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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贼眉鼠眼     贞观大闲人txt下载     贞观大闲人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百七十七章 菜泯恩仇

    很多很多年以后,李素老迈,头发胡子全白了,儿孙成群绕膝时问他,“你当年怎么认识高宗皇帝爷爷的?”

    年迈的李素捋着白花花的胡须,一脸复杂而古怪,长长叹道:“说来你们可能不信,我当年初识高宗皇帝时,第一眼看到的不是他的脸,而是他的屁股,不仅如此,我还把那个屁股踹飞了……”

    …………

    这实在不是什么美好的相识经历,哪怕文笔再好的史官,在书写李素与李治相识的经过时,恐怕都无法将这段真实的经历润色美化。

    可是,这确实是李素与李治相识的过程,是的,李治光着屁股被李素踹飞了。

    当那名中年宦官凄厉吼出“晋王殿下”四个字以后,李素心中忽然咯噔一下,接着脸色也变了,因为他发现自己闯祸了。

    后面那名沉默寡言的将领却不客气,就在宦官哭丧般凄然大叫时,那名将领忽然拔出剑来指住李素,恶狠狠的眼神露出要将他除之而后快的光芒。

    紧接着,李素后面的方老五和王桩也动了,二人同时拔刀而上,方老五身子一矮,在那名将领用剑指住李素的刹那间,他的刀也磕到了将领的剑上,一声刺耳的金铁相击之声过后,将领的剑已被方老五磕偏了方向,后面的王桩也跟着大喝一声,手中笨重的陌刀狠狠一扬,朝那名将领横扫而去,将领急忙退后闪避,举剑一挡……

    锵的一声,将领蹬蹬后退两步,手中的长剑被王桩的陌刀生生击断,折成两节。

    如同火星窜进了炸药桶。双方将士全炸了锅,一阵拔刀拔剑出鞘之声,刚刚两军会师时的和谐画面全然不见,此刻狭长的官道上剑拔弩张,双方恶狠狠对峙,厮杀一触即发。

    因为踹飞了一个屁股。俗称“屁大点事”,两军之间怒目相对,火星四射。

    “住手!”李素当即暴喝。

    扭过头瞪着哭嚎不已的宦官,李素怒道:“还不去看看殿下有无恙!”

    哭嚎的宦官一激灵,连滚带爬朝那个光溜溜的……那个趴在地上没了声息的人扑将而去。

    “殿下!殿下您醒醒!奴婢来迟,殿下您……受苦了哇!”宦官一边哭一边使劲摇晃着李治。

    草丛深处,一个穿着团花丝袍长衫的小男孩面朝大地,趴得很深沉,下身的亵裤被褪到一半。两瓣又白又嫩的屁股还暴露在空气中,不知是不是被吓得背过气了,宦官摇晃半天还不见醒来。

    李素心中一紧,额头上顿时渗出冷汗……未来的高宗皇帝陛下,该不会被自己一脚踹死了吧?而且死相这么不光彩,历史的车轮应该碾压一切不合理啊!

    满怀歉疚,心念一动,李素刚迈出一步想去看看究竟。却见那名沉默的将领用半截残剑指着他,眼冒怒火喝道:“不准动!”

    轰!

    方老五和王桩为首的李家部曲猛地往前踏了一步。双方的火药味更浓了。

    天可怜见,在宦官哭天抢地的摇晃中,半天没声响的李治缓缓睁开了眼,迷茫地望着灰沉的天空,幽幽地发出一声呻*吟。

    “殿下醒了!醒了!”宦官喜极而泣。

    现场的火药味瞬间淡了许多,那名将领收剑拔腿跑到李治身前。见李治果然醒了,将领满脸愧色,单膝跪地道:“末将无能,护驾不力,请殿下责罚。”

    李治又幽幽叹了口气。脸颊抽动了几下,虚弱地道:“刚才……本王草丛里更衣出恭,不伤天不害理,没招谁没惹谁……哪个杀才把本王踹飞了?”

    宦官和将领同时扭头,愤怒的目光瞪住同一个人。

    被二人死死瞪着的杀才摸了摸鼻子,神情尴尬,干笑不已。

    “臣……泾阳县侯,尚书省都事,通议大夫李素,拜见晋王殿下。”李素硬着头皮上前行礼。

    李治艰难地扭过头,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你就是李素?刚才踹本王的人是你?唉,本王闻名久矣,一直渴望与阁下一晤,没想到你我相见竟是此情此景……”

    说到“此情此景”,李治下意识朝自己下身一瞥,发现自己仍处于光溜溜的状态,顿时一脸生无可恋的表情,痛苦地闭上眼睛,叹道:“杀才,还不给本王穿戴好,羞煞本王也!”

    宦官回过神,急忙帮李治提上裤子,和将领一左一右把他搀扶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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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车摇晃,颠簸不停。

    华丽的马车内,李素和李治相对而坐,气氛沉默而尴尬。

    李治盯着李素,眼睛一眨不眨,目光充满了愤怒,愤怒的眼神盯着李素少说已有一炷香时辰了。

    被一个小屁孩如此盯着,李素颇有些不自在,瞬间有一种自己没穿裤子的错觉,很羞耻。

    同时,李素也悄悄打量着李治。

    李治年岁不大,看起来十一二岁的样子,个子不太高,大概只到李素的胸,模样清秀,甚至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柔弱之态,肤色白皙,眼睛清澈,看上去跟小兕子竟有几分相似,李素悲伤的发现,这个小屁孩如果再长大几岁的话,很可能对自己帅哥界第一把交椅的地位产生足够的威胁。

    良久,李治点头:“原来你就是李素,本王刚才不是客套话,治确实对你闻名已久,四年前便常听父皇提起你。”

    李素愧然躬身行礼:“臣……刚才孟浪,误伤了晋王殿下,臣死罪,请殿下责罚。”

    李治沉默,脸颊抽搐几下,幽幽叹道:“我该如何罚你呢?如果你不是县侯。如果父皇不是那么看重你,这个时候你应该在车底,不应该在车里……”

    李素汗然,好熟的词儿,差点跟着唱起来了……

    想想李治刚才的遭遇,李素也不由为他叫屈。拉个屎都出事。偏偏性格有些软弱,仇人在眼前他也提不起勇气报复,今日踹的若是太子或齐王,这个时候李素真有可能在车底了……

    “今日扎营后,臣愿为殿下亲手做几个菜,保证让殿下满意,以此向殿下赔罪,不知殿下可愿揭过?”

    李治两眼一亮:“久闻李家的厨艺亦是长安一绝,连宫里的御厨都去李家学艺。治今日可有口福了。”

    随即李治眼神一沉,一手不自觉摸向自己的屁股,颇有些迟疑:“可是,如此奇耻大辱,被一顿饭化解,治心中着实不甘,李县侯何以教我?”

    “男人大丈夫,心胸要开阔一些……”李素劝慰道:“拉屎吃的亏用食物补偿。恩怨皆消,此举正是相得益彰。未来咱们还要同一段很长的路,您与臣不能总这么水火不容吧?若办砸了你父皇的差事,你我都倒霉。”

    事实证明,小屁孩果然比较好哄,被踹飞的奇耻大辱在李素的舌灿莲花之下,李治犹豫许久。最后心不甘情不愿地垂下头,朝李素伸出两根手指,一副“耶”的模样。

    “两顿。”

    “成交!话说前面,若再记仇可就不是大丈夫了。”

    “哼!知道了!”李治把头扭过一边,语气仍有些难以释怀。

    直到这时。李素才暗擦了一把冷汗,长吁一口气。

    好险,差点把未来的皇帝陛下得罪得不要不要的,若今日真因此事而与李治结下死仇,李素以后的麻烦可就大了,没法在大唐混下去,除非拼尽全力改变历史,扶持另一个皇子上去当皇帝。

    幸好如今的李治年岁不大,比较好哄,也幸好李治这小屁孩性格有些软弱,没有端王爷的架子,李素这才有惊无险过了这一关。

    …………

    遇到李治后,李素才知道,这次奉旨去晋阳的不止他一个,至少还有这位晋王一起,李世民有没有再派人暗地里去晋阳,李素不清楚。

    一切都因这次的雪灾而起,从古至今,天灾对民间和统治者而言都是一桩很麻烦很可怕的事,因为灾难在无穷尽的挑战着人性,谁都料不到衣食无着,生计全无的难民们会做出什么事,会对统治者造成怎样的威胁。

    华夏数千年来,处于底层的百姓其实是最勤劳,最有耐性,最能逆来顺受的群体,统治者长久的“治人”与“治于人”的洗脑,百姓们从来也不觉得天生被人统治有什么不对,哪怕官吏恶劣,对他们又打又骂,或是苛以重税,甚至抢掠****等等,百姓们都能无奈地忍下去。

    可是有一条底线,是绝对不能触碰的,那就是“饥饿”。

    是的,饥饿是所有百姓的底线,统治者和官府再作威作福,再苛以重税,只要能让他们吃个半饱,不至于活活饿死,他们就没有起来反抗的勇气,可是若遇到灾年,或是苛政令他们连最基本的温饱都无法保证时,那时的百姓已不是百姓,而是瞬间变成了一群眼冒绿光的狼,没了活路的他们,就如同楚霸王破釜沉舟一般,反正已断了后路,不如索性杀官造反,杀出一条活路来。

    如今关内,河东,山南等四道雪灾,最重要的龙兴之地晋阳又陷入流言中,本地的难民因谣言而蠢蠢欲动,李素和李治要去做的,就是制止并且平息这件事。

    至于李世民为何要派李治去,原因很简单,就在李治的封号上,“晋王”,顾名思义,晋地出了问题,他这个晋王是必须要露面的,早在贞观七年,李治才五岁时,李世民除了封王外,还给他封了一个“并州大都督”之职。

    并州也属于晋地,如今闹腾得正欢的晋阳城,就是并州所属的一个城池。

    以当时李治的年纪,自然不可能真的授予实权,人家那时还是个奶娃子呢,懂什么治理地方?于是“并州大都督”前面,还加了一个“遥领”,“遥领”的意思是,这位奶娃子大都督可以不去并州赴任,名义上兼着这个职位就行。

    直到今年,李治尚未成年,亦未行冠礼,所以按礼仍不能授实权,但是并州下面的城池出了事,作为并州大都督的他,是必须要出面的,哪怕只是走一下形式,人也必须在晋阳百姓面前晃悠一圈,安定民心也好,震慑宵小也好,李治的身份很重要。

    遇到李治后,李素也渐渐琢磨出味道来了。

    李世民派他和李治一同去晋阳处置此事,此行自然以李治为首,但是,真正遇到需要处置的具体事情了,自然指望不了一个尚未成年的孩子,那时就需要李素来做决定了。

    所以此行李素和李治二人的关系,可以说是一主一辅,这两个身份大家是随时互相对调,可以换着用的,平日一些场面和形式上的事,由李治出面,小屁孩摆个王爷架子,嗯嗯啊啊打几句官腔,安抚一下民众,但要消弭祸患,平息事端,深挖幕后等等事宜,则是李素该干的活了。

    而且李素还相信,晋阳出事,李世民不可能只派出他这一路人马,应该还有一路人马在暗,用以配合行事,过不了多久自有人找上来的,李素甚至相信,以李世民和长孙无忌等人的老辣,就算派出了一明一暗两路人马也不够,估摸对并州和相邻几个州的府兵调令很有可能已飞驰在路上了,有明有暗,有文有武,恩威并济,这才是李世民正确的画风。

    同时李素也明白当日自己请求兵权时,李世民为何那么断然地拒绝了他。

    兵马当然会调动,但下调令的人不应该是他,而是李治,李治这个小屁孩哪里懂得何时该调兵何时该散王霸?那么,只能靠随时可能发生的危机,和李素这张嘴了,说白了,李素其实也能调兵,把眼前这个小屁孩劝从了即可,无非多费了一番口舌。

    想到这里,李素顿时安了心。

    这一次终于不像在西州那样孤立无援,好歹也有暗中的人马与自己遥相呼应。

    …………

    傍晚时分,队伍走在一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于是李素下令找块靠水的平地扎下营盘,埋灶做饭。

    众将士依令停下脚步,开始有条不紊地扎起了营盘。

    李素从自己堆积如山的行李中拎出几块新鲜腌制的肉,又让方老五去湖边叉了两尾鱼,再取出一些自家大棚所出的新鲜蔬菜,李素挽起袖子亲自下厨,如约给李治做了一顿并不丰盛但美味的饭菜。

    随着最后一块肉毫不客气地塞进了李治的嘴里,李治摸着肚皮打着饱嗝儿,一脸满足地坐在地上,跟吃饱了的猪似的直哼哼,这个时候,李治心中对李素的一丝丝怨念也终于烟消云散,全无踪迹了。

    到底是小孩子,并不太记仇,而且李素白天踹那一脚,说到底也算不得太大的仇恨,李治终于忘怀了,对李素的态度也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莫名其妙变得热情起来。

    “子正兄,治这几年听过你很多事迹呢,真的真的……”

    “子正兄,五步倒这种酒真是你亲手酿出来的吗?有一日知节伯伯灌我喝了一小口,我足足醉了一整天才缓过劲,太霸道了!”

    “子正兄,如今才刚出上元节,你哪里弄来的绿菜?而且如此新鲜……”

    “子正兄,父皇当年派你去西州,你真的杀过西域蛮子吗?杀人是啥心情?”

    “子正兄,你不说话的样子像鬼一样,治很害怕,你弄点声响出来啊……”(未完待续。)

第五百七十八章 江湖险恶

    与李治的相识过程可谓离奇,李素回想起来都为他冤得慌。UU小说,www.uu234.com

    初闻李治之名,李素心里的第一反应便是交好他,这个反应首先是缘于功利心态的基础上的,可以说在李素心里,如果要对当今世上所有君臣将相按利害程度排名的话,排名第一的自然是李世民,没办法,这位是终极**oss,一句话能让人升官发财,一句话也能要人的命,顶着“天可汗”的名号横行**八荒,佛挡杀佛,魔挡杀魔,服不服都把你治了,威风得一塌糊涂。

    排名第二的是那位姓武的姑娘了,这位巾帼英雄如今尚处在人生低谷,忍气吞声为生存而挣扎奋斗,正在新手村使劲刷小怪升级涨经验,等李世民归天以后,世人便会愕然发现,这位逆来顺受的姑娘竟然不是个善茬。

    排名第三的就是这位晋王殿下了,眼下太子李承乾和魏王李泰因为储君之争而闹得人尽皆知,各自的幕僚谋臣机关算尽只为打压对手,双方阵营你来我往打得好不热闹,可是谁都不知道,笑到最后的人,竟然是这位还未成年的晋王。

    因为他的年岁尚幼,所以满朝文武谁都没把他当回事,可是,估计大家都不自觉地忘了一件事,李世民和长孙皇后所生的嫡子有三人,一是李承乾,二是李泰,老三便是这位晋王李治了,按继位排名来说的话,除了李承乾和李泰,李治其实比别的皇子更有资格争那太子之位。

    别人不把李治当回事,对李素而言是好事,李素瞬间便觉得自己已化身为吕不韦,此时的他已找到了自己的秦异人,并以“奇货”而居。

    唯一差了那么一点意思的是。眼前这位晋王殿下的表现不太像奇货,反倒有点像奇葩。

    几日下来,李治围在他身边,像一只嗡嗡飞舞的苍蝇,不停的问东问西,表情和语气流露出对李素的极大兴趣。

    李素可以确定李治初识他时说的都是真话。李治确实对他闻名已久,而且似乎有点……小崇拜?在李治面前,李素也体会到了一把偶像见粉丝时的心情,得意,膨胀,当然,同时还有一点小小的不耐烦,内心深处不由自主生出一股“愚蠢的粉丝啊”诸如此类的念头。

    李治丝毫不觉得自己已被李素定义为粉丝,自从认识李素后。李治仿佛在枯燥乏味的旅途上找到了乐趣,每天缠着李素追问个不停,从烈酒酿造到活字印刷,从收复松州到血战西州,从大棚绿菜到火药震天雷,涉及的话题包括民生,政治,经济和军事等等。李素有一种自己是中华百科全书的即视感……

    “子正兄,当初你从西州回到长安时。从太极宫到城门,父皇接连三道旨意封赏,一道比一道隆重,特别是钦赐独赏《秦王破阵舞》,整个长安的臣民都震动了,当时我也在太极宫。听下面的宦官禀报之后,心中着实羡慕不已……”李治露出悠然神往之色,叹道:“我若能为父皇征战沙场,再率百战余生之残兵回到长安,被父皇如此封赏一回。享受一回无限风光的际遇,也不枉此生了……”

    李素眨眼:“殿下喜征战乎?”

    李治愣了一下,道:“我……幼年习过骑射,是父皇要求的,父皇说大唐的江山是从刀兵中取得的,诸皇子亦不可忘本,可是……我自幼身子太弱,甚至连一石的弓都拉不开,后来父皇便不再让我习骑射了,但我还是很想亲身体验一下征战疆场,为国开疆辟土的滋味。”

    垂下头,李治的神情有些无可奈何,幽幽叹道:“可是……我毕竟是皇子,所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这一生欲征战沙场,怕是没指望了。”

    李素笑了,也懂了。

    简单的说,这小屁孩是个军迷,柔柔弱弱的样子,但对战争有特别的爱好,很可惜因为身份和身体原因上不了战场,于是这几日缠着自己不停追问一些关于打仗,两军对垒之类的事情,算是聊慰念想。

    “殿下喜战,并不是坏事,不过呢,殿下欲征战沙场确实不大可能,不如臣给你说说征战之事吧,也算聊解旅途寂寞。”

    李治两眼发亮:“是说你血战西州之事么?”

    “不,臣跟殿下说说三国。”

    李治一愣,随即垂下头,没精打采地道:“三国我知道,陈寿所撰的《三国志》我已通读过,没甚意思。”

    李素眨眼:“臣说的三国,或许比陈寿的《三国志》有趣一点……”

    李治打不起兴致,懒洋洋地道:“那你就随便说说吧。”

    李素咬咬牙,这小屁孩,若不是看在他是自己未来的boss份上,早下手抽他了。

    “听好了,话说东汉末年,汉室势微,群雄纷起,欲说三国,还得首先从桃园三结义说起……”

    李治猛地抬起头:“桃园三结义?这个……《三国志》里有这么写过吗?”

    李素刚入戏就被李治打断,顿时有些不高兴,道:“大人说话,小孩子不要插嘴。”

    “哦……”

    “桃园三结义,这五个字就把地点,人物和事件说得很清楚了,‘桃园’是地点,‘三’是指刘备,关羽,张飞三人,结义就是斩鸡头烧黄纸拜把子,只不过刘备三人选的结义地点不太行,三个大男人选在一片桃花林里拜把子,事情干得很豪迈,地点却很娘炮……‘娘炮’是啥意思你不需要懂,我继续往下说,再提醒你一次,大人说话小孩子不要插嘴,不然就不说了。”

    李治眨着萌萌的大眼:“…………”

    “……后来刘备就说,我们大家混得这么**丝,你看,我是编草席的,你是卖枣的,而且枣子还不大新鲜,还有这个黑脸丑汉子是个杀猪的,我们都处于社会的底层啊,属于被历史的车轮活生生压过去的那一类人啊,就问你们一句,你们甘心这样下去吗?关羽就说了,甘心啊,太甘心了,我卖枣一天能赚很多钱呢,张飞在一旁附和,就是就是,我比这红脸汉子赚得更多,日子太特么安逸了,刘备说……你们会不会聊天?我们还能往下聊吗?关羽和张飞没办法,只好说我们不甘心……”

    李治呆了很久,接着“哇哈哈哈哈”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捶地。

    “我从未听过如此有趣的三国故事,太有趣了,果然比陈寿编撰的《三国志》有趣多了,子正兄诚不欺我……”

    李素脸色不善,李治急忙捂住了自己的嘴,憋红了小脸道:“我错了,子正兄继续,我保证不插嘴了。”

    “刘备就说,所以,我们结拜为兄弟吧……关羽很不解,说,这位刘先生,你到底啥逻辑?我们混得差跟结拜兄弟有啥联系?凭什么混得差就得结拜?到底为啥结拜啊?刘备说,为了匡扶汉室,张飞说你简直是扯淡,我们混得这么惨,连自己都匡扶不了,还匡扶汉室,你没睡醒吧?刘备不高兴了,你们到底会不会聊天?关羽张飞就说好吧好吧结拜吧,真是个磨人的老妖精……”

    “哇哈哈哈哈……”李治再次破口大笑。

    “所以后来,三人就随便找了一片桃花林,摆了个香案,一起跪地拜皇天,拜后土,拜关二哥……”

    李治一呆:“关……关二哥?”

    李素正色道:“但凡结拜异姓兄弟,都必须要拜关二哥的,以后你就会懂了。”

    李治:“…………”

    一番胡说八道,里面再掺点干货,一出“桃园三结义”的故事说完,李素一拍大腿:“今日章回便说到这里,欲知后事如何,请……拿钱来听。”

    “啊?”李治懵了。

    李素耐心解释:“讲故事很费心力的,所以故事不能白说,总得……啊,是吧?你懂的。”

    “子正兄的意思……后面的故事要给钱才能听?”

    李素欣慰笑道:“孺子可教也,子曰:‘自行束脩以上,吾未尝无诲焉’,你看,连子都曰过,学学问要给钱的,所以,听故事当然也要给钱,子是这么干的,我仿效之,算是步圣人之遗慧,殿下以为如何?”

    李治一脸呆懵:“…………”

    能把要钱不要脸这种事说得如此文雅且高大,也算是李素的本事了,至于李治……因为初识李素的关系,所以对李素的嘴脸一时无法适应,呆怔半天都没回过神来。

    “给……给多少?”小屁孩结结巴巴地准备掏钱袋了。

    “殿下随意就好,重要的不是钱,而是殿下的诚意,给少了,十两银饼我不介意,给多了,百两银饼我仍是淡泊宁静之本色……”李素高人状仰起了头。

    李治小脸一垮,话呢,当然是听懂了,十两银饼起步,而且人家还嫌少……

    浑身上下左抠右摸,最后李治不得不把腰间的玉佩摘下来,忍痛递给李素:“我没什么钱,玉佩可以吧?”

    李素接过玉佩,看了看成色,点点头道:“还行,好吧,欲知后事如何,明天再说。”

    “啊?为何要明天?不是给你钱了么?”

    李素慢吞吞地道:“其实,今天我本来就没打算说了,给不给钱我都不会说,不过明日一定会继续说,给不给钱我都会说。”

    李治:“…………”

    李素伸出手,摸了摸他的狗头,道:“殿下今日知道江湖多么险恶,人心多么肮脏了吗?”

    “知道了。”李治满脸悲愤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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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还有一更。。。(未完待续。)

第五百七十九章 萧然景象

    欺负小孩子不对,这事干得有点没品。

    可李素发现无法克制自己,一见李治那柔柔弱弱的小受模样,就忍不住想欺负一下他。

    而李治这个人,不得不说因为年岁的关系,实在太单纯了,几乎李素说什么他就信什么,李素偶尔坑他一下,李治半天都没意识到被坑,最后李素不得不破了自己的梗,而李治则一脸“哎呀,原来我是这么被坑的,真好玩”的表情,令李素非常无语,不仅无语,而且还情不自禁担心大唐落到这么一个天然呆的小屁孩手里,实在不知道会被折腾成什么样子……

    不仅天然呆,李素还发现这家伙典型的不记打,刚跳进一个坑,爬出来后不依不饶地主动跳进另一个坑里,充满了“我不入坑谁入坑”的佛家大智慧。

    队伍出长安,路上走了五天,李素一路上给李治说三国故事,基本取材于《三国演义》,当然,也免不了一番胡说八道,记得的细节就照实说,不记得的便胡诌,所以三国故事才说到赵子龙长坂坡七进七出这个情节,整个故事在李素的嘴里已变成了集玄幻,修仙,悬疑,灵异,伦理为一体的一锅大杂烩,好好的故事全变味了,可李治却听得津津有味,悠然神往。

    由此造成的后果是,队伍还没到雍州,李治身上和携带的行李里,但凡值钱的东西已被李素敲诈一空,当最后一天,李治愕然发觉自己身上最后一根玉带被折钱两贯送了出去,而随侍的宦官却一脸痛苦仰天叹息时,李治才知道自己已成了大唐诸皇子中最穷的一位王爷。

    然而,李素的故事实在太吸引人。李治无法克制自己追更至完本的迫切心情,于是……李治开始写欠条。

    敲诈到最后,连李素自己都不忍心了,内心充满了罪恶感,于是决定免费给他说故事,至于欠条……熟归熟。欠条还是要写的。

    不知不觉,同行多日后,李素和李治的关系渐渐熟稔起来。

    人与人之间的交情,许多时候要看第一眼的眼缘,这个很重要,缘分是决定人与人之间友谊的纽带,第一眼看到对方,心中马上就会产生一个不自觉的念头,自己对这个人有没有好感。这个人可不可交等等,第一眼的缘分,决定了接下来的人生里他会不会一路陪伴,陪你哭,陪你笑,陪你走过人生的每一个高低起伏的时期,直至终老……

    如果这碗鸡汤太浓的话,不妨换个比较通俗的说法。——“看脸”。

    当然,李素和李治的初识比较意外。李素看的不是脸,而是屁股,尽管屁股也白白嫩嫩很可爱,但李素还是不太喜欢。

    刚开始李治与李素之间还是比较疏离生分的,一个是皇子,一个是县侯。身份上有差距,而且李素也不是那种趋炎附势之徒,没有一见面就抱大腿跪舔的爱好,所以两人的关系一直不咸不淡维持着,直到李素一时无聊给李治说起了胡说八道版的三国故事。二人之间那点仅存的隔阂终于被顺利破开。

    三国故事说到长坂坡情节时,李治对李素的态度已然完全改变,言语和神态间已将李素当成了大哥一般,小屁孩太单纯,没摆过什么王爷的架子,反倒经常被李素欺负,而且还把他的钱财敲诈一空,冲着这份敲诈来的钱财,李素决定把李治引为生平知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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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队伍走得不快,甚至有点拖拉,这是没办法的事,越往北,路越不好走,路上积雪不化,结霜成冰,一不留神便人仰马翻,队伍只能小心翼翼如履薄冰般向前推进。

    这支队伍是由两方汇集而成,一是李家的部曲老兵,百多人左右,另一方则是小屁孩李治的仪仗禁卫,毕竟是皇子,论排场比李素威风多了,不仅带了一千多人的禁卫,连全副仪仗和马车都随同上路,身边有宦官屁颠屁颠侍侯,吃饭睡觉都在那辆宽敞的大马车里,李治常把李素叫进马车,车内置小矮桌,还烧着两个小铜炉,二人在马车里一个说故事,一个听故事,稀里糊涂的一整天行军就这么过去。

    相处久了,李素也对李治身边的人了解了大概,李治身边的中年宦官姓乌,名福,李治从小到大都由这位乌福服侍的,至于那名沉默寡言的将领,则是右武卫屯营的都尉,姓付,名善言,李治的整支仪仗禁卫便由他一人统率。

    听到这两个名字,李素久久无语。

    一个身边的奴仆,取个“乌福”,乌福,无福,这么不吉利的名字陪着李治长大,李世民居然也不介意,至于另一位就更奇葩了,三棒子打不出一个屁来的家伙取名叫“善言”,叫闷葫芦才贴切吧。

    名叫乌福的宦官是个伶俐角色,见李治对李素的态度无比亲近,乌福也爱屋及乌,对李素和颜悦色得不行,每次在队伍里见到他,总是一脸谄媚逢迎的笑容,李素想吃什么想要什么,方老五和王桩这些糙汉子自然没那眼力,而乌福却总是第一个跳出来,把李素想要的东西毕恭毕敬递到面前,简直把李素当成了他的第二个主子,这种态度令李素非常满意,情不自禁给他点了五星好评,并且很大方地把从李治那里敲诈来的值钱小玩意扔两个给他,借花献佛嘛,反正慷他人之慨。

    至于那位名叫付善言的都尉,自从李素一脚把李治踹飞后,付善言对李素就不大友好了,哪怕后来李治跟李素的关系非常亲近无间了,付善言对李素的态度仍是冷冰冰的,这个……李素就不得不给他打个差评了。

    两天后,队伍行至雍州,雍州刺史领全城官吏出城十里相迎,在李素的授意下,李治婉拒了入城的盛情邀请,队伍只在城外扎营,第二日清晨悄悄拔营离去。

    过了雍州再往北,不知是不是心理错觉,李素总觉得天气变得更寒冷了,一路上随处可见未曾融化的大雪,明明已是立春的季节,可这里仍然满目萧然,没有春暖花开的灿烂景色,没有春意盎然的绿树红花,更不见农户满怀喜悦结队春播的欣欣气象,触目所及皆一片萧瑟,土地又冷又硬,田地荒芜,连野草都不见一株,放眼望去,辽阔的田地里竟感受不到一丝生机。

    走到这里,李素的心渐渐往下沉,就连没心没肺的李治,此时脸上也看不见笑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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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马上就520了,大家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期待脸)…………(未完待续。)

第五百八十章 冻土难播

    出雍州继续北行,李素一行缓缓朝蒲州方向走去。UU小说,www.uu234.com

    这里仍属于关中地区,大唐的关中相对而言算是比较富庶的地方了,毕竟是以大唐国都长安为中心,许多国内的商贾和国外的胡商们为了逐利,纷纷满载货物特产朝长安蜂拥而来,可是长安只有这么大,每天能消化的货物量只有这么多,渐渐造成了严重的货物积压和过剩,这个时候怎么办呢?世上没有能难倒商人的难题,所以商人们便很识时务地往长安周边蔓延,将货物倾销到长安邻近的城池。

    雍州,蒲州等这些城池,便是典型的得益者,它们离长安不远,只有数百里,长安城无法消化的货物,很自然的便由这些周边城池来消化,由此便造成了长安富庶,而周边城池也不差,由点而扩散到面,最后辐射整个关中地区,带动了关中地区的繁华。

    可是,大唐终究还是以农业为主的时代,粮食作物决定民生,所以每年的春播,秋收,对大唐百姓来说都是一等一的大事,每年立春后,皇帝都要率领百官在太极宫的农坛祭天祈福,求得一年的风调雨顺,每年秋收后,皇后还要领朝中诸臣的诰命家眷亲自下田,将秋收时遗落在田里的麦粒一颗颗拣回来,以此表示人间百姓的惜福,从贞观元年开始,长孙皇后便亲自主持这个仪式,每年皆是如此,一直到她去世。

    由此可见,农耕对百姓来说是多么的重要,天下百姓绝大多数都是农户,农户所求不过温饱,所以每天的气候对农户来说,便是性命攸关的大事。

    李素一行出了雍州后。看到的一幕幕却非常触目惊心。

    如今是春播时节,正是农户们成群结队下田劳作播种的黄金时期,可是雍州城外的田地里却人影俱无,一片萧然景象,路上仍有未化的些许积雪,队伍沿路行走半天才看见三三两两的农户。每个人愁眉苦脸,长吁短叹,蹲在田边定定注视着田地发呆。

    李素的心情徒然沉重起来。

    身在长安时尚不觉得,可真正北行以后,李素才发现今年这场雪灾是多么的严重,对大唐对百姓造成了多么不可弥补的后果。

    一整年的生计,便在未化的积雪里消弭殆尽!

    这里,还属于关中,田地已然这般严重了。若进入晋州晋阳境内,不知是怎样的光景?

    骑在马上,李素抿紧了嘴唇,眼中露出无比凝重之色。

    如果说李世民派他出来作为钦差处理灾后事宜时,他仍未放在心上,只把它当成寻常一桩公差的话,到了今日,李素终于对这场雪灾正视起来。

    出雍州三十里后。放眼望去,一片广袤无垠的平原。李素出身农家,一眼便知这是一块上好的良田,地势平坦,依山傍水,好一派悠然田园景象,可今日看去。足足上千亩的田地里,竟连一个春播的农户都没有,好好一片良田,无声中透着一丝死气,看不到任何生机。

    “全军停下!”李素骑在马上。忽然扬手大声下令。

    千多人的队伍依令而止,马车里的李治莫名其妙掀开车帘,见李素阴沉着脸下了马,李治也出了马车,纵身一跳落地,屁颠屁颠跟在李素身后。

    李素一言不发,下马后径自走向路边的田地里,脚踩在土地上,用力跳了几下,土地硬邦邦的,像一块完整的石头,完全感受不到良田应该具有的松软肥沃土质。

    李素的眉头越皱越紧,蹲下身拾了一块土,把它握在手心,凑到眼前仔细端详起来。

    黑乎乎的土块很硬,握在手心里一片冰冷,细细将它掰开,里面竟然掺杂着一些未曾融化的冰渣,随手将它散落,落下去的是一块块干硬的颗粒状土块。

    李治好奇地在旁边看着李素的举动,见李素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李治小心地问道:“子正兄,怎么了?”

    李素把手里的残土递给他看,沉声道:“有点麻烦,殿下看看这土……”

    李治接过土,仔细看了半天,仍不得其解,讷讷问道:“土怎么了?”

    李素叹了口气,道:“这土,简单的说,是冻土,也就是说,冬天的冰雪到如今仍未化冻,如今已立春,阳光和雨水仍不充分,有些地方甚至仍在下雪,这就造成了土地养分不够,完全无法播种,今年的春播算是废了,春播一旦废了,这一整年农户吃什么,穿什么?”

    李治年岁不大,可毕竟是自小被李世民亲自抚养长大,多少也有些见识,闻言震惊地睁大了眼,道:“无法播种?这……”

    扭头看了一眼广袤空旷并且不见人影的土地,李治讷讷道:“子正兄,或许……这是偶然呢?或许只是这一片土地是冻土,其他的地方还好吧?”

    李素苦笑摇头:“恕我直言,我不这么乐观,殿下,陛下遣你我出京赴晋,是因为什么?”

    李治想了想,道:“因为晋阳宫被雪压垮了十余间宫殿,而晋阳城也有不利于我李家的流言,以至当地百姓人心不稳……”

    “这些只是表象,咱们要从源头追起,那么,源头是什么?”

    李治沉默半晌,懂了。

    “源头是雪灾。若无雪灾,这些事不会发生。”

    李素点头:“‘灾’这个字,有讲究的,一城一地之患,不足以称之为‘灾’,只有大面积的广泛的损害,才可称为‘灾’,所以,对晋州和晋阳的景况,臣建议殿下不要抱太大的信心,我们这次要去做的,不仅仅是查流言的事,更重要的是安抚民心,调拨粮草赈济灾民,尽可能减少损失,消弭可能发生的骚乱祸患。”

    李治点头,神情仍有些懵懂。

    李素叹气,不怪他,自己在他这个年岁时,还是个小学刚毕业,蹦蹦跳跳掏鸟窝捉鳖的年纪,能懂什么呢?相比之下,这个年纪的李治,他的表现已算得可圈可点了,这些日子坐着马车颠簸行路,也没见他喊过一声苦,反倒是时时露出阳光开朗的笑容,能做到这一点已经很不容易了。

    当然,阳光开朗是一回事,智商又是另一回事,这小蠢蛋每天傻乎乎坐在车里颠来颠去,也不知道换骑马,除了一声诚意满满的“活该”,李素也不知该怎么评价他这种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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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路前行,越往前走,李素等人的心情越沉重。

    是的,情况越来越差了。几乎每一片土地都是荒芜的,路上遇到的每一个农户都是愁眉苦脸的,少数一些土地上有人春播,李素等人欣喜下田查看,却发现播种的农户一边播一边抹泪,秧苗种进土地,半天时间便蔫了下去,土地干涸,阳光和雨水不充分,又是冰冻天气,秧苗种下去,成活率几乎接近于零。

    天气阴沉沉的,夹杂着春后不应该有的凛冽寒风,李素的心情比寒风更冷。

    走了十来天,已到蒲州境内时,遇到的景象又不太一样了。

    这一次路上的行人多了起来,非常多,一批足有成千上万,他们穿着破烂的衣裳,拎着繁多且笨重的行李家当,后面的婆姨一手牵着孩子,一手挽着老人,步履蹒跚地随着队伍缓缓朝前蠕动,行进的方向正是国都长安。

    李素大为震惊,他很清楚,这是一群逃难的难民。

    逃难的队伍悄然无声,没人有谈笑阔论的心情,也看不到一丝希望,如同这天气一般阴沉,不见一缕阳光,队伍缓缓而行,无声中透出一股绝望的气息。

    仪仗驾至蒲州城外,蒲州刺史廖劲松率城内官吏出迎。

    城门外的吊桥下,稀稀拉拉站着十几名穿着绿色官袍的官员,廖劲松一身绯色官袍站在前列,见李治的仪仗至,廖劲松上前快走几步,还没等李治下马车,廖劲松便扑通跪在马车一侧的尘土中,伏地嚎啕痛哭。

    “臣,蒲州刺史廖劲松,深负皇恩,致令辖内百姓分崩流离,臣请晋王殿下治罪,请朝廷速拨钱粮,助我蒲州百姓度此劫难,臣万死犹不足惜!”

    话音落,后面十几名官吏全都面朝马车跪下,哭声震天,场面极度压抑。

    李治被这场面吓到了,睁圆了眼半晌没出声,神情惶惶,不知所措,求救似的目光投向李素。

    李素阴沉着脸下了马,上前先把廖劲松搀扶起来,缓缓道:“此为天灾,怨不得诸位,此次晋王殿下奉旨北行,为的便是处置此事,诸位同僚且各守其职,朝廷的钱粮很快会到。”

    李素一行人奉旨北巡的消息似乎沿途官吏都已知晓,廖劲松打量了一下李素,然后行礼道:“足下莫非便是泾阳县侯,通议大夫李侯爷?”

    李素点头:“正是。”

    廖劲松直起身,盯着李素的脸,哽咽道:“蒲州自去岁始连降大雪,终日不化,直到今日也不见放晴,春播的日子算是彻底错过了,辖下百姓纷赴辖内县衙求告多次,可这是天灾,县衙也拿不出法子,这几日辖内百姓已开始携家带口离开本地,去往外地逃荒求生,留下的百姓也人心惶惶,随时都有可能举家迁离,下官敢问李侯爷,既然朝廷拨付了钱粮,那么,究竟拨付了多少,够不够我蒲州百姓平安度此厄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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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还有一更。。。(未完待续。)

第五百八十一章 前路多舛

    廖劲松的问题很直接,也很尖锐。UU小说,www.uu234.com

    大唐的君臣都属于比较务实的,只着眼于问题的紧要处,很少放什么空话虚话,就连太极宫开朝会,君臣也是有事说事,就事论事,很少讨论那些形而上的虚无的东西。

    然而,廖劲松的问题却把李素难住了。

    朝廷给受灾各地拨付钱粮是肯定的,只不过具体有多少,李素却不清楚,直到离开长安前,三省会同户部的各位大臣也没拿出具体的章程。

    这几年朝政清明,官吏贤达,民间的风气也愈发纯朴本分,所以勤劳已成了民间的主流风气,大家都老老实实守着自家的田地,该干的农活一样不少,商贾们凭着诚信经营买卖,工坊的匠人也是本本分分地做工,实可谓各守本业,各安其所,已渐渐看得出“贞观盛世”的欣欣光景,所以这几年下来,国库里倒是颇为丰裕。

    只不过两年前李世民征伐薛延陀,那一战打了一整年,虽然如愿灭掉了薛延陀汗国这个北方的大患,但无可避免的是,积攒好些年的国库也因这一战而耗得差不多快干净了,国库从去年开始才进入重新积攒的阶段,而今年,贞观十五年,不巧便遇到了百年罕见的雪灾,各个受灾的地方都等着朝廷拨付钱粮救急,为了百姓,也为了统治的稳定,李世民当然不吝于掏空国库,可是……若将国库的钱粮分摊到每个受灾的地方,还剩下多少?

    廖劲松关心的是够不够的问题,说实话,李素也关心,而且很不乐观。

    看着李素那为难的脸色,廖劲松懂了。呵呵惨笑几声,身躯有些摇晃。

    “天绝我蒲州百姓,下官有何面目见辖内父老?不,再这样下去,下官的辖内哪还有什么父老,全都迁离逃难去了。下官这个刺史,有何面目立于天地间!”廖劲松仰天长叹,泪流满面。

    李素也叹了口气,天灾面前,人类的力量总是渺小的,国库的钱粮看似堆成山,可是分到每个地方,分到每张嘴里,能分多少?终归还是要靠自救。

    “廖刺史勿忧。百姓人心乱了,咱们做臣子的不能乱,过几日朝廷会有专使押送钱粮,先拨付一部分救急,廖刺史不妨发动本地乡绅地主开仓,以官府的名义向他们买也好,借也好,甚至打欠条也好。先把难关度过去,待到明后年再论归还之事。乡绅地主皆是通晓大义之辈,必能慷慨相助。”

    廖劲松颓然点头:“下官试试,只怕乡绅也是有心无力……”

    李素心中无奈,却一时也想不到好办法,只好换了个话题道:“晋王殿下此行要去晋阳,请教廖刺史。晋地情势如何?”

    廖劲松摇头叹道:“蒲州离长安不远,也算是富庶之地了,可碰到灾年,仍是百姓分崩逃难的下场,再往北入晋。李侯爷觉得情势能好到哪里去?晋州晋阳等地的情势只会更差,下官还听说……”

    李素皱起眉:“还听说什么?”

    廖劲松迟疑了一下,道:“下官还听说,因为大雪冻土,而致春播无望,晋阳本地已生民乱,蒲州境内这几日也接连见到不少从晋地逃过来的难民,这些难民在蒲州生事,抢掠了几家富户,下官派差役拿问,据说……是因有人煽动,晋王殿下和李侯爷若欲入晋,当须做好准备才是,逃到蒲州的难民都敢行抢掠之事,晋阳本地可就不知是怎生乱象了。”

    李素与李治对视一眼,顿觉肩头的压力更重了。

    每朝每代,但遇天灾,导致的最直接后果便是生乱,轻则破门入室杀人抢掠,重则索性揭竿造反,对于一群活不下去,没有希望没有明天的难民来说,反正已没了活路,世上没什么事情是他们不敢干的,平日里的纯朴和善良,在饥饿面前无比脆弱,一触即溃。天灾最容易释放出人性中的邪恶和歹毒,为了活着,任何人可以用任何手段,无所不用其极。所谓道德,所谓律法,对他们而言已完全失去了效用。

    …………

    告别了廖劲松和一干官吏,李素一行并未选择入城歇息,仍旧下令城外扎营,大清早便拔营离去。

    从离开蒲州开始,李治便一直很沉默,沉默得令李素有些担心。

    “殿下,你在想什么?”李素坐在颠簸的马车上,摆出聊人生的架势。

    李治叹道:“我本仓促受命,奉父皇旨意离开长安赴晋阳,说实话,直到昨日,我都没把这桩差事放在心上,我以为到了晋阳后跟官员们说说话,再以皇家名义出面安抚一下受灾的百姓,再把朝廷拨付的钱粮交给当地官府,顺便再捉几个胡乱造谣的祸首出来,这桩差事就算完成了,可是昨日见到蒲州刺史,还有这一路上携家拖口的逃难百姓,我才发觉,这趟差事似乎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李素笑了:“如果真这么简单,我们可就谢天谢地了,按廖刺史所言,晋阳不知乱成什么样子,殿下要做好准备才是。”

    李治抬头,求助地望着他:“子正兄,我年岁尚幼,不通世事,这趟差事还要靠你多点拨,此行虽说以我为首,可我知道父皇的意思其实是要靠你多拿主意的,不知子正兄可愿赐教?”

    李素笑容愈发深了,真是个好孩子,态度谦逊,言辞恳切,比他那些兄长强了许多,难怪夺储之争笑到最后的人是他,这可不仅仅是运气,前世有句话很有道理,“性格决定命运”,人世间积攒了足够的阅历后,才能发觉这句话到底有多正确。

    李素沉吟片刻,缓缓道:“殿下,说到晋阳之乱,其实我也不大清楚具体事态,但是我等到了晋阳后行事,终归免不了四个字。”

    李治直起身子,在颠簸摇晃的马车里行了一礼,诚恳地道:“还请子正兄教我,是哪四个字?”

    李素一字一字地道:“‘恩’与‘威’,‘抚’与‘剿’。”

    “恩威……抚剿……”李治喃喃重复,然而毕竟年岁尚幼,这四个字反复咀嚼多次,仍不得其解,只好无助地继续望向李素,一脸的颓丧气馁。

    李素没有具体解释,有些事光靠嘴说是没用的,实际施行之后比解释一万句更管用。

    于是李素转开了话题,道:“殿下,我想问一句不该问的事……”

    “你尽管问,我知无不言。”

    “不知殿下出京时,陛下可有授你调动兵马之权?”李素盯着他的眼睛缓缓问道。

    李治犹豫了一下,道:“父皇确实授了我调动兵马之权,言称可调动晋阳左近三州兵马,只不过父皇说了,凡兵马调动,首须呈报长安,其次要与你商议,不可一意孤行,否则必生大祸……”(未完待续。)

昨天请假

入体。。。

    临时有朋友拉我出去喝酒,老贼的意志力又比较薄弱,有人喊就屁颠屁颠出去了。。。然后,喝多了。。。

    今天(22号)争取三更,把昨天的补回来。。。

    “争取”,嗯,不一定能办到,但至少能保证6000字以上。。。(未完待续。)

第五百八十二章 民贵君轻

    兵马调动之权非同小可,而且非常敏感。

    强盛如大唐者,自信心爆棚如李世民者,也不会轻易将兵权交给别人。哪怕是程咬金,李绩,牛进达这些跟随李世民打江山的老将,李世民也不大放心,所以拱卫大唐长安京畿防卫的右武卫,左武卫等十六卫屯营,也没有常设大将军一职,程咬金这些老将都当过某卫大将军,但这个大将军其实是虚衔,挂个名号而已,而且是轮流担任,并无固定常设。他们本人并没有直接的调兵权,若欲调动兵马,必须有李世民临时赐发下来的虎符和三省文书才有效。

    李世民登上皇位的过程无疑是不光彩的,当然,除了手下如云如雨般的谋士和武将外,也跟当时秦王府兵权甚大,掌管当时皇城禁军有关,所以当年便轻松之极地制造了玄武门之变。

    自己成了自己的反面教材,李世民占了大便宜,登基以后自然不会再让别人去占这个便宜,会要命的,于是登基后第一件事便是改革长安京畿军制,各卫大将军不再常设,转以诸将轮流担任,而且那些大将军并无调兵权,必须由皇帝同意才可调兵,所谓的大将军,平日能做的无非是负责各卫操练,巡弋,守卫,以及各种鸡毛蒜皮的小事。

    所以当初李素守西州时派人回长安求援,而当时身为右武卫大将军的程咬金有心相助,却调不动一兵一卒,只好把自己庄子里的一千名退役老兵调出长安,远赴千里驰援西州,这便是大唐军制的制约之处,想看到那种大将军令旗一挥。万千兵马排山倒海景从的画面,在目前的大唐来说,实是不大可能的。

    由此可见,大唐的兵权是何等的敏感。

    今日李治和李素奉旨出京,平息晋阳之乱,这件事也非常重要。关乎大唐社稷根本,所以这一次李世民很大方地放出了兵权,当然,放出兵权也是有保留的,只把它交给时年才十二岁的李治,只限调动三州兵马,并且每次兵马调动还要与李素商议。

    有了诸多限制,李治手里的兵权使用起来也颇为麻烦,所以未来若要调动兵马必须慎之又慎。

    出蒲州。队伍继续前行,一路向北蜿蜒而去。

    前面再走数百里,便已入了晋境,当初高祖皇帝起兵反隋的龙兴之地,下一站便是晋州。

    越往前走,路上的行人越多,可惜的是,放眼望去。基本都是成群结队的难民,搀扶着一家老小。拖拽着笨重的行李家什,一路蹒跚而行。

    李素一行人的队伍在这庞大的逃难人流中踯躅逆行,迎着难民们复杂的目光,义无返顾地朝北走去。

    每走一段路,李素的心情便越沉重,虽然还未入晋。可是看这些难民的神情便知,晋地的雪灾恐怕不是小灾小难,而是真正断绝农户生计的大灾。

    李治的表情也好不到哪里去,坐在华丽的马车里愁眉苦脸,掀开车帘看看外面如黑潮般密密麻麻的难民人群。李治脸颊一阵抽搐,心中荡漾着淡淡的不忍,以及无可奈何的心疼。

    车厢的隔板被轻轻敲响,李治掀开帘,却见李素骑在马上,手指正轻轻敲着马车。

    “子正兄有事?”

    李素点点头,目光环视着崎岖路上的难民潮,叹道:“殿下,马车里可坐得安稳,惬意?”

    李治眨眼:“不安稳,也不惬意。”

    李素转脸看着他,道:“殿下,这些百姓,都是你父皇的子民,天灾已断绝了他们一整年的希望,原本有家小,有田地,有劳作也有收获的家庭,只因一场灾难,便不得不离乡背井,成为如同叫花子般的难民,从此后不但衣食无着,而且他们甚至连会不会饿死他乡亦未可知……”

    李治听他缓缓而道,不由疑惑地地道:“子正兄说的这些,治自然清楚,我们此行入晋也是为了赈济乡民,助百姓度此灾厄,为何与治说这些呢?”

    李素朝他一瞥,叹了口气,道:“殿下终究是陛下的皇子,此行入晋,也是代表陛下安抚平息晋阳之乱,身份尊贵且超然,坐在马车里安享旅途亦是应当应分,可是……我还是不得不向殿下劝谏几句,车外难民如潮,蹒跚离乡,殿下坐在马车里放下帘子,自成另一个富贵天地,车外一切可以不闻不问,我想问问殿下,这……合适吗?”

    李治呆怔地睁大了眼,半晌讷讷而不能言。

    抬头看看李素的脸色,竟是一片从未见过的严肃,甚至是……严厉。

    李治瘦弱的身子不由一颤,心底深处对李素似乎有了新的认识。

    这位年纪轻轻便为父皇立下诸多功劳的臣子,这位才名誉满长安,传说似有鬼神莫测之能的才子名士,他的真实面目到底是怎生模样?初识他时那满不正经的嬉皮笑脸,一路上逗笑解闷似的胡说八道三国故事和人物,一脸不怀好意的坑人敲诈,将他的钱财压榨一空……

    短短十几日的相处下来,李治对李素充满了好感和亲近,在他的心里,李素就像邻家大哥般随和友善,令人忍不住想跟他多说说话,多聊聊天,往往一两句话便被逗得哈哈大笑,心中再大的烦恼都消逝无踪,就连敲诈他的钱财也近乎一种兄弟间玩笑的意味,敲诈与被敲诈的都从来不会计较,权当枯燥旅途里的调剂。

    可是,这……是真正的李素吗?他难道是靠嬉皮笑脸插科打诨来博得这累累功劳和官爵,以及父皇的看重?

    直到今日,直到此刻,看着李素脸上无比严厉和冷肃的表情,李治终于察觉到,原本他印象中的李素,并不完全是随和友善的面目,他还有严肃严厉的一面,他的心里,是真正记挂着百姓的,这一点上,作为臣子的他,竟做得比他这个皇子强得多,江山是李家的江山,百姓是李家的子民,可李家的人却安然坐在马车内享受富丽华贵的旅途,马车外的臣子却眉头紧蹙,忧国忧民……

    李治才十二岁,他并不懂太多的道理,可他听得懂道理。

    在李素严厉的目光注视下,李治白皙的脸蛋迅速涨红,满脸浮现愧疚自惭之色,忽然掀开车帘,大叫道:“全军停下!”

    轰!

    不愧是禁军仪仗,所谓令行禁止,绝无违抗。

    队伍停下,李治不等乌福搀扶,径自跳下马车,站在大路中间,头也没回地挥挥手。

    “来人,将这辆马车砸了,砸得越碎越好。”李治大声下令。

    李素骑在马上,严厉的目光渐渐柔和。

    乌福却一愣,不敢置信地道:“殿下欲……砸马车?这,这是为何?”

    “本王的主意,由得你多嘴问么?”李治朝乌福厉声喝道。

    乌福一颤,急忙招手叫过十几名禁军,手执大斧二话不说开始对这辆华丽的马车又劈又砸,一炷香时辰过后,李治那辆奢华富贵的马车已被砸成了碎片,从始至终,李治竟没有回头朝马车多看一眼,脸上也不见任何心疼之色,仿佛砸的那辆马车与他毫无关系。

    待禁军们砸完车复命后,李治面朝李素站定,整了整自己的衣冠,然后长揖到地,直起身肃然道:“多谢子正兄点拨提醒,早年在宫学里读书,孔师褚师皆云‘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治读书时只知死背,却不知义理,今日幸得子正兄棒喝,治终于懂得这句话的意思,子正兄于治,不仅是铮友,亦是良师也,治年岁尚幼,往后必有行差踏错之处,还望子正兄随时不吝直言,如今日般厉言棒喝,察纠治之错漏失当,治必以师礼执之。”

    长长一席话,说得诚恳切真挚,一旁的乌福,还有付善言等将领,表情都充满了讶异和满满的感动,众人望向李素的眼神也渐渐产生了变化,尤其是付善言,虽然仍是一副不逊于郑小楼般的冰冷酷脸,眼中却多了几分善意和柔和。

    “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

    人这一辈子遇到的朋友不少,有的属于狐朋狗友,可共富贵却不能共患难,安享富贵时不管干什么,狐朋狗友总是一味的附和赞同叫号,不分善恶,不辨是非,交到这样的朋友,往往是人生的大不幸。

    幸运的是,李素不是这样的朋友,他可以陪李治玩,跟李治闹,逗闷取乐样样都不缺,但真正遇到大是大非的事情时,他也从不曲附,从不妥协,他有他坚持的底限。

    李治年岁尚幼,并不知道得此益友是多么幸运的事,但旁边的乌福和付善言却是成年人,他们看得出李素严厉劝谏背后隐藏的莫大善意,也看得出晋王殿下得此益友后,对其成长有着多么大的好处。

    不知不觉间,乌福和付善言看李素的眼神有了些许的变化,目光里掺杂了几分真正的敬重之意。

    看着李治诚恳认错的脸,李素收起了严厉之色,渐渐绽开了笑容。

    从历史大势来说,李治品性的好坏,比处理这场天灾更重要,幸运的是,李治懂得了民贵君轻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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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还有两更。。。或者一更大章。。。(未完待续。)

第五百八十三章 灾年百姓

    论“民贵君轻”的道理,除了战国先贤荀子外,对这句话理解得最深刻的当世之人有两个,一个是李世民,还有一个是魏徵。

    当然,更准确的说,“理解深刻”这个字眼是属于魏徵的,至于李世民,可以说他理解深刻,也可以换个说法,口号喊得最响亮。

    早在贞观十一年,魏徵上《谏十思疏》里便提到过,“怨不在大,可畏惟人,载舟覆舟,所宜深慎。”

    李世民当时一听,哎呀,老魏这特么是个出色的段子手啊,里面好多经典段子……不,经典金句,美滴很,必须拿来抄袭一下,吆喝几声。于是便有了后来李世民常挂在嘴边的“民,水也,君,舟也,水亦载舟,水亦覆舟”的响亮口号。

    这句话也很形象地从另一个角度形容了“民贵君轻”的理念,事实上相对历朝历代而言,唐初对“民贵君轻”的理念确实实行得比较不错,举朝上下君圣臣贤,民风朴实,也正因为这个理念,从而打下了贞观盛世的坚实基础。

    这个时代的君臣不是没有私心杂欲,只不过相对别的朝代而言少了许多,君臣和百姓齐心协力,共创盛世,为此甚至愿意小小牺牲一下个人的私利私欲,无论是高高在上的皇帝,还是低卑到尘埃的普通百姓,凡事都有讲道理的习惯,再大的权势也大不过“道理”二字,一旦从朝堂到民间有了“讲道理”的风气,这个世道自然便是朗朗乾坤,可见青天白日,大唐自此而雄视天下,睥睨宇内,文官以死谏。将士效死命,内则民风纯朴,外则战无不胜,大唐的崛起,不是没有道理的。

    事实上,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理念,李世民也经常说给他的皇子们听,说得最多的,自然便是那位被掰弯了的太子殿下,李世民在他这位嫡长子的耳边跟唐僧似的不知唠叨了多少年,可以肯定太子殿下不胜其烦,恨不得划破父皇的肚皮,扯出他的肠子,再用肠子勒住他的脖子。用力一拉,耶……

    唠叨很多遍,有没有效果不可知,反正在李素看来,那位太子殿下的德行怎么看都不像是相信“民贵君轻”这个道理的人,反而一次又一次的作死,一次又一次露出凶戾残暴的本性。

    至于眼前这位小屁孩李治,李素却露出了真诚的笑容。看着他满脸诚恳的认错,而且毫不犹豫毫无留恋地砸了自己的马车。李素由衷地舒了一口气。

    龙生九子,各有禀性,放眼望去,实在很难找到一个好东西,全都长歪了,可喜可幸的是。眼前这个小屁孩比较正常,他有正常人的善良,也有正常人的诚实,能够明辨是非,亦知人间善恶。当然,也有着属于小屁孩的天真懵懂。

    李素心中欣慰不已,那种在一众歪瓜裂枣里发现一株绝世奇葩的感受,简直不要太爽歪歪。

    未来当然必须要站队,而且毫无疑惑必须站在李治这一队里,这是历史必然趋势,李素没能力也没心情去改变这个趋势,所以未来主公的禀性当然就比较重要,如果这个小屁孩是个纨绔且暴戾的性子,听不进任何劝告,或者心胸狭隘,善于记仇,那么,李素未来或许仍会效忠这位主公,但绝不会愿意为他付出太大的心力,大家保持淡淡的君子之交便好。

    庆幸的是,李治是个好孩子,起码是个听得进劝告,且心无城府的好孩子。

    这就够了,李素站队站得心甘情愿,他也愿意为李治将来夺嫡全心付出精力和智谋,为未来的高宗陛下平定天下出谋划策。

    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如深谷幽兰,虽无惊世之花容,却有沁脾之芬芳,有缘入谷者,识我,懂我,我愿被采撷,助添满室香华。

    …………

    马车砸了,李治在乌福的搀扶下骑上了马,队伍继续前行,李治与李素骑马并肩。

    奇怪的是,刚刚被李素严厉指责,李治此刻的心情看起来居然很不错,与李素并肩骑行,时不时便扭头看李素一眼,嘴角露出几分笑意。

    这笑意令李素有些毛骨悚然,他也分辨不清这是高兴的笑意,还是嘿嘿冷笑,以己及人,反正自己被人骂过以后绝不会这么高兴,脑子里浮现的第一个想法恐怕就是如何弄死这个骂他的人,除非李治这小屁孩有犯贱的潜质……

    行了一段路后,李素终于忍不住开口了,叹道:“殿下,刚才是我的不对,你若不纳我之言,就当我什么都没说过,我也不会往心里去,但你现在不停的嘿嘿冷笑,请恕我忍不下去了……你是想弄死我吗?”

    李治一愣:“为何要弄死你?”

    李素叹道:“因为我嘴贱……反正若是别人骂了我,我就有把他弄死的想法,除之而后快,以君子之心,度君子之腹,殿下想必也是这般想法……”

    李治:“……你管这个想法叫‘君子之心’?”

    李素正色道:“所谓‘党同伐异’,不一定是坏词,把反对自己的人干掉,没了骂声,剩下的人才能安安稳稳当君子……”

    李治混乱了,感觉三观尽碎:“…………”

    这位子正兄……人格好分裂。

    “治刚才是高兴的笑,高兴自己运气好,遇到一位良师益友,治之福也。”李治很诚恳地道。

    李素挑了挑眉:“为何高兴?”

    李治垂下头,轻声道:“当年母后在世时,治才几岁,但母后时常教导我辨人识人之道,一曰善,二曰正,三曰直,所谓心怀善念,胸藏正气,敢于直言朋友错失,如此,可为益友也。今日治观子正兄所言,当年母后说的这些,子正兄俱备矣,治得子正兄为友。心中欢喜,故有此笑。”

    比较含蓄的马屁,拍得李素从里到外舒坦且酸爽,嘴角不由露出欣慰的微笑。

    “不瞒殿下说,我确实很直的,一点也不弯……”李素矜持地谦虚道。

    李治一脸天真懵懂地眨眼:“…………”

    哎呀。好萌的小正太,真想给他找个怪蜀黍当真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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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天后,队伍入晋地,离晋州不远了。

    李治和李素的心情再也阳光不起来了。

    路上的难民很多,密密麻麻无边无尽,骑在马上放眼望去,整条路都被难民潮所充斥,每个人容貌不一,可脸上却有着同样的愁苦和对未来深深的担忧。

    拖家携口。拎着或简单或笨重的行李,麻木行走的人群里不时听到妇孺低抑的哭泣声,还有小孩撕心裂肺般的嚎啕声,或是当家汉子们一丝丝若有若无的沉重叹息……

    天气丝毫没有放晴的迹象,雪虽然停了,可天空仍是阴沉沉的一片,天幕苍穹下,寒风仍如凛冬般呼啸。刺骨,冻得行走的难民们瑟瑟发抖。很多人的脚上仍穿着单薄的布鞋,甚至是草鞋,一双双黝黑的赤脚在寒冷的空气里暴露着,透出一股深深的苦难味道。

    李素抿了抿唇,神色比天气更阴沉,转过头看李治。李治脸上也露出深深的疼惜之色,小脸蛋不时抽搐着,还夹杂一丝深深的无奈和苦闷。

    “殿下,看到这些百姓了吗?”李素轻声道。

    李治咬唇点头。

    “殿下,他们是你父皇的子民。每年每月每日辛勤劳作,种出来的粮食毫无保留地献给官府,献给朝廷,你是高高在上的皇子,我也是县侯,可我们其实都是被百姓所供养着的,百姓愿意供养我们,因为他们相信官府和权贵会给他们一个美好的有希望的明天,使他们不至为生计所苦,不会饿肚子,也不会被冻着,冷着……”李素低沉的语音娓娓而道。

    李治的神情愈发悲怆,嘴唇微微颤抖,脸色也有些发白了。

    李素长叹道:“可是,你看看这些百姓,我们权贵想要的,百姓都给了我们,可百姓们想要的,我们给了他们吗?”

    看着李治愈发悲怆的脸,李素拍了拍他的肩,道:“大道理我就不说了,看到这些苦难的百姓,该懂的道理想必你都懂了,我们身负陛下和朝廷厚望,奉旨入晋赈济和安抚百姓,我们一定要把这趟差事做好,做完美,不要让百姓饿肚子,更不能让百姓们对权贵,对天家失望,明白了吗?”

    李治重重点头:“明白了。”

    大路正中,一位左手搀着老人,右手抱着孩子的大汉忽然脚下一绊,打了个趔趄,老人被拖带得身躯不稳,猛地跌倒在路上。

    李素神情一紧,急忙下马,李治一愣之后,也跟着下了马,二人朝那位跌倒的老人走去。

    “娘,您没事吧?”汉子急得满头大汗,一脸愧疚地看着老人,怀里的稚龄幼子也被吓得哇哇大哭,后面跟着一位中年妇人,拎着简单的行李偷偷抹泪。四周围了一群关心的百姓,不停地询问着,叹息着。

    老人脸色难看,泛出一抹不健康的潮红,呼吸有些急促,躺在地上紧紧咬着牙关不言不动。

    “都散开,散开,围着做甚?留出空间让老人喘气!”李素很不客气地插入人群中。

    众难民见李素衣着华贵,顿知来头颇大,很自觉地让开了。

    李素蹲下身,仔细看了看老人的脸色,沉吟片刻,道:“速传军中医官来,快!”

    很快,随军同行的医官来了,中年大腹便便的胖子顾不得擦汗,蹲身开始为老人把脉,没过多久,胖胖的医官苦笑道:“老人并无大碍,只是身子发虚,盗汗,乏力……”

    李素听得云里雾里,道:“究竟是何病因?”

    胖医官叹道:“究其本因,其实是……饿的。”

    李素愕然,转过头看着老人虚弱的脸。

    李治却急了,扬声道:“来人,弄点米粥来!”

    米粥有现成的,有晋王和县侯同行的仪仗队伍。自然不缺粮食,米粥很快端来,甚至还冒着几丝热气。

    先前搀扶老人的汉子,还有怀里的孩子和身后的妇人,见到那碗热气腾腾的米粥,都不由自主吞咽了一下口水。但还是毅然坚决地捧着米粥,端到老人的嘴边,就连怀里那个稚龄幼子也没有哭闹,眨巴着可怜的大眼,看着老爹给奶奶喂粥。

    这一幕不仅李治心酸,就连李素的嘴角也微微抽搐几下,转过头朝一旁的乌福眼神示意了一下,乌福是个伶俐人,马上明白李素的意思。转身悄声吩咐下面的将士几句。

    很快,下面的将士又端来三碗米粥,李素示意将它们递到汉子和妇人面前。

    可敬的是,那汉子和妇人很感激地谢过之后,却并不急着喝粥,妇人捧着米粥喂孩子,汉子则心无旁骛地喂老人。

    “孝”之一道,深入民心民风。由此可见一斑。

    老人悠悠醒转,见汉子正在喂自己。愣了一下后却出奇地大怒起来,抬起手狠狠抽了儿子一记,骂道:“不争用的东西,这么金贵的粮食自己不吃,也不喂孩子,却拿来浪费在我这残老之人身上。家已破了,如今你是家里的主心骨,你吃饱了,有力气了,才能顾到一家老小。可你,竟如此浪费粮食,你,你……!”

    老人呼吸愈见急促起来,汉子急坏了,跪在老人身前边哭边磕头,道:“娘您保重身子,莫气坏了,一切都是儿子不对,儿子没用,上不能养老,下不能育小,儿子该死!”

    老人怒道:“谁该死?该死的是老天!天灾谁有办法?我生你养你,不指望你腾达,只求天灾危难时能扛起一个家,这才是真正的汉子,你却拿粮食浪费在我这个不中用的老迈之人身上,家里已是这般境地了,粮食有多金贵你不知道吗?我已是快入土的人了,一路牵累你已是不该,一路为我寻些树皮草根也就是了,怎能浪费粮食?灾年光景,每一口粮食都用来活命的,你懂不懂?”

    说着老人气不过,扬手又狠狠抽了汉子一记,汉子一直垂头大哭,老人抽他他也不躲,任老人宣泄怒气,一旁的妇人偷偷抹泪,也不敢哭出声来,而那个孩子却对外面的一切不管不顾,捧着粥碗贪婪地喝着米粥。

    老人脾气不小,抽了几记仍未消气,怒道:“还有,粮食哪里来的?谢过善人没有?打小教你的礼数都忘狗肚子里去了?”

    汉子起身,面朝李素李治二人,二话不说扑通跪下,狠狠磕头道谢。

    李素心中愈发惨然,李治的眼眶早已泛红,泪水泫然欲下。

    该如何评价这个年代的百姓啊。

    朴实,知礼,硬气,也有着非比寻常的尊严和倔强。

    他们,穿着最廉价的粗布衣裳,过着食不裹腹的日子,却有着比王侯将相更朴实的灵魂,那股子从不向老天低头的傲然之气,任何人见了都不由动容。

    李素心中泛起一股难言的疼惜,如此朴实的百姓,不认命,不尤人,面对任何灾难,咬着牙坦然迎上,绝不低头,这样的百姓,生在这样的盛世,实在是统治者的福气,自己有什么理由不好好把他们妥善安置,让他们不为衣食所苦所累?

    抿了抿干枯的嘴唇,李素上前将不住磕头的汉子搀扶起来,同时也伸出手,将地上的老人搀扶到路边的石块上坐稳,热心的李治急忙命乌福从行李中取出一张狐皮垫在石块上。

    李素朝老人行了个晚辈礼,李治眨了眨眼,也跟着李素行礼。

    “这位老人家,您受苦了,敢问您一家从何处而来?”

    老人急忙摆手,道:“贵人万莫行此礼,老身担当不起,会折寿的,我夫家姓黄,去世得早,家里由我儿子当家,半月前晋州雪灾不止,春播无望,一年生计眼看断绝,我儿与我商量过后,决意离家南下,奔长安而去,看能不能讨点活计以养活家小,可惜去年余粮不多,一点点粮食带在路上,一家四张嘴很快吃光了……”

    抬眼看着远方的漫漫前路,老人露出苦涩忧愁之色,叹道:“也不知我们一家能不能顺利走到长安,能不能找到挖沟行脚做工的活计,咬着牙只盼能度过这个灾年,我们再回到故乡播种耕地,图个来年的好收成……”

    李素苦笑,放眼再看路上密密麻麻的难民,他们心里恐怕都和老人同样的想法,走到长安,再寻个活计养家,咬牙撑过今年,可是,难民这么多,做工的机会却不太多,这么多的难民,能找到活计的有几人?剩下的人,他们的活路在哪里?

    心情无比沉重,李素却对老人笑了笑,温言道:“老人家会持家,您一家的日子一定会越过越好的,我这里还有一问,如今晋地大灾,百姓们纷纷离家,不知当地可还太平?”

    老人叹了口气,道:“灾年光景,哪里说得上‘太平’二字?守本分的拖家带口行路逃难,不守本分的三五十人聚在一起抢掠富户地主,我们这一路行来,那些原本富庶的富户地主家,竟也十室九空,全家不知去向,反倒是听到了许多莫名其妙的说法,说什么当今无道,什么杀兄弑弟,所以遭了天谴,我们百姓被当今连累……唉,我们是穷苦人,只想管饱一家肚子,那些大人物的事情,各有各的说法,我们哪里能分辨?只管低着头走自己的路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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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八十四章 晋州乱象

    民众最容易被愚弄,这是千古颠扑不破的真理,自古改朝换代,为首者几句谣言,几声煽动,活不下去的百姓们欣而景从,于是聚而成兵,攻城掠寨,一个又一个的王朝基本都是这样被推倒的。

    老人的话说出了大多数难民的心态。

    他们的眼光看不了那么长远,什么“今上无道”,什么“弑兄杀弟”,这些事根本不是他们有兴趣关心的,或者说,这些事离他们太遥远,他们掺和不起也没兴趣掺和。

    百姓最关心的事情是什么?两个字,“衣”与“食”,无论怎样的年代,统治者能保证百姓有衣穿,有饭吃,百姓就愿意认谁,谁当皇帝并不重要,你们大人物之间打出脑浆子来也不重要,重要的是,让我们有饭吃,有衣穿,这就够了。

    此刻李素最担心的也是这一点,因为天灾的缘故,“衣”和“食”这两样,朝廷已无法及时满足百姓了,如此一来,有心人在这些难民人群里煽动蛊惑几句,闹出民乱的可能性很大,毕竟,因为天灾,百姓们最基本的需求已无法保证了,对百姓来说,这就是没了活路,既然没了活路,他们还有什么不敢干?

    老人没说错,逢遇灾年,人心惶惶,哪里谈得上“太平”二字?

    李素见老人脸色奇差,于是挥手命人捧上米粥,老人死活不肯喝,李素耐心相劝,又命人捧出干肉条让那汉子,婆姨和小孩先吃,直到三人吃饱了,李素和汉子轮流相劝,好说歹说。老人才开始捧着米粥,一点一点地喝下去。

    喝完米粥,老人的脸色终于恢复了些许红润光彩,精神和底气也足了,李素也不急,蹲在老人身前陪她东拉西扯。聊了好一阵无关紧要的家常,见老人的气色已恢复了红润健康,李素这才说到了正题。

    “老人家您说晋州有流言,这些流言都是什么人放出来的呢?”李素温和地笑道。

    老人摇头:“流言哪里查得到头啊,一传十,十传百,最后人尽皆知,我们也是顺耳一听,谁也不会查问究竟。说到底,我们农户人家关心的是肚子,流言这些虚妄的东西又不能填饱肚子。”

    “那么,相信这些流言的人多吗?”

    老人迟疑了一下,道:“怕是不少,老妇一路走来,乡亲们怨言颇大,有的说官府不力。开春前没能提醒乡亲,说的最多的还是当今陛下无道。干出许多恶事,于是遭了天谴,连累乡亲遭殃……”

    老人顿了顿,望向李素,讷讷道:“老妇说得……是不是太多了?敢问贵人,可是朝廷的权贵?”

    李素笑道:“老人家。以后有人传流言,您可别信了,陛下和朝廷不会不管百姓死活的,晚辈等正是奉了陛下的旨意,出京北行入晋。代表朝廷赈济乡亲,帮乡亲们度此厄难。”

    指了指身旁的李治,李素笑道:“老人家您看,这位是陛下的皇九子,爵封晋王,别看年纪幼,他可是陛下的嫡子,陛下派他入晋赈济百姓,朝廷拨付的赈济粮草不日也将入晋州,老人家,朝廷可不会不管你们的。”

    老人和身后的汉子以及婆姨同时一愣,神情顿时变得愈发局促紧张,没过多久,老人脸上却渐渐露出喜色,看了李治一眼,然后很快垂下头,颤巍巍地起身,道:“原来是真龙之子,请恕老妇眼拙不识,老妇给大贵人磕头……”

    老人一家刚准备跪拜,李治急忙抢步上前托住老人的手臂,有些紧张地道:“您……老人家万不可如此,说是天灾,终究是朝廷和官府为百姓做得不够,我们有愧于百姓,该是我向您老人家赔礼才是。”

    老人连道不敢,神情倒也比较镇定,身后的汉子和婆姨可就紧张了,不时地揉搓着衣角,紧张得手脚没处放,脸孔涨得通红,神情不知所措。

    李素估计再问也问不出究竟了,毕竟这一家只是寻常的难民,对晋州的事情知道得并不多,于是命人取来一大袋粮食递给汉子,李治转头朝乌福一瞥,乌福很识相地掏出一块五两重的银饼。

    将粮食和银饼递给老人一家,李素叹道:“这点粮食和银饼,老人家请妥善收好,其实,此去长安并无必要,老人家试想,这一路如此多的受灾乡亲,就算您一家到了长安,数以十万计的乡亲聚于城下,若要找到能养家糊口的活计,比登天还难,长安……不去也罢,若您信得过晋王殿下,信得过晚辈,不妨回转晋州,耐心等上一些时日,看看晋王殿下和晚辈如何施为,看看我们有没有辜负百姓,有没有饿死百姓,老人家,您信得过我们吗?”

    老妇人愣了很久,神情颇为犹豫,抬头再望向李素时,浑浊的眼里露出了一抹坚定,但她却并未直接回答李素,而是转过头看着自己的儿子,道:“孩子,你是当家的,贵人的话你也听到了,你怎么说?”

    汉子倒是个痛快人,闻言道:“娘,儿子觉得贵人说的有理,这一路上流言不少,各有各的说法,咱们别信这个,眼前这两位贵人是朝廷出来的,而且还有皇帝陛下的亲儿子,他们说的话,儿子觉得能信,您说呢?”

    老妇人点点头,道:“好,那咱们就回晋州,老妇相信陛下和朝廷不会害我们,相信官府不会让咱们饿死。”

    汉子一拍胸脯,道:“晋州也找得到活计,咱们何必背井离乡?儿子有手有脚,有一身力气,就算种不了地,就算不靠官府赈济,儿子也能养活这个家!”

    老妇人笑了,赞道:“有志气,是我的娃!走,咱们回晋州!”

    一家人向李素等人行过礼,面带踌躇满志的笑容,欢喜地掉转了头。朝晋州走去,在众多逃难的难民人群里,这一家人像一道独特的风景线,在熙攘的人流里华丽逆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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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队伍继续前行,三天后,李素一行入晋。到了晋州城外。

    晋州隶属河东道,早在春秋时期便已建城,当时名为“鼓国”,西汉时扩城,并设三县辖区,辖下人口四万余户,武德四年,置晋州都督府,贞观六年废止。仍以晋州名之。

    晋州是个人杰地灵之地,从古至今多出仁人壮士,最有名的,莫过于一位作死界的骨灰级老玩家了,没错,魏徵,这位毕生以挑战个人生存极限为乐趣的老头,便是出生于晋州。这里是魏徵的家乡。

    李素一行人到晋州城外时,城外正热闹非凡。

    所谓的“热闹”。不是集市,而是数千人纷纷扰扰聚集于城门外,这些人全都是百姓打扮,穿得很破旧,和路上遇到的那些逃难百姓一样,都是拖家带口。都拎着或简单或笨重的行李,只是这些人并没有赶路,而是聚集在城外的吊桥下,一位穿着绯袍的官员领着十来名绿袍官员拦在人群前,不知说着什么。

    李素和李治骑在马上。诧异地互视一眼,然后催着队伍加快速度赶上,离得近了,才发现那位绯袍官员神情哀恸,双臂自然伸开,以一种螳臂当车之态,拦住群情激动的人群,嘴里却不知在苦苦哀求着什么。

    李素和李治下了马,二人并肩走上前,终于听到那位官员说的话。

    “各位乡亲,咱们晋州确实受了灾,这是老天爷降灾人间,谁都没法子,乡亲们拖家带口背井离乡找活路,余某也理解,余某只想请乡亲们相信刺史府,相信朝廷,不要急着离开家乡,多等几日,就等几日!几日后朝廷必有赈济粮草拨付,此去长安数百上千里,一路上食不裹腹,不知要饿死多少人,余某忝为晋州刺史,上愧对陛下和朝廷,下愧对黎民百姓,余某对不住大家,只想请大家再忍耐几日,我已命周边村郭地主富户开仓放粮,大家留在晋州耐心等几日,好不好?”

    人群安静了片刻,接着人群中不知哪里传出一道冷冷的声音。

    “咱们已等了三日,仍不见官府赈发一粒米,你还叫我们等下去,你的话我们能信吗?留在这里难道便有活路了?”

    这句话从人群里冒出来很突兀,数千黑压压的百姓人群,一时也不知声音具体从哪个地方发出来的,但话刚说完,仍在犹豫的百姓纷纷点头赞同附和。

    “不错,说什么让地主富户打开粮仓,咱们晋州的富户早跑了,没跑的也被抢得精光了,富户地主家里哪有粮食?至于朝廷的赈济粮草,更不知何年何月等得到了,与其在此等死,还不如一同南下长安,给家小求个活路!”

    这位姓余的刺史脸色越发苦涩,看着群情激愤的百姓,不住地伸开双臂,试图拦阻百姓前行。

    “各位乡亲,天灾之下,朝廷难免反应不及,但请乡亲们相信朝廷,相信官府,我们不会不顾乡亲死活的,朝廷拨付的粮草从长安出发,到晋州也需要一段时日,大家请听余某一句劝,再等几日,只要再等……”

    话没说完,人群里仍是那道冰冷的声音打断了他:“几日复几日,我们多等一日,便多饿一日的肚子,大人可知晋州附近的树皮草根都快啃完了?多少乡亲几天没吃饭,饿了渴了只从地上抓一把雪填充,再等几日,余刺史莫非要见我们尸横遍野才甘心?”

    原本犹豫的百姓被这道声音一煽动,顿时又鼓噪起来,纷纷赞同附和,数千黑压压的人群又开始往前移动,余刺史和十来名官吏纷纷伸手拦住,单薄的双臂不自量力地挡住潮水般的人群,所谓的阻拦,看起来竟是那么的可笑可怜,却又可敬可叹。

    “不能走,不能走啊!一旦离城,路上不知要饿死多少人,乡亲们,不能走啊!”余刺史泪流满面,哽咽哀求。

    挡在最前面的一位百姓叹了口气。道:“余刺史,您经略晋州三年,大家知道你是个好官,可……我们实在等不起了啊,我家娃子才三岁,已然饿了两天了。如今连站都站不稳了,朝廷的粮草却迟迟不见,余刺史,我们真的等不下去了……请刺史大人放我们一条生路吧。”

    余刺史泣道:“你们离了城,才是真正的死路啊,为何你们偏不信我?”

    人群里,那道冰冷的声音再次传出来:“余刺史,您是好官,乡亲们都信您。可朝廷是好朝廷吗?这场天灾怎么来的?十里八乡都传遍了,就是因为当今皇帝陛下不仁,当年干过弑兄杀弟的事,所以自从贞观元年始,几乎每年都有大灾,说到底这是陛下的过错,所以老天爷降罪于人间,却连累我们百姓吃苦受罪!”

    人群顿时一静。接着爆发出无数附和声:“就是就是,陛下无道不仁。为何要连累我们?我们穷苦百姓何辜?”

    余刺史和身后十来名官吏顿时勃然变色,眯着眼直起身子,使劲在人群中搜索刚才那个说话的人,可是在数千人里面找一个人,何异于大海捞针,半晌未果。但人群的愤怒却已渐渐高涨起来,眼看一场民乱在酝酿成形。

    一直静静站在不远处默不出声的李素和李治脸色也变了。

    趁着人群刚开始骚乱,李素朝后面挥了挥手,一名部曲上前,李素沉声吩咐道:“叫方老五带几个耳力眼力好的人过来。还有,让付将军也从部将里挑几个耳力眼力好的人过来。”

    很快,方老五和付善言领着十来个人赶到李素身边,李素面无表情地道:“你们仔细看着人群,不管谁在人群里说话,都要把他指认出来,做得到吗?”

    付善言没出声,只转脸朝身后的部将眼神示意,方老五笑了笑:“巧了,咱家部曲里有两个杀才,以前当府兵时是专门守夜营的,站在高处,百丈内的动静都能听得清楚,看得分明,侯爷您瞧好吧。”

    李素点点头,目光阴沉地继续盯着人群。

    人群仍在鼓噪,骚动,而且有愈演愈烈的迹象。

    余刺史额头的汗水和眼中的泪水混杂一起,脸色越来越白,眼神里充满了惊怒和悲怆,努力伸开手,拼命拦住不停往前蠕动的人群。

    “余某操持晋州三年,大家拍着胸口说,这三年余某有没有做过一件对不起乡亲的事?有没有说过一句食言而肥的话?你们为何不信我?为何不信我!”余刺史泪流满面地吼道。

    吼声如困兽犹斗,泣声如杜鹃啼血,后面的李治脸色发白,可看见余刺史那孤身击流的狼狈落魄背影,李治又忍不住眼眶发红,腮帮咬得紧紧的,拢在袖中的拳头死死攥着,却只能看着李素平静无波的脸色,而不敢稍有动作。

    果然,人群里再次发出那道冰冷的蛊惑的声音。

    “余刺史,乡亲们不是不信你,是不信朝廷,今上做了恶事,凭什么让咱们来担当?乡亲们此去长安,不但为了活命,也想找皇帝陛下讨个说法,再大的权势,终也大不过‘道理’二字吧?”

    话音落,李素身后的一众部曲部将忽然抬臂,手臂同时指向一个方向,李素凝目望去,却见人群里一名穿着破烂粗布衣裳,脸色黝黑,额上有一块疮疤的中年汉子,看起来跟周围普通的百姓并无任何区别,连长相都属于那种平凡得没有任何鲜明特点,十足十泯灭于人海的那一类。

    李素眼睛一眯,嘿嘿冷笑两声,然后手一扬,指着人群里那个中年汉子,大喝道:“给我拿下!”

    轰!

    十余名部将同时拔腿朝人群冲去,一边冲跑一边解下腰侧的刀鞘,趁着人群百姓正在愣神发呆时,十余人已冲到人群前,挥舞着刀鞘如同劈浪一般,将前方的百姓全部拍到两旁,然后直冲而入,仿佛猛虎入羊群似的,径自冲到那中年汉子面前。

    中年汉子还没反应过来,或者说,他自以为躲在人群里煽动挑拨很安全,完全没想到李素的部曲们早已将他锁定,直到冲到他面前站定,那中年汉子还睁大了眼睛,一脸呆滞地看着如狼似虎的十来名部曲。

    啪!

    一记耳光狠狠扇过,中年汉子还来不及发出痛呼,便只觉脑袋一痛,有人用刀鞘狠狠敲了他的后脑勺一记,随即腿部一阵奇痛,垂头一看,赫然发现自己的双腿也被刀鞘敲断,最后只觉身子一轻,整个人被几名部曲抬起,走出了人群。

    说来话长,但从李素断然下令,再到中年汉子被废后抬出人群,整个过程只有几个呼吸的时间,这些部曲不愧是历经百战的杀才,对付一个人实在是简单干脆利落,甚至连动作看起来都是那么的赏心悦目,颇具观赏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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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5000字大章,懒得分章的我也是萌萌哒呢。。。(未完待续。)

第五百八十五章 平息民怨

    一声令下,几个呼吸间,李家部曲干脆利落地执行了李素的命令,一个照面之下便打断了汉子的腿,然后将他抬出人群。

    直到双腿已断,整个人腾空而起,汉子这才感觉到双腿钻心的疼痛,于是扯开嗓子杀猪似的嘶嚎起来。

    从出手到拿下,部曲们势如闪电,直到那汉子被抬出人群,百姓们仍懵然不知究竟。

    汉子三十多岁年纪,长得很普通很平凡,看起来就像随处可见的农户,脸上布满了沧桑和落魄,夹杂在人群丝毫不见特别之处。

    李治站在李素身旁,睁大眼睛呆怔地看着这一幕,对李素的断然果决犹未反应过来,和所有的百姓一样懵然地注视着如杀猪般惨嚎的汉子。

    “子正兄,这,是不是……”李治迟疑地道。

    李素扭过头,温和地笑道:“殿下觉得我拿错了人?”

    李治犹豫了一下,道:“会不会看错了?治观此人似乎……是个本分老实的农户,咱们若拿错了人,事情可就大了。”

    李素笑着摇摇头,也未作解释,他相信自家部曲手下的耳力和眼力,抓起来一审便知究竟。

    其实不管拿没拿错人,事情已经闹大了。

    见有人无缘无故拿了百姓中的一人,围观的百姓们顿时喧嚣吵闹起来,人群里的骚动变化也越来越大。

    李素皱了皱眉,转头朝身后的付善言眼神示意了一下,付善言会意,往前站了几步,厉声暴喝道:“肃静——”

    人群被这平地一声大吼吓得一静,付善言目光含煞。冷冷地扫视了一圈,这才凛然道:“我等从长安而来,隶属长安右武卫,奉皇帝陛下旨意,着陛下嫡子晋王殿下以及泾阳县侯出巡晋地,这是我们的腰牌。尔等先看清楚!”

    说着付善言从怀地掏出一面刻着虎头獠牙的象牙腰牌,缓缓地朝百姓们周示一圈。

    百姓人群愈发安静了,每个人脸上露出敬畏之色。

    这个年代再开明,毕竟也是阶级森严的年代,百姓骨子里天生对朝廷和官员带着敬畏和惧意,付善言及时亮出身份,实在是恰到时机。

    见人群愈发安静下来,付善言点点头,道:“既然都看清楚了。本将再说第二件事,这次奉旨出巡,晋王殿下和泾阳县侯代表朝廷和陛下,意在安抚赈济父老乡亲,朝廷户部拨付的赈济粮草已经上路,不出三日必至晋州!大家可以信不过本地刺史,但你们不能不信陛下的亲儿子!诸位父老只须安心等待,不日便有赈济粮草到来。陛下远在长安,仍忧心受灾百姓。只求各位父老与朝廷同心同德,共度危厄,大家心气拧成一股绳,安心听从官府调遣和安排,晋王殿下和李县侯可以保证,绝不饿死一位百姓!”

    话音落。人群渐渐又开始骚动起来,每个人脸上露出狐疑之色,似在权衡这番话的真假。

    付善言扭头瞥了一眼那位被敲断了腿,躺在地上直哼哼的中年汉子,然后回过头大声道:“本将再说第三件事……”

    指着那名汉子。付善言的语气忽然变得严厉起来:“大家看见了,我们刚才把此人拿下,为何要拿下他?大灾当前,正是朝廷和百姓父老上下一心共度危厄之时,此人却藏于人群中故意挑拨官民,离间朝廷与百姓,煽动蛊惑父老对抗朝廷,拿尔等之生死以作个人之阶石,居心叵测,所图不轨,若不拿下此人,任由他挑拨尔等与官府对抗,甚至煽动大家造朝廷的反,各位父老试想,他达到了目的,尔等性命何在?”

    人群顿时又安静下来。

    李素站在不远处,不由轻轻颔首。

    这个付善言,平日一副冷冰冰的样子,一旦讲起道理来,却是有理有据有节,虽不知他个人统兵韬略能力如何,但仅看他此刻表现,却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由此看来,李世民对李治身边的随驾人选还是慎重考虑后才决定的。

    无论朝廷还是百姓,这个年代信服是道理,只要道理讲出来真正能让人心服,大家便能够接受。

    付善言一番话后,人群已停止了骚动,每个人的脸上或许仍带着几许狐疑,但刚才那种愤怒和怨恨的表情却已渐渐消逝。

    皇帝陛下派出了亲儿子出巡安抚赈济,户部的粮草马上就到晋州,拿下居心不良的煽动蛊惑者,这些事情做下来,百姓们对朝廷还有什么不满呢?朝廷和皇帝陛下已经把该做的都做了。

    人群被付善言一席话安抚下来后,李素这才上前,扬声道:“我便是泾阳县侯,旁边这位是晋王殿下,当今陛下嫡子,刚才这位将军没说错,户部拨付的粮草已在路上,三日内必至晋州,各位父老且安心等三日,我保证绝不让大家饿肚子,现在,晋州刺史府的上下官吏和差役,以及本地府卫屯营马上集结,采集树木和稻草,召集城中所有工匠,于城外平地搭建棚帐,用于百姓父老居住,这三日的粮草,由官府负责给百姓筹集,每到饭时定点放饭,父老自来取用。”

    不得不说,李素的这番话更有效果。

    他知道这个时候的百姓最关心的是什么,无非赈济粮食而已,所以一上来他便直奔主题,非常详细地把赈济粮食问题掰开揉碎了说清楚。

    如果说百姓们心中对朝廷还有些许不满的话,李素这番话后,大家最后一丝疑虑终于完全打消了。

    是啊,只要不饿肚子,别的事情还重要么?

    对一个普通百姓来说,谁当皇帝,用什么手段当皇帝,雪灾到底是不是天谴……这些大事小节加起来,哪里比得上实实在在填进肚里的粮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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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素下令以后,百姓的情绪安抚下来了,那位姓余的刺史上前走到李素等人面前。

    乌福拿出了证明身份的腰牌以及圣旨文书,余刺史认真查验过后。递还给乌福,然后领着十来名官吏朝李治李素二人行礼。

    李素命方老五等人将拿下的那名汉子押入晋州城内大牢仔细审问,然后示意余刺史领路进城。

    在余刺史的带领下,一行人入城,走进城内的刺史府。

    直到宾主在刺史府前堂坐定,余刺史挥退不相关的人后。这才擦了擦脑门的汗,发出几声苦笑。

    李治这时像个小大人似的挺直了腰,缓缓问道:“余刺史,晋州如今景况如何?”

    余刺史苦笑道:“景况如何,想必今日晋王殿下都看到了,从去岁入冬后,晋州连降大雪,积雪盈尺,人畜不能行。直到开春播种时节,晋州城外十数万亩田地仍有积雪未化,土地被冻得又干又硬,完全断了生机,根本无法播种,眼看春播时节已过,气候也不见好转,百姓们终于绝望。于是从五日前开始,百姓们便携家带口离乡逃难。有的地方甚至是整个村落整个庄子一同离乡,下官每日守在城门外的大道上,苦苦哀求百姓们不要离开,可是收效甚微,仍有大部分百姓逃出了晋州……”

    说着余刺史脸上浮现愧疚心痛之色,眼中很快蓄满了泪水。泣道:“原本去年的年景就不大好,百姓家里并未存下多少余粮,如今带着一家子往长安走,那点存粮能耗得几日?就算一路啃着树皮草根撑到了长安,难道长安便有他们的活路了么?下官苦劝多日。差点给他们跪下,可百姓们就是不听……就是不听啊!”

    看着余刺史的泪水一颗一颗滴落,李素心情也十分沉重。

    他相信余刺史是好官,也相信晋州的官府已做出了最大的努力,可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天灾时期,粮食才是最重要的东西,没有粮食,做再多的事情都是徒劳无功的。

    “余刺史,不知晋州境内如今百姓所余几何,官仓粮草所余几何,百姓伤亡几何,治下是否太平,有没有乱民滋事,诸如此类的情况,请余刺史详细告之。”李素缓缓地道。

    余刺史吸了吸鼻子,擦了一把眼泪,深呼吸平复了一下情绪后,才哽咽道:“昨日辖下各县令派人递来了消息,如今晋州四野村郭百姓纷纷离乡逃难,真正留在晋州本地的,大概只有十之三四,总数约莫在三万人左右,其中聚集在城外的,大约六千余人,余者有的进了深山采集野菇或打猎,有的则不知所踪,无从知晓,至于官仓粮食,下官刚才说过,去岁年景并不好,官仓粮食去年中秋时押送了大部入充长安国库,剩下的旧米陈黍约四百余石,如若赈济百姓,这点粮食顶多只够百姓们吃十天,而且没有三省批文,下官也万万不敢打开官仓放粮……”

    李素迅速扭头,与李治对视一眼,随即李治点点头,李素重重一挥手:“先开官仓赈济百姓,稳住百姓人心,度过这个难关再说,万事有晋王殿下担待便是。”

    李治在一旁飞快点头。

    余刺史犹豫了一下,然后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笑道:“若晋王殿下首肯,下官就不愁了,晋州百姓人心可定矣……再说,三日后户部便有赈灾粮草至,下官还担心什么?这就命人搭建棚帐,绝不让百姓挨饿受冻……”

    话没说完,李素阴沉着脸瞥了他一眼,幽幽地道:“谁告诉你,三日后户部有赈灾粮草至?”

    余刺史一呆,接着额头流下冷汗,脸色也迅速发白了,指着堂外廊下如木桩般伫立不动的付善言,结结巴巴地道:“刚才不是这位,这位将军,说……说……”

    李素叹道:“别人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你要不要这么天真烂漫?余刺史,你跟这位将军很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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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今晚就一更了,明天要陪老婆做b超,今晚早点睡。。。(未完待续。)

第五百八十六章 普度众生

    做人不能太天真,做刺史更不能天真,一耳朵能听出真话假话才算修炼到家。£∝UU小说,www.uu234.com

    余刺史显然还差了把火候,他把假话当成了真话。

    付善言在城外百姓面前一脸冷酷且笃定的语气,说出三日内朝廷必有粮草到,百姓被糊弄得一愣一愣的,二话不说就信了,可惜付善言的戏演得太逼真,连刺史大人都信了。

    能当上刺史的人,自然不是愚笨之辈,眼睛睁圆愣了片刻,立马明白过来了,然后,一脸哀怨绝望的看着李素。

    “刚才那位将军所言……只是为了稳住百姓人心?”

    李素笑道:“然也,否则今日百姓真会闹起来了。”

    余刺史仰天长叹,为何长安朝廷派来了一群骗子?

    “也就是说,三日内朝廷的赈灾粮草根本到不了晋州?”余刺史接着追问道。

    “然也,别说三日,三十日都不一定……”李素收起了笑容,黯然叹道:“年景就是这样,你也知道,陛下前两年御驾亲征薛延陀汗国,整整一年终于灭了薛延陀,可是呢,国库也因这一战而耗空了,偌大的库房里空荡荡的能跑耗子,如今大唐北方四道皆受灾,户部火急火燎筹备粮草,然而受灾的地方实在太多,面积太大,几乎半壁江山的官府都在眼巴巴等着朝廷的赈粮,就算朝廷果真将赈粮送到晋州,你觉得能有多少粮食?余刺史,陛下和朝廷有心无力啊……”

    余刺史呆住,接着脸色发白,这个玩笑开大了,可是,今日此情此景。若付善言不说这番谎言,还能怎么办?

    失魂落魄地惨笑两声,余刺史又流泪了:“如此,晋州百姓生望断绝矣!第一个百姓饿死之日,下官便从城头跳下,以此残躯向乡亲父老谢罪便是……”

    李素抿唇黯然不语。

    从长安出发。一直到晋州,一路所见所闻,不得不说,大唐的官吏果然都是心系百姓的好官,几乎没见到作威作福或是怠政懒惰的庸官和贪官,每到一地,官员总是忙前忙后,顶着百姓的咒骂和指责,不发怒。也不冷漠,个个都是俯首甘为孺子牛的任劳任怨形象,挖心掏肺对百姓,最后无力回天时,把自己的命搭上算是谢罪……

    都是好人,都是好官,从不见他们喊过什么空洞的口号,可做的事情却是实实在在的造福守牧一方。

    生于斯世。何其幸哉。

    李素心头泛起淡淡的感动,因为感动。所以必须要为百姓和这些可爱的官员们做点事。

    “先开官仓……”李素断然道:“官仓的粮食能撑十日,这十日里,我来想点别的办法。”

    余刺史垂头不语,脸上的绝望之色一直未曾消退,显然,他对李素这一行人也不抱任何希望了。

    李素也很无奈。他几乎都对自己绝望了。

    人还没到晋阳,他已觉得前后无路,进退两难,这趟差事果然来者不善。

    奉旨出长安时,李世民的旨意是追查谣言。这是最主要的任务,可一路走到现在,李素忽然发觉,现在最主要的任务是填饱百姓的肚子,而且这是所有问题和隐患的根源,百姓的肚子管住了,谁还有本事煽动大家造反?谁还有能力让谣言肆虐蔓延?

    现在最大的问题是……如何筹集粮食?

    户部和国库指望不了了,不是朝廷不管百姓死活,而是受灾太广,而国库粮草有限,分配到每个地方的粮草只能是杯水车薪,所以晋州也好,晋阳也好,现在主要只能靠自筹自救。

    想到这里,李素不由重重叹气,整个晋州的百姓都已沦落到啃树皮草根的地步了,如何自救?怎么救?神仙也变不出粮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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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素一行暂时在刺史府住下。

    余刺史尽了礼数,亲自将李治和李素等人安置在刺史府后院东边的厢房里,然后便顾不得官场的规矩,告了罪后风风火火去安置城外难民了。

    李治盘腿坐在厢房内,手托着腮,一脸愁意地叹气。

    李素眉头紧蹙,凝神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方老五,王桩和付善言等人则守在屋外廊下,厢房内外一片死寂。

    不容乐观的情势令所有人心头仿佛压着一块沉甸甸的石头,压抑得有点喘不过气来。

    不仅是人命关天的大事,也是关乎社稷安危的大事,若不能解决眼前的困境,等待李素和李治的,或者说等待李世民和大唐的,将是关内四道烽烟尽起,各地民乱如火如荼,好好的贞观盛世,最后只能换来刀剑屠戮,将这大好盛世亲手葬送。

    厢房内,李治小脸蛋布满愁容,拧结成难看的一团,小小年纪的他,也知道如今遇到了麻烦,天大的麻烦。

    “子正兄,咱们如何办?上哪里弄那么多粮食赈济难民呢?”李治幽幽叹道。

    李素苦笑:“你问我,我问谁?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本事再大也变不出粮食……”

    “难道眼睁睁看百姓饿死?”

    “这句是废话,说点有营养的……”李素翻了个白眼,道:“幸好官仓还能支撑十日,这十日内,我终归会想到办法的……”

    李治精神一振,喜道:“子正兄真能想出办法吗?真的吗?”

    “又是一句废话……”李素叹道,沉吟半晌,又道:“粮食先不提,现在重要的是晋州城外的难民,既然动工搭建棚帐,那就必须有个章程,也必须立一些规矩,否则必生大乱。”

    “什么章程规矩?”李治满头雾水道:“搭好棚帐让百姓住进去,如果觉得冷就生几堆篝火,还待怎样?”

    李素摇头道:“这样不行。大灾有大灾的章程,不能等闲处之……”

    说着李素直起身,扬声道:“方五叔,进来一下。”

    门外的方老五昂首而入。

    李素沉思许久,缓缓地道:“五叔,有几件事要拜托你办。这几件事交给晋州官府我不放心。”

    方老五抱拳:“侯爷尽管吩咐。”

    “将咱家的亲卫部曲以及晋王殿下的仪仗禁军都派出城外监工,首先,搭建棚帐要有章法,不能随地乱搭,必须要分区……”

    李治愕然,打断了他的话,道:“子正兄,何谓‘分区’?”

    “晋州城外是一片荒芜的平原,棚帐可以搭建在平原上。先搭建难民的居住区,这个区里面,所有的棚帐都用来住人,纵横排列,每一排,每一列,必须隔开两丈距离,五叔你是行伍出身。不妨参照行军扎营时的梅花状排列,其次是活动区。活动区必须与居住区分开,其实就是在居住区外开辟一块空地,提供难民们舒展筋骨以及娱乐等等的场所,第三,要有用餐区,虽是野外。也必须隔出一块用餐区,每日到饭时,所有难民必须只准在用餐区吃饭,不准走出这个区,第四。如厕区,这个是最重要的,在远隔居住和用餐的地方挖建一排恭所,绝对绝对禁止难民随地大小便……”

    李治和方老五两眼有些发直,呆呆地看着李素。

    李素感受到二人怪异的目光,不由叹了口气,他知道二人目光里的含义,大抵把自己当成了疯子,搭建棚帐安置难民还搞出这么多臭名堂,可是李素也没法解释清楚,又脏又乱的难民成堆聚集在一起,是最容易感染和爆发传染疾病的地方,若不事先立好章法和规矩,严格把持干净卫生甚至消毒等关口,晋州官府和百姓要面对的可就不止是雪灾,饥饿了,不远的将来必有瘟疫等着他们。

    至于如何跟眼前这二人解释……李素决定用最简单有效的办法。

    “不要管我为何这么安排,你们照此严格行事便是,再用这种眼神看我,我就抽你们!”

    就这么解释,简单粗暴,但非常有效。

    李治小屁孩和方老五同时垂头:“哦……”

    “我接着说,记住,如厕是最重要的,五叔你领一队人马轮流在居住区内巡弋,若遇到随地大小便者,狠狠重罚,而且要以杀鸡儆猴的那种方式重罚,让所有人都知道,随处大小便是要付出惨痛代价的,任何人如厕只能在规定的区域。”

    方老五连连点头。

    李素喝了口水,润了润嗓子,接着道:“还有就是隔离区,这个区要以栅栏把它团团围起来,与别的区域隔开,并且派人把守,任何人不得妄入,什么人必须要进隔离区呢?就是那种发烧,咳嗽,咳血,皮肤红疹,甚至头疼头晕等等症状,总之,任何一个难民若出现一些不良的症状,就必须在第一时间将他送进隔离区内,请大夫诊治观察,病好了放他出来,病没好绝不准迈出隔离区一步!”

    “还有,派一队人马去晋州城外附近的深山里,采集石灰石……知道啥叫石灰石吧?就是那种白色的,可以刮出粉的石头,采集越多越好,回来我把它们制成生石灰,难民棚帐的每个角落,每天都必须洒上一些,还有醋,多搜集醋,用火煮沸,让味道飘散在棚帐内外,用餐区外每天用铁锅烧大量的沸水,并准备杯碗,所有难民喝水也必须要到指定的地点,喝指定的水,绝对不允许任何人喝生水,若有遇到,必须重罚……”

    口沫横溅说了一大通,李素精神有些疲累,朝方老五挥了挥手,有气无力地道:“暂时就这些了,若有未尽之处,待我想起来后再补充,五叔你领着晋王殿下的禁卫先去城外监工巡弋,记住我刚才说的每一句话,此事重大,不可儿戏。”

    方老五满脸凝重地点头,行礼后转身大步流星离去。

    方老五走后,李治凑了上来,仔细盯着李素的脸,盯得李素浑身发毛,若不是这小屁孩的王爷身份,此处应有雷鸣般的惨叫声……

    “殿下是不是在羡慕感叹,若有一日能长成我这俊模样该多好?”李素摸着下巴挑眉问道。

    “呃,不是……”李治丝毫不懂委婉地否定,然后眨着蠢萌的眼睛道:“子正兄,刚才你说话时,我发现你脸上有一种悲悯之意,治幼时随父皇进兴善寺拜佛,那佛祖金身的脸上,就跟你刚才的表情一样,子正兄,你刚才……是在普度众生吗?”

    李素看着他,道:“我刚才说的那些,殿下听懂了吗?”

    李治摇头:“有些懂,有些不太懂,我只知子正兄的大意是让难民们干净一点,因为不干净会招来很多病,甚至瘟疫。”

    李素道:“不错,刚才我说了那么多,所有的意思无非就是给难民们立一个讲究干净的规矩,而且是个硬性的规矩,谁若不服,抽到他服为止……”

    似自嘲又似无奈地一笑,李素叹道:“‘普度众生’?我只是尘世一粒沙,连自己都度化不了,何德何能当得起‘普度众生’四个字?充其量,只是在这纷乱的灾难里,尽自己所能多救几个人罢了。漫天神佛若知我,必当佑我众生,度此危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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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今晚还是一更。。。没办法,医院人太多,做b超要排队预约,这两天的时间都耗在这上面了。。。(未完待续。)

今晚请假

大清早被叫醒,陪老婆在医院耗了一整天,又累又困,晚上坐在电脑前脑子里一团浆糊。。。

    这个状态。。。大家懂的。。。

    今天b超结果出来,宝宝情况还好,老贼没当过爹,没什么经验,老婆一点点小状况就吓得不行,这些日子往医院跑了很多次了,这磨人的小兔崽子或小公举还在娘胎里就这么折腾,将来不知把我折磨成啥样。。。(未完待续。)

第五百八十七章 立箸即倒

    冬寒不远,暖春未至,今年的气候就处在这么一个不尴不尬的阶段,邪门的是,这个阶段已维持了很久,这也是造成如今大唐四道受灾的主因。

    自古以还,天灾从来都伴随着**,天灾至,**马上冒出头,几乎已形成了历史规律。总有人趁着天灾行煽动蛊惑之事,各种流言谣言漫天飞,官府的担子徒然加重,一头忙着赈灾,另一头忙着缉拿人犯平息谣言,两头忙个不停,按下葫芦浮起瓢。

    如今的情势也是这样。

    尽管刚到晋州,但李素能充分体会到余刺史的感受,实在是有苦难言,欲哭无泪。

    粮食,难民,谣言,还有城里城外完全停顿的农耕和工坊,这些棘手的麻烦全靠晋州城的刺史和十几个官吏咬牙死死硬撑着,更悲哀的是,在无数饥饿怨愤的难民面前,晋州官员的死撑几乎毫无效果。

    这与官员的能力无关,李素相信余刺史是好官,也相信晋州城的下级官员都不错,他甚至相信这些难民在他们还没有遇到天灾时,都是本本分分老老实实的百姓,乐天,知命,惜福,偶尔也有点人生的小理想,小憧憬,比如发了财之后狠狠吃两个夹了肥肉的馍,一口咬下去顺着嘴角流油的那种馍,诸如此类。

    都是好人,都没有错,错的是老天。

    …………

    粮食是目前的大问题,非常棘手,非常麻烦。

    余刺史想不出办法,李素暂时也无可奈何,再有本事的人,面对成千上万张嗷嗷待哺的嘴。也是没有办法的。那种轻摇鹅毛扇脑袋一拍就想出个法子喂饱百姓的人,这种人要么开了作弊外挂,比如随身带了个系统什么的,要么死得比较早,活不到啪啪打老天爷脸的时候。

    而李素,虽然摇鹅毛扇的动作比较帅。但摇到地老天荒也摇不出个好办法解百姓燃眉之急。他只是个普通人,或许比别人多一点见识,多一点预知,可是这点本事并不能帮他变出粮食来。

    当日下午,晋州城外忽然热火朝天,当地府兵和李治的禁卫们扛着木料石料,开始在城外平原上搭建棚帐。

    按李素的吩咐,棚帐进行了严格的分区制度,居住。用餐,如厕,隔离等等,每个区域井井有条,泾渭分明。

    难民中的青壮汉子也自觉地加入了搭建队伍,看着府兵和禁卫们将棚帐区域分割成好几块,难民百姓们不由觉得奇怪,许多难民按捺不住跑去问府兵。可府兵只管执行命令,哪里懂得究竟。于是难民们满头雾水,揣着糊涂帮忙,各种猜测纷嚣尘上,却莫衷一是,没有一个准确的说法。

    快傍晚时,棚帐还只搭建出一个框架。夜幕快降临时,气温也徒然冷了下来,许多老人妇孺在寒风中冻得直哆嗦,一直在城外指挥搭建工程的余刺史马上命人在背风的丘陵处生起几十堆篝火,数千难民在篝火边围成圈。互相依偎取暖。

    与此同时,晋州的官仓也在李治和余刺史的首肯下缓缓打开。

    一袋袋的粮食搬出官仓,早已准备好的军中伙夫架起了灶头和铁锅,金黄色的陈米哗啦倒入锅中,满满添上一锅水,大火熬煮半个时辰,很快,城外平原上飘散着诱人的粥香。

    围着篝火的百姓们眼巴巴地望着那一口口冒着热气的铁锅,不住地吞咽着口水,眼中的饥色与极度的渴望交织成一片,口水咕咚声此起彼伏。

    在所有人极度期盼的目光里,一名名伙夫同时揭开了铁锅,粥香满溢,群情欢动。

    携家带口的难民都随身带着行李,行李里最不可缺少的便是吃饭的家伙,于是一只只或新或旧或破的陶碗齐崭崭地掏出来。

    到了这般时候,百姓们仍旧保持着高度的素质和道德节操,没人争没人抢,更没人一哄而上,每个人捧着陶碗,自觉地排好队,空旷的平原上很快排出数十支蜿蜒而有序的长队,缓慢而安静地向前挪动。

    李素和李治不知何时出现在城门吊桥外的小山坡上,静静地看着数十支队伍挪动,李素露出了淡淡的微笑。

    因为官仓的粮食,民心算是暂时稳住了。

    说是“暂时”,是因为官仓的粮食只够百姓吃十天,或者更少,只要晋州官府发放赈粮的消息传出去,闻风而来的百姓只会越来越多,可官仓的粮食却只会越来越少,越来越不够吃。

    留给李素筹措粮食的时间不多了,非常紧迫。

    小屁孩李治看起来却很高兴,属于那种没心没肺的高兴,当然,出发点是好的,看着难民们有粮食吃,李治就觉得自己同意打开晋州官仓的事干得无比漂亮,父皇知道了必然不会责怪他,反而会狠狠夸他,事急从权的道理,自小跟在父皇身边的李治早已懂了。

    “若百姓们每日都能吃上香喷喷的米粥,这场天灾和**想必可以化解于无形,那该多好啊。”李治感叹地道。

    李素斜瞥了他一眼,没吱声。

    还是个孩子,没必要为他说的每句蠢话较真,李素很懒,懒得较真。

    李治却是个聪明的小屁孩,而且极擅察言观色,李素流光一闪般的眼神被他捕捉到了,李素懒得跟他较真,他却跟李素较真了。

    “子正兄,治刚才所言不对吗?”

    “殿下所言甚是,臣为殿下点赞。”李素心不在焉地道。

    李治嘴一撇,道:“子正兄何以如此敷衍治?”

    李素叹了口气,道:“好吧,我为殿下说说道理,首先,喝粥是无法保证人的营养的,还要吃菜吃肉,如今这般年景,吃菜吃肉自然是奢望,就不提了,最重要的是。殿下仔细看过他们熬的粥了吗?”

    李治懵懂摇头。

    李素领着李治走到一口铁锅前,看着白色的米粥在锅中沸腾,领到米粥的百姓走到规定的用餐区,或蹲或站,大口大口贪婪地喝着粥,哪怕被刚出锅的粥烫得哇哇惨叫。仍迫不及待地把粥送进嘴里。

    李治看得眼角直抽搐,心中泛起无比复杂的感触。

    李素走到铁锅前,找伙夫要了一根筷子,然后将筷子笔直地立于粥中,筷子飞快地倒下,随之消逝在翻腾冒着热气的米粥中。

    李治大惑不解:“子正兄这是……”

    李素叹了口气,缓缓道:“立箸于粥上,而箸不倒者,方可算真正不亏待百姓乡亲的粥。现在殿下也看到了,因为米少水多,一锅粥几乎煮成了稀汤,箸立而即倒,百姓们喝的这些东西,基本跟一碗清水没太大的区别……”

    李治呆怔片刻,接着大怒,小脸迅速涨得通红。咬牙道:“好个晋州官府,竟敢克扣百姓的粮食。我找余刺史理论去!”

    李素眼疾手快一把拽住他,叹道:“殿下稍安勿躁,余刺史的做法没错。”

    “连你也这么说?为何?”李治愤怒地瞪着他。

    李素摇头,道:“看来殿下从小到大,两手未曾沾过阳春水,怕是从来没亲手烹煮过食物。煮饭,煮粥这种事是有讲究的,米多水少,煮出来的就是晶莹的饭粒,松软可口。米少水多,煮出来的就是粥,若是米再少一点,水再多一点,煮出来的当然就是一锅跟清汤差不多的东西,眼前咱们看到的就是这种东西……可是,晋州官仓的粮食只够城外数千百姓十日之用,这十日内,或许还有更多的难民百姓闻讯而来,老实说,官仓这点粮食,支撑十日都很艰难,余刺史这般做法,正是为了细水长流……”

    叹了口气,李素无奈苦笑:“粮食只有这么多,煮粥时每多放一把米,或许百姓们将来就会少一顿饭,余刺史只能拼命的节省,再节省,保证百姓不被饿死的同时,也无法做到让大家都吃饱,顶多只能做到给百姓的肚子垫个底的程度,殿下,你能说余刺史的做法错了吗?换了是你,你该怎么做?”

    李治语滞,吭哧半晌,终于面红耳赤地朝李素行了一礼,道:“是治冲动了,治向子正兄赔礼。”

    李素叹道:“殿下勿多礼,这是很无奈的法子,余刺史没办法弄来粮食,既然无法开源,只好拼命节流了,而我和殿下既然到了晋州,眼见晋州如此境况,遇到了就必须要担当,殿下明白我的意思吗?”

    李治点头:“都是父皇的子民,没有见死不救的道理。”

    李素笑道:“甚好,那么,接下来咱们该想办法找粮食了。”

    李治两眼一亮:“子正兄有办法弄到粮食?晋州的官仓都开了,还有哪里有粮食呢?”

    李素自信地一笑:“很简单,别忘了咱们有一千多人马,全部蒙上脸在晋州附近打劫富户地主,三天之内肯定能弄到不少粮食。”

    李治张大了嘴,一脸懵逼:“…………”

    李素叹了口气,从李治的表情看得出,这个法子可能太奔放了,被孔颖达褚遂良这些酸儒熏陶久了,难免过不去道德这道坎……

    “好吧,换个法子……”李素适时改口,道:“咱们找晋州附近的富户地主借粮,以官府的名义借,而且给他们算利息,这总行了吧?”

    李治的表情顿时如融化的冰雪般,开朗阳光起来。

    “听说晋州的富户都跑光了,而且十室九空,咱们哪里去找他们?就算找到了,他们还有粮食借给我们吗?就算有粮食,他们不愿借咋办?”小屁孩年岁不大,问题倒很多,连珠炮似的把所有问题都扔了出来。

    李素干脆果断地道:“不借就抢!给他脸了还!”

    李治的表情迅速结冻:“…………”

    “算了,不抢他,咱们是代表朝廷的仁义之师嘛,凡事以理服人,对不对?”

    李治表情再次解冻,春风化雨,转忧为喜。

    “……不过,讲道理太麻烦,不如杀了他们,直接把粮食搬走,将来还省了归还粮食的过程……”

    李治表情再次结冻:“…………”

    在李治不断玩变脸游戏的聊天声里,一大一小渐行渐远。

    *****************************************************************

    富户地主果然不好找,李治的禁卫几乎全派出去了,接连两日下来,却没找到一户地主,那些富户的家宅不是被烧成精光,就是空荡荡的连条狗都看不到。

    李素早有心理准备,大灾之年,晋地人心不稳,作为人人眼红的富户,当然不会傻得留在家里等着被人抢被人杀,早在风向不对劲的年末,有些富户便携家带口跑得不知所踪了。

    李素不急,富户也是凡人,不是葫芦六娃,他们总不会隐身法,只要找到一家富户,有些疑惑就能解开了。

    禁卫们漫山遍野上穷碧落下黄泉寻找野生奥特曼似的找富户时,李素也在忙。

    他忙着审犯人。

    方老五和王桩沙场厮杀是把好手,不过尺有所短,寸有所长,这俩货审犯人的手艺实在太逊了,整整审了两天,当日那个被打断了腿的汉子的嘴还是没能撬开,当方老五和王桩一脸羞惭地向李素禀报时,李素当时的心情很复杂。

    很想把这俩货当成犯人吊起来先抽一顿再说,又觉得大家毕竟这么熟,不好意思下手……

    “刑讯过没?”李素不满地瞥着二人。

    方老五挠头:“刑过了,用了五六样刑具,抽得皮开肉绽还是不招。”

    李素笑了:“上次在城外被打断了腿,痛得哭爹喊娘眼泪鼻涕一大把,没想到居然是条硬汉子,不错,我去会会他。”

    二人大喜,急忙领着李素朝晋州官府大狱走去。

    官府大狱基本是空的,一来这年头世道清明,民风纯朴,真正作奸犯科的人并不多,二来,大灾已至,就算牢里原来关过一些小偷小摸的犯人,余刺史也果断把他们放了,如今这年景,不但地主家没余粮,官府也没余粮呐。

    李素走进大狱,里面一股难闻的恶臭扑鼻而来,熏得李素蹬蹬倒退三步,一脸的恼怒:“这地方是人待的吗?我不进去了!”

    王桩愕然道:“你不进去咋审他?”

    “我不去就山,山难道就不能来就我吗?”李素瞪了他一眼:“把他拎出来审不就得了?”

    “好主意!”王桩欣喜赞道,接着神情浮上几许哀怨:“这主意咱们咋没想到呢?害我们陪着在牢里熏了两天,吐了三回……”

    方老五连连点头,一脸戚戚然,以及一脸对自己智商的羞愧和反省。(未完待续。)

第五百八十八章 刑审犯人

    审犯人是技术活,而且是双向技术活,对审与被审的人都是一种严酷的考验。⊙UU小说,www.uu234.com

    别以为审的人很愉快,事实上在刑具面前,人性最恶劣最阴暗的一面被无限放大,被审的人固然生不如死,审的人其实也不好受,手握烙铁,挥舞皮鞭,最恶毒的咒骂,最酷烈的施刑,以及与犯人最劳神的心理博弈……

    轻松吗?一点都不轻松。有些常年对犯人审问行刑的狱卒牢头们,最后往往自己被逼成了神经病,就算没有神经病的,也难免心理扭曲变/态,打个最简单的例子,后世一些年轻小情侣小夫妻们春情勃发,偶尔玩点情趣性的小游戏,比如小手铐,小皮鞭,小蜡烛什么的,往往男的拿出器具来,女方总会含羞带怯骂一声“变/态”,嗯,这点小场面都变/态了,人家狱卒抽犯人烙犯人时可是真枪实弹的下死手,他们得变/态到什么地步?

    晋州刺史府的后堂庭院内,李素翘着二郎腿,优哉游哉地看着犯人,犯人双手被高高吊起,整个人像块风干的腊肉吊在一株槐树下,身上早已被抽得血肉模糊,奄奄一息地垂着头,身上衣裳与血肉揪扯成一团,凛冽的寒风下,唯有微微起伏的胸膛还能看出这是个活人。

    李素摇摇头,喃喃道:“你们这群杀才,把人折磨成啥样了,下这么重的手居然没能问出个子丑寅卯来,实在是……”

    王桩露出敬佩之色,朝那奄奄一息的汉子竖了竖大拇指:“实在是条硬汉子!”

    “放屁!”李素毫不留情地打脸:“说明你们的本事实在弱爆了!有脸夸别人是硬汉子,还不如多反省一下自己咋那么蠢。”

    王桩不高兴了:“都抽成这样了,我和方五叔可卖了死力气,这家伙的嘴硬是撬不开。我有啥法子。”

    李素叹了口气,道:“审犯人,不能像你们这么粗鲁,多少得斯文一点,用一个大家心里都好受的办法,对吧?抽得血肉模糊的。犯人痛苦难受,你们心里也不舒服……”

    “那你说咋办?”

    李素远远朝那奄奄一息的汉子瞥了一眼,悠悠地道:“要得到犯人的口供,用硬的是不行的,只会激起犯人的血性,最后一横心,索性认命死心,硬扛到底了,所以。要审犯人,首先要把他的尊严击碎,尊严这东西,看不见摸不着,但一个彻底没有了尊严的犯人,要撬开他的嘴总是比较容易一点的……”

    王桩挠头:“这犯人的尊严是什么?”

    李素沉默片刻,忽然嘿嘿坏笑道:“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不过。男人的尊严说来说去,都源于下面那根祸害。反正犯人在我们手里,有的是时间慢慢玩,这样吧,先把他下面那根祸害割了,试试看他招不招,不招咱们再想想别的法子。比如阉掉以后再喂他吃点春/药啥的,还不招的话,找个断袖之癖的男人跟他那啥啥一下,当然,他是被爆的那个。嗯,纯学术性实验,一样一样来,看看有啥反应……”

    王桩和方老五一旁听着,没来由的,后背冒出一层白毛汗,望向李素的眼神愈发敬畏兼……恐惧?

    多变/态的人才能想得出这么损的招数啊……

    李素没管二人脸上的表情,一边说话时,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盯着那汉子,话说完后,忽然看见那汉子的身躯莫名抽搐了一下,很轻微,一闪而逝,不过李素却成功捕捉到了。

    于是李素的嘴边露出一抹坏坏的笑意。

    很好,看来这个视死如归的家伙还是有在乎的东西,应该说,这个东西所有正常的男人都在乎,……称心不算。

    不是那种无欲无求心如死灰的死士就好办,想想也是,从晋阳到晋州,到处是流民难民,那个幕后之人不知派出去多少这样的人去到处散播谣言,这种人应该不太可能知道太多内情,基本属于这个组织里面最底层最边缘的小人物,俗称“棋子”“炮灰”“替死鬼”“背黑锅的”等等……

    所以,李素原也没打算从这家伙嘴里掏出多少干货,只是运气好碰到了,不招呼他一下未免有点不甘。

    翘着的二郎腿不停摇啊摇,李素嘴角的笑容愈深了。

    声音稍微大了些,李素开始与王桩侃侃而谈,聊的话题很劲爆。

    “除了阉割,你还知道什么法子用起来最斯文,但被用的那个人痛不欲生吗?”

    王桩毕竟是多年的铁杆发小,见李素声音大了些,顿知其用意,非常配合地当起了捧哏。

    “哦?什么法子呢?”

    “都说十指连心,所以人的十根手指是最容易感受到痛觉的,如果找十根针,从他的指甲缝里一根一根插进去,那感觉,啧啧,简直不要太酸爽……”

    “还有吗?”王桩很尽职地继续问道。

    “还有就是凌迟了,凌迟知道吧?把犯人身上的肉一片一片的割下来,每次不能割太多,而且每割一刀就用微量的麻药抹在伤口上,保证犯人不死的同时,也要保证犯人有绝对痛苦的感受,一个好的刽子手能在犯人身上割下几千刀,把犯人割成一具骷髅架子了,而犯人还能喘气惨叫,这个刑罚很有技术含量,你若有兴趣的话,不妨……”

    话没说完,吊起的那名犯人忽然厉声嘶吼起来:“混帐官儿,有本事给我来个痛快的!”

    李素笑了,斜瞥了他一眼,道:“好,有骨气,我平生最佩服的就是有骨气的硬汉子,这样吧,刚才我说的那几道刑罚,咱们一样一样在你身上试试,如果这些试完了而你还不肯招,那么以后……唉,算了,估摸那时候你已没有‘以后’了,只能遥祝壮士黄泉路上一路顺风……”

    扭过脸来,李素淡淡地道:“王桩,去,先给他上道开胃菜,把他阉了再继续下一步……”

    王桩轰然应了一声,拔出腰侧的牛骨柄尖担便朝那汉子走去,一边走还一边露出非常狰狞且变/态的冷笑,笑声很难听,李素皱起了眉。

    戏过了,让人想抽他……

    “慢着!你们这些……这些狗官,我,我招,我招了!”汉子脸色发白,冷汗一颗颗从脸颊滑落,惊恐的眼睛死死盯着一步步走来的王桩。

    李素失望地啧了一声,那么浮夸的演技,偏偏这个时代的人就吃这一套,上哪说理去?

    王桩脚步一顿,然后乐坏了,脸上一片惊喜,非常有成就感。

    走到那奄奄一息的汉子面前,王桩哈哈大笑,收起了尖刀,二话不说狠狠朝他后脑勺扇了一记。

    啪!

    一声脆响。

    “属蜡烛的不是?不点不亮!”王桩恶狠狠地道。

    然后……那汉子脑袋耷拉下去,再也没有抬起来。

    王桩脸色一变,弯腰仔细看去,终于发现……汉子被他刚才那一记抽断气了。

    “喂,喂喂!”王桩急得脸都白了:“兄台莫闹,快活过来!”

    汉子毫无反应。

    扑通!

    王桩跪下了,仰天悲叹:“老子真是造孽了啊……”

    远远看着的李素也幽幽叹了口气:“你若非和我从小一起长大,我真怀疑你是不是敌人派来灭口的卧底……”

    …………

    犯人莫名其妙被王桩抽死了,可谓死得窝囊。

    不过李素也并未觉得多可惜。

    他很清楚,这种夹杂在人群里煽风点火的货色一般不是什么太重要的人物,可以说,晋州晋阳两地流民队伍里,不知夹杂了多少这样的人,这种人通常是外围角色,绝不可能知道太多内情,刚才那汉子就算开了口,也掏不出多少有用的东西。

    既然死了,那就算了。

    吩咐王桩将那人葬了,然后罚王桩蹲马步一个时辰,就这样。

    这条不算线索的线索断了,但李治派出去的禁卫两天后却带来了好消息。

    禁卫们上山下海,几乎把晋州周围掘地三尺,终于让他们挖出一窝……富户地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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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状态不太好。。。就一更了。。。

    最近脑子里灌了浆糊似的,也不知道怎么了。。。(未完待续。)

第五百八十九章 借粮度厄

    挖出一窝富户地主不容易,特别在这灾年光景,富户地主便成了一个非常超然的存在,就像游戏里的**oss,不论官府还是百姓,****还是白道,都想把他们刷了一遍又一遍,不求掉紫装,只求掉粮食……

    说来禁卫们找到这伙富户也不容易。¥℉UU小说,www.uu234.com

    能当上富户地主的人,自然不是愚笨角色,事实上这个群体比普通百姓更精明,但又比官员蠢一点,处于金字塔的中层,无论世道太不太平,聪明人总是比较容易出头的,所以乱世里的聪明人登高一呼,成了造反领袖,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能取了江山,比如唐高祖李老先生。而在太平年景里,聪明人依靠才智也非常容易发家致富。

    所谓“才智”,其中就包括见风使舵和察言观色,不但看人的脸色,也懂得看老天的脸色。

    从去岁隆冬开始,富户地主是最先瞧出气候不对劲的一群人,当然,有经验的老农也都看出来了,不同的是,农户对老天没办法,但地主有办法。

    囤粮,转移粮食,这是题中应有之义,但凡地主门户,不论任何年景,家里的粮食总不会缺少的,听说过灾年饿死的农户,但有谁听说过灾年饿死的地主?任何时候地主家里都不缺粮。

    而到了灾年,自家庄户人心惶惶之时,有良心的地主不用等朝廷的赈济,他们会主动给农户发放赈粮,积德行善的同时。也给自己攒下人品和声望,哪怕是最没良心的地主,为了防止自家庄子的农户造他的反。也会迫不得已给农户减租免租,意思一下开个善棚之类的。

    当道德成了这个时代的主流,再恶劣的人终归也会露出善良的一面,不论情愿或不情愿。

    当然,赈济农户的粮食只是小部分,地主家余粮真正的大头还是牢牢把控在地主手里,而且他们会在灾年即将到来前毫不犹豫地把粮食转移出去。山里挖个洞,地里挖个坑什么的,灾难面前。地主必须最大限度地保证自己和家人的肚子,留存大部分的粮食以待来年再起,像过冬的松鼠似的,在冰天雪地即将来临前。先把松子和坚果藏在树洞里。有多少藏多少。

    这就是李素要找这群富户地主的最大原因。

    …………

    禁卫们找到这窝地主不容易,当大规模的农户变成了难民,并且大批朝长安方向迁移逃难时,地主们早已跑了个精光,不仅如此,家里的粮食也藏得妥妥当当,难民队伍里某些心术不正的人结伴闯入地主家时,人家早已人去屋空。事实上除了非常点背的地主,这些心术不正之人真正抢到的粮食少得可怜。

    一个聪明的群体。凡事料先是必备的素质,当然不会把满仓的粮食留在家里等人来抢。

    粮食转移了,地主们也携家带口转移了。

    禁卫们找到这些富户地主的地方很有创意,居然是在一座名叫慈云寺的庙里找到他们的,因为灾年,寺里断了香火,这座寺庙原来的和尚早已脱了僧袍作鸟兽散了,不知哪个逃难的地主无意中发现这座庙,于是灵光一闪,计上心头,索性穿上僧袍扮成了和尚。

    一个假和尚还不够,地主还想办法通知了别的地主,三个和尚没水喝,但四个五个和尚就不一定了,一个传一个,这个消息飞快地在这个仅属于地主的小圈子里传开,于是三四十个地主全都上山当了和尚,短短数日之间,这座荒废了的寺庙居然形成了鼎盛时期的规模。

    所有人统一剃了光头,一个个装模作样在大雄宝殿里打坐念经,不仅如此,听说这群地主每天居然还坚持做早课晚课,并且和正常的和尚一样吃斋,绝不沾半点荤腥,至于各家地主的家眷子女们,则被藏在寺庙后山的一个山洞里,终日不准出洞。

    不得不说,聪明人确实是聪明人,大灾之年,无数难民为了一口吃食不惜凶神恶煞的打家劫舍,人性善良的一面在饥饿面前全然泯灭,这些地主扮成任何人都有漏底的风险,唯独扮成和尚,却能令难民望而却步。

    在这个信仰昌盛的年代里,神与佛还是普遍被世人所敬畏的,和尚僧人是佛祖派在人间的代表,难民们再饿也不敢冒着世世代代轮回为畜的风险去打和尚的主意,于是很多难民敲开山门,看到里面念经打坐的和尚后,终究还是彬彬有礼地离去,无一例外。

    这个灵光一闪的主意,救了晋州大部分地主的性命。

    至于后来被禁卫识破,实在是天意。难民们都是苦汉子,自然没那火眼金睛的本事,可是李治的禁卫却不是寻常角色,作为王爷贴身的保护屏障,他们的眼力非同一般,一眼便看出这群假和尚的不对劲了。

    在这个人人自危的灾年光景里,这座远离尘世的寺庙居然还能坚持每天早晚课,而且和尚们脸上也丝毫看不出任何担忧惶然之色,一副超然脱尘,马上飞升西方极乐世界的淡定模样,画风与眼下的灾荒之年格格不入,更何况……寺庙里脑满肠肥大腹便便的和尚实在太多了些。

    于是禁卫们二话不说把这群假和尚一网打尽,一条漏网之鱼都没有,连家眷也一路哭哭啼啼带回了晋州城。

    *******************************************************

    听完地主们的传奇故事,饶是两世为人的李素,也情不自禁呆愣了很久。

    活到老,学到老,终于又长了一回见识。

    晋州刺史府前堂偌大的庭院内站满了人,前面两排三十多人全是穿着僧袍的和尚。后面几排则是各自的家眷,人群沉默中透着压抑,偶尔还能听到一两声轻不可闻的啜泣和叹息声。

    看着面前这些垂头丧气的地主。李素笑了,笑得很开心,笑得很甜。

    “各位真是艺高人胆大啊,本官不得不佩服……”李素悠悠地道。

    所有人顿时露出愈发惶恐之色。

    “别,大家都别怕,我刚才那句话绝非嘲讽,本官确实很佩服你们……”李素笑道:“灾年是乱世之始。乱世光景嘛,有钱没钱,有粮没粮都是次要的。重要的是保住自己的命,更何况,乱世里最招人恨的就是有钱有粮的主儿了,各位为求自保扮成和尚。本官不得不说。你们很高明,呃,多嘴问一句,这主意谁想出来的?”

    所有人纷纷扭头,无数道目光锁定在第一排一个肥头大耳的大胖子身上。

    大胖子五短身材,胖得很严重,大脸大胸大肚子,两条跟柯基一样的小短腿努力支撑着身体几百斤的重量。很辛苦,远远看去像一只白白净净滚动的肉球。模样很……可爱?

    大胖子原本便有些局促不安,现在成了众人注目的焦点,神情愈发惶恐惊疑,浑身的肥肉被吓得直抖擞,一**颤动得很有节奏。

    “侯,侯爷饶命,饶命!”大胖子扑通跪下,一双小短腿居然跪得特别灵活,白净的肥脸上冷汗潸潸而下。

    “饶啥命?准备夸你呢,咋吓成这样了?起来说话!”李素笑着上前扶他,使劲一拽……大胖子纹丝不动。

    好吧,放弃这个不自量力的亲民举动。

    “自己起来,速度的!”李素喝道。

    小短腿噌的一下,飞快的站了起来,嗯,很灵活的胖子。

    为了照顾这些地主老财们脆弱的玻璃芳心,李素不得不摆出和颜悦色的表情,开始和地主们聊家常。

    说了小半天,李素渐渐了解了地主们的情况。

    大胖子名叫魏良材,是晋州寺头村人氏,远近闻名的殷实富户,名字取得很不错,能混到这么有钱,“良材”实至名归,而且这块良材分量很扎实,火化了能装三个骨灰盒。

    那座真和尚跑光了的慈云寺离寺头村并不远,大灾来临之后,村里的农户都跑光了,魏大胖子带着家眷也跑,然而终归有着故土难离的情怀,再加上他这臃肿的体型,跑也没跑多远,到了慈云寺便死活不肯走了,非要在寺里借宿,结果上山推开寺门才发现一个和尚都没有,魏胖子长得虽然肥胖,可心思却特别灵巧,否则也成不了这么大的家业,见寺里空无一人,索性便穿了僧袍扮起了和尚,并且想办法通知了几个平日交情甚厚的地主,大家在寺庙里一起过着吃斋念佛的寡淡日子。

    前后两个多月,魏胖子靠他那身僧袍糊弄走了不少难民,最后被李治的禁卫识破,则是典型的点背不能怪社会。

    看着一脸挫败加颓丧的魏良材,耷拉着脑袋满脸懊恼的模样,偶尔有只捣乱的苍蝇落在他的肥脸上,他连手都懒得抬,落水上岸的猪似的使劲摇摆几下脑袋,把苍蝇赶走……

    李素看得想笑,又觉得不太礼貌,于是只好把脸扭向别处,道:“今日请各位殷富良绅来刺史府,是本官的意思,请各位来此,本官绝无不良的心思,各位尽管放心。”

    众地主神情稍定。

    笑眯眯地扯过一旁的李治,李素开始隆重介绍。

    “这位,是我大唐皇帝陛下嫡三子,晋王殿下,诸位良绅尚请见过。”

    众地主浑身一凛,马上躬身拜见,李治也很配合地挺起了小胸膛,以高冷的姿态接受了众人的拜见。

    李素笑道:“晋王殿下奉陛下旨意出巡晋地,本官忝为辅官一路跟随,至于为何出巡,想必大家都清楚……”

    叹了口气,李素道:“晋州苦啊,晋州的百姓尤其苦,面朝黄土背朝天,没日没夜的劳作耕耘,为的就是给家人挣口吃食,给各位多交一份租粮,给朝廷多献一份赋税,遇到风调雨顺之年尚好,肥了主家。也饿不死自己,若遇到今年这样的灾年,百姓可就惨了。饿死的,冻死的,不计其数,本官从长安这一路走来,路上不知遇见多少不知名的尸骸残骨,其状只有两个字能形容,‘凄惨’!”

    众地主沉默无语。

    李素环视众人。缓缓地道:“诸位良绅进城时想必也看见了,城外平原上搭起了棚帐,里面住的都是没了生计没了指望的难民乡亲。在晋王殿下的首肯下,晋州城余刺史打开了官仓,这些日子全是官仓的粮食养活赈济百姓,可是仅仅这些粮食还不够。百姓甚至只能勉强垫个肚子。往后还会有更多的百姓闻讯而来,而晋州的官仓能支撑百姓多少时日呢?”

    李素面朝众人,比划了一个手势,沉声道:“十日!如今已不到六日,谁都不会坐以待毙,在生死关头,任何人都会死中求生,所以六日以后。晋州城外的百姓会有两个选择,一是顺服地认命。带着一家老小奔长安而去,指望遥远的长安会赈济他们,路上少说会饿死绝大部分,第二个选择……是造反!见人杀人,见物抢物,遇官杀官,遇到有钱有粮的人嘛,当然更不会客气了……”

    众地主一凛,脸色不由发白了,面面相觑间,发现彼此都有些惶然之色,却仍硬撑着没吱声。

    李素冷眼看着众人的表情,嘴角一勾,缓缓地道:“情势呢,就是这么个情势,各位都是晋州城里城外闻名的乡绅显贵,本官听说你们中间还有人认识长安的朝臣,七杆子八杆子的,还能扯上点关系,只不过,天灾面前,一切都是浮云。事到如今想必你们也看清楚了,数日后若百姓造反,首先是杀官,晋王殿下,我,余刺史都跑不了,其次是杀地主乡绅,因为你们手里有钱有粮,说不定你们的排名还在我们官府的前面,因为大家都知道官仓空了,而你们手里却还掌握着能让他们活下去的东西……”

    以魏胖子为首,众地主额头纷纷冒出了冷汗,脸色愈见苍白。

    沉默半晌,魏胖子挺着浑圆的大肚子,吃力地朝李素行了一礼,肥肉抖擞几下,露出惨然的苦笑,道:“李侯爷的意思,草民等都明白了,还是请李侯爷示下,草民等该如何做,我等都听晋王殿下和侯爷的。”

    利害给地主们剖析得很明白了,众地主不是蠢货,而且他们也非常清楚,就算百姓可以得罪,但眼前的王爷和侯爷却万万得罪不起的,若然忤逆了他们的意思,恐怕他们的下场不会太妙,灾年是乱世,乱世里莫名其妙死几个地主,破几家富户,这官司怎么打?跟谁打?

    众地主都不笨,魏胖子表态后,众人马上转过了这道弯,情愿不情愿的,纷纷赞同附和起来。

    李素笑了,和李治对视一眼,各自露出满意的表情。

    日理万机的李侯爷跟这些乡绅土财主费了半天唾沫星子,总要有点收获不是?否则的话,李侯爷和善亲切的笑脸恐怕瞬间就变得狰狞可怕了。

    此刻终于收到了预期的效果,李素待众人静下来后,缓缓问道:“各位不可隐瞒,老实告诉我,各家所存余粮几何?”

    又是一阵沉默,魏胖子犹豫许久,终于一咬牙,道:“草民年前发现气候不对,马上开始转移粮食,藏在寺头村后山的一个山洞里,一共藏了……八百石!这些都是草民多年积攒所得,每年都拿前几年的陈米换新米,旧去新来,年景好时多存一些,年景差时少存一些,十来年下来终于存得此数……”

    见魏胖子开了口,别的地主也无法再沉默下去了,只好七嘴八舌地表态。

    “草民在村外山脚下藏了六百石……”

    “草民在大槐树下埋了四百,不,五百石……”

    “草民家中有个秘密地窖,藏了四百石……”

    一个接一个的表态,李素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深。

    最后一个人说完,旁边李治身后一名小吏也默记完毕,凑在李素耳边嘀咕了几句。

    李素两眼大亮,笑得愈发甜了。

    近万石的粮食啊,就这样突兀地出现在眼前了,看来今日这一番唾沫星子没白费,又是蛊惑,又是吓唬,又是以势压人,花样玩尽,终于达到了目的。尽管李素也清楚,这些地主的话必然有所保留,没哪个缺心眼的真报了实数,少说也要给自家留一小半,不然日子没法过了,不过,就是他们报出的这近万石粮食,已然解了晋州的燃眉之急了。

    朝身旁一扭头,王桩递上早已准备好的一叠纸,纸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字,一张张地分发到众地主手中。

    “诸位手上的,是朝廷官府给你们的契凭,看清楚,不但盖了晋州余刺史的官印,也盖了晋王殿下的私印,拿到长安打官司陛下都得认帐的,各位存的粮食,官府暂借了,明年必然还上,本官老实告诉你们,朝廷国库所余甚少,所以借你们的粮食是不可能有利息的……”

    看着众地主尚算平静的表情,李素接着道:“虽然没有利息,本官却可以给你们一个福利,凡是借了粮食的乡绅,本官可以做主,请当今陛下给你们每家题几个字,‘良善人家’也好,‘积德为善’也好,全给你们题上,听清楚了,这些字,是当今陛下御笔亲题,‘御笔亲题’!落款要盖皇帝大印的,尔等可将这幅字妥善保存,留于子孙万世,这一幅字权当作尔等今日借粮义举的利息,不知可否?”

    众地主一愣,接着脸上纷纷露出万分惊喜之色。

    突然从天而降一条肥大腿,让自己狠狠的抱住,这种快要爆炸的巨大幸福感是肿么回事……

    扑通!

    又是魏胖子反应最快,一马当先第一个跪下,泣不成声地道:“草民魏良材,愿为大唐社稷,愿为大唐皇帝陛下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身后,一众富户地主们后知后觉地跪下,纷纷指天画地发誓。

    李素这会子倒真有些欣赏魏胖子了,这家伙肥成这德行,反应却如此灵活迅速,如果能把他收在身边效力,没准会有意外的惊喜呢……

    “死而后已就不必了,各位留存有用之躯,为大唐好好效忠,为皇帝陛下多多解忧吧,比如多借一两百石粮食什么的……”

    “草民错了,草民有罪!草民……”魏胖子犹豫了一下,狠狠一咬牙,大声道:“草民不过了!其实我家的粮食共计一千石,愿全献给……咳咳咳,愿全借给官府,明后年还都行!”

    “不还行不行?”李素试探地问道。

    “不行!”魏胖子斩钉截铁地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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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5000多字大章,大章,大章。。。(未完待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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贞观大闲人介绍:
大唐贞观,天下靖平,山河壮丽,独钟李氏。 李靖北击突厥,太宗东征高丽,兵锋之盛,威服四海。待从头,重整旧山河。功臣画像前,李渊拨弹琵琶独怅然,凌烟楼阁上,李世民大醉翩翩舞春风。 中国历史上最壮丽,最磅礴,最意气风发的年代里,长安古都外,一位粗衣陋衫的少年郎看着落日余晖里的皇城,露出了笑容……贞观大闲人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贞观大闲人,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贞观大闲人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