还有几位“同病相怜”的可怜虫。
这七天里,李思明发着高烧,说着糊话,这七天里,他好像被人遗忘,还好有同屋人细心照料,否则能不能活下去还是个未知数。李思明趴在被窝里,时清醒时昏迷。第七天后,他终于可以活动一下,但背上的伤口已经结成硬壳,和内衣粘在一起,只得用热水润湿了,才能小心异异地脱下来,稍一用力背上就如刀割一般。
李思明用屋里唯一的小镜子,看了一下后背,背后如中国地图一般色彩斑斓,还淌着黄色的脓水。
“这命和蟑螂一般硬!”李思明自嘲道。
雪下了停,停了又下,没完没了。李思明在团部小黑屋“做客”的第八天晚上,徐大帅、张华、曾智和猴子,他们下工后从十几里外的工地,冒着暴风雪,来到团部探望他。苦苦哀求才获准探视。一见面,几人抱头痛哭。看着四人雪夜冻得通红的脸庞,李思明惨笑道:“都是大男人,哭个什么劲!”
“阿明,你现在怎么样,伤口还痛吗?这是我买的治伤药,我帮你搽一搽。”张华从兜里掏出,不由分说要帮李思明治伤。看着李思明色彩斑斓的后背,张华的眼泪又止不住地流下来。
“妈的,明天我就向上级反映去,兵团不行,我就去北京,去中南海,非要讨个公道。”曾智骂道。
“曾智,冷静点,你这样不仅不行,还把自己搭进去了。”徐大帅的话不是没有道理的,在黑白颠倒、正义与邪恶不分的年代,任何不服从上级指示的行为,都可能会招来杀身之祸。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还让人活不活了,我不信这个世界没有讲清楚道理的地方。”猴子这次因为拒绝揭发李思明反革命行为,也被发配去修水利,他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写血书立志扎根边疆反修反苏的热血知青,苦难早已消磨掉他的热情。
“也许……也许有吧。”徐大帅不敢肯定,这几年来的一浪高过一浪的政治运动和苦难生活的磨难,让他也对自己曾经热衷过的信念也产生了怀疑。和许多同龄人一样,他迷茫了,看不清哪里才是方向,残酷的现实也同样打碎了他曾经推崇过的“乌托邦”式的理想。
“你们不要担心我,只要不被判死刑,就有盼头。”李思明安慰道。其实他心里也是很害怕,从未像今日这般感叹生命的可贵。
“阿明,你想吃什么,我给你买去。”曾智关心地说道。话还未说完,张华跳起来一拳砸在曾智的脸上:“吃什么吃,阿明又不是死罪,用不着你的‘好心’。”曾智好心的话让张华联想起死囚的“最后一顿”。
徐大帅和猴子连忙拉住张华,曾智意识自己的话让他产生了误解,也不计较被冤枉的一拳,不停的道歉:“对不起,阿明,我不是故意的。”
李思明摆摆手道:“不要紧,不要紧。”转而对张华道:“兄弟,我家里就拜托你了,能瞒多久就多久。我受多少苦都没关系,不忍心让我爸妈为我担心。”
“阿明,你放心吧,叔叔阿姨那面我会记得的。”张华答应道。
“阿明,听说明天就要召开全团公审大会了,你要当心点,不要硬扛,争取能宽大处理。好兄弟,你放心,我们会不断地写材料为你申辩的。”徐大帅拍了拍李思明的肩膀。
四人依依不舍走了,看着几人消失在雪夜中,李思明心中想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
“你有几个好兄弟!我们几个来这里这么多天,还没有一个来看过我们。”一位“难友”感叹道。
“是的,好兄弟!”李思明喃喃自语道。
第二天,天空还断断续续飘着雪花。全团各营各连或赶着马车或步行,来到团部广场集合,57团反革命份子公审大会今天在这里举行。主席台上、四周墙壁上贴着语录:
“凡是反动的东西,你不打,它就不倒,这也和扫地一样,扫帚不到灰尘照例不会自己跑掉。”
“革命不是绣花,不是请客吃饭,那样温良恭俭让;革命是暴力,是一个阶级推翻另一个阶级的暴力。”
“消灭一点,舒服一点;消灭得多,舒服得多;彻底消灭,彻底舒服。”
“砸烂他们的狗头!打翻在地,再踏上一只脚。让他永世不得翻身!”
……
上午9点钟,在雄壮的《东方红》乐曲中,大兴岛57团反革命份子公审大会正式开始了。师部革委会派来的某个头头,穿着臃肿的军大衣,使得他本来就已发福的身躯显得更圆了,像极了“武大郎”的形象,照例是大声诵读一大段语录,然后才进入正题:
“同志们,今天我们集会,不是来看文艺演出的,也不是来唱戏。今天我们冒着风雪,就是来看隐藏在我们革命队伍中的清阶级敌人,他们表面一副老实忠厚的样子,私下极端仇恨党仇恨人民仇恨社会主义,表面上忠于党忠于人民,暗地里从事反党反人民反对伟大领袖的事情,这些人是隐藏在人民统一战线的驻虫,他们玷污了我们的红色阵地。人民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伟大革命舵手的和伟大文革旗手的指引下,一切害人虫坏份子无所遁行。今天,我们集会在此,就要认清他们的真面目,与他们划清界线,**教导我们说:与人奋斗,其乐无穷。不斗则修,不斗则变。所以我们今天要批斗他们,要斗得深刻,斗得见血!”
……
李思明和另外7个人被押上主席台,每个人脖子大挂着白板,上面写着姓名和罪行,果然每个黑份子的罪行都是“罪大恶极”或“另人发指”!
“武大郎”宣布了这8人的罪行及证据确凿云云。然后举着拳头,作宣誓状:
“知青同志们,我们能够允许那些走资派、牛鬼蛇神玷污我们神圣的革命阵地吗?允许那些反革命们破坏我们社会主义劳动成果吗?”
几千名知青手举红宝书,臂立如林齐声呐喊:“不能!”
“武大郎”继续发问:“那我们该怎么办?”
操场上再发出齐声呐喊:“砸烂他们的狗头!打翻在地,再踏上一只脚。让他永世不得翻身!”
其他7位或失魂落魄或面如死灰或如行尸走肉,任人摆布,左右各有一人,一手抓住胳膊,另一手按着脖子使劲往下压,将罪人的腰弯成阿拉伯数字“7”,否则就是反抗揪斗反抗人民民主专政。台下声势浩大,人人如莽张飞一般,好似有杀父大仇,圆瞪双眼热泪盈眶振臂高呼,甚至有人捏了雪团向台上砸来,有人忍不住跳上台来乱揪罪人的头发,一不小心揪下一把头发。
李思明被两人反扭着双臂,但是这两人明显力气太小制服不了。旁边几人冲上来帮忙,还是不行。这怎么行,专政对象如此猖狂怎么得了?一通木棒辟头盖脸地砸过来。拉扯中,李思明后背的伤口又撕开了,刀割般疼痛,他倔强地挺着胸膛,闪避着袭来的木棒,额头很快流血了,血流满面的样子颇为吓人。
“不能弯腰,更不能下跪!”李思明仍倔强地扬着脸,脸上背后流着鲜血,在零下30度的气温之下,很快冻成一层鲜红的薄冰。身心疲惫流血过多,加上寒冷的天气,李思明终于晕了过去,在晕倒的刹那间,他依稀看到张华等人愤怒,还有杨月和徐丽抱头痛苦的场景。
……
“李思明,男,汉族,共青团员,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6师57团1营5连知青。经群众揭发,其主要犯罪事实如下:一、其从1972以来,数次抵毁伟大领袖‘上山下乡’的伟大号召,传唱反动歌曲,传播消极思想,抹黑文化大革命,个人追求物质享受,向往资产阶级生活,影响极坏;二、其任种菜班班长时,利用职务之便,投机倒把中饱私囊,挖社会主义墙角,走资本主义道路;三、不服领导管教,在众目睽睽之下公开殴打革命干部;四、更为严重的是,其质疑伟大领袖的伟大的光辉的战无不胜的‘人民战争思想’,妄图分化、瓦解人民军队,与苏修美帝一唱一和,充当外国**势力的走狗,罪大恶极。
……
综上所述,犯罪事实确凿,反革命罪行成立,判处有期徒行二十五年。”
第五十三章 劳改农场的新囚犯
李思明醒来时,已经是在密山农场简陋的卫生所里躺了一周了。
这个农场其实是某公安局五处在此设立的劳改农场,主要关押着来自北京的政治犯,关押时间最早的是57年的右派,一部分是59年的右派,以及后来站错了队走错了路线的人,这些人大多数都是高级知识份子,带着“右派份子”、“资产阶级反动学术权威”、“黑帮份子”、“走资派”等帽子。
除此之外,还有一部分是东三省的刑事犯。
沈立原是北京某医院的外科医生,因写大字报时把万寿无疆写成“无”寿无疆,被抓个正着,成了反革命,68年就在这里劳动改造,算算已有6个年头了。由于医生出身,在这穷乡僻壤的地方充当个医生,也算专业对口,属于极少数受管教干部尊敬的人。沈医生医术精湛,李思明后来亲眼看过他给犯人做过切除阑尾的手术,创口极小,缝合得很完美,远比后世大医院号称“专家门诊”医生强得不止一点。
医务所里平常也没有所谓住院的病人,像李思明这样躺着进来的还没有过。李思明的病情在沈医生的照料下逐渐好转。
“多少年?”沈医生边给给李思明搽拭后背,边问。
“二十五年!”李思明答道。在他内心里,其实还有点庆幸,小命是保住了,1974年是文革中运动最低谷的一年,在黑龙江兵团基层的政治运动,相对而言还是比较“文明”的。
“够长的!”
“还好。”
“真新鲜,还没听说过你这号巴不得多判几年的人。”沈医生一愣。
“有什么好奇怪,就像这当兵的身上的疤,没听说伤疤是男子汉的勋章这句话吗?同理,经历过文革的,得做一次牢呆过几天牛棚什么的。要不然咱可白运动了一番。”李思明根本不把这二十五年刑期当一回事。
“看来你是大彻大悟了。我还担心你想不开呢。年纪轻轻的,受这种罪!你多大了,二十还不到吧?”沈医生笑道,脸上的皱纹堆积如山,才三十几岁的人啊。
“二十?咱还十八不到,还花骨朵呢。国家也不出台未成年保护法,保护保护祖国的未来!”
“什么,十八还不到?”沈医生大吃一惊,眼神过透着惋惜,“你身板还不错,换别人这样的伤根本挺不过,这下手够狠的。”
看着沈医生惋惜的眼神,李思明道:“这叫‘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咱要是出去,准是条龙!”
“龙?能活得比狗好一点就不错了,你还想出去,二十五年,人生有多少个二十五年?”
“凡事向前看,没准过几年,咱们还能搭伴出去呢?”李思明安慰道,他忽然觉得弄反了,应该是自己被安慰才对嘛!
“也许吧。对了过几天等你伤好了,你就要分配道牢房里去,张队长让我教你这里的规矩。”
“什么规矩?”
“也没啥,剃光头、穿囚服、记编号,出操排队上工也排队,早点名晚点名,睡觉头朝外不准蒙头睡,还有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YesSir!”李思明敬了个美式军礼,牵动着背病肌肉,痛得冒冷汗。
“噢对了,也不准说外语,不经同意不准订阅外文杂志!”
“还好,我不是外国人!”李思明恨恨地说。
……
又过了一周,场长看李思明已经可以活蹦乱跳了,便取消了李思明的“病号待遇”。
摸着自己的光头,李思明觉得自己真得四大皆空,只不过从一个囚牢走向另一个囚牢罢了,李思明明白未来的政治走势,并不觉得很凄惨,甚至有点欢天喜地,因为这里很封闭,虽然也要政治学习,但绝对没有外面那样如火如荼昏天黑地,今天你整我,明天我整你,这让沈医生无比纳闷,没见过这样的人。
“106,给你们加一个人,不准欺负新来的!”管教干部丢下这么一句话,“咣”的一声关上了门,留下抱着铺盖卷的李思明。
106牢房不大,却挤满了十来个人,房间散发出的尿骚味、臭汗味和烟草味,李思明刚进来差点被熏死。犯人都坐在由砖块和木板搭成的通铺上,很明显分成两拔人:一拔人年纪颇大,都带着眼镜,虽然都很狼狈,但头发整理得还过得去,明显是政治上犯了“错误”的文人,另一拔人很可能刑事犯,因为个个脸上都仿佛写着“生人勿近”的表情,两拔人都在打牌,个别人脸上贴满了纸条,囚犯也得找乐子不是?
“哟嗬,又来了一个,犯啥错误了?”有刑事犯问道。
“看你白白嫩嫩的样子,一定是犯了乱搞男女关系的错误?”有人起哄。
“脸蛋看上去还马马虎虎,对小姑娘应该没什么吸引力,不过对如饥似渴的少妇还是有一定杀伤力的。”有人评头论足,引得别人哈哈大笑。不过那几个“文人”一句话没有说,仿佛这种事情司空见惯了。
“关于我犯错误的问题,我们以后有的是时间谈,现在我想知道我睡哪?”李思明一脸和蔼可亲,涵养不错!
“这里已经满了,没你的地方了!”一个刀疤脸说道。他的脸上有一个刀疤,从下巴一直延伸到耳朵旁,触目惊心,一副凶悍的样子。李思明自动给他起了一个绰号“刀疤脸”,后来才知道,这“刀疤脸”真的是他的绰号,只不过还没人敢当面这样叫他。
“刚才管教对我说这里多一个铺位的。”李思明脸上仍带着笑意,在刀疤脸看来,这笑容缊含着不屑的意味。
“我说没有就没有,那边还多一个铺位。”刀疤脸手指的方向是靠近小便桶的地方,那里散发着浓烈的尿骚味。
“哦,那咱们商量一下,换一下,你去那边。”李思明笑道。
“妈的,你丫找抽是吧!”刀疤脸火大了,这个新来的雏根本没把自己当回事。
“嗯,别发火嘛,发火容易伤肝,对身体多不好,即使你不当心身体,也要照顾一下旁人,吓坏了小朋友,也不太好吧?还有,这里老人家也不少,你说话声音太大,容易诱发老年人血压升高,万一有不测,岂不糟了?”
“***,我抽你小子!”刀疤脸忍不住跳下床,狠狠的一拳打来。众人深知刀疤脸的底细,这一拳即使打不死景阳岗的老虎,也可以打残一个蜘蛛精什么的,大家不约而同的闭上了眼,不忍看到李思明这毛头小伙的悲惨命运。可是等了大半天,一点动静也没有,方才睁眼看去,这一看大跌眼镜,如果大家都戴了眼镜的话。
那刀疤脸被毛头小伙一只手抓住后腰,举在半空中,如只大蛤蟆一样四肢乱舞。
“我这个造型,像不像董存瑞?”李思明冲着正失神的众人一眨眼。
“噗!”有人没喘过气来,晕倒在地。
结果大家都很清楚了,刀疤脸让出了最好的位置,不过那个靠近小便桶的位置让另一个倒霉鬼去“享用”了,全当是总统套间了。
“有没有开水?”李思明问道,很长时间没有洗澡,身上怪痒的。
“开水都是定量的,食堂每天只是在中午供应一点。”刀疤脸连忙回答道。从刚才的较量中,刀疤脸已经心服口服了,还好没有挨打。
“真想洗个澡,很长时间没洗澡了,浑身不得劲,这里没有跳蚤吧?”
“跳蚤到没有,虽然这里什么味都有,就是没有跳蚤味,这人都瘦得皮包骨,哪还有跳蚤,我寻思,这跳蚤大概也嫌贫爱富!”
“我是想问你哪里可以洗澡?”李思明打断刀疤脸的唠叨。
“这要每周才有一次洗热水澡,要是夏天的话,可以到院中间那口老井边,自己提水洗。现在嘛,这大冬天的可受不了!”
“平时这牢房可以出去嘛?”
“咱这里不像监狱里管得严,只要别想着出大门,这院里还是挺自由的。我跟你说,当年我在长春监狱里头,那才叫严,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的,连出更都规定时间。咱这里就是苦点累点!”刀疤脸回答道。
“你怎么像个唐僧一样啰嗦!”
“唐僧很啰嗦吗?我跟你说,《西游记》我听说书的说过,不过我最最喜欢的还是《三国演义》,特别是桃园三结义那段……”
“你有完没完啊,少啰嗦,你带我去井口边,帮我提水。”李思明打断他的喋喋不休。这人都长成这样了,还画蛇添足地加了一副长舌头。
两人经过岗哨的同意,来到院子中间的老井边,刀疤脸问道:“真得要洗?”
“少废话!”
其实冬天井里的水的温度,相对于外面零下三十度空气,可以说高三十多度,最起码在零上几度。即使如此,在这大冬天洗冷水澡,仍然需要勇气。两人抬了一大桶水到一库房里,李思明迅速脱下衣服,先用干毛巾不停地将身体皮肤擦得通红,然后才让刀疤脸将井水浇在身上,每浇一次,李思明便呐喊一声,真是痛快啊。
刀疤脸看着李思明触目惊心的后背,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自己脸上的刀疤,这都什么人啊?幸亏自己机灵,要不然自己真得倒大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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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读者写的书评我看了,有相当部份人写得很好,给我提了不少值得借鉴的建议,再次表示感谢。
另:不合理性在我看来是大量YY小说共同存在的问题,我这本书也有不少,但如果死抱着这个标准,恐怕起点网大家也没必要登录了。关于这段历史的书籍,喜欢较真的可以到新华书店里看看,那里如汗牛充栋,无论是小说、影视作品还是历史研究的。
看我书的自然是喜欢YY的,不喜欢的可以看别的,大家都有这样的自由,是吧?
本书仅是一YY小说,仅此而已,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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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劳改农场的新生活
生活对于李思明来说,并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限制了自由。
“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李思明来到劳改农场已经有一段日子里了,每天和来自不同阶层的劳改在一起,很明白这些人对自由的渴望。但对于李思明来说,生活并没有因为自由受到限制而绝望。1975年春节就要到了,春天还会远吗?
在春节到来之前的一天,李思明得到通知,有人来看望他。没想到来的是杨月。
看到李思明有些愕然的样子,杨月解释道:“张华他们没有请到假,所以我代表大家来看你。”
“谢谢!大家都还好吧?”李思明很高兴有人来看他。
“都还好!你呢,看气色挺不错的!”
“托你的福,还过得去,就是没好吃的。”李思明挺“遗憾”地说道。
“瞧你说的,都这样了还贪嘴。这是大家凑的钱,共120块,你可以买点补一补。”杨月从兜里掏出一叠钱。
“谢谢,将来我还你120万。真是一本万利啊。”李思明感激地说。
“又吹牛皮。我听说来这里的人都是夹着尾巴做人。你到好,啥都不放在心上!”
“是啊,像我这样充满革命乐观主义的人太少了,得像大熊猫似的保护起来。你看,这里四周有不少哨兵四处巡逻,为的就是防止我这样的人绝种了!”李思明口里花花的胡侃。
“我要走了。”杨月神情有些暗淡。
“代我像大帅张华他们问好。”
“我不回大兴了。我回北京直接参军去了。”杨月解释道。
“那是好事啊,恭喜了!”
“我是不是意志薄弱的人?当初来的时候还觉得自己很高尚。”
“没有啊,你已经证明了自己。没准过两三年我也会去北京。”
“真得吗?”杨月不敢相信,因为她没有李思明的“远见”,只当这是李思怒极了说的反话。
“当然是真的,我不仅要离开这里,而且还风光地离开这里。”李思明肯定地回答道。
“对不起!”
“啥,对不起?你做了什么了,为什么这样说?”李思明被这突兀的话弄糊涂了。
“我没能帮你洗清罪名,我求了我父亲还有一帮叔叔,可惜不是帮不上忙,就是不愿帮忙。”杨月眼圈红红的。
“你有心了。没啥,相信我,过几年咱可以风光地出去。”李思明安慰道。不对啊,自己是劳改犯,应该被安慰的是自己啊。
“我会给你写信的。记得要回信哦!”杨月一步一回头,火红的围巾在雪地里显得那么的醒目。
劳改农场和监狱不一样,没有专门的接待室,一个犯人的家属来看望,往往会有一圈犯人围着看热闹。
“老大,你媳妇?”刀疤脸凑过来问道。
“什么媳妇,就是一女的。”李思明纠正道。
“怕没这么简单吧,我看你们挺般配的。只是可惜了,即使等你出去,都成黄脸婆了。”刀疤脸一脸“惋惜”道。
“滚一边去!”李思明没好气地一脚踢开。
劳改农场里的生活,相对于当过知青的李思明来说,只是累点苦点。一天两顿饭,每顿饭一人两个窝头、一块咸菜,比水略稠的玉米面稀粥倒是不定量,饿极了,一人一顿能喝半脸盆。自来到劳改农场106囚室,李思明便“接管”了统治权,所有人不准随地吐痰,随地大小便更不可能,保持房间内干净卫生,每个月理一次发,每个星期至少洗一次澡。用李思明的话说,至少要做到“星级囚室”的水平。犯人虽然颇有怨言,但联想到李思明的暴力手段,自动服从了,在监狱里谁的拳头大,谁就有威信。
在106囚室,没事的时候李思明喜欢和囚犯们聊,在他看来,每个人的经历都是精彩的,完全可以写一部传奇了。就拿刀疤脸来说,个人经历更加丰富多彩,他在解放初是“土匪”出身,还好只是小喽啰,手上没有鲜血,后来被关进了监狱。出狱后,也没有文化没有手艺,在家乡整日游手好闲,运动时屡次被当典型批判,吃尽了苦头。“文革”武斗时,刀疤脸看自己终于有了机会,在与别的派兵冲突时,用高射机枪发射燃烧弹,将对方占据的大楼烧个干干净净,好在没人遇难,结果便送到了这里。
与刀疤脸对应的,当属焦诚一样的“知识份子”,两部分人谁也看不起对方,刀疤脸这帮人说他们酸、假清高,那帮人却说刀疤脸这帮人粗鲁、下流。李思明很适应这个环境,跟刀疤脸学江湖上的黑话,也跟焦成聊物理学上学术问题,将一帮知识份子说得一愣一愣的。
这时已经是严冬,生产任务是打干苇子,定额每人每天一千斤。焦诚当年属于北京城有名的白衣书生,挺有几份才气,要命的是骨气也有几分,结果这样的人的结果便可想而知了。他有严重的胃病,他这样的书生干力气活实在不行,累得趴在地上冒虚汗。李思明看这样实在不行,主动帮他这样的完成每天的定额,这让他很是感激。中午,在冰天雪地里,又累又冷又饿的众囚犯,蜂拥着抢着午饭,天太冷,手套不敢取下来,不管手套上的泥巴也不管卫不卫生,狼吞虎咽般将窝窝头吃下去,在劳改农场,没有人比饥饿更让人感到恐惧了。嘴里吃着一个,就得把另一个赶紧揣到怀中依靠体温来保温。若不然,等你吃完一个,再去吃那个时,那窝窝头就会变成一个冰球。水,不敢多喝的,因为水喝多了,就会给自己找罪受,“方便”成了人人挠头的麻烦事。要光着手去解裤子和系裤子,会被冻坏的,所以人人炼成了一套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内功。
相对于生活上的苦难,让李思明最难以忍受的是内心的折磨。李思明不止一次骂自己在政治上太幼稚,等撞得头破血淋才恍然大悟。1975年的春节已经过去了,自己进了劳改农场的事情,再也不能够瞒得了父母。当两位亲人,好不容易打听到自己呆的这个偏僻的地方,找到自己的时候,望着父母憔悴的面容,李思明觉得很不孝,内心的痛苦却没人能够宽慰。自己成了反革命的事情,还是牵扯到了父母,父亲失去在工厂的车间主任职务,母亲也失去了会计的工作,双双在车间当了工人,干最苦最累的活。想到此处,李思明觉得更加悲哀,仿佛心在滴血,自己受再多的苦也不怕,怕的是自己的父母受到牵连。李思明暗暗发誓,将来一定要好好地报答父母。
来看望李思明还有徐大帅和张华等人,他们几个也因为李思明受了不少罪,这让李思明很有负罪感。
武装连孙昌连长也来看过李思明,这让李思明感到很意外,现在人人都巴不得很自己划清界线。1974年春夏之交的那次“军事大比武”,孙昌的连部大出风头,但是除了获得一张锦旗之外,什么也没有变化,这让孙昌郁闷不已。
第五十五章 李思明的春天(一)
没有人能够知道李思明在劳改农场的时候,心里究竟在想着什么。甚至很多时候,李思明都不知道自己在想着什么,虽然坚信未来是光明的,但仅仅一年的劳改生活,让曾经乐观的李思明往往真的认为自己真的犯了罪。
自始之终李思明都认为,自己只不过是千万蒙受冤屈中毫不起眼的一员,还好自己在牢笼中只不过呆这么两三年时间,相对于那些从50年代末就来到这里的“老反动”来说,自己太幸运了。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腹,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这段孟子的语录,李思明抄在学习笔记上面,以此来鼓励自己。
1975年很快就在李思明的自我安慰中很快过去。这期间发生的政治事件中,最引人众目的是四届人大一次会议之后,邓小平复出并主持政治局、国务院、和军委工作,有些人惶恐不安;4月5日中国**的老对手蒋介石逝世;同年9月2日,《人民日报》发表社论开展对《水浒》的批判。
而对于李思明来说,1975年除了年纪大了一岁,什么也没有变化。相对于1975年的平淡,1976年可以说中国历史上最值得研究的一年,也是发生了最引人注目无数政治事件一年。这年的元旦,《人民日报》、《红旗》杂志、《解放军报》发表元旦社论《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攀登》,传达了**对邓小平提出的“以三项指示为纲”的指责,掀起了所谓“批邓、反击右倾翻案风”的序幕。让刚刚看到的希望的人民群众,又一次失望。
1976年也是中国历史上最为悲痛的一年。
1月18日,人民的好总理周恩来逝世,终年78岁,这年的清明节,北京各界群众自发来到**广场,为总理献花写诗,“四人帮”将此事件定性为反革命事件,但这也是“四人帮”最后的表演。
7月6日,开国元勋、人民军队的缔造者之一、元帅朱德,这位敦厚的长者在北京走完了他最后的旅程。
7月28日,河北唐山发生7.8级地震,唐山被夷为平地,死亡24万多人,直接经济损失在100亿以上。这给多灾多难的1976年雪上加霜,民间谣言四起。
9月9日,一代伟人、**中央主席、中央军委主席、全国政协名誉主席**因病在北京逝世,享年83岁。这一天恰恰是他领导秋收起义49周年纪念日。
10月6日,以华国锋、叶剑英、**为代表的**中央政治局采取果断措施,依人民的意志,迅速粉碎了“四人帮”集团。同月,首都百万军民在**广场举行集会,隆重庆祝粉碎“四人帮”斗争的伟大胜利。在这金秋的十月,“文化大革命”的十年浩劫宣告结束,中国进入了一个新的历史时期。
在李思明“暂居”的劳改农场里,气氛从1976年上半年开始显得有点“诡异”:有人偷偷摸摸地传阅着“秘密文件”,有人在角落里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有人将报纸翻来覆去地研究着政治风向。1976年下半年的时候,政治局势逐渐变得明朗,往日夹着尾巴做人的“知识份子”们开始有了说话的底气,不再是低声下气委曲求全,开始有了“翻身农奴把歌唱”的意思,借着批判“四人帮”的胆气,发泄着对自身遭遇的不满。
尽管还有劳改农场的管教干部不愿放弃自己的权威,但是众劳改们的待遇一天天好转起来,仿佛一夜换了新天地,有人害怕这些劳改们的报复,往日的声色俱厉换成了和蔼可亲关怀备至。要读书看报?没问题,阅览室随便进。要写反映材料?没问题,我帮你邮寄!想治病?我给你推荐最好的医院。突然改善了条件和待遇,劳改们还一时适应不了,万一要是政治风向又变了怎么办?双方你来我往,相敬如宾和谐团结,一派大好局面。
大兴岛的五连知青们也在运动着,每天各种各样的小道消息和谣言,让人心中产生不同的想法。“四人帮”倒台后,副指导员徐学青惶惶不可终日,他将自己关进办公室,研究毛选,两天不见人也没有吃饭,他想从毛选中寻找中央是否有人反革命的答案。
徐大帅和张华等人却没有放过他,张华向他发炮了,他在阅报栏上写了一张“大字报”,上面写着:“徐学青为什么不改名”。至于徐学青为什么叫徐学青,这全连的人知道。在以往这名字可以带来意想不当的政治资本,但在今天却是他想躲也躲不掉的罪证。当年他得罪的人太多了,人人争先恐后的批斗他,这以往可是自己的“活”儿。
“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啊,想不到他也有今天,这三十年还不到吧?”猴子感叹道。
“风水轮流转,当年他对付阿明的手段,今天让他也尝尝。”曾智被人批了整整十年,这次他也尝到了批别人的滋味。
“咱们别的不管,他诬陷阿明的事情,一定要让他承认,早一天让他写认罪材料,阿明就可以早一点出来!”徐大帅说道。
于是,徐大帅、张华、曾智、猴子四人积极参与这次批判行动,写大字报,发传单,向上级递材料,四人还编话剧,跑到团部搭个台子,自编自演起来。在大兴当知青期间,他们从未像现在这样积极过,让人大跌眼镜。
徐学青被逼无奈,只好写材料为李思明翻案,反正自己已经“罪行累累”,不过他还保留一点自我保护意识,将责任全推到“四人帮”身上,说自己是囿于政治局势,受到坏人蒙蔽,自己只是执行者等等。反正在“文革”之后,大家都可以将任何冤假错案推到“四人帮”身上。
劳改农场里的众劳改们,每天也在写材料,为自己洗脱罪名,每天各种材料如雪花般被寄往全国各地。
李思明几乎每周都能收到杨月的一封信,每封信都是杨月自己自言自语,诉说在军营里的新鲜事,毫无例外地在最后写着为什么不回信这名话。李思明确实从未回过信,因为李思明觉得没啥可写的,每天无非是劳动、吃饭、政治学习和睡觉,比在大兴还要无聊。最后杨月在信中骂了他,他才回了一封信,编了几个小笑话打发了事。
杨月收到信很高兴,回信明显厚了许多,还夹着她身着军装拍的一张照片,照片上的她婷婷玉立,面带微笑。她说她父亲和他的一帮老战友都获得了解放,一定会帮李思明洗清冤屈的。
劳改农场里,喜气洋洋,每天都有人离开这里。在李思明记忆里,每当有人离开这里的时候,全农场里的人都敲着脸盆欢送,剩下的人无一例外地满脸羡慕,并下定决心反复的写材料递材料。而离开的人,无一例外的眼泪花花的,终于找到了回家的路。
农场里的医生沈立,也要走了,他的问题很简单,况且他的刑期早就过了,是那种被强制留在农场务工的人之一,他是李思明在农场里认识的第一个人,李思明自然要送行的。
“我说你小子,怎么一点也不着急,每天东窜西窜的,难道你想在这待一辈子?”沈立有点恨铁不成钢地说道。
“我兵团战友说,现在冤假错案太多,陈年旧帐一大堆,我的事情上面已经知道了,过一阵子会解决的。”李思明解释道。
“到时一定要告诉我。对了,我这次是回到我原来所在医院,继续老本行,你若回北京一定记得找我!”沈立叮嘱道。
“老沈,你这不是咒我生病嘛,不行,咱们还是永别的好。”
“你这小子!再见了!”沈立卷着破烂行李,爬上了汽车。
“永别了,司徒雷登!”李思明远远的叫道。
“臭小子!”
回到囚室,曾是大学教授的焦成还趴在床上写着材料,李思明记得“四人帮”被打倒的那天半夜里,他从被窝里爬出来跑到院中,疯狂的叫喊:“天亮了!天亮了!”
“老焦,还在写啊?”李思明问道。那焦成全神贯注,根本就没注意。一旁的刀疤脸不高兴了,这些日子里,看着一帮曾和他享受一样政治待遇的“文化人”,忽然解放了自由了,心里是不一般的不平衡。
“妈的,都写了第五遍了!”刀疤脸说道。
“我高兴我乐意,你管得着吗?羡慕吧?”焦成听见了,一脸不屑。
“你……你还是读书人呢,我不跟你一般见识!”刀疤脸也不想和他计较,这么多年井水不犯河水也习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