课业繁重,不堪重负,今天请假
入体。。
文学院一共要学习20天,现在已经一个星期了,每天上课很累,时间安排上有点乱,今晚请个假,明天决定旷课一下午,争取把今天的补上。。
学生弟弟妹妹们不要学我,我是反面教材。。。(未完待续。。)
第三百五十二章 西州立威(上)
蛮横不是解决争端的办法,千年前的儒家思想用尽各种方式告诉愿意学它的世人,以理服人才是王道,各种名言金句,归结起来三个字,“和为贵”。
李素当然明白这个道理,事实上他是一个很讲道理的人,就算道理无法说服别人,他也会非常君子地选择沉默和转身离去,道不同不相为谋,哪怕是翻脸都保持着翩翩风度,从来不会打个头破血流。
然而,道理是有范围的,有些地方,有些人,不讲这个东西。
入乡随俗,李素也只好蛮横一回了。
骑营入城,街道两边无论商铺还是民居全部关门上板,城里的百姓和商人早早被集结在西面集市的空地上,数千人静静聚集在一起,忐忑不安地注视着北面的长街。
黄沙随风旋舞,扬起漫天黄尘,透过迷雾般的尘霾,远远只见两队骑兵一左一右缓缓行来,中间簇拥着一位身着浅绯官袍的少年,少年的旁边,两名亲卫亦步亦趋跟随,后面一骑却是一个五花大绑的中年胖子,胖子身着凌乱,头发披散,脸上带着各种淤青伤痕,显然受过不轻的刑罚,此刻骑在骆驼上一脸灰败,形若痴癫。
骑营行近,聚集于西市的百姓和商人们顿时骚动起来,人群里各种议论此起彼伏,待到骑营走到众人跟前,议论声却戛然而止,整个西市的空地上鸦雀无声。
西市前方搭着一个小木台子,原本是奴市所用,胡商和唐商们从西域小国里贩来各种男奴女奴,千里迢迢来到西州后便在这个小木台上发卖,往往是男奴或女奴站成一排,让男奴展示壮硕的肌肉。让女奴展示俏丽或匀称的身材,然后下面的看客纷纷出价,一记铜锣敲响,尘埃落定。
今日此刻,木台自然也被骑营征用,迎着无数道或忐忑或愤恨或麻木的目光。李素负着手走上木台,后面的骑营将士押着冯司马紧随而上,王桩郑小楼一左一右随侍,再后面,项田等一众折冲府将士远远站着,一脸敢怒不敢言的样子。
空地上站满了人,都是西州定居的百姓和商人,里面不乏胡人,西州是个多民族混居地。这里的胡人占了三分之一有余,突厥,龟兹,高昌,甚至更远的吐蕃,大食,波斯等国,皆在其列。由此也证明了西州情势的复杂并不是没有原因的,这么多小国的百姓们共居一城。平日里摩擦也好,信仰冲突也好,生活习俗也好,总之,生活在这座城里,日子过得不可能太平。
有意思的是。西州胡人虽多,但无论是突厥还是龟兹波斯,容貌虽充满了异域风情,但每个人都穿着正经的大唐中土服饰,许多金发碧眼的老外穿着一身唐装。看起来像一只只金毛猴子。
李素走上木台,先朝鸦雀无声的人群淡淡扫了一圈,然后再看了看远处的项田,嘴角露出一抹微笑。
上前踏了两步,李素面朝数千百姓,大声道:“本官乃大唐泾阳县子,大唐皇帝陛下钦封西州别驾,定远将军,我的名字叫李素,你们认不认识我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从今日起,你们一定要记住我的模样!”
“三日前,城北赵家闺女被人糟蹋而自尽,城里这几日有流言,说这桩丧尽天良的惨案是城外骑营的将士干的,今日本官领兵进城,为的就是这桩案子,我和骑营的将士们来自大唐关中,关中人做事敢作敢当,是我和骑营将士们做的事,拍拍胸脯认便认了,杀人偿命,二十年后再活一回,但若不是我和将士们做的事,一个字都不能认,是非曲直,黑白善恶,公道自在人心,知道你们都不信,我们有口难辩,今日带来一个人,这个人你们都应该认识,黑与白,是与非,让他来说!”
说着李素转过头,眼里的笑意渐渐变冷,扬声道:“冯司马,其中黑白曲直,想必你最清楚,当着全城老少的面,你来给个交代吧!”
押着冯司马的两名将士将他往前一推,冯司马肥硕的身躯踉跄两步,被推到台前站定。
冯司马在西州为官多年,城中百姓全都认识他,见他此刻被五花大绑的模样,台下人群发出一阵惊疑的窃窃议论声。
冯司马脸色苍白,神情惨淡,当着全城百姓的面垂头不语,李素耐心等了片刻,见他不发一语,眉头顿时皱了起来。
身后的王桩颇有眼力,见状上前朝冯司马膝弯处狠狠一踢,冯司马扑通一下面朝百姓跪在台前,疼得不由自主惨叫。
“冯司马,我的耐心有限,你最好别磨蹭,赵家闺女被糟蹋,真凶到底何人,还望冯司马还我骑营将士清白。”李素冷冷地道。
听出李素语气里森然的杀意,冯司马身躯狠狠抽搐几下,抬头朝百姓扫了一眼,然后垂下头去,哭道:“……赵家闺女被糟蹋,实与骑营无干。”
台下百姓茫然以对。
“大声点!”蒋权忽然暴喝道。
冯司马吓得身躯一抖,带着哭腔嘶吼道:“赵家闺女被糟蹋,与骑营无关,不是骑营将士干的!”
这次台下百姓终于听清楚了,人群短暂寂静片刻,然后发出轰然的议论声。
西市空地边沿,远远静观的项田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见事态已覆水难收,项田咬着牙,原地狠狠跺了跺脚,转身朝刺史府跑去。
木台上,李素缓缓朝前走了一步,森然道:“把事情说清楚!”
冯司马肥胖的脸颊不停哆嗦。冷汗流了一脸,垂着头哭道:“赵家闺女被糟蹋,真凶是……是……”
“是什么?”
冯司马抬起头,无助地朝台下看了一眼,木台下方空地边沿,四名将士将一对粉雕玉琢般的小儿女围在中间,将士身材高大,一对小儿女被簇拥在人群里面一点都吧显然,可冯司马仍一眼认出了他们。
冯司马目光露出绝望之色,大哭道:“是受我指使干的……”
台下顿时哗然,百姓们呆怔片刻后,紧接着跟炸了锅似的喧嚣起来。
百姓的反应李素一一看在眼里,趁热打铁步步紧逼问道:“你指使何人所为,那人如何行凶,事后哪里去了,为何要陷害我骑营将士,当着全城老少的面,你给我一五一十老实交代!”
案子已承认,冯司马此时反而没了顾忌,说话痛快多了。
“我指使的是一支胡商队伍里的护卫,听说是个突厥人,花了五百文钱命那个突厥人打扮成骑营将士服色,趁夜在酒肆内宣称自己是骑营的骑曹,以乱人耳目,然后假装醉酒闯进赵家,将赵家闺女的爹娘打昏后,故意闹出大动静,最后……将他家闺女糟蹋,事后赵家报官,我又派人勘察,将赵家闺女缢死在房内,第二天一早,这人跟着胡商队伍启程往长安而去,再寻不着了……”
李素阴沉着脸道:“我骑营何时得罪过你,为何要陷害我们?”
冯司马闭目泣道:“李别驾,西州边陲,多国聚居,朝廷欲弃而不舍弃,邻国欲夺而不敢夺,在这个地方,哪里有真正的是非黑白?陷害了,便是陷害了。”
李素心头一震。
短短一句话,似乎道出了西州真正的境况,弃而未弃,夺而不夺,于是这里成了龙蛇混杂之地,诚如冯司马所言,这个地方哪里来的是非黑白?
李素陷入了沉思,然而台下的人却无法冷静了。
两道人影飞一般跑到台上,抡起拳头雨点般打在冯司马身上,却正是赵家闺女的爹娘,二人一边打一边哭骂:“畜生!畜生!我家闺女何辜,竟被你们这些禽兽如此糟蹋,我等贱民苟喘于西州,这里难道真没有天理公道了吗?”
冯司马垂着头,任由雨点般的拳脚打在身上,却流泪直盯着李素,泣道:“李别驾,今日我死便死矣,百姓不知究竟,李别驾你说,这桩丧尽天良案子的罪魁祸首难道真是我么?真是我么?”
李素沉声道:“或许不是你,可你仍罪责难逃,冯司马,这桩案子有头有尾,谋划得方,这不是你一个人能办成的事,告诉我,西州刺史府官员还有多少人参与此案谋划?”
冯司马浑身一颤,脸色迅速苍白,连肥厚的嘴唇都失去了血色,抿着嘴一句话也不说。
李素冷冷一笑,弯腰附在他耳边轻声道:“明日我派人将你父母妻妾儿女送去长安,给他们买地盖房送钱,保你冯家不断根,不会被西州同僚暗算灭门。”
冯司马眼泪流得更急。
此刻他终于意识到,自己亲手谋划这桩案子嫁祸李素和骑营,是一件多么蠢不可及的事情,这个十多岁少年的心智岂是他能算计的?
木台上,李素负手望天,冷冷地道:“冯司马,我在等你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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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三章 西州立威(下)
一个接一个追问,李素一步接一步紧逼。UU小说,www.uu234.com
大家都没有选择,李素要在这座荒城里活下去,如果可以的话,他还想活得滋润一点,惬意一点,那么,该死的就是别人了,只要是该死,死多少人都没关系。
冯司马这时也大概明白,今日怕是自己的大限到了,当着满城百姓的面,一切阴谋交代得明明白白,纵然李素饶过他,百姓也饶不过他,至于曹刺史,肯定不会为他出头的,更何况……
冯司马忽然抬起头,望向远处被骑营将士簇拥在中间的一双儿女,眼里露出留恋和懊悔的目光。
嘴唇抖抖颤颤,冯司马几次欲开口,却仍犹疑踯躅不已。
干系太大了,若把参与此事的西州官员交代出来,西州官场无异一次山崩地裂般的地震,他的嘴一张,刺史府的官员会死多少人?
冯司马犹疑的模样被李素看在眼底,李素冷笑道:“冯司马,此时此刻此地,你已自顾不暇,西州官场怎样对你而言还重要吗?识时务者为俊杰,冯司马,我一直以为你应该是俊杰才对。”
这句话终于击破了冯司马内心最后一道防线,冯司马仰天绝望一声长叹,黯然道:“参与此案者,刺史府博士刘余生,刺史府录事胡笃,刺史府司户孙宏,司仓潘贵……”
一连串官职和名字从冯司马嘴里说出来,每说出一个名字,冯司马的脸色便白了一分,十余个名字说完后,冯司马大汗淋漓,满面灰败。无力地瘫软在台上,再也提不起一分力气。
李素的眼神却越来越冷,待到冯司马说完,李素眼里的目光如同万年寒铁般冰冷。
抬头望着台下呆若木鸡的百姓,李素忽然扬声道:“都听清楚了吗?耳朵都不聋吧?我不知道你们平日受了多少官员的欺凌,可你们都摸着良心问问自己。我李素自来西州十余日,我与骑营将士们可曾欺凌过你们?可曾做过任何一件对不起西州父老的事?尔等何以待恶贼如上亲,待良善如仇寇?难道你们要和赵家一样,等到自己灾祸临头,才知痛呼天理公道?你们自己瞎了眼,聋了耳,天理公道靠谁给你们?”
台下数千百姓静寂无声,不少百姓悄然羞惭垂头。
李素沉默片刻,忽然暴喝道:“蒋权!”
“末将在!”
“刚才冯司马说的名字。都记住了吗?”
“记住了,一字不漏!”
“按图索骥,拿人!”
蒋权呆了一下,神情有些迟疑。
李素终究只是别驾,上面还有刺史呢,今日冯司马念出的一串名字,几乎占了西州属官的一小半,这些人若全部被拿下。曹刺史那里会有怎样的反应?
见蒋权迟疑,李素不耐烦了:“蒋将军。是不是要我亲自去拿人?”
蒋权狠狠一咬牙,自从离开长安开始,他的命运已和李素紧紧绑在一起,在西州这个内外皆险恶的地方,只能选择与李素同进同退,今日此时。李素清洗西州官场到了最紧要的时刻,就算他李素现在在发疯,蒋权也只能陪着他疯,李素是疯儿他是傻。
“末将遵令!”
思忖毕,蒋权重重抱拳。领着一群如狼似虎的将士飞奔而去。
西州城池不大,官员在城中各处居住,要找到他们并不难,大家只知道今日李素领兵进城闹出了大动静,官员们却并不着急,李别驾哪怕把天捅了个窟窿,上面还有一个曹刺史顶着,至多也就把冯司马一刀砍了。
所以这个时候,大家都在自己家里等着最终的结果,谁都没想到,他们等来的却是一队队凶神恶煞的将士破门而入,然后将他们绑上便走。
半个时辰后,十余名官员惨叫连连,被将士们粗鲁地押赴西市木台上,每个人看到台上面无表情的李素时,表情都充满了不敢置信。
这小子疯了?他真敢动自己?他知不知道今日会闯下多大的祸?
转眼再看到面色惨白的冯司马,不少人顿时露出怨毒的目光。
“冯善,你敢出卖我们,不想活了吗?”
冯司马此时已知道自己今日必无幸理,又得了李素保他全家平安的保证,索性也豁出去了,嘿嘿冷笑不已。
“李别驾,还有人参与此案,犯官愿为李别驾指认。”冯司马凛然道。
李素摇摇头,微笑道:“够了,足够了,我不需要知道更多人了。”
冯司马愕然,嘴张了张,终究还是不再说话。
李素表现得很平静。
对他来说,确实够了,冯司马名单上的官阶一个比一个大,再交代几个,曹余怕是真会拼个鱼死网破了,从拿到冯司马的供状到现在,事态一直在李素的掌控之内,就是因为李素拿捏住了尺度,“除恶务尽”这个字眼在西州不适用,至少现在不适用,清洗要有个范围,株连蔓引只会令西州的局势愈发恶化,杀鸡儆猴才是最合适的做法。
盯着台上被五花大绑的十余名官员,李素的目光像一只锁定一群绵羊的狼,戏谑中带着森森杀意。
“糟蹋良家,构陷上官,瞒上欺下,目无王法,各位,你们信不信报应?”
十余人身躯同时剧颤,看到李素那张充满了杀机的脸,顿时心头一沉,一种不祥的预感徒然而生。
预感没有骗他们,李素盯着众人看了一会儿,忽然暴喝道:“犯官冯善,及西州十二名属官横行不法,丧尽天良,按律当斩……”
众犯官吓坏了,其中一人忍不住挺直了身子,大怒道:“李素!你好大胆,我乃大唐三省所任朝官,你只不过区区别驾,有何资格斩我?不怕陛下降罪么?”
李素森然一笑:“陛下降不降罪,是我这个大活人以后该考虑的事。就不必劳烦死人操心了……刀斧准备,开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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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史府大门不断有人进出,无数家仆和差役神情惊惶频频来往于刺史府和西市之间,将西市发生的事一桩桩禀告刺史曹余,而李素满带杀机的那张脸,自然也被家仆们绘声绘色描述得清清楚楚。
“这竖子……好重的戾气!”曹余铁青着脸冷笑。
直到此刻。曹余仍坐得住。
冯胖子已无法救了,索性舍去,成熟的政治人物懂得在危急时刻该保住什么,该舍去什么。
今日便由得这竖子胡闹,至于冯胖子,杀了剐了都无所谓,竖子发泄了心头的火气后,明日再与他好好聊一聊,既然他不似自己想像中那么容易对付。日后换个方式与他相处便是。
思忖方毕,一名家仆慌慌张张跑进来,颤声道:“不好了!冯司马供出了十多位官员,李素已派骑营一一缉拿,他……他要杀那十多位官员!西市现在已炸了锅了!”
“什么?”曹余心神大震,拍案而起,浑身剧烈颤抖着,咬牙怒道:“这竖子。这竖子他怎敢……怎敢……”
“是真的!那十几位官员被按跪在台上,骑营派出了十几人在磨刀。眼看马上要问斩了!”
曹余的脸色刷地白了,失神地喃喃道:“疯子……他简直是个疯子!”
“走!去西市!本官就不信,他真敢杀我西州十多名官员!”
听到李素命人赫然拿下西州十余名官员,五花大绑准备问斩,脸色铁青的曹余终于坐不住了。
拿了冯司马倒也罢了,是杀是剐任由他。情当是曹余为自己低估李素而付出的代价,也算是对这位重新认识的李别驾做出的妥协,杀了冯胖子便杀了,大家以后还能愉快的玩耍。
谁知李素那混账得理不饶人,竟打算深挖赵家闺女一案。欲将所有与此事有干系的官员连根拔起,这般做法可就有点不讲究了。整个西州虽不敢明言是他曹余的西州,可是……它也不是你李素的西州啊,都是朝廷正经任命的官员,你一个别驾哪有说杀便杀的资格?而且一杀便是一大批,此事传到长安,陛下将会怎样震怒?西州这座城池里深藏的那些见不得人的秘密还保得住吗?
带着几名随从,曹余身形慌张地朝西市赶去,每走出一步,心头便愈沉坠一分。
…………
李素在等。
他在等曹余。
今日要做一件震惊西州的大事,这件事必须当着曹余的面,否则收不到立威的效果,所做的一切便白费了。
十多名临时充作刽子手的骑营将士威风凛凛站在台上,手上的横刀在阳光下璨然生辉,折射出幽冷的寒光。
一众官员垂头丧气跪在台上,绝望地等待着加颈的钢刀挥落。
冯司马神情最为淡定,他知道,今日自己已无任何生机,人一旦确定无法逃出生天,反而变得豁达了,眼神充满懊悔和依恋地看着人群的某处,时而又仰首看着晴朗无云的天空,似乎在追思自己一生的喜悲。
半个时辰后,西市大街转角的尽头,几道慌张的身影快速朝他走来,开始是几个模糊的小黑点,然后小黑点慢慢变大,最后曹余那张熟悉的脸已能略见轮廓。
李素嘴角勾起一抹冷冷的笑。
“李别驾刀下留人!此事尚可商榷……”曹余惶急的声音远远传来。
话没说完,李素忽然暴喝出声。
“时辰到,西州犯官十三人罪无可赦,斩!”
雪亮的刀光毫不犹豫地挥落,在曹余惊骇万分的目光里,十三颗大好头颅冲天飞起,十三道触目惊心的血泉喷涌而出。(未完待续。。)
第三百五十四章 进退维谷
十三颗人头齐刷刷落在地上,台下的人们仍陷入呆怔状态,包括曹余在内。UU小说,www.uu234.com
直到这十三名犯官被骑营将士抓到台前跪成一排时,所有的人都只认为李素只是在走个过场吓唬吓唬他们,至多抽几鞭子当是立威,其实只是将那些犯官抓到台前跪下,李素立威的目的便已达到了,从此西州必然有了他的立足之地,哪怕连刺史曹余都得客气相待,十足找回了这几日被满城百姓谩骂误会的面子。
然而,李素似乎并不满足于小小教训一下这些官员,而是选择了一了百了。
谁都不相信李素会真的动手,可李素却真的动手了。
十三颗人头在沙地上翻滚,鲜血如箭,仰天喷洒而出,台下丈余方圆尽被热气腾腾的血染红,人群呆怔片刻后,发出一阵惊恐的尖叫。
李素负手站在台上,眼里闪过一丝嫌恶,对这种鲜血喷薄的画面,有洁癖的他自是非常不喜欢看到的,可是,他已没有别的选择。
人群尖叫过后,很快出现一阵短暂的骚动,再然后,人群猛地往后退了好几步,女人和孩子惊恐的哭泣声刚开了头,立马被旁边的男人用手捂住。
相比惊恐万状的百姓,曹余却快气疯了。
当着他的面,不,可以说李素特意等到他赶来,然后特意当着他的面下令将十三名官员斩首,曹余久历官场,对这种小把戏自然再清楚不过,无非是打压他这个刺史的威信,从而树立他别驾的威信,或许里面还掺杂了几分报复的成分,毕竟前几日针对李素的阴谋。里面也有他曹余的份。
台下死一般寂静,隔着老远曹余似乎都能闻到那淡淡的随风飘过来的血腥味道,在这安静得像坟墓的广场空地上,曹余甚至能听到那十三具无头的尸首脖颈处鲜血仍如一汪汪活泉般汩汩往外流淌。
太血腥了。
十三条人命,而且个个都是朝廷正经封的官员,这个疯子一声令下说杀便杀了。他知不知道快意恩仇过后要承担怎样的后果?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了,曹余站在空地边沿,呆呆注视着台上面无表情的李素,一时间竟不知该露出怎样的表情才能符合他的刺史身份。
应该勃然大怒以示自己的权威,还是嘿嘿冷笑以示对这种幼稚的立威手段表示不屑?
可是,这种手段真的幼稚吗?
曹余情不自禁望向围观的数千百姓,以及人群里若隐若现瑟瑟缩缩的几名官员的身影,每个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那个疯子身上,脸上的表情如出一辙。都布满了深深的恐惧和敬畏。
十三颗人头达到了这样的效果,如此立威手段……谁能说它幼稚可笑?
现在真正可笑的,恐怕是他曹刺史了。
曹余不由深深懊悔,早知这十三个人已绝了生望,刚才便不应该出门的,不出门的话,他这个刺史可以当作全不知情,刺史的面子和威严多少能留有几分转圜的余地。进亦可,退亦可。自在从容。
然而此时此刻他站在这里,亲眼见到十三颗人头落地,西州城内无数人都看到了他,这个时候他该进还是该退?退回去,以后这西州城怕是只认李别驾,而不知他曹余是何人了。进一步,上前斥责痛骂固然爽快了,可是……站在台上那家伙是个疯子啊,此时他正杀得性起,万一言辞过重激起了他的杀机……
曹余非常确信。敢一口气杀十三个官员的疯子,绝不介意再多杀一个西州刺史的。
此时此刻此地,曹余发现自己已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站在广场边不知说什么或是做什么,脑子里飞快转动着,却遍寻不着一个合适的主意。
很快,震惊的人群渐渐回过神来,大家的目光不由自主往后看,于是,脸色青红交织的曹余便落在所有人的眼里,然后大家都静静地看着他,等着看这位执掌西州的刺史大人面对十三颗人头,会有怎样的反应。
李素也站在台上看着他,眼里带着几分笑意,他也很好奇,今日自己可以说是把西州官场清洗了一遍,现在尸首未冷,鲜血未干,这位西州刺史该如此处置自己呢?
于是,广场上数千人包括李素在内,都在等着曹余的反应。
这种时刻很煎熬,曹余只恨刚刚自己太冲动,一听到李素要杀十几个官员便坐不住了,匆匆忙忙跑来却于事无补,反而将自己陷入如此尴尬的境地。
大家互相沉默着,李素视力好,远远便能看清曹余脸上的尴尬之色,以及那副进退维谷的表情。
李素笑了,曹余脸上那精彩的表情告诉他,今日立这个威看来是没错了。
凡事该有个度,咄咄逼人并不是好事,它会把本来对自己有利的事态徒然转变成劣势,李素很清楚这个道理,此时人也杀了,威也立了,见好便收才是聪明人的选择,也该给曹余一个台阶下了。
于是李素扬声道:“曹刺史,西州官员自司马冯善而始,上下共计十三人合谋欺虐良家女子,构陷上官,更过分的是,他们竟然瞒着曹刺史做了这些丧尽天良的事,多亏曹刺史明察秋毫,一眼看穿这些犯官的阴谋,下官遵照曹刺史吩咐,西州犯官共计十三名,全部斩首伏法,请曹刺史查验。”
人群里又发出一阵惊疑的吸气声,李素这番话说出口,每个人望向曹余的目光又不一样了。
曹余闻言却差点背过气去。
遵照我的吩咐?我会吩咐把自己刺史府里的心腹属官全杀了吗?你当我和你一样疯了?
愤怒的目光穿过人群,落在李素那张似笑非笑的脸上时,曹余却忽然冷静下来了。
他知道,现在是李素给他台阶下,如果他不接下这个台阶,而选择当着全城百姓的面跟李素翻脸的话,那么,李素接下来会有什么反应只有天知道了,毕竟,这家伙是个疯子啊。
深吸一口气,曹余终于生生忍下了满腔的怒火,努力挤出笑脸,甚至还不忘挺腰负手端起官威,露出“一切皆在本官掌握之中”的样子,缓缓点了点头。
“李别驾所言不虚,西州沉疴已久,官员瞒上欺下,狼狈为奸,欺压良善鱼肉百姓之事本官常有听说,今日伏法的这十三人的恶迹本官早已查清,特意请李别驾调动骑营将士将这些官场败类悉数拿下,事出紧急,为防犯官同党营救,本官决定先斩后奏,明日再向长安上疏请罪,诸位父老不必惊慌,此事与尔等无关,大家自行散去吧。”
广场上的百姓们仍惊疑不定,面面相觑间,发现彼此的目光里都写满了不相信。
人群深处不知哪里传出质疑的嘟嚷声,大意无非是今日你说早对他们横行不法之事有察觉,前两日你领着西州官员和百姓跑到骑营辕门前讨要公道又是什么说法?岂不是自相矛盾么?
嘟嚷只是嘟嚷,没人敢大声说出口,况且百姓们现在也都明白了,这是官场争斗,确实与百姓无关,曹刺史前后言行再矛盾,也轮不到百姓来质疑,活得不耐烦的人才会较真,谁较真谁死。
曹余端着官架子,一派威严不可侵犯的模样,心里却有苦难言。
李素这竖子好算计,杀人杀爽快了,黑锅却毫不犹豫扔给了他,刚才曹余被情势所逼,不得不顺着李素给的台阶走下去,然而下台阶也是要付出代价的,刚才当着全城百姓的一番话,无疑承认了这件事是他主使,然后呢?
西州出了这么大的事,难道不需要善后?给朝廷的奏疏上怎么说?如何给这些官员罗织一个说得过去且不惹陛下怀疑的罪名?如何打理垮塌了一半的西州军政事务?甚至……如何瞒住那一桩最见不得人的秘密?
太多的问题,太多的后患,曹余只觉得此刻自己脑门上简直刻着“麻烦”两个字,而这一桩桩的麻烦,还只能由曹余自己亲自善后,谁叫自己刚才嘴贱,把这十三条人命担了下来呢?
台下曹余愁容满面,思绪万千,百姓们议论纷纷,惊疑犹存,李素却不管那么多,见曹余很识趣地顺着台阶走下去了,李素开心极了。
“下官幸不辱命,西州犯官十三人尽数伏法,往后西州再无欺压良善的坏官,曹刺史是贞观二年的进士,是有学问也有慈悲心肠的好官,下官相信在曹刺史的带领下,西州百姓的日子一定一天比一天好。”
这番马屁拍得连李素自己都脸红不已,胃里直犯恶心。
如此卖力的马屁,曹余却不领情,台阶下来了,黑锅也背了,一天之内发生这么多倒霉事,岂是几句马屁能揭过去的?既然下了台阶,背了黑锅,曹余也必要跟李素再虚伪地互相吹捧了,他现在只想赶紧回家,然后找个没人的地方好好哭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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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不小心睡过头了。。。这章算昨晚的。。(未完待续。。)
第三百五十五章 神秘兵马
人群渐渐散去,骑营将士慢慢将十三具尸首收拢装殓,黄沙拂过空地,街边几家寥落店铺的旗幡迎风旋舞,给这座边陲荒城平添了几分萧瑟苍凉之气。
李素站在台上,与远处的曹余沉默对视,二人相隔太远,都看不清对方脸上的表情,奇怪的是,大家都清楚对方脸上是怎样的表情。
许久,李素忽然朝曹余一笑,远远地拱了拱手。
曹余怒哼一声,狠狠一甩袍袖,转身离去。
李素笑了笑,也转过了身,想到刚才曹余对自己甩了袖子,又觉得不甘心,于是又远远朝曹余的背影也做了一个甩袖的动作,很潇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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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上派人去东西两市的商人那里采买粮食,不妨多买一些,大营里多囤点粮食总是没错的……”
回营的路上,李素骑在骆驼上半眯着眼,嘴角噙着一丝捉摸不透的笑意,神态懒洋洋的,不时张开嘴,打出一个慵懒乏困的呵欠。
“今日立了威,相信整个西州没人再敢为难骑营了,如果真有那种不怕死的家伙继续为难,那么……成全他,他舍得死我们就舍得埋。”李素又打了个呵欠,觉得好困,今天可能起得太早了,天没亮便起床,然后大营点兵,领兵进城,又是训话又是杀人,忙得有点过分了。
蒋权与李素并骑。神情多了几分敬畏和崇拜,看李素的目光都不一样了,水汪汪的,令李素浑身炸毛冷战,好想一巴掌抽过去……
说是并骑,实则蒋权隐隐落后李素一步。如此恭敬的姿态以前可没见过,不仅是蒋权,今日西州立威后,骑营所有将士看李素的目光都和以往不同了,与蒋权一样,都是水汪汪的,李素有点崩溃,这简直是精神攻击……
“李别驾放心,自今日始。咱们骑营总算在西州有立足之地了,不止是立足,相信城里所有官员和百姓都不敢轻捋咱们骑营的虎须,采买粮食绝无半点难处,骑营断粮之危总算过去了。”蒋权笑得有点拘谨,看来今日李素下令杀人的模样给他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
李素半眯着的眼睛稍微睁开了一点,扭头看着蒋权正色道:“今日杀人立威,实是不得已之举。骑营从此能在西州立足,蒋将军要告诫麾下将士。绝不可仗着今日立威而对官员百姓倨傲欺凌,说到底,咱们仍是外来的,杀几个人不代表从此便能称王称霸了,将军回去一定要重申军纪,若发现骑营将士有欺凌官员百姓之举。一定要严加查办。”
蒋权重重点头:“李别驾放心,末将麾下的将士都是关中子弟,关中人脾气不大好,但个个都是讲道理的,末将保管麾下的将士不会欺凌百姓……”
带着一丝敬畏意味的笑了笑。蒋权补充道:“特别是李别驾今日一声令下,十三颗人头落地,不仅给西州立了威,也给咱们骑营立了威,相信从今日起,骑营上下没人敢拿李别驾的军令不当一回事了。”
李素笑道:“有敬畏心是好事,手下的杀才们有了约束,说话做事才不会百无禁忌,也给咱们少添了许多麻烦,不然若是下面的人犯了军纪,都是多年相处的老弟兄,杀或不杀都为难。”
“李别驾说得是……”蒋权附和了一句,接着神情变得有些忧虑:“今日李别驾下令斩杀十三名官员,固然在西州城里立威了,可是……这件事终究闹得太大,若是曹余派人将此事奏报长安,陛下和三省宰相们怕是会震怒,后果……”
李素哂然一笑:“后果?会有什么后果?今日曹余当着全城百姓的面把这件事担下来了,若上奏朝廷,他这位西州首官第一个倒霉,况且……”
李素冷笑道:“况且,曹余有那个胆子敢奏报长安么?西州这块地面上不知藏着多少见不得光的事,拔出萝卜带出泥,事情捅开了,他会比我更倒霉,借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奏报。”
蒋权奇道:“西州还有见不得光的事?”
李素怪异地看着他:“难道你没察觉到西州的味道很不对么?”
“……没有。”蒋权有点羞愧地道。
李素一摊手:“你看,你的存在就把我的英明神武衬托得淋漓尽致,所以说,你们现在崇拜我,敬畏我,是一件绝对正确的事……”
蒋权:“…………”
二人说着话,离大营尚有百来丈距离时,远处辕门内踉踉跄跄跑出一道娇小的身影,却正是许明珠。
李素有些奇怪,急忙迎上前去。
“夫君……”许明珠忽然扑进李素的怀里大哭起来。
李素不自觉地将她环进怀里,许明珠的身躯不停发颤,显然受到不小的惊吓,而且浑身上下脏兮兮的,头发和身上沾满了草屑和尘土,活像刚从土里刨出来似的。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许明珠哭道:“夫君领兵出营后不到一个时辰,大营外冲来一支兵马,都骑着骆驼,手里拿着刀……”
李素心头咯噔一下,失声道:“兵马?多少兵马?你确定是冲咱们大营来的吗?”
许明珠在他怀里连连点头:“大约五六百人,确是冲咱们大营来的,妾身不识军阵,可他们摆出的阵势像一只大锥子,每个人手里拿着刀,离大营还有数十丈时,约莫发现大营无人,于是停了攻势,转头离开了……”
李素急忙扶着她的手臂上下打量:“你没事吧?”
许明珠摇摇头:“夫君点齐兵马后,大营只剩了几十位留守的将士,妾身本在营帐里,听到地面微微发颤,妾身顿知不妙,出帐看见那支兵马后,妾身急忙朝圈养骆驼的马厩里跑,然后藏在喂骆驼的草料堆里,还用大捆的草料把自己埋得严严实实……”
李素长出一口气,脸色这才好看了一点,幸好这个女人还算聪明,就算那支来历不明的兵马冲进大营屠戮,藏在草料堆里多少也有几分几率躲过敌人的搜寻和追杀,若是不管不顾往大营外面跑,茫茫大漠无所遁形,那可就是真正的找死了。
搂住许明珠的力气不知不觉更紧了些,李素心中涌起无尽的愧疚。
自己思虑不周,也太低估了西州的情势,根本没预料到在这茫茫大漠居然会有人来袭营,把许明珠留在大营里差点酿成此生无法弥补的憾事。
许明珠把头埋在李素的怀里,感受着他强有力的臂膀紧紧搂着自己,最初的惧意缓和以后,心里悄然涌起几分甜蜜,嘴角不知不觉翘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许明珠渐渐发觉不对劲,抬头一看,发现李素身后的骑营将士们皆呆怔地看着她,许明珠大羞,俏脸刷地通红,发出“啊”的一声惊叫后,像只受惊的小鹿般捂着脸扭头便跑。
看到许明珠的身影跑进大营后,李素的脸色迅速阴沉下来。
蒋权的脸已是一片铁青,莫名其妙被人袭了营,上官的家眷差点性命不保,对一名武将来说,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到底是何方杂碎干的好事?”蒋权咬着牙狠狠地道。
“来历不明的兵马?”李素露出了阴沉的笑容:“茫茫大漠,怎会有那么多来历不明的东西?”
蒋权怒道:“必是曹余搞的鬼!这杂碎,竟欲对咱们下杀手!”
李素奇怪地看着他:“下杀手很正常啊,别忘了今日我也对西州的官员下了杀手,本就是你死我活的事,你这么生气干嘛?”
蒋权一滞,顿时有些气短,接着不知想通了什么,挺起胸恶声道:“不一样!我们是好人,他们是坏人,好人可以对坏人下杀手,但坏人不能对好人下杀手!”
李素叹道:“能说出如此蛮横霸气的道理,而且还说得理直气壮,蒋将军,我觉得你更像坏人才是。”
蒋权自己也觉得没道理,挠挠头尴尬地笑了。
“李别驾,末将是武夫,只懂舞刀弄枪,您是名满长安的大才子,心眼肯定比末将活泛,您说,这支兵马是不是曹余……”
李素摇摇头:“这件事没拿到确实的证据,我也不敢乱说,西州一共两个折冲府,曹刺史确实有调兵的权力,若说是他下令让折冲府的将士扮成盗匪来袭营,我却不太敢相信,干系太大了,大唐的将士想必也不会帮着他做这件事,若说是他指使外面的人干的,呵呵,这事可就有意思了,西州地面上,除了咱们大唐折冲府以外,还有哪股势力能够有一支五六百人的兵马甘愿为曹余所指使?”
扭头望着营地外那片无垠的茫茫大漠,李素叹道:“小小荒城,天隔地远,谁能想到这里竟然暗潮涌动,波诡云谲,早知如此……”
蒋权很睿智地接道:“早知如此,咱们应该向陛下恳求多带一些兵马过来……”
李素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道:“带那么多兵马作甚?我想说的是,早知如此,当初咱们在路上时就该把那焉的商队洗劫了,分了财宝后散伙,你回你的高老庄,我回我的花果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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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还有一更。。。(未完待续。。)
第三百五十六章 管鲍之交
被人惦记自己财产不是好事,老天都看不下去,于是赐给那焉一点警示。UU小说,www.uu234.com
走在冷清的西州大街上,龟兹商人那焉忽然打了几个喷嚏。
狐疑地看了看天空,那焉揉了揉鼻子, 继续若无其事地往前走。
“那兄,注意身子啊……”李素满脸关怀地道。
那焉苦笑:“李别驾,小人不姓……唉,算了。”
身后跟着二十来名侍卫,李素的脚步很慢,慢得仿佛在一步一步测量脚下的土地一般。
街道两旁的商人和百姓隔着老远看见他后纷纷变色,然后嗖的一下好像被狗咬了一口似的躲得远远的。
李素的笑容有点不淡定了。
杀人立威确实显出了效果,效果是立竿见影的,而且似乎有些……用力过猛?
现在只要李素进城走在西州的街道上,身边方圆一丈之内绝不会有人敢靠近,西州的百姓们见了他都躲得远远的,像一群蚊子不幸遇到了灭蚊片,有多远躲多远。
还有西州的官员……只要李素进城,西州大街上已找不到一个官员了,至于刺史曹余……曹余怎样看李素已不重要,反正可以肯定,他绝对不会祝李素长命百岁。
二十多名侍卫簇拥着李素和那焉,在冷清寥落的大街上信步而行,方圆一丈无论人畜虾蟹皆慌忙闪避,远远看去就像领着还乡团横行乡里的胡汉三似的。
人人都在躲着李素,唯独那焉却主动凑了上来。
很有意思的人,前几日李素和骑营被人构陷时,那焉仿佛从世上蒸发了似的,完全不见人影,李素杀人立威后。那焉嗖的一下出现了,带着如沐春风的笑容,令人神清气爽。
商人的势利特征在那焉身上表露无遗,可奇怪的是,那种势利的笑容出现在那焉脸上,却令人生不出任何的反感。和许敬宗一样,明知道这种人只会锦上添花,绝不会雪中送炭,可是当他真正来添花的时候,李素还是忍不住觉得心旷神怡。
人生总要交到各种各样的朋友,一个心智成熟的人会将自己的朋友划分成好几类,比如王家兄弟这种,属于手足类,李素在任何时候都可以毫无戒备地放心把自己的后背亮给他们。比如郑小楼这种,属于平淡的君子之交,能交命,但不一定能交心,一交心就忍不住想和他翻脸成仇,又比如许敬宗和那焉这种朋友,便是典型的狐朋狗友,危难时别想看到他们的身影。一旦危难度过了,他们便会在非常恰当的时机冒出来。这里添朵花,那里添朵花……
人的一生太漫长,而人与人之间的交际充满了不确定性,朋友里面总有几个好人,也总有几个坏人,还有的朋友如果相处久了。就会发现他根本不是人……
对那焉这样的朋友,李素不拒绝也不会太亲密,危难时躲开是情理之中,李素并不怪他,太平时凑上来。李素也不会一脚把他踹开,如果可以的话,尽量多在他身上占点便宜,锦上添花嘛,不出点血怎么算添花?
如果那焉的心里也把自己的朋友划分了类别,李素这种人明显属于不是人的那一类。
“占地还是太小了,不合我的身份……”李素站在划好的宅地前,看着这片宽阔得可以跑马的黄土地,不大满意地摇头。
那焉叹道:“李别驾莫怪小人多句嘴,您的这座宅院比刺史府都大,实在不能算小了……”
“可是,我想在府里挖个大坑啊,仅是这个大坑占地大概便要十亩左右吧,再加上前堂,后庭,内院,回廊等等,这点地方实在很不够……”李素一脸受了委屈的表情。
那焉奇道:“自己家里挖坑作甚?”
李素眨眨眼:“挖坑……当然用来灌水造湖啊,那兄你想想,如果自己家里有一个占地广袤的湖泊,夏天造一扁舟,与家眷泛舟于湖上,迎面吹拂暖风,岸边种上一排垂柳,湖中再造一个水榭,闲暇时醉卧花间,宿眠柳下,该是多么的诗情画意……”
那焉脸颊直抽抽,神情呆滞地道:“造湖?在这水比金子还贵的茫茫大漠里……造湖?”
“很有创意吧?我就是这么独特……”李素挑挑眉:“你觉得这个主意咋样?”
那焉的脸色有点难看:“别驾,……李别驾,您莫闹!”
“不可行吗?”
那焉断然摇头:“绝不可行!”
“可以打造大木箱子让骆驼拉着,从远处的沙洲运水过来啊。”
那焉叹道:“一方平湖……那得需要多少商人,运多少水啊,商人运东西都要花钱的,李别驾可曾想过,仅仅这个湖便将花费几何?李别驾承担得起这笔钱吗?”
“我当然承担不起……”李素笑得很阳光,一把拽住那焉的袖子,朝他扔了一记“我俩谁跟谁”的亲密眼神,欣然道:“幸好我认识你这位很有钱的朋友,朋友是不分彼此的,你的就是我的 ,春秋时有两位很贤德的人,一个叫管仲,一个叫鲍叔牙,二人一生相知,不分彼此,视钱财如粪土,后人谓之贤,以‘管鲍之交’名之,又谓之‘通财之义’,二人名垂千古,不夸张的说,我与那兄的交情就好比管鲍之交,我们和管鲍一样视钱财如粪土……”
那焉一脸惊恐地打断了李素不要脸的忽悠:“李别驾莫闹,小人怎么可能视钱财如粪土?真是爱说笑,小人视钱财如祖宗牌位才是……”
李素叹了口气:“你看,我拼了命的往高处抬你,顺便也抬抬我自己,而你却很不争气的往下出溜,想把咱们的交情抬到管鲍之交的高度,可你却始终坚持当我的狐朋狗友……那兄啊,你这么干令我很困扰啊。”
那焉苦笑道:“李别驾的‘管鲍之交’实在太贵了,小人家资单薄,花费不起,‘狐朋狗友’的说法似乎便宜一点……”
李素失望地叹了口气:“好不容易交到了一个有钱的朋友,谁知这个朋友选了一款最便宜的狐朋狗友……”
朝那焉眨眨眼,李素的笑容忽然变得有些深邃。
“那兄,有个问题我一直百思不得其解,咱们从关中一直同路到西州,我上任别驾已然半月有余,西州这地方地广而贫瘠,毫无商机可言,不知那兄何故一直待在西州流连不去呢?”(未完待续。。)
第三百五十七章 敌友难辨
李素对那焉的观感不错,——以前其实挺一般,后来那焉只收了李素两颗猫眼石当订金,答应给李素运砖石盖房子后,李素便将他当成了朋友,如果这位朋友更大方一点,愿意给他在西州挖一个人工湖的话,李素甚至愿意拿他当知己,管鲍之交的那种。UU小说,www.uu234.com
可惜的是,朋友之间不容易交心,李素的心思谁都猜不透,而那焉的心思,李素也猜不透,二人之间的交往过程就是一段足以令耐心不好的人打呵欠的废话连篇的过程。
那焉这人很朴实,或许因为堂叔是龟兹国相的原因,那焉的气质也不像纯粹的商人,多少带了几分雍贵的意味,以商人的身份跟李素说话,神态不卑不亢,很平等的姿态,偶尔说几句奉承话也只是春秋笔法,马屁拍得毫无诚意。
说是朋友,可大家处着处着都有了几分心怀鬼胎的意思,在李素眼里,那焉不仅仅是个商人,或者说,他不是个纯粹的商人。从西行路上开始,李素便对那焉颇感兴趣,与李素一同到了西州后,那焉却住在城里不走了,李素想破头也想不通,一个地处茫茫大漠的荒城,百姓消费能力低下,官府如狼似虎,各种货物无法流通,这座处处透着绝望和荒凉的城池,到底有什么值得那焉驻留忘返?
李素做人很实在,心机城府不是没有,可他太懒了,他的心机城府留着跟曹余斗心眼,实在没兴趣跟那焉绕圈子,所以心里有了疑问索性直接问了出来。
那焉苦笑不已:“李别驾,就算是一头牲口,背上载着货物,走累了也会四肢跪地不肯再走。一个商人领着商队,路过一个城池,走累了多歇几天,实在是很正常的一件事,小人总不能连牲口都不如吧?”
李素拍了拍他的肩,嗔道:“以后不许你这样侮辱自己。你比牲口强多了,牲口可不会给我盖房子……”
那焉:“…………”
似笑非笑看着那焉,李素悠悠道:“那兄,咱们从泾州城外开始就认识了,我的夫人当初混在你的商队里,也多亏你费心照顾,更何况,咱们一路从泾州走到西州,路上经历过天灾**。还一起对抗过盗匪……那兄你看啊,咱们一起经历了这么多事,算不算有缘人?”
那焉不住地点头,含笑道:“当然算。此生能与李别驾结缘,是小人莫大的福分。”
“嗯,尽管这句奉承话听起来毫无诚意,但我就当你说的是真心话……说来自从认识你以后,西行这一路上尽碰上什么沙暴啊。流沙啊,盗匪啊之类的灾祸。嗯,越说越觉得你是个扫帚星,这种奇怪的感觉是肿么回事……”
那焉瞠目结舌:“…………”
李素大度地拍了拍他的肩,笑道:“好啦,我不嫌弃你便是,你看。一路走来,经历许多,咱们就只差没在一起看星星看月亮,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学了,共同拥有如此丰富的经历。咱们应该是朋友了,对吧?更何况你还免费给我盖房子……”
那焉脸色有点难看,问题不好回答,因为两个问题的答案截然相反,那焉嘴唇嗫嚅几下,还是觉得不能吃闷亏,决定按顺序回答。
“那个,李别驾啊,能与您做朋友实是小人莫大的荣幸,只不过啊,盖房子的事您可能误会了,小人不是免费给您盖房,而是当初收了您的订金,‘订金’这个东西的意思是说,盖房子的时候您还得继续出钱……”
“好了好了,不要在意这种细枝末节,盖房子的钱你先帮我垫上,以后我有钱了再还你……”李素敷衍似的挥挥手,接着道:“说正事,不要偏题,你看,咱们是朋友对吧?朋友之间是不是应该坦诚相待?”
“是。”那焉非常认同地点头,——如果账目钱财之间的来往更清白一点就好了。
李素不正经的模样忽然有了几分怪异的改变,黑亮如星辰般的眸子紧紧盯着那焉的脸,李素缓缓道:“既然应该坦诚,那兄为何拿什么走累了要歇息之类的废话敷衍我?那兄,你这是在伤朋友的心呐。”
那焉面不改色地直视李素:“小人说的是实话。”
李素笑了笑,道:“你知道我前日在西州城里大开杀戒,想必你也看得出,我这人做事喜欢简单粗暴,习惯用最快捷最有效的法子达到目的,你若迟迟不肯说真话,而我们又是朋友……”
笑着叹了口气,李素苦恼地道:“那兄,你说我该拿你怎么办呢?”
那焉眼皮子剧烈跳了几下。
很普通的一句话,可那焉却从里面听出了杀机!
是的,一个十多岁的少年郎简单寻常的一句话,竟带着无边的杀机!事先毫无征兆,一股杀气就这样无声无息地弥漫在二人之间。
那焉毫不怀疑眼前这位少年的果决,西州集市空地上的血腥味还未散去,事过已经好几天了,阖城官员百姓路过那片空地时仍掩饰不住惊恐,纷纷捂鼻掩口绕道而行。
这位看起来温文尔雅的翩翩少年,一旦露出獠牙,面目比谁都狰狞可怖。
有魄力一口气杀十三个官员,还会在乎杀他一个龟兹商人吗?怕是告上大唐朝廷都没人拿它当回事……
“李别驾……小人从泾州认识您起,一直对您执礼甚恭,自问未做过对不起您的事,别驾何苦如此相逼?”那焉神情黯然地道。
李素也叹了口气,道:“咱们敞开了说亮话吧,虽然从认识你到现在,你对我一直很不错,可是……我怀疑你了,你也别问你到底什么言行引起了我的怀疑,怀疑就是怀疑,毫无道理可言,更没有一丝一毫的证据……幸好西州这座荒城里,说话做事不必太讲道理的。有时候只能靠拳头。”
李素笑道:“我一个十多岁的少年,若在关中长安,像我这样的少年才刚到娶妻的年纪,对世事人情懵懵懂懂,或许免不了要走许多弯路,收获许多人生教训。二三十岁后才会渐渐成熟,你看,别人十几岁,我也十几岁,而我却被陛下调任到茫茫大漠的荒城里当官,这里是春风不度的玉门关外,朝廷政令不畅,皇帝恩泽不至,内有忧。外有患,说不准哪天睡醒便是钢刀加颈,或是外敌兵临城下……”
李素的笑容渐渐收敛,眼里露出了难得一见的锐利锋芒。
“……身处如此险地,我不能相信任何人,包括你在内,西州太险恶了,我若走错一步路。信错一个人,等待我的或许便是万劫不复的深渊。而现在,有一个人来历不明,目的不明,行迹诡异,心思莫测,引起了我的怀疑。那兄,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做?”
那焉听懂了李素的意思,不由露出无奈的苦笑,叹道:“我若是你。怕是会叫人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逼问,如果他不说实话,一刀剁了便是……”
李素欣慰地笑了:“我们果然是朋友,果然心有灵犀,我也是这么想的,不一样的是,我到现在还比较温柔,没叫人拿刀架在他脖子上,认识我这样的朋友,实在是三生有幸,人生当浮一大白……”
那焉沉默。
虽然李素说这些话时口吻多少带着几分玩笑的意味,可那焉很清楚,语气虽然玩笑,但话里的意思却不是玩笑,如果他真的把李素的话当成玩笑,那么他离倒血霉的时刻便不远了。
李素笑看着那焉的沉默。
其实那焉这些日子一直表现得很正常,至少在李素面前很正常,完全没有值得怀疑的地方,只不过有些事情不能只看表面,有了沙州城外被突厥人突袭的经历,而那焉对那伙盗匪的来历知之甚详,道来如数家珍,还有前日城外大营外又一次被突袭,再加上那焉是龟兹国相那利的侄子的身份,龟兹国自隋朝以后便一直对中原王朝采取敌视态度,这位敌视国的国相侄子每天无所事事在西州这座完全捞不到任何好处的城池里驻留,还违背商人唯利是图的原则秉性,大方的帮李素张罗盖房子的事……
种种迹象叠加起来,若说那焉这人纯粹只是个龟兹商人,未免有些可笑了。
李素刚才说的都是心里话,西州局势险恶,内忧外患繁多,处在这样的环境里,若李素还傻乎乎的随便相信一个人的话,可以肯定他一定会被后人划到“英年早逝”那一类,而且还没资格享用“天妒英才”这么高级的赞语,“死不足惜”比较合适。
外患暂时解决不了,内忧却是可以预防和杜绝的,比如前几天被砍了脑袋的十三名官员,又比如眼前的那焉,也在李素的杜绝范围之内,今日李素选择与那焉摊牌,也是存了清除内忧的心思。
那焉沉默了很久,大概想通了,终于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李别驾,我是龟兹国相的堂侄,这个身份想必别驾已知晓了……”
李素笑着点头:“不错,西行路上我便知道了。”
那焉叹道:“我没有瞒骗李别驾的意思,我的身份也从来没有遮掩过,因为我对你,对大唐并无恶意……”
李素眨眨眼:“听这话的意思,对我和大唐有恶意的另有其人?”
那焉犹豫了一下,点点头道:“是。”
李素沉吟片刻,缓缓道:“我听说龟兹国内颇不太平,国主白诃黎布失毕与国相那利内斗得很厉害,你是那利的侄子,以经商之名多年行走于大唐和龟兹之间,你的目的是什么?”
那焉叹道:“我没有明确的目的,只是奉我堂叔那利之命在长安打探,或者说是试探。”
“试探什么?”
那焉目注李素,沉声道:“虽然李别驾您只有十多岁,但我不敢拿您当寻常少年看,您是大唐官场人物,应当清楚官场之上没有不死不休的敌人,也没有永不背叛的朋友,利之所趋,势之所趋,敌人可以一夜之间变成朋友,而朋友一夜之间也能变成敌人,官场如此,国与国之间也是如此……”
“我要试探的是大唐君臣的态度,若我堂叔那利选择与大唐修好,大唐君臣能否支持我堂叔推翻国主白诃黎布失毕,而册封我堂叔那利为新的龟兹国主……”
李素心中一震,却面不改色笑道:“若大唐君臣不答应呢?”
那焉叹了口气,无奈地道:“权欲动人心,大唐君臣若不答应,我堂叔该做什么还是会做什么,龟兹自隋朝以来便一直投靠西突厥可汗乙毗咄陆,可以说两国敌对已百年,大唐君臣不扶持我堂叔,对我堂叔来说无非多了一个本就存在的敌人,让他更加彻底地投靠到乙毗咄陆可汗那一边,况且大唐的皇帝陛下如今正调集天下兵马北征薛延陀,根本腾不出手对付西域,但是龟兹却不一样了……”
那焉目光复杂地看了一眼李素,道:“相信李别驾对西州的周边很熟悉,您应该知道,西州再往西不过数百里便是龟兹,龟兹只是小国,举国兵马不到两万,这点兵马自然不敢轻捋大唐虎须,但龟兹后面站着西突厥的乙毗咄陆可汗,而且离西州又只有数百里地,可谓朝发夕至……”
李素的笑容渐渐变得冰冷了:“所以,你堂叔那利意欲何为?”
那焉直视李素,缓缓道:“只待他推翻国主,一统龟兹国后,第一件事便是兵发西州!”
李素冷笑:“那利有这个胆子吗?他不怕我大唐王师顷刻间荡平龟兹国?”
那焉也冷笑:“然则,大唐师出何名耶?别忘了,如今的西州,名义上属于高昌国!况且,高昌国主早与龟兹互为盟友,而大唐占据西州,本来便是不义之举,高昌与龟兹联兵拿回西州是天经地义的事,何况龟兹和高昌后面还站着一个西突厥,而那时大唐皇帝陛下刚刚征完薛延陀,无论是胜是负,大唐终究伤了元气,再征龟兹无疑动摇国本,为了区区一个西州,大唐的皇帝陛下会发兵吗?”
李素脸色顿时阴沉下来,乌云密布,山雨欲来。
见李素脸色不对,那焉叹了口气,道:“李别驾,我只是奉命之人,堂叔命我做什么我便只能做什么,你纵杀了我也无济于事,反而给我堂叔提供了一个出兵的借口,我经常领着商队往返于长安和龟兹,不得不说,我已深深迷上了大唐的风土人情,还有那沉淀千年的学问,以及一个个朴实勤劳的关中百姓,我对大唐并无恶意,相反,我很喜爱它,并且真心不想看到龟兹与大唐兵戎相见的那一天,若李别驾能说服大唐君臣扶持我堂叔,那便再好不过,你我也能再续这段朋友缘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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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八章 守牧一方
西州头顶悬着无数把剑,龟兹,突厥,高昌,甚至吐蕃,这些邻国安静盘踞在西州周围,等待着最合适的时机将西州一口吞下。
李世民登基这些年征伐四方,唐军所至,望风披靡,无往不利,然而李世民这些年的战略重点放在唐境的北面和东面,在李世民的布局里,北面的薛延陀,东面的高句丽才是他最大的心腹之患,至于大唐的西面,皆是一些小国,形如癣疥,不足为虑。
简单的说,西域诸国自大唐立国以来,基本没挨过李世民的揍,所以不知道大唐的拳头揍在脸上有多疼,于是上蹿下跳挑衅生事,西州便成了他们眼里最肥的一块肥肉,人人都想把它一口咬下。
最糟糕的是,李世民如今北征薛延陀,根本腾不出手来扫平西域,而李素,便身处在这个最危险的时期,西域诸国挨李世民的揍是迟早的事,可李素至少要在李世民腾出手之前把西州牢牢守住。
西州地处茫茫大漠的中心,和平时期从地图上看去,西州只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荒城,为此朝廷三省至今仍有争论,商议要不要放弃西州,然而如果在战争时期的话,再仔细看看地图,西州的位置却突然变得非常重要了,地处荒漠,孤悬西域,城池若在唐军的掌握中,进可为唐军的桥头堡和补给据点,退可据城而守,像颗钉子一样牢牢扎在西域诸国的中间,不拔掉这颗钉子,西域诸国谁都不敢往大唐国境妄进一步。
想到这里,李素不由惊出一身冷汗,此时此刻,他大抵明白李世民把他派来西州的目的了。不是贬谪。也不是赌气,对一个没事便看着地图,摸着下巴琢磨今天打谁明天揍谁的无聊霸道总裁来说,西州这个城池的位置大概不知被李世民默默注视了多少次,它的重要性旁人包括三省朝臣或许都不清楚,但作为一个主宰大唐现在未来若干年战略布局的皇帝来说。自然不可能不清楚。
相对于不知根底的曹余来说,李世民更愿意相信李素,于是,李素来了,一个不尴不尬的别驾,一个毫不起眼的少年官员,对群狼环伺的西域来说,根本没有翻起任何波澜。
在李世民的布局里,他只需要李素好好为他守住西州。在他腾出手之前,西州必须仍在大唐的掌握之中。只是人算不如天算,连李世民都没想到李素来了西州后居然不肯做个安静的美男子,到了西州没几天便大开杀戒,一口气杀了十多名官员,平静无波的西州被李素搅和得天翻地覆,人人自危。
…………
难的是揣摩圣意,圣意揣摩透了。李素便有了把握。
至于眼前这位龟兹商人那焉……
“那兄可否赐告,如今龟兹国的国王和国相内斗到何等地步了?双方孰优孰劣?”
那焉深深看了他一眼。道:“这些事我纵不说,你也有办法打听到,告诉你也无妨,如今龟兹国王已陷劣势,国相那利笼络朝中内外人心,平日对百姓多有施恩。故国中无论臣民皆对那利尊崇不已,若非缺少一个名义,早就取而代之了。”
李素笑道:“所以,龟兹兵发西州是迟早的事?甚至发兵攻打西州的不止是龟兹,还有可能是西突厥。高昌等国?”
那焉苦笑道:“不会那么快,我奉堂叔之命试探大唐君臣,请求大唐君臣支持国相,除非长安那边传来消息,国相完全没有希望得到大唐的支持,那利才会选择对西州动手。”
“不是朋友就是敌人,你们这是强盗的做法啊。”李素叹道。
那焉叹道:“国与国之间哪有真正的君子之交?做不成朋友自然便只能是敌人了,容我说句不敬的话,大唐天可汗陛下登基十二年,这十二年里他不也是这么做的吗?”
话说得太有道理,李素竟无言以对。
“李别驾,我并不赞同龟兹与大唐为敌,我在大唐来往多年,龟兹人或许不知大唐的厉害,我却是非常清楚的,曾经也向我堂叔上言许多次,言称大唐兵锋正利,不可与之敌,可是堂叔他未纳谏,他与龟兹国主已成水火之势,处境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大唐君臣若不支持他,他只能选择与大唐为敌,攻打西州不仅可以彻底博得西突厥乙毗咄陆可汗的欢心,同时西州也是与高昌,吐蕃等诸国结盟的筹码……”
那焉深深注视着李素,道:“如若大唐不支持那利,西州势必被那利所取,李别驾,西行这一路我与别驾相处甚厚,虽然你经常占我便宜,可我还是很欣赏你,观前日李别驾对西州官员所施的雷霆手段,我也渐渐明白大唐天可汗陛下为何会派你这样一个弱冠少年来西州为官,别驾之才,果然名下无虚,然则国争之战,无关个人之才,趁情势还未到兵临城下的地步,李别驾还是寻个由头早回长安吧,作为一个龟兹人,我只能言尽于此了。”
李素的心情变得十分沉重。
早知西州局势危急,可是他没想到局势已恶化到如此地步,现在他只觉得头上高悬着一柄剑,这柄剑不知什么时候便会落下,在李世民没能腾出手扫荡西域以前,李素不得不在这座城池里继续守下去,也就是说,这柄剑会一直高悬在他头上,躲都没法躲,因为他是大唐的官,他要为大唐守牧西州。
看着李素沉吟凝重的脸,那焉苦笑道:“李别驾,该说的我都说了,龟兹与大唐不和睦并不是什么秘密,自隋朝便是如此了,你我终归有过一段同路的缘分,我不愿你一个十多岁的弱冠少年死于刀兵之下,其实……你今日纵然不逼问,我也会寻个机会主动跟你说的,李别驾,西州危急,早谋后路方为俊杰。还请别驾考虑清楚。”
李素沉默着点点头。
气氛很凝重,那焉试着缓和,于是笑道:“此刻我已将事情交代得清清楚楚,别驾还欲杀我否?”
李素展颜一笑:“难得碰到这么痛快又仗义的人,我怎舍得杀你?你以后一定要活到长命百岁才是。”
那焉哈哈一笑,拱手道:“便承吉言了。李别驾,小人告辞……”
说完那焉潇洒转身,朝馆驿走去。
步子还没迈开,那焉忽然感觉自己腰带一紧,令他无法迈步。
回头一看,那焉愕然发现李素一只手紧紧拽住他的腰带,水汪汪的眼睛看着他,萌得不要不要的。
“你还是不要离开西州吧,我舍不得你……”李素动情地道。
那焉感动坏了:“李别驾……”
“你堂叔要打我。我很受伤,所以你必须留在西州给我盖房子,免费的哦,上次给你的两颗猫眼石还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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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城回营,李素钻进帅帐伏案不知写着什么,直到日落天黑也没出来。
许明珠知道夫君一定在处理公务,非常配合地托腮坐在帅帐门口,像只忠犬般不准任何人进入。做好的油泼面凉了又热,热了再凉。一遍又一遍,可李素还是没出来。
许明珠不由有些心疼,几次想进帅帐催促夫君用饭,又怕打扰夫君处理公务的思路,在她单纯的心思里,处理公务是一件泽被万民的事。这种事一定很费心力,是一件非常神圣而且绝不能被打扰的大事。若她贸然闯进帅帐,夫君的思路被自己搅和了,或许原本可以得到十分恩泽的百姓便只能得到八分了,那她岂不是成了被千古唾骂的罪人?死后要遭报应的呢……
可是。夫君一整天没吃饭了,饿坏了还怎能泽被万民呢?
许明珠在帅帐前徘徊犹豫,纠结挣扎得不行,小脸愁得皱成了一团。
犹豫踯躅间,李素终于在她的怨念中走出了帅帐,掀开门帘,看着漫天繁星,深吸了一口大漠夜里冰凉的空气,李素伸展双臂,打了一个长长的呵欠。
许明珠急忙迎上去,笑道:“夫君忙完公务了么?快来用饭吧,妾身再去热一热……”
李素楞了一下:“你一直守在门口?”
许明珠点头,喜悦里带着几分邀功的神色:“刚才王大哥和蒋将军要见夫君,被妾身回绝了,夫君处理公务是大事,那么那么……大的事,自然不能被外人打扰的。”
说着许明珠还用手比划了一下,用肢体语言表达处理公务是一件多么大的事。
李素深深看了她一眼。
大漠日夜温差很大,白天热成狗,晚上冻成狗,许明珠只穿着单薄的衣裳,小脸被冻得通红,却一直安静守在门外,她……还只是一个十多岁的小姑娘啊,需要怎样的毅力和耐心,才能忍受这刺骨的寒意?
“夫人,我处理公务无所谓被人打扰的,以后不必守在门口,外人要进来便让他们进来,夜里凉,你多穿些衣裳,在我的帅帐里避一避寒意,明日我便叫人生一炉炭火给你取暖……”李素终于露出了难得一见的关怀之色。
许明珠的小脸愈发通红了,也不知是激动还是害羞,只是抿着嘴轻轻点头。
李素叹道:“说来,咱们老在城外大营里住着也不是个事……明日该催一催那焉,盖房子的进程要加快了。”
许明珠犹豫道:“可是……夫君,盖房子要花很多钱的,夫君上任西州,并未带足银钱,房子怕是要很久才盖好呢。”
李素正色道:“相信我,你的夫君是个有本事的人,有本事的人盖房子一般不花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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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九章 忠君之事
有本事的人会有办法让别人的钱成为自己的钱,巧取豪夺也好,阴谋算计也好,总之,钱这个东西是流通的,既然要流通,最后自然会流通到有本事的人手里。
当然,流通的过程并不重要,那不是重点,重点是……反正最后李素一定会免费得到一套房子,至于盖房子的钱,这个……也不是重点。
前世今生两辈子,房子都是大事,前世为了买一套像样的房子省吃俭用,存了半辈子堪堪凑个首付,然后每月不停的赚钱,还贷,继续赚钱,继续还贷,一辈子的辛苦便耗在一套房子上了。而今生虽然出身庄户,但很容易便凑到了房子钱,而且非常奢侈地在西州拥有了不用交税的第二套房,除了证明前世的地产商人多黑心外,还说明李素……出息了?
活了两辈子,总该长点本事了不是?比如巧取豪夺占便宜什么的,不过敲诈那焉这种事跟本事无关,这个属于脸皮的范畴。
“夫君,咱们在西州也有自己的房子了?”许明珠眼里掩饰不住的喜悦。
这些日子跟着李素住在骑营,每天睡在帐篷里,白天帐篷热得仿佛被困在太上老君的炼丹炉里,晚上又仿佛被太上老君从炼丹炉里拎出来,扔进了冰窖里,极冷与极热交织,实在是苦不堪言,尽管许明珠从来没有半句抱怨,可是看得出她对能在城里住砖石房子还是很欣喜的。
李素笑道:“对,咱们有自己的房子了,以后咱们无论在哪里,都会有自己的房子,夫君不差钱。”
许明珠高兴地连连点头,随即又道:“地。夫君,重要的是买地,咱家有爵位,可以多买点地,地才是造福子孙后代的根本呢。”
李素失笑,这姑娘。成亲到现在还没同过房呢,倒开始为子孙后代着想了,未雨绸缪得太没顺序了,现在她该考虑的是如何想方设法把他弄到她床上去才是正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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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派人把这道奏疏递到陛下阶前,陛下如今离开长安御驾亲征薛延陀,北方离西州数千里之遥,路上一定要小心。”
李素将一份打着鲜红火漆的奏疏递到蒋权手里,神情很凝重。
蒋权接过奏疏,再看了看李素凝重的神情。心中咯噔一下,顿时紧张起来。
“李别驾,按理末将本不该问的,可末将近日也看出来了,西州这块地面怕是险恶得紧,难道又发生了什么事,已紧急到要呈奏陛下的地步了?”
李素叹了口气,神情抑郁地道:“确是一件麻烦事。西州危在旦夕了!”
蒋权大惊,急道:“还请别驾赐告。”
李素当即将那焉与他的那番话原样道来。说完已是小半个时辰后了,李素说完后口干舌燥,端过帅帐矮桌上许明珠为他备好的一碗奶酥喝了一口,古怪的味道令李素直皱眉,赶紧吐了出来,再也不肯看它一眼。
茶啊。茶啊,这年头的茶还是权贵们的专享,而且味道很奇妙,比这碗奶酥好不了多少,烹制的方法便是朝里面猛放作料。姜啊,油啊,盐啊等等,口味重的人说不定还会在里面撒上几许葱花,据说这种东西里面的各种味道正合了儒道的精髓,能够让人领略到人生的不同哲意,发明这个东西的人的想象力如此疯狂,也不知道他最后结局如何,明明是一锅重口味菜汤,非要说是高雅的茶,还牵强附会把它跟儒道扯在一起,死后怕是连阎王都饶不过他。
李素暗暗决定,日后回了长安,一定要把炒茶弄出来,这个可以不求赚钱,自己躲在家里享受就行,这年头没个合口味的饮料,日子很难过的。
当李素的思绪已无限发散,开始琢磨炒茶的各种工序时,旁边的蒋权却已一脸铁青。
“这帮蛮夷猢狲,竟敢觊觎我大唐的城池,不知死活!”蒋权压低了声音怒吼。
“种族歧视言论……”李素指了指他,然后又道:“算了,原谅你,现在我也越来越发现,这帮蛮夷果然跟猢狲一样,大唐轻易捏死它呢,觉得血肉模糊的挺恶心,不想搭理它呢,它又在面前上蹿下跳招人烦。”
蒋权急道:“李别驾,龟兹高昌等国失臣礼,竟欲图我大唐西州,该如何是好?”
李素叹道:“你觉得咱们能守住西州吗?”
蒋权犹豫了一下,道:“若来犯之敌在万人以内,末将有把握击溃他们,若在万人以上……末将怕是守不住,若西州城墙能再坚固一些,两个折冲府的将士能与末将麾下骑营同心协力抗敌,城中官员不从中掣肘牵制的话,五万敌军末将都有把握让他们啃不动西州这块硬骨头!”
李素讥诮一笑:“说的都是废话,修城墙是个大工程,而且耗日持久,没个两三年看不出模样,至于折冲府和城中官员……求他们与咱们同心协力,无异缘木求鱼,殊为可笑,西州城太复杂了,官员和将士且不论,仅只是城中杂居的突厥人,龟兹人,高昌国人,甚至还有吐蕃人,这些异族百姓本就是一个大麻烦,来日敌人兵临城下,谁敢保证这些异族百姓里面没有与敌军里应外合的奸细?更别说与咱们貌合神离的折冲府将士和官员,以及那跟纸糊似的夯土城墙,想要守住西州……太难了。”
蒋权脸色渐渐浮上一层灰败,颓然片刻,忽然直起身子,凛然道:“为臣者,尽忠君之事,付此残躯又何妨!守城纵艰难,末将也要守下去,为陛下和大唐战死,也算是个好下场!”
李素神情有些抑郁。不满地瞥了他一眼。
这年头的文人武将都有病,而且病得不轻,动不动就是“战死”啊,“殉国”啊什么的,把自己的老命当成爹娘充话费送的赠品,说扔就扔了。留得青山在的道理难道都不懂吗?你们一个个慷慨就义了,教我怎么好意思逃跑?
“蒋将军,离敌人攻打西州还早着呢,乖,把你的慷慨激昂先收一收,等到他们兵临城下时再拿出来,你不知道你激昂的样子多么凶恶,敌人看到你一激昂说不定吓得扭头便跑,那可省了大功夫了。”
蒋权一肚子忠君爱国的劲头被李素一番话浇得顿时熄了火。哭笑不得地看着他,叹道:“李别驾,您……什么时候都喜欢闹。”
李素笑道:“我这人比较务实,实实在在做事才是正道,口号这东西嘛,偶尔拿出来练练嗓子还行,别老喊,喊多了没诚意。喊个一次两次,让别人知道你站哪头的就够了。”
与李素相处多日。蒋权也渐渐明白这货的秉性了,索性懒得跟他计较,于是道:“现在咱们该怎么办,李别驾您心思比末将活泛,你拿个主意,您怎么说末将怎么做。”
李素伸了个懒腰。无比困乏地看了看帅帐外的天色,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蒋权道:“午时刚过。”
李素叹道:“走吧,去刺史府里拜会一下曹刺史,忙活了半晚,根本没怎么睡。还得马不停蹄继续忙,我明明是来享清福的啊,为何起得比鸡还早,干得比狗还累,天生拉磨的驴命……”
…………
骑上骆驼,李素不停打着呵欠,晃晃悠悠进了城。
身后跟着蒋权王桩,还有数十名骑营将士,由于李素前些日大开杀戒,城里的气氛有点紧张,李素是个很惜命的人,既然得罪的仇家太多,那就多带些人,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碰到暗杀之类的狗血事件呢……
刺史府仍是原来的老样子,门口蹲着两只巴儿狗似的小石狮子,一脸有心降魔无力回天的颓丧模样,连带着整个刺史府门楣的气质都变成有气无力,家宅不宁的倒霉景况。
李素大部分时候还是一个很识礼数的人,被惹急了除外,上次情非得已大开杀戒,与刺史曹余直接冲突上了,曹余碍于刺史的尊严和面子,不得不顺着李素给的台阶下来,双方隔着一层薄薄的窗户纸,终究没有直接撕破脸。
既然没撕破脸,相处自然要按没撕破脸的模式来对待,该有的礼数不能少。
迎着刺史府门房惊恐万状的目光,李素命蒋权递上名帖求见,并且很和气地朝门房笑了笑,吓得门房浑身一哆嗦,惨白着脸如同捧着阎王的催命帖似的,一溜烟跑进刺史府禀报去了。
李素和蒋权等众人静静站在刺史府门前等候,不急不躁,涵养好得一塌糊涂。
一炷香时辰过去,刺史府仍旧大门紧闭,里面没有任何动静。
嗯,不急,或许日理万机的曹刺史正在睡午觉,刚被下人叫醒还没回神。
半个时辰过去,李素不急不躁的神色终于有了些许变化。
嗯,还可以再忍一忍,年轻人嘛,最多的就是时间了,曹余能做到一方刺史,应该也是个识礼数的人,凡事要往好的地方想,或许刺史大人不是故意慢待,而是走路不小心掉井里去了,此刻正手刨脚蹬往井外爬呢,耽误点时间也是可以理解的……
整整一个时辰过去,刺史府仍旧大门紧闭,毫无动静。
身后的蒋权和一众骑营将士纷纷露出愤慨之色,紧闭的大门后面,李素眼尖发现一双脚的影子在门后若隐若现。
李素等不下去了,年轻人的时间虽然多,但也不能浪费光阴啊,毕竟当初他自己也作过“劝君惜取少年时”的诗句。
“蒋权……”
“末将在。”
李素仰头望天,似喃喃自语般道:“曹刺史这么久不出来,怕是在府里出了什么意外,被歹人劫持了也不一定,你说咱们要不要从骑营调集兵马强攻进去,把刺史大人救出来呢?”
蒋权没来得及答话,便听见大门内发出一阵倒吸凉气的声音,接着呼吸声愈发粗重,门后那双脚也匆匆忙忙快步走开。
一阵凌乱的脚步声过后,曹余身形踉跄地跑了出来,又惊又怒地站在门口,指着李素怒道:“李别驾,这里是刺史府,你可别乱来!”(未完待续。。)
第三百六十章 国战私仇
李素是个异类。》UU小说,www.uu234.com
至少在曹余眼里,李素绝对是个异类。
所谓“异类”,意思是对世人约定俗成的规矩从来都视而不见,说话做事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让人永远摸不着他的脉。
比如前几日,任谁都以为他绝不敢杀人,任谁都以为他只是想吓唬吓唬大家,可他偏偏下令杀了,十三颗血淋淋的人头令全城人惊骇万分,再比如今日,名帖递进刺史府,等了整整一个时辰没人领他进去,官场俗成的规矩自然是上官不待见你,故意把你晾在门外,要么是拒客,要么是存了敲打你的意思,正常的属官只会诚惶诚恐施礼后识趣地回去,然后夜里辗转反侧反省自己哪里做错了,而招上官如此不待见……
而李素呢?
这竖子居然想调集兵马强攻刺史府!
混账啊!小小年纪不学好,跟谁学的这混账性子?
曹余其实早就躲在门内,那双脚的主人就是他,曹余把李素晾在门外后,自己便悄悄到了大门内,隔着紧闭的大门偷偷听着外面的动静,对一州刺史来说,这个举动未免有些轻佻不庄重,可他实在很好奇被晾在门外的李素会有什么反应,结果万万没想到李素的反应竟如此的简单粗暴……
对这号不讲规矩的人,大家以后如何愉快的玩耍?
大门外,曹余愤怒地瞪着李素,黑亮的长须气得微微发颤,瞪着眼一句话也不说,试图用眼神杀死李素。
相比之下,李素的态度亲切多了,二人上次面对面是在西州集市的刑场上。当时二人之间相隔着一片冒着热气的鲜血和十三颗狰狞可怖的人头,相见的场面有一种悲残如血般的诗意。
只不过数日未见,李素今日的态度却截然相反,浑然未觉曹余要杀人的愤怒目光,李素满脸笑意上前,二话不说先行了一个属官的礼。笑容亲切而和善,前几日大开杀戒时的狰狞面目全然不复。
“曹刺史久违了,数日不见,如隔三秋,下官见刺史大人红光满面,印堂发亮,整个人充满了大漠旭日初升般的蓬勃朝气,一州父母能有如此气色,下官实为西州官员百姓贺……”
上来便一通令人牙酸倒胃的马屁。曹余顿时一呆,满脸的戒备和愤怒霎时分了神,不知不觉缓和下来。
当然,曹余只是对李素的马屁感到有点意外,毕竟如今这位李别驾可是西州实打实的杀星下凡鬼见愁,能让这位鬼见愁主动拍自己的马屁,可见……竖子图谋不小!
“李别驾,做事不要太过分了!你我皆是大唐皇帝陛下的臣子。同在边陲荒城为官,正应同心同德才是。而你一言不合竟欲调兵强攻我刺史府,你当本官是泥捏的不成?大唐的体统都被你丢尽了!”曹余寒着脸斥道。
李素满脸茫然:“什么调兵强攻刺史府?曹刺史您在说什么?”
曹余愈发愤怒:“你敢说你刚才没说过这句话?”
李素怔了片刻,然后果断摇头:“没说过。”
曹余:“…………”
…………
“说吧,今日别驾登门可有事?”曹余揉着太阳穴,现在他的头很疼,和曹操一样头疼得想杀人。
嘴里问着话。曹余身子却站在门外一动不动,显然没有丝毫邀请李素进去坐一坐的意思。
李素撇了撇嘴,很大度地原谅了这位州官不识礼数的没素质行为。
侧头踮脚朝敞开的大门里面望了一眼,李素顿时露出惊讶之色:“咦?曹刺史的庭院颇别致呀,实在是大繁若简。虽然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但看上去却非常的高雅幽静,名士之居也……”
说着话,在曹余目瞪口呆注视下,李素飞快绕过他,自顾自一脚跨进了刺史府的大门,走进门内庭院中负手扎马四处打量,一副请神容易送神难的模样。
曹余脸黑得不行了,怒目圆睁只待叱喝几句,然而看到骑营将士和自己府中诸多下人的表情,终于还是硬生生忍住了脱口而出的恶言。
…………
刺史府前堂,宾主坐定,气氛沉默,堂内阴风阵阵。
彼此都没有好感,彼此都在克制,曹余想一脚把李素踹死,而李素又何尝不想用鞋底子狂抽面前那张讨厌的脸呢?
只不过,现在不是抽他的时机。
因为大敌当前。
“说吧,李别驾找本官到底有何事?”曹余冷冷地问道。
李素拱拱手:“先容下官问一句,曹刺史治下折冲府可曾向西域诸国派遣探子,探知诸国兵马动静?”
“诸国兵马动静?”曹余眉头紧紧拧起:“李别驾何出此言?”
李素叹道:“不出下官所料的话,西州怕是快有祸事了……”
“什么祸事?”
“兵临城下,夺取西州,对你我而言,算不算祸事?”
曹余脸色顿时变得凝重了:“李别驾从何处得来的消息?”
“一个遥远而神秘的地方……”
曹余:“…………”
跟这种人说话简直令人眨眼间想剁死他一百遍啊一百遍……
“消息来源不是重点,但下官可以担保,消息绝对无误,龟兹国主与国相内斗,国相那利欲求大唐皇帝陛下支持,请我大唐扶助他推翻国主,如若大唐不答应,国相那利则决定彻底投靠西突厥,并出兵夺取西州,用以向西突厥乙毗咄陆可汗邀功,顺便以西州为筹码,寻求与高昌,突厥和吐蕃等国的结盟……”
曹余冷哼道:“军国大事,不容儿戏,李别驾莫说得太肯定,龟兹国相那利非无谋之辈,其中利害他最清楚,得罪突厥高昌不要紧,得罪大唐的后果他承担得起吗?再说……若皇帝陛下和三省朝臣们答应支持那利又当如何?”
李素也冷笑:“答应支持那利?曹刺史,您这句话才是真正的儿戏,如今的龟兹国主是布失毕,那利只是龟兹国相,一个是君,一个是臣,以臣伐君本是大逆之举,我大唐历来尊奉儒家正统,怎肯为一篡位逆臣张目?更何况……十二年前玄武门之变,当今陛下也是以臣子身份而居大宝,此事被天下人诟病十二年,陛下这些年竭尽全力扭转天下人对他的看法,怎么可能为了区区一个番国逆臣而坏了这十二年好不容易建起来的名声?”
曹余惊奇地看了他一眼,道理自是人人都懂的道理,可这番道理从一个十多岁的少年嘴里说出来,未免太过骇俗,曹余一时间竟有些恍惚,仿佛眼前的并非那个乳臭未干的少年郎,而是一位久经风浪老谋深算的老狐狸。
李素说完后静静看着曹余,等了半天只见曹余发呆,久久不见回答,不由有些不耐烦了。
“曹刺史,下官这点浅薄陋见,不知尊驾以为若何?”李素忍不住出声催促。
曹余仍旧呆呆的睁着眼,失去焦距的目光涣散茫然,不知想着什么。
李素叹了口气,这种人太不会聊天了,若非情势逼人,鬼才愿意跟他废话。
不知过了多久,曹余回过神,老脸不由一热。
眼前的少年仍是少年,刚才那种以为对方是老狐狸的错觉是怎么回事?
掩饰般咳了两声,曹余轻捋青须,缓缓道:“本官贞观九年上任西州刺史,时来已有三年,这三年里,西州共计被外敌攻城四次,敌军每次皆以盗匪装扮,可进攻时令行禁止,阵列整齐,绝非盗匪之流能练得出来的,可见西域诸国觊觎我西州不止一年两年了,然而他们扮作盗匪攻城,说明诸国心中多少有些顾忌,他们顾忌的是我大唐的威名,有了顾忌,杀阵之上难免弱了气势,所以四次攻城皆被本官率领折冲府将士们守住了……”
看着李素笑了笑,曹余道:“李别驾,若果如你所言,龟兹国相欲图谋我西州,如果和前面四次一样只是区区数千人虚张声势,就算他们真打来了,本官也不惧他们,我的意思你明白了么?”
李素明白了,曹余不相信会有大军压境,他以为还是那几千个装扮城盗匪的小股敌军,或者直白点说,曹余根本就不相信李素说的每一句话,这种不信任来自于他心中埋藏着的对李素深深的怨恨之意。
议事的气氛是心平气和的,可是大家的观点却有了相当大的分歧,主观不认同也好,二人之间的私人恩怨也好,总之,矛盾不可调和。
李素忽然觉得很疲累。
做一件事,而且是一件丝毫与自己利益无关的事,为何如此艰难?谁都觉得自己最聪明,谁都希望自己掌控全局,可是,发号施令的人永远只能一个,出主意的人多了,下面的人听谁的?
“曹刺史,相信我,这次敌军攻城绝非以往小打小闹可比,陛下拒绝龟兹国相那利篡位的请求已是毫无悬念的结果了,那利求助不成,必生歹心,而高昌国对我大唐占据他们的西州更是心怀怨恨,还有一旁虎视眈眈等待坐收渔利的西突厥,吐蕃等等,下官可以肯定,这次来攻打我西州的,必然是声势浩大,人数逾万的诸国联军,曹刺史,大敌当前,莫教你我的私人恩怨而误了军国大事,咱们应该早做防范,方可争取西州官民将士的一线生机!”(未完待续。。)
第三百六十一章 君子交易
“国仇家恨”四个字说来很悲壮,可是若将它拆开来说便很挣扎了。一边是大义所趋,一边是放不下的执念,大义与仇恨交织,做出的选择何其艰难。
曹余表情很平静,看不出他有多少挣扎的样子,曾经的贞观二年进士,如今的一州刺史,一个读书人,当他穿上官袍,高坐明堂,以俯视的姿态看着堂下百姓生灵时,他已不再是纯粹的读书人了,做官有做官的规矩,要懂得权衡,懂得逢迎与妥协,就算这些都不懂,至少也该在表面上做到喜怒不形于色。
李素从曹余的表情上看不出什么,不过他很有耐心,有耐心是因为自信。
来到西州多日了,这里是一片荒凉的大漠,也是弱肉强食最直接最血淋淋的地方,所谓的婉约和含蓄在这里根本没有市场,大西北糙汉风格大行其道,李素渐渐习惯了这里的处事风格,而且也把这种风格学得炉火纯青,上次集市杀人便是一次牛刀小试,效果斐然。
直来直去挺好的,大家都不必太费心思揣度,爽了大家勾肩搭背交个朋友,不爽了索性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在这里,谁手里握着刀子,谁便有发言权。
所以曹余的态度对李素而言算是很重要,但也不至于太重要,曹余选择摒弃私怨,与李素携手抗敌自然再好不过,如果曹余仍无法释怀二人之间的恩怨,选择继续与李素内斗。把城池生死存亡之事放在一边,那么,李素自然也不会对他太客气。先把他干掉再说。
一个敢一口气杀十三名官员立威的疯子,绝不介意再多杀一个刺史的。
大敌当前,西州首先需要一个令出一门的统领,和齐心协力的团队,内斗是取死之道,所以李素今日来到刺史府,态度不卑不亢。却多少带着几分凌人的强势,逼曹余做个选择,曹余的选择直接决定着李素的选择。
李素提出摒弃前嫌。共同抗敌后,一直静静等待着曹余的回答。
曹余平静地垂头看着自己的指甲,仿佛指甲上长出了一朵美丽的花儿,李素则饶有兴致地打量刺史府前堂内的摆设。
很有意思。这位刺史大人对西州百姓苛以重税。三年来搜刮了不少民脂民膏,二税一的苛政自大唐立国以来闻所未闻,按理说捞了这么多钱,刺史府应该如宫殿般奢华才是,然而李素看到的却是满目萧然。
庭院里光秃秃连棵小树苗都看不见,前堂更是寒碜无比,穿着足衣踩在木地板上吱吱嘎嘎,显然地板陈旧腐烂多年。堂册挂着两幅字画,看落款却是曹余自己所作。西侧立着两面麻纸屏风,屏风已然发黄,下面居然破了两个洞,垂头再看自己面前的矮脚桌,桌沿颇多掉漆之处,四个边角被磨得毛毛糙糙,显然也是用过多年的老物件。
本来是无聊时随意看看,李素却越看越惊讶,随即再看了看面无表情的曹余一眼,然后李素的神情陷入了深思。
一个名声并不算好的父母官,任期内捞了那么多钱,府里却过得跟被盗匪刚抢过似的,是财不露白,还是……府外养着小三?
时间静静而缓慢地流淌着,不知过了多久,曹余终于开口了。
“李别驾……”
“下官在。”李素笑着拱手。
“别驾所言大军压境,是否过于危言耸听?”曹余冷冷道。
李素眨眨眼:“要不,下官立个军令状?若数月之内西域诸国不曾联兵攻打西州,下官愿送上大好头颅……”
曹余浑身一震,眼里闪烁着不敢置信的惊喜目光:“李别驾果真愿立此军令状?”
“呵呵……”李素皮笑肉不笑,随即脸色飞快板了起来:“不愿。”
曹余:“…………”
李素嘿嘿冷笑。
想要我这颗头颅很久了吧?偏不让你如愿!回去躲在房里画小圈圈诅咒我吧,军令状是随便立的吗?虽然诸国联兵攻打西州已是九成九可以确定的事了,但还是有微小的可能不会来,既然存在可能,李素就不会冒这个险,活了两辈子,多么奇葩的命格,应该珍惜啊。
曹余失望地叹了口气,显然没把李素带进坑里令他颇为扼腕。
说到底,曹余打从心里不信李素的话,换了别人在他面前危言耸听,早被他一脚踹到城外冷静反省去了,可是对李素,曹余不敢,不但不敢,表面上还不能露出看疯子的目光,因为这家伙真是个疯子。
沉吟半晌,曹余终于表态了。
“西州不太平,三年来也有过几次被敌人攻打的经历,每次人数大抵只有数千,在本官谋划统领下,皆有惊无险,若说将来会有超万的敌军入侵攻打西州,老实说,本官是不信的,只不过凡事皆有可能,或许被李别驾言中也未定,身处这个不太平的城池,本官也不敢说得太肯定……”
曹余说着话,身子忽然挺直了一些,神情浮上几分凛然之色:“无论是真是假,西州刺史府上下同心同德才是正道,本官也是读圣贤书出身的进士,这个浅显的道理本官自然明白,非常之时,本官愿抛开与李别驾的私人恩怨,共同抗敌,本官且与李别驾做个君子之约,诚如李别驾所言,若诸国联兵攻打西州,你我齐心协力拱卫西州城防,如若敌军未来……”
曹余望向李素的目光多了几分厉色:“如若未来,李别驾这些日子在西州的所作所为,本官便不得不奏报长安,那时,还望李别驾莫怪本官,领着骑营自回长安静待陛下处置吧。”
李素脸颊抽了一下。
话说得含蓄,意思听懂了。
如果敌军来了。那么一切好说,大家同进同退击敌便是,如果敌军没来。速速滚回长安去,莫在这里给本刺史大人添堵了。
李素很无语,这真是一计不成,又生奸计,军令状没把他带进坑里,紧接着就想把他赶回长安去,长得如此英俊风流。又是名满长安的翩翩名士,为何在西州竟如此不受待见,会让名士很受伤的……
“便依曹刺史所言。敌军若来,你我同心同德抗敌,敌军未至,下官自回长安。”李素很痛快地答应了这桩交易。
曹余不放心地补充道:“领着你的骑营回长安。”
李素瞥了他一眼。小心眼的家伙!
“好。领着骑营回长安。”
曹余大悦,起身走到李素面前伸出了手掌。
“作甚?”李素皱眉看着他。
“击掌为誓。”
李素露出难色:“不必了吧?说实话,大家不是很熟,这种太亲密的接触……”
曹余不满道:“李别驾并无诚意?”
“好吧……”李素咬了咬牙,面现悲壮之色,伸手朝曹余的手掌轻轻击了三下。
击掌过后,曹余彻底放了心,脸上露出得意的笑。
这几年戍守边陲。西州两个折冲府对西域诸国还是很关注的,三年里派出了不少探子深入诸国都城内打探各种消息。没有灵通的消息渠道,曹余也不可能守住西州三年,品行好坏姑且不说,能在西州刺史任上一做便是三年,在群狼环伺的环境里保住城池未陷,曹余终究有几分本事的。
而近来数月,折冲府探子汇集起来的种种消息显示,西域诸国并无大规模的兵马调动,而且诸国朝中也没听到任何针对西州的声音,但凡大军出动,少说也要提前数月调集粮草,马匹等辎重,还有各部兵马的集结,重臣们商议出兵战略等等,一场战争不会毫无预兆地突然来临,终归有迹可循的,事先没有任何迹象和征兆的战争简直闻所未闻。
所以曹余现在很得意,他觉得自己赢定了,换句话说,李素滚定了。
一场彼此心知肚明的政治交易成交了。
曹余神情松快了不少,甚至露出了久违的笑意。
“李别驾,你我有约在先,既有约章,便不可反……”
话没说完,曹余忽然顿住,接着脸色变得很难看。
李素这竖子,刚与他击过掌,此刻正一脸嫌恶地用一块白色的方巾没命地擦着手掌,摩擦,摩擦,似魔鬼的那啥……
太过分了,本官有那么脏吗?
“李别驾!”曹余忍不住怒喝,脸上露出愤怒之色。受侮辱了,伤自尊了。
“在,在……”李素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太冷了,搓搓手……”
沙漠大白天热得跟蒸笼似的,这竖子连编个借口都不肯认真编。
曹余深吸一口气,现在他只想赶紧送客。
“别驾若无他事,那么……”
“有事,还有事。”李素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掏出一叠纸,递到曹余面前。
曹余接过扫了一眼,眉头渐渐拧了起来。
纸上写的东西很眼熟,却正是李素刚来西州上任时曾向他提出发展西州的几点方略,从招商到募兵,再到修城墙,一个字都没变过。
“曹刺史是真正有见识的读书人,想必深知未雨绸缪的道理,信不信外敌攻打是一回事,但既然有了这个说法,便要当成真的来对待,照下官这几点方略施之,无论敌军来或不来,对西州终归不是坏事。曹刺史您说呢?”
曹余拧眉沉吟不语,神态却与上次不同,这次他的神态不再是敷衍和轻蔑,曹余第一次认真地将目光放在这份沉甸甸的方略上,认真地思索李素的每一句话,权衡着这一步走或不走的得失。
看着曹余沉吟的模样,李素笑了。
仍是当初一字未改的方略,仍是刺史府的前堂,仍是同样的两个人,可是今时今地,已非昔时昔地。
上任西州不到一个月,诚如曾经自己所言,他李素发出的声音,将会被整个西州官民驻足,认真倾听。
他做到了。(未完待续。。)
第三百六十二章 收获颇丰
“野心”“权欲”,这些字眼总带着一些不好的意味,汉字的最奇妙之处在于,它能将人性里最美好的部分和最阴暗的部分用简单两个字血淋淋地表露出来。∈♀UU小说,www.uu234.com
李素原本是个没有野心的人,哪怕活到第二辈子,他也没有野心,而且坚信自己的重生是老天对他的眷顾,“眷顾”的意思是,命比别人好,可以尽情享受人生,该怎么懒散就怎么懒散,懒到七老八十,最后活活懒死在床上,一生终于功德圆满。
是啊,老天安排他重活一生,应该是让他来享福的啊,可是自从来到西州后,李素却发现自己享不了福了,因为有一把剑高高悬在头顶上,不知道什么时候便落下来取了他的命去,内忧外患,一脑门的官司,还有一群左右看他不顺眼的官员,直欲将他踹之而后快……
面对如此恶劣的环境,李素无法清闲懒散下去了,于是选择了强势,选择了用屠刀和人头立威,曾经说过要让西州官民驻足认真倾听他的每一句话,鲜血洒过西州集市后,李素做到了。
此刻,西州的首官坐在他面前,静静看着他那份发展西州的方略,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看得那么仔细,凝神屏气,目光深思,当初同样的人,同样一份方略,得到的却只有嘲讽和轻蔑。
李素知道,这一切都是自己挣来的,在这座险恶的城池里,每迈出一步不知何等艰难,幸好,李素稳稳迈出了这一步。
时间过得很慢,曹余这次很有诚意,至少仔细看方略时的模样表现得很有诚意。然而,眼睛盯在方略上,曹余却一个字都没看进去。
此刻他琢磨的不是这份方略可不可行,方略的大概意思其实上次李素已向他详细解释过,他现在琢磨的是李素这个人,以及。权衡这份方略施行与不施行的得失和后果。
无可否认,前几日李素强势斩杀十三名官员的举动给了曹余狠狠一击,这一击敲得有点重,曹余直到现在都没缓过劲来,以别驾的身份出其不意的清洗西州官场,实在给曹余带来了不小的麻烦,李素下手太果决了,而且手段毒辣,被杀的十三人全是曹余的心腹亲信。曹余任西州刺史不过三年,三年来手底下堪堪也只培养出了十三名亲信,这些人是维护曹余在西州统治的中坚力量。
如今十三位亲信被杀,西州偌大的官场权力中枢完全空了,久经风浪的曹余都情不自禁慌了手脚,火线提拔了一批西州官员填补,甚至连辖下属县的一些小官小吏也被调入了西州城,以保证西州这座城池的正常运转。
刺史被属官狠狠踩在头上。换了谁都咽不下这口气,曹余也不例外。只可惜,李素出手便把他的心腹亲信全干掉了,身边再没一个能用能信任的人,剩下的官员被李素的血腥手段吓寒了胆,原本可以调动的折冲府将士就更不能用了,西州城两支守军内讧而致死伤。这事无论如何都会传到长安,除非曹余抱着跟李素同归于尽的疯狂想法,否则曹余只能选择隐忍。
李素是疯子,他曹余不是。
气势是此长彼消的,李素不容置疑地拿出了方略。而曹余,却只能接受。
换个思路来说,李素有句话没说错,不论敌军来或不来,发展西州终归不是件坏事,更何况,曹余笃定数月内诸国兵马不会大规模攻打西州,那么李素滚回长安也就是可以肯定的事了,反正李素在西州的日子只不过几个月,这几个月里他想怎么胡闹,且由他便是,他走后,西州还是曹余的西州。
一番盘算过后,曹余终于露出了笑容。
“李别驾对西州忧思之重,本官感佩。”
李素拱了拱手,笑道:“下官忧思不及曹刺史万一,聊附骥尾而已。”
厚厚的一叠方略轻轻搁在桌上,曹余手指按在上面朝前一推,淡淡道:“如此,依李别驾方略施行便是,方略是别驾亲手所制,本官不甚了了之处颇多,便辛苦李别驾一人施为了。”
李素大喜,这才是今日拜访刺史府最大的收获,于是急忙道:“下官定不负刺史厚望。”
曹余脸颊微微一扯,算是笑过。
大事办了,目的达到,李素的心情也飞扬起来。
心情一好,嘴上难免缺了个把门的,李素当即脱口道:“方略浩大,一人难为,还请曹刺史派几位官员为下官所用……”
这一句终于把曹余惹毛了。
曹余勃然大怒,拍案而起,指着李素吼道:“派官员?你还有脸要我给你派官员?你是在故意奚落本官不成?自己去数数,偌大的西州城还剩下几个官员!”
李素呆了一下,终于明白曹余的怒火缘何而起,接着露出尴尬之色。
官员呢,当然是有的,可惜当初李素一声令下剁了十三个,如今大家都埋在地里,而且看这西州的大漠气候和土壤,明年开春也不见得能长出来……
“刺史息怒,下官……下官再想别的办法,下官告退。”李素羞红着脸赶紧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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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的达到就好,细节不用太在意,李素走出刺史府后,心情还是很不错的。
目前最重要的是练兵,募兵,修建城墙,这三件事直接关系到自己的小命能不能保住,而这三件事却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需要钱。
大唐虽说是民风朴实的年代,可也不至于朴实道人人都是活雷锋,该花的钱还是不能少的,练兵募兵修城墙,都需要钱堆砌起来,这笔钱不是小数。向朝廷求助的希望很渺茫,如今李世民已离开长安,率领大军亲征薛延陀,前线左扔两颗震天雷,右扔两颗震天雷,嗨得一塌糊涂。比娶婆姨点爆杆还高兴。
而长安,则委任太子李承乾和三省诸臣监国,以太子和李素目前的关系,若看到李素请求拨付钱粮的奏疏,大抵会回寄一坨风干的屎给李素,以示朝廷的支持……
朝廷不能指望了,一切只能靠自己。
蒋权等在刺史府门外,见李素笑吟吟地走出来,蒋权急忙迎上前。
“别驾笑得如此开怀。想必此行必有收获……”蒋权凑趣地笑道。
李素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这家伙以前不是这样的啊,当初认识时恨不得把“禁宫右武卫”几个字刻在脸上,好教世人知道他是保卫皇帝陛下的将军,就连对李素这位上官,多少也带了几分傲气,如今再看他这一脸灿烂凑趣的笑容……
“有收获,大有收获……”李素笑得很开心。
蒋权也咧开了嘴:“不知别驾有怎样的收获?”
李素一本正经道:“刚才进门后。曹刺史忽然发现很欣赏我,不止欣赏。简直是仰慕,抱着我的大腿求我原谅前些日的无礼,还哭着喊着要把他的女儿嫁给我当侍妾……”
蒋权两眼发直:“女儿……嫁给你?”
李素叹了口气道:“本来呢,我是有点动心的,毕竟……男人嘛,呵呵。只不过后来曹刺史把他女儿请出来给我斟酒,我一看他女儿相貌,呜呼哀哉,丑死我也,长得就像头发盘起来穿上女装的王桩似的……”
蒋权开始无限畅想王桩穿上女装的模样……
“……作为一个有品位有追求的阳光少年。我当然温言婉拒了这门亲事,可曹刺史不答应啊,他太想把女儿嫁给我了,于是万般无奈之下,我只好告诉他,我麾下有一位姓蒋的将军,年方二十多,年轻英俊,事业有成,又是长安户口,简直是理想中的金龟婿,建议曹刺史的女儿去祸害……不,去服侍他,曹刺史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蒋权的脸顿时变绿了,吃吃地道:“那个,那个姓蒋的将军……”
李素不说话,只瞥了他一眼。
蒋权的脸色顿时由绿变黑,由黑转青,开始无限畅想女装版王桩与自己拜堂成亲的场面……
“佳偶天成,天造地设,实在是可喜可贺……给你做了这桩大媒,红包我就不给了,成亲那天记得请我,好困,回去睡觉!”李素打了个长长的呵欠,懒洋洋地骑上了骆驼。
“李,李别驾,……莫闹了!”蒋权哀求的声音跟了李素一路。
李素骑在骆驼上老神在在闭目养神,很爽,刚才在曹余那里受的那点点气全找补回来了。
…………
…………
曹余点了头,发展西州的事终于提上日程了。
钱是首先要解决的,练兵也好,募兵也好,修城墙也好,都需要钱去填,所以,归结起来最大的问题便是钱。
其实来钱最快的法子是学着沙漠里的盗匪那样,守在丝绸之路上抢劫过路的商队,来一个抢一个,以唐军和来往商队护卫目前的战力对比来说,基本不会遇到强有力的抵抗,像高中生放学回家路上抢小学生的零花钱,除了有点不要脸外,大抵是没有别的坏处的。
可惜的是,李素可以不要脸,但蒋权显然节操值超出水平线,李素兴致勃勃刚起了个话头,蒋权便一脸铁青地拒绝了。
李素很失望,这家伙太死心眼了,小学生的零花钱……那也是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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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三章 钱多人傻
有这么一个节操值爆棚的属下,对李素来说不是什么太愉悦的事。UU小说,www.uu234.com
有时候李素真想找个丑女,让她摸上蒋权的床,然后李素领着人去捉奸,以败坏大营军纪的理由要挟他,逼他变得和自己一样没节操。
抢钱的法子不适用,李素只好想别的办法,要找个合适的人,做一件合适的事,这件事做完后能达到让西州城日进斗金的效果。
所以,首先要找到这个合适的人,人是世间万事万物的根本,也是赚钱的根本。
李素在西州城里的熟人不多,加起来也就两三个,钱夫子不行,屠户和白案上的狗肉一样,都是上不得台面的,曹余也不行,这家伙每天关在房里焚香祷告祈求老天开眼收了他这只妖孽,答应发展西州的方略一则因情势所逼,二则因李素的强势所逼,才不得不签了城下之盟,可是若让他真心实意帮李素发展西州,恐怕他会索性一把火烧了西州城,大家都不玩了。
找来找去,李素罪恶的双眼最终盯上了龟兹商人那焉。
没办法,李素每次看到那焉时,总觉得他脑门上刻着“钱多人傻”四个大字,茫茫人海中惊鸿一瞥,人群里隐约散发着金光,叫人不想敲诈他都不行,怕辜负了上天把这个冤大头派到自己身边的美意。
…………
冤大头最近的日子不好过。
选择向李素坦白,那焉有自己的思量,本来他的任务是奉龟兹国相之命试探大唐君臣的态度,这几年来往穿梭于长安和龟兹之间,可惜大唐君臣的态度太傲娇了,一个商人。特别是番邦蛮夷的商人根本上不了台面,别说见不到大唐皇帝,连长安城的小小坊官也敢拿鼻孔瞪他,那焉与大唐朝廷搭不上线,君臣的态度没探出任何下落,银钱却稀里糊涂赚了不少。真正是老天让他发,他不敢不发。
认识李素后,那焉终于察觉到自己的任务看到了一线曙光,有了一段同行的缘分,还有一段共同抗敌的缘分,这些缘分加起来,足够让这位大唐颇得帝宠的新晋少年权贵对他另眼相看,不知不觉二人建立起了交情,尽管交情只能算浅薄。可……毕竟也是交情不是?
那焉是个聪明人,番邦异国的商人不见得比大唐人蠢笨,更不是大唐人眼里未开化的猢狲,事实上这只猢狲的眼光很毒辣。接触李素后,那焉派出的探子很快潜入了长安,没过多久,李素的年龄,籍贯。事迹,名声。甚至家中人口等等,全被那焉打探得清清楚楚。
李素干过的事在长安太有名了,当看到下面的人报上来的一长串密密麻麻的调查结果时,那焉拧眉沉思了整整一夜,才终于决定了与李素相处的方式。
方式很简单,大家以诚相待。直来直去。这个方式才是最稳妥,最不会引起李素反感的方式。
那焉知道,李素这位新晋权贵能够少年得志,并非没有道理的,在他面前玩心眼。耍诡计,有很大可能会被拆穿,以李素的身份和性子,一旦那焉玩弄的心眼被拆穿,二人那浅薄的交情大抵到此为止了,不仅到此为止,或许那焉的老命都会交代在这座西州荒城里。
相比之下,坦言以对或许算是另辟蹊径的一种方式,车对车,马对马,索性把事情摆在棋盘上说清楚,这局棋若和,皆大欢喜,若战,每一步都走得光明磊落,哪怕最后与李素成了生死仇敌,就冲那焉当初的这份磊落和坦白,李素和他的交情也会残留一线,只要能留下这一线交情,对那焉来说便是生机和希望,不仅是自己,也是龟兹国和他堂叔那利的生机和希望。
所以当李素对那焉产生怀疑时,只随意逼问了几句,那焉便竹筒倒豆子痛痛快快把自己心里的秘密全交代了。
令人扼腕的是,那焉摆出了车马后,棋盘对面的李素却把自己的车马全收了起来,当作没事似的把那焉轻轻放过,还以一种非常亲昵的姿态敲诈那焉免费给他盖房子,至于对龟兹国相那利谋朝篡位的态度,李素却一个字都不说,对那焉既不打也不杀。
李素的态度终于令那焉不淡定了,这是不按套路出牌啊!是帮着龟兹国相向大唐皇帝陛下陈情,还是义正辞严站在正义的一方严厉谴责那利的不臣之举,是左是右你都该表个态啊,什么都不说,光只敲诈我给你免费盖房子算怎么回事?
原以为已摸清了这位少年权贵的秉性,然而李素的表现却让那焉察觉到,自己看过下面的人送来那么多关于李素的事迹和性格分析,在长安城做过那么多针对李素的查访,可最后那焉发现自己仍然没有看透这位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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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焉眼里的李素高深莫测,可李素眼里的那焉却简单明了。
这位浑身散发着金光的龟兹商人简直就是一个金矿的存在,没事挖一挖它,总能收获到不同的惊喜。
所以在西州大街上闲逛的李素看到那焉时,表情是非常惊喜的,就好像看到一块直立行走的大银饼,无论姿势还是气质,都透着一股子萌萌哒的喜感,让人忍不住想把它搂进怀里,然后……花掉它。
李素看见那焉时,那焉恰好也看见了李素,二人在过客寥寥的大街上目光相遇,颇有几分人生若只如初见的唏嘘。
不同的是,李素脸上迅速露出惊喜,而那焉却徒然变色,接着扭头便走。李素眼疾手快一把拽住那焉的袖子,心中暗自庆幸,差点让这块萌萌哒的银饼跑了……
“那兄你太失礼了……”李素的目光充满了沉痛的谴责:“为何见了我就跑?难道你欠了我的钱?”
那焉原本一脸听天由命的颓然,闻言终于忍不住叹道:“李别驾,讲点道理好吗?明明是你欠了我的钱啊……”
“胡说!”李素笑嗔着推了他一把,顺带着把自己的欠债也推得干干净净一丝不剩。(未完待续。。)
第三百六十四章 迫在眉睫
一幢建在大漠荒城里的豪宅,占地十余亩,有亭台,有回廊,有假山,有花有草……除了人工湖不太现实,长安权贵豪宅家里该有的都有,盖这座豪宅的代价居然是……两颗猫眼石,而且猫眼石还是别人送的。UU小说,www.uu234.com
物美价廉……除了有点不要脸。
按说占了人家那么大的便宜,应该有种欠了钱的觉悟,就算不把那焉当亲爹一样供起来,至少路上遇到了也该低调一点,像躲着债主一样躲着他,然而李素却不但不躲他,反而主动迎上前,神态语气带着一种消费者是大爷的姿态,也不知这种莫名其妙的大爷心态从哪里来的。
反观那焉,则显得正常多了,迎面碰到劫匪的机会不常有,碰到了避之为上,可惜动作慢了,没跑掉。
“房子呢?”李素目光灼灼地盯着他:“钱给了,房子为何久久不见动静?那兄莫非想讹我?”
那焉仰天长叹。
两颗猫眼石,还是他送的,如果这也叫“钱给了”,……好吧,确实是钱给了。
“已托往东去的商队带了话,不多日便有商人运来砖石,城里盖房的工匠不多,尽力凑了十来个,再雇请一些民夫,李别驾的房子差不多可以开工了。”
那焉的语气充满了深深的无奈,有种被盗匪包了饺子的认命感。
李素满意地笑了,能住上物美价廉的房子,人生真美好。
“那兄,关于房子,我又有了一个新的构思……”
那焉脸都绿了:“李别驾,可否别说房子的事了?说说别的行吗?”
“好。”李素答应得很爽快。
然后,李素开始说别的。
显然。别的话题也不能令那焉太舒坦。
“若大唐皇帝陛下不支持龟兹国相那利,也就是你堂叔篡位,那利最迟何时兵指西州?”
那焉的老脸顿时苦了起来。
“李别驾,我虽是那利的侄子,可于公来说,也只是他的马前卒。龟兹虽小,也是一国,国朝中事,那利自有决断,怎会让我知道?”
李素眯着眼笑道:“那兄没说实话哦,能为国相奔走打探,咐以国之机密相托,你可不止是那利的马前小卒,虽超脱于龟兹国朝堂之外。但在国中应该有不轻的分量……”
那焉叹了口气,道:“李别驾慧眼如炬,小人不敢隐瞒,实话说吧,若大唐君臣拒绝国相,那利会选择彻底倒向西突厥,而自从大唐皇帝陛下贞观四年平灭东突厥后,无数部落族人纷纷逃往西突厥。并对大唐怀以仇怨之心,多年来意图反攻。以求再现草原突厥部落的昔日的辉煌荣光,所以西突厥诸部落包括乙毗咄陆可汗在内,都迫不及待需要一个合适的契机……”
“如今大唐皇帝调集举国兵马北征薛延陀,西州只有区区两个折冲府的兵力,况且大唐占据原本属于高昌国的西州本是不义之举,天时地利人和全占了。国相那利若被大唐皇帝拒绝,愤然举兵已是必然之事,西突厥正需要这个契机,时也好,势也好。西域诸国很快会拧成一股绳,那时,便是西州陷落之日……”
那焉叹道:“距离这一日不太远了,长安那边传来消息,大唐皇帝陛下北征,长安由太子殿下监国,龟兹国主白诃黎布失毕与那利争斗屡见败势,于是今年四月,布失毕遣使朝拜长安,自隋以来,龟兹与中原汉土的敌对之势终于解冻,太子殿下于东宫设宴款待使者,言称大唐必不负龟兹国主,世代只以白诃黎氏为龟兹国正统,这句话,终令国相那利完全失望,如今怕是已在酝酿逼宫皇室,废黜国主的行动了……”
李素眼皮一跳:“国主若被废黜……”
那焉淡淡看了他一眼,道:“国主废黜之后,自是肃清朝堂,整顿兵马,联合西突厥,高昌等国,共伐西州,说来遥远,其实须臾弹指便至,少则三月,多则半年,李别驾,西域诸国攻伐西州已是定局,无可逃避,我还是上次那句话,别驾速速谋划后路,退回长安方为上策。”
那焉说得很诚恳,类似的话李素以前听他说过。
一次又一次的催促,李素知道离西域诸国攻打西州的日子越来越近了。
“也就是说,离西域诸国攻打西州最多还有半年,对吗?”李素平静地问道。
“没错。”
李素眨眨眼:“如果我下令把你绑赴城楼,用刀架在你脖子上,你堂叔会退兵吗?”
那焉老脸顿时黑了:“以前我认识的人都是正人君子,没人这么干过,不过两国之战,你死我活,别说我只是那利的侄子,李别驾纵然把刀架在那利的老父老母的脖子上,想必也是无济于事的。”
李素鄙夷地看了他一眼:“你们龟兹国的人太没节操了!”
那焉无语地看着他,相比之下,你更没节操好不好?嘴唇嗫嚅几下,鉴于李素的不正常暴力属性,那焉终究没敢反驳。
鄙视过后,李素缓了口气,冷不丁问道:“……那利的父母可还健在?”
那焉彻底无语:“…………”
抬头看了看天色,那焉开始酝酿借口,跟这种人聊天实在不是什么愉快的经历,令人随时会产生暴力倾向,将他除之而后快。
“别拿天色当借口,我有那么讨厌吗?”李素很不厚道地提前拆穿了那焉的伎俩:“我们可以换个话题啊,西州城里熟人那么少,朋友更少,没有朋友会让我孤独寂寞冷的,好不容易逮到你,不能轻易让你跑了……”
那焉松了口气,好吧,其实李素这人还算不错,如果换个能令双方都愉悦的话题,那就更不错了。
李素是个很会聊天的人,于是果然换了个话题。
“……那利的父母也姓那吧?”
那焉:“…………”
杀人何必用刀?这少年具有几句话把人逼疯的实力。
“李别驾,我们还是说说你房子的事吧……”那焉叹道。
李素两眼一亮,他喜欢这个话题。
“沙州那边的商队何时到西州?我等着他们给我运的砖石呢。”
那焉盘算了一下,道:“大概一个月左右差不多能来西州了。”
李素眨眨眼:“有几支商队?”
“四五支吧,来回运个几趟,李别驾的房子差不多有个模样了。”
李素的神情忽然变得正经了一些:“商队来西州后,还请那兄出面相邀,我想请那几支商队的头领饮宴。”
那焉颇为惊讶地看着他:“饮宴?”
李素笑得很和善:“对,饮宴,人家大老远给我运砖石,请他们喝顿酒实在是应有之义。”
顿了顿,李素又道:“……盖房子的钱,便烦那兄帮我垫上,来年我被陛下调入长安后再还你。”
那焉苦笑,话说得好听,其实跟肉包子打狗一个意思。
聊天聊完了,李素心满意足地与那焉告别,转身离去。
转身的一刻,那焉终于忍不住道:“李别驾,我堂叔欲攻打西州,你竟放心让我住在西州城里?”
李素转过头,笑得颇有深意:“你觉得我不应该放心吗?”
这句反问把那焉问住了,沉默半晌,那焉苦笑道:“我,只是乱世一商贾而已。”
似解释,又似安慰,李素听懂了,于是也笑道:“给你一把刀,你敢在西州城里杀人放火吗?”
“不敢。”
“所以,你现在只是一名商贾,等到你敢杀人放火的那天,我再一刀把你剁了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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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素对那焉没有太大的提防,当然,也不可能完全对他放心。
有些事可以说在明面,有些事却只能做在暗处,那焉或许也有察觉,自己西州城的住处左右莫名其妙多了一些不合时宜的人,装模作样地在他附近晃悠。
既然二人摆明了车马,这些不合时宜的人自然也是题中应有之义。
到了这个时候,那焉更不敢离开西州了,留在西州能活命,一旦跨出西州城门一步,李素对他恐怕不会太客气。
那焉悲哀的发现,如今自己不但是堂叔手上的一枚棋子,同时不知不觉间,他也成了李素手上的棋子,身份很微妙,留在城里,大家其乐融融,不是亲人胜似亲人,离开西州,朋友马上变成敌人,他相信李素会不惜一切代价将他除掉。
国与国之间的战争,从来便是这么残酷无情,跟它相比,私人之间的友情实在太脆弱了,这个道理,李素懂,那焉也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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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五章 同路同行
西州如何治理,如何发展,李素暂时没有动作。UU小说,www.uu234.com
他还在等。
他在等那些商队,商人,只有他们才能帮助自己发展西州,商人不来,李素对西州毫无办法,世上有些事能取巧,能靠聪明才智解决,有些事却只能一步一步踏实地做,比如西州的城墙,便只能靠一砖一石砌上去,除此别无他法。
离开长安还是春暖花开,不知不觉已是深秋。
如今已是贞观十二年十月,城外大营里与许明珠,王桩,郑小楼,蒋权等诸人一同度过了一个寡淡无味的中秋,大漠的天气仍旧炎热无比,白天热得跟蒸笼一般。
时日待久了,李素无聊之中也打听了一下,发现一个很有意思的事。
距离西州以西百里有座山,名曰“火焰山”。
没错,就是西游记里那位给牛魔王戴了绿帽子,还跟太上老君不清不楚传绯闻的铁扇公主有关联的山,至于为什么扯上太上老君,实在是证据确凿,红孩儿那等唇红齿白粉雕玉琢的小娃娃,牛魔王那姥姥不亲舅舅不爱的基因生不出来吧?猴子一脚把太上老君的炼丹炉踢翻,丹炉里的炉砖要死不死恰好落在火焰山,连齐天大圣都拿这座山毫无办法,偏偏铁扇公主手里有面扇子,专克这块炉砖,再联系红孩儿一张嘴也能喷出三味真火……
啧啧,贵神仙圈真乱……
李素想着想着,忽然噗嗤笑出了声。
沉吟片刻,李素忽有所感。
历史上是真有唐玄奘其人的,这位高僧自贞观元年出发,前往天竺求取真经,当然。猴子猪八戒沙僧这些徒弟是虚构的,但取经是真的,算算日子,唐玄奘差不多已取到真经,该返回大唐了,说不定回来还会路过西州呢。
李素踯躅振奋不已。若这位九世高僧真的路过西州,他一定盛情……吃几块唐僧肉,而且绝不会犯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妖怪们常犯的拖延症,非要等猴子来了,非要洗干净了煮熟了一块吃,李素决定吃生的,一见面二话不说一口咬下去,这才叫效率……
慈悲且无辜的大唐高僧绝想不到,真的有人等在西州。像盘山而踞的妖怪那样等着他路过,没招你没惹你,居然要吃我,善了个哉的……
李素想到这里,不由吃吃地笑了。
垂涎欲滴,哎呀,美滴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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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营帅帐外搭起了一片凉棚,棚下置一席榻。席榻上摆满了时令果鲜和米酒,李素盘腿坐在凉棚内。后背靠着两个厚垫子,许明珠跪坐在他身后,很努力地给他扇着扇子,拂面而过的热风夹杂着伊人幽幽的暗香,阴凉方寸之地,人间风月尽掬于怀。
帅帐数十丈外的沙场上。千名骑营将士排成整齐的队列,执戟握戈,在各自的火长带领下正在进行操练,激昂狂烈的喊杀声震云霄,行走腾挪间掀起漫天黄沙。沙场无端多了几分肃杀之意。
西州危机即将来临,李素调动不了戍守城池的折冲府兵马,能指挥的只有这支千人右武卫骑营,操练也就提上了日程。
看着将士们在烈日下挥汗如雨的操练,李素开始还饶有兴致地观看,后来眼睛便慢慢的,慢慢的处于半开半阖状态,最后脑袋半垂着,一点一点的打起了瞌睡。
春困,夏乏,秋倦,冬眠,归结来说,人生如梦。
沙漠的下午特别热,尤其是西州附近的沙漠。
不仅仅是天上的太阳毒辣,黄沙地也带着灼炎的热气,这里离火焰山不远,火焰山这地方如此炎热当然不是因为太上老君的炉砖真的落在这里,真实原因是火焰山下埋着煤,因为炎热而引起煤层自燃,结果便理所当然,上面太阳烤着,下面煤层烧着,中间的人便成了五成熟的人肉,——所以说,玄奘高僧特别适合来这里,都不用下锅放作料了。
凉棚下睡觉仍旧有些炎热,睡得深沉了,李素的脑袋不自觉地往前一倾,短暂的失重令他在梦中惊醒,吓了自己一跳,身后的微风仍旧很执着地一下又一下地扇着,连节奏都不曾乱过。李素回头望去,见许明珠双手握着扇子,不急不徐地在他背后扇着风,晶莹细密的汗珠顺着她的脸颊缓缓流淌而下,两手明显有些发酸,李素甚至能清晰看到她握着扇子的指节微微发颤。
李素劈手夺过她的扇子,叹道:“说过多少次了,这种事你不必做,好歹也是陛下钦封的诰命,无论在什么地方,我还缺个打扇的下人么?”
许明珠抿嘴一笑:“陛下钦封妾身诰命也是因为夫君,妾身服侍夫君是应该的,往后也是这样,妾身亲手能为之事,自当由妾身来做,交给下人,妾身放不下心……”
李素只好苦笑。
相处久了,渐渐发觉许明珠温顺柔弱的外表下,隐藏着倔强执拗的性子,她认准的事情一定会做到底,头撞南墙都拉不回,比如当初铁了心要跟着他来西州,赶都赶不回去。
李素说过几次后,她也只是含着笑静静地听着,听完后该怎样还是怎样,半点不会改。
这样的性格说不清是好是坏,说来已是结发夫妻,但夫妻二人之间仍旧有些陌生,当然,比在关中太平村时更近了一些,毕竟共同经历过患难,可是李素总觉得自己与她之间还隔着一层什么,说不清道不明,就是潜意识里不想和她太靠近,每次微小的感动关头,东阳的模样便会在他脑海里冒出来,然后,李素将自己与许明珠原本渐渐靠近的关系又拉开。
人这一生很长,不是每个路人都能有缘同行,彼此或许有着同样的目的地,但不一定有同样的看风景的心情,总归要先同行走一段,再走一段,看到一处美丽的风景,异口同声说一句“好美”,然后彼此相视一笑,携手同行,直到这时,或许,缘分才姗姗而至。
所谓日久生情,所谓细水长流,终究只是遇到风景前的铺垫而已。
像李素和许明珠,每天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却仍隔着一层无法撕破的隔膜,或许,他和她还未遇到彼此都觉得美丽的风景吧。
困意没了,李素精神了,远处的骑营将士还在操练,整齐的喊杀声传进耳朵里嗡嗡作响,气势十足。
许明珠黑亮的眸子看着远处操练的将士们,眼里充满了敬畏和赞叹,扭过头看向李素时,眼中的敬畏和赞叹仍未消失。
“他们好吓人,每喊一声像戳着人的心尖子……不过夫君更厉害,那么多吓人的人,都被夫君管着呢。”
李素笑了笑,很朴素的逻辑,对一个女人来说,能理解到这个地步已经很不错了。
许明珠说完这句后没话了,垂着头又开始给李素打扇。
李素也没话,许明珠在身边的时候,李素始终找不到能与她聊一聊的话题,更多的时候都是沉默,沉默着各自做着自己的事。
打瞌睡也是自己的事,四周一沉默,李素又困了,于是半垂着脑袋,有一下没一下地打着盹。
不知过了多久,李素正是迷迷糊糊应周公之邀打算跟他下棋的时候,沉默许久的许明珠冷不丁冒出一句话。
“夫君这些日子遇到难事了吧?”
李素又醒了,苦着脸叹了口气,今日黄历上一定写着“不宜睡午觉”。
“啊?啊!没难事,看我日子过得这么悠闲,哪里有难事。”李素打着呵欠敷衍地道。
许明珠小嘴瘪了一下,神情有些委屈。
“妾身是妇道人家,夫君遇到难事也不跟妾身说,妾身……其实很想帮夫君的。”
李素好奇道:“你怎么知道我遇到难事了?”
许明珠抬头,怯怯地指了指李素的眉宇间,道:“夫君真正悠闲时,眉间是舒展开的,像春天的柳条儿,摇摆得很柔和,看起来很舒服,夫君遇到难事时,眉间是拧在一起的,连睡着了都是拧着的,像一把解不开的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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