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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贼眉鼠眼     贞观大闲人txt下载     贞观大闲人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九百一十一章 军心可用

    既然选择了与将士们同甘共苦,就必须得到……报应?

    眼前的这坨不明物体令李素脸色有点发青,瞪着两眼从各个不同的角度观察着它,仿佛在判断这坨物体的属性。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良久,李素放弃,叹了口气,瞪着方老五,阴沉着脸道:“你给我解释解释,这是一坨什么东西?它的成分是什么?为什么我觉得它像一坨热气腾腾刚排泄出来的牛粪?而且是那种便秘十天的牛排泄出来的粪……”

    “噗”

    李素刚说完,营房外正在吃着不明物体的部曲们全喷了,喷过之后大急,急忙将喷出来的东西塞回嘴里,场面令李素恶心得想吐。

    方老五苦着脸道:“小人刚才就说过,将士们吃的东西公爷一定不习惯的,这是野菜面团,原本每人每顿吃三个,还配一碗肉汤,但如今军中缺粮,您的舅父刚才下令缩减成一个……”

    李素瞪着这坨类似牛粪的物体,仿佛跟它有深仇大恨似的,久久不敢下嘴。

    方老五见状,小心地道:“公爷若实在吃不惯,小人这就叫几个弟兄上山去,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能给公爷打两只野兔,公爷也好勉强填一下肚子,您是金贵人,哪里吃得了这个呀……”

    李素摇头:“天色已黑,山上树林里很危险,没必要让弟兄们为我犯险……”

    忍不住又想抽自己的耳光,平凡的人就是这样,一辈子的时光都在后悔自己前一刻做出的决定,不同的是,有的决定能够弥补,有的则永远不可能挽回,刚才如果李素不是那么大义凛然下令将自己的私货交出去的话,这个时候一定在快快乐乐地吃着火锅唱着歌……

    “牛粪就牛粪吧,我认了!”李素认命地长叹一口气,无比嫌弃地看着自己手里的不明物体,越看越恶心,然后悲从中来,哽咽道:“等它凉了我再吃,……吃牛粪我认了,可我实在受不了吃热气腾腾的牛粪,这是我的底线!”

    将这坨东西攥在手里,李素挥了挥手,道:“走,陪我去大营四处看看。”

    …………

    将士们这个时候都在用晚膳,李素领着方老五等部曲在营中转悠了一圈,选了一顶不起眼的帐篷钻了进去。

    营帐里的气味很难闻,李素进门便皱起了眉,第一反应便是想捂住鼻子,然而迎着帐内将士们的目光,李素终于还是强行忍住这个不礼貌的动作,露出一抹和煦的微笑。

    自从李世民颁下断后的旨意后,留下的两万轻骑将士便都认识了李素,数十万大军里,一个小小的少年将军自然并不起眼,可是作为这两万人马里的第二号掌兵权的人物,将士们若还不认识他便是自己作死了。

    认出进帐的人是李素后,将士们愣了一下,然后赶紧起身抱拳行礼。

    李素摆了摆手,找了个相对干净点的地方盘腿坐下,然后开始与将士们寒暄。

    寒暄的话题自然都是毫无营养的,无非就是家里几口人,几亩地,娶婆姨了没,等等。

    一边说着毫无营养的废话,李素一边不着痕迹地打量将士们的神态。

    军心,士气,都能从他们的精气神上表现出来,稍作观察便能清楚将士们的士气是高昂还是低迷。

    将士们在李素面前表现得很拘谨,李素的笑容一直未断过,可他们却紧张得手脚都没处放,非常机械且木讷地回答着李素的问话,一问一答,气氛越来越尴尬,李素觉得自己的笑脸都快僵硬了。

    直到最后,李素索性将手里那坨不明物体凑到嘴边,当着将士们的面,一脸悲壮地咬了一口,嚼都不嚼便直接吞下,将士们的神情终于渐渐松缓下来,望向李素的目光充满的亲切和善意。

    李素不由感慨丛生,军心这东西表现得非常直接,一旦他们发现将领表现出与他们同甘共苦的举动,便瞬间得到了他们的认同,将领与士卒之间的尊卑关系也随之拉近了许多。

    李素仍带着笑,强忍着吞下不明食物的恶心感,当他感受到将士们的紧张情绪渐渐放松之后,气氛便随之热络起来。

    朝他们示意了一下手里那团黑乎乎的东西,李素笑道:“说实话,我吃不惯这东西,粮草未烧毁之前,我吃的比这精致多了,每天每顿都是香喷喷的烤羊肉,烤野猪肉,还有野兔,獐子肉等等……”

    看到不少将士偷偷地吞咽着口水,李素大笑道:“不要这么没出息,实话实说,粮草目前确实短缺,所以大将军下令缩减全军所食,这是没办法的事,包括我这个将领也要严格执行军令,如此难吃的东西,每顿也才只能吃一个,我其实也委屈,不过……”

    语气一顿,李素道:“我可以给你们做个保证,五日之内,我能为大家找到粮食,大家咬咬牙,再忍五日,五日过后,虽然每顿还是吃这东西,但至少能填饱肚子了,是吧?”

    帐内一名年轻的府兵壮起胆子道:“李将军,五日后咱们果真能吃饱肚子吗?”

    李素松了口气,聊天最怕气氛一直这么尴尬下去,有人开口便是好事。

    “你过来,我与你击掌为誓。”李素朝他举起了手掌。

    府兵如履薄冰地走过来,小心翼翼地与李素的手掌拍了一记。

    “好,誓成,五日后如果大家还饿着肚子,你们排着队过来轮流抽我大嘴巴,我绝不怪罪。”李素斩钉截铁地道。

    话音刚落,李素明显感觉到帐内的气氛愈发轻松融洽起来。

    所谓“忠君”,所谓“开疆辟土”,寻常的府兵是没有这种觉悟的,无论在家种田,屯兵,操练,或是外出打仗,府兵们关心的是自己能不能吃饱,所以从古至今的战争里,粮草永远都是一军的命脉,没人愿意饿着肚子给统治者卖命,哪怕是民风朴实,军队骁勇的大唐,也不能让将士们饿肚子,所以李素与将士们的寒暄首先便直指最敏感的粮草话题,只有让粮草安了将士们的心,接下来的战斗才有军心士气。

    看着将士们明显松了一口气的神情,李素的笑容愈发亲切和煦了。

    “咱们这次被陛下留下来为大军主力断后,你们可甘愿?”李素笑吟吟地问道。

    融洽的气氛顿时一滞,帐内将士们左右互视,然后沉默着垂下头。

    如果能够选择,傻子才愿意留下断后呢,别的袍泽轻轻松松回家去了,而他们却必须留下来与数倍于己的敌人拼命,换了任何人都觉得心理不平衡。

    李素将大家的表情看在眼里,笑容不变,悠悠地道:“诸位袍泽,我不能瞒骗你们,说实话,留下断后十分凶险,想必大家也知道,泉盖苏文亲领十五万大军正朝咱们杀来,明后日便至,而咱们的任务,便是凭这两万人马狙击他们,不让他们追上我军主力,尽一切可能拖住他们的脚步,以两万对十五万,我不知道你们怕不怕,实话告诉你们,其实我很怕……”

    将士们纷纷抬头盯着他。

    李素笑道:“别这样看着我,贪生怕死是人的本能,没什么不好意思承认的,我说出来是因为我把诸位袍泽当成自家兄弟,自家兄弟面前至少要做到坦率,好,我说完实话了,换你们说了,你们……怕不怕?”

    帐内诸人皆赧然一笑,然后有的点头,有的摇头。

    李素笑容敛起,神情渐渐变得严肃:“怕,不丢人,蝼蚁尚有偷生之念,况人乎?不过,咱们既入府兵,便是大唐皇帝陛下的手中刀,吃了皇粮,便当忠君之事,你我皆有守土开疆之责,当敌人的刀剑快顶到咱们鼻子前面了,怕有什么用?除了拼命一搏,我们别无选择。”

    将士们腾的一下同时站起身,朝李素抱拳凛然道:“愿为我皇帝陛下征战杀敌!”

    李素点点头,道:“此次断后,你我袍泽重任在肩,虽九死而不退,当然,诸位袍泽为君分忧,陛下亦不会亏待你们,完成阻敌重任回到长安,陛下必有丰厚封赏,在此我可向弟兄们承诺,战后论功行赏,以杀敌之数为论功之据,前百位可升武官两级,前千位可赐千金,战后所有袍泽可赐永业田十亩,功高者二十亩,三十亩,不封顶,若有弟兄战死,朝廷抚恤倍之,家中子弟荫其功,免徭赋三年。”

    这番话很实在,比空口白牙喊口号实在多了,帐内将士们眼睛顿时亮了起来,接着脸上渐渐露出兴奋之色。

    封官,赏金,赐田,荫其子女,如果战死了,朝廷甚至能加倍抚恤,诸多好处利益摆在面前,谁能不动心?简单的说,这次阻敌断后是为了家人和子女而拼命,用自己的性命来换家中子女一个世代敞亮的未来。

    轰!

    一片铁甲撞击声过后,所有人抱拳兴奋大喝:“愿为我皇帝陛下豁命杀敌!”

    李素点点头,笑得很开心。

    很好,士气如虹,军心可用,这场阻击战的把握终于提高了两成。

    站起身,李素将自己手里那个只咬了一口的不明物体随手递给旁边一个年轻的府兵,笑道:“没吃饱吧?送你了,这玩意我实在吃不下去,今晚我饿一顿。”

    拂了拂盔甲的下摆,在将士们恭送的目光里,李素不紧不慢地走出了营帐。

    走出营帐后,李素的笑容瞬间收敛了起来。

    将袍泽们的士气激发起来了,可李素很清楚,眼下的局势根本没有那么乐观,首先,五日内找到粮食并不容易,其次……

    李素脸色愈发阴郁,这场阻敌之战,能活着回去的人,恐怕不多。

    刚才营帐内那一张张年轻鲜活的面庞此刻在李素脑海里一一闪过,他们朴实,单纯,为了皇帝也好,为了家人子女也好,总之,他们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只有一个动力,抄起刀剑与敌人拼命。

    作为这场阻敌战的将领,李素只能竭尽全力让他们尽量活着回到长安。

    肩上的担子,无形之中愈发重如泰山。

    很讨厌这种压力,从贞观九年来到这个世界到现在,李素一直在逃避在避免的,便是让自己背负太多原本不应该属于自己的压力,可是这一次,他不得不担起来。

    …………

    冷冽的寒风灌进脖子,如刀剐一般的痛,李素缩了缩脖子,喃喃咒骂了老天几句,朝身后的方老五等部曲挥了挥手。

    “走,去舅父大人的帅帐。”

    帅帐内很温暖,虽然军中粮草不多,但木炭和柴火还是很充足的,帐内正中摆置着一个大炭盆,盆内炭火烧得通红,李绩甲胄未卸,坐在炭火边全神贯注地盯着面前的地图。

    李素走进帅帐,坐在李绩身边,陪他一起看地图。

    舅甥二人就这样沉默着,两双眼睛死死盯着地图,仿佛两个急色的大流氓在打量着一个绝色的大美女。

    良久,李绩扭头瞥了李素一眼,淡淡道:“看出什么了吗?”

    李素老老实实道:“我只觉得这张地图四面楚歌,步步杀机。”

    地图上几条黑线来往纵横于山岳与平原之间,像一条条勒住脖子的鱼线,令人窒息。

    李绩明白李素的意思,闻言忧心忡忡地叹了口气。

    局势确实很不乐观,这场即将到来的恶战如何部署,如何排兵布阵,饶是打了半辈子仗的李绩也没有把握,两万人对十五万人,敌人兵锋如飓风席卷天地,而己方的两万人所驻守的并非要隘雄关,天时地利人和皆失,若要阻击敌军谈何容易。

    李绩缓缓道:“子正,你虽年轻,但胸中颇有韬略,依你之见,我军当如何阻击泉盖苏文?”

    李素苦笑道:“舅父大人,我觉得咱们首先要考虑的不是如何阻击的问题,而是粮草问题,这才是最大的麻烦……”

    “粮草还能支撑五日,勉强能顶一阵了……”

    李素摇头道:“敌军这两日内将至,一旦与咱们遭遇上,便是不死不休的局面,对方兵强马壮,人数众多,更挟大胜之余威,兵锋必然锐利难当,而咱们缺将少兵,粮草不济,两厢比较,胜算全无,所以,咱们必须首先解决粮草,更何况……”

    李素眼睛盯着地图,目光闪动了一下,低声道:“更何况,解决粮草和阻敌断后这两件事,其实并不冲突,完全可以兼而顾之……”

    李绩两眼一亮:“哦?子正有主意了?快快道来,老夫这脑子里乱成一团浆糊,实在没办法了。”

    李素指着地图,道:“敌军两日内可至,与我军遭遇时兵锋必盛,锐不可当,若咱们选择与敌军正面相敌,无异以卵击石,我军必是全军覆没的下场,不可取也,所以我觉得咱们首先应该避开敌军的锋芒。”

    李绩皱眉:“避开锋芒?咱们的任务是阻敌追击王师主力,若咱们避开了他们,他们仍马不停蹄朝大军主力追去,那么陛下留咱们这支孤军断后的意义何在?”

    李素笑道:“避开不等于怯战,舅父大人莫混淆了,外甥的意思是,咱们的两万兵马从中分出五千,留在原地隐蔽起来等待敌军,待敌军在此扎营后,这五千人对其袭扰,偷袭,时而齐聚对敌军后方发起进攻,时而化整为零偷袭前锋,甚至可以趁夜摸营,在敌人的中军外围小小的突袭一下,冲杀一轮便赶快撤离,总之,咱们这五千人马不必与敌人正面交战,一触即走,达到扰敌疲敌的目标便足够,这么一袭扰,至少能拖慢泉盖苏文两日的路程。”

    李绩拧眉看着地图,不大确定地点点头,又摇摇头,然后抬起头看着李素,道:“五千兵马外围袭扰,还有一万五千人呢?他们干什么?”

    李素笑了笑,手指指向地图,食指在地图上缓缓移动,最后,落在地图上一个名叫“庆州”的城池上。

    指着“庆州”两个字,李素笑得分外灿烂。

    “另外的一万五千人,把庆州拿下!”

第九百一十二章 深夜惊喜

    攻打庆州是李素思考很久后想出的战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这个战略并没有太出奇的地方,本来情势已很恶劣了,李素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来扭转战局,地图上搜寻半天,最终目光锁定在庆州这个城池上。

    跟大行城一样,庆州也是一座小城,离大行城大约两百多里,庆州城位于千山山脉东部,正处于高句丽版图的正中间,城池虽不大,但位置很重要,它有点类似于李素曾经守过的西州,当年的西州恰好位于西域大漠的正中间,如同一根钉子钉在一个进可攻退可守的关键位置,庆州城也是如此,西邻千山山脉,东面是一片平原,北面被山脉阻绝,南面两百里便是大海。

    最重要的是,它是一座小城,守军大约不到五千,如果战术制定得合适的话,拿下这座城池不会付出太高的代价,如今敌众我寡,两万唐军每个人都是李素手中珍贵的筹码,轻易不可损伤。

    听完李素的建议,李绩却皱起了眉,粗大的手指在地图上缓缓划过。

    “拿下庆州?子正,你怎么想的?从大局来说,攻克庆州对我军毫无用处,陛下给我们的任务是阻击泉盖苏文,我们却将大部分的兵力调拨到两百里外,攻克一座毫无用处的小城,这是何道理?”

    李素笑道:“舅父大人,庆州这座城池可并非毫无用处,它的作用很大,您可不要小瞧了它。”

    李绩捋了捋胡须,道:“老夫愿闻其详。”

    “首先,这座城的守军并不多,大约五千之数,泉盖苏文调集十五万大军追击我王师,这十五万兵马可能是高句丽最多的一股兵力,同时也是最后的一股兵力,为了凑齐这十五万人马,想必泉盖苏文一定是紧急从高句丽全国各座城池里调兵,庆州城也不例外,所以我估计庆州城里如今的守军很可能只剩下三千左右,我们可以轻松克之。”

    李绩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这不是攻打庆州的理由,我们的任务是为大军主力断后,不是攻城。”

    “舅父稍安勿躁,我还没说完呢,……其次,咱们留下五千人马袭扰泉盖苏文的十五万大军,对泉盖苏文来说,这五千人并不会拖住他太久,此刻他必然急着追赶我王师主力,不会将这五千人马看在眼里,但是如果咱们攻下了庆州城,舅父大人您猜泉盖苏文会是怎样的反应?”

    李绩想了想,道:“他会对咱们这支孤军心生忌惮,因为咱们已在他的背后了,他的前方是陛下的王师大军,后方是咱们,正是腹背皆敌,这是为帅者的大忌,很容易会陷入前后夹击的劣势中,若换了老夫领军,首先必将背后的敌人除掉,否则寝食难安。”

    李素笑了:“对,所以,如果咱们攻下了庆州城,就等于将泉盖苏文的这十五万人牵制住了,令他左右为难,进退不得,这场断后阻敌之战,拼的不是两军战力,而是算计彼此的人心,所谓‘上兵伐谋’,无论是小规模的袭扰也好,面对面截击也好,终归不如算定泉盖苏文的心思,堂堂正正的牵制他,让他不得不被咱们牵着鼻子走。”

    李绩沉吟许久,沉声道:“老夫清楚,子正这是堂堂正正的阳谋,若果真算准了泉盖苏文的心思,此计实为高妙,只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泉盖苏文分出兵马来对付咱们,他仍带着大部分兵马继续追击我王师主力,如此,咱们大军主力仍被追击,咱们断后的任务仍是失败了……”

    李素笑道:“如果泉盖苏文分兵来对付咱们,舅父大人您猜一猜,他要分出多少兵马合适呢?两万人?与咱们旗鼓相当,我大唐野外平原作战当世无敌,他们绝对不可能战胜咱们,三万或四万?咱们若攻下庆州城,他就算分出五万兵马来,咱们守城,他们攻城,有可能攻下吗?若是超过五万,泉盖苏文自己剩下不到十万的兵马,他还敢追击咱们大军主力?咱们大军主力可有二十来万呢,虽说大家的肚子都有点饿,可杀人的力气还是不小的,泉盖苏文敢拿这点人去赌输赢吗?”

    李绩想了想,笑道:“子正所言确实有理,若换了老夫领兵,要分出兵马来对付一支孤军,这个决定并不容易下,人数多了少了都不合适。一边是追击敌军主力,另一边又要除掉后方的威胁,两边实在无法同时支应,只能做出取舍。”

    李素道:“没错,所以咱们拿下庆州城后,泉盖苏文的难题便出现了,究竟是去追唐军主力,还是除掉后方的孤军,这个难题让他自己伤脑筋去,两者只能取其一,他没胆子分兵的。”

    “如果泉盖苏文决定不管咱们在后方给他制造的威胁,而是铁了心去追击陛下的主力呢?”李绩又问道。

    李素笑道:“那也没关系,咱们的斥候盯着他的一举一动,敌动我也动,时日长着呢,他若真的铁了心去追击陛下的主力,咱们也不会闲着,牵制他的办法多着呢,就看他能不能承受得住了。”

    李绩沉默下来,神情凝重地盯着地图,看了很久以后,方才抬起头道:“此计……可行,只要能牵制泉盖苏文的十五万兵马,为咱们大军主力撤退争取时间,咱们的任务就算完成了,无谓面对面的交战厮杀,似子正这般兵不血刃的牵制方为上策。”

    李素道:“拿下庆州还有一个理由,舅父大人请看地图,庆州以东是一片广袤的平原地带,高句丽国土不大,适合耕种的土地更少,庆州以东的平原算是为数不多的农田之一,而庆州位处平原边缘,每年收割的粮食必有一部分要收归城内,所以我估计城内必有官仓,如果我猜对了,咱们这支孤军的粮草问题便迎刃而解,不再担心将士们因粮草问题而影响军心士气了。”

    李绩惊喜地道:“庆州城内有官仓?”

    “不一定,我也只是猜测,不过我觉得可能性很大,从庆州这个城池的地理位置来看,这个位处高句丽版图正中的城池,东面又是适合农田耕种的平原,如果换了我是高句丽的掌权者,一定会在庆州城里建官仓,以己度人,大抵不差,咱们可以赌一把,就算没赌中,牵制泉盖苏文的目的也达到了,粮草的事咱们再想办法,舅父大人觉得如何?”

    李绩的精神明显有些高昂了,一直担心的粮草问题居然有希望解决,心中最大的一块石头终于落地,此刻顿时变得轻松起来。

    扭头看着李素,李绩的目光充满了赞赏:“老夫发现自打陛下撤退后,你便活跃多了,而且奇思妙想不断,早有如此表现,想必咱们的大军主力不会损失那么大……”

    李素苦笑道:“不瞒舅父大人,陛下撤退后,我的心情都轻松多了,陛下领军的这些日子,我在大营中只觉得处处压抑,处处掣肘,如同被捆绑住了手脚,左右不得动弹,而如今,我却是如鱼入水,如鸟振翅,终得自由,心境不一样,表现自然也不一样了,若是陛下领军,我的主意再多,您觉得以陛下的性子会纳谏么?”

    李绩指了指他,沉声道:“大逆不道的话少说,在老夫面前说没关系,就怕你说习惯了,往后必给你招惹大祸。”

    “我又不傻。”李素朝天翻了个白眼儿。

    敲了敲桌案,李绩的目光停在地图上,手指不断地在地图上比划,似乎在思索李素的建议的可行性。

    良久,李绩忽然一拳砸在地图上,咬着牙道:“好,明日便拔营,拿下庆州城!”

    看着李素笑了笑,李绩道:“老夫一生领军,虽说博了一些虚名,不过老夫心里清楚,我与敌交战太过谨慎,缺少锐意,因为这个毛病,当年也曾错过不少战机,今日情势危殆,老夫说不得也要赌一把了,便依你之见,先拿下庆州城,看看泉盖苏文做何反应。”

    李素笑道:“舅父大人放心,拿下庆州城对咱们来说,有利而无害,就算泉盖苏文没有任何反应,咱们进城抢粮食也好呀,两万人不大不小也是一股威胁,我就不信泉盖苏文真能对咱们无动于衷,他若有了动作,我便能找到他的漏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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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绩比李世民随和多了,也理智多了,对李素的建议全盘接受,当即便擂鼓聚将,军中的大小将领全聚到帅帐内,李绩按李素刚才所建议的,分别向诸将领分派了任务。

    诸将各领军令后,三三两两散去,李素走在最后,出了帅帐,却见薛仁贵站在帅帐门口值守,身穿铠甲一脸严肃地平视前方。

    看见熟人,李素笑了。

    虽说大家都在同一支军队里,但见面的机会委实不多,因为这支军队有几十万人,差不多相当于一个移动的小城镇了。

    见到薛仁贵,李素不由有种偶遇故人的欣喜,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

    “模样还挺像回事嘛,我舅父还没给你升官呢?”

    薛仁贵也露出笑容,朝他抱拳行礼。

    “小人拜见李公爷,老公爷正栽培小人,小人从他身上学到了许多东西,升不升官却是无所谓了,小人只恨不得多跟随老公爷几年才好。”

    李素笑道:“三人行,必有我师,其实你若跟着我的话,也能学到许多东西。”

    薛仁贵喜道:“小人早知李公爷学问通天,有当世鬼才之名,待过些时候小人禀过老公爷,定来李公爷麾下效命。”

    李素高兴地道:“很好,跟着我其实更轻松,至少不用每天跟木头桩子似的站着,我会教你很多东西,比如……嗯,如何做菜,如何酿酒,用什么借口偷懒,以及用怎样的姿势睡觉最舒服等等,里面的学问很深,值得用一生的时光来琢磨……”

    薛仁贵愣住:“您……要教小人的就是这些?”

    “包括但不限于这些,还有很多学问,但凡吃喝玩乐之类的,我基本都精通,对了,我还会打水漂哦,一次能打出十多个水漂,就问你怕不怕……呵呵,怕了吧?怕到呆住了……”

    薛仁贵:“…………”

    “我走了,你继续保持敬畏的表情,回头你若在我舅父这里待得不顺意了,不妨回来继续跟着我,我看你顺眼,这些学问我免费教你。”

    …………

    夜深,李素在营帐内睡不着。因为……太饿了。

    全军缺粮,李绩缩减粮草用度,李素分到的唯一一块面团只咬了一口便送人了,现在他空着肚子,饿得很难受。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今夜是李素第二次尝到挨饿的滋味,一如既往的不好受,甚至比当年更难受。这些年锦衣玉食,李素早已被养刁了胃口,尤其在食物方面,有种“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决然,然而真正饿着了,便觉得什么东西都能吃,回想下午分到的那块黑乎乎的面团,李素现在觉得它的侧面好美丽……

    可问题是,现在就算翻遍整支军队都找不到东西吃。

    肚子饿得咕咕叫,胃都在收缩,似乎在抗议,李素蜷曲着身子,在床榻上翻来覆去,仍无法入睡。

    营帐内的铜盆烧着通红的炭火,不时发出噼啪的炸裂声,在静谧的深夜里尤为清晰。炭火上方挂着一只铜壶,壶上热着水。

    饿得失眠的李素决定再重温一下当年的贫苦,喝点水扛饿。

    刚翻身起床,却听到帐外远处传来脚步声,脚步声越来越近,竟是直奔自己营帐方向而来。

    李素披衣而起,眼睛望向营帐的帘子。

    很快,周围部曲们的营帐也传来人声,方老五他们睡觉一向警觉,显然他们也听到脚步声了。

    只听得外面脚步声忽然停下,部曲们在门外拦住了脚步声的主人,低声说了几句话后,营帐外方老五的声音高昂起来,语气带着几分惊喜。

    “公爷,公爷您醒醒!”

    李素眼皮一跳,沉声道:“我没睡,有话进来说吧。”

    帐帘掀开,灌进一阵刺骨的寒风,李素冻得脖子一缩。

    方老五领着一个人走进帐内,李素凝目望去,却发现此人很眼熟,竟是自家的一名管事,常跟在薛管家后面跑腿打杂。

    方老五兴奋地朝李素连连作揖,奇怪的是,兴奋的神情里带着几分忐忑:“公爷,家里来人了,恭喜公爷,贺喜公爷,小人向公爷道喜了!”

    李素的心跳徒然加快,神情也变得兴奋起来,此刻心中隐约明白自己喜从何来,却仍盯着方老五,等着他证实自己的猜测。

    “快说,有何喜事!”李素语气微颤。

    管事走上前道:“贞观十八年腊月廿九辰时,主母诞下千金,母女平安,稳婆说,大小姐出生时六斤八两,哭声嘹亮,有凤仪之姿。薛管家派小人飞马来报,向公爷道喜。”

    李素呼吸急促起来,接着神色越来越兴奋,脸庞涨得通红,颤声道:“都平安吗?明珠和我女儿都平安吗?”

    “是的,母女平安,生产之前,主母的娘家丈老爷和夫人都住进府里了,专门照顾主母。”

    李素呆怔不动,似乎在慢慢消化心中巨大的喜悦,方老五和管事忐忑不安地看着他,不知李素这般呆怔表情究竟是喜是悲,二人纠结地站在原地不敢吱声。

    良久,方老五小心翼翼地道:“公爷,您和夫人都年轻,才二十出头,就算生的女儿也不急,一辈子长着呢,往后必然会生儿子,而且会生许多儿子,公爷不必悲忧……”

    李素回过神,茫然道:“悲忧?谁悲忧了?”

    “呃,您这样究竟是……”

    猛地一拍大腿,力道没控制住,李素疼得直咧嘴,接着开怀放声大笑:“当爹了!我当爹了!哈哈!女儿挺好,我就喜欢女儿!”

    方老五和管事仍盯着李素的脸,见李素笑容绽放,并不似作伪,二人这才放心,心中却甚觉奇怪。

    李家如今也是新兴的权贵家族了,家中仅有李素这么一支香火,更何况时下不论权贵还是寻常百姓,谁不希望家里婆姨多生儿子?尤其这还是头胎,嫡长子对高门大户的重要性众所周知,可是这位公爷却偏偏不走寻常路,生个女儿竟还如此高兴,实在让人费解。

    李素的高兴不是装的,而是实实在在的。

    从另一个年代过来的人,思想毕竟开明多了,对孩子的性别并不在意,男女都是自己的骨肉,都是自家婆姨怀胎十月辛辛苦苦生下来的,若还对孩子性别挑三拣四,这种人根本不配当爹,也不配当丈夫。

    见李素如此反应,千里报喜的管事终于生了口气,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

    “小人给公爷道喜了,不瞒公爷说,家里可闹腾着呢,主母一直担心公爷嫌弃女儿,生下大小姐后时常偷偷落泪,丈老爷和夫人也愁眉苦脸长吁短叹,生怕公爷不高兴,老爷安慰多日都没用……”

    李素哭笑不得:“好好的大喜事被你们搞得凄风苦雨的,有必要吗?回去告诉明珠和我丈人丈母,就说我很高兴,嗯,简直欣喜若狂,告诉他们,别亏待我女儿了,就说是我的吩咐,府里从管家到下人杂役丫鬟,全部打赏喜钱,接生的稳婆赏十贯,府里好生准备一下,待我凯旋回长安后,为我女儿包下曲江园大宴宾客!”

    管事喜笑颜开,连连道谢并贺喜。

第九百一十三章 过客归宿

    生儿生女都是喜事,不过在这个男权时代里,普世价值观来说,女儿终究不能继承家业和爵位,比儿子差了一些,喜事固然是喜事,喜悦的程度不会那么强烈。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然而李素的反应却委实出乎方老五的意料,从李素得到消息到现在,他表现出来的喜悦是实实在在由衷而发,仿佛他原本盼望的便是生个女儿,如今正是得偿所愿。

    方老五想不通,千里飞马而来的管事也想不通,不过公爷的想法他们也不敢去揣度,人家年纪轻轻便爵封县公,所行所思自然与寻常人不同。

    待李素的喜悦劲慢慢缓下来了,管事这才从怀里掏出好几封信,道:“公爷,这是主母,东阳公主,还有晋王殿下捎给您的书信,请公爷过目。”

    李素接过信,一边拆开一边淡淡问道:“家里一切都还好么?”

    “一切都好,老爷身子健硕,整日不是下田劳作便是与留守的几位部曲弟兄喝酒聊天,后来丈老爷和夫人来府里了,老爷更是每日拉着丈老爷作陪,整天乐呵呵的。”

    李素又问道:“东阳公主呢?她还好么?”

    “公主也好,自公爷随圣驾出征后,公主经常登门陪主母,就连主母快临盆时,都是公主亲自去请了宫中的太医,稳婆也是公主从泾阳县请来的最好的稳婆。”

    李素暗叹了一声,又道:“朝堂有什么事发生么?晋王留守长安监国,可有过波折风浪?”

    管事陪笑道:“公爷恕罪,朝堂的事小人可就真不知道了,不过这半年多来,长安城风平浪静的,小人也没听说朝堂里闹出什么大事。”

    李素点点头,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李治身边有武氏那个妖孽辅佐,又有山东士族为他保驾护航,就算长孙无忌想弄出点动静刁难他,尚书省里还有个房玄龄牵制着呢。

    一边说着话,李素已拆开了书信,首先是许明珠的,其次是东阳的,自己生命里最重要的两个女人,她们写的书信其实内容都差不多,用那种很含蓄很婉约的辞藻,表达对他的思念之情,不同的是,许明珠的书信里除了思念,更多的是愧疚,字里行间皆是没能为夫君生个儿子的惶然内疚。

    至于李治的书信,从头到尾全是抱怨,抱怨长安城里多么枯燥乏味,整日与长孙无忌房玄龄这些老家伙共处一殿批阅奏疏,处置国事多么无聊云云,顺便还表达了对李素的无比羡慕,很希望有朝一日他也能亲领大军诛这个灭那个……最后李治还在信中恭贺李素当爹,邀功似的告诉李素,闻知许明珠诞女,晋王府当夜便给李家送了多少多少厚礼,一点也不客气,明明白白写着“厚礼”二字。

    内容很轻松,透着浓浓的少年心性,李素失笑摇头。

    离那位历史上心机谋算不亚于乃父的唐高宗终究还是差了一把火候呀,不过李治现在还年轻,男人若要成熟起来,甚至要耗费一生的时光,现在还早着呢。

    妥善将书信收好,李素想了想,对管事道:“回信我就不写了,想必你也知道,我大唐王师今日已从高句丽撤兵,我和舅父大人留下为大军断后,这里的事不必跟夫人和东阳说,免得她们担心,就说我完成了阻敌任务后便回长安,算算时日也不远了,让她们好生保重身子。”

    管事行礼应了。

    顿了顿,管事小心地道:“小人临行前主母还说……,大小姐至今还没名字呢,主母问公爷要不要给大小姐取个闺名?”

    李素哈哈一笑,招手吩咐方老五准备笔墨,绢纸在案桌上铺开,李素执笔蘸墨,笔尖在绢纸上方悬停,神情沉吟片刻后,缓缓落笔。

    方老五和管事好奇地凑过来,却见李素在纸上只写了一个字,“蓁”

    见二人好奇又茫然的样子,李素笑道:“看得如此认真,你们认字么?”

    方老五呵呵笑道:“卑贱之人,哪有福分读书认字呀,小人至今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呢……”

    李素指了指纸上的这个字,道:“记住了,此字出自《诗经,周南》,曰:‘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这个‘蓁’字,便是形容草木茂密的意思,意喻生命顽强旺盛,将来若嫁了如意郎君,也定能宜其家室,和乐白头……”

    看着自己写下的这个字,李素满脸幸福的笑意,缓缓道:“回去告诉夫人,女儿的名字就叫‘李蓁’。”

    管事也满脸笑意地应了,然后默默将李素刚才的这番出处典故背了下来,待回去后向主母解释。

    吩咐方老五安排管事下去休息,李素独自走出营帐。

    帐外已有不少人醒来,刚才的动静不小,李家的部曲们都已知道了消息,见李素走出营帐,众部曲纷纷向李素贺喜。

    李素下意识便打算散财,然而摸了摸身上,发现身无分文,只好笑道:“你们的恭喜说早了,行军在外,我身上一文钱都没有,想讨个喜钱只能等回到长安再说了。”

    人群里,郑小楼的棺材脸上居然也泛起一丝笑容,难得一见。见李素兴奋喜悦的模样,郑小楼从腰侧解下皮囊,扔给李素。

    李素接过,拔掉塞子,发现居然是烈酒,不由一愣。

    郑小楼淡淡地道:“只有这小半囊酒了,够你一人喝,生了千金是喜事,回营帐里独自庆贺一番吧。”

    李素喉头蠕动了一下,还是摇摇头,将皮囊收了起来,道:“明日一早便要开拔了,饮酒容易误事,留待攻下庆州城再痛饮吧。”

    众部曲纷纷散去,李素却再也睡不着了,独自站在帐外空旷的草地上,仰头望着一片漆黑的夜空。

    心境似乎瞬间发生了变化,从听到女儿出生的消息开始,李素忽然有种落地生根的感觉,从贞观十年到今日,李素这才真真实实的发现,自己真的已完全融入了这个原本不属于他的年代,他在这里有亲人,有朋友,娶了妻,有了骨肉,对这个世界的牵挂,渐渐地超越了对上辈子思念,庄周梦蝶一般,原来前世的那个世界里,自己只是个过客,这里才是他的归宿。

    仿佛一个迷茫不知前程何方的旅人,在路边发现了一幢房子,房子里有一盏灯,走近那幢房子才发觉,这盏灯是为他留的,为了等他。灯下有妻儿,有亲人,好了,旅途到此结束,这里便是家,是归宿,不再往前走了,因为他已离不开,放不下。

    凛冽的寒风打乱了李素的思绪,迎着刺骨的寒风,李素仰面微微一笑。

    从此有了更多的牵挂,自己一定要活着回去啊。

    兴奋劲过后,李素顿觉有些疲倦,终于有了睡意,于是回到营帐内睡下。

    这一晚李素睡得并不踏实,做了好几个梦,梦里全是亲人与妻儿,甚至梦见了自己未曾谋面的女儿,女儿粉雕玉琢,长得像个瓷娃娃般分外可爱,李素疼惜得不行,将她抱在怀里死活不肯撒手,女儿也朝他露出笑容,萌得不要不要的,一旁的李绩看到了,一边捋须一边喜极而泣,仰天狂呼曰:“老夫的少女心啊啊啊啊……”

    最后,李素被娘炮的舅父大人吓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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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天还没亮,营内便听到嘈杂的人言马嘶,李素听到外面整军集合的声音,急忙穿戴好铠甲走出营帐。

    帅帐内,李绩正在下达命令,见李素进来,李绩哈哈一笑。

    “倒忘了给子正道喜,恭喜子正添一虎女,老夫也喜添了甥孙女,甚善!三岁后送来我家,老夫亲自教她打下练武的底子……”

    帐内诸将亦纷纷朝李素道喜,李素笑着一一回礼。

    闲事说完,李素看着李绩,道:“舅父大人准备发兵庆州了么?”

    李绩点头道:“对,按你我昨日所议,此时该开拔了。”

    李素眨眨眼道:“不知舅父大人打算如何攻城?”

    “趁城门大开,守军不备,命将士们突然杀进去。”

    李素摇摇头:“舅父大人,这个法子恐怕很难攻下庆州,庆州守军再少也有数千,咱们发起突袭的速度再快,守军仍能反应过来,到时候城门一关,吊桥挂起,那时再想攻下这座城池可就难多了。”

    李绩盯着他道:“看来子正有更好的办法,战机稍纵即逝,有何妙计速速道来。”

    李素缓缓道:“咱们昨日已攻下大行城,而且……还屠了城,咱们不妨在城中搜寻高句丽平民百姓的衣裳,选数百人穿戴好,然后分批次混入庆州城内,突然发动,夺取城门,最后我大军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杀入城中,此城可破矣。”

    李绩和诸将互视,接着纷纷点头。

    这个法子无疑比硬打硬冲要高明许多,伤亡的数字也会压缩到最低,李绩没有理由不采用。

    “好,便依子正之计,咱们先混进去夺取城门!”李绩果断地挥手下令。

    一道道军令下达过后,诸将领已全部出了帅帐,李绩忽然一叹,道:“子正的这个法子,当初若用于安市城……”

    李素失笑道:“舅父大人想多了,安市城的杨万春可不是蠢货,况且,当初兵临安市城之前,我军声势浩大,挥师远征,一举一动岂能逃过杨万春的斥候监视?以杨万春之才能,早就对城池的出入严格控制,甚至直接封城了,这个法子不可能有效,不过庆州城不一样,一则他们的将领必定不如杨万春,二则他们兵力太少,对城池和城门的掌控力度自然不如安市城,三则,我们全部是骑兵,来去如风,发起攻击时迅若疾雷,庆州城就算对外派出了斥候,也不见得能掌握咱们的动向,如此更有利于咱们出其不意发起突袭,所以用我这个法子拿下庆州城,可能性很大。”

    李绩点点头,笑赞道:“欣见我李家麒麟儿可独当一面矣,老夫甚慰。”

第九百一十四章 突然摊牌

    李绩的作战风格是稳中求胜,凡事谨慎,宁可失去战机也不会轻易犯险。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不过在断后阻敌这个任务里,李绩虽是一军主帅,但他却把战略战术制定的权力交给了李素,看似无意,实是有意。

    李家一门双公,外人看来似是鲜花着锦,可在李绩看来,却是烈火烹油。一个家族太显赫了,看在帝王眼里终究不是什么好事,臣权过大,尾大不掉,将来必然会威胁皇权,李世民在位时或许无妨,然而下一代帝王呢?李绩老谋深算,他的目光看得更远,所以李世民下旨让这舅外二人留下断后时,李绩才会反对得那么激烈。

    此战若胜,李家舅甥立下如此大功,李世民不封赏说不过去,难掩天下悠悠众口,可是若要封赏,李家势必愈发辉煌显赫,很难说李世民心里会生出怎样的想法。此战若败,李世民自是对李家失望,他眼里的“李家”,自然包括了李绩和李素两家,于是两家一损俱损,更何况必然还有无数朝臣参劾,李家权势不再,辉煌难复。

    所以早在李世民留下二人断后开始,李绩便打定了主意,这场断后之战交给李素主导,如果胜了,功劳全部给李素,就算李世民将来猜忌也不妨事,因为在大军主力撤退之前,李绩亲眼见到李世民吐了血,从太医们惊惧惶恐的脸色来看,恐怕李世民因这一次吐血而折了寿数,将来晋王成为太子的机会极大,功劳如果是李素的,晋王日后登基,必然不会亏待李素,今日的这份功劳纵会被李世民有意打压,但凭李素与李治的深厚交情,未来李治也会将这份功劳重新捡起来,所以,这份大功由李素来立是最合适的,若是落在李绩头上,李治会不会捡起来可就不一定了。

    姜还是老的辣,李素的目光只盯在眼前的战争上时,李绩却已看到了多年后的朝堂之上。

    从李世民撤军一直到现在,李绩作为一军主帅,却对外甥李素的建议几乎言听计从,究其原因,大抵便是如此了。

    “若是乔装平民混入庆州,恐怕要找个得力的将领……”李绩捋须沉吟道。

    李素神情一动,道:“舅父大人,外甥想推荐一个人……”

    “哦?何人?”

    “您身边的亲卫,薛仁贵。”

    李绩扭头朝帐外看了一眼,薛仁贵正在帐外值卫,身躯挺拔,笔直得像一棵松柏。

    “薛仁贵是个不错的材料,近来跟在老夫身边学习兵法韬略,悟性委实很高,但这些只是纸上谈兵而已,若是让他领军担此重任,老夫恐他步赵括之后尘,若然失败,功亏一篑呀……”李绩摇着头,似乎不大认同。

    李素笑道:“外甥对他有信心,他既然跟了舅父大人学习,也算是您的门下弟子了,不能总是纸上谈兵,总要给他一个亲身上阵的机会,否则,赵括永远是赵括,一辈子出息不了。”

    李绩皱眉看着他:“老夫麾下良将不少,你为何偏要举荐他?”

    “哦,前日外甥与他赌钱,手气不好欠了他二百贯,想着索性给他创造一个送死的机会,欠的债也就赖掉了……”

    李绩脸色瞬间绿了,圆睁怒眼指着他抖抖索索:“你,你这个混账……”

    “玩笑,玩笑,舅父大人莫当真,外甥只是觉得气氛太严肃了,调剂一下……”李素赶紧道。

    李绩一脸快疯掉的表情,随即一手扶住了额头,似乎犯了偏头痛,表情很痛苦……

    “出去吧,老夫不想见到你了……”李绩痛苦长叹,很嫌弃地挥手。

    李素识趣退出帅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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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军集结,藏旗掩迹,两万轻骑分出五千人马朝东移动,他们的任务是牵制泉盖苏文的十五万追兵,另外的一万五千人则由李绩领军,不紧不慢朝北面庆州城方向行去,其中分出五百人,乔装成高句丽平民,由薛仁贵带领他们前行一步,这支五百人的队伍是攻下庆州城的关键。

    李素跟在李绩的主力队伍中,神情仍旧悠闲懒散,骑在马上摇摇晃晃的,似乎在打瞌睡。

    枯燥无聊的行军是李素觉得最难熬的过程,却不得不忍受,幸好他并不孤独,前后左右的自家部曲将他围在中间,让他很有安全感的同时,也有了很多可以聊天的对象,打发路途的枯燥。

    高素慧也骑在马上,离李素不远,自从骑兵突袭唐军后勤,烧毁了大部分粮草后,她便表现得很沉默,也很小心,似乎明白唐军上下心里憋着一肚子怒火,自己这个敌国的俘虏一不小心就会将这团怒火点燃,到时候第一个倒霉的就是她,所以这两日她表现得分外乖巧。

    李素一扭头,看到后侧沉默不语的高素慧,然后笑了,朝她挥了挥手,示意她过来,高素慧将头扭过一旁,假装看风景,李素眼一瞪,高素慧却没看到他凶恶的目光,威胁无效,李素顿时气得牙痒痒。

    “女人,你在玩火……”李素邪魅狂狷地一笑,沙哑而有磁性的低沉嗓音,非常的霸道总裁。

    高素慧终于听到了,身躯微微一颤,不情不愿地催马上前,与李素并肩。

    李素双目平视前方,淡淡地道:“昨夜睡得好吗?”

    当了这么久的俘虏,高素慧渐渐也明白了唐国人说话的德行,首先是闲聊,七弯八拐的聊天气聊美食聊化妆品,最后才慢慢说到主题,没点耐心的人都没资格当唐国人。

    “谢公爷垂问,奴婢睡得尚好。”

    “昨天半夜有人给我报喜,我夫人为我生了个女儿,这事儿你知道吧?”李素忍不住得瑟。

    高素慧垂着头道:“是,奴婢恭喜公爷。”

    “不能只是恭喜,来点干货,送点啥给我?”李素期待第看着她。

    “啊?”高素慧下意识便将手伸向腰间,打算掏钱,结果想到自己已经是俘虏,不仅身无分文,而且理论上来说,自己这个人的所有权和使用权都属于眼前这位公爷的。

    隐秘地翻了个白眼,高素慧不吱声了。

    “果然是异国番邦不曾教化的棒子,一点不识礼数……”李素失望地叹道。

    高素慧眼中冒出怒火,鉴于自己是俘虏的残酷事实,只好决定暗暗忍了。

    幸好李素这位唐国权贵废话并不多,很快进入了主题。

    “我们现在要去攻打庆州城了,你觉得怎样?”

    “公爷自有决断,何必问奴婢这个阶下俘虏呢?”

    李素瞥了她一眼,道:“我发现我们唐**队无论攻打你们棒子哪个城池,或是杀多少棒子,你的表情都很平静很冷漠,似乎毫不关心,你究竟是不是高丽人?还是说,你是百济或新罗人?”

    高素慧忍着怒意,加重了语气道:“奴婢是高句丽人。”

    “我们杀你本国的同胞百姓,你难道一点都不愤怒?”

    高素慧露出无奈之色:“愤怒有什么用?奴婢自己的性命都是活一日算一日,说不定哪天公爷见奴婢厌烦,便下令一刀砍了,自身难保之时,奴婢哪里有资格怜悯别人?”

    李素嗔道:“胡说,我是那么残暴的人吗?我的原则是人尽其才,物尽其用,哪怕是一块刮屁股的竹筹都有它的用处,何况你这么一个大活人呢,你就算再没用,也可以用来造粪肥田呀……”

    高素慧:“…………”

    阖上眼,李素的神情渐渐变得严肃,片刻之后,缓缓道:“高素慧,你……究竟是什么来头?这个问题我猜了很久,别再跟我说什么杨万春收养的刺客,太侮辱我的智商了。”

    突然的摊牌,高素慧吓了一跳,脸色顿时苍白无比,咬着牙道:“奴婢不懂公爷在说什么,奴婢确实是杨万春收养的孤儿。”

    李素冷笑:“长得也算标致了,我实在不愿对标致的女人动刑,搞得血肉模糊的煞风景,高素慧,你别逼我。”

    “奴婢就是杨万春的人!”高素慧咬着牙死不松口。

    “不说没关系,我之所以留着你这条命,纯粹是用来消遣的,打发无聊的日子罢了,当然,如果哪天我喝多了兽性大发,身边也有个现成的女人能用,你不会以为自己很重要,所以我不敢杀你吧?”

    高素慧脸孔涨得通红:“奴婢是公爷的俘虏,这条命早就交给了公爷,公爷如何对待奴婢,奴婢都毫不意外,任杀任剐便是。”

    李素冷笑:“好,是条汉子,相信你已知道我王师主力撤退了,留下我们这支孤军是为了牵制泉盖苏文的追兵,我们的处境很危险,或许结局也不会太美妙,不过我告诉你,如果我们运气不好,即将全军覆没之时,我便会下令将你砍了,就当是我们的陪葬,高素慧,在此之前,你如果想活下去,最好跟我说几句实话,否则,大家一起共赴黄泉吧。”

    …………

    傍晚时分,庆州城外曲折的大道上铺满了积雪,此时城门已快关闭,守城门的高句丽军士抱着长矛,冻得一边朝双手呵热气一边原地跺脚取暖,不时仰头咒骂几句见鬼的天气。

    乔装成平民的薛仁贵双手拢在袖中,脖子缩在衣领里,佝偻着腰在城内闲逛,他的身后不远处,三三两两跟着一群同样平民装扮的汉子,有年轻的也有中年的,这些人跟薛仁贵一样,看似百无聊赖地在城内唯一一个小型的集市上逛着,还有一些穿着很破烂如同难民般的汉子,则蹲在城门甬道外的雪地里,眼巴巴地看着路过的军士和百姓,一脸渴望地盯着每一个路过的人,希望能遇到好心人,随手施舍一点食物……

    守城门的军士不经意地扫了这些人一眼,然后很快转移了目光。

    一切都很正常,没有任何值得怀疑的地方,随着辽东城和大行城被唐军攻破后,大量的难民逃了出来,分散进入到这些尚未被唐军铁蹄践踏过的城池,比如庆州城。

    这些日子,庆州城接收了很多难民,原本只有四五万百姓的城池,这几日特别热闹,许多陌生的面孔涌进来,庆州城大街小巷四处都是人,向来冷寂的庆州城内,如今已能闻出几分繁华盛世的味道了。

    今日城门甬道外那些三三两两聚集在一起要饭的人,并未引起守军太多的关注,因为他们太寻常了,跟以前那些逃难的难民毫无区别,天气这么冷,守城门的军士连盘问都懒得盘问,在薛仁贵到达庆州城外时,军士们只是嫌弃地挥了挥手,让他们城,于是薛仁贵和麾下五百人就这样分批混进了庆州城。

    眼见城门即将关闭,薛仁贵忽然站直了身子,朝左右散布的麾下将士们使了个眼色。

    今夜无月亦无星,是个杀人放火的黄道吉日。

第九百一十五章 破城得粮

    庆州城内很安静,深夜城中百姓已入睡,守城的军士仍执戈侍立于寒风中。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城内气氛颇为祥和,二百里外大行城前日被唐军攻破的消息早已传来,而破城之后,城中百姓尽数被唐军屠戮的消息也随之而至,庆州离大行城不过二百余里,按说庆州城的守军和百姓应该紧张惶恐的,然而今早有消息传来,唐军被骑兵突袭,后勤粮草焚烧一空,唐国皇帝逼不得已,已下旨向西撤军。

    接连两日,坏消息与好消息接踵而至,庆州城的军民经历了大起大落,知道唐军主力已撤,更听说泉盖苏文亲领十五万大军追击唐军,庆州的守军不由愈发轻松了。

    战势已扭转,唐军败退,高句丽可无忧矣。至于唐国皇帝留下两万兵马阻击泉盖苏文的消息,看在庆州守军眼里却只是哂然一笑,这点兵马竟敢抵挡泉盖苏文的十五万大军,简直是螳臂当车,不自量力。

    在这样的心态下,庆州城的百姓今晚都睡得很踏实,守军也自然而然变得松懈起来,唐军都撤了,他们觉得已无必要如临大敌,这便准备过上太平日子了。

    薛仁贵和麾下五百将士之所以能轻松混进庆州城,大抵跟守军的松懈心态有关,因为谁都没想到留下断后的两万唐军竟然没有往东迎击泉盖苏文,反而往北而上,盯住了庆州城。

    于是,在这个几乎没有防备的夜晚,薛仁贵和五百名乔装的将士轻松混进了庆州城内。

    入夜后,城门已关闭,商铺关门,百姓入睡,薛仁贵和五百名将士分散潜伏在城内各处,静静等待着。

    南城门的甬道外,数十名打扮得像要饭的难民仍瑟缩在城墙根下,双手拢进褴褛的衣袖中,整个身子蜷成一团,像一个个没有希望,连今晚都熬不过去的可怜乞丐,而离他们不远处,城门的守军执戈而立,零星的雪花飘落在铁衣上,积下薄薄的一层白雪,不时有一队队的军士打着火把巡弋而过,每次路过城门,军士们的目光只是朝这群叫花子淡淡一扫,然后无视。

    薛仁贵不知何时也混入了这群乞丐当中,跟所有人一样,拢着双手在墙根下瑟缩,目光却一眨不眨地盯着城门。

    “算清楚了吗?这一炷香时辰过去了几拨巡逻的守军?”薛仁贵压低了声音问道。

    “三拨,每次只有一个小队巡弋而过,每队五十人,一火之数,为首的应该是火长……”旁边一名府兵低声回道。

    “城门侍立的守军呢?”

    “城门甬道内站立不动的守军有二百人左右,城楼上也有,不过隔得太远,无法计数。”

    薛仁贵眼睛仍盯着城门,思索片刻,道:“咱们再等一炷香时辰,确定一下每队巡逻守军经过的间隔,然后再动手,大将军的人马此时估摸已到城外了,只待咱们得手,打开城门,此城便落入咱们手中。”

    周围众将士皆点头应命。

    众人于是继续蛰伏下来,静静地盯着城门甬道。

    一炷香时辰后,薛仁贵掌握了巡逻守军的规律,大抵已有了六七分把握了,于是眼中闪过一抹厉色,忽然扬起右臂,狠狠朝前一挥。

    此时一队巡逻的守军刚过去,视野中只剩下城门甬道内的两百守军。薛仁贵一行数十人趁着夜色漆黑,猫腰朝甬道突进,与此同时,一道凄厉的响箭划过静谧的夜空,忽然在半空炸响,守军们立马察觉到不对劲,正在警觉地四下张望时,潜伏在城南各民居暗巷里的近五百唐军纷纷现出身形,在夜色的掩护下,悄无声息地朝南城门飞奔而去。

    守军们正在紧急追查响箭来源时,薛仁贵和身后的数十名将士已接近了城门甬道,时下四周一片漆黑,只有城门甬道上方亮着火把,薛仁贵等人一直潜行到甬道下时,才被守军发现。

    依稀看得出这群人是叫花子打扮,不过眼下这个时候,刚听到一声响箭炸响,甬道外又出现数十个叫花子,显然是不怀好意,总不可能是找守军讨宵夜吃的吧。

    当下甬道内的守军愣过之后,马上平举长矛,用棒子话高喝了一句什么,薛仁贵根本没兴趣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只是断然一声暴喝:“动手!”

    身后数十名唐军将士一拥而上,纷纷亮出怀里藏着的小巧匕首,如猛虎扑入羊群,毫无顾忌地开始厮杀。

    一声惨叫划破夜空的寂静,城楼上的守军也被惊动,一阵杂乱的脚步声顿时朝城门甬道奔来。

    而甬道外数十丈处,近五百名唐军也即将飞奔而至,薛仁贵浑若不觉城楼上守军的呵斥叫骂声,掏出匕首看准了甬道内一名身披铠甲看似将领的家伙,守军将领恰好也看见了他,二人一对上眼,顿时知道自己找到了目标,一声不吭地迎上去。

    历史上的薛仁贵是高宗时期最出类拔萃的年轻将领,论武力自非敌国一名寻常守城门的小将领可比,二人刚一交手,各自的兵器激烈地碰撞在一起,迸出一点火花,敌军将领被震得双臂发麻,顿觉自己绝非眼前这人的敌手,心下不由一沉,于是心也乱了,应付薛仁贵一招接一招的杀招之时,尤不忘扯起嗓子嘶声大喊了一句什么。

    本就不如薛仁贵的武艺高强,这心一乱,神属一分,敌军将领顿时露出了破绽,薛仁贵抓住机会,飞身而上,漆黑中一抹幽冷的白光闪过,敌军将领的动作突然停滞,保持着防守的动作呆立不动,然后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扔了兵器双手捂住脖子,浓稠的鲜血从指缝中不断流出,很快洒满一地,将领捂着脖子,喉咙发出咯咯的怪声,最后生机尽丧,重重扑倒在尘埃中。

    薛仁贵喘了几口粗气,弯腰在敌将尸首上擦尽了手中匕刃上的血,然后放声喝道:“城门敌将已诛,马上打开城门,放下吊桥,寻找甬道内的干草枯木,在城门前点火,策应大将军入城!”

    说话之时,五百唐军早已赶到甬道内,一部分与甬道内的二百守军杀作一团,另一部分则堵在城楼通往城下的石阶出口,与城楼下来增援的守军厮杀在一起。

    与此同时,城中忽然敲响了急促刺耳的铜锣声,哐哐哐响彻夜空,分守各个方向城门以及睡在瓮城营中的守军纷纷被惊动,抄起兵器便朝南城门蜂拥而来。

    以有心算无心,突袭之下,甬道内的二百守军很快被诛杀干净,一声沉闷的声响过后,厚重的城门缓缓打开,吊桥的绳索也发出倒牙的咯吱声,慢慢地放下,横在护城河上。

    城门外,信火点燃,火势窜起,映亮了夜空,城门外不到三里处,忽然也亮起了火把,一支,两支,百支,千支,昏暗摇曳的火光下,一片黑压压看不见尽头的骑兵静静地伫立在城外,待见城门大火燃起,城外队伍中发出一声暴喝。

    “杀”

    鞭花炸响,万人催马,隆隆的马蹄声仿佛一场毁天灭地的海啸,狠狠地朝城门席卷而去。

    城楼上的守军依稀看到无数支火把,一支万余人的骑兵朝城门扑来,守军不由心神俱裂,吓得一声怪叫,转过身朝城下力竭声嘶地大吼起来,接着城楼上的守军紧急集结,弓箭齐刷刷地对准了城外的墙下。

    守军快疯了,甚至连其他城门的守卫也顾不上,在守城将领绝望的嘶吼声中,全城所有的守军全部朝南城门甬道蜂拥而去,力求在唐军大队杀到以前重新关闭城门,此时唐军万骑正在策马朝城门飞驰,薛仁贵率领的五百唐军将士仍在苦苦支撑,咬着牙抵挡着潮水般涌来的守军,敌我全部使出了吃奶的劲,不计代价地疯狂厮杀互戮,随着唐军骑兵的马蹄声越来越接近,城内的守军也愈发疯狂起来,不要命地朝薛仁贵所部发起一次又一次的冲击,双方皆是豁命以赴,你死我活。

    “夺长兵器,甬道结阵!”混战中,薛仁贵放声高喝。

    甬道内此时已躺满了守军的尸首,唐军将士们毫不迟疑地将匕首收入怀中,俯身拾起守军的兵器,在狭窄逼仄的甬道内排成数排,结成阵式后,手执长矛长枪动作整齐划一地朝外平刺。

    马蹄声越来越近,守军也越来越焦急,眼看城门就要被唐军长驱直入,一种绝望的气氛迅速在守军中蔓延开来,而守军们的反扑也越来越疯狂,人人拼了命往前猛冲,往往是前胸迎着唐军的长矛,奋不顾身地被长矛穿胸而过,拼了性命也要对唐军劈砍出自己生命里的最后一刀。

    然而,一切疯狂已是灭亡的前兆,无论守军再怎么拼命,城外唐军的铁骑已至!

    为首一名披挂铠甲的唐军将领骑在马上,一马当先冲进了城门内,人借马势猛地往前一冲,密密麻麻的守军顿时被冲出一道缺口,随即,后面的唐军铁骑紧随而至,无数支火把蜂拥入城,指挥夺城门的守军将领发出一声凄厉的悲呼,接着被策骑而来的唐军将领一记金瓜铁锤狠狠砸下,守军将领的脑袋顿时被砸得稀碎,身躯软软倒地。

    将领已毙,剩下的守军却并未丧失斗志,李世民久攻高句丽而不克,高句丽将士的战斗力终归是有目共睹的,从将领到军士,皆是不畏死的悍卒,哪怕将领被毙,士卒们也丝毫不见颓败,仍拼了性命朝城门奋不顾身地厮杀,在这种唐军大部入城,完全没有希望的绝对劣势下,守军士卒们仍前赴后继,一批接一批地朝城门发起猛攻,试图将城门控制权夺回来。

    一切的负隅顽抗只是徒劳无功,此时唐军入城者已有数千,后面的唐军铁骑仍在源源不断地涌进城内,如同决了堤洪峰倾泻而下,人力不可阻挡。

    入城的唐军分工很明确,分出两千人马与城门内的守军继续厮杀,其余的数千人则分成十几股小队,以两三百人为单位迅速分散开来,有的奔上城头,歼灭城头守军,有的肃清游移在城内各处民居的零星守军,以及控制本城军政署衙和官员军官子女家眷等等。

    如同李素事先猜测的那样,庆州城的守军大抵只有三千左右,一通厮杀过后,守军基本已被唐军歼灭,城头支起了火把,插在城楼最高处,代表高句丽的王旗被唐军将士夺下,轻蔑地扔下城墙,改换上李绩的帅旗,一个硕大的黑底金边“李”字帅旗在夜空中迎风招展飘扬。

    换下旗帜后,一个不知名的唐军府兵兴奋地引吭高喝。

    “得庆州矣!”

    “大唐万胜!万胜!”

    兴奋的情绪迅速传遍全军,庆州城内顿时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嘶吼声,直到此刻,守军终于彻底崩溃,他们知道大势已去,事不可为了。有的守军士卒扔下刀剑,瘫软在地上绝望地痛哭,有的守军则宁折不弯,悲壮地执刀反手抹了自己的脖子,动作干脆而决绝。

    李绩和李素是最后一批入城的唐军,李素策骑刚走进城门便下令。

    “马上寻找官仓,快!抢在守军烧毁官仓以前,将官仓控制住!”

    李绩身边的传令官急忙将命令传达下去,没过多久,城内东面传来一阵厮杀声,随即冒起一阵浓烟,李素提心吊胆地看着冒浓烟的方向,庆幸的是,浓烟渐渐变得疏淡,显然火势被扑灭了。

    一名唐军校尉策马而来,兴奋地朝李绩和李素抱拳禀道:“幸得李少将军提醒,我们找到官仓时,一伙守军贼子正打算点火烧仓,被我将士就地格杀,并将大火扑灭了。”

    李素关心地问道:“找到官仓了?官仓内所余粮草几何?”

    “官仓内有粮草近半,全是小麦和黍米,还有少量风干的肉条和盐巴,末将估摸了一下,足够我军两月所需。”

    旁边的李绩闻言不由大喜,仰天哈哈大笑几声,然后猛地一拍李素的肩膀。

    “小子,干得不错!庆州城内果真有官仓,我军粮草之急解决了!”

    李素也笑了,叹道:“总算不用吃那种黑乎乎的东西了,今晚我要吃烤肉。”

    李绩大笑道:“好,得庆州城,子正占头功,今晚便破例多分你一些肉。”

    李素也不客气,马上道谢。

    李素的为人处世与旁人不一样,昨日与将士们同甘共苦是因为军中缺粮,为将者必须做出共患难的表率,今日破了庆州,得了官仓,军中将士无粮草之虞,大家可以敞开肚子吃了,这个时候再与将士们同甘共苦就没必要了,演戏不必演全套,半套已足够,粮草已然有了保障,就应该提高一下个人的生活质量,反正像昨日那种黑乎乎的东西李素打死也不会再吃。

    正打算拍马便走,李素忽然停下,扭头看着李绩道:“舅父大人,庆州城已破,城中百姓当如何处置?”

    李绩笑容一凝,这是个难题,委实不好回答,按说以唐军向来的风格,破敌城之后屠城抢掠是很正常的,尤其在这种孤军深入敌后的凶险时期,城中百姓更没必要留下,全部杀掉更能震慑敌人,可李绩的性格与别的将军不同,他的阴险和残暴通常只在战场上表现,对于屠城,他并无太大兴趣。

    沉吟半晌,李绩反问道:“依子正之见,当如何处置?”

    李素苦笑道:“我也不知道,全放了未免太仁慈,全杀了未免太残忍,敌国百姓的性命毕竟也是活生生的性命,若无不共戴天之仇,委实没必要杀戮殆尽……”

    李绩目光闪动:“所以,子正的意思是……全放了?”

    李素想了想,叹道:“放了吧,上天有好生之德,也算是我为自己刚出生的女儿积点功德,求个今生的福报吧。”

    李绩深深看了他一眼,点头道:“你的女儿也是老夫的甥孙女,罢了,老夫也为她积点功德吧,放过全城百姓便是。”

    二人几句话一来一往之间,全城数万条性命从鬼门关走了一圈终于又回到了阳世……

    仰头看了看天色,李绩忽然皱起了眉头。

    “破庆州城的消息很快就会传出去,泉盖苏文会如何取舍?”

    李素懒懒地笑道:“以不变应万变,咱们先把庆州城占住,斥候派出二百里外,监视泉盖苏文所部动静,看他究竟会做出怎样的选择,仍如我昨日所言,若泉盖苏文分兵来救,三五万人不可能攻下这座城,分兵注定铩羽而归,若他放弃追击陛下,十五万兵马全部掉头来攻城,咱们断后阻敌的任务便算是完成,可弃庆州城而入千山山脉,我倒要看看泉盖苏文有没有胆子让这十五万人全部窜进树林里追杀咱们……”

    “若他不为所动,十五万人原路不变仍旧追击陛下呢?”李绩沉声问道。

    李素笑道:“那就更简单了,咱们离开庆州,掉头往南,从泉盖苏文的后军直插而入,来个偷袭闪电战,骑兵对咱们用的那一招,咱们原样奉还回去。”

第九百一十六章 主仆相疑

    庆州城破,唐军彻夜未眠,他们忙着肃清城内的残余守军。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攻破一座城池,善后收尾的工作往往很繁琐,要做的事情绝对不仅仅只是贴几张安民告示那么简单,尤其占领的还是敌国的城池,城中残余守军和百姓几乎对唐军都是仇视态度,想要完全控制这座城池,唐军将士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首先是肃敌,全城的青壮全部筛一遍,从中找出隐藏的守军残余,其次便是宵禁,约束全城百姓不得出门,不得串联,不得有任何疑似反抗唐军的举动,稍有风吹草动,必然被唐军毫不留情地杀戮。

    这一晚,庆州城内注定天翻地覆,控制了城内军政署衙后,唐军将士挨家挨户踹开了百姓家的门,对城中民户进行地毯式的甄别和威慑,威慑伴随而来的,还有许多无法见光的血腥暴力,唐军的军纪向来不错,可是占领敌国的城池后,往往难以约束,虽说李绩已下令不准屠城,不过下面的将士们能遵守多少便全看个人自觉了,明面上不敢做的事,不见得私底下不敢。

    所以这一晚,庆州城的百姓仍有许多人家倒了大霉,唐军肃敌之余,往往顺带着抢掠奸淫,甚至还有屠杀,许多无辜的百姓人家就这样满门被屠,全城的财富也大半落入了唐军将士的囊中。

    李素很清楚这帮府兵是什么德行,不过他没吱声,水至清则无鱼,有些违了军纪的现象尽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轻轻放过,只要别太过分,不要演变成大规模的屠杀便好。

    城内官衙已被李绩征用为临时的帅帐,将士们肃敌之时,李绩与诸将在帅帐内大肆庆祝了一番,非常时期,没人敢饮酒,大家围在一起痛痛快快吃了一顿烤肉便心满意足离开。

    李素被安排住在官衙后院的厢房内,回到厢房后,李素掏出昨日郑小楼送的小半囊烈酒,拔开塞子,朝嘴里猛灌了一口,哈哈笑了一声,举起酒囊,朝西面遥遥一敬,算是庆贺过自己生女之喜了。

    带着几分兴奋的微醺,李素从行李中拿出地图,在桌案上展开,凑着屋内昏暗的烛光,拧眉凝目注视着地图上的沟壑山脉道路和城池,目光久久不曾移开。

    庆州破了,粮草危机解了,但任务并未完成,此时离攻破庆州城已有两个多时辰,过不了多久,大行城驻扎的泉盖苏文便会收到消息,接下来是进是退,如何安排部署,选择进攻还是后撤,全看泉盖苏文的决定了。

    这个时候的李素可以高枕无忧,因为他的战略本就是敌不动我不动,敌若动我乱动,收到庆州城破的消息后,最伤脑筋的应该是泉盖苏文。

    跟李世民当初面临的选择一样,泉盖苏文也即将面临分不分兵的选择,不同的是,李世民面临的选择是主动的,是战略性的,而泉盖苏文面临的却是被动的,李素用实际行动直接告诉他,庆州城被我打下了,你救不救?若是救,你分不分兵,若是分兵,无论追击唐国皇帝还是攻庆州城,两头都能揍得你找不着北,若是不分兵,则只能在追击唐国皇帝和收复庆州城之间选一样。

    李素现在要做的,便是分析泉盖苏文的心理,预测他下一步可能会做出的选择,提前想好应对的方法。

    对李素来说,前景并不明朗,甚至还很危急,一步走错便有全军覆没的可能,不过李素的心情却出奇的好。

    不知为何,自从李世民撤兵之后,无论李素面对的局势多么恶劣艰困,李素都有一种脱笼而飞的感觉,心境似乎自由开阔多了,尽管局势再恶劣,李素也有信心继续走下去,甚至有把握用手里的两万兵马牵着十五万敌军的鼻子走。

    信心来得莫名其妙,明明是危机四伏的险境,全军处境更危险,可李素偏偏信心十足,这种信心跟李世民有着莫大的关系,一朝没了掣肘,李素的思维仿佛都活了起来,用一己之心力,与敌人斗智斗勇,只要没有绑住他的手脚,他相信自己与泉盖苏文的博弈结果至少不会输得太惨。

    当然,泉盖苏文也不可能真的那么没用,至少李素现在很伤脑筋,战争说到本质,其实便是双方主帅互相算计心理的过程,棋差一着不小心被敌人主帅算中了,这场战争也就输定了。

    良久,李素放弃地叹了口气,目光从地图上移开,一手托着下巴。

    “如果泉盖苏文在行军途中突然得了急病暴毙了,那该多好啊……或者中风,脑瘫,精神分裂,羊癫疯,这么多倒霉事,总能摊上一桩吧?”李素喃喃叹气,另一只手在桌案上不停画着圈圈,似乎在施展大诅咒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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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国都,长安。

    李世民东征半年多了,晋王李治一直留守长安监国,长孙无忌和房玄龄两位宰相左右辅佐,半年多以来,李治的表现纵然称不上可圈可点,但也算是四平八稳。

    政局能“稳”,其实已经足够了,能做得到“风平浪静”四个字,对李治来说已经是莫大的成功,毕竟在此之前,李治只不过是个经常逃课旷课到处游玩打猎的纨绔皇子,学问不算高深,为人处世也算不得精明练达,唯独只有一个优点,那就是脾气好,性格温和。

    这半年以来,李治监国的表现无功亦无过,纵然长孙无忌对李治可能成为东宫太子的事实有些不满,但好在李治在他面前态度谦逊恭敬,纵有政见相左亦从不与他争吵,往往主动退让,以长孙无忌的意见为主,这样的表现看在长孙无忌眼里,心中纵然再不满,终归还是有几分舒服的。

    不过李治这半年多留守监国的滋味委实不大好受,首先出宫玩乐这种事基本不可能有了,整日除了睡觉和读书,便是在两仪殿内陪着两位宰相批阅奏疏,所谓的批阅奏疏,可不仅仅是用朱砂笔在臣子的奏疏上随便写几句评语,对政治国事完全不懂的小白李治来说,他不仅要认真看奏疏,而且还要勤于发问,几乎每一份奏疏阅览过后,都要摆出虚心谦恭的态度,求教长孙无忌和房玄龄两位宰相,此处为何如此处置,此事为何要批复这个数目的银钱,此人为何要从这个位置调任到那个位置等等……

    李治是小辈,留守长安监国其实也没有任何名分,名不正言不顺的,由不得他摆出任何骄纵的态度,幸好李治一直都是温文尔雅的好性格,性子甚至可以称得上软弱,所以李治但有所疑,房玄龄总是不吝口舌向他详细解释,偶尔碰到长孙无忌心情好的时候,也会和颜悦色跟他上一堂政治课,告诉他一些治国治军的道理,一问一答间,舅甥俩人的冰冷关系竟也缓和了不少。一位监国皇子,两位宰相,这半年多来的相处竟然出奇的和谐融洽,委实不容易。

    深夜,李治的晋王府。

    监国这半年,李治时常忙到深夜,跟当初李承乾当太子时不一样的是,李承乾在李世民北征薛延陀时也是奉旨监国,不过李承乾的日子过得可滋润多了,东宫内夜夜笙歌,沉迷酒色,放了大假一般终日享乐嘻玩,国事一股脑全扔给了房玄龄,相比之下,李治比李承乾尽职多了,酒色根本不沾,每日都工作到深夜,这种认真勤勉的态度也令两位宰相颇为满意。

    王府偏殿内点了几盏宫灯,李治坐在桌案前,拧眉注视着面前的奏疏,陷入沉思之中。

    良久,李治提起笔,似乎想在奏疏上写几句话,可笔停悬在奏疏上方,却久久不曾落下,许久之后,又将笔搁下,揉着脸叹了口气。

    静谧的深夜里,殿外传来轻碎的脚步声,脚步很缓慢,而且似乎刻意发出轻悄的声音,李治抬眼望去,首先看到的便是一双只着足衣的玲珑小脚,再往上,一袭绿色高腰宫裙恰到好处地束衬出女子窈窕匀称的身材,最后李治看到的,却是武氏那张俏丽的脸庞。

    “殿下,夜已深了,该歇息了,国事无日不休,殿下的身子要紧。”武氏站在李治面前轻声劝道。

    李治皱了皱眉。

    这话有些逾越了,本不该由她来说的,无名无分的,只挂着一个王府女管事的名头,此刻却像一个关心丈夫身体的妻子,这种怪异的感觉令李治有些不舒服,下意识便抗拒起来。

    “武姑娘的好意心领了,你早些去歇息吧。”李治仍看着奏疏,头也不抬地道。

    武氏神情一黯,接着又堆起了笑脸:“殿下自监国以来,每日勤勉于国事,常常夙夜劳累,长久下去,对殿下身子不利,请殿下听奴婢一声劝,快歇息去吧。”

    “不必了,何时歇息我自有分寸。”李治淡淡地道,语气有些冷意。

    武氏叹了口气,道:“奴婢当初投奔殿下,便是想为殿下分忧,殿下何必拒奴婢千里之外?”

    李治抬起头看着她,嘴角露出一丝冷笑:“我年纪虽比你小,但你莫欺我不通世故,你我不妨把话说明白,你投奔我的目的并非为我分忧,你想要的是权势,能掌握在自己手里的权势,既然今夜把窗户纸捅破了,我也不妨直言,想要权势,可以,但要看你的表现,如今你在我王府里任管事,府中大小事被你打理得井井有条,但这还不够,武姑娘,当初子正兄跟我说过,你心中有天地经纬,你的本事不在家宅后院,而在天下,我虽不明白子正兄为何如此高看你,但他的话我从不怀疑,既然你有这般本事,便痛痛快快拿出来,莫在我面前耍弄小聪明。”

    武氏眼睛一亮,压抑着激动道:“李公爷……当真如此评价奴婢么?”

    李治好笑地看着她:“你觉得子正兄的评价是好话还是坏话?”

    武氏恢复了平静,垂头轻声道:“奴婢只是奴婢,殿下认为奴婢好,那便是好,殿下若觉得奴婢坏,奴婢自然是坏的。”

    李治深深看着她,心中有些犹豫。

    从内心来说,李治对武氏是没有好感的,武氏进王府这么久了,李治一直对她不冷不热,从来不曾主动差她办过任何事,只因为李治很讨厌事二主之人,当初武氏决绝地从李素府上出来,转投到他的麾下,虽说武氏与李素是好聚好散的主仆,但在李治的心里,主就是主,仆就是仆,只有舍弃仆人的主人,没有仆人舍弃主人的道理,从纲常来说,武氏便犯了李治的忌。

    可偏偏武氏这个女人心思聪慧缜密,办事能力也极其优秀,王府由她管事,近一年来被她打理得周周到到,从未出过差错,人才确实是人才,可偏偏忠诚度太低,李治想用她,又不敢用她,心情很矛盾。

    “你……退下吧,我奉旨监国,每日如履薄冰,唯恐父皇对我失望,你若有心,便待父皇得胜回朝之后,帮我谋划一下如何当上东宫太子。”李治朝她挥了挥手。

    武氏樱唇一抿,迟疑片刻后,却做出一个很意外的动作,莲足轻移走到李治面前,将桌案上那份李治许久无法落笔批阅的奏疏拿了起来,凤目微微一眯,飞快上下扫了一眼,然后笑了。

    “嗯,农学将真腊稻种改良试种后,亩产颇丰,少监李义府请求将稻种推行天下……殿下深夜无寐,便是因为这桩事么?”

    李治眉头越皱越深,武氏问都不问便径自查阅奏疏,这个动作无疑是非常失礼而且犯忌的,李治此刻已是满腔怒火,正待开口狠狠训斥,却听武氏忽然道:“殿下先息怒,奴婢当初投奔殿下时便说过,愿为殿下身边的幕僚门客,为殿下分忧,殿下犹而未决之事,正是奴婢效力之处,殿下与奴婢是主仆也好,君臣也好,奴婢为殿下筹谋正是应有之义,君臣主仆上下一心,事方可成,殿下若觉得奴婢此举不当,奴婢这便退出去,日后绝不为殿下献一策。”

    李治呆了一下,将武氏的话暗自咀嚼了一番,终于还是压下心中不悦,淡淡道:“既然你已看了奏疏,便说说你的看法吧。”

    武氏见李治的态度已然有些松动,眼中不由飞快闪过一丝喜色,脸色却仍如往常般古井不波,缓缓道:“奴婢想先听听殿下的看法。”

    李治想了想,道:“父皇东征未归,这一仗不知要打到什么时候,但稻种之推行却是迫在眉睫,如今已是冬末,眼看便快开春了,开春之后大唐的农户们便要春播,如今有了改良的新稻种,正应火速推行到各州府,赶在春播之前让农户们种上,若因犹豫迟疑而误了农时,我大唐百姓又要白白再等上一年……”

    武氏眨了眨眼:“殿下的意思,是不经陛下批复,马上通过尚书省和农学将稻种推行下去?”

    李治迟疑了一下,点点头:“不错,我确是这么想的。”

    武氏沉默一阵,又问道:“殿下可曾问过两位宰相的意思?”

    李治叹了口气:“问了,两位宰相似乎并不同意,只推说此事太仓促,今年断不可为。”

    “两位宰相都说了不可为,为何殿下认为它可为呢?”

    “改良的稻种是现成的,农户春播即在眼前,一纸公文下去,下面的官府必然不敢懈怠,定然倾力推行,我看不出这件事里有什么阻碍,农户们能拿到新稻种,明年的收成比往年多了三分之一,父皇因东征高句丽而掏空了国库钱粮,咱们可以大大缩短恢复国库元气的时间,明明能做到的事,为何不做?”

    武氏深深地注视着他,道:“殿下似乎还有未尽之言,或者说,殿下还对奴婢有所保留?”

    李治一滞,有些羞怒了:“我保留了什么?”

    武氏悠悠道:“殿下决定推行新稻种,不仅仅是为了天下百姓和国库吧?您是否心里也存着立功的心思?陛下挥师远征,殿下留守长安监国,眼看陛下快回来了,而您这半年多来却在国事政务方面毫无建树,终日只能瞻二位宰相之马首,您害怕陛下回来后听说了您的表现,会对您失望,从而影响陛下心中东宫太子的人选,所以您迫切需要在陛下回朝之前,立下一桩朝野赞颂的功劳,如此陛下定然龙颜大悦,殿下的东宫太子之位便是铁定的事了,奴婢猜得对不对?”

    李治越听脸色越阴沉,冷冷道:“你说对了,武姑娘若是男儿身,入朝为官一定是个能吏,干吏,但是,你这样的臣子一定不会讨皇帝的欢喜。”

    武氏掩嘴咯咯一笑,露出一丝女儿的娇媚之色,道:“奴婢正是因为认了殿下为明主,无论仆人也好,臣子也好,首先要对明主坦诚,若是君臣相疑,互相猜忌,诸事皆废矣,还谈什么东宫太子之位?”

    李治脸色稍缓,没好气地哼了一声,不再说话了。

    武氏笑容渐敛,神情变得严肃,道:“恕奴婢放肆,殿下若真是这么想,您恐怕会离太子之位越来越远,陛下回到长安后,第一件事便是将你从太子人选中排除出去。”

    李治一惊,急忙道:“父皇为何如此?我做错了什么吗?”

第九百一十七章 冬尽春来

    武氏一番话后,李治终于不淡定了,神情有些慌张。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好不容易走到如今,离太子之位只有一步之遥,李治对这个位置的得失心也愈发重了,不再像当初那样抱着一种“得之我幸,不得我命”的保守想法。

    人是会变的,老实善良的孩子也一样。

    当初李治对太子的位置并没有太大的期望,因为那个位置对他来说实在太遥远了,遥远得像星星,徒手摘星这种事,做做梦就好,别太当真。可是经过李素一番明里暗里的操作后,将李治一步一步抬到今日皇子监国的特殊地位上,李治赫然发觉自己离太子的位置已经近到触手可及,眼看那九五至尊的权力若干年后即将属于自己,江山在手,天下一人,李治的心态也不知不觉发生了变化。

    离那个位置越近,便越重视它,越觉得如履薄冰,生恐一步走错,满盘皆失。李治想推行新稻种的举动便是为了在父皇面前立功争表现,让父皇对自己更放心,从而巩固自己的地位。

    然而此刻武氏一句话便将他所有的美好念头全部否决,如同一盆凉水从头淋到脚,李治惶恐的同时,心也凉了半截儿。

    “殿下的用意是好的,推行稻种正是利国惠民之举,若然功成,必将载于青史,千古留名,可是殿下却只看到了这件事的好处,没看到此事之弊端。”武氏冷静地道。

    李治眉头越皱越深:“既是利国惠民,自是光明正大的功绩,何来弊端?”

    武氏嘴角勾起一抹迷人的笑,谁也不知道她的笑容是逢迎或是嘲讽。

    “从古至今,国法之立与废,皆是有因可循,因利而趋,朝堂上决定的每一件事都是有目的的,何来‘光明正大’可言?哪怕用意再伟大再光明,从朝堂上转了一圈后,哪件事不是从里到外透着肮脏?所谓‘光明正大’,不过是权贵说给百姓们的诓语虚言罢了……”

    李治挑了挑眉,静静地看着她。

    武氏接触到他的目光,不由一惊,接着马上意识到自己失言了,数年坎坷炎凉,数年隐忍钻营,她的性子已越来越偏激愤世,一时痛快竟当着李治的面不小心露了本性,武氏顿觉异常懊恼。

    “奴婢失言,殿下恕罪。”武氏垂头道。

    李治沉默片刻,道:“你接着说。”

    武氏心下忐忑不安,原本她便清楚李治对她的印象并不好,刚才这番话说出口后,恐怕她的为人品性在李治心里又要扣掉几分了。

    武氏定了定神,接着道:“法之废立,无关情意,只因利使,殿下推行稻种固然是为了恩泽百姓,但殿下有没有想过,您要做的这件事将是何等的庞大复杂,首先,农学必须有充足的稻种,以备天下州府推行,其次,各地官府必须层层贯彻,一丝不苟地执行朝堂的命令,第三,稻种虽好,但天下的农户们并不清楚,让他们放弃以前耕播的种子,改换这些没人知道效果没人明白好处的新稻种,百姓们是否答应?这得需要多大的信任,才能让大唐所有的农户弃旧而取新?殿下自问,农户们对朝廷对官府的信任,有这么大么?他们对朝廷的信任足以令他们心甘情愿用一整年的收成来赌么?”

    “第四,朝廷推行新稻种,纵然天下的农户们答应,殿下有没有想过世家门阀的态度呢?近年来陛下暗中拉拢山东士族打压关陇门阀,种种举措已令关陇门阀颇为不满,朝廷推行新稻种的意义,关陇门阀心里很清楚,他们会容许陛下用新稻种来巩固天下民心么?稻种推行到各地,殿下觉得世家门阀会不会背地里使绊子,对朝廷的政令阳奉阴违呢?还有更重要的一点……”

    武氏说着语气一顿,李治此时心神已完全被武氏的这番话吸引,见她停顿下来,李治不由好奇地瞥向她。

    武氏声音忽然压得很低,盯着李治的眼睛,一字一字缓缓道:“更重要的是,殿下推行新稻种是出于仁义,本来是一件泽被苍生的好事,可是您有没有考虑过陛下的感受?”

    李治一愣,他年纪虽不大,毕竟已有过监国半年多的阅历,慢慢的已经有了一些敏感的政治觉悟,尽管这种觉悟仍很懵懂青涩,但他至少已能听懂武氏的话中含义。

    于是李治顿时色变,脸色发白。

    武氏见他的模样,不由嘴角轻勾,露出欣赏的目光。

    “推行新稻种是一件冒风险的事,此事若败,后果很严重,可谓是民声四怨,大失人心,因为您损害了百姓们最重要的温饱利益,基于此,陛下必须要出面平息民怨的,如何平息民怨呢?自然是将殿下您推出去,诸罪皆是殿下您一人所为,陛下为保天家声誉和威望,牺牲一个晋王不是什么太难的决定,虽然陛下不大可能对你处罚太重,但是可以肯定,太子之位从此与您无缘矣!”

    “若是推行新稻种一事在殿下的运筹之下成了呢?呵呵,奴婢以为,就算此事功成,对殿下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事,当初李公爷发现此稻种,陛下龙颜大悦,为此破格将李公爷晋为县公,甚至不惜与强敌吐蕃反目,也要将江夏王的女儿嫁给真腊国王子,由此可知,陛下对这新稻种何等看重,陛下为何如何看重它?因为稻种若推行成功,天下农田收成将会增加许多,农户百姓家的余粮也将多起来,只要大唐政局一直平稳下去,民间将再无饥荒之忧,殿下,这可是万家生佛的大善事,可载于青史被后人世代顶礼敬崇的大功绩,这件事,只能由陛下去做,因为陛下想要这份功绩,只有伟大的天可汗陛下才有资格做这件事。若陛下东征归来,发现这件事竟然被你做完了,事前竟连招呼都没打,殿下,您试想一下,陛下会是怎样的心情?”

    李治浑身一震,脸色愈发苍白。

    是的,推行新稻种固然是好事,但若上升到政治角度,恐怕将会是他的一桩大祸事,这无疑是跟父皇抢功,若果真被他办成了这件事,日后他李治将会彻底失了圣眷,太子之位更是想都别想。

    难怪这几日他向两位宰相提及此事时,长孙无忌和房玄龄不约而同地否决,而且态度异常坚定,原来自己没想到的事,两位宰相早就想到了,后果太严重,他们根本不想沾边,甚至连提醒都懒得提醒,由得他上蹿下跳刷存在感。

    一想到自己差点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李治不由一阵后怕,后背都冒出了一层冷汗。

    此时此刻,李治终于改变了对武氏的冷漠态度,感激地看了她一眼,嘴唇嗫嚅几下,道谢的话终究未说出口。不得不承认,今夜武氏一席话点醒了他,让他躲过了一场大祸,无论李治对她多么反感,武氏终归还是在他面前立下了一桩大功,这是无法否认的事实。

    武氏脸上带着笑,李治的表情她已完全收入眼底,这个小男人的表情告诉她,他对她的观感因今夜这件事而慢慢转变,或许,她生命中漫长的严冬已经快过去了。

    自己亲手挣来的地位才是最牢固的,如果……如果此生能够不靠依附别人而活,那就更好了。

    数年苦心钻营,煞费无数心机,武氏所图者,不就是为了长成一株参天大树,而不是缠绕大树而苟活的藤蔓么?

    “你……辛苦了,夜已深,你退下歇息去吧。”李治的目光重新移回面前的奏疏上,头也不抬地道,语气平淡无波。

    武氏识趣地朝李治屈膝一礼,本分地应了一声“是”,然后盈盈款款退下。

    …………

    走出偏殿的大门,武氏独自走在清冷无人的回廊下,她的脚步很轻,很慢,每跨一步却是恰到好处的标准,颇具风情却又不会让人觉得轻佻,显然是受过良好的宫廷礼仪教育。

    脚步未停,武氏脸上却如缓缓绽放的桃花,嘴角勾起一抹迷人的美丽弧度。

    武氏是晋王府的管事,李治以前虽对她冷漠,但也不曾慢待过她,武氏的待遇是极好的,给她分配了王府前庭的一处独院。武氏住了几日后便觉孤寂,于是将掖庭时便与她同甘共苦的杏儿也叫过来同住。

    独院内种着几株梅树,寒冬时节,梅花绽放,淡粉色的花瓣被寒风吹落寥寥几片,树上的梅花却迎风傲立,不屈不挠,一如武氏的人生。

    屋内有灯,武氏进门,反手搭上门闩,背靠在门板上,忽然捂着嘴轻笑起来,笑声说不出的畅快得意,接着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肆意,最后笑声渐渐缓下来,竟化作一声声压抑着的哽咽。

    杏儿盘腿坐在屋内的软席上,茫然不解地看着武氏不断变化的表情和情绪,秀气的小脸闪过一丝不安。

    “武姑娘,您……怎么了?”杏儿怯怯地问道:“可是晋王殿下训斥您了?”

    武氏摇头,抬起衣袖将脸上的泪痕狠狠一抹,吸了吸鼻子,强笑道:“莫乱猜,殿下是温文君子,怎会训斥我。”

    “那您这是……”

    武氏不答,走近杏儿身前,跪坐在她面前,忽然抬手抚了抚杏儿略见凌乱的发鬓,目光满是柔意,轻声道:“杏儿,你信不信因果?”

    杏儿迷惘地摇头,又点头。

    武氏并不需要她的答案,径自道:“佛云,世人生来皆苦,人世间自有善恶报应,因果循环,生生不息,可是,我什么恶事都未做过,凭什么生来要受苦?若我前世造了孽,佛自可寻我前世了结因果,为何降罪于我的今生?”

    杏儿的目光愈发慌乱,担心地看着有些疯狂的武氏。

    武氏缓缓阖眼,两行清泪滑落腮边。

    “苦了二十年,我才明白一个道理,不能信命,更不能认命!就算老天罚我受苦,我也不服!我要亲手结束这受苦的日子,不惜任何代价!杏儿,我们的苦日子快过去了,这辈子,你和我定有为所欲为的一天,我发誓!”

    杏儿垂下头,轻声道:“武姑娘,我没有你那么高远的志向,我只想平安本分地过完这一生,我……至今很怀念咱们住在公爷府里的日子,李公爷……人很好,主母人也好,薛管家纵然有些严厉,却也很关心我,公爷府里虽然忙碌,却让我由衷觉得安宁恬静,武姑娘,等你做完了你想做的事后,咱们再住回公爷府里好不好?这个王府……太大,太冷,我,不喜欢……”

    杏儿抬头期盼地看着武氏,武氏的身子却忽然一颤。

    那道瘦弱却高大的身影赫然从她的脑海中一闪而过,那双仿佛能穿透迷雾,看透人心的清澈眼睛,像一柄出鞘的利剑,从她的心脏正中穿刺而过,令她内心深处所有的阴暗无所遁形。

    武氏狠狠咬着下唇,妙目中露出一丝复杂的光芒。离开县公府这么久,她以为自己已彻底摆脱了那道阴影,然而,阴影竟一直都在,附骨之疽,如影随形,仿佛一个终生无法断绝的梦魇,在每个猝不及防的时刻冒出来,吞噬掉自己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一点点信心。

    ************************************************************

    庆州城。

    破城之后的清洗终于过去,城中各处张贴安民告示。

    虽然李绩和李素都觉得没必要屠城,但这座城里毕竟都是敌国的百姓,严厉的高压管理是必须要有的,否则敌国百姓很容易造反,给守城的唐军带来或大或小的麻烦。

    所以张贴的告示说是“安民”,其实里面的条条款款却异常严厉,规定了城中宵禁制度,若抓到百姓犯夜者可不像长安城那样打一顿板子便完事,而是二话不说一刀砍了,其余的比如百姓之间串门被禁止,知交好友互相拜访被禁止,非亲属的三人以上聚集视为谋反,甚至连城中商铺开门和歇业的时辰也被严厉规定死了,违者都是斩首,不仅斩首,而且亲眷邻居皆连坐。

    李素看着告示里的这些规定,不由摇头苦笑。

    这哪是什么“安民告示”,分明是一张张阎王催命符啊。

    被占领城池的百姓无人权,这是无法避免的事实。所以李素对这份告示并无异议,他也不想因为疏于管理而给将士袍泽们带来麻烦,付出不必要的生死代价。

    此刻的他正坐在城楼上,目注远方,羽扇纶巾,貌似妖孽……

    “咳,我正在城楼观山景,耳听得城外乱纷纷……”

    李素摇头摆尾,咿咿呀呀竟唱了一段这个年代闻所未闻的京剧。

    旁边侍立的郑小楼无法淡定了,神情怪异地瞥了他一眼。

    身后的方老五却很没节操地拍起了马屁:“公爷唱得好听!虽然小人听不懂唱的是啥,但公爷唱的调子却尤为悦耳,咿咿呀呀听起来怪舒服的……”

    虽不明但觉厉的真诚态度马上赢得了李素的欢心,李素高兴地拍了拍方老五的肩:“五叔好品味,人生在世,知音难觅,老天待我不薄,回长安了给你加鸡腿,嗯……加俸钱,此生或不能酬壮志,却可酬知己……”

    说完李素瞟了郑小楼一眼,目光里的意味表达得很清晰。

    已经有一个没节操的了,不在乎再多一个,如此主仆情深的融洽气氛里,你不表示表示?

    郑小楼直视李素期盼的目光,嘴角一扯,齿缝里迸出两个字:“难听。”

    好吧,主仆情深的气氛被这两个字瞬间洗刷得干干净净,了无痕迹。

    李素心里忍不住冒火,若换了千年以后,可以肯定,郑小楼这家伙绝对不适合混官场,也不适合混职场,会被人打死的,最适合他的职业恐怕只有火葬场……

    “五叔,回长安后你的俸钱加倍,加倍的钱从郑小楼的俸钱里扣,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李素干脆利落地道。

    方老五为难地看了郑小楼一眼:“真的愉……愉快么?”

    “小楼兄不食人间烟火,要钱何用?五叔你若有心,清明节给他塞个大红包……”

    …………

    一名府兵匆匆走上城楼,来到李素面前抱拳行礼。

    “公爷,大将军急召,泉盖苏文那边有消息了。”

    李素一凛,急忙起身往城楼下走去。

    临时帅帐设在城内官衙之中,李绩一身铠甲,花白的头发略见凌乱的散在鬓边,阴沉着脸盯着桌案上的地图。

    李素匆匆入内,李绩朝他招了招手,沉声道:“派往大行城的斥候传来消息,泉盖苏文有动作了。”

    李素脱口道:“莫非泉盖苏文根本不在乎庆州城破,仍旧整顿兵马追击咱们的主力?”

    李绩奇异地看着他:“你如何知道的?”

    李素定了定神,露出苦笑:“我猜的,不幸猜中了……何谓轻,何谓重,泉盖苏文分辨得很清楚,庆州城破只是一城之得失,将咱们大唐的主力兵马打痛了,打残了,却可保高句丽至少二十年的和平,换了我是他,我也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李绩叹了口气:“子正料敌不差,泉盖苏文竟真的不顾庆州城得失,今日清晨整顿兵马后,朝辽河急行军而去,显然意在追击陛下的主力兵马。”

    李素凝视着地图,手指在辽河和大行城之间来回划拉,良久,李素忽然问道:“舅父大人,咱们派出袭扰泉盖苏文的五千兵马呢?”

    李绩道:“清晨也传来了消息,那五千兵马这几日深夜向泉盖苏文所部发起突袭共计四次,按照你我的部署,每次皆是在敌军外围营寨击敌,一击即退,复而袭之,据说泉盖苏文前军已是风声鹤唳,有疲惫之态,袭扰战术效果斐然。”

    李素想了想,道:“舅父大人,陛下交给咱们的任务是阻敌断后,若泉盖苏文不为所动,咱们占据这座庆州城便没有任何意义了,咱们恐怕要弃城西进,朝泉盖苏文的后军狠狠插上一刀,必须将他打痛了,他才会掉转头集中所有兵力对付咱们,算算日子,陛下那时应该已退回大唐境内,可无忧矣。”

    李绩点点头:“老夫也是这么想的,刚才已下令全军收拾行装,准备弃城开拔了。”

第九百一十八章 水落石出(上)

    弃城是权衡利弊之后的选择。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李绩麾下的两万兵马留在高句丽的国土上,李世民不是让他们留下来攻城或守城的,他们的任务是狙敌断后,庆州城的得失,泉盖苏文没看在眼里,同样的,李绩和李素也没看在眼里。

    可以说攻下庆州城最大的收获便是解决了两万将士的粮草问题,能解决这个麻烦已是极好的了。

    庆州官衙内,李绩和李素迅速定下了战术。

    接下来将是一场突袭战,战略的目标是泉盖苏文所部后军粮草,跟骑兵突袭唐军后勤如出一辙,然而,这也是一场异常艰险的恶战,两万兵马突袭十五万,无论袭击发动得多么突然,敌人猝不及防的时间只有短短的一炷香,当敌人反应过来后,两万唐军便面临着数倍于己的敌人,他们将会严阵以待,彼此以性命相拼,两万唐军最后将会牺牲多少,李素也不知道。

    走出官衙大堂,看着堂外廊下四处伫立和巡弋的将士,李素的心情忽然变得很沉重。

    所谓人生最无奈的时候是最无能为力的年纪遇到最想呵护一生的女孩,这不过是人间小爱,此刻李素觉得最无奈的是,这些生命还在眼前鲜活着,过不了多久或许会成为一具具冰冷的尸首,而李素明明知道会发生什么,却无力阻止这些生命的逝去,包括自己。

    方老五急匆匆迎面走来,附在李素身边轻声道:“公爷,那个高句丽女俘虏有动静了!”

    李素神情一凛,压低了声音道:“她有什么动静?”

    “自从公爷说过放开对高句丽女俘虏的监视,咱们兄弟皆放任她在大营四处走动,只是暗中监视她,无论她去哪里,她的身后少说都有两三个弟兄悄悄盯着,这些日子从未干涉过她的自由,这女子约莫觉得自己真的自由了,有本事瞒天过海了,就在刚才,这女子发现咱们大营将士正在收拾行装,于是问了一句,知道咱们要开拔突袭泉盖苏文后,她假装出营帐透气,在大营边缘与一个中年男子碰头,两人隔着大营栅栏飞快说了几句话,然后装作没事似的回了营帐……”

    李素眼睛一亮,等了这么久,高素慧终于露出破绽了。

    “那个与她碰头的男子抓住了没?”李素急忙问道。

    方老五点头:“抓住了,那男子与高素慧说过话后,便马上掉头进了营外的山林里,里面栓着一匹马,男子上马后便待往东面跑,咱们的弟兄在林外的小道上设了绊马索,将那男子抓住了。”

    “审了没?”

    “郑小楼正在审。”

    “高素慧不知情吧?”

    “不知,抓人时咱们的弟兄都是避开她的,此时她的表情仍很平静,显然并不知道与她碰头的男子已落入咱们手中。”

    李素露出了笑容:“叫郑小楼抓紧时间审,一定要从那男子口中掏点东西出来!”

    “公爷,那个高素慧如何处置?”

    “先不动声色,看郑小楼那边能问出什么来。”李素脸上的笑意愈发深了:“我早说过,这女子的来历不简单,她绝非什么女刺客,当初行刺陛下被咱们活擒,我至今觉得有些蹊跷,今日终于要水落石出了。”

    …………

    两万唐军整顿行装准备开拔时,郑小楼却带来了一个不好的消息。

    被抓住的那个男子嘴很硬,而郑小楼刑讯的手段太狠,男子没撑过半个时辰便被郑小楼弄死了,一句话都没掏出来。

    李素很无语地看着郑小楼,郑小楼站在他面前,脸上也露出难得一见的赧然之色,显然很羞愧。

    二人对视沉默良久,李素长长一叹,道:“小楼兄,你下手就不能轻点儿吗?这个棒子对咱们很重要,你把他掰弯了我不反对,但你不能把他掰断了啊……”

    咦?好像说了什么奇怪的话……

    郑小楼脸上赧然之色愈深,忍不住辩解道:“我只用了两样手段,他便熬不住了,彼国人之脆弱,实令我惊诧……”

    惊诧你妹,你根本就是太变态了好不好……

    方老五在旁边一脸愁色:“这可怎么办?咱们好不容易逮住了一条线索,现在又断了,公爷,那女子留着是个祸根呀,不如除掉她,以绝后患。”

    李素沉吟片刻,脸上忽然闪过一片杀机。

    “我的耐心已耗尽,该到最后摊牌的时候了,你俩随我走,稍停见我眼色行事。”

    对一个女人下杀手,李素内心很别扭,但如今正是深陷敌境内外交困之时,方老五没说错,这女人若再不说实话,只能除掉了,李素肩上还担着两万条袍泽将士的性命,重任在肩,容不得他有半分仁慈。

    高素慧被安排住在城外大营内,李素和方老五郑小楼走进营帐时,高素慧正静静跪坐在帐内做着针线活儿,见李素三人进帐,高素慧一愣之后赶紧行礼。接着高素慧神情一愣,直到此刻她才发现李素的表情与往日不同,正一脸杀气腾腾地注视着她。

    “公爷您……”高素慧讷讷问道。

    李素摆了摆手,打断了她的话,在她面前盘腿坐下,然后盯着她的眼睛,冷冷道:“相信你已知道,我军马上要开拔,开拔做什么呢?要去偷袭泉盖苏文所部,此战凶险,关乎我军两万人的性命,所以开拔之前,我必须要见见你,跟你聊聊人生,不出意外的话,这应该是咱俩最后一次聊人生了。”

    高素慧满头雾水地看着他:“公爷说的什么,奴婢听不懂。”

    “听不懂是吧?没关系,我说,你听,尽你最大的努力理解我的话,理解不了也没关系,我不在乎你懂不懂,因为我已没有耐心了。”

    高素慧神情微动,掩饰般垂头不语。

    “刚才我说过,我军两万兵马倾巢而出,去偷袭泉盖苏文的后军,此战很重要,关乎我大唐主力能否安全撤回国境内,也关乎断后狙敌的两万将士的生死,我对你一个俘虏说这个你是不是听不明白?或者说,你假装听不明白?没关系,我再告诉你一件事,刚刚大将军下令准备开拔之后,将士们还在大营内收拾行装,但我军的动向已泄露出去了,高姑娘,你猜猜我如何知道的?”

    高素慧闻言脸色一白,整个身子明显绷紧了,显然此刻她已紧张惶恐之极。

    李素身后,方老五和郑小楼面无表情,冷冷盯着她的脸,悄然按住了腰侧的刀柄,蓄势待发。

    李素的神情却很悠然,而且居然朝她笑了笑。

    “高姑娘,虽说你是我的俘虏,可我从来不曾虐待过你,自从抓住你后,我对你一直都是很客气的,没让你受过半点刑罚,也没饿着你冻着你,这些日子你住在大营里,就算不是宾至如归吧,至少也应该是岁月静好,吃嘛嘛香,你看,我对你够真诚了吧?可是高姑娘你,却对我不真诚呀……”

    高素慧颤声道:“公爷您说的什么……奴婢真的不懂。”

    李素盯着她的脸,叹道:“卿本佳人,奈何从贼耶?当初抓住你时你曾说,你是安市城杨万春养大的刺客,现在我再问你一次,你果真是杨万春豢养的刺客么?这一次我希望你想清楚再回答,因为答错了可能会要命的……”

    锵的一声,身后的方老五横刀出鞘,刀尖指着她,厉声喝道:“说!”

    高素慧吓得浑身一颤,脸色愈发苍白,却仍咬着牙道:“奴婢本是公爷的阶下囚,公爷若欲除我,任杀任剐便是,何必煞费心思寻借口!”

    李素悠悠笑道:“不容易呀,这般时候了,居然还咬死不承认,你是不是整天活在戏里?这些日子我一直在陪你演戏,不过如今已是我军的紧要关头,我已没耐心陪你演了,记得我上次跟你说过的话吗?如果我们运气不好,即将全军覆没之时,我会先砍了你,拉你陪葬,现在,似乎到这个时候了,高素慧,别怨我,生在乱世,我没有选择,而你,也该认命。”

    说完李素起身,神情萧瑟地叹了口气,朝郑小楼道:“一剑毙命,手法利落点。”

    郑小楼点头,然后拔剑。

    随着利剑出鞘的声音,高素慧身躯颤抖得愈发厉害,看着李素决然背对着她的身影,高素慧眼中蓄满了泪水,她知道,这一次李素是真的动了杀机。

    一股悲凉的情绪瞬间充盈着她的心,其中还带着几分连她都不曾发觉的幽怨与……委屈。

    郑小楼手中的剑慢慢指向她的脖颈,剑尖很稳,正对着脖颈处的静脉,郑小楼目光冷酷,毫无怜悯,他永远不是怜香惜玉的人,剑尖慢慢靠近,下一刻,或许便是高素慧香消玉殒之时,而李素却一直背对着她,似乎不忍看到玉人横尸的血腥场面。

    “公爷,我有话要说!”

    剑尖即将触碰到她雪白的脖颈之前,高素慧终于开口了,说完便泪如雨下。

    李素仍背对着她:“说,我听着。”

    高素慧犹豫片刻,低声道:“请公爷转过身来。”

    李素皱了皱眉,转身看着她。

    很奇怪,一个人脸上的表情竟然能在瞬间完成截然不同的变化。

    高素慧以往在李素面前的表情一直都是很冷淡的,就算服侍李素衣食住行的过程里,她也带着被强迫的不甘与屈辱,慢慢的,在李素的印象里,她看起来似乎只是一个忍辱偷生的阶下囚。

    可是现在,高素慧的表情慢慢有了变化,说不上来哪里变了,眉眼仍是同样的眉眼,可是仅仅在那一瞬间,眉眼之间却忽然带了几分凛然不可侵犯的贵气,她的腰板渐渐挺直,目光也变得清冷傲然,整个人的气质全变了。

    李素神情不变,心中却雀跃不已,高素慧的瞬间变化说明李素的猜测是对的,这个女人的身份果然不简单,李素留她在身边这么久,君臣明里暗里劝他杀掉她,他都不为所动,事实证明,他的判断是正确的。

    “高素慧,你究竟是何人?或许,你的名字应该也不叫高素慧吧?”李素神情平静地看着她道。

    高素慧挺腰直视他,语气清冷地道:“高句丽国主高藏第三女建安公主高灵贞,见过唐国泾阳县公李素足下。”

    “高灵贞?”李素嘴角勾起一抹笑意,目光上下打量着她。

    身后的方老五和郑小楼惊呆了,他们没想到这个女子居然是高句丽国主的女儿,这位刺杀大唐皇帝陛下的女刺客身份徒然一变,竟是高句丽国的公主,剧情实在太刺激了……

    “传说高句丽国主高藏有三子四女,你既是三公主,为何成了刺杀我大唐皇帝陛下的刺客?”李素玩味地问道。

    高素慧……此时应该叫高灵贞了,高灵贞从袒露身份以后,神情便一直冷傲凛然,再不复以前唯唯诺诺逆来顺受的模样,她的目光很冷,里面还有一些李素看不懂的复杂意味。

    “李县公足下,如今我是高句丽公主,纵然沦为唐国的阶下囚,但我高句丽国的国威不可辱,还请县公足下以礼相待。”

    李素想了想,起身朝高灵贞行了一个长揖之礼,直起身道:“你是公主,也是囚徒,两国交战,恕我的礼数只能如此了。”

    高灵贞神情平静而坦然地受下李素这一礼。

    李素行礼过后跪坐下来,盯着她的眼睛道:“公主殿下,你的身份虽尊贵,但很抱歉,你我两国交战,而你,此时仍是我的俘虏,所以,有些问题我必须要问你。”

    高灵贞道:“你问。”

    “我们从头说起,首先,你为何刺杀我大唐皇帝陛下,又为何谎称是杨万春豢养的刺客?”

    高灵贞道:“刺杀唐国皇帝是父王的主意,得知唐国领三十万大军进犯我国后,父王便要我带领宫中死士去蓟州城大营,伺机刺杀唐国皇帝。”

    “你是高丽国主的女儿,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他为何要让你来冒此大险?他难道不怕你在刺杀皇帝时被当场击杀吗?”

    高灵贞苦笑一下,道:“想必李县公应该清楚,如今高句丽国内掌实权者并非我父王,而是泉盖苏文,他自封‘大莫离支’,独掌一**政,我父王不过是他的傀儡而已,国已不国,君非君,臣非臣,连一国君主都这般卑微,须仰权臣之鼻息而苟活,我这个公主的性命何惜之?”

    “离开平壤之前,父王面授机宜,我们已有了两手准备,一是被唐国皇帝身边的禁卫当场击杀,二是被活擒,总之,我们根本没指望过能杀掉唐国皇帝。”

    李素眼角一挑,道:“你父王不甘当傀儡,对不对?所以他要伺机谋事,你被活擒是否另有目的?”

    “是,”高灵贞垂头,长长的眼睫毛微微发颤,抬起头时又恢复了清冷高傲的模样,接着道:“若被当场击杀,便是我时运乖舛,万事皆休,若被活擒,我便招供,嫁祸于安市城主杨万春。”

    李素好奇道:“将你父王架空成傀儡的是泉盖苏文,你父王最恨的人应该是他才对,为何无缘无故嫁祸于杨万春?”

    “因为泉盖苏文与唐国的关系本来已势同水火,嫁祸于他根本毫无用处,但是若嫁祸给杨万春,若唐国皇帝相信了我的供词,那么皇帝的怒火首先便会冲着安市城而去,安市城是我高句丽面对唐国的第一道屏障,这道屏障若被唐国铲除,最着急的人便是泉盖苏文,他便必须调动大军在千山山脉以东布置第二道屏障,以拒唐国兵锋,只要泉盖苏文调兵离开平壤,我父王在平壤城内便可谋成大事,所以,杨万春纵与我父王无冤无仇,但他是父王必须除掉的人,只是我没想到……”

    高灵贞面露惋惜之色,却没再说下去了。

    李素脸庞一热,她的话没说完,但李素却清楚她的未尽之意。

    很难说高丽国主的谋算是成功还是失败了,事实上李世民攻下辽东城后,不顾李素拼命反对,固执地坚持率军南下攻打安市城,说是安市城位置如何重要,大军若东进恐杨万春背后出手,置东征大军于腹背受敌之绝境,说法是正大光明的,可谁知道李世民究竟是怎么想的?若说他因为相信刺客的供词,深恨杨万春胆敢刺杀他,忍不下心中这口恶气而断然举兵伐之,也并非没有可能。

    而高灵贞言中未尽之意便是,她没想到举世无敌的唐**队竟然在安市城下狠狠栽了个跟头,二十多天竟然未得寸果,她也没想到杨万春竟然如此厉害,将安市城守得固若金汤,唐军最终无功而撤返,安市城成了一块咬不下来的硬骨头。

    李素眨了眨眼:“所以,你父王的目的是除掉杨万春,逼得泉盖苏文不得不离开平壤城,亲自领兵抵抗我唐军,如此你父王留在平壤城内便有了机会?那么,你父王有什么机会?他要发动兵变吗?”

    高灵贞摇了摇头:“我不清楚,父王具体的谋划不会告诉我,只是后来情势的发展有了变化,父王没想到泉盖苏文竟然能借来六部的骑兵,打了唐**队一个措手不及,甚至因为粮草被焚而不得不退兵,这是我父王事前没料到的,如今泉盖苏文领兵离开平壤多日,平壤至今没有事变的消息传来,显然父王的谋算已失败,他定是在平壤城中有了威胁,所以不敢轻举妄动……”

第九百一十九章 水落石出(下)

    逼得高灵贞坦承身份对李素来说是个既出乎意料又是意料之中的事。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意料之中的是,李素早已猜到高灵贞的身份不简单,今日恰好证实了而已,出乎意料的是,没想到小小的高句丽国中,竟也和大唐的朝堂一样时时暗流涌动,国主高藏,实际掌权者泉盖苏文,安市城主杨万春,三股势力互相算计,勾心斗角,而眼前这位公主殿下身份虽然尊贵,但在整个棋局里,却只是一颗可怜的棋子,随时可以被弃掉,乱世之民,命不如狗,其实公主也不例外。

    再次仔细打量高灵贞,李素不由暗暗叹息。

    这本应是个聪明的女人,当间谍虽说有些粗糙,有时候难免表现得急躁了点,但她掩藏得算是不错了,若非今日情势紧急,她不小心露出了破绽,李素恐怕还真抓不到她的把柄,只可惜再聪明的人也无法做到旁观者清,如果她能冷静下来,放眼高句丽整盘棋局,她就会发现,她的存在其实并不重要,国主高藏可用她,也可弃她,或者说,将她派出来当刺客那一刻起,高藏便对她没有过指望,只当她已死了,至于被唐军活擒,留在唐国一个年轻权贵身边当侍女,随时可刺探唐军情报,对高藏来说则是意外的结果了。

    宫闱冷酷,帝王无情,父亲可以随时牺牲亲生女儿,女儿身份尊贵却不得不走上赌命的道路,幸运的是,直到目前为止,高灵贞活下来了。

    “公主殿下的意思是,你父王高藏欲在平壤城发起行动,趁泉盖苏文离京之时推翻他的统治,除掉他的爪牙,将原本属于高丽王的权力夺回来,是么?”

    高灵贞点头:“父王本是上一代高丽荣留王之侄,高句丽的王位本就属于父王,奸臣弄权,架空父王,夺权正是天经地义。”

    李素眼中露出谑意,笑道:“你父王被架空这些年,朝中军政大权被泉盖苏文把持,他能夺得回么?”

    高灵贞忽然冷笑:“父王有奋起之心,这些年暗中也没闲着,泉盖苏文弄权霸政,倒行逆施,朝中文武痛恨者无数,只要我父王登高一呼,定教江山改名换姓!”

    李素叹了口气,喃喃道:“本来我还对这位高藏王挺有信心的,听到如此狂妄自负的话后,我突然又没信心了,从古至今,自我感觉良好的家伙下场都不太妙呀……”

    喃喃自语的声音实在太大,高灵贞一字不落全听进耳中,俏脸不由一红,有些羞怒地道:“父王一定会成功的!”

    李素再次叹道:“权力被架空,人心隔肚皮,泉盖苏文手里此时还握着十五万大军,就算你父王在平壤起事成功,泉盖苏文随时能够挥军打回来,我实在不知道你这莫名其妙的自信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既不明,亦不觉厉……”

    高灵贞气得脸孔涨得通红,愤怒地瞪着李素,冷冷道:“李县公足下,我是高句丽公主,还请县公以礼相待,对我父王亦当如是。”

    李素瞥了她一眼,懒洋洋的表情忽然一变,露出虚伪的眼冒星星的崇拜状:“哇塞!你父王好好厉害噢!”

    高灵贞气得两眼发黑:“…………”

    随即李素神情一整,恢复了懒洋洋的模样:“好了,崇拜完了,咱们继续说正事,今日你隔着大营栅栏跟一个男子说了几句话,你在传递什么消息?”

    高灵贞对这个问题并不意外,事实上今日李素领着方老五和郑小楼杀气腾腾闯进来,她便意识到可能自己的行迹败露了。

    “我传了两个消息出去,第一,泉盖苏文十五万大军继续追击唐国皇帝所部,放弃收复庆州城,唐国大将军李绩及……泾阳县公李素决议率部突袭泉盖苏文后军,请父王抓紧时机起事,第二,……唐国攻城所用的会爆炸的器物,秘方仍在泾阳县公手中,暂时无法获取。”

    说完高灵贞面露赧然之色,垂头不语。

    李素一愣,接着笑了:“你父王看上我大唐的震天雷了?很厉害对不对?想不想要秘方?”

    高灵贞赫然抬头,惊讶而期待地道:“你愿意给我秘方?”

    李素皮笑肉不笑地道:“呵呵,你父王长得丑不丑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父王想得美……我大唐的战争利器,凭什么把秘方给你父王?他为大唐建设添砖加瓦了还是抛头颅洒狗血,咳,热血了?”

    高灵贞气得脸蛋红一阵白一阵,眼里喷着怒火愤愤瞪着李素,洁白的贝齿死死咬着下唇,仿佛将下唇当成了李素,咬得那么用力……

    “李县公,该交代的我都交代完了,我对天发誓这一次我说的全是实话,现在我仍是你的俘虏,要杀要剐,悉听尊便。”高灵贞恢复了冷漠的模样道。

    李素摸着下巴沉吟,久久不语,目光不停闪烁,不知在想着什么。

    “公主殿下,你父王若起事成功,愿为我大唐藩属国,从此永不叛唐么?”李素沉吟着问道。

    高灵贞一愣,接着目光露出喜意,此时此地,若有一股强援助她的父王夺回王权,正是雪中送炭,久旱逢霖,付出的代价不过是对唐国称臣而已,有何不可?反正高句丽国名义上一直都是中原王朝的藩属国,若父王能夺回王权,纵是称臣亦心甘情愿。

    “李县公的意思,莫非愿意出兵助我父王起事?”高灵贞努力压抑着欣喜,面容平静地问道。

    李素笑道:“确有这个念头,也要看你父王对我大唐忠不忠心,若我们帮完了你父王,你父王却恩将仇报,背后狠狠捅我们一刀,或是索性翻脸不认账,你说说我们冤不冤,拉你父王去见官恐怕他也不大乐意吧?”

    高灵贞马上直起身,神情肃然道:“我高灵贞对天盟誓,若唐国愿助我父王夺回王权,父王必尊唐国皇帝陛下为……”

    话没说完,李素笑着打断了她:“行了行了,渣男才动不动对天发毒誓呢,你怎么也有这爱好?再说你我心知肚明,发誓这种事呢,听听就好,白纸黑字的盟约都能说撕就撕,更何况空口白牙发的誓言,尤其是,这誓言还是你代你父王发的,可信度就更低了,咱们别说这些没用的废话,来点实际的……”

    高灵贞神情肃穆地道:“李县公请说。”

    李素想了想,道:“如果……我们这两万人突然改道奔袭平壤城,能不能劳烦你父王给我们开个门?”

    高灵贞杏眼圆睁,无比震惊地看着他,仿佛在看着一个疯子。

    “凭你们这区区两万人马,居然想突袭平壤?你简直……”

    李素朝她咧嘴一笑:“我简直是个疯子,对吧?”

    高灵贞没说话,可能想照顾李素的自尊心,不过她的表情已彻底出卖了她内心的真实想法。

    营帐外的嘈杂声越来越大,大军此时已集结完毕,准备开拔了。

    李素朝方老五道:“马上去一趟帅帐,告诉我舅父,就说大军暂停行动,事有变故,我随后便去向舅父解释。”

    方老五领命,急匆匆出帐离去。

    高灵贞一脸惊色看着他:“李县公,你真要……”

    李素点点头,笑得无比灿烂:“没错,我要做的,正是你在想的……”

    高灵贞仿佛今日才认识他一般,盯着他失神地喃喃道:“你果真疯了!”

    李素直视她的眼睛,缓缓道:“你以前不是很好奇为何大唐皇帝会给一个如此年轻的人爵封县公?我告诉你答案,不仅仅是因为我聪明,更重要的是,当情势到了要拼命的时候,我会毫不犹豫豁出命去,我的爵位,是用自己的性命挣来的,今日,亦是如此!”

    高灵贞忽然觉得很生气,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气什么,攥紧了拳头怒道:“你知不知道平壤城的守军有多少?”

    李素平静地道:“我知道,肯定比泉盖苏文的十五万大军少,平壤,其实几乎已是一座空城了,对不对?”

    高灵贞颓然一叹,心情十分复杂。此刻她也不知道领着这些敌**队进攻自己国家的都城究竟是对还是错,李素不相信她的誓言,同样的,她也不敢相信唐军冒这么大的风险打进平壤纯粹是为了帮她的父王夺权。

    …………

    大营内准备开拔的唐军将士突然停了下来,很快,李绩带着几个亲卫骑马从庆州城内赶到大营,进了李素的营帐后也不等他们行礼,匆匆道:“子正为何暂停开拔?大军行止不可儿戏,你最好有充足的理由。”

    李素指了指旁边的高灵贞,笑道:“舅父大人,容外甥引见,这位,是高句丽国主高藏的三女,建安公主高灵贞。”

    李绩一愣,这才发现了旁边这位女子,皱眉上下打量了她一番,道:“此女老夫见过,她不是被你俘获的女刺客么?”

    “是刺客,但也是公主,今日方知她的身份……”李素扭头瞥了她一眼,道:“她倒是隐藏得深,这么久没漏过口风。”

    李绩哼道:“公主又如何?两国交战,指望老夫将公主待若上宾么?”

    李素朝他神秘地眨眨眼:“舅父大人,两国战与和,皆因利而趋,咱们在高句丽国中纵横,可以战,也可以和。”

    李绩愣了片刻,道:“子正的意思……”

    “如今的情势,咱们是不是可以这么理解,与咱们交战的不是高句丽,而是泉盖苏文……”李素再次扭头望向高灵贞,道:“想必高句丽国主是不愿意与咱们大唐交战的,公主殿下,你说对吗?”

    李绩毕竟是久经战阵的老将,立马便福至心灵:“你的意思是,咱们与高句丽国主讲和,然后共同对付泉盖苏文?”

    高灵贞也是个聪明的女人,闻言立马道:“唐国英国公足下,我可代父王与贵国结盟,请贵国助我父王一臂之力,诛除高句丽国贼,若还权于我父王,我父王愿为唐国藩属,立誓永世不叛,违者天谴之!”

    李素哈哈一笑,道:“舅父大人,您看,咱们现在仍旧要与泉盖苏文交战,不过交战的性质却已变了,这叫什么?这叫‘清君侧’!师出大义之名,君王天子以礼定天下,以法治天下,今高句丽君权旁落,奸佞当道,我大唐以天可汗宗主国之名,见此君不君,臣不臣之逆国岂能袖手?”

    李绩眼睛一亮,道:“子正的意思是,咱们打进平壤城去,将城中附逆泉盖苏文的乱臣奸佞尽数诛杀,扶国主高藏夺权上位,高藏再以国主诏命正天下,令泉盖苏文不得不回军……”

    李素看了高灵贞一眼,笑道:“兵临平壤城下,若国主高藏愿为咱们打开城门最好,若不愿,咱们强攻进去,入敌国都城诛杀奸臣逆党之后,从容退去……”

    高灵贞忍不住道:“可是,李县公,若泉盖苏文领兵回转驰援,而你们已经退走,我父王岂不是……”

    李素笑道:“就算没有我们唐军,你父王不是照样准备起事么?我们只是顺便助他一臂之力,既然你父王有此谋算,想必事前已准备多年,平壤城内的朝臣应该被你父王暗中拉拢不少了吧?否则你父王应该没那胆子敢起事,至于泉盖苏文的十五万大军,他们皆是从平壤都城附近临时紧急调集的,其父母妻儿亲眷全在都城附近,你父王诏以王命,宣布泉盖苏文为叛逆,贵国将士投鼠忌器之下,这十五万人多半会内乱,嗯,你父王的赢面不小呀。”

    高灵贞想了想,神情犹疑不定,却也没再说话了。

    李绩捋须缓缓道:“子正此计,是否过于行险?从此地奔袭平壤城,平壤守军或许不多,但子正有没有想过,平壤是高句丽之腹地,若泉盖苏文领军回援,我们却逃无可逃,只能与泉盖苏文大军正面相抗,那时我军必陷全军覆没之绝地。”

    李素笑道:“并非绝地,我们奇袭平壤后,仍有后路可撤……”

    说着李素命郑小楼展开帐内地图,指着地图上的平壤城,道:“这是平壤,确实是高句丽之内陆,若往西撤则必遇泉盖苏文大军,我们不能与之正面相抗,必须避其锋芒,所以我们的退路不在西面,而是……继续往东!”

    李绩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不由吃了一惊:“新罗国?”

    “是的,我们退入新罗国,新罗与高句丽和百济向来为死敌,贞观十六年,高句丽与百济联盟勾结,共伐新罗,占新罗国城池十余座,国土数百里,此为不解之仇,当年战争爆发后,新罗国主遣使入我大唐,泣求陛下发兵援救,陛下这次东征檄文上的正面理由里便有这一条,即‘率其群凶之徒,屡侵新罗之地。新罗丧土,忧危日深,远请救援,行李相属’,舅父大人,新罗与咱们大唐有共同的敌人,可谓天然的盟友,我军退入新罗境内,同时遣使快马回唐,请沧海道行军大总管张亮派战船从大唐文登出港,绕百济沿海,入新罗金城港,咱们可从水路回到大唐,如此,陛下可免被追击之虞,咱们亦可全身而退,不伤根本,而高句丽,则也被咱们闹了个天翻地覆,此战已算不得败局矣,陛下回长安后,对门阀百官和天下士子百姓们也算有了交代。”

    李绩越听眼睛越亮,沉思半晌过后,点头道:“此计……可行!子正奇才,竟能想出如此出其不意的计策,老夫虽领军多年,却也自愧不如。”

    李素笑道:“这只是我临时想出来的主意,还多亏了这位公主殿下坦明了身份,咱们才有了可趁之机,看来是天意助我们,注定命不该绝……”

    李绩深深看了高灵贞一眼,深以为然。今日原本要开拔直击泉盖苏文的十五万大军,说是突袭,但其实风险仍然很大,一旦敌军反应过来,两万人面对十五万人的疯狂反扑,就算能够安然退去,也必将付出极大的伤亡。但是李素今日紧急更改了军令,反其道而行之,不直接击敌正面,反而掉头攻打敌国都城,泉盖苏文或许不在乎庆州城的得失,但是平壤都城的得失却容不得他不在乎,因为他是篡权奸臣,他的根基他的巢穴全在平壤,攻敌之所必救方是用兵之上策。

    “舅父大人,从时日上来算,咱们今日出兵往东,泉盖苏文大军的斥候比咱们晚一日左右探得我军动向,只要我们大张旗鼓,摆出兵指平壤的架势,泉盖苏文必然大急,挥军回援,我们两万兵马全是骑兵,来去如风,从庆州城到平壤,路上估摸耗费三日,而泉盖苏文却可能要耗费四到五日,如此,我们攻取平壤城的时间至少有两日,两日后,带泉盖苏文赶到平壤,咱们早已继续东行,进入新罗境内了,从时间上算,我们的时间很充裕,所以,我认为此计可行。”

第九百二十章 剑指都城

    原本绝对不可能办到的战术,在李素的算计和解释下,李绩心中渐渐有了自信。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在此之前,攻打平壤这种事,李绩连想都不敢想。平壤是高句丽的都城,眼下的情势是唐军小败,主力西撤回国,泉盖苏文挟胜势而追击,正是敌强我弱之时。李绩用兵的风格向来稳妥,却失之太过保守,李素的计策却是出其不意,谁都没想到一支深入敌后的孤军竟然敢反道而行,不与高句丽的十五万大军硬扛,而是索性掉头攻打他们的国都,不得不说,这个主意委实有些疯狂,而且很有风险。

    但是高风险往往意味着高回报,李绩的考虑里,保证李世民及其唐军主力安全撤退是最重要的任务,眼下这支两万人的孤军能不能攻下平壤且先不说,如果自己摆出攻打平壤的架势,泉盖苏文必然会领军回援,如此一来,陛下后面的追兵自然便没了,交给李绩的任务也算完成了。

    舅甥二人思考的方向和角度不同,但是殊途同归,二人都觉得掉头攻打平壤是个好主意,虽然看起来有些疯狂,但……好吧,这种主意真的只有疯子才敢想,看不出李素这个温文尔雅的年轻人竟能想出如此吓人的计策,由此可见,自李世民走后,李素没了掣肘,于是彻底的放飞自我,而且越飞越嗨。

    “好,便依子正之计,全军开拔平壤……”李绩狠狠一咬牙,做出了决定,指着地图上的平壤城,重重一戳:“……打下它!”

    李素笑着行礼道:“舅父好魄力!遵大将军将令。”

    一旁的高灵贞怔怔看着地图上的平壤城位置,神情却有些犹疑呆愣,是喜是忧,唯有自知。

    …………

    军令下达,将士开拔。

    留守庆州城的唐军有一万五千人,余下的五千兵马正执行着李绩的命令,在大行城附近伺机袭扰泉盖苏文大军,李绩既然做了决定,于是马上下令将大行城的五千兵马调回来,而且特意嘱咐要大张旗鼓地撤离,让泉盖苏文亲眼看到这支兵马往平壤城方向而去,然后,泉盖苏文就该紧张了,被敌人抄老巢这种事,无论是谁都会紧张的。

    号角连营,戟戈林立,一万余唐军轻骑列队朝东疾行而去,庆州城被远远的甩在了身后,攻下这座城池并不吃力,放弃这座城池也不心疼,庆州城的百姓们却由衷地松了口气,家家户户大门敞开,互相抱头痛哭,这些日子唐军在城内的高压管制实在令百姓们心头沉甸甸的,仿佛自己的脖颈上随时会有一柄钢刀挥落,唐军离开后自己居然还活着,这个事实令全城百姓欢呼庆幸不已。

    李绩和李素自然不知道庆州百姓多么的欢欣愉快,送瘟神般的目光目送最后一名唐军离开,然后,全城爆发出山崩海啸般的欢呼声,若被李绩听到这阵欢呼声,恐怕真会搂不住火儿,下令全军返回城内杀个鸡犬不留……

    离开庆州后,大军策马奔驰在平原上,此时已快开春,但高句丽地处东北,依旧冰冷刺骨,凛冽的寒风如刀割般摧残着肌肤,这样的天气里,马上行军委实不好受。

    李素身上裹了一圈硝制好的黑熊皮,脖子上围着貂皮,脚上腿上包着狐狸皮,总之全身上下都是皮草,这身打扮若被后世动物保护组织的人看到,绝对是要拉出来游街示众的,幸好,这个年代没有动物保护的理念,打猎剥皮是天经地义的事。

    高灵贞也是全身裹满了动物皮草,这是公主身份必须得到的待遇,凭心而论,这次李素能想出奇袭平壤的计策,多亏了这个女棒子,尽管心里仍将她当成了猢狲,至少待遇方面却不敢轻慢了她。

    一路上行军,吃饭,再行军,入夜扎营,整支军队表现得一直很沉默。

    两天后,大军已至萨水江边,这里已离平壤城不远了。

    事实证明了李素的猜测是正确的,泉盖苏文率领的十五万大军追击李世民,这已经是高句丽境内最后也是最多的一支军队了,可谓倾国之兵,所以李绩和李素领军一路东来,路上并未遇到任何抵抗,所经过的城池皆是寥寥不到千人的守军,经过的村庄皆是老弱妇孺蹒跚躲避。

    李绩对突袭平壤的计划越来越有信心,从路上观察到的结果来看,平壤城里的守军估摸也不会太多,顶多在两千之数,轻易便可碾压,更何况平壤城内还有一位合法的高句丽国主与唐军里应外合,打进高句丽都城几乎没有任何悬念。

    想到这里,李绩的心跳不由加快许多。

    奇袭平壤不仅仅是战术上的成功,在政治角度上更具有非同寻常的积极意义。

    东征已是这般结果,说胜也不算胜,李世民大张旗鼓的东征最后落得粮草被烧,数十万人尴尴尬尬地退回国内,雷声大雨点小,东征就这样草草收场,可以肯定,李世民回到长安后,大唐的世家门阀和士子百姓必然没什么好话的,而李世民自己指挥失当,也无从辩解,只能硬生生忍下这口恶气,任由长安城内风言风语四起。

    如果这个时候李绩这支孤军奇袭敌国都城平壤的消息传到长安,可以想象李世民和世家门阀们的表情转换将是何等的精彩,受尽恶气最后扬眉吐气的李世民,心中对李绩和李素将是何等的感激,李家一门两公,向来倍受朝野关注,有了这份沉甸甸的军功打底,李家的圣眷想必三十年内不会衰竭。

    此战功成,必将载入青史,想到成功后的种种好处,李绩的内心颇不平静,他忽然很想拿到这份功劳,为自己,为李素,也为两个李家。

    萨水江是高句丽境内少有的一条大江,江水从北流向南,最后入渤海。

    李绩的两万将士很幸运,当他们赶到萨水江边时,江上竟有木船搭成的浮桥,这是浮桥是泉盖苏文留下的,当初泉盖苏文征调十五万大军追击唐军主力,大军必须要渡河,浮桥是连夜搭建而成,浮桥搭成后,泉盖苏文并未下令拆除,在他的计划里,追击唐军无论成败,这十五万还是要照原路返回平壤的,于是浮桥自然便留在萨水江上,最后竟便宜了李绩的两万将士。

    有现成的浮桥,李绩自然不会跟泉盖苏文客气,马上下令全军渡河,说来李绩也够阴损的,全军渡河之后,李绩下令将浮桥拆除,江面上不得有片板留存,然后下令继续朝平壤进发。

    萨水江横贯高句丽南北,除了渡河别无捷径,浮桥拆了,泉盖苏文若领军回援,只能在江边重新搭建浮桥,这一耽误少说又是一夜,李绩所部的时间更充裕了。

    过浮桥后,离平壤只有一日路程,当日已入夜,在高句丽这种多山地的地形环境里,骑兵不宜夜间行军,李绩下令依萨水江畔扎营。

    大营错落绵延,斥候放出三十里外,营内戒备森严,各营房之间点起了篝火,全军将士盘腿坐在篝火边吃着行军粮。

    方老五等部曲也在烧饭,不过李素的伙食比寻常将士好多了。

    打下庆州城后,全军缺粮的问题已解决,李素是个喜欢享受的人,所谓与将士们同甘共苦那一套,一天两天还能忍,久了便受不了,所以别人啃着依旧难吃的面饼,啜着菜汤时,李素却在吃烤肉。

    烤得金黄脆嫩的鹿肉滋滋冒着油,咬一口油花顺着嘴角往下流,李素满足地叹了口气,眉宇间一片爽歪歪的模样。

    “这才是生活,何时何地都要善待自己。”李素喃喃叹道。

    高灵贞也盘腿坐在篝火边,手里拽着一块鹿脯,却动都没动,眼睛呆呆地望着火堆,神情忧郁低落,不知在想着什么心事。

    李素推了推她:“既然你是公主,我就不好意思让你服侍了,可你也不至于食不下咽吧?架子不要摆得太高,公主其实也是凡人,再过一千年,公主都是要给别人倒酒啊,陪唱啊,点烟啊,还得给人点歌,相比之下,你这个公主幸福多了,要珍惜啊。”

    高灵贞终于回过神,惊讶地看着他:“哪国的公主竟做这种事?难道与我一样都是你们唐国的战俘么?”

    李素咳了一声,道:“不是战俘,都是靠劳动赚钱养活自己,当然,有的不一定靠劳动,而是靠运动,嗯,都值得尊重……不要在意这些细节,告诉我,你有什么心事?为何一路上闷闷不乐,这副愁绪满怀的样子,难道现在改走婉约派了?”

    高灵贞垂头轻声道:“我在担心父王。”

    “大将军已派快马前行,向你父王送消息去了,有我们两万将士帮他,你父王与我们里应外合,平壤城定可置你父王的掌控之中,那时杀尽城中泉盖苏文的逆党,你父王颁布勤王诏令,泉盖苏文失城丧土,必成过街之鼠,你父王夺回大权的机会很大,有什么可担心的。”

    高灵贞沉默片刻,道:“我不知道父王这些年究竟是怎么布置的,他从来不肯对我说,还有,他要夺回的不仅是政权,更重要的是军权,我不知父王这些年有没有在军中安插亲信,如果军权不能夺回,泉盖苏文只消一声令下,父王必葬身宫闱之中,所谓的勤王诏令,所谓的正统大义,在军队的碾压下,完全没有任何力量还手,那时你们早已离开高句丽去了新罗,父王和我却如何自处?”

    李素也沉默了,良久,缓缓道:“你首先要搞清楚,你和我,你父王,还有咱们身边的两万将士,干的都是脑袋栓裤腰带上的勾当,无论身份贵贱,冒的风险都是一样的,天下哪有只赢不输的棋局?既然上了棋盘,万子在手,你便是执棋的人,是胜是负,全靠个人的造化与天意,我们唐军该做的事情做完了,如果我们撤退之后,你父王仍未能掌控局势,说明你父王根本不是当国主的料,不如随咱们一同撤去新罗,一同回我大唐长安,陛下英明,必封你父王高官显爵,赐你高氏一门世代富足无忧。”

    看着神情愈发忧愁的高灵贞,李素低声道:“这是我给你和你父王的第二个选择,你不妨考虑一下,若你父王果真没有推翻泉盖苏文的把握,不如索性弃了高句丽,随我们回长安,我保你高家一门世代荣华富贵。”

    高灵贞陷入久久的思索,神情却愈发迷茫失措了。

    李素看着她的模样,不由长叹了口气。

    宫闱朝堂,家国天下,既然陷入了权力争斗,便是成王败寇两种结果,哪里来的全身而退?

    气氛莫名地冷场了,李素嘴里嚼着的鹿肉也觉得没滋没味,由此看来,古人说食不言寝不语果真是真理,吃饭时聊的话题不对真的会影响食欲的。

    良久,高灵贞垂着头轻声道:“李县公,你已娶妻了是吗?”

    李素一愣:“没错,不但娶妻,而且还生了个女儿,上次告诉过你了。”

    “你的妻子……美吗?”高灵贞轻轻问道。

    李素咂摸咂摸嘴,这个问题……味道不对呀。

    按照套路来说,一般女人问起这个问题,多半是对男子有意了,说是暗示也好,暗中比较也好,总之,问出这个问题通常都是不怀好意的。

    李素向来不喜欢套路,遇到套路便绕开,免得栽进套路里爬不起来。

    再看高灵贞的模样,螓首低垂,眼睑半阖,长长的眼睫毛微微颤动,脸颊不知是被篝火烤的或是害羞,涨得红彤彤的,醉酒一般娇艳。

    嗯,果然是套路。

    “啊,我家夫人很美,非常美,跟你比的话,嗯,你俩若站一块,你估计得投井羞愧自尽。”

    高灵贞:“…………”

    好吧,把天聊死了,大家还是冷场比较好。

    长久的沉默过后,高灵贞忽然站起身,招呼也没打,转身便回了营帐内。

    方老五这时才凑过来,朝李素笑道:“公爷厉害,小人早看出这异国女猢狲垂涎公爷的美色,幸好公爷品行端正,见色不移,否则若娶个女猢狲回去,家里主母该伤心了。”

    李素啧了一声,很明显方老五比他会聊天多了,听听人家的用辞,“垂涎公爷的美色”……

第九百二十一章 子夜奇袭

    渡萨水江后,唐军继续东进。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当日下午时分,两万轻骑已在平壤城外十里悄然无息地下马,然后遁入山林中,全军静悄悄地在山林中歇息养神,等待天黑。

    在部曲的帮助下,李素奋力爬上了一棵大树,眯着眼朝前眺望,见远处一片黑色的城墙若隐若现,城墙只能看出一个轮廓,却依稀也能感受到它的巍峨雄武。

    城墙外面,是一片广阔无垠的平原,适合骑兵奔袭冲锋,离得太远,除了这些,李素也看不出别的了。

    利落地翻身下树,方老五奉上湿巾,李素将自己的手仔仔细细擦干净了,才悠然吐出一口气。

    “到底是都城,城墙修得既高且长,若是依寻常之法强攻的话,攻下这座城至少要付出五万人的伤亡。”

    方老五嗤笑道:“比起咱们长安城可差远了,谁若敢攻打长安城,扔下一百万人都不够填。”

    李素笑了笑,又道:“我舅父呢?”

    “大将军在林中歇息,公爷要去见他么?”

    李素点点头,方老五领着他朝山林深处走去。

    山林树木茂密,越往深处走,光线越暗淡,到了林中深处,几乎已是一片漆黑了。

    李素费了半天劲才找到李绩,李绩此时正靠在一棵树上闭目养神,旁边百来名亲卫围成一圈在四周警戒。

    见李素行来,亲卫们纷纷行礼,然后让开一条道。

    李绩听见脚步声也醒了,见李素走来,朝他淡淡点了点头。

    “看见平壤城了?觉得如何?”李绩问道。

    “强攻的话,恐不易取,如果只有咱们这点兵力,守军就算只有两千也能轻松守住城,取平壤只宜发起突袭,切不可强攻,否则伤亡不敢想象。”李素笑道。

    李绩点点头:“凡事未虑胜,先虑败,今夜子时,若国主高藏未能依约打开城门,咱们便按兵不动,只待明日再用当初取庆州城的做法,让薛仁贵领五百人乔装成高丽百姓混入城内,明日子夜再强行开城。”

    李素想了想,道:“舅父大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我觉得咱们不该将希望放在高藏身上,人家虽说急于夺权,却不见得会信任咱们,尤其是咱们大唐刚与高句丽交战过,高藏身为国主,难道对咱们没有任何提防?怎么也说不过去吧,若是他在城中设下圈套,我们两万将士便死无葬身之地了。”

    李绩眼睛眯了眯:“依子正之见呢?”

    李素沉吟片刻,道:“我觉得,咱们现在就应该派薛仁贵领五百人混入平壤城,今夜子时之后,若高藏依约打开城门最好,若未能开城,便令薛仁贵夺城,死生之大事,还是交给自己人去办比较放心。”

    李绩点头道:“不错,这个想法合情合理,老夫准了,来人,传薛仁贵过来。”

    很快,薛仁贵一身铠甲出现在二人面前。

    李绩交代了军令后,薛仁贵行礼领命,临走前朝李素笑了笑。

    入夜后,山林内愈发寂静。

    李素斜靠在树干上,眼睛望着远处的平壤城,目光闪烁,不知在想着什么。

    旁边的高灵贞沉默地坐在地上,从昨晚李素把天聊死了以后,她就再也没有理过他,一整天没说话了。

    “哎,公主殿下,你说你父王若是今夜未能如约打开城门,我们还应不应该相信你和你父王?”李素没话找话道。

    高灵贞语气冰冷地道:“我父王向来言出必践,今夜一定会如约开城的。”

    “万一没开呢?我说句实话你别生气,你父王如今毕竟只是泉盖苏文的傀儡,你说他这些年都在暗中筹谋,可是谁也不曾看见他到底筹谋了什么,说不定他以为自己已拉拢的人,暗地里都在嘲笑他钱多人傻呢……”

    “你……”高灵贞怒了,恨恨瞪着他,道:“李县公还请嘴下积德,我父王行事向来踏实,他说会开城门,就一定会开城门!”

    “啧!”李素笑了:“别激动嘛,左右无事,咱们闲聊一下,你现在是公主,又不是俘虏了,没事骂你一顿解闷又有点不太礼貌,只好聊聊天了。”

    高灵贞气得扭过头去,没再理他了。

    李素的眼睛在黑夜里亮得像星星,盯着高灵贞那张生气的俏脸,忽然道:“今日黄昏时分,你父王派人出城了,与我们约定今夜子时开城门,公主殿下,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父王到了约定的时间没开城门,而我们攻进城严查过后发现你父王并非遇到不可抗的意外,而是根本不想给我们开门,公主殿下,那时你情何以堪?”

    高灵贞浑身一颤,然后扭头瞪着他,咬着牙道:“我相信父王!”

    李素笑了:“两万将士的性命,我不能凭你一句相信便交托出去,但愿你父王真的如约开城吧,否则,我都没法界定你父王究竟是敌是友了。”

    二人又不说话了,高灵贞抬眼望着远处城墙的轮廓,目光充满了不安,显然李素的话令她忐忑了,从古至今,天家父子父女之情脆弱得不堪一击,现在女儿还在唐军手里,而父亲却能狠下心拒唐军于城门之外,高灵贞真的不想赌人性,尤其是亲生父亲的人性,她很害怕,害怕自己将会看到最不愿意看到的结果。

    时间不知不觉慢慢过去,子时悄然而至,山林内,李绩和李素都站起了身,放眼望向平壤城方向。

    高灵贞也站了起来,紧张地看着远处城楼上的灯火,纤细的双拳紧紧攥着,仿佛在赌自己的人生。

    良久,约好的信火并未发出,城门下依旧一片漆黑,随着时间缓缓过去,高灵贞的脸色越来越苍白,眼神中的绝望和痛苦也越来越深。

    李素冷眼旁观,然后叹了口气:“公主殿下,看来你对父王的信任落空了……”

    高灵贞眼泪扑簌而下,却仍咬着牙,如同安慰自己般喃喃自语:“再等等,再等等……”

    李素摇头:“不能等了,两万条性命不能押在你们的父女感情上,幸好我们留有后手。”

    话音刚落,却见远处平壤西城门下忽然升起一团刺目的火焰,火势很大,几乎照亮了半边城墙。

    高灵贞也激动起来了:“看,我父王的信火已举!”

    李素冷冷道:“那把火不是你父王放的,而是薛仁贵,这就是我说的‘后手’。”

    李绩却兴奋得狠狠一拍大腿:“薛仁贵好样的!城门已得手,传令下去,全军上马,朝城门进发!”

    两万人在漆黑的夜色里全部上马,策马朝城门方向开始疾冲。

    高灵贞却呆在原地,脸色依旧苍白如纸。

    大军已发,李素和百名部曲却不慌不忙地骑上马,跟在队伍后面,高灵贞如同丢了魂一般,失魂落魄地任人将她扶上马,慢慢朝城门行去。

    两万唐军策马疾驰,离城门只有三里之时,唐军忽然点起了火把,一支,两支,百支,千支……

    城楼上传来急促的锣鼓声,城门下,依稀能看到薛仁贵领着五百乔装的将士,与守门的敌军殊死搏杀,战况分外激烈,敌军拼命扑向城门,妄图抢回城门的控制权,一批接一批前赴后继,随着城外唐军马蹄声越来越近,守门敌军的反扑也越来越疯狂。

    薛仁贵浑身浴血,手执长戟横在城门前,身后的将士身上或多或少带着伤,却也半步不让,与敌军互相挤在狭窄的甬道内,一枪一戟豁命厮杀。

    与攻取庆州城如出一辙,唐军铁骑越来越近,守军越来越绝望,当第一批骑兵策马冲进城门甬道时,敌军人群里发出一声悲凉绝望的哀嚎,随即有人扔下兵器掉头就跑,也有人拼命的招数越发激烈。

    大势已去,无可挽回,数百年过去,中原王朝无数次欲征服这座桀骜不驯的敌国都城,最终都是折戟沉沙,壮志未酬。直到今日,第一批唐军策马执枪,用武力硬生生打进了城内。

    铁骑入城,马速不减,很快第二批,第三批纷纷涌入城内,沿途敢反抗的敌军全部被毫不留情地当场击杀,没过多久,城内四处燃起了大火,只见街道小巷中无数百姓惊慌失措,四处奔逃,无数守军气急败坏,奋力抵抗,整座城池在大火中呜咽,哭泣。

    薛仁贵此时已骑在马上,手里握着一杆雪亮的长戟,长戟一指,戟尖衬映着火光,反射出颤巍巍的光芒。

    “马上攻占王宫!余者分别控制各处城门,肃清城内残敌!”薛仁贵瞠目大喝道。

    不断涌进城内的唐军铁骑依令散开,最后当大将军李绩策马入城时,唐军差不多已将整座城池控制住了。

    因为泉盖苏文将都城内的守军最大限度地调拨一空,这座都城几乎可以称得上是一座空城,偌大的城池只有区区两千余名守军,还有一些官府的差役,和一些权贵家族里的侍卫护院,唐军入城肃敌竟觉得比攻打庆州城还容易,很快便将这座城池控制在手中。

    薛仁贵满身血迹,策马行到李绩面前,朝他呵呵傻笑。

    李绩上下扫了他一眼,露出欣赏的目光,笑道:“可有受伤?下面的将士伤亡如何?”

    “禀大将军,末将没伤着,下面五百弟兄伤亡大概在二百左右,具体人数尚未来得及清算。”

    李绩点了点头,抬眼看了看四处火光的城内,以及那些处处透着异国风味的建筑和百姓,李绩心中忽然一阵激荡,仰天大笑起来。

    “高句丽都城平壤,老夫得矣!”

第九百二十二章 破城闯宫

    高句丽都城就这样被两万轻骑攻破,过程在意料之外,结果在意料之中。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泉盖苏文倾举国之兵耀武扬威地追击李世民主力时,打死他也想不到唐军另一支偏师居然打进了他的老巢,而且人数只有区区两万。

    两万人放在一场国与国之间的战争里,简直如同枯叶落入了池塘里,一丝涟漪都泛不起。按照主帅们正常的逻辑行为来说,谁也不会冒此奇险,用区区两万人去攻打敌人的都城,想都不敢想的事,偏偏李素做了,而且做成功了。

    唐军入城,平壤城内很快四处燃起了大火,无论民居还是官衙,都成了唐军眼里的打击目标,原本平壤城内的高句丽守军至少在十万之数,然而因为泉盖苏文将举国之兵尽数调集起来追击李世民,导致平壤城内的守军只有两千余,再加上少量的官服差役和戍守王宫的禁卫等等,两万唐军入城后如虎狼冲入了羊圈,几乎没有遇到像样的抵抗,城内的百姓们则在大火中惊惶奔逃,惨叫哭嚎。

    战争何来仁慈,受苦的,被戮的,只有百姓,在披甲执刃的军队面前,百姓除了仓皇奔逃,别无选择。

    “尽快肃清残敌,城中百姓若有抵抗者,就地格杀!”李绩沉声下令。

    李素骑在马上,看着城中四处冒起的冲天大火,心中顿觉有些感慨。当初骑兵偷袭唐军后勤时,也似今夜这般大火漫天,没过多久,唐军便在敌人的都城里放起了火,一啄一饮,因果循环。

    “薛仁贵,马上带两千将士,占领王宫!”李素下令道,想了想,又补充道:“打开王宫库房,值钱的东西都带走,咱们不能白进城,对吧?还有,若见着高句丽王高藏,嗯,把他客客气气请过来,咱们大将军想跟他聊聊人生。”

    薛仁贵咧嘴一笑,抱拳领命便待点兵离开。

    “慢着!”身后一道娇脆的声音高声道。

    李素头也没回,却叹了口气,好吧,搅局的来了……

    转过身,李素朝高灵贞堆起了笑:“公主殿下有何见教?”

    城破以后,高灵贞一直跟在李素身后,等到唐军大部入城了,她和李素才慢吞吞的进入城中,看着满城火光四起,百姓们奔逃哭嚎,高灵贞的表情很复杂,眼眶泛泪,洁白的贝齿狠狠咬着下唇,拼命克制着内心的痛苦和煎熬,直到李素下令占领王宫,高灵贞终于忍不住了。

    “李县公,高句丽与唐国之战皆因泉盖苏文而起,我父王并无失臣礼之处,为何进袭我父王的王宫?”高灵贞阴沉着脸问道。

    李素微笑道:“破都城之后,终归要再破一下王宫才叫功德圆满,若我们对王宫秋毫无犯,回去后我们怕是交不了差,陛下会怪罪的。”

    高灵贞怒道:“就为了你们的战功,便要荼毒我父王的王宫么?”

    李素茫然眨眼:“有何不对?战争,不就是这么回事吗?若你高句丽军队打进了我大唐的长安,你们会放过太极宫吗?”

    高灵贞语滞,这个问题的答案几乎是毫无悬念的,甚至说,若高句丽的军队有朝一日能打进唐国的都城,他们会更过分。

    良久,高灵贞叹了口气,道:“李县公,我知道你是因为父王未能如约打开城门而生气,但是请李县公多体谅一下我父王的处境,他自从登位以来便被泉盖苏文架空了王权,甚至可以说,泉盖苏文扶我父王登位就是为了立一个傀儡国主,我父王无权无兵,打开城门这种事说起来容易,但我父王办起来却太难了,你不能因为父王的无能为力便迁怒于他……”

    李素摇头:“我没迁怒他,我们唐国人都是讲道理的,你父王没能力为我们的内应,我们也不怪他,但是,请他出来与我们大将军面对面聊一聊也不为过,他的苦衷我们能体谅,但他至少应该说出他的苦衷。”

    高灵贞咬牙道:“我父王自会向大将军解释,但你们不能打进王宫,那里是我父王的居所,你们唐国人纵然霸道,却也不能太过分,视我高句丽国主之尊严如无物!”

    李素想了想,扭头看了一眼旁边欲言又止的薛仁贵,薛仁贵一脸轻蔑,显然对高灵贞的话很不以为然,只是因为李素在旁边,他只能保持尊卑礼法,不得不沉默。

    许久之后,李素很快扭回头,看着高灵贞笑道:“好吧好吧,便依公主殿下之言,我们不攻打王宫,只派人请你父王出宫与我们大将军见个面,如何?”

    “李县公所言当真?”

    李素正色道:“相信我,我只在外面蹭蹭,不进去……”

    高灵贞顿时转怒为喜,道:“多谢李县公仁义。”

    趁着高灵贞欣喜行礼之时,李素飞快朝一旁的薛仁贵使了个眼色,薛仁贵收到,会意地一笑,然后拨转马头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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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跟千年后所有渣男的许诺一样,李素的承诺自然也是靠不住的。

    说好的只在外面蹭蹭,薛仁贵领着将士们一不小心就进去了……

    当夜,平壤都城被攻破后不到半个时辰,如狼似虎的唐军轻骑又攻破了脆弱的王宫大门,如同一群饿极了的狼闯进了羊圈。

    王宫内的禁卫不多,由于国主只是泉盖苏文的傀儡,这些年王宫的用度方面都是一减再减,对王宫的安全问题,泉盖苏文也并不怎么上心,薛仁贵领着唐军很轻易便破了宫门。

    接下来便是无情的杀戮,无论禁卫或是内侍,宫女,残暴的唐军闯进王宫见人就杀,最后薛仁贵带兵冲进了高丽王高藏的寝殿,此时高藏已知都城和王宫被唐军攻破,吓得躲在寝殿角落的桌案下,抱头瑟缩成一团,薛仁贵将他从桌案下拎出来时,高藏的裤裆都湿了一大块,双腿连站立的力气都失去了,无力地瘫软耷拉着,两名唐军府兵一左一右架住他,将他请出了王宫,直奔宫外李绩的临时帅帐。

    王宫里的库房很贫瘠,毕竟住在里面的只是个傀儡国主,泉盖苏文不可能留给他太多钱财,不过高句丽历代国主留在王宫的珍藏文物书画古董等物事不少,唐军自然不会客气,全部搜卷一空打包带走。

    王宫被洗劫之后,下一个目标便是距王宫外数步之遥的泉盖苏文府邸。

    如果说唐军在破王宫时因为高藏和高灵贞的关系,对宫人稍有留情的话,那么唐军对泉盖苏文的府邸却是残暴冷酷,唐军闯进去后,眼中容不得任何活物,但凡在视线内活蹦乱跳奔逃惊叫的,无论男女老少,全被唐军一刀砍翻,没过多久,府邸便被唐军杀得鸡犬不留,能喘气的生灵全部被他们弄断气了。

    从此以后,泉盖苏文可以说是真正的孤家寡人了。

    相比寒酸拮据的王宫,泉盖苏文的府邸却是富贵多了,唐军搜过之后收获满满,仅此一府,富可敌国,几乎可以算是一座小型的国库了。

    薛仁贵所领唐军搬运半天仍未搬完,不得已又调来一千人,所有人费力搬了两个时辰,这才将泉盖苏文府邸里所有值钱的珍宝钱财席卷一空,留下带不走的家具器具等物,唐军一把火全烧光了。

    至于城内多少无辜百姓被杀戮,多少平民家庭被抢掠,甚至多少高句丽女子被强暴,已无法具体统计。

    战争便是这样的规则,到了这个时候,就连李绩都无法控制唐军府兵们的兽性了,只能睁只眼闭只眼,任由唐军将士在这座敌国的都城内干尽恶事。

    …………

    高藏被“请”入李绩的帅帐时,整个人都瘫痪了似的,脸色苍白得吓人。

    被将士架进帐内,高藏第一眼便看到了帅帐正中端坐的李绩,李绩身材魁梧高大,甲胄披挂,威风凛凛地坐在桌案前,眯着眼仔细看着地图,仅只观其气势,高藏顿知这位便是唐国大将,英国公李绩。

    李绩的旁边还坐着一个年轻人,也穿着铠甲,面目颇为英俊,一脸慵懒状凑在地图前,不时朝地图指指点点,然后李绩含笑点头。

    高藏顿时明白了这位年轻人的身份,他自然是唐国皇帝陛下颇为器重的年轻臣子,泾阳县公李素。

    虽然从未出过宫门,但高藏向来不甘被泉盖苏文掌控,虽然在泉盖苏文面前扮演着败家子的角色,可高藏暗地里却是非常的精明,这些年暗中埋下伏线,不仅是高句丽国内朝堂和军中,甚至连大唐朝堂的一些人物和事迹都时常遣人打探,所以他一眼便认出了李绩和李素二人的身份。

    认出以后,高藏立马露出惶恐之状,扑通一声便跪在地上。

    “东边藩属小国之主高藏,拜见英国公足下,拜见泾阳县公足下,王师义伐不臣,小王未能依约开城,不胜惶恐,小王向两位公爷请罪。”

    本是高句丽国主,开口说的却是中原汉话,甚至还带了几分关中腔,只是听起来颇为生硬,味道怪怪的。

    李绩和李素这才抬起头,淡淡瞥了他一眼,然后不约而同又垂下头,继续盯着地图。

    “子正,你继续说。”李绩淡淡道。

    李素笑道:“是,舅父大人,依我之见,咱们在平壤都城内还可停留一日,毕竟还有很多事未曾解决,咱们是王师,不是盗匪,不能光杀人抢掠便够了,此时都城既已破,接下来便需封锁四面城门,派出斥候打探泉盖苏文所部的行军进程,以及,严防平壤城外附近的乡民集结成团,对咱们反扑,所以我觉得最好派出一万轻骑化整为零,日夜对平壤城外的乡野村庄进行巡弋,但凡发现十人以上聚集者,无需审问,直接诛杀。”

    李绩点头:“子正所言有理,正当如此,方可防于未然,为我大军剪除祸患。”

    舅甥二人聊了许久,高藏却一直保持跪拜的姿势,头也不敢抬,二人对他仿若未睹,冷漠的态度令高藏心中越来越惶然,最后身躯不由自主地抖了起来,对自己的命运充满了担忧和恐惧。

    聊了一炷香时辰左右,李绩和李素悄然对视一眼,觉得火候差不多够了,李绩这才抬起头,仿佛刚刚才看到高藏似的,一脸惊讶且意外地道:“咦?这不是高句丽国主么?啊呀!国主是我大唐皇帝陛下亲自册封的,怎能对李某行如此大礼,说出去岂不是教天下人耻笑我大唐乱了礼法?国主快快请起。”

    高藏身躯猛地一颤,心中愈发惊惶不安了。

第九百二十三章 封其后路

    高藏此刻的命运很莫测,可左可右,可好可坏。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大唐周边的邻国皆奉大唐为宗主国,这个“宗主国”可不是嘴上高喊几句“天可汗”便对付过去了。邻国的新国主即位都必须由李世民亲自册封,从理论上说,大唐皇帝陛下的圣旨钦封过的国主才具有合法性,否则便是非法的,大唐不予承认的话,这个邻国未来的路会走得很艰难,经济封锁军事封锁还算是轻的,严重点的话,大唐直接出兵说平就平,新国主的王座屁股还没坐热就换人了。

    没错,这个时代就是这么霸道。

    高句丽虽然与中原汉土朝代历来不和,大多数时候都是敌对状态,但表面上也还是奉大唐为宗主国的,高句丽历代国主即位,中原王朝的皇帝都有圣旨钦封过,从隋朝到大唐,大家保持着表面上的一团和气。

    高藏即位时,李世民也有圣旨钦封,尽管明知高句丽国中内乱,权臣泉盖苏文把持朝政,架空国主,但泉盖苏文当年扶持傀儡高藏即位时,也向长安上表求封,而李世民虽久有东征之心,可那时国力不足,处于暗中筹谋的阶段,于是只好睁只眼闭只眼,忍着恶心册封了这位可以称作是敌人的高句丽国主。

    所以说,高藏这个高句丽国主的身份确实是合法的,算是高句丽的“正位大统”,可惜这位国主太窝囊,原本就是被权臣强行扶上去当傀儡的,李世民的征高句丽檄文里,将高藏和泉盖苏文骂了一通,虽然没有明说,但意思很明显,大唐已不承认高藏和泉盖苏文的身份了,傀儡和权臣已被李世民划入了非法窃位的范围里,所以李绩和李素对这位高句丽国主自然不用太客气。

    眼见李绩和李素的冷漠态度,高藏的神情愈发忐忑惊惶,自己说是国主,实际上此刻只是唐军的阶下囚,原本他可以被李绩待若上宾的,然而就在约好了打开城门作为唐军内应之后,高藏犹豫了。

    犹豫的原因很多,站在高藏的立场上,当然不能说他的决定错了,但对李绩和李素来说,高藏无疑站错了队,既然站错队了,对他自然就没有好脸色。

    帅帐内毫无半点“宾主相宜”的气氛,高藏进帐以后,连杯热水都没得喝,像个待审的囚犯似的可怜兮兮站在帐内,哀求的目光不时从李绩和李素身上转来转去,试图从二人的脸上看出自己未来命运的端倪。

    李素终究还是厚道的,李绩阴阳怪气讽刺了高藏几句后,李素一脸和煦地开口了。

    “国主请坐,行军艰苦,帅帐简陋,倒是慢待国主了,请国主恕罪。”

    高藏如蒙大赦,连道不敢,顺势便在二人面前跪坐下去,端着身子很有涵养地眼观鼻,鼻观心,努力扮出不卑不亢的模样。

    李素朝高藏笑了笑,道:“我大唐王师转战千里,发起突袭进了贵国平壤都城,进城之后部将难以约束,对贵国百姓多有冒犯,还请国主见谅。”

    高藏苦笑,见谅,当然见谅,不见谅又能怎样?此刻连他这个国主是生是死都要看眼前这二位的心情,哪里还顾得上城中百姓?你拳头大当然是你有理。

    李素看了他一眼,顺便又补了一句:“……贵国的王宫和泉盖苏文府邸,听说也被部将洗劫了,抢走了不少东西,呃,你懂的,难以约束嘛,哈哈。”

    高藏陪着干笑两声,脸颊却狠狠抽搐了几下。

    好吧,其实本就是敌我关系,眼前这位年轻的县公还能对他解释几句,尽管解释的理由很不真诚,纯粹是敷衍,但至少人家愿意解释,愿意不捅破这层敌对的窗户纸,这样就很好了,高藏只希望这层窗户纸永远不要捅破,如若撕破了脸,双方的面子难不难看不知道,可以肯定的是,他高藏会死得很难看。

    气氛很尴尬,但李绩却不介意让气氛变得更尴尬,对这位高藏,李绩心里窝着一肚子的气,当初主动派人联系愿自为内应的是他,结果兵临城下时临时反悔的也是他,若不是听了李素的建议,早早令薛仁贵事先混入城中,李绩麾下的两万将士的性命差点被高藏一人所误。

    “高藏国主,我军今夜破城之前,你与老夫约好子夜时分打开城门,以迎王师,为何中途变卦,差点陷我大唐将士于万劫之境?”李绩冷冷问道。

    高藏脸色一白,不由自主地跪了下来。

    “英国公足下恕罪,小王有下情容禀。”

    李绩冷哼:“你说,老夫听着呢。”

    高藏露出凄然之色,叹道:“想必两位都知道,小王说是高句丽国主,然则手中并无半分权力,高句丽**政大权皆握于泉盖苏文一人之手,说出来不怕二位笑话,小王连王宫中的宫人侍女都使唤不动,举国上下,无论朝野,皆仰泉盖苏文一人之鼻息,而小王,却是众所周知的傀儡,困于王宫,万事皆由泉盖苏文做主,这样的日子过久了,难免心生怨恨,所以对大唐王师入城,小王其实是万分乐意的,只是……小王有心为王师内应,却实在调动不了城中兵马,贵国王师破城之前,小王也尽了全力收买守门的将士,奈何无人肯听小王调遣……”

    李素皱了皱眉,打断了高藏,面色有些冷意了:“国主这话恐怕不太实在吧?我知你在泉盖苏文面前表面上唯唯诺诺,实则心中暗怀雄心,有取而代之之志,暗地里筹谋准备了许多年,如今高句丽朝堂上下和军队里,应该都有为你效忠之人,我甚至清楚你必然有了万全的布局和具体的计划,泉盖苏文领十五万大军在辽东和大行城一带,都城平壤空虚,而你,已做好了在平壤起事的准备,只是你没想到我们大唐会打到平壤来,坏了你的谋划……”

    李素盯着高藏惶恐不安的脸,冷笑道:“国主殿下说你毫无实权,这话可就太不真诚了,别的不说,找几个人趁夜暗中打开城门还是办得到的吧?你不肯为我们开门,是害怕前门驱狼,后门迎虎,也害怕我们走了以后,风声传到泉盖苏文耳中,他不会放过你,对吧?”

    高藏听得冷汗潸潸,脸色渐渐发白。

    李素叹道:“国主既然心有疑虑,又何必事前向我们自荐为内应?既想讨好我们,又怕得罪泉盖苏文,既想从中捞到好处,又不肯为我们出力,国主啊,世上哪有那么多左右逢源的好事?连寻常农户都知道先付出劳动才有收获的道理,难道你不知么?其实你只要横下心派人跟我们说一声,老老实实承认自己怂了,或是担心引狼入室遭人非议,我们绝不怪你,破城之后仍待你如上宾,好吃好喝招待你。”

    高藏浑身发颤,良久,垂头叹息道:“李县公一眼看穿小王的心思,小王心服,夫复何言。”

    李素看着他,忽然噗嗤一笑,道:“现在这般光景,其实最合国主的心意,对吧?你看啊,平壤城是我们大唐王师强行攻破的,王宫也是我们闯进去的,你这位高句丽国主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我们的将士押至帅帐,所有人都看到了,这件事与你完全无干,将来就算泉盖苏文回来,他也不会怪罪到你头上,反而要安抚你,所以直到现在你还在演戏,不是演给我和大将军看,而是演给外人看,让所有人都知道你其实是个被动甚至被迫的角色,如此,你便避免立于危墙之下,只等我们离开后,你便可以从容布局对付泉盖苏文了,对吗?”

    说着李素轻声叹息:“借刀杀人,趁乱取利,国主好算计,说来倒是把我们也当成了你手中的棋子,你一定觉得我们破城之后会将泉盖苏文的爪牙逆党全部斩杀,泉盖苏文空领十五万大军,回朝时却发现朝堂已被我们杀戮一空,而你,埋下多年的伏笔便可展露峥嵘,无论朝中还是军中,你的棋子们都会趁势而起,发动哗变了,对吧?”

    “国主,论玩弄权术谋略,我们中原王朝早在一千多年前便是你们祖宗了,班门弄斧,殊不可笑。”

    高藏吓得两眼圆睁,目光恐惧地看着李素,许久之后,眼见着他的表情慢慢变化,从惊惶到惊骇,最后慢慢恢复平静,最后忽然笑了起来。

    李素饶有兴致地看着高藏的表情变化,也跟着他一起笑了,李绩冷眼旁观,目光中忽然杀气迸现。

    高藏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深,目光却越来越阴沉,堆满笑容的面庞愈发竟渐渐狰狞起来,仿佛一只被人骤然撕去伪装的野兽,彻底露出了真实的面目。

    严格来说,高藏做的事其实也是李绩和李素原本想做的事,高句丽的朝堂是个烂摊子,李世民更不愿见到一个万众一心的高句丽朝堂,所以国主高藏耍弄一点诡计阴谋,试图推翻泉盖苏文,对大唐来说自然是喜闻乐见的,反正乱起来最好,越乱越好,这场你死我活的争斗无论谁输谁赢,削弱的都是高句丽的国本,对大唐有利无害。

    早在打进平壤城之前,李素便对高灵贞说过自己的意图,他也希望高藏能起事成功,把那个该死的泉盖苏文推下去,甚至主动开口愿意向高藏提供帮助,帮他杀泉盖苏文的逆党爪牙,帮他稳定平壤朝局,而高藏之所以不给唐军开城门,最终的目的也是为了在保障自己生命安全的前提下顺利推翻泉盖苏文。

    说起来双方都是殊途同归,可帅帐内的李绩脸色却勃然变了。

    因为在李绩的价值观里,高藏此举绝不能归入“殊途同归”那一类,用“暗藏祸心”来概括反而更加合适,而且暗藏的是对唐军的祸心。

    双方在没见面以前,高藏便将唐军当成了他手里的棋子,打定了主意利用唐军为他清除道路上的障碍,首先蒙骗唐军,说是愿意为唐军的内应,获取唐军的信任,最后关头却临时反悔,唐军费尽辛苦付出牺牲才强行攻开城门后,高藏又装出被俘后的无辜者模样,让城内所有看到他的人相信他是被动的受害者,甚至被押进帅帐后,还试图用演技来蒙骗李绩和李素,让他们主动为他诛杀泉盖苏文的逆党,这些事情做下来,从头到尾都没有他的参与,可他却成了最大的受益者。

    算计很精明,若换了旁人,高藏在帅帐内哭着诉苦示弱时,说不定就相信了,可惜他偏偏遇到李素这个妖孽,毫不留情地将他所有的伪装和算计全部撕开。

    李绩勃然大怒,高藏之所为虽说与李素的布局并无太大的区别,可高藏的用心实在太恶劣,李绩无法容忍别人将他当成傻子利用,尤其是一个敌对国家的国主将他当成傻子,想来尤为恼怒,一股浓烈的杀机在李绩胸腔中涌动。

    李绩忽然扬声喝道:“来人!”

    四名亲卫应声入帐。

    李绩指了指高藏,喝道:“推出去,斩了!首级悬示于宫门之上。”

    四名亲卫领命,一把揪住了高藏的衣领。

    “舅父大人,且慢。”李素忽然拦住了李绩。

    李绩不满地看着他,沉声道:“这等暗藏祸心之人不除,留着他继续算计咱们吗?”

    李素笑道:“此刻之前,这位国主或许该杀,不过既然这层窗户纸已经捅破了,情势便不一样了,国主是聪明人,他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的……”

    微微弯下腰,李素与高藏平视,笑眯眯地看着他:“国主殿下,您是不是聪明人?”

    高藏的神情仍旧镇定,奇怪的是,此刻他居然还能笑得出,不仅笑了,还笑得很真诚。

    “小王当然是聪明人,而且是识时务的聪明人,这种人应该不会太短命的。”

    李素望向他的目光愈发欣赏了:“那你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吗?”

    “知道,我会带着你们大索全城,将泉盖苏文的逆党爪牙诛杀干净。”高藏很痛快地道。

    李素露出惋惜之色:“如此,泉盖苏文回来后岂能饶过你?”

    高藏决绝地道:“提前发动便是,事若不成,小王远遁大唐,请天可汗陛下庇护我。”

    李素点头:“甚善,我调一千兵马给你,国主殿下,请开始你的表演。”

    ****************************************************************

    高藏的表演开始了,当然,是被唐军逼迫的。

    李素的逻辑很简单,既然你想借刀杀人,而且不想被泉盖苏文发现,那么就逼你在平壤城内现形,让所有人看到你给唐军带路,在城内诛杀逆党,索性将你的退路全部封死,从此以后高藏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是顺利推翻泉盖苏文,将其取而代之,二是事败逃亡,逃回大唐请天可汗庇护,既想偷东西又不想挨打,世上哪有那么多左右逢源的美事?

    钢刀加颈,高藏不得不带着唐军大索全城,像给鬼子带路下乡扫荡的汉奸翻译似的,领着唐军破开一家家朝臣的大门,唐军破门之后便毫不留情地下杀手,大多都是满门屠尽,不留活口。

    平壤城被唐军攻破的第二天,城内仍是一片腥风血雨,相比破城当晚的无差别屠杀,唐军第二天的屠杀有了精准的目标,下刀的对象变成了高句丽朝堂的大臣们。

    泉盖苏文把持朝政多年,朝中上下基本都是泉盖苏文的党羽,而且平壤是都城,党羽们自然也都聚集在都城,有了高藏的领路,唐军毫不费功夫便将泉盖苏文的党羽一网打尽,平壤城内哭声震天,大街小巷弥漫着一股浓浓的血腥味,弥久而不散,一具具尸首从各个权贵府邸抬出来,堆积在城外的平原上,最后几乎堆成了一座与城墙齐平的尸山,望之触目惊心,令人胆寒。

    …………

    李素没有参与屠杀,虽说自己是大唐子民,屠杀敌国臣民似乎是天经地义的,可李素还是不忍看,尽管有些虚伪,可李素的心中终究存了几分仁念,见不得那一幕如同地狱修罗场般的血腥场面,他害怕会成为自己一生的梦魇。

    整整一天,李素都躲在自己的营帐内没走出一步,连饭菜都是方老五端进来的,唐军在城内大杀四方之时,李素在营帐内除了吃就是睡,或者怔怔地坐在软榻上发呆。

    直到最后,高灵贞闯进他的帅帐,才将他唤回了神。

    高灵贞是真正闯进来的,门口的亲卫部曲没能拦住她,不是不敢对她动手,而是有顾忌,毕竟人家是一国公主,最主要的是,这位公主似乎与自家的公爷之间有点那啥,部曲们不知道李素是怎么想的,万一李公爷也看上了这位公主,将她收了房,未来她岂不是他们的主母……之一?有了这层顾虑,部曲们犹豫许久,还是没敢拦她,最后方老五不放心,怕高灵贞对李素不利,于是跟着她进了营帐,站在她身后小心防备着。

    高灵贞很愤怒,肺都快气炸了,因为眼前这个渣男骗了她。

    “李县公堂堂须眉男儿,何故对我一个弱女子欺瞒哄骗?说好的不进王宫,结果你的部将转眼便攻进了王宫,屠戮宫人禁卫,折辱我的父王,这就是你对我的许诺么?”

    李素一怔,然后有些心虚地扭过头:“……确实答应过你,但部将难以约束,开始时只在外面蹭了蹭,后来冲动了,忍不住便进去了……”

    见高灵贞气得马上原地爆炸的模样,李素急忙安慰道:“……放心,就算进去了,我们也是有分寸的,跟你说实话,其实我们只进去了一半,还有一半留在外面呢……”

第九百二十四章 左右逢源

    李素是个嘴欠的人,幸好高灵贞比较单纯,应该是个未经人事的姑娘,听不懂这么流氓的话,所以李素调戏的话未免有种一记重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这么轻量级的调戏都听不懂,“坐上来自己动”这种重量级的恐怕更是对牛弹琴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高灵贞气势汹汹而来,带着这种怒火万丈表情的人站在李素面前,通常来说都是来者不善。

    李素表示很淡定,他不打女人,但不介意气气女人。

    “你这个样子,一定不是来请我吃宵夜的……”李素朝她身后看了一眼,发现空空荡荡,没有任何身外之物,不由失望地叹了口气,道:“……当然,更不是来给我送礼的,我看出来了,你是来找我吵架的。”

    高灵贞恨恨咬着牙,愤怒地瞪着他,美丽的双眸直喷火。

    “不错,李县公,我是来与你理论的。”

    李素打了个呵欠:“没好处的事恕不奉陪,我跟别人吵架是要收费的,两贯钱可以吵半炷香时辰,量多价廉,童叟无欺,公主殿下回去带点钱再来与我理论如何?”

    说到钱,高灵贞愈发火冒三丈,怒道:“我父王的王宫被你洗劫一空,哪来的钱?”

    李素啧了一声,道:“公主原来是个啃老的,那咱们这个天可算是聊死了,来人,送客。”

    后面的方老五身形刚动,高灵贞却爆发了:“李县公,你不要欺人太甚!”

    李素脸色忽然沉了下来:“公主殿下,有件事你恐怕没搞清楚,我提醒一下你,现在高句丽都城平壤在我大唐将士的掌控之中,我为刀俎,你为鱼肉,我没有下令屠灭全城便是难得的慈悲了,你有何资格生气?更何况……”

    李素顿了顿,眼中冒出愤怒的火花,白净的脸孔忽然涨红了:“更何况,你知不知道你父王有多穷?我们两千人在王宫里搜了又搜,只寻了一些破烂的坛坛罐罐出来,那些东西分文不值,还要劳累我大唐将士把它们搬走,搞得好像我们千里迢迢跑过来就是给你父王的王宫拾荒搞卫生似的,真当我们是仁义之师吗?没钱住什么王宫,摆什么阔派头!你们棒子才是真正的欺人太甚!呸!”

    李素愤怒到失去理智了,没办法,谈到“钱”这个话题,他有点控记不住记几……

    高灵贞被李素突如其来的愤怒弄懵了,对李素她有一种天生的畏惧感,原本自己的公主身份挑明后,这种畏惧感稍微弱了一些,所以今日才有底气怒冲冲跑来兴师问罪,然而李素现在一发怒,高灵贞又被吓到了,唐军大营当俘虏的记忆此刻涌上心头,她这才惊觉李素是唐国的权贵,而她,严格说来却是李素的敌人,而且直到目前,自己和父王的性命都在这位唐国权贵的一念之间,如此处境,自己刚才究竟从哪里冒出来的莫名其妙的勇气,敢朝他兴师问罪?

    半年的俘虏经历实在太深入人心,高灵贞几乎条件反射一般垂下头,素手紧捏着衣角,脸色苍白地脱口道:“对不起……”

    话刚出口,高灵贞又愣住。

    对不起什么?我有什么对不起他的?因为我们的王宫穷,害你们这些侵略者白跑一趟吗?简直岂有此理,这才是真正的欺人太甚!

    攥着衣角的手愈发用力,高灵贞生生克制住与他同归于尽的念头。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高灵贞毕竟是高句丽的公主,虽然一家子穷了点,至少要爱护子民,不能因自己的一时冲动而陷子民于水火。

    与眼前这位唐国权贵相处的时日不短,高灵贞多少有些了解李素的性格。李素看似温文尔雅,整日一副翩翩浊世佳公子的模样,可实际上李素这人根本就是个不讲道理的活土匪,尤其是对待敌国的态度,俘虏也好,公主也好,在他眼里全都是敌人,他完全不跟敌人讲任何道理,拳头大才是硬道理。

    明明知道他的秉性,可是……他这副翩翩浊世佳公子的模样实在太吸引人了,高灵贞的脸孔忽然浮上几许潮红,连她自己都分不清此刻的心情究竟是愤怒还是羞涩。

    李素根本不知道高灵贞此刻复杂的情绪,见她习惯性地说了对不起,李素的心情顿时好了一些,脸上露出“我勉强原谅你”的神情。

    “算了,就当我们大唐点背,没宰到肥羊,幸好泉盖苏文府上很争气,没让我们第二次失望……”李素眼中一抹欣然之色飞快闪过,然后瞥了她一眼,脸上浮现语重心长且怒其不争的表情,叹道:“公主殿下,不是我说你,你父王好歹是国主啊,怎会穷成这样?王宫修得富丽堂皇,里面却都是一些破烂,活像有人赶在咱们大唐将士之前将你们先抢过一遍似的,堂堂一国之主,像个叫花子,你父王难道不羞愧吗?我们大唐将士冲进你父王的王宫,到底是抢劫来了还是扶贫来了?”

    看着高灵贞愤怒得浑身直颤的模样,李素冷笑:“还好意思跑过来跟我撒气,好像受了多大的委屈似的,我们大唐将士进王宫那是抢劫么?明明是帮你父王清理王宫的破烂好不好,我们还一肚子委屈呢,你生什么气?告诉你,这事儿没完,你父王得再付一笔清扫费,不然放火烧了你家的破王宫。”

    高灵贞快气炸了:“李县公,你不要太过分!冲入我高句丽的王宫抢掠杀人,你竟还有理了?”

    一肚子不爽发泄过了,李素恢复了懒洋洋的模样,半躺在软榻上,眼睛似睁似阖,神情慵懒地道:“行了,适可而止吧,不要考验我的耐心,如果你没事了,赶紧出去帮我们安抚平壤城里的百姓,或者看你父王领着大唐将士大索全城,诛杀逆党,干啥都行,别在这里打扰我睡觉……”

    高灵贞怒道:“我还有事。”

    “快说,语言最好简练一点,因为我……快……睡……着……了……”李素说着话,眼睛已闭上,神智陷入即将入睡的朦胧状态。

    高灵贞咬了咬下唇,洁白的贝齿咬得红唇失去了血色,神情却愈见犹豫,一双秋水般的妙目复杂地盯着李素那张白净的脸,不知在想着什么。

    “我,我……高句丽国主高藏,愿将高句丽建安公主许给唐国泾阳县公李素,两国和亲,永息干戈,世代和睦。”

    说完高灵贞仿佛失去了全身的力气,虚脱地呼出一口气,粉嫩的脸蛋却红得像血,垂头再也不敢多看李素一眼。

    这个决定确实与高灵贞无关,昨夜高藏被唐军押回大营后,与高灵贞匆匆见了一面,父女在唐军大营相聚,二人抱头痛哭,情绪平静之后,高藏恢复了理智,帝王无情冷血的一面自然便显露出来了。

    他知道自己的性命朝不保夕,就算唐军不杀他,泉盖苏文回来后也不会放过他,这个时候高藏需要自救,用尽任何手段自救,而眼前,能利用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高灵贞。

    所谓帝王术,即是平衡术,大权在握之时懂得平衡朝局,绝不使朝臣一家独大,一定要立起另一股可以与之抗衡的力量来牵制,而帝王若只是个傀儡,那么平衡术便成了左右逢源之术,任何可以利用的人或事,任何可以保障自己性命的方法,他都会做。

    眼前既然能利用的只有高灵贞,高藏马上便想出了和亲的主意,与大唐和亲,至少可以保证眼下唐军不会杀他,危在旦夕的性命算是保住了,幸运的话,他也许还能得到大唐的帮助,在泉盖苏文回来之后,唐军这支两万人的兵马能在紧要关头成为他最重要的助力。

    至于和亲的对象,几乎是没有悬念的。

    李绩那一大把年纪,而且家中已妻妾成群,高藏无论如何也不可能选择他,剩下的便只有李素了。

    李素年轻,长得也俊俏,更重要的是,高藏早已打听过,李素在唐国朝堂的分量很重,不仅是英国公李绩的外甥,而且还是未来极可能成为太子的晋王李治的至交好友,除此之外,李素与朝堂诸多名将交好,唐国皇帝也对他格外看重,年纪轻轻已被破格晋为县公,未来封国公几乎毫无悬念,下一任唐国的君主若即位,可以肯定李素必将大权在握,权倾朝野。

    高藏还听说李素家中只有一位正妻,成亲数年未纳一妾,高灵贞以高句丽公主的身份嫁过去,在李家也绝不会受委屈,日后唐国与高句丽之间,或许可以实现短暂的和平。

    这样一个耀眼的人物,正是为和亲量身打造的,高藏如何不愿意?再看高藏提出和亲后,女儿高灵贞那羞不可抑的娇媚表情,高藏笃定自己这个女儿心中其实也是千肯万肯的。

    于是,高藏领着唐军诛杀泉盖苏文的爪牙的同时,高灵贞主动来找李素,当面提出两国和亲的建议。

    可惜,李素此时已在睡梦中,根本没听到高灵贞在说什么,反倒是一直在帐内盯着高灵贞的方老五听到了,闻言不由又惊又怒,果然不出所料,这异国的女猢狲在垂涎公爷的美色!

    此刻的方老五无比焦急,他与李家的主母许明珠在玉门关外的沙漠里共同经历过生死,在李家大宅里,方老五一直是许明珠坚定不移的支持者,现在眼看这个女猢狲竟然要挤进李家大宅里,与主母分享公爷的宠爱,这可不能答应。

    高灵贞深垂着头,等着李素的反应,半天没听到动静,小心翼翼抬头一看,见李素竟然睡着了,高灵贞不由万分失望,而她的身后,方老五适时发出一声不善的怒哼,吓得高灵贞一颤,站在帐内竟无所适从了。

    营帐的帘子忽然被人掀开,郑小楼快步走进来,淡淡瞥了一眼手足无措的高灵贞,然后走到李素面前,不客气地将他摇醒,动作很粗鲁。

    李素不满地睁开眼,看到郑小楼那张棺材脸后,不由叹了口气。

    忍了,这号人不在乎权贵身份,而李素又打不过他。

    郑小楼再次看了一眼高灵贞,然后附在李素耳边轻声道:“大将军传话过来,刚才巡夜的将士拿下了一名奸细,拿到以前,这奸细正打算逃出大营去……”

    李素皱了皱眉:“既然拿下了就审啊,问我干啥?”

    郑小楼道:“审了,我亲自审的,这次留了手,没把人弄死,刚用了两样刑具便撑不下去,痛快全招了。”

    “他招认了什么?”

    “此人是高句丽国主高藏身边的内侍,高藏领着咱们的将士在城里抓捕诛杀泉盖苏文的逆党,背地里却让这名内侍逃出大营,向泉盖苏文报信,而且这高藏已掌握了咱们下一步的动向,他要内侍带话,让泉盖苏文不必直攻平壤,而是顺路向东,在新罗国的国境线附近拦截咱们……”

    李素悚然一惊,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

    很惊险,若是这名内侍没被拿下,反教他顺利逃出去了,后果不堪设想。

    脸颊一阵阵的抽搐,李素咬牙道:“高藏这老贼,左右逢源的伎俩倒是炉火纯青,主动带路诛杀泉盖苏文的爪牙,又向泉盖苏文通风报信,传递军机,两边都讨好,两边都不得罪,无论最后怎样的结果,谁都怪不上他,打的好主意!”

    郑小楼道:“大将军传话过来,此事交由你处置,大将军不过问。”

    李素怒哼一声,站起身道:“走,咱们再去拜访一下这位国主。”

    高灵贞一直悄悄观察着李素的脸色,见他与郑小楼窃窃私语后,李素的神情又惊又怒,隐约听到他们提到自己父王的名字,李素站起身时,高灵贞慌了,急忙道:“李县公意欲何往?”

    李素与她擦肩而过,头也不回地道:“去揍你爹,来人,好好看住这位公主殿下,别让她到处乱跑!”

    出了营帐,身后传来高灵贞的嘶声尖叫:“李素,你敢动我父王,我与你拼了!”

第九百二十五章 背地交易

    李素是直男,但不是直男癌,两者的区别在于,直男以平等的态度看待女人,喜欢女人,直男癌则以歧视的态度俯视女人,总觉得天下是男权的天下,所以女人天生应该是男人的奴隶,天生应该比男人矮一头,为男人付出任何代价都是理所当然的。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这种心态,怎么说呢……最好还是自绝于天下吧,毕竟生你出来的人也是女人,多么耻辱的一件事。

    李素没这毛病,无论男人或女人,无论平庸或不凡,都是值得尊重的,所以李素在面对战争里的屠戮时,才会有那么多的不合时宜的悲悯,在无可奈何之时,能做的只有默默闭上眼睛。

    相比之下,大唐的男人能这么想的人委实不太多了。

    多年战乱,无论前朝还是今代,打江山坐江山的是男人,女人在战乱中只是一种资源,一件战利品,还是那句话,拳头才是真理,在这个普遍依靠农耕才能生存下去的年代里,力量往往代表着生产力,也代表着统治的权力,所以男人理所当然觉得自己应该统治女人,大到一国皇帝,小到平凡农户,皆是如此。

    而与大唐交好的邻国新罗,却由一位女人统治着这个王国,对方老五为代表的唐军将士来说,实在是一件很稀奇的事。

    而方老五的轻视不屑的态度,也代表着绝大部分唐军将士的态度。

    李素很想跟这些没见过世面的人说,若没有他的到来,或许用不了多少年,大唐也会莫名其妙冒出一位女皇帝,把所有男人的脸打得啪啪的响。

    “新罗国金城港的船只可准备妥当了?”李素问道。

    方老五道:“送信的人还没回来,不过等咱们到了新罗国境内便不着急了,张亮大将军所率的水师很快便会来的,高句丽的朝堂臣子被咱们杀得几乎快空了,泉盖苏文回到平壤后必然忙着稳定朝局,哪有空顾得上追击咱们?”

    李素叹道:“你不急,可我急啊……”

    揉了揉被寒风吹得有些发痛的脸,李素眼中露出几许温情:“……刚出生的女儿还在等我回去呢,也不知她生得怎样的相貌,像我还是像明珠……”

    随即李素回过神,神情坚定地道:“赶紧把这里的事处理完,我们马上上路,不能再耽搁了!”

    “是!”

    …………

    高藏被关押在一间小营帐内,垂着头默默注视着帐内唯一的一盏烛火发呆,不知在想着什么。

    方老五掀开门帘,李素负手昂然而入,站在高藏面前,居高临下地盯着他。

    高藏吓了一跳,急忙站起身,朝李素行礼。

    没等他直起腰,却听李素忽然道:“来人,给我狠狠揍他一顿,揍完再说话。”

    方老五等人呼啦一声全围了上去,高藏大惊失色,惊怒道:“李县公此为何故……”

    话没说完,方老五等人的拳脚雨点般落在他脑袋上,身上,高藏哀嚎一声,立马蹲在地上,双手飞快地护住头,整个人蜷起来像个球似的,任凭方老五等人拳打脚踢。

    李素眉梢挑了一下,这家伙挨打的姿势很熟练,也很科学,难道以前经常挨泉盖苏文的揍?

    想想高藏在背后搞的这些小动作,李素点点头,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果然是个欠抽的人,这顿打挨得一点也不冤。

    李素下了令,方老五等部曲没有半点迟疑,下手也没有任何留情,揍在高藏身上可谓拳拳到肉,半点不掺假。对方虽说是高句丽的国主,却只不过是个傀儡而已,而且早在李世民东征之初,向天下连发三道东征檄文,里面早已不承认高藏这个国主的合法性了,所以方老五等人对高藏没有任何敬畏之心,说揍就揍,毫不含糊。

    不知过了多久,高藏的哀嚎声渐渐变弱,显然这顿打挨得不轻,李素皱了皱眉,这才下令方老五等人停下。

    众人散开,高藏仍蜷缩在地上,双手仍保持着护头的姿势不动,像只可怜的被人凌虐过的流浪狗似的,有一下没一下地喘着气。

    李素心中没有半点怜悯,甚至有点想笑,慢慢走到高藏面前蹲下,俯视着他那张血水与鼻涕交织成一团的脸,缓缓道:“国主殿下,知道我为何下令揍你吗?”

    高藏护着头,不吱声。

    “嗯,我们唐国人都是很讲道理的,所以你有权保持沉默……”李素站起身,道:“方老五,你们继续揍,揍到他不沉默了为止!”

    方老五喜滋滋的领命,正打算动手,高藏急了:“慢着!李县公,高藏知错了,知错了!”

    李素挑了挑眉:“哦?不沉默了?好,继续刚才的问题,知道我为何下令揍你吗?”

    高藏慢慢坐了起来,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水,语声虚弱地道:“知道……我不该派人给泉盖苏文送信,泄露贵军的动向。”

    扭头看了李素一眼,高藏居然笑了一下:“派出去的那个内侍,想必还没出营就被你们拿下了吧?”

    李素也笑了:“你似乎知道他会被我们拿下?”

    高藏点头:“大半的可能会被拿下,唐国大军的威名我早已耳闻,大营内戒备森严,那名内侍跑出去的机会实在不大……”

    “明知他会被拿下,你还派他出去送信,你是嫌自己命长了吗?不怕事情败露后我们杀了你?”

    高藏继续笑,大嘴咧开,嘴里白森森的牙齿都染了血,笑容看起来很恐怖。

    李素皱了皱眉,旁边的方老五几步上前,朝高藏的脑袋狠狠抽了一记,怒道:“咱们公爷问你话,好好回话,笑得这么人,恶心到公爷了知道吗!”

    高藏被抽了一记,顿时也老实了,垂头道:“我不怕被你们杀,因为你们不会杀我……”

    李素饶有兴致地笑道:“呵呵,不会杀你?你特么以为我们是佛系军队吗?”

    高藏神情很冷静,淡淡道:“因为我是高句丽的国主,因为你们唐国不希望见到一个平和安宁的高句丽,高句丽越乱,你们越高兴,而我,对泉盖苏文暗藏杀心,伺机而击之,你们很乐意见到这种突变,如果杀了我,泉盖苏文继续把持高句丽军政大权,如今又挟大败唐国天可汗之余威,举国上下莫敢与敌,声望一时达到顶点,高句丽臣民对泉盖苏文从此归心,举国上下君臣百姓一条心,厉兵秣马应付唐国下一次的进犯,这样的情势是唐国皇帝最不愿意看到的,对不对?”

    李素神情微动,笑容不变:“很有道理,你继续说。”

    高藏又露出了笑容:“所以,我的存在对你们唐国来说是很有必要的,我是一颗钉子,也可以是天可汗手中的一颗棋子,因为我与泉盖苏文不共戴天,高句丽国中有他无我,我以必死之心,发起倾力一击,胜负虽未可料,但高句丽国朝野必乱,朝堂清洗,人心惶惶,民无劳作之念,士无报国之心,我的存在对唐国来说可谓有利无害,所以,你们不会杀我,杀了我,唐国未来征服高句丽将会付出十倍以上的代价。”

    李素笑道:“说得很有道理,不过,你若对唐国亦心怀敌意,那么你和泉盖苏文有什么区别,就算你把泉盖苏文推下去了,你是实权在握的国主,可高句丽对我大唐来说仍是敌国,将来陛下举兵再征高句丽,你领兵抗击跟泉盖苏文领兵抗击有何不同?”

    高藏挺起身子直视他,道:“我可以发誓对唐国皇帝忠诚,我若实权在握,将一改高句丽百年国策,放弃对唐国的敌视,慢慢转为友好邻邦,每年必遣使赴长安朝贺,撤回边境上的守军,鼓励两国通商通婚,我甚至愿将建安公主高灵贞嫁给李县公为妻,两国之邦交,由此和亲而始!”

    李素吓了一跳:“将高灵贞嫁给我?你是不是有病?”

    高藏一愣:“灵贞是我高句丽正式册封的建安公主,我们虽是蛮夷小国,可她毕竟也是公主,难道配不上李县公么?听说李县公已有正妻,夫妻恩爱如神仙美眷,没关系,高灵贞可以为妾,做妾难道也配不上么?”

    李素瞪着他,咬牙道:“警告你,别打我的主意,家里的现状我很满意,不想搞得家里鸡飞狗跳,要和亲我不反对,找别人嫁去!”

    公主又怎样?以为我没睡过公主吗?高灵贞在李素眼里就是一只女猢狲,就算是公主,也不过是一只高贵点的猢狲而已,人畜殊途的道理这家伙不懂吗?

    这句话很伤感情,李素忍了忍,终究没说出口。

    高藏呆怔许久,不敢置信李素居然会拒绝他的和亲建议,高灵贞是公主,更是美女,高藏的几个子女里,高灵贞是长得最美的一个,而且不夸张的说,在整个高句丽国内,高灵贞也是数一数二的美人儿,更何况还有公主这个高贵的身份,以男人的秉性来说,李素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拒绝这个送上门的公主美女。

    然而李素偏偏拒绝了。高藏很不可思议,他觉得李素是不是有病,否则怎么可能有男人会拒绝高灵贞这样的美女?

    脑子里一片混沌,高藏的目光情不自禁地朝李素的下三路扫去……

    李素眼中冒出了怒火,压低了声音道:“你的目光告诉我,你此刻的想法很欠揍……”

    高藏急忙收回了目光,朝李素挤出了友好的微笑。

    “和亲可以免了,至于你刚才说的撤去边军,两国通商通婚等等……”李素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话是好话,挺顺耳的,不过,国主殿下,我们大唐该如何相信你呢?别搞那些发毒誓什么的,大家理智一点,毒誓在国主这样的大人物眼里,纯粹就是放屁。”

    高藏道:“我说过,可以和亲,我把高句丽最美丽的公主都奉献出来了……”

    “你送一箩筐公主也没用,国与国之间是战是和,跟女人毫无关系,送再多的公主出去,该翻脸的时候照样翻脸。”李素哼哼。

    高藏摊了摊手,无奈地道:“李县公,这我可没办法了,我如今只是个傀儡,唯一居住的王宫还刚刚被你们洗劫干净了,我现在可谓是一无所有,前方还有一个泉盖苏文马上要回平壤,我马上要与他分出胜负,我实在拿不出更珍贵的东西来取信你们唐国了。”

    李素不由语滞,随即想到眼前这位高句丽国主还真是一无所有,无权无势,性命被人死死掐在手心里,只等泉盖苏文回到平壤后趁势发起事变,可是事变之后的结果是胜是负还是个未知数,这个时候他除了那位美丽却稍显有点缺心眼的公主外,委实拿不出任何东西了。

    当然,以李素雁过拔毛的性子,再穷的人都能被他榨点油水出来,此刻哪怕是个无权无势的傀儡,李素也不会轻易放过他。

    “写国书吧。”李素断然道。

    “啊?”高藏愕然。

    “写国书!把你刚才说的通商通婚,边境撤军,遣使朝贺等等许诺全都写下来,对了,和亲那条不必写了,没兴趣,如果公主可以折现的话,你不妨给我私人多写一张欠条,公主我不要,折成黄金千两,等你发起事变成功,掌权之后送给我……”

    高藏一脸惊愕地看着他。

    李素不由有些心虚:“……折成黄金五百两也不是不可以商量的。”

    “…………”

    “漫天要价,落地还钱,五百两都不乐意未免太过分了,你们高句丽公主难道这么掉价么?”李素不高兴了。

    高藏:“…………”

    心脏好痛是肿么回事?这家伙果真是唐国的权贵么?白送个美丽的公主不要,反而对钱财如此执着,而且价格一降再降,这难道是最新型的侮辱敌国的招数?

    “黄金五百两,我再送你一个能将泉盖苏文瞬间置于死地的法子,如何?”李素为了钱财也是拼了。

    高藏两眼一亮,顿时打起了精神:“请李县公赐教。”

    李素眨眨眼,压低了声音道:“我们中原的秦末时期楚汉之争听说过吗?”

    高藏点头,傀儡也是爱读书的,他对中原文化和史书的钻研很是下过一番功夫。

    李素继续道:“楚汉之争时,有个著名的典故,名叫‘鸿门宴’,听说过吧?”

    高藏惊道:“李县公的意思,是要我请泉盖苏文来王宫赴宴,然后埋伏下刀斧手……”

    李素笑道:“差不多是这个意思,不过呢,可以稍稍修改一下,比如,刀斧手就不必了,你可以亲自冲上去弄死他……”

    高藏吓得浑身一颤。

    “……再比如,我可以给你一样宝贝,把它们埋在你王宫大殿的地底下,等泉盖苏文来赴宴,轰的一声,啊,整个世界安静了。”

    高藏眨巴着小眼睛,半天没想明白李素话里的意思。

    李素见他这蠢萌的反应,不由冷笑道:“装得还挺像,我大唐这次东征时攻打辽东城,安市城,每次攻城时轰隆炸响,天崩地裂的那件物事,难道你不知么?我再提醒你一下,你还暗中嘱咐高灵贞,让她伺机弄到此物的秘方……”

    “是不是越听越耳熟?没错,就是你朝思暮想的震天雷,国主殿下,是不是还想着要它的秘方呢?”李素笑眯眯地道。

    高藏睁大了眼睛,神情闪过一丝惊喜:“震天雷?”

    “你的表情已深深出卖了你,看来你仍对它贼心不死呀。”

    高藏急忙摇头:“我已对它无念,你们唐国有句话,叫‘怀璧其罪’,我若真得到了它的秘方,倒霉的人一定是我。”

    李素哼了哼,道:“算了,咱们之间的信任差不多耗干净了,谁都别把谁的话当真,想要震天雷的秘方,你可以试试,不过呢,帮你设个局,把泉盖苏文炸死,此事倒是不难……”

    高藏大喜,急忙行礼道:“若能帮我除此大敌,我高句丽愿永为大唐藩属,永世不叛,此誓可写进国书里。”

    李素立马道:“那就快写吧。”

    高藏又愣住。

    李素笑道:“你以为我会跟你客气一下,谦让一下,假装推辞一下,呵呵,告诉你,那都是套路,但我从来不按套路走,既然你自己愿意写进国书,我当然更愿意,除此之外,嗯,震天雷也需要成本的,给我私人再写一张欠条,欠我……呃,黄金一千两,若你事成,付我一千两黄金不过分吧?”李素目光灼热地盯着他。

    高藏被惊喜冲昏了头脑,忙不迭点头:“不过分,二千两也不过分……”

    “好,说定了,就二千两!”李素反应飞快地脱口而出。

    高藏:“…………”

    好想扇自己的大耳光,这种冲动很强烈……

    李素马上补了一句:“……公主折现那五百两不算喔,总共是二千五百两黄金,嗯,快写欠条吧,写下欠条,你会得到我的祝福的……”

    高藏沉吟许久,发现自己在这场交易里确实没吃什么亏,因为他已失无所失了。于是他马上在李素面前将国书和欠条写好,挥毫一笔而就,一场见不得人的交易达成。

    李素接过国书和欠条,仔细扫了一眼,确认无误后,小心地将欠条上的墨迹吹干,然后揣进自己的怀里,脸上的笑容更真诚了几分。

    “国主殿下,从此刻起,我比任何人都希望你能起事成功,这句话言出由衷,不掺半分虚情假意,从这张欠条上想必你不会怀疑我的真诚……”

    高藏苦笑点头:“是,李县公的真诚,我感受得很深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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贞观大闲人介绍:
大唐贞观,天下靖平,山河壮丽,独钟李氏。 李靖北击突厥,太宗东征高丽,兵锋之盛,威服四海。待从头,重整旧山河。功臣画像前,李渊拨弹琵琶独怅然,凌烟楼阁上,李世民大醉翩翩舞春风。 中国历史上最壮丽,最磅礴,最意气风发的年代里,长安古都外,一位粗衣陋衫的少年郎看着落日余晖里的皇城,露出了笑容……贞观大闲人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贞观大闲人,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贞观大闲人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