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尽释误会
将李素扔进程家前堂的榻上后,程处默头也不回地走了,李素觉得他很可能去搬酒坛子,当然,也有可能发现砸店抢印刷术的行迹败露,于是找兵器打算灭他的口……
李素脸色有点苍白,刚才在门外时酝酿了半天的兴师问罪的正义气势,被程处默一通乱拳打击得支离破碎,现在李素只想逃出程家再说。
前堂无人,李素环视几圈后,忽然暴起身形,朝不远处的大门冲去,即将冲到门口,眼看黎明的曙光在向他遥遥招手,斜刺里忽然冒出一人挡在他面前,一身短衫武士打扮,满脸横肉笑得狰狞可怖。
“公子哪里去?小公爷今日款待公子,吩咐小人将公子侍侯好,公子请回堂上稍坐,小公爷马上便至。”
李素只好回到前堂,脸色愈发苍白。
“龙潭虎穴,龙潭虎穴……”李素双目无神,喃喃自语。
未多时,程处默像一阵旋风般卷进了前堂,身后跟着三个相貌相似同样是脸黑体壮的魁梧汉子,四人并排站一块很具观赏性,让人忍不住想玩一个名叫“大家来找茬”的游戏……
“今不巧,有两个家伙出去厮混了,家里逮着了三个,这是老二程处亮,老三程处弼,老五程处政,来,都来见见,李素,我新认的兄弟,农户出身却是条好汉,对程某的胃口,都来认识一下,马上开宴了。”
程家三兄弟呼拉一下全围上来,这个捏李素一下,那个在他胸脯上摸一把,还有一个眼睛只盯着他的嘴,不知有何意图。
“太瘦。”程处亮撇嘴。
“没腱子肉,不称手。”摸胸脯的程处弼摇头。
“张开嘴,看看牙口……”老五程处政热情发出鉴定邀请。
李素快疯了。
这一家子到底啥德行?
“停!住手!”李素怒了,管他什么权不权贵,没这么糟践人的。
一众程家兄弟愕然住手。
“小公爷,草民有事跟你说,事情不说清楚,这酒喝不下去。”李素第一次用上了“草民”的自称。
程处默皱眉,看了看他的三个兄弟,然后把李素拉到堂前左侧的亭子里。
“啥事,你说。”
李素从怀里掏出昨晚写好的一叠东西,毕恭毕敬递到程处默面前,程处默一脸茫然,傻楞楞的接住了。
双手长长一揖,李素神情很恭敬:“这是活字印刷术的秘方,小公爷收好,草民献给程家了,只求小公爷放赵掌柜一马,莫伤了他性命,草民和赵掌柜此生绝不再染指印书一事,店不要了,钱也不要了。”
程处默愈发迷茫,满头雾水地道:“你到底在说啥?活字印刷是个啥?你给我秘方做甚?赵掌柜又是谁?我为啥要害他性命?”
“小公爷昨日砸了西市一家店,为的不就是这活字印刷术吗?”
程处默怒道:“你放屁!程某心情不爽利,想砸就砸,要这劳什子印刷术做甚?”
李素看着程处默激动的样子,久悬的心渐渐落回了肚里。
赌对了,看来似乎真不是程家所为,砸店的是个很纯粹的人,他只纯粹享受砸店的快/感,后面买印刷术的是谁?好了,事情越来越有趣了……
“你快说清楚,到底咋回事?兄弟交不交先放一边,你若冤我,必把你揍成废人!”程处默发飙了。
李素笑了。
排除了程处默的嫌疑,李素现在看他愈发顺眼起来,这一刻才真把他当成了朋友。
“小公爷莫急,事情得从一个月前说起……”
李素慢悠悠地将发明活字印刷术,再到与文房店赵掌柜合伙分利,最后昨日被程处默砸店,紧跟着后面有人拿五十贯买印刷术……
一桩桩一件件娓娓道来,程处默听得两眼圆睁,黝黑的脸孔不停变幻。
“那个印书的窍门是你鼓弄出来的?”程处默吃惊地盯着李素。
“是,赚点活命钱而已。”
“昨日我砸了那家店后,有人紧跟着要买那个印书的窍门?”
李素点头:“不错,当时确实怀疑是你,没办法不怀疑,这事太赶巧了,现在我知道不是你,很抱歉,刚才冤枉你了。”
程处默摆摆手:“既是误会就揭过去不提了……”
说着程处默忽然嘿嘿冷笑起来:“有点意思,老子前脚砸了店,后面有人跟着捡便宜,这事怕不简单,老程家虽说都是粗人,可也不是让人白利用的蠢货,好处他捡了,黑锅我老程家背了,世上没这道理。”
程处默笑得很狰狞,这是李素第一次看见他露出如此凶相。
“行了,李素,这事你别管了,以你的身份管不了这事,现在程家接手了,他娘的,老子倒要看看,长安城里哪个不长眼的东西敢阴我程家!”
李素笑得愈发畅快。
今日的目的达到了,以他的身份和人脉,本来就不是他能管的事,如果程家不接手,他也只能忍了,现在的结果很不错。
程家既然接手了这件事,后面就与李素无关了,李素对程家很有信心,以老程家不分青红皂白的可爱风格来看,这位藏在幕后要买印刷术的人可能轻松不了了。
拍了拍手里的秘方,程处默笑道:“难为你试探一番竟下足了本钱,连秘方都舍得给我,我瞧瞧里面写了啥……”
刚翻开一页,程处默脸色有点不对了,他只看见第一页上画了一个酷似老爹程咬金的猪头,后面还跟着六个小猪头……
李素劈手将秘方夺过来,嘿嘿干笑:“秘方当然不能轻易示人,小公爷就别惦记了……”
抬头看看天色,李素朝程处默行了一礼,道:“天色不早,坊间要宵禁了,我得赶紧出城回家,小公爷,告辞……”
话没说完,李素只觉得身子一轻,然后发现自己很不争气地被程处默扛在肩上,一路风景飞快倒退,耳边还传来程处默的大笑声:“哇哈哈哈哈,酒宴已摆好,你往哪里走?进了我老程家的门,你还想竖着走出去吗?来人,上酒!上好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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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 酩酊大醉
很无助的长安之行,进了程府后李素只觉得自己是一叶怒海中的扁舟,起伏摇曳,凶险莫测,生死由命,横竖在天……
来到这个世界李素未尝过一滴酒,这年头能吃口饱食就不错了,庄户家怎么可能有多余的粮食用来酿酒。
被程处默扛进前堂,李素狼狈地坐起身,赫然发觉前堂内酒宴果然已设好,地榻上每人面前一方矮脚桌,桌上分别摆着烹煮好的鸡肉,鹿肉,还有一道胆大包天的牛肉,老二程处亮挤眉弄眼告诉他,程家庄子邪气,经常摔死牛,也不知是何原因……
程处亮闪闪发光的眼神令李素深深感觉到,他的解释很真诚。
堂外走来一队侍女,每人捧着一坛酒,坛子很精致,不像大唐的风格,口窄肚大,饰以银漆,李素知道,这便是闻名于大唐的三勒浆了,据说这种酒是波斯国所产,用三种水果合酿而成,除了大唐的权贵人家,普通人真喝不起,此酒能热饮亦能冷饮,热者名曰“三勒汤”,冷者名曰“三勒浆”。
加大号的漆耳杯摆在李素面前,侍女笑靥如花为他倒酒,咕咚咕咚一满杯足有半斤。
李素两眼发直,然后在程家几兄弟起哄下,闭起眼悲壮地一口喝干。
喝完咂摸咂摸嘴,李素只觉味道怪怪的,说不上好喝,带点水果味,隐约能闻到一丝丝酒精味,没有想象中的一杯就倒,喝下去没有任何反应。
李素有些悲愤。
骗子!古代的诗人都是骗子!什么“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什么“新丰美酒斗十千,咸阳游侠多少年”,什么“百年三万六千日,一日须倾三百杯”……
这种淡出鸟来的所谓“美酒”,李素觉得自己如果憋得住尿的话,有多少能喝多少,而且喝完老实回家睡觉,绝对没脸把喝果汁饮料这种行为写成诗句到处吹牛,蒙后人一蒙就是一千多年……
李素放心了,踏实了,胸中冒出一股豪迈之气,酒到杯干绝无犹豫,程家兄弟愈发喜不自胜,酒品即人品,这个李素果真值得一交。
不记得喝了多少,但李素一直没倒过,越喝眼睛越亮,头脑也越来越清晰,他甚至清楚看到程家兄弟脸色化作酡红,几人互相搀扶,颤巍巍端着漆耳杯,强撑着向他敬酒,抖抖索索的酒洒了一路……
李素没事,他一直告诉自己没醉,很清醒,甚至能清楚回忆前世今生的每一个悲欢细节,也能当着程家兄弟的面嗤笑所谓三勒浆不过尔尔,四个土包子没见过啥叫高度酒,喝点果汁还歪歪扭扭的,不够丢人钱……
视线有些模糊了,头也有点重,朦朦胧胧的不知道怎么了。
听力仍然保持着最后一丝灵醒,只觉前堂一阵狂风席卷而过,前堂里的侍女纷纷说着“老爷回府了”,然后便听到“哇哈哈哈哈”的狂笑声。
“好个小后生,酒量端的了得,竟能把我家四个兔崽子放倒而犹自不醉,果然是条汉子,来,老夫跟你喝!”
接下来李素不记得干了什么,最后两眼一黑,倒在程府这个凶险的龙潭虎穴里任人宰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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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素醒来时头很痛,仿佛被无数大铁锤狠狠敲着,而且敲得很有节奏。
眼睑慢慢打开,发现自己躺在一张软绵绵的床榻上,身上盖着非常华贵的蜀锦,床头的架子上倒悬着一个青铜镂空鸳鸯熏香球,香球里正缓缓升腾着熏香,气味闻起来淡淡的,很舒服。
闭上眼睛,李素使劲回忆昨天喝酒时说了什么,干了什么,可惜完全断了片儿,丝毫记不起来。
很对不起古代诗人,李素发现自己太自大了,原来“会须一饮三百杯”真的很了不起,昨天自己喝了多少?反正没到一百杯便轰然倒地。
呆呆望着头顶的房梁出神,没过多久,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一阵嚣张的狂笑纷沓而至。
“哇哈哈哈哈,好个小后生,果真是少年英杰……”
李素惊恐地睁大眼,房门处的光线一暗,塔山似的魁梧身材遮住了屋外的阳光。
“了不起,你这小后生越来越有意思了!”程咬金那张毛茸茸的脸出现在李素眼前,目光带笑,还掺着几分探究的意味。
“程……程公爷,小子……”
“叫伯伯。”
“啊?小子……”
“上次在太平村时与你爹聊过,老夫比你爹年长几岁,该叫伯伯。”
李素额头冷汗直冒:“还是……还是叫程公爷比较……”
“不给脸是不是?逼老夫动手揍你是不是?”程咬金眼中开始冒凶光。
“程伯伯。”李素是个很识时务的人,立马老老实实改口。
程咬金脸色顿时由阴转晴,笑眯眯地看着李素,盯得李素浑身直发毛。
“那个……小子昨日失礼了,小子酒量不好,而且酒品也不好……”李素小心翼翼试探:“……昨日小子没做什么出格的事吧?”
程咬金笑得特别畅快:“当然没有,你小子精滑精滑的,怎会出格?倒是我那几个不成气的兔崽子醉后丑态百出,嗯,老夫已抽过他们了。”
李素终于放心,想想也是,果汁嘛……
呕——忽然好想吐……
“昨日老夫回府,听我家大小子说,你城里的买卖被我家大小子砸了?”
李素急忙道:“误会,都是误会,小子与小公爷已尽然开释了。”
程咬金点头,笑得有点冷:“你们小孩子那点屁事老夫懒得管,不过有人躲在旮旯里捡便宜,还让我老程家背黑锅,这事不能善了,小后生放心,三五日内给你个交代,日子太平了,长安城里倒多了些魑魅魍魉见不得人的东西,老夫正是手闲,倒要称称斤两。”
李素笑着连连点头,快打,打出脑浆子来最好……
见李素笑得开心,程咬金也笑,笑着笑着,忽然冷不丁道:“昨日你大醉之时泪流满面,哭着喊着毕生积蓄交给投资公司放贷,杀千刀的老板却卷钱跑了,哭得好伤心……‘投资公司’是个什么说法?要不要老夫帮你报此大仇?”
李素的笑容仿佛瞬间被人施了冰冻法术似的,全僵住了。
仿佛没看见李素僵硬的表情,程咬金慢条斯理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朝他晃了晃,道:“昨日你又说三勒浆是果汁,不够劲道,还说什么高度白酒,寻常汉子只喝三两便倒,老夫不信你还跟我急了,说要弄个什么酿酒作坊,逼着老夫签字画押,日后这高度白酒你与程家五五分润,呵呵,后生一番心意,老夫便愧领了,回去赶紧把这作坊弄起来,老夫倒要尝个鲜……”
李素脸色刷地惨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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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鸡飞狗跳
李素心情很不好,相比宿醉的痛苦,心脏仿佛被针扎似的感觉更痛。
酒后不仅失德失礼,而且破财,稀里糊涂的,高度酒作坊还没盖起来,利润就被人生生分走了一半,据说还是自己逼着程咬金签字画押……
李素一头撞死的心都有了。
不停安慰自己吃亏是福,大亏不死,必有后福,可李素还是想撞墙,想哭……
这种感觉就像晚上走在黑巷子里,忽然脑后被人敲了一记闷棍,然后身上的钱包被人抢跑了。
程咬金却很开心,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嘴脸跟前世那个卷款跑了的投资公司老板一样丑陋可恶,只是老程目光里探究的意味一直不曾消失过,缝隙里的光芒似乎直欲穿透人心。
认命地仰天叹口气,算了,只当被贼抢了,李素命令自己挤出笑容,尽量让自己笑得萌一点。
“程伯伯,我七你三怎样?”李素试图尽最后一丝挽回损失的努力。
程咬金哈哈大笑:“小后生看来还没醒酒,躺下再睡一觉,醒来就不会说这等胡话了。”
李素:“…………”
如果有把狙击枪,一枪爆掉这老货的狗头,该是多么美妙啊……
…………
程府凶险之地,不宜多留。
顶着宿醉的脑袋,李素狼狈地向程家父子辞别,被程处默搀扶着踉踉跄跄走出程家大门。
仰头看着蓝天白云,生出恍若隔世的感慨,这一笔得亏多少啊,回家后帐都不敢算了。
程家的大马车静静停在门口,看来老程对生意合伙人还是很客气,马车免费管接送。
程处默将李素扶上马车,神情充满内疚地瞧着他。
“兄弟实在对不住了,我爹他……唉!”
李素悲从中来,也沉沉一叹,一切尽在不言中。
谁知程处默紧接着道:“不过兄弟你也是程某生平仅见的实诚人呐,昨日说起高度酒之事,我爹不过诈你一诈,故意说不信,你就主动把分润契凭写好画押,我爹假装谦让不愿签,你还抱着他大腿哭着求他签,我爹说他二你八,你还不答应,扬言若不五五分润你就抹脖子给他看,实在是高风亮节,义薄云天,此情此义高山可仰……”
程处默滔滔不绝说着,李素脸上浮起一层淡淡的青灰色,比死人的脸还难看。
“别说了,我头好晕,车夫,快马加鞭,多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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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素离开程府后,程家恶霸父子开始挥舞着大棒,满长安的找人算帐。
事情很严重,发展到这一步其实跟活字印刷术的关系不太大了,主要是要把后面的人揪出来,看看到底是哪家在背后搞风搞雨。
整个长安城的权贵们犯怵了,程家不是五姓七宗,却也是这二十多年来新兴的权贵,论圣眷,论恩宠,论威风,长安城里无人能及,当家的程老匹夫摆了二十多年的无赖恶霸嘴脸在长安城混得可谓神见神怕,鬼见鬼愁,今日竟有人主动惹上他,程家父子焉能不称称斤两?
程咬金的做派很有意思,霸道得欠抽。
事情根本没有线索也难不倒程家,首先从以往的仇家开始算帐,有一个算一个,家里在长安城有商铺的倒了霉,程处默领了一帮子恶霸打手横行东西两市,先把以前仇家的店铺砸一通再来讲道理,背后阴程家的究竟是谁也不管了,宁可错杀一千,也不漏掉一个。
无辜被砸的仇家自然不乐意,没招你没惹你的,凭什么砸我店?
于是第二天,几位御史台的御史领头,将程老匹夫参了一本,李世民大怒,把程咬金叫进太极宫谈人生,程咬金出来后脸色讪然,估计谈人生的过程中李世民骂了脏话,可能还表达了想与程家女性长辈胡搞瞎搞的强烈愿望。
回来后程咬金挨个给那些被砸的仇家赔了罪,待到众怒平息,然后……领着程家六个小恶霸把参他的御史们揍了一顿,一口咬定就是御史在背后坑程家……
…………
长安城里,程家恶霸闹得鸡飞狗跳,李素躲在太平村坐山观虎斗之时,城里忽然传出了一个坏消息。
被拿进长安县衙的赵掌柜把活字印刷术的秘方招了。
消息是文房店的伙计递来的,李素呆楞半晌没回过神。
不怪赵掌柜,他只是商人,大牢里的刑具能挨过两样便很了不起了,李素愤怒的是背后那个人。
第一次见到这个清平盛世背后的阴暗,与其他时代的阴暗没什么不同,大抵都是为了名利,手段也是大同小异。
程处默怒气冲冲找来太平村,脸色很难看。
“赵掌柜弄不出来,据说被移送大理寺了,我爹也没胆子敢找大理寺麻烦,长安县衙逼供赵掌柜的小吏找到了,人在家里喝了毒酒,早咽了气,秘方不知给了谁,这条线断了,他娘的,这事透着邪性!”
李素脸色也不好看:“说来说去,就是为了那套活字印刷术,东西其实没什么窍门,说一遍谁都懂,制做起来也简单,我也没想到这东西最后竟成了祸害。”
叹了口气,李素接着道:“你程家这些日子揍这个砸那个,这么做没甚意义吧?”
程处默笑了:“当然没意义,平白无故得罪那么多人,你以为我爹真傻啊……主要是立威,程家这些年仇家越来越多,若非陛下宠信,程家不知倒了多少回了,这次也算是敲山震虎,借这事吓唬一下那些杂/碎,我爹常说,做人啊,就得时不时朝外人亮亮拳头,客气久了,别人以为你好欺负,啥倒霉事都来了。”
李素偏过头望着他,眼神有了一些异样。
老程不简单啊……想想也是应该,这么多年风浪里,若真是个混帐性子,估计他也活不到如今人五人六横行长安,还骗小孩子的酿酒作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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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损己利人
很简单的事情,现在变得越来越曲折,李素深深觉得当初没有贸贸然一头栽进朝堂的选择是无比正确的,他玩不起,也玩不过。
程处默心情不太爽,这次来太平村是特意给李素道歉的。
“都是我不好,砸了你的店,害你印书的秘方传出去了,放心,程家以后会帮你盯着,放眼大唐天下,若被我知道谁家开了和你同样的印书买卖,这事肯定就是他干的,二话不说先废了他。”程处默胸脯拍得啪啪响。
李素觉得程处默的歉意很没必要,笑道:“别人已盯上我的印刷术了,就算你不砸我店,该来的还是会来,这事跟你关系不大。”
“是我的错,不推搪,秘方流出去没办法,只能拿钱弥补,你算算亏多少,程家给你补上。”程处默负责的态度令李素非常欣赏。
李素很谦逊地拒绝了:“钱不要了,回去劝劝程伯伯,酿酒作坊我七他三,再提五五分我半夜死你家大门外。”
…………
“你家这阵子横扫长安,鬼见鬼愁,有怀疑的对象么?”李素问到正题。
程处默不答,嘿嘿直笑。
李素忍不住给他提示:“事情怕是要从源头查起,比如……”
程处默迅速接话,和李素异口同声:“比如我娘(令堂)要印的那本佛经,究竟是谁给她的。”
说完后二人一楞,然后相视而笑。
佛经确实是源头,若没有人借给程家主母佛经,后面也就没有程处默砸店这回事,更没有别人躲在背后捡便宜的事,佛经是谁借给程处默老娘的,那人便脱不了关系。
“看不出你也是个灵醒人。”李素夸道。
“我不灵醒,我爹灵醒,他早想到了,这几日没动手,是打算让程家先在长安城里立个威再说。”
“给令堂佛经的人是谁?”
程处默笑道:“是个从六品的奉议郎,姓孙,没事在尚书省里瞎逛逛,啥事都做不了主的散官,他家婆姨以前曾在长安的芙蓉园中秋会上与我老娘认识,倒也挺会巴结,一来二去,老娘觉得她是个伶俐人儿,于是常邀她来府上作伴唠些闲话,佛经就是她给老娘的……”
李素眨眼:“一个从六品的官儿,怕是没胆子招惹你家吧?”
程处默撇嘴:“再借他三个胆子试试!这事没完,深着呢,再挖两天估摸着火候差不多了。”
行了,李素觉得自己不用多废话了,程咬金精着呢,完全没必要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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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分化为两件事,一是查源头,二是长安县衙有人逼供赵掌柜,活字印刷术秘方外泄。
源头自有程家去操劳,至于秘方外泄的事……
李素心情不太好,不管多复杂的事,其实最后吃亏的终究是自己。
活字印刷术是他目前唯一的收入来源,现在店砸了,秘方外泄了,掌柜也蹲大牢了,一件原本很高尚,为大唐知识分子服务的好事,现在变得如此恶心。
家里新房子快盖好了,李素却没了监工的心情。
河滩边的阳光已带着几分夏天的灼热,晒起来没那么舒服了,李素坐在树荫下,默默地算着帐。
左算右算,还是亏了,这笔帐填不平,哪怕程家现在把背后那人揪出来挫骨扬灰,亏的还是李素。
亏了啊!
李素仰天悲啸,一个穿越人士,掌握了领先时代几百年的高科技,前知五百年后知一千年……居然还是亏了啊!
“大老远就听见你鬼哭狼嚎的,被狗咬了?”
东阳满含笑意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李素垂头丧气,懒洋洋地朝她招了招手,算是打过招呼了。
“到底怎么了?”东阳走近了才发现李素脸色不大好,白里泛着青,不由关心地问道。
“看看我的脸,有什么评价吗?”李素指着自己的脸道。
东阳俏脸一红,很快扭过头去,憋着笑扔下一个字:“丑。”
“不客观……”李素叹道:“算了,你最近可能熬夜看书了,眼有点瞎……你难道没发现我的脸上刻着‘倒霉’俩字吗?而且刻的这俩字还是飞白体……”
东阳仔细看了他一会儿,很认真的点头:“果然刻着字……你爹又揍你了?”
“我爹揍我根本不算倒霉好不好?如果有天你看见我爹抄刀砍我,那才叫倒霉……”
东阳楞了一下,接着噗嗤笑出了声。
笑声里,一张写满了字的纸出现在东阳面前。
东阳笑声顿止,愕然看着这张纸:“做甚?”
“为朝廷做贡献!”李素义正言辞,表情正义得欠抽。
“啥贡献?”
“上次河滩边,我用泥土做模型,还记得吗?”
“记得。”
“知道我做的是什么模型吗?”
“不知道。”
指了指这张纸,李素道:“它叫活字印刷术,有了它,我大唐的书籍普及率高得令人发指,一年之内便能实现‘人人有功练,人人有书读’的大同境界,吾皇文治武功远迈古今……嗯嗯。”
东阳没敢接那张纸,反而警惕地盯着他:“……你想要多少钱?”
“白送。”
“不信!说实话!”
李素:“…………”
这点信任都没有,友谊走到尽头了吗?
指着秘方,李素一条一条地解释,东阳睁大了眼,很快明白了活字印刷术的奥秘。
吃惊地注视着他,东阳表情很复杂:“这是个了不得的东西呀!有了它,大唐的书籍会越来越多,文人士子也会越来越多,父皇所期者,无非文治与武功,如今武功已令万邦臣服,而这个印刷术,可以帮父皇实现文治……你想出来的?”
“当然。”
“现在你要把它白送给朝廷?”
“对。”
“你疯了?”东阳腾地站起身,神情愈发吃惊:“这不像你,你没这么无私,以前那个死要钱的你呢?”
李素开始反省自己的人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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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无私奉献
友谊走进了歧路,朋友做不成了。
冲着以前救过东阳一命,而且事后挟恩图报未遂的光辉事迹来看,李素觉得自己在东阳心目中的形象应该是高尚的,伟岸的,脱离了低级趣味的。
但是东阳现在的表现告诉他,他错了。
没关系,李素确定这女人最近一定熬夜看书而眼瞎了,不跟她计较。
“我无私向朝廷献秘方怎么就疯了?我就不能伟大一次吗?”李素觉得有必要和她讨论一下自己的人品问题。
“这不是你啊,真的不是你啊……”东阳充满担忧地看着他,玉葱般的纤指抚上他的额头:“是不是发烧了?”
李素瞪着她:“我听出来了,你在讽刺我,高级黑。”
东阳叹道:“到底发生了甚事?你这个样子让我很不安,认识你这么久,连救我一命都折成了钱,一笔一笔算得清楚,你何时做过‘白送’的事?”
“没那么复杂,你只管把这个秘方送给你父皇,就说是太平村李素心系朝廷,为陛下解忧,特无私献上活字印刷法,为陛下的文治武功添砖加瓦……”
东阳眨着眼:“就这样?”
“对,就这样。”
李素的想法并不复杂,既然秘方外泄了,大家都别玩了,索性全送给李世民,哪个不长眼的以后敢开印书店,就是一桩惊天巨案。
当然,李素也相信李世民的人品,一个被喻为“千古一帝”的皇帝,至少应该比较讲道理的,比如“礼尚往来”这种道理,拿了人家东西总得回敬点什么吧?李素不挑食,除了官职,什么都要,若能御笔给他题一幅字,比如“李素是个好同志”之类的,那就真赚到了,比印多少本书都赚。
好吧,其实自己真的没有想象中那么无私,东阳的判断很正确,眼没瞎。事实上仔细一盘算,这竟是一笔柳暗花明的买卖,比印书划得来。
活字印刷术?不可惜,给谁都不可惜,李素得到的远胜于付出的。
心里的如意算盘拨得哗啦啦响,李素脸上的笑容愈发荡漾了。
东阳看着李素的模样,神情却越来越不安:“此事……你跟你爹商量过没有?”
“关我爹啥事?你别管,送上去便是。”
东阳叹道:“李素,你莫这样,我有点怕……真的,你还是要钱吧,要钱的你才让我安心,说,你想要多少,只要不过分,朝廷都给。”
李素不耐烦了,道:“分文不取!今我就败家了,谁拦着我无私奉献,我死谁家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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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阳这次进宫的心情很复杂,充满了无奈。
人家哭着喊着非要伟大一回,无私一回,身为李家公主难道真拦着他?
猜不透李素的心思,东阳只好乖乖的听话,傻乎乎的被他忽悠得拿了秘方进宫献给父皇。
李世民永远都是那么的忙碌,任何时间求见他,他都跟他的文臣武将们在一起商议国事,久而久之,连亲情也成了日程的一部分,归入“应酬”那一类。
东阳站在甘露殿外,静静等候李世民抽出空暇,哪怕身为公主,也不能说见父皇就见,最得宠的魏王,吴王,晋王都一样,更何况她只是个并不得宠的公主。
烈阳当空,殿外的长廊下却有些阴冷,总有一股莫名的寒风拂过,令东阳的胳膊不由自主冒起一层鸡皮疙瘩。
从小到大,她都不喜欢太极宫,它像华丽的牢笼,将她死死束缚在殿堂里动弹不得,直到她成年,直到她分到了封地,她的痛苦和压抑才稍稍缓解。若非为了他,她又怎愿意一次又一次进来?
东阳静静地等候,静静地想着心事,想着一些能让她快乐起来的事。
河滩边的花儿开得很娇艳了,其实他不知道,每天她都会去一次河滩,然后,静静地等他,等他的时候用绸巾将他经常坐的那块平石擦得纤尘不染,光亮可鉴。
和他在一起的时光很幸福,等他的时光亦是。
还有那支曾经刺过结社率的发簪,也被她小心地收藏在最隐秘而柔软的角落里,每晚总要取出来看一眼,簪子有些锈了,上面还沾着点点骇人的血迹,可她却不怕,每晚看看它,总会忘情地笑一阵,然后带着安详的笑容沉入梦乡。
他写过的那几首诗,她每天都会默写好几遍,他说过的每一句话,逗得她笑的,气得她哭的,让她哭笑不得的,她都牢牢记在心里,一个字都没改过……
她默默做过的很多事,他都不知道,可她仍然很快乐,只属于她一个人的快乐。
…………
朝会散得很迟,东阳在殿外等了足足一个多时辰,宦官才来宣她。
甘露殿内,东阳朝李世民盈盈见礼,李世民心不在焉地点点头,漫应道:“东阳进宫见朕何事?”
东阳垂头轻轻地道:“为父皇文治天下而献一秘方。”
开场白很吸引人,李世民的思绪成功地从国事中挣脱出来,直视着她。
“此话怎讲?”
东阳默默掏出秘方,递上前去。
生平第一次壮着胆子站在父皇身旁咫尺,东阳轻声地为他解释秘方的奥妙。
李世民拧着眉,神情渐渐变得惊讶,不怒自威的脸孔充满了喜悦。
“原来印书竟有如此妙术!大善,哈哈哈哈,大善也!”李世民大笑。
东阳没猜错,父皇的野心很大,他要的不仅仅是天下无敌的武功,还要远迈古今的文兴盛世,众所周知,文兴盛世的基础是教育,是书本。而眼前这个活字印刷术,便解决了书本的难题,大唐的文治之兴,至此而打下了基础。
“好,好好!东阳,此物你从何而来?”李世民笑得无比酣畅,真正的龙颜大悦。
东阳垂头,神情颇有些不自在。
李世民笑声顿歇,忽然想起了什么。
“那个李素?”
“是。”
李世民脑海里迅速冒出一张年轻的脸,那张脸充满了懒散和随性,扯着嘴角的皮肉,勾出一丝不像笑容的笑容。
……“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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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 御笔亲题
魔性的“呵呵”声在李世民脑海里来回穿刺,令李世民忍不住牙根痒痒……
东阳见父皇神情复杂,垂着头不敢吱声。
“李素此人……是不是什么都懂?”李世民疑惑地道:“会治病,会作诗,会杀人,会献策,现在连印书之术都会,他难道是天纵奇才?”
东阳抿唇,脑子里闪过无数念头,回道:“东阳不知,那李素常有奇思妙想,虽然不愿当官,却也心系社稷,无论诗作还是妙策皆投报无门,而东阳的公主府离他最近,于是他便投送东阳府上……”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李世民倒也不曾怀疑到儿女私情方面去。
“这个活字印刷术,也是他亲自投献进公主府的?”
“是,而且李素说……说他为国献策献物,只盼大唐威服四方,亦盼李唐江山千秋万代,如此,于愿足矣,而他分文不取,更不领受朝廷官职,以后若有妙思奇法,仍会上献朝廷。”
东阳说完心中顿时有点想笑,这些话其实李素一个字都没说过,但她还是代他拍了马屁,而且顺便表了忠心,若换了李素在场,怕是比她说得更加肉麻。
李世民不疑有他,摇头叹道:“屡屡献策献物,朕若不封赏,如何对得起子民一片赤诚之心?”
东阳闻言心中暗急,平日里与李素接触颇多,她自是清楚李素的想法,知道他不愿当官,现在父皇又动了封赏他的想法,旨意到了李家,恐怕他会很不开心。
措辞一番后,东阳轻轻道:“父皇赏罚有度,自是圣明君王,然而那李素无心朝堂,若是勉强为官,终究违了他的本意,反倒不如放任,当了官,心思就复杂了,那时公务缠身,应酬不断,哪有空闲再去琢磨这些奇思怪想,为父皇分忧?况且,李素才十五岁,人情世故不够达练,进入朝堂恐会得罪诸多大臣,终不能被容,好好的大唐英才,怕是湮没于凡尘之中。”
一口气说了许多,东阳也有些羞怯,急忙垂下头道:“东阳浅陋之见,还望父皇莫怪。”
李世民缓缓点头:“十五岁当官,委实有点惊世骇俗,我朝除了功勋子弟因长辈恩荫而得闲散官爵外,鲜有十五岁立功而得官者,朕为李素开此例不难,怕的是木秀于林,终究害了他……”
轻曲手指弹了弹印刷术的秘方,李世民苦笑道:“可是有功不赏,非明君也,朕总要赏他什么吧?不然魏徵那老匹夫……咳,老大人又会罗嗦个不休了。”
东阳抿唇笑道:“李素所喜者,银钱也,但若直接给他银钱,却失之市侩,既然这活字印刷术是他所献,父皇索性赐他一桩买卖吧,让他做这印书的买卖,想必他一定深铭父皇恩德,父皇觉得如何?”
李世民想了想,笑道:“甚善,依你便是。”
叫宫人取来纸墨,李世民思索一阵后,挥毫落笔,在纸上写下硕大五个字:“李记印书坊”。
落款,盖印,墨迹干后,李世民盯着这几个字看了一会儿,然后将它交给东阳,忽然笑道:“你倒是个善良性子,说什么李素所创印刷术是心系社稷,什么报国无门,依朕看来,他创这个东西就是为了做这个买卖吧?为国为君未必,为钱才是真。”
东阳一惊,急忙垂头道:“父皇明鉴,李素绝无此意,献上此物时亦说过不取分文,无私报国的话。”
李世民哈哈笑道:“不偷不抢,为钱也不算坏事,东西是实实在在的便够了,如他所愿,从今日起,令工部匠人制模板两千具,分发大唐各州府,长安嘛,朕便独许李素一家专营,算是聊慰他一番赤诚的‘报国之心’吧。”
东阳被臊得满脸通红,却也只能垂头应是,不敢再为李素辩驳半句,理智告诉她,父皇的猜测很准,一点都没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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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阳进宫的同时,太平村的李素也收到了一个消息。
被关在大理寺的赵掌柜忽然被放出来了,递消息的仍是文房店的伙计,据说赵掌柜伤痕累累,显然受了不轻的刑,不过人还完好,大理寺的官员亲自将他送出牢门,不停致歉,并且私人赠送了赵掌柜十贯汤药钱。
意料之中的消息,李素并不吃惊,反而笑得很开心。
不知道东阳公主把东西送进宫没有,至少可以看得到程家确实花了大力气,人放出来了,官员还得向一个商人赔礼道歉,委实少见。
没过多久,程处默独自催马来到太平村。
程处默的脸色很不好,甚至可以说是满脸铁青,看见李素后怒气冲冲的脸顿时变得很复杂,羞愧,内疚,或者还有点别的什么。
李素不喜欢猜别人的心情,于是有话直说:“咋了?又被你爹揍了?”
程处默一楞,沉默许久,缓缓地道:“每次你见到我,开口就是这一句,李素,你告诉我,我在你眼里到底是个啥样的人?难道我就只有经常挨揍的命吗?”
李素顿觉失礼,急忙笑道:“小公爷,实在抱歉,问习惯了,就跟朋友之间见面问一句‘吃了吗’的意思一样,算是打个招呼罢了。”
程处默脸色稍缓,点了点头。
李素小心地问道:“今日小公爷气色不佳,咋了?”
程处默神情黯然,长叹一口气:“出门前被我爹揍了……”
李素:“…………”
程处默委屈地道:“又不是我犯的错,凭啥叫我来认错?我跟爹争辩几句,砂钵大的拳头就砸过来了啊……不讲道理嘛。”
“认错?认什么错?跟谁认错?”
“跟你。”
李素呆住,满头雾水看着他。
程处默站起身,很正式地朝他长长一揖,道:“印书秘方的事没法查了,我代表程家给你赔礼,这事算程家做错了,砸店也好,秘方外泄也好,全算程家头上,不推搪,赔钱还是赔地你说话,程家认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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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 水落石出
很莫名其妙的一番话,李素怔怔看着程处默,半晌没出声。
店铺确实是他砸的,印书秘方丢了也算和程家有间接的关系,但是程家一声不吭把所有责任扛起来,这事就奇怪了,道理怎么论都不该是这个结果。
刹那间,李素脑海里冒出无数种猜测。
活字印刷术这东西若说值钱,或许值那么一点,毕竟是四大发明之一,它是中华文明传承的一个辅助工具,书印得多了,读的人也多了,文化的传承也就更普遍了。
但李素还没有自大到无限夸大它的作用,发明也好,学说也好,世人从认识它,到接受它,再到慢慢习惯它,最后将它作为一种常用的工具,这个过程是非常漫长的,不可能一出现就风靡天下,李素把它弄出来的本意原只是为了自己发财,用来造更大的房子,买更多的地,买更多更对称更工整的美貌丫鬟,以及……给老爹找个如花似玉的黄花婆姨让他糟蹋。
东西不算什么太出彩的东西,至少目前不算,可李素没想到因为这个东西,事情却越闹越大了。
现在程处默的道歉,无疑将事情引向更复杂的方向。
“到底咋回事?不是说跟一个从六品奉议郎的夫人有关么?再往里查呢?”李素神情凝重地问道。
程处默摇头:“查不下去,没法查了,总之,这事程家担了,你……也到此为止吧,有啥想法只管提,秘方是追不回来了,要钱要地你只管说,程家都给。”
李素盯着他,道:“我不要钱,也不要地,只要一个结果。”
“给不了结果。”
李素沉默片刻,道:“背后到底什么人物,连你程家都怕?”
程处默苦笑:“不是怕,而是……,罢了,不说了,反正程家对不住你。”
看着程处默那张憨厚的脸,李素忽然好像明白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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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阳怀揣着李世民亲笔题写的字刚出宫门,两辆马车已飞驰至太平村。
李家的新房子已大致完工,房子只剩最后的封顶工程,李素蹲在工地边神情懒散地看着工匠们忙活,吱吱呀呀的车轴声吸引了他的注意。
两辆宽蓬马车,外表很朴素,车蓬沿边的灰色漆光剥落不少,显得有些破旧。
两名穿着短衫的车夫驾车,打头一辆马车的车辕上坐着一位蓝衫纱冠的中年人,面色白净,满脸堆着笑,笑容看起来很和气,让人一见便生出一股亲切感。
李素心中隐隐有着预感,果然,两辆马车行至李家院子前便停下了,中年人跳下车辕,先环视一圈,视线集中在李素身上后,似乎找到了目标,笑容愈发和善地朝李素走去。
“这位少年英杰可是近日名满长安的李素?”中年人拱手笑问道。
李素只好拱手回礼:“正是小子。”
“哈哈,久闻李家少年文武双全,能诗善武,今日见之,果然不同凡响,在下崔厚安,给足下见礼了。”
说完崔厚安长长一揖。
李素满头雾水,下意识地回礼,脑中忽然灵光一闪,飞快直起身,失声道:“崔?清河崔氏还是博陵崔氏?”
崔厚安的笑容里夹杂了几分苦涩,点头道:“清河崔氏。”
李素笑了,崔厚安也笑,二人互相直视着对方,笑得很畅然。
好了,事情终于水落石出,一切都能解释得清楚了。
背后的人居然是清河崔氏……
只有五姓七宗的门阀才有如此能量,将赵掌柜从长安县衙转送大理寺,而且撬开了赵掌柜的嘴,得到了活字印刷术的秘方。
砸店的程处默也好,喝毒酒自尽的长安县衙小吏也好,被撬开嘴的赵掌柜也好,都是崔家棋盘上的棋子,包括刚刚程处默过来道歉,也是下棋的大手推动着的。
难怪程家咬着牙把整件事担下来了,也难怪程处默要代表程家过来道歉,说起来这事还真只能由程家打头阵,因为程咬金娶的正房夫人,便是清河崔氏门阀所出,清河崔氏算是程咬金的丈人家,也是程处默的娘舅家,他不来道歉谁来?
李素的思绪很乱,一团乱麻似的,理智却命令他现在应该笑,笑得开心一点,甜一点。
“原来是崔氏,难怪,难怪……”李素笑叹,脸上不见丝毫愤慨之意,反而有一种世事无常的慨叹。
崔厚安一直盯着李素的脸,仔细地观察着他脸上任何一个流露内心想法的细节,很遗憾,李素笑得太甜太纯了,脸上发现不了任何端倪。
“误会了,全是一场误会,今特意来向李公子赔礼,此事崔家做得理亏,任打任罚,绝无怨尤。”崔厚安朝李素长揖,语气很诚恳,甚至带着几分懊悔之意。
很有意思,崔家千算万算,万万没想到发明活字印刷术的竟然是李素。他们只以为是某个市井小民偶尔发明一个新奇东西,这个东西对普通人来说并没什么重要,传出去甚至泛不起一丝波澜,如今这年头,绝大多数的百姓是不认字的,“书”这个东西,印得快与慢,与百姓们的生活毫无相干。
但对崔家来说,活字印刷术的意义可就不一样了。清河崔氏是望族,其宗源可上溯到春秋时期的齐国公卿,后来宗族繁衍愈发壮大,分支如万川归海般不计其数,一千多年来崔家门第内涌出的高官名臣无数,直至今日仍被列为五姓七宗的第一大门阀,其势力影响着河北山东大部地区,可谓辉煌极盛,古今罕见。
如此庞大的门阀,要巩固其地位不动摇,自然要挣声望,挣文人士子之心,人心所向,朝廷和皇帝才会尊重崔家,礼敬崔家,绝不敢对崔家动手。而李素的活字印刷术的出现,无疑向崔家提供了一个绝佳的机会,有了它,文人士子们读书方便了,能读的书更多了,崔家以此物扬名,邀买天下人心,人心怎能不迅速向崔家凝聚?
第八十二章 前因后果
谁打印刷术的主意,李素怀疑过许多人,包括程家,程咬金的仇家,皇子,公主,甚至连皇帝陛下都是他的怀疑对象。
可他真没想到竟然是崔家,有时候人的思维会骗自己,脑子里塞了浆糊似的处处想不通,一旦答案摆在面前,整个过程顿时豁然开朗,动机也好,手段也好,结果也好,纤毫毕现,清晰无比。
李素现在看到了答案,整个过程也想通了。
难怪程处默说查不下去,没法查了,查来查去,查到了娘舅家,怎么还能查得下去?
从一开始,程处默便被当了枪使。
文房店生意多红火崔家想必早知道的,这不是秘密,程处默的火爆脾气崔家想必更知道,让一个脾气火爆而且家世显赫的小公爷去排队,肯定会出事,砸店亦是必然的事,程处默砸完店,威慑的效果达到了,崔家再派人扔五十贯买印刷术,赵掌柜不答应,没关系,崔家还有后招。
于是赵掌柜进了大狱,很快逼供出了印刷术的秘方,这是最有价值的东西,前后做了这么多事,崔家要的就是这个。
权贵暗地里欺负平民,算不得多大的事,东西到手了,赵掌柜在大狱里蹲一两年或是流放千里之外,整件事行云流水不留后患。
然而,崔家没想到这件事里多了一个李素,而且李素这个人是整件事最关键的一环,同时也是崔家完全忽略的一环。
李素不但是活字印刷术的发明者,也是程处默的朋友,崔家的女婿程咬金对他也有几分欣赏,甚至连当今陛下和宰相都在关注他。
因为崔家完全忽略掉的这个人,后来发生的事便渐渐脱离了崔家的掌控。
事情捅破了,程咬金大发雷霆,领着六个恶霸儿子满长安的招惹是非,还在朝堂上撒泼打滚,把事情越闹越大,最后从源头查起,查到那个奉议郎的夫人身上,抢个东西的事情,崔家原本也没做得多周密,从那个夫人身上,程家自然很快找到了崔家头上。
事情露馅了,瞒不下去了,程咬金也精明,碍于夫人的面子,没直接向崔家发飙,却令他的长子程处默一大早赶往太平村,向李素道歉。
这个姿态摆出来,崔家也坐不住了,这招比指着鼻子骂更打脸,拿了人家的儿子当枪使,错是崔家犯的,被利用的人却来代崔家道歉,作为一个千年门阀,这事传出去让天下别的望族如何看崔家?得让崔家恶心多少年?
崔家知道再不出面撑不下去了,程家要翻脸了,不仅如此,他们也查到了李素的底细,很寻常的农户出身,十几年来平凡庸碌,直到数月前,仿佛被仙人点化过一般,这个农户家的小子竟发光发亮,而且亮得闪瞎狗眼,不但治病,还会作诗,还能杀人救公主,最后还向朝廷献了一条推恩国策,令当今陛下和房相二人不惜纡尊降贵亲自拜访……
崔家愈发感到事态脱离了掌控,这个李素不简单,才十五岁便与卢国公府交好,被陛下和宰相关注,十年后的李素会走到哪一步,崔家也无法预料。
对千年世家门阀来说,一个农户小子无关紧要,然而这件事里无形多了皇家的压力,程家的压力,这就不得不令崔家重视了。
所以,在程处默离开太平村后不到一个时辰,崔厚安出现在李素面前,态度诚恳,笑容亲切。
…………
高门大户之间的暗战李素自然不清楚,他只知道现在一切水落石出,终于有了交代了。
“误会,一切真是误会,不瞒李公子,崔家确实想要印刷术,那日程小公爷砸了店,崔家以为那位文房店的掌柜应该不会干这一行了,于是给了他五十贯钱想买下印刷术,不敢厚着脸皮说是一番好意,多少有点趁火打劫的嫌疑,但崔家真没起过坏心思,后来赵掌柜入狱,也是当时与崔家的人言语上有过冲突,想关他几天,教训一下便是了……”
崔厚安的解释很诚恳,和善的表情里夹杂着几许委屈,完全没有高门大户的架子,说话的语气甚至像个含冤待雪的受害者。
李素笑得更甜了,语言啊,真是一门艺术,同样一件事,黑的说成白的,逻辑上也行得通,可信度也同样的高,外人听了还真分不清到底谁对谁错,真相便这样被混淆了。
算了,门阀惹不起,至少不是一个农户小子能惹得起的,李世民想惹都得先掂量掂量。
李素急忙拱手:“崔先生言重了,确实是误会,小子也没往心里去,事情说开就好,劳动崔先生亲自走一趟,小子实在罪过。”
崔厚安对李素的态度很满意,崔家确实是来道歉的,但道歉也有个限度,特别是被道歉的那一方,更不能蹬鼻子上脸,眼下李素的态度显然很合崔厚安的意。
拍了拍手,崔厚安身后的两辆马车上的蓬布被车夫掀开,上面摆满了一个又一个的樟木箱子,箱子垒得很高,像两座小山似的。
崔厚安笑道:“虽说是误会,但这事毕竟是崔家做错了,做错了就得有个表示,马车的箱子里都是钱,整整一千贯,算是崔家对李公子聊表寸心,还望公子莫弃。”
李素吃惊地睁大了眼,呆呆地看着面前的箱子,看着车夫将箱子一个一个地搬下马车,堆在李家院子外。
崔厚安笑道:“误会揭过去了,这一千贯算是赔礼,不过李公子所创的活字印刷术委实是个好东西,上次给五十贯钱确实是崔家欺负人了,若李公子有意,崔家愿以三千贯买下活字印刷术,公子意下如何?”
李素眼皮直跳,感觉自己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僵硬了。
卖活字印刷术,李素并不介意,对他来说,谁拿了都无所谓,反正这东西已经出现了,将来迟早天下皆知,卖了它能得三千贯,对李素来说简直是天降横财。
可是崔家的钱……真是那么好拿的吗?
拿了这笔钱,不管他愿不愿意,从此只能绑在崔家这条船上了,三千贯钱,卖的不仅仅是印刷术,还有他自己。
崔厚安含笑看着李素,他很有耐心,一点都没有急躁的样子,静静地等着李素的回答。
李素心中泛苦,仰头默默长叹。
如果是李世民花三千贯把他买下该多好,他一定会兴奋得毫不犹豫答应,发毒誓从此绝不给李唐江山添堵,打八折也不是不能商量,七折就不行了,必须翻脸……
二人沉默许久,崔厚安终于有些不耐了,笑意满面地道:“李公子,意下如何?”
李素心念电转,给崔家卖命肯定不能答应的,可是当面拒绝恐令崔家记恨,无疑给将来埋下祸患,得罪了门阀世家,他们想要弄死他就跟捏死一只臭虫……不对,掐死一个襁褓中的英俊小婴儿似的,毫不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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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 避而远之
很感激崔家如此看得起自己,也很感激崔家的行事作风如此的简单粗暴,要么就抢,抢不了就连物带人全买下,冲他们如此爽快的份上,李素该考虑给他们打个八折才是。
可惜李素胆子很小,连进朝堂当官都不愿意,自然更不敢跟世家门阀牵扯不清。
崔厚安已有点不耐烦了,对一个农户小子开价三千贯,实在已很看得起他,可这个农户小子似乎并没有如自己意料中那样欢呼雀跃,反而犹豫踯躅,欲言又止……
这个反应无疑深深伤害了崔厚安那颗高傲而脆弱的玻璃心。
“李公子不愿意?或是有疑虑?”崔厚安的笑容有点僵硬,远不如刚才那般和善了。
“有。我有两个疑虑。”李素点头。
崔厚安的笑容再次和善:“公子但言无妨。”
李素指了指满载铜钱的两辆马车,道:“寒舍太小,这些钱,我藏哪里都怕被偷,寝食难安呐。”
崔厚安笑容又僵,仔细观察一番后,发现李素不太像讽刺,他的神情很认真……片刻后崔厚安得出结论,这小子是真的嫌自家房子太小,于是崔厚安想了想,道:“崔家再出一百贯,给公子盖间大房子如何?若担心被偷的话,崔家还可以给公子安排十个护院日夜为公子看管库房。”
李素急忙躬身长揖:“多谢崔先生厚赐。”
崔厚安笑眯眯地道:“公子不妨再说第二个疑虑。”
李素慢吞吞地揉了揉鼻子,道:“第二个嘛……今日上午,小子已将活字印刷术献给皇帝陛下了……”
说完李素眨着天真无辜的眼睛看着崔厚安,眼里露出萌萌的纯洁的光芒。
崔厚安脸色大变,连声音都颤抖起来:“李公子,你可莫诳我,你将此法献给朝廷了?”
“是,今日早间,小子求见东阳公主,已将此法献出。”
崔厚安惊疑地盯着李素,想从他的表情里看出真假端倪。
李素满脸诚恳地直视他。
李家院子外,急促的马蹄声打破了二人之间的沉默。
“太平村李素何在?速速接旨——”
一名穿着绛紫色华袍的宦官捧着一张卷起来的白纸,站在院子外两眼望天傲然高喝。
院内,李素和工地内的所有工匠皆面朝宦官跪下。
崔厚安的脸色愈发铁青了。
…………
圣旨来得很及时,东阳果然是值得信任的好公主,李素由衷松了一口气。
圣旨的内容亦如李素所料,李世民不负所望,给了李素意料中的奖励,当宦官将那张御笔亲题的“李记印书坊”的墨宝捧到李素手上时,李素笑得像春风里刚刚绽开的桃花。
宦官走了,高仰着脖子以一种白天鹅似的高傲姿态离开,两眼望天也不怕摔着。
崔厚安的神情变幻莫测,看着李素手里的御笔墨宝,再看看李素一副不好意思的忸怩表情,沉寂许久,崔厚安忽然笑了,笑得很难看。
“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崔某唐突了。”
李素露出惶恐的模样,急忙道:“之前真不知崔家有意,小子才将印刷之术的秘方献上朝廷,若是早知,小子当双手将它送给崔家了,无意冒犯,还望崔先生莫怪。”
崔厚安一肚子火气发作不得。
怪谁呢?怪李素?人家根本不知道谁在背后搞风搞雨,怪程家?崔家利用程家在先,有什么资格责怪别人?怪皇帝截胡?这个……真不敢。
沉吟片刻,崔厚安忍着怒火改了口:“此次纯属误会,崔家从此不再沾碰印书术,李公子尽可放心便是。”
圣旨到来之前,崔家对活字印刷术志在必得,它的作用太大了,然而李素将秘方献给皇帝陛下后,活字印刷术对崔家已完全失去了意义。
对世家门阀来说,邀买人心这种事只能做得润物无声,了无痕迹才是上乘,如今已被皇帝知晓,它对崔家还有什么价值?须臾之间,崔家的立场完全改变,从志在必得迅速转化为避而远之,这才是存活之道,稍微沾上一点无异自取灭亡。
崔厚安说完转身坐在马车的车辕上,车夫甩了一记鞭子,马车缓缓启行。
李素不甘心地追在车后面大声道:“崔先生,给我盖新房子的事……”
崔厚安仿佛没听到,马车的速度却愈发快了。
李素站在路中,看着崔家马车的背影,怅然若失地叹息:“爱我你怕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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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宜你了!”
李素家中,东阳端详着父皇御笔亲题的五个大字,没好气地朝李素翻着娇俏的小白眼儿。
崔厚安走后,下午东阳便又来到李素家,当然,仍旧是绿柳在田边望风,等李道正下地以后东阳才蹑手蹑脚做贼似的进屋。
“给商铺题字,大唐立国以来从没有过的事,父皇倒为你破了例。”
李素笑眯眯的摸着下巴,不住地点头,他没猜错,李世民果然很客气,还真给他题了字,美中不足的是题字的内容有点不合意,若能题一句“李素是个好同志”,他大概可以在长安城横着走,如果他想的话,还可以趴着走,倒着走,用任何人想象不到的体位各种走……
“崔家那里……”
东阳正色道:“崔家你不必担心,他们不会为难你的,朝廷若是不知倒也罢了,现在活字印刷术已献上朝廷,若崔家敢对你怎样,父皇一定会大怒,崔家是千年门阀,其中利害他们更清楚。”
李素仔细看着李世民的字,好一笔飞白体,据说李世民是王羲之的脑残粉,如今看来果然不假,五个大字饱满圆润,相比李素的字更具其神韵。
“好字!”李素脱口而赞,然后面朝太极宫方向拱手,算是表达了对皇恩浩荡的谢意,然后扭过头,目光灼热地盯着东阳,东阳在他的目光注视下顿时变得手足无措,俏脸刷地染上一层深深的红晕。
“你……你看什么!”东阳的声音有些异样。
“你记性太差了……”李素叹息道。
“啊?”
李素看着她,目光充满了指责:“上次不是说过吗?空手上门不合礼数,这次你又空着手来我家……”
东阳:“…………”
李素仰头望着房梁,幽幽地道:“……手头不方便的话,写张欠条也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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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 有舍有得
东阳离开了,被李素气跑的。
李素揉着被掐得发青的胳膊暗暗惋惜,好不容易遇到一个温柔婉约的公主,怎么变得暴力了?更重要的是,暴力完后一句交代都没有,下次再来时到底送不送礼?
……不讲究。
李世民的题字被李素小心藏起来,不想让老爹瞧见。
除了害怕老爹大惊小怪外,东西的来路也很不好解释,首先得从发明活字印刷术开始说起,还要解释为何有本事发明它,脑子被雷劈了,所以开窍了?
来龙去脉解释起来太麻烦,不声不响干出这么多事,李素怕老爹的心脏受不了,索性等到无法隐瞒下去时再跟他全部坦白得了,到那个时候,曾经许过让他过上好日子的承诺,差不多也已兑现了。
…………
程处默最近总是在不经意间突然冒出来,阴风阵阵,幽怨如冤魂。
“事情就是这样,崔厚安走了,但他送来的一千贯钱没拿走,还请小公爷回去时顺路帮我还给崔家。”李素施礼道。
程处默满不在乎地撇嘴:“还什么还?给你你就拿着,崔家不干人事,拿他一千贯咋咧?”
李素摇头:“不敢拿,拿不得,给我赔礼只是崔家的说法,我若真拿了这笔钱,那就是不识进退了。”
程处默冷笑:“一千贯算个啥?知道崔家后来给我家赔礼时送了多少吗?整整一万贯外加崔家在长安城里的三家绸缎铺,我爹还不满意,狠狠抽了送礼的人一耳光后,才说这事算揭过去了。”
李素笑道:“还是算了,程家是程家,我是我,身份不一样,崔家给程家赔礼是心甘情愿,对我就不一样了,拿了这笔钱,算是真正得罪了崔家,我一个农户小子,得罪不起。”
见李素态度坚决,程处默撇了撇嘴,终于答应帮他将一千贯还给崔家。
事情过去了,程处默的表情仍充满了惊奇。
“你是咋想到把那个印书的秘方献给陛下的?”
李素笑道:“做出这个东西的原意本是为了挣点钱,后来崔家动了心思,事情已脱出我的掌控,只能果断舍去,若我还存着一丝贪欲不肯松手,估摸我爹现在正给我办丧事呢。”
程处默赞道:“你比我灵醒,后来的事我爹也听说了,包括陛下御笔赐字,崔家吃了闷亏等等,我爹说你小小年纪竟如此通晓趋吉避凶之道,你这娃子将来了不得,换了是我爹,二十年前兴许也没你这般果决,我爹叫我往后与你多来往,多跟你学学……”
“所以,今日小公爷特意来太平村向我学习的?”
“不,今日奉我爹之命而来,我爹问你,你说的那个高度酒作坊啥时动工?程家既然入了份子也不能分文不出,今打算在太平村买一块地用来盖作坊,我爹说了,很想喝那种你说的一口便倒的高度酒。”
李素脸色有些僵硬了。
很不堪的记忆,想起当初在程家喝高了胡说八道,顺便还跟程咬金签下丧权辱国的协议就特别想抽自己耳光……
消极怠工是李素唯一能想到的对策,协议太屈辱,不能给得太痛快,怕老程学不会珍惜……
“酿酒这事么,是需要时间的……”李素斜眼看着程处默,补充道:“……也要钱,要很多钱,工艺也很复杂,失败的次数很多,总之,没那么简单,嗯嗯……”
程处默很体谅的点头:“真奇了,我爹早料到你会这么说,所以他还告诉我,要钱给钱,要物给物,一个月内若没酿好,他会在百忙之中抄斧子过来和你聊聊……”
李素脸色变了:“……就不能好好讲道理吗?”
程处默认真地道:“讲道理啊,不是说了么?跟你好好聊聊……”
“聊天为啥抄斧子?”
“道理讲不通时自然要抄斧子啊……”程处默瞥了他一眼:“不能总讲道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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惹到老流/氓了,李素只想冷笑,以为这样他就会屈服么?古人云“威武不能屈”,自己虽是农户子弟,但也有几分风骨的。
于是……李素开始忙着酿酒了。
毕竟程家待他不错,老流氓虽然粗鲁了一点,也不是一无是处,就冲他“咬金”这么喜庆又招财的名字,李素也不能和他对着干。
这是李素安慰自己的话。
好吧,其实……确实有点怕那个老流氓。
高度酒怎么酿来着?
李素坐在田埂边苦苦回忆,似乎是蒸出来的,说起来工艺复杂,其实很简单,主要是两样东西,一是蒸锅,二是冷却器,酿造的过程嘛,发酵是关键……
记忆只是零星的片段,回忆起来很艰难,李素想得头疼,后来渐渐回过味来了。
老程不是说过要钱给钱,要物给物么?那还怕什么?失败是成功之母,管它怎样,先试了再说,反正亏的又不是自己。
程咬金果然说话算话,也不知是为了投资李素这支潜力股,还是真想尝尝烈酒的味道,很快在太平村的西边买了五亩地,买地的方式简单粗暴,充满了程家风格,西边的人家不愿卖,毕竟祖辈都生活在村里,程家很客气,直接甩给他十贯钱,然后在程家庄子里给他补偿十亩地,那人还想矫情,程家的人抽了几记后那人终于认识到胳膊扭不过大腿,既悲且喜地搬了家,痛快踏上程家庄子这条不归路……
有了这五亩地,程家便开始盖起了作坊,说是作坊,其实就是一间六丈方圆的空房子,不知程家从哪里请来的工匠,打地基,砌砖石,盖房速度非常快,一两天的功夫,房子居然盖好了。
李素对程家的效率目瞪口呆,怔怔站在新盖好的作坊边徘徊犹疑,他不知道应该回家将给自己盖房子的工匠们拉来看看程家盖房子的速度,让他们好好认识到自己已成了反面教材,还是应该怀疑程家工匠盖的是豆腐渣工程,最好请程小公爷打包铺盖进去住几天,房子没垮没压死小公爷就算过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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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章 开锅酿酒
作坊盖好了,万事俱备,就等李素开工酿酒了。
李素很苦恼,跟混世魔王的协议已经认命,再说反过头来想想,活字印刷术的教训在前,在这年代真得找个靠山才能轰轰烈烈干事业,老程人不错,除了偶尔坑他一回外,还算是个合格的事业伙伴,更重要的是一家上下全是恶霸,老恶霸领着小恶霸横行长安所向无敌,跟他们混很有安全感。
李素苦恼的是酿酒的工序,真记不得太多了,他只知道先蒸后冷却,可具体到细节,脑子里却是一团浆糊。
程处默很热情,作坊盖好的第二天便来到太平村,或许他对整日逛青楼打猎的日子感到厌倦了,现在有个干事业的机会,于是也难得上进了一回。
“缺啥跟我说,我爹说了,既然是两家合伙,你动心思,程家出钱出物,满长安打听去,我老程家一向是买卖公平,童叟无欺,从不白占便宜,谁敢说半个不字,抽不死他!”程处默胸脯拍得啪啪响,说出这番不知是自夸还是威胁生意合伙人的话。
看着空荡荡的作坊,李素开始思考……
是啊,缺啥呢?似乎缺很多东西啊。
“我要一个锅,非常大的锅,还要一根铁打的管子……”李素不客气地开出了清单。
程处默旁边跟着程家一个管事,闻言急忙用笔记下。
“还缺啥,尽管说。”
“还缺一个,不,两面铜镜,一面大的一面小的……”
“啊?”程处默和管事傻眼:“这跟酿酒有关系吗?”
“当然有,酿酒……很深奥的学问,学问你懂么?我问你,知道啥叫光合作用?”
程处默和管事傻傻摇头。
“光合作用的意思是,把阳光通过镜子的折射,嗯,射到锅里去,让酒晒晒太阳,然后酒通过再次发酵,滤除了不必要的杂渍和水分,浓度变得更高,嗯嗯……”李素忽然间好佩服自己胡扯的本事……也算本事吧?
啪!
程处默反手将管事抽得一趔趄:“记下!每个字都是学问!敢说出去废你全家!”
“是是!”管事战战兢兢地记下。
人对未知的学问总是敬畏的,程处默就是个例子,酿酒过程加入铜镜这个环节,程处默对高度酒的感觉愈发高深莫测起来。
“兄弟,还要啥,只管开口,天上飞的,地上跑的,程某全包了。”
李素想了想,还缺啥呢?自家新房盖好了,似乎还缺家具……
“还要实验用具,各种实验用具,要木匠手工打造的,嗯嗯,很厉害的东西……”
程处默的表情很精彩,似乎有种呼唤老婆出来看上帝的冲动:“尽管说,我叫木匠给你做!”
紫檀木太贵,程咬金可能会翻脸,保险一点,用红木。
“拿纸笔来,我画图样,你叫木匠做好。”
各种家具在李素脑里早已成型,可谓胸有成竹,当下刷刷几笔,勾画出家具的形状。
大床,床头柜,八仙桌,太师椅,对了,还有躺椅,书柜,厨柜……加俩比基尼美女会不会有点不讲究?算了,做人要厚德载物……
各种家具的图样摆在程处默面前,程处默的表情有点难看:“这……也是酿酒要的东西?”
“对,这还是简陋版的,以后想到了再做。”
程处默目光带着狐疑:“我读书少,你别骗我。”
“读书少更要懂得谦虚,知道啥叫‘薛定谔猫定律’吗?”
“啊?啥……猫?”程处默目瞪口呆,高山仰止。
“薛家的猫,他家住太平村东边……不要在意那些细节,薛定谔猫,意思就是把猫放在各种柜子里,把酒放在外面,看它的反应,酒味太淡的,猫没有反应,酒味浓郁的,猫在柜子里发了疯似的又挠又叫,就跟人躺在棺材里诈尸似的,这就说明咱们酿出了好酒,要知道动物的嗅觉比人要灵敏许多,所以……”李素越说越内疚,胡扯得有点过分,感觉自己对未来一千年后的科学家犯了罪。
程处默懂了:“所以,你要造这些奇奇怪怪的柜子对吧?”
李素露出“孺子可教”的欣慰眼神:“小公爷,你终于悟了。”
“做!”程处默狠狠点头:“造几个柜子有什么打紧,这就叫木匠做。”
“做好后麻烦请木匠刷三遍朱漆,这样看起来美观一点,我做起实验来心情也更舒畅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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酿酒工艺真的很复杂,复杂是因为李素忘记了其中的细节。
程家运来了酒,各种三勒浆,果酒,米酒,不要钱似的往作坊里送。
李素开了蒸锅,将火候控制到适中,再将酒倒入锅中,锅的上方是一个倒过来的漏斗状管子,管子连接着一个小瓷盆……
记忆太零碎,只好一点一点尝试,反正程家出钱,而且离程咬金那老流氓抄斧子过来找自己聊天还有一个月,时间和金钱都很充足。
蒸锅冒出浓烈的白蒸汽,缓缓上升进入管子里,冷却后一滴一滴流入瓷盆中……
李素皱着眉闻了一下,味道不太对,有点刺鼻,似乎是传说中的酒头,至于口感……
“小公爷,来,试试味道。”李素很热情地舀出一小杯递给程处默。
程处默喜道:“酿出来了?我先尝尝!”
举杯一饮而尽,整个人呆怔,连呼吸都屏住了,黝黑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泛起红潮,抿着唇傻傻怔了许久,程处默长长出了口气,呼出来的气息都带着浓烈的酒味。
“好酒!辣,香,喝进肚里跟刀割似的,割完又很舒服,好……”说着说着,程处默渐渐呈现迷醉状态,舌头也卷起来了,身躯摇摇晃晃,最后终于扑通一声,中了江湖蒙汗药似的扎扎实实一头栽到地上昏迷不醒。
李素对程处默的反应不太满意,这也醉得太快了,真若一口便倒,以后这酒怎么卖?全长安一年都卖不出一千斤。
对了,貌似蒸出来的第一道酒不能喝,是兑酒用的……
蹲下身拍了拍大醉不醒的程处默的肩,李素充满歉意地道:“失败乃成功之母,小公爷,咱再试试……”
“呵呵呵……”程处默趴在地上睡得很踏实,嘴角流着口水傻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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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 蒙尘明珠
程处默醒来后捂着头,蜷缩在地上大声喊救命,八尺大汉也受不了酒头的劲道,李素发觉第一次酿酒可能失败了……
没关系,意料之中的事,工艺需要再改进一下,比如冷却过程要更彻底一点,蒸馏过程也要更充分一点。
“酒是好酒,果真一口就倒,味道也不错,你没诳我,好样的!”酒劲过后,程处默夸得很用力,不知道是不是喝了酒头的后遗症,他似乎完全忘了醉酒醒来时生不如死的惨痛模样了。
尽管醉酒的过程不太美妙,但程处默对李素的信心却无比膨胀起来。
“再试几次约莫差不多了,小公爷放心,一定会酿出好酒的,每酿出一坛也请小公爷先尝尝,每天活在醉生梦死中亦是人生一大快事……”
程处默脸色一变,急忙抬头望天:“嗯,天色不早了,我爹等我回家吃饭……告辞告辞,留步留步。”
很蹩脚的借口,一个横行长安神挡杀神的小恶霸突然变成了乖宝宝,居然赶着回家吃饭……
李素急了:“你走了谁来试酒?”
“这不还有你么?”
“小公爷莫闹,谁知道我会酿出什么东西来,把我喝傻了怎么办?”
…………
…………
程处默确实回家了,回到家后老老实实向老爹禀报酿酒结果。
“真是一口就倒,孩儿喝过一口,没到半柱香时辰便倒下去了,酒也不错,入口又辣又香,烈得很,喝进肚里像刀割一般,过后又暖洋洋的很舒坦,就是喝过以后头很痛,李素说这酒没酿好,还得多试几次……”程处默将在太平村的所见所闻一五一十说得很详细。
程咬金一腿盘缩在榻上,另一腿伸展出榻外,典型的坐没坐相的样子,摸着油黑的大胡须沉吟,眼里露出与平日莽撞霸道浑然不同的精光。
“酿第一次就有这般结果,如此说来,李素这娃子不是说大话,他真能酿出他所说的一口就倒的酒?”程咬金缓缓问道。
“反正那种酒孩儿喝一口真的倒了,李素没诳咱。”
程咬金咂摸咂摸嘴,笑得很开心:“大唐不缺酒,缺的是烈酒,这事若真能成,咱程家可要发一大笔,老夫这双招子果真犀利得紧,当初第一眼便发现李素这娃子不简单,幸好东阳公主被结社率劫持那日,陛下命老夫领军追击,若让李靖或李勣那帮老杀才发现了他,这财路还真落不到咱程家头上,呵呵,好!”
“去,叫府里管事这几日大肆购下长安城里大大小小的酒肆酒楼,只等李素酿出好酒,就满长安大卖,卖得好便将酒卖往关中,再卖往整个大唐!”
“爹,李素那里……”
“让他先酿着,你每日去看看,好好跟他多学学,这小娃子不简单,肚里有货。”
“是。”程处默答应过后,咧开嘴笑了:“孩儿也瞧这个李素很顺眼,这朋友值得交。”
顿了顿,程处默又笑道:“不过这家伙做事不太用心,一直磨磨蹭蹭不肯尽力,也跟孩儿提过好几次作坊份子的事,说是他七咱们三,孩儿推搪过去了。”
程咬金眯着眼呵呵地笑:“小屁娃子,精得很咧,不成,就要五五,他若不答应,老夫亲自跟他聊聊。”
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程咬金虽是粗鄙武夫,但看人的眼光却很毒辣,当初领军追击结社率时认识了李素,那时便留了心眼,遣人打听了李素的底细,底细出来,程咬金有些吃惊,从治天花,到作诗,再到独力击杀结社率叔侄,直到近日因活字印刷术而与崔家一番斗智斗勇……
程咬金看人的标准很朴素,也很实用,只拿别人与自己的当年相比,比当年的自己强,那便是他眼中的人才,李素做过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摆在他面前,程咬金不得不承认,这些事哪怕在他三十岁时也做不出来,就算做出来了,也一定没有李素做得那么漂亮。
一个出身贫寒又有通天本事的农家小娃子,正如一颗蒙了尘的绝世明珠,这颗明珠如今摆在程咬金面前,他会怎么做?
除了快到碗里来,他还有别的选择吗?
为了李素的活字印刷术,程咬金不惜与崔家闹了一场,明里暗里打了崔家的脸,起因自是崔家利用了程处默,但里面也不乏为李素出头,借机邀好之意,后来更是连坑带骗与李素合伙建酿酒作坊,很痛快的出钱出力,程咬金的用意就更明显了,不管李素将来怎样,先把他绑在自家船上再说,用一种粗鄙的说法,有枣没枣,搂一杆子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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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处默看人也很准,李素酿酒真的很不用心,程家有人在作坊时便假模假样勤奋一下,程家人走了便放羊,晒太阳也好,钓鱼也好,哪怕蹲着身子看一下午的蚂蚁搬家也觉得很乐呵,一点也不无聊。
这天程处默没来,李素将李世民给他亲题的墨宝取出来,路边蹭了一辆牛车便进城了。
一路寻访找到了从大理寺放出来后在家养伤的赵掌柜,二人相见唏嘘不已,恍若隔世。
赵掌柜一把鼻涕一把泪说着牢里多苦,伙食多难吃,狱卒用刑多么惨无人道,撩起衣袍下摆盛意拳拳热情邀请李素观赏身上的伤痕,衣袍越撩尺度越大,一直撩到大腿根部时李素果断叫停。
凄惨的意思表达清楚了就行,不必示范得那么仔细,李素没有观看男人大腿根部的爱好,同时也希望赵掌柜洁身自好,别拿这种画面玷污小孩子的眼睛。
店砸了,东西被抢走后虽然又夺回来了,但赵掌柜却已心灰意冷。
长安居不易,做买卖更不易,没有靠山的商人不好混,若是这个商人手里还拿捏着别人没有的好东西,那就更难混了。
赵掌柜神情落寞地告诉李素,因为没靠山,印书店他不打算做了,准备带着妻小离开长安。
李素笑着从怀里取出李世民的墨宝,然后好整以暇看着赵掌柜的表情,从落寞到震惊,最后变得狂喜,嗯,很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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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 长安所见
心理落差很大,从了无依靠的浮萍到忽然从天而降一个大靠山,赵掌柜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双手捧着当今皇帝陛下的墨宝看了许久,又跑到屋外面朝阳光高高举起,似乎在研究……防伪水印?
赵掌柜瞧了许久,约莫没发现水印,神情不太踏实,小心翼翼地道:“不是伪造的吧?这可是杀头灭族的大罪。”
“是真的,当今陛下亲赐,宫里宦官来家里宣的旨。”李素笑道。
赵掌柜呆了半晌,触电似的将墨宝塞给李素,忙不迭道:“收好,赶紧收好,可不敢弄脏咧,怪啊,莫说本朝天子,就是历朝历代的天子也从未听说过给商人题字的,李家小哥,到底咋回事么?”
没什么值得炫耀的,李素是个低调的人,做过的事情没必要到处说,说了得不到好处,也容易惹祸。
瞒下他与崔家暗斗的事不说,李素笑道:“你别管那么多,陛下说了,全长安只许我一家独营活字印书,至于大唐别的州府,活字印刷已由官府推行下去了,赵掌柜好好养伤,以后还是我们合伙,伤好后把陛下的墨宝制成一块大招牌挂起来,相信以后没人敢找咱们的麻烦,相反,那些要印书的读书人更会疯涌而至……”
赵掌柜连连点头:“对对,有了陛下亲题的招牌挂门上,咱们以后谁都不怕咧!”
“嗯,以后咱们确实谁都不怕了,赵掌柜如果有兴趣的话可以把招牌顶在脑门上,趴在地上满长安城匍匐前行,官府也不敢管你,说不定还会为你护驾……”
赵掌柜白了他一眼:“我没那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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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赵掌柜告辞后,李素独自一人走在熙熙攘攘的长安大街上。
时间还早,正是午时时分,离傍晚关城门宵禁还有一下午,以前来长安城都是为了办事,匆匆来匆匆去,今日李素终于可以完全放下心思好好逛一逛大唐国都了。
每个人都很忙碌,忙着做买卖,忙着讨价还价,忙着用不卑不亢的态度招呼客人,大唐国都里,最平凡的百姓都有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优越感,举手投足带着睥睨天下的气势,连酒楼的伙计招呼客人进门也不用点头哈腰,只是随和地笑笑,说一句“来了”,然后把客人往里面引,如同对每天串门的邻居一般随意,对胡商的态度更带了几分倨傲,骆驼放门外要拴好,东西自己看顾,丢了莫找本店,进门先掸掸身上的灰尘……
关中人的傲气,在如今这位拥有横扫宇内野心的帝王治下,散发得淋漓尽致。
大街上走来几个断手断腿的残疾人,百姓们这才由倨傲迅速换上一脸敬意,残疾人路过的每一个地方都有人主动朝他们拱手行礼,酒楼里不时跑出一个店伙计,递上一碗热水,一杯米酒,拱着手朝他们笑笑,再恭敬地将空碗取回。
残疾人的神色很坦然,丝毫不觉得自己的残疾与这个完整的世道有什么不匹配,有人递上热水仰头就喝,有个不长眼的胡商递上几块胡饼,残疾人脸色一变,劈手就是一记耳光,喝人家的水是接受人家的敬意,递上吃食性质就变了,他们不是叫花子。
残疾人还只是一记耳光,别的大唐百姓可就炸了锅,满大街传扬着喊打声,胡商委屈地捂着头,一路被人不停抽打着狼狈逃远。
李素静静看着这一切,终于看懂了。
这些残疾人是伤兵,李世民每一次对外用兵,都是这些人第一个冲上前拼命,断手断脚全无所谓,保住命已是天大的福分,但对百姓们来说,他们是英雄,残疾了也是英雄,英雄理应享受一切礼遇。
能让百姓们昂首挺胸满脸倨傲地享受天朝上国的优越感,全是这些为大唐舍生忘死拼命的英雄所赐,这些伤兵才是大家倨傲的资本,于是施与受都做得如此自然,不存一丝虚伪。
李素站在一个不知名的巷口,伤兵们慢慢吞吞走过李素的身边,李素也朝他们躬身一礼,一名伤兵脚步顿了一下,朝他咧嘴一笑,露出两颗黄板牙,然后继续往前走。
李素也笑,他不喜欢战争,很厌恶战争,但他喜欢英雄,为国为民舍生忘死的是英雄,一声令下攻城拔寨的是英雄,独力撑起一个家的也是英雄。
伤兵走过后,街市很快恢复了繁华,李素直起身,扭头一看,却发现旁边也有一个年轻男子和他同时直起身,显然大家刚才都同时在对伤兵行礼。
二人相顾一笑,有点惺惺相惜的意味,明明彼此不是英雄,也不知惜个什么劲,或许大家惜的都是英雄吧。
“都是好汉子!”年轻人语气有些喟叹,充满了敬意:“大唐能有今日,全是这些汉子所赐,理应受到天下人的敬重。”
对一个陌生人搭腔,性子很随和的人。
李素也是随和的人,于是笑着点头:“不错,他们是榜样,是丰碑,不论多少年过去,英雄永远不会死的。更喜见的是百姓们对他们的敬重,一个尊重英雄的国度,为国为民抛头颅洒热血的英雄只会越来越多。”
年轻人笑道:“倒是个新奇的说法,不过很有道理,不错,你的话说到我心坎里去了。”
二人相视一笑,正准备继续聊聊英雄的话题,忽听街上敲响了锣声,一阵杂乱的马蹄声由远而近。
“大将军们散朝了,都让让。”百姓们忙不迭让开一条道。
李素和那位刚结识的年轻人眯眼望去,却见十几名武将骑着马,穿着朝服,腰间系着紫色的金鱼袋,一边谈笑一边往这边走来,为首一人身材魁梧,脸色黝黑,丑得很有特点,正咧开大嘴仰天狂笑,旁边两位武将的身份似乎也不低,扬起马鞭笑骂着抽了他一记。
李素和年轻人认清为首那名狂笑的武将的脸后,二人脸上同时变色。
来不及自我介绍,只留给对方一个“青山不改,绿水长流”的眼神,匆匆拱手而别,脚步刚迈出去,二人又楞了,疑惑地望向对方。
“你跑什么?”二人异口同声问道。
说完又是一楞,却听耳边响起一道炸雷般的大叫。
“兀那小娃子,哇哈哈哈哈……给老夫站住!”
李素和年轻人吓得脸色刷地白了,也不知道所谓的“小娃子”是指谁,不过李素不想看见他,一刻也不想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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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 当街活擒
声音的主人自然是神见神憎,鬼见鬼愁的混世魔王程咬金。
李素不得不很不争气地承认,自己真的很怕他。
如何跟老流氓打交道是一门高深的学问,难度不比酿酒低,老流氓的脉摸不准,谁都不知道他会什么时候突然抽你一记,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堆出一张看似鲁莽霸道毫无心机的脸,却狠狠阴你一回……
李素只能选择假装没看到他,转身便跑。
旁边的年轻人很有意思,他比李素更慌张,听到程咬金的大吼声后神情更是惶然无措,二人迅速转过身,一个往左一个往右,很有默契地分开两头跑。
李素跑得很无奈,认真想一想,为何每次见了程咬金就想跑?酿酒作坊的事明明是程咬金坑了他,搞反了吧?应该是程咬金见了他便跑才对啊,自己到底心虚什么?
跑都跑了,也就不寻根究底了,就当碰到了劫匪吧,劫匪哪有道理可讲?
狂奔数十丈,李素暗暗心喜自己逃出魔掌之时,身后传来了令人绝望的马蹄声,未及反应,李素只觉身子一轻,被一只健壮有力的胳膊水里捞海带似的捞起来,拦腰夹在腋下,随着马儿的奔跑而上下颠簸。
“哇哈哈哈哈……小娃子想跑?老夫这些年阵前斩将,活擒敌酋,还从未空手而归过,你跑得了么?嗯,还有一个小娃子哪里去了?”
“程伯伯……程伯伯莫闹……”李素挣扎不已。
“莫动,老夫失了手你就落马废了!”
李素只好停止挣扎,然后像被程咬金下班回家顺路买的一只烧鸡般夹在腋下,认命地随着马儿上下颠动。
真的很没面子啊,大街上那么多大姑娘都看着呢……
幸好李素前世学到了一个妙招,无论面临多么尴尬的场面,哪怕光着屁股跑到街上,该捂住的也不是下身,而是脸。
于是李素只好捂住脸,暗暗痛恨自己没事找事,刚才若是办完事直接出城回家,此刻的他或许已坐在河滩边幸福的发呆,而不是屈辱地被老流氓夹在腋下游街似的招摇过市……
耳边不断传来程咬金的数落声,如魔音穿耳。
“小娃子好不识礼数,进了长安城也不说来拜会一下老夫这个长辈,满大街乱窜是啥意思?看不起老夫吗?还有,老夫好说也是你的合伙人,你说的高度酒到底酿得如何,也不跟老夫通个气,小娃子该不会想独吞吧?这可不行……”一路唠叨,程咬金语声忽然一顿。
“咦?哇哈哈哈哈……兀那小娃子哪里跑,本想放过你,七弯八拐的却还是撞在老夫手里!”
李素只觉得夹住他的胳膊一紧,马儿的速度徒然加快,一个闪电般的冲刺,再加上一声认命的痛嚎,睁眼一看,刚才那名与自己惺惺相惜的年轻人被程咬金夹在另一只胳膊下。
二人的目光隔着程咬金壮硕的身躯遥遥相碰,同时露出一个英雄末路般的悲壮眼神。
程咬金一只胳膊夹着一个,马儿的缰绳完全放开,显然他的马亦非凡品,放开缰绳后仍摇头晃脑自顾慢吞吞地往程府走去。
一路上程咬金神情得意,眼神里全然一片活擒敌将的胜利喜悦之情,衬托得李素和那位年轻人愈发……没面子?
既然被拿住了,年轻人倒也认命,最初被夹在腋下没面子的尴尬过后,很快适应了眼下的窘况,甚至还有脸朝李素咧嘴一笑。
“还未请教……”
李素脸有点黑,而且他对环境的适应性显然不如年轻人,现在仍处于没面子的屈辱之中,斜着眼看了看那个年轻人,见他笑得很灿烂,露出两排白森森的牙,有一种儒雅而亲切的气质,令人忍不住生出好感。
李素叹气,眼下这个光景……是聊天的场合吗?
“在下泾阳太平村李素……”
年轻人想了想,道:“李素,这个名字好熟……啊,我是吴王恪,幸会幸会。”
李素吃了一惊,吴王李恪?怎会是他?
仔细打量着他,李恪十七八岁的模样,穿着一身很寻常的白色绸衫,腰间系一根缀着几点玉石的铁带,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高高挽起一个髻,用玉簪固定住,唇红脸白,更过分的是,大男人竟生了一双桃花眼,顾盼之间跟牧师施祝福术似的一洒一大片柔情,无论少女少妇,沾着一点便如同吃了春/药一般无可救药……
皇子的身份,风/流的长相,还有儒雅亲切的气质……
李素不得不颓然承认,这家伙比他似乎英俊那么一丝丝……
夹住李恪的胳膊忽然一紧,痛得李恪惨叫出声,英俊的脸孔徒然扭曲变形。
程咬金淡淡的语声从上面传来:“被老夫活擒还有脸聊天,如此没皮没脸的敌将老夫倒是生平仅见,吴王殿下,前日我家老五处政与你厮混,你欺我家老五不灵醒,诳骗他偷了老夫一匹好马出府,用区区两贯钱买下它收纳自己府中,哈哈,那匹大宛纯种宝马,当年老夫弄它到手可是费了不少功夫,竟被你两贯钱骗了去,这事老夫得跟你理论理论,向来只有老程家诳骗别人的份,竟未想有人诳骗到程家头上,吴王可是欺我老程家无人乎?”
李素睁大了眼,目光迅速化为一片崇拜之色。
这位看起来儒雅亲切的吴王殿下……真是猛人啊,居然敢在老虎头上拍苍蝇,难怪刚才见了程咬金便跑。
李恪痛得声音都变了调,急忙道:“程叔叔,程叔叔松手,误会,都是误会……”
“行了,到家了,是不是误会,去老夫府上细说,若敢骗我,信不信老夫扛着你去太极宫与你爹理论?”
马儿停步,李素只觉腰上一松,然后只听两声扑通扑通,自己便被程咬金扔到地上。
为何是两声扑通?因为李恪也被扔了。
李素脑子不停转动,急着找个借口逃离程府,抬头看看天色,顿时有了主意,刚刚张嘴准备编瞎话,却被吴王李恪抢了先。
“许久没来拜会程叔叔,是小侄失礼了,今日一定向叔叔请罪……啊呀,天色不早了,父皇等着小侄回宫吃饭,告辞告辞,下次一定……”
李素幽怨地看着他,无耻的家伙,自己想好的借口被他先说了……
衣领一紧,李素和李恪被两只大手拎起,身子腾空往程府里飘去。
李素瞬间心理平衡了,很好,什么借口都没用,大家都跑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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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章 魔王醉酒(上)
一个是王爷,一个是草民,二人坐在程府里的身份是一样的,大家都是被绑进匪窝的肉票。
程府里人声鼎沸,六个小恶霸在老恶霸的大呼小叫之下全出来了,华丽丽站成一排,李素闲着也是闲着,遂在脑海里玩起了大家来找茬,谁的脸上有些微不同,就在那里画个小圈圈,脑海里再给自己打个勾……
李素一个人玩得很开心,李恪进了程府后却一直苦着脸,神情很惊惧。
吴王的招牌不管用,至少在程家不管用,老程是和他爹一起打江山的狠角色,当年玄武门惊天之变,老程抄着斧子左劈右砍,为李世民杀出一条血路,也杀出一条通往人间至权的金光大道,二人不仅是君臣,更是生死袍泽,老程素来在他爹面前都是没大没小的,对他爹的儿子自然更不用客气。
程咬金大马金刀盘坐在主位方榻上,坐没坐相地龇着牙,像逮住了老鼠的猫似的很悠闲,大概想把李恪玩死再连皮带骨吃掉。
指了指程家老五程处政,程咬金慢条斯理地道:“我家老五前日已被老夫狠狠抽过,一过不二罚,今就算了,至于吴王殿下么……”
李恪一激灵,非常识相地截断了程咬金的话:“小侄马上命人将程叔叔的宝马归还,马上!”
程咬金索然叹了口气,似乎对李恪的痛快略感不满,就像猫逮到了老鼠,还没开始玩呢,老鼠却决绝地击柱而死寻了短见……
李恪已失去了玩赏的价值,混世魔王将头一扭,罪恶的双眼盯上了另一只耗子。
李素也不傻啊,立马毕恭毕敬地道:“高度酒已酿好,简直完美无暇,小子已酿了整整一坛,就在太平村的酿酒作坊里,请程伯伯有瑕之时品鉴……”
“哦?”程咬金挑挑眉:“真的?就说你小娃子不懂事,酿好了酒不早早献来,今日若非老夫巧遇你,这酒还不知何年何月喝得上,来人,去太平村作坊,把那坛好酒取来,老夫今日便要尝尝那烈酒味道如何!”
李素眼皮直抽抽。
痛快是痛快了,可事情没完,高度酒搬过来,自己非醉死程家不可,别人不知道高度酒的威力,他自己不可能不知道。
流着冷汗,李素下意识地往堂外上空看去,反正不管找什么借口,首先第一句必须是“天色不早”。
“别望天了,俺老程家进来容易出去难,找借口编瞎话莫辛苦老天爷。”程咬金龇牙笑,笑得很恶劣。
李素只好死了心,讪讪然干笑几声,目光移转,与李恪的视线相碰,二人同时露出几分苦涩之色。
酒来得很快,程咬金派出去的是快马,不到两个时辰便取来了。
程咬金拍开坛口泥封,一股浓郁清香的酒味顿时四散开来,光闻着味道都有种醉意。
一屋子大小恶霸和王爷都直起了身子,眼中露出惊奇和馋色,喉头上下蠕动不已。
不理会众人急不可待的目光,程咬金抱起坛子往嘴里狠狠灌了一大口,酒刚入喉便见程咬金两眼徒然睁大,眼球迅速充血通红,如同战场上屁股中了箭似的一副既痛苦又爽歪歪的表情,久久凝固不动。
别人不理解这副表情,李素很明白。
这坛酒是经过李素十多次改动精化工序后的成品,而且特意反复蒸馏三次,若是算度数的话,估摸有五十多度了,这么一大口灌下去,跟吞下一块燃烧的黑炭没啥区别。
满屋子恶霸和王爷眼巴巴地盯着程咬金,不知过了多久,程咬金终于缓过劲来,虚脱般缓缓呼出一口气。
“驴日的,果然够霸道!好酒!哇哈哈哈哈……”
程咬金仰天狂笑,仅只喝了一口,黝黑的老脸已迅速泛上红晕,显然酒劲威力不小。
“爹,快,孩儿也尝尝!”六个小恶霸举着特大号的漆耳杯,要饭似的齐崭崭伸到程咬金面前大呼小叫。
李恪跪坐在方榻上,端着漆耳杯犹豫了一下,似乎觉得伸杯的动作有点失仪,毕竟是皇子,从小便有宫里的宦官教过礼仪的。
然而酒味实在太浓烈太香了,李恪喉头蠕动几下,再看看六个小恶霸完全没皮没脸的要饭动作,终于暂时放下了羞耻心,也学着小恶霸们一样把漆耳杯伸到程咬金面前。
“程叔叔,给……给点……”李恪说得结结巴巴,看来很不适应这个没脸的动作。
堂内众人疯了似的哄抢新酒,唯独李素坐着不动,一副低眉顺目的模样生怕别人注意到他。
这帮老傻子小傻子不知道酒的威力,他作为酿造者怎么可能不明白?五十多度啊,真正一口就倒啊,这时傻傻凑上去,不是找不自在吗?
透明清亮的酒哗哗倒进漆耳杯中,然后被小恶霸和王爷迫不及待灌进嘴里,李素冷眼旁观他们的表情,与程咬金喝第一口时的样子如出一辙。
“辣,好辣!很霸道,肚里着了火似的!哈哈,舒坦!”程家小恶霸们哈哈大笑,众人脸色迅速泛红。
程家的漆耳杯都是加大号的,一杯足有三两多,堂内众人连喝了两杯后,顿时有些不对劲了。
程处默目光呆滞,程处亮呵呵傻笑,李恪摇摇欲坠,唯独程咬金越来越活泼,大声叫骂着派人取斧子,说当年陛下打东/突厥时李勣抢了他的功劳,今日要与李老匹夫算算总帐,誓必一斧剁下李勣的狗头云云……
一屋子的人都疯了,小恶霸们互相搂抱在一起哭哭啼啼,数落老爹平日揍自己多狠,一个比一个不服气,脱衣脱裤显摆伤痕,谁敢比我惨……李恪横躺在地上已失去了知觉,程咬金扬着斧子指天骂地跳脚不已。
李素如坐针毡,额头吓得冷汗直冒。
一屋疯子再加他这一个正常人,形势很不利啊,这会儿程咬金发酒疯,一斧子劈死他都算白死。
想走,想回家……
“哇哈哈哈哈……小娃子,你酿的酒不错,老程武夫出身,就喜欢这烈酒,这才是汉子喝的酒,异域胡商弄来的三勒浆算什么?简直是尿,而且是掺了水的尿!一想俺老程戎马半生,喝尿亦半生,老程不由悲从中来,小娃子,老程这辈子过得苦啊,不仅仅是喝了半辈子尿的事,你听老夫细细道来……”
程咬金真醉了,又哭又笑不停说胡话,李素战战兢兢陪着笑,听他发酒疯,神情恭敬得如同跪祖宗祠堂。
没办法不恭敬,老程诉苦时手里抓着一柄宣花八卦大板斧,明晃晃的刃口离他脖子大约数寸,而且位置捉摸不定,说不准什么时候把自己脑袋剁了老程还浑然不觉,犹自捧着自己的大好首级细述半生悲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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