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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贼眉鼠眼     贞观大闲人txt下载     贞观大闲人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五章 封官赐田

    三个穿着绛紫色锦袍,戴高头幞帽的人站在李家院子外,三人面白无须,神情淡漠,大约三十多岁年纪,眼睛不看众人,却只冷冷的斜仰天空,显得分外倨傲。

    李家院子内外围得密密麻麻的乡亲们吓住了,忙不迭自觉分开一条道。

    三人也不客气,淡淡哼了一声,大摇大摆走进院子。

    “谁是李素?快来接旨。”

    大家傻楞楞的站着,目光纷纷集中在李素身上,眼神充满了震惊。

    李道正不知何时走出了屋门,一脸苍白的看着三人发呆,见李素仍呆呆的站立不动,心中气极,抬脚朝李素屁股狠狠一踹。

    “瓜怂,你做了甚?你做了甚?咋连圣旨都招来咧?嗯……老子今抽死你。”

    李素被踹得一踉跄,却欲哭无泪,这话说的,怎么好像自己招来了贼似的?

    我何德何能招来圣旨啊?最近干得最出格的事情无非是被王家兄弟强行裹挟偷看杨寡/妇洗澡,画面差点亮瞎了他的眼睛,就算李世民管得宽下旨严惩,该被严惩的也是杨寡/妇好不好?真是岂有此理。

    降魔法器来不及祭出,宣旨的三人却一齐变了脸色,异口同声喝道:“大胆!”

    中间一人气得直哆嗦,面色由白转青:“圣旨是皇恩浩荡,什么叫‘招来’?”

    李道正吓了一跳,楞楞的不知如何反应,还是李素见机得快,赶紧朝三人跪下,道:“太平村庄户李素接旨。”

    李素这一跪,院子内外所有的乡亲全跪下了,垂着头一动不敢动。

    三人阴柔之气颇重,显然是宫里的宦官,见状不由悻悻哼了一声,面无表情地开始宣念圣旨。

    圣旨不算太正式,其实只能算是李世民的口谕,皇上他老人家顺嘴这么一提,不得不承认,李素这种庄户小民,还没有动用书面形式给他下圣旨的资格。

    “太平村庄户李素为君上分忧,解万民倒悬,创接种牛痘妙法克治瘟灾,举国承惠,功德无加,过而不罚,功而不赏,诸事弗为,御封李素太医署从九品医正,赏万金,赐良田二十亩,钦哉。”

    没有骈四俪六的华丽辞藻,也没有所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之类的开头,大唐皇帝的脸皮相对而言还是很薄的,“奉天承运”这么不要脸的话大抵还是不太好意思说出口,毕竟老李家也是贵族出身,很有廉耻的,唐宋之后那位朱姓皇帝就不管那么多了,人家文化不高,泥腿子出身,怎么夸张怎么来,一个穷叫花子兼和尚兼邪教组织小头目,居然稀里糊涂打下江山当了皇帝,这还不够“奉天承运”?

    唐朝的圣旨格式开头没有太多制式讲究,更没有那句后世传遍大街小巷脍炙人口的“奉天承运”,圣旨开头一般就是“制曰”或“剌曰”,很正式的比如册立太子,封后妃,封臣子爵位等等,便直接用“诏曰”,像封李素这样的格式,开头连个“制曰”都没有,张嘴便直奔主题,除了说明李世民是个很直爽的人以外,也说明李素……没那面子?

    一个从九品的官位居然圣旨亲封,其实也算很有面子了。

    圣旨念完,宦官又冷哼了一声,然后静静的瞧着李素。

    按程序,这时候李素该磕头谢恩了,然而李素却傻傻的睁着眼,无辜的与三位宦官对视,大家陷入尴尬的沉默。

    李道正也跪在李素身旁,闻言急忙推了推李素:“瓜怂,圣旨里说个啥咧?你听懂了没?一句一句给我说说……”

    李素摇头,圣旨最后那句封官赏金赐田他听懂了,但前面那些话没怎么懂,总之……应该是夸他的意思,而且夸得很用力。

    李道正也是个不识字的粗鄙汉子,父子俩都一样,只听懂了封官赐金赐田,其他的一句都没懂,满怀期待自己那个越来越厉害的儿子给他解释一下内容,结果儿子也一脸狗看星星的模样。

    李道正心中顿时冒出一股无名邪火,老李家百年难得一遇的有面子时刻,朝廷的上差看着,全村父老乡亲也在看着,你个怂货居然给老子摇头?老子的面子往哪里搁?

    嘴唇蠕动,李道正默念……咒语?果然,毫无预兆的,那根紫黑色的降魔法器被祭了出来,李家院子上空霎时电闪雷鸣,乌云压顶……

    庄户汉子没那么多讲究,既然圣旨是给李素封官赐田,自然是好消息,李道正放下了心事,也不管什么场合,恼羞成怒的李道正挥舞着藤条,当着宣旨宦官和乡亲们的面,开始追杀儿子。

    “怂货,给老子受死!”

    “爹,人多,别闹!”

    刷!

    情势突变,老爹追杀,儿子逃命,一时间李家院子鸡飞狗跳一塌糊涂,乡亲们懵然无措,三位宦官气急败坏,仓惶四避,几百人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庄户汉子追杀新鲜出炉的朝廷命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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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闷闷不乐的坐在田埂边,李素心情很沉重。

    快开春了,久冻的土地需要翻一翻,田埂上不时有乡亲们扛着农具来往,大家看见李素后的表情很统一,笑容里带着敬畏,不管年长年幼,胡乱给他行个礼,然后见鬼似的跑掉,跑得飞快,生怕李素追上来咬他们一口似的,几位年迈的爷爷辈以前最喜欢有事没事朝李素屁股上抽一记的,现在见了面也离着一丈远,行礼很恭敬,更别提抽他了。

    虽然这么说很犯贱,但李素真的很不习惯,没人抽,皮痒痒……

    官啊,从九品的官,品阶再小,那也是官。

    圣旨下了以后,乡亲们便自觉地对李家敬畏起来,官和民泾渭分明,绝不允许逾越,昨日王桩和王直只是笑呵呵的拍了拍李素的肩膀,回家后立马被他爹吊起来抽个半死,抽得那个凄惨样子,连李素都为他们叫冤。

    一切都不对了,李素忽然觉得很不快乐,因为这个官,无形中与乡亲们的距离拉开老远,这不是李素想要的生活,若真追求荣华富贵,刚来的时候李素会利用前世的知识发明这个创造那个,用尽一切办法出风头,封官封爵真的不难。

    当了官,意味着一只脚已跨进了朝堂,进了朝堂就免不了争斗,李素要的是悠闲懒惰,要的是不思进取,因为他对这个时代的人和事还是太陌生了,从来不敢小看古代人,那些圣君名臣名将能够彪炳史册,他们的智慧和心机,岂是李素能抗衡的?

    因为陌生,所以敬畏,李素是凡人,而且是个胆子并不算太大的凡人。

    跨进朝堂后,自己还能过现在这种晒着太阳哼着小曲儿偷看寡/妇洗澡的快乐日子么?

    不能吧?

    …………

    “老神仙要走咧?”

    脸上堆出依依不舍的表情,李素心中却欢快的唱起了歌儿。

    孙思邈自顾垂头整理着行装,旁边还站着一位和颜善目的中年男子,穿着一身粗布麻衫,看起来和寻常庄户汉子没什么区别。

    孙思邈头也不抬,指了指那位汉子,道:“这是刘神威,我的大弟子,太医署的太医令,嗯,你的上官,小娃娃过去见个礼。”

    李素急忙上前行礼:“拜见刘大人。”

    “原来是新晋李医正,这里不是医署,我也未穿官服,不必行官礼,罢了罢了。”

    刘神威名字很威风,人很和善,最重要的是不烦人,不像某孙姓老神仙那样喜欢问东问西,他很快博得了李素的好感。

    很亲热的勾过李素的肩膀,刘神威力气很大,李素就这样跌跌撞撞被刘神威勾带着往屋外走。

    或许久受老神仙熏陶,刘神威没有任何官架子,对李素更是亲切无比,仿佛相交多年的老友一般,走出屋外,刘神威便和李素寒暄起来,态度那是相当的亲切。

    “何谓‘细胞’?何谓‘细菌’?把人肚子剖开还能活么?你为何这样看着我?你倒是说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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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李素辞官

    太医令是太医署的最高上官,太医署里总共配了两位太医令,刘神威是其中之一。

    很难想象一位正五品官员竟然没有任何官架子,而且这么罗嗦……

    孙思邈已收拾好了行装,刘神威恭敬地帮他拎着小包袱,师徒二人看着李素微笑。

    指着刘神威,孙思邈笑道:“我这徒弟不像当官的,对吧?”

    李素呵呵干笑。

    “从武德到贞观,圣上三次宣召贫道入朝为官,执掌太医署,贫道闲云野鹤之人,立志普济众生,怎甘困于华殿宫宇?奈何圣上相邀多次,贫道碍于……碍于情面,只好让贫道的大弟子代师出任太医令,我这大弟子医术泛泛,胜在医德和人品不错,多年跟随贫道民间乡野问疾诊病,出任太医令倒也勉强。”

    李素懂了。

    李世民三次邀请老神仙出来当官,老神仙只想在民间治病救人多积功德,当了官必然影响他飞升仙界,于是拒绝,然而邀请三次之后,老神仙又有了新的担心,怕拒绝太多次而伤了李世民那颗敏感脆弱的玻璃心,万一人家被拒绝得心碎之后,恶向胆边伸,在他飞升仙界之前索性横下心弄死他,于是不得已把大徒弟推出来,正是“背黑锅你来,垫背你去”,反正不要影响我飞升……

    看着刘神威那张笑得毫无心机且憨厚的脸,李素也明白了为何老神仙选中他去当官,俗话说“世上骗子太多,傻子明显不够用”,而老神仙,显然运气很不错……

    几句话里推断出历史真相,李素觉得自己果然是个人才,而且是个很英俊的人才,一想到“英俊”二字,李素又做了一个很英明的决定——有了钱之后第一件事,买一面铜镜。

    昨日宦官宣完旨意之后,很痛快的把皇帝的赏赐一并给了。

    “万金”“良田二十亩”。

    地主胡家很痛快,当着全村老少的面撕毁了李道正与胡家以前签的佃户契约,泾阳县衙派了一位小吏,在太平村西边丈量了二十亩荒地给了李道正,并办好了土地文书契凭,从此李家不大不小也算是个小地主了。

    多少土地李素并不在乎,不过赏赐的“万金”,却令李素期待了很久,他有很多购物计划,包括买铜镜,以及……再多买一面铜镜。

    直到两名宦官抬着一个大托盘,把所谓的“万金”送来时,李素的心顿时凉了半截。

    这时他才知道,“万金”并不是一万两黄金,连一万克黄金都不是,万金根本就不是金,而是铜钱,一文钱算一金,万金就是一万文钱,大唐缺银,只能以铜钱为主要货币,一千文是一贯钱,李世民赐的“万金”,其真相就是——十贯钱。

    这简直是历史上最该死的标题党……

    …………

    孙思邈和刘神威准备离开太平村时,行程忽然被耽搁了。

    “不想当官?为啥?”孙思邈眉头微皱。

    “小子德不高,望不重,接种牛痘之功实在微末,圣上之赐太过厚重,小子领受不起……”

    孙思邈白眉微挑:“哦?看不出小娃娃竟是高风亮节之人,可敬可佩……如此说来,圣上赐的万金和良田你也不愿领受?”

    李素眼皮一跳,急忙道:“万金和良田这个可以有,真的可以有,至于当官……”

    孙思邈和刘神威看着李素发呆,半晌,孙思邈气笑了,抬脚朝李素踹去,李素一闪,没踹中。

    “混帐东西,天家赏赐若是不愿领受,全数推辞便是,哪有像你这般拿两样退一样,挑挑拣拣有零有整,你当是西市买莲菜么?”

    李素心疼得脸颊一抽,不想当官就必须把所有赏赐都还回去?唐朝人做事有必要这么干脆么?

    “非是小子不识抬举,天子圣明,厚赐小子,小子从昨日到现在心绪一直很激动,遥感吾皇恩德,小子实在无以为报,唯有以身报国,为圣上呕心沥血……”

    觉得言语仍不能充分表达心中感激,李素举目四顾,胡乱找了个方向,就当是长安城太极宫所在,深深一个长揖下去,算是表达了对吾皇万岁无比感怀的心情……

    孙思邈脸都黑了,捋着白须脸色难看地道:“小娃娃……莫闹!长安城在那边!”

    “抱歉抱歉,小子方向感不太好……”李素急忙转了个方向,继续长揖。

    “老神仙,您看啊,接种牛痘克治天花,这一切全托天子圣明,老神仙劳苦功高,小子不敢贪天之功,却也不敢妄自菲薄,虽无大功,微末劳苦之功总还是有几分的,官呢,小子就不当了,至于圣上所赐万金和良田……”李素看了看孙思邈的脸色,然后露出一脸很勉强的表情:“万金和良田……小子就不推辞了吧?全都推辞了,圣上会很没面子的,老神仙您说呢?”

    孙思邈淡淡问道:“小娃娃嘴里没一句实在话,老实说,为何不想当官?你怕什么?”

    “小子少不更事,而且身子孱弱,担不起事,若进了太医署当官,怕是会牵累各位大人,辜负了圣上一片美意……”

    李素说着,摆出一个不胜凉风般柔弱的造型,望向孙思邈的目光很谴责,就像看着一只摧残国家幼苗的老禽/兽。

    “我……还只是个孩子啊!”

    孙思邈脸色铁青:“…………”

    刘神威的脸色也很复杂,目光不停的在恩师和李素二人身上游移,偶尔仰头望天,翻着白眼。

    李素将目光投向刘神威,试探地问道:“刘大人,辞不受官……不算罪吧?”

    刘神威叹了口气:“当然不算罪,天子自登基以来广兴仁政,泽被四海,岂有不愿当官便加罪之理?恩师辞拒三次,圣上仍对恩师礼遇有加,只不过……”

    刘神威望定李素,道:“我与你虽是初识,但知你少年老成,进退有度,绝非寻常庄户农家少年可比,陛下既赐尔官禄,为何坚辞不受?我想听听实话。”

    李素叹气,道:“小子对医事一窍不通,接种牛痘之法亦是偶然发现,如何接种,小子已原原本本授予太医署的各位医官,别的病理病症,真的都不懂了,一个对医事一窍不通的人若入太医署为官,上官和属僚如何看我?朝堂怎容得下我这等尸位素餐之辈?与其如此,不如识趣坚辞,也好成全陛下善识人才之英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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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流言蜚语

    李素的话确实是实话,是他的心里话。因为李素实在很心虚。

    前世对中医一窍不通,充其量知道几个土方偏方,接种牛痘也是非常侥幸才回忆起来的,除此别无长处。

    连李素都不得不承认,这样的人……简直是个废物啊。

    太医署不仅仅要给君臣瞧病,而且还是个教徒弟的地方,相当于皇家医科大学,李素这种只会种牛痘的家伙进去教书,恐怕连一天都撑不过就会被医科学生们的目光鄙视至死。

    再说,太医署也是官场,官场就免不了利益纠葛和争斗,李素这个十五岁的孩子进去当官,还不得被那些虎视眈眈的官员们撕成碎片啊?

    孙思邈和刘神威盯着李素,眼睛一眨不眨,良久,二人交换了一下眼神。

    “是实话,虽然古有甘罗十二岁拜相的佳话,然则木秀于林,终是弊大于利,小小年纪不为名利所诱,深知驱祸避凶之道,仅此一言,便知你很不简单了。”

    李素当然知道自己很不简单,他的复杂之处若说出来,恐怕老神仙会吓尿,就算飞升到了仙界,第一件事也是找仙医治疗他的前列腺……

    刘神威叹了口气,道:“不想当官便暂时不当吧,你确实太年少了,这个年纪当官,委实古今罕见,罢了,你把朝廷授你的官印官服交还给我,我回长安后进宫代你向陛下辞官便是。”

    李素大喜,急忙躬身行礼:“多谢刘大人体谅,小子不懂事,让大人为难了。”

    孙思邈很嫌弃的挥了挥手:“滚吧滚吧,小娃娃记得,以后若又‘偶然’发现了治病救人的妙法,不妨来长安城的长乐坊找贫道,可不敢藏私。”

    “是是是,小子铭记于心,老神仙和刘大人一路保重。”

    孙思邈和刘神威站在大路中间,看着李素喜滋滋的往回走,二人眼中泛起欣悦之色。

    “此子……不错,来日必为我大唐英杰。”刘神威感慨道。

    孙思邈捋了捋须,笑得不怀善意:“小娃娃不想当官,可他老爹却想得紧,一声不吭把官辞了,他老爹一定会抽死他,呵呵,他高兴得太早了。”

    李素朝前走了十几步,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顿住脚步,然后转身又走了回来。

    孙思邈二人疑惑地瞧着他。

    李素神情颇为忸怩,吭哧半天才讷讷道:“刘大人,小子把官辞了,这官儿……应该很值钱吧?”

    “值钱?”刘神威脸色有点难看了。

    “您看啊,官呢,小子不当了,所以陛下赏赐的心意呢,未免就打了点折扣,圣心怎能打折扣呢?对不对?”

    刘神威隐约明白眼前这混帐想说什么了,目光顿时有些不善:“你意欲如何?”

    李素目光灼热,语气兴奋地送上自己的建议:“可以把官位折算成钱再赐给小子啊,十贯八贯的……”

    孙思邈和刘神威仿佛忽然间患上了颜面神经失调症,二人脸颊不停的抽抽……

    二人对视一眼,孙思邈扭头低声道:“此刻,他爹未在跟前。”

    “师尊的意思是?”

    “抽他!”

    蒲扇般的大巴掌高高扬起,李素只好转身就跑。

    明知会被拒绝,但他,还是很失落……

    …………

    …………

    老神仙走了,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但留下了一句预言。

    预言果然被说中。

    李素回到家,吭吭哧哧把辞官的事告诉了老爹,李道正发了整整一柱香时间的呆,然后二话不说祭出了降魔法器,仰天哈哈狂笑,疯了似的满村追杀这个不肖子。

    这次李道正是真的生气了,抽李素时很用力,绝不像平常那样恐吓似的抽几下,重重抽了几下后扔了藤条,独自坐在门槛上发呆,神情很萧瑟。

    李素很愧疚,辞官的决定没有对不起自己,但辜负了老爹。

    他知道老爹只是寻常的庄户汉子,这辈子没指望当官,但和所有当爹的人一样,他把无限的希望寄予到了下一代,他希望儿子过得好,过得衣食不愁,过得出人头地。

    不管怎么说,终究还是辜负了老爹。

    李素慢吞吞走到李道正面前,蹲下,父子二人对视。

    “爹,孩儿一定会出人头地的。”

    李道正深深叹了口气,仿佛泄出了心头久抑的郁卒,道:“算咧,没那个命呀,以后好好过日子,平安就好,平安就好。”

    目光转向村西头,李道正的眼中渐渐泛起了希望:“我们有了二十亩田,还有十贯钱,只要年景不算太坏,至少饿不着咧。”

    李素笑了:“日子,总有奔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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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生活终于回到了正轨,李素自己划定的正轨。

    李素辞官的消息飞快传遍了太平村,乡亲们的态度也恢复如前,见面笑几声,骂几句,抽几下,仍如往常般亲昵,态度真诚多了,不再是那副见了坟头拜鬼的样子。

    态度和善了,但是李素感觉乡亲们看着他的目光怪异了许多,经常还能听到一些欠抽的闲聊碎嘴。

    “娃他爹,你咋教孩子的?好好官儿被他辞了,作孽哟!李家祖宗都气得坟头里跳脚咧……”

    “唉……”李道正冗长而深沉的长叹。

    “就是,李家当家的啊,不是叔说你,以后少抽孩子,李素小时候还是很灵醒的,被你抽多了,现在变得瓷嘛二楞的,辞官的时候你咋不拦着咧?”

    “他一声不吭辞了才跟我说,我能咋办?”

    “抽他呀!抽他!”

    李素:“…………”

    忽然好想把官位要回来,然后让这帮人排成长队,自己顺着队伍一路大嘴巴子扇过去,那感觉,美滴很,美滴很。

    王家兄弟最近打架的次数明显比以往高出许多。

    尘土飞扬的战场,横七竖八躺满了壮烈倒地的少年,王桩王直伤痕累累站在战场中间,捂着痛处互相搀扶,指着哀哀**的少年们,一脸惋惜加悲愤。

    “李素傻是傻了点,但再傻也是我的好兄弟,辞官又如何?谁一辈子没个脑子抽风的时候?抽个风咋地?凭什么骂他?谁再敢胡咧咧,老子揍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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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胡家巨变

    春风化开冻土,泾河蜿蜒而下,河畔垂柳新发了嫩芽儿,像刚睡醒的婴儿,伸展着娇憨的懒腰。

    微风细细的,吹拂过脸庞,有种昏昏欲睡的恬静。

    李素和王家兄弟坐在河畔边,李素注视着河水发呆,王家兄弟却急得在他身后来回绕步。

    王家兄弟不能不急,因为李素现在这个样子很危险,虽然李素觉得自己无论何时何地何种状态,模样都是完美的,哪怕发呆也透着一股子“岁月静好,现世安稳”的出尘气质,但王家兄弟显然不这么认为。

    小心地朝前跨一步,王桩一副老虎头上拍苍蝇的害怕表情,颤抖着拍了拍李素的肩:“兄弟……兄弟,你没事吧?”

    发呆时被人打断是很破坏情绪的,李素不悦地扭过头,斜眼瞥着他:“咋咧?”

    王桩小心翼翼地道:“春天风大,伤身子咧,你病没好,是不是……回家躺躺?”

    李素目光有些不善:“谁说我病了?”

    “没病谁会辞官啊?兄弟,听我的,别闹,回家躺几天就好了,你心思重,偶尔抽个风……唉,抽风就抽风吧,当官有啥意思,咱不当官了。”

    太气人了,这说的是人话吗?

    李素腾地站起身,一脚踹得王桩一趔趄。

    王桩呵呵傻笑两声,也不还手。

    自从李素接种牛痘救了王家上下后,王家兄弟对李素越来越服帖,虽然仍如以前般笑笑闹闹,但兄弟俩看着李素的眼神多了几分敬畏和……崇拜?

    懒得跟他们计较,李素在河畔坐下,呆呆的看着河水,脸上露出了笑容。

    “你们别多心,我没病,辞官是因为我当不了这官,原因很复杂,以二位的智商……算了,我积点口德吧,来,坐下陪我发发呆。”

    “发呆有啥意思?”王桩很不屑地否决了李素的提议,接着语气兴奋地换了另一个提议:“官上昨日来人咧,给杨寡/妇说了一门亲,听说是北边周庄的,三年前死了婆姨,带了俩娃,家里虽穷了点,模样虽丑了点,人却是条精壮汉子,杨寡/妇答应咧,三天后出嫁过去……咱们最后再看一次她洗澡吧?看一眼少一眼咧……”

    说着王家兄弟脸上同时露出惋惜和黯然的表情。

    李素:“…………”

    很无语啊,一件如此猥琐的事情,竟被兄弟俩生生搞出“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的伤感诗意出来,而且诗意的对象还是一位重达两百斤的……女壮士?

    “我与二位兄台无仇无怨,二位就不要再伤害我的眼睛了,坐下好好发一阵呆比什么都好,再过十年二十年你们就知道,发呆是人生中最幸福最珍贵的享受。”

    王家兄弟显然不能理解李素的感受,二人安静不下来,见李素不想搭理他们,兄弟俩也不介意,坐在李素身边没话找话。

    “对了,今早村里出大事咧……”

    看,多么富有悬念,引人注意的开场白,但李素眼睛都没眨,跟一尊蜡像似的一动不动,继续发呆。

    开场白没达到效果,老二王直心疼哥哥没话找话的尴尬,急忙解围,如同相声里的捧哏似的搭腔:“哦?啥大事?”

    有人搭腔,王桩顿时来劲了,神采渐渐飞扬起来。

    “咱们的主家,胡家遭难咧。”

    “咋的咧?”

    王桩压低声音,一副消息灵通人士的神秘样子:“听说胡家把名下的商铺和土地全都变卖咧,长安城里的几个商铺不知道卖了多少钱,但是咱们庄子的土地,你们猜猜卖了多少?”

    “胡家在太平村有三百多亩地,少说该卖个几千贯吧?”

    王桩摇头,伸出一个巴掌:“五十贯!”

    王直倒吸一口凉气,两眼瞪圆,连李素都情不自禁扭头。

    “这……这哪里是买卖,胡家这是被抢了啊,这年头天下太平,也没听说长安附近闹匪啊。”王直这下是真吃惊了,也不顾自己扮演的角色要讲究四门功课,说学逗唱。

    王桩重重点头:“是真的,今早就听到胡家院子里女人小孩哭闹,门口也停了许多马车,多半要搬走咧,我们太平村很快要换主家了。”

    李素叹了口气,终于彻底放弃发呆的想法,因为这个话题……太诱人了。

    “胡家得罪人了?”李素忍不住发问。

    “应该是得罪人了,不然三百亩地五十贯给打发,跟明抢有啥区别?”

    说着王桩摇摇头,道:“终究是商贾,家里没底气,长安城里权贵太多,走路上随便不小心撞个人都有可能是王爷,犯驾可是大罪咧。”

    王直叹道:“主家其实这些年待我们庄户不错,有几年遭了灾,胡家挨家挨户给我们送粮食呢,可惜了……”

    …………

    第二天,胡家带着一门老小,装了十几车家当,哭哭啼啼的离开了太平村,刚离开不久,事情的真相也在太平村悄然传开。

    事情很简单,并不复杂。

    胡家确实得罪了人,得罪的人来头不小,百年来最富盛名的世家门阀,至今长盛不衰的七宗五姓之一,荥阳郑氏。

    长安城是大唐都城,也是现今世界上最大最繁华的城市,七宗五姓在长安城内皆有产业和商铺,有商铺自然便存在竞争,商场上的残酷厮杀与战场一般无二。

    胡家这些年买卖做得大,长安城里开了三家绸缎铺。

    大唐的丝绸工艺很高,有名的丝绸产地各不相同,如剑南,河北的绫罗,江南的纱,彭越二州的缎,宋,毫二州的绢,常州的绸,润州的绫,益州的锦等等,种类琳琅满目,工艺巧夺天工。

    胡家绸缎铺各种丝绸都卖,而且价格公道,在城里创下不小的名声,然而荥阳郑氏也在城里开了几家绸缎铺,不幸的是,郑家铺子里也卖各种丝绸。

    丝绸当然不仅仅是零卖,主要利润来自大宗采买,长安城里的异国胡商数不胜数,千里迢迢来到大唐,冲的就是大唐精美的丝绸,一宗买卖谈下来,绸缎铺往往数百上千贯的纯利。

    同行不仅是冤家,而且还是仇家,胡郑两家既是同行,自然难免在商场上厮杀一番,郑家是百年门阀,论底蕴不知比胡家强了多少倍,于是无论商场还是官府,胡家忽然间迎来了各种打击,胡家当家的气急败坏之时出了一记昏招,铺子里所有丝绸降价,以低于成本价的价格出售,以此争抢市场。

    这一招确实干得有点不讲究了,这是砸所有同行的饭碗,贞观年间政通人和,官府和百姓的关系之和谐,远迈古今,可谓清平盛世,在这个凡事都讲道理的年代,哪怕如郑家这等门阀世家,也不敢对竞争对手动用极端手段,谁知胡家出了这一记昏招,立马给郑家送上了下黑手的借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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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黄雀在后

    胡家商铺很轻松被郑家打掉了,过程不大清楚,大抵都是一些约定俗成的套路,联合商户打压,掐住进货渠道,动用官府封铺等等,这些手段自然不会公诸于众,大家看到只是结果。

    胡家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城里的商铺全部低价折卖给郑家,连太平村的三百亩土地也保不住,五十贯的可笑价格算是勉强遮掩了一下郑家的豪夺行径,胡家老小以失败者的姿态匆匆离开长安,离开关中。

    事情分不清对错,胡家有错,郑家的手段更是残酷,如果说胡家降价这一招干得不讲究,郑家强取豪夺胡家家产更不讲究。

    很奇妙的年代,权贵和官府对平民百姓的态度古今未有,多年战乱下来,民间人口越来越稀少,权贵和官府大抵也感到百姓的重要,于是态度渐渐变得和善,这些年很少听说权贵欺压平民的传闻,一个个彬彬有礼,貌似君子,两个原本应该对立的阶级,千百年来从未像如今这般和谐过。

    然而这种彬彬有礼仅止对平民,权贵与权贵之间,地主与地主之间,争斗起来仍是血淋淋的无比残酷,失败者连翻身的机会都不再有,灰溜溜的卷铺盖离开。

    庄户们都有人情味,胡家离开那天,庄户们自发相送,凭心而论,胡家对庄户确实不错,这是很普遍的现象,如今的地主可不是那种颐指气使不可一世,动辄跟黄世仁似的逼佃户卖儿卖女的恶劣形象,事实上胡家在太平村还是颇得人心的,乡亲们将胡家送到村口,不少人暗暗垂泪,胡家上下也不矫情,红着眼圈给大伙儿行了礼,算是给这些年的主雇情分划上了句号。

    李素也在相送的人群中,他对胡家的印象很不错,也许是受前世太多影视剧的荼毒,难得碰到如此仗义爽快的地主,颠覆了李素以往对地主的认知,现在胡家落了难,李素真心有些替胡家难过。

    看着胡家的马车在如绵针般的春雨里迤逦而行,李素默然静立,心绪凌乱如麻。

    他发觉自己当初辞官的决定果真是英明无比,利益越大的地方,纷争越多,争斗的过程和结果也越残酷,自己羽翼未丰之前没有往前迈出那一步,委实是明智的。

    决定了,从明天起,做个幸福的人,劈柴,喂老爹,周游村庄。关心粮食和蔬菜,面朝黄土,春暖花开。

    …………

    胡家走了,新的主家还未入住,庄户们议论纷纷,人心不安。

    本以为尘埃落定的事情,忽然又出现了神转折。

    胡郑两家之争在长安城小范围的传播开来,郑家做事很低调,把胡家这个竞争对手杀得丢盔弃甲,落荒而逃,郑家也从未摆出胜利者的姿态,更没有到处宣传,仿佛只是轻轻拂去了肩头一粒不起眼的尘埃似的,接收了胡家的店铺后只换了个招牌,然后本本分分做买卖。

    然而终究是底蕴深厚的百年门阀,一举一动都被无数人关注着,胡家被郑家逼出关中一事,很快被有心人拿出来做文章,传来传去,仅两天时间,此事传到了李世民的耳中。

    事情的影响很恶劣,朝官和百姓当然站在弱者一方,民间骂声四起,大伙儿要骂不会骂郑家,骂的是朝廷,是皇帝,这就好像大孩子欺负小孩子,小孩子被揍哭了,旁观的人帮忙找公道,自然不会找大孩子,而是找大孩子他爹。

    很不幸,李世民就是那个不争气的爹……

    天子天子嘛,辈分当然比较大,理论上全天下的人都是他的子民,包括郑家。

    郑家来不及上表自辩,李世民便怒了。

    天下是他李家历经百战打下来的,多年战乱令民间伤了元气,贞观年正是实行修生养息政策之时,两代君臣近二十年努力,好不容易把大唐营造得民风朴实,政通人和,天下百姓对李唐社稷正是万众归心之时,结果这该死的世家门阀竟不给天家长脸,李世民丝毫未经犹豫便决定了站队的方向。

    不敢动世家门阀,对李世民来说,七宗五姓已不仅仅是大老虎,但该有的态度必须摆出来。

    胡家离开长安的第五天,太极宫里传出一道圣旨。

    皇九女恰二八生辰,李世民极宠之,赐珍珠丝帛无数,更正式封为“东阳公主”,实食邑百户,而食邑封地……正是太平村,原胡家的三百亩土地,全部被划为东阳公主的封地。

    朝廷还是很讲道理的,以国家名义收购土地,土地原主人花了多少钱买的,朝廷双倍补偿。

    太常寺派了两位小吏到太平村,将赐给东阳公主的土地实际丈量之后便回了城,然后与郑家交涉。

    交涉之后便有了一个颇具喜感的结果。

    郑家花五十贯买来的三百亩地,放在手里还没捂热乎,转眼便被皇家买走,而且是双倍,一百贯钱抬入郑家华宅,土地文书被皇家收回,郑家花费不少力气强取豪夺来的土地,又被一个块头更大更壮的家伙抢走了。

    一百贯……郑家阖府上下一天的伙食费都不止这个数。

    郑家家主好累,忽然不想住京城了,想回家,想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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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圣旨内容传到长安坊间,百姓商户们楞了许久,接着哄然大笑。

    李世民打脸的手法很娴熟,力道很足,一道圣旨不但讨好了自家闺女,而且打压了门阀气焰,更平息了朝堂和民间的议论,尽得天下民心,可谓一举多得。

    无数鄙夷和嘲笑声中,郑家非常识时务的从家里拎出一个脸上刻着“替罪羊”仨字的商铺管事,西市里当着无数商户百姓的面,活活打断了管事的双腿,然后送进了衙门,派快马给走在半路上的胡家补偿两千贯钱,并赔礼道歉。

    事件尘埃落定,如绵丝的春雨里,工部征调千名工匠民夫,将太平村曾经的胡家华宅拆去,原地搭建一座更豪华的公主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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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地主新贵

    公主府建造得很快,千名工匠民夫日夜不休,数日之间,一座恢弘大气的公主府已略见轮廓,太平村的乡亲们怀着好奇,试着凑近瞧一眼,发现工地上监工的官员和兵卫很和气,不仅没有驱赶大家,工部官员反而一脸亲切的主动与乡亲们搭话,闲聊。

    闲聊还是很有作用的,村中宿老赵爷爷与官员聊了很久,然后赵老头一脸春风得意的回来告诉大家,公主府工地缺人手,村中青壮若想赚点存粮,可去工地做工,一天三文钱,或换两斤黍米。

    庄户们欢呼雀跃,二话不说挽起袖子奔向工地。

    公主府建造的速度越来越快,仅半个月便已见雏形。府邸比原来的胡家扩充了近六亩,里面亭台水榭假山正殿皆俱,正殿比原来的胡家正堂拔高了一丈多,两侧加了角檐,殿顶正中多了一个火球,以及皇家专用的吻兽鸱尾。

    一个月后,公主府竣工。

    在一个余晖满地的傍晚,一队百余人的金吾卫将士打着仪牌,举着五翅高屏,后面二十多名宦官宫女跟随,一百多人簇拥着一乘金色软辇,静静的进了太平村,入住公主府。

    …………

    “公主是个啥样子嘛?”

    王桩挂在一株粗壮的银杏树上,眯着眼使劲眺望远处贵气逼人的公主府。

    “没看见,进了村一直没露过面,村里人都没见着……”王直的神情也很向往,少年人情窦初开的期待一览无遗:“应该比杨寡/妇漂亮吧……”

    说着用双手比划了一个很夸张的手势:“屁股少说该有两个磨盘那么大,好生养咧。”

    李素很不想搭理他们,大家的代沟少说也有一千多年,但现在实在忍不住了。

    “王老二,说话小心点,这种话我们几个说说无所谓,千万别传到村里,不然会被官府问罪,背地里少提公主。”

    王桩比王直大两岁,也到了懂事的年纪,闻言楞了一下,接着嗖地从树上窜下来,照着王直的后脑勺扇了一记重的。

    “嘴货,啥大逆不道的话也敢往外蹦,想死莫拖累爹娘,再听你胡咧咧,废了你的舌头。”

    李素没再理二人,垂头用小锥子在一根扁扁长长的木头上钻孔。至于兄弟二人议论的话题,比如公主长什么样子,公主府修得多气派,门口那队金吾卫军士多威风等等,这些话题李素一句也不想搭腔。

    太遥远了,远得不像活在同一个世界,关于公主的话题,根本没有掺和的必要。

    “李素,你在做啥咧?”王家兄弟好奇地凑过来。

    李素头也不抬:“牙刷。”

    “牙刷做甚的?”

    李素叹了口气:“牙刷,当然是刷牙的,难道用来洗马桶吗?”

    受够了这个年代的柳条枝,每天在嘴里捅几下,洗完后一嘴的碎木屑,半天吐不干净,李素的洁癖克制再克制,终于忍不了了。

    这几天细心搜集了一些猪棕毛,把它修建整齐,然后木头上钻孔,把棕毛塞进小孔里,用鱼胶固定住,一个简易版的牙刷大功告成。

    “怎样?既美观又精致吧?”

    李素举着刚刚做好的杰作,一脸得意地朝王家兄弟炫耀。阳光下,那只凝聚了心血的牙刷像法器般散发出万道金光,宝相十分庄严。

    牙刷有了,牙膏却是个问题,关于它的成分……

    算了,用盐吧,李素想过的只是悠闲而懒惰的日子,绝不会用太复杂的问题来为难自己,比如牙膏成分什么的。

    “这是个啥嘛?”王桩接过李素手里的牙刷,好奇地端详许久:“刷牙用的?塞进嘴里?”

    说完王桩做了一个令李素想杀他一万遍的动作,他把那只刚做好的牙刷塞进了自己的嘴里,然后……来回抽动。

    从嘴里抽出来,王桩很不屑地将牙刷递还给李素:“不咋地,还给你。”

    降龙十八掌咋练的来着?不管了。

    李素发了疯似的在王桩身上打完了一整套降龙十八掌,然后将牙刷狠狠扔到王桩身上。

    “送你了,杀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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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开春了,正是农忙季节,李道正和李素更忙。

    朝廷赏了李家二十亩地,只靠父子二人是很难料理的,春播之时,李道正和李素累死累活三天三夜,人都快趴下了,父子俩喘着粗气吐着舌头谈了一下午人生和理想,终于得出一个很伤钱的结论,——雇人。

    没办法的事,春播必须争分夺秒,二十亩地首尾相连看不到头,李道正的体力还好说,李素的体力,只能说比废物稍微高一点点。

    藏得严严实实的十贯钱翻出来,李道正嘴唇直哆嗦,咬着牙一文一文数,每数一文脸上的肌肉便情不自禁地颤一下,数出三百文捧在手里,李素敏感地发现李道正眼里泛出了泪光,仿佛捐献自己的身体器官似的,把钱摆在桌上。

    痴痴的看着桌上那一堆即将花出去的铜钱,李道正幽幽叹气,一脸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忧伤。

    “活不成咧,太伤钱咧……”李道正说着说着,眼泪真流下来了,一边伤心一边用往下拨拉,几十文钱被拨拉走了:“再跟他们说说,少一点……”

    李素也快哭了,心情格外沉重,当初朝廷赏下这十贯钱时他便美滋滋地做好了购物清单,第一件事是买一面大铜镜,每天照一个时辰镜子,美美地欣赏自己的绝世容颜,现在看老爹这副小气样子,买铜镜这个美好的愿望像阳光下的泡沫般破碎了……

    三百文钱,请了村里十位庄户帮忙春播,耽误下来的农活几天便干完了。李素觉得价格很公道,李道正显然不这么认为,钱花出去后便每天阴沉着脸,一副每天都过清明节的模样。

    从贫苦庄户一跃成为小地主,不得不说,李道正的心态还未摆正。

    如果没有那件神出鬼没的降魔法器的话,李素倒是很想跟老爹再谈一次人生和理想,告诉他何谓财富,何谓天下熙熙攘攘,皆为利来利往……

    不过那根不讲道理的藤条成了父子二人沟通的代沟,李素决定不发一语,每天欣赏一下老爹纠结肉疼的表情,其实也挺赏心悦目的。

    …………

    东阳公主成了太平村最大的地主,圣旨里说“实食邑百户”,便意味着村里有一百户人家成了公主庄子里的庄户,这一百户人家每年劳作之后,将原本要交给官府的粮税转交给公主。

    新上任的地主婆很客气,一点没有摆皇家架子,花了三天时间将公主府的内部事务打理清楚后,东阳公主亲自出门,依照礼节拜访了村里几位德高望重的宿老,因为礼制的原因,公主没给宿老们行礼,亲自登门拜访已是对庄户们天大的抬举。

    宿老们感动得涕泪横流,指天画地发誓一定将庄户们料理妥当,谁敢调皮捣蛋扎刺儿,必取他项上人头,将首级做成酒器送予公主案前,考虑到公主是女儿家,酒器上面可以格外给公主雕几朵牡丹……

    不知道公主当时什么心情,听说离开时俏脸蛋有点发白,脸上堆起的笑容跟哭似的。

    很快,主家的新规矩**。

    说是新规矩,其实一切都是萧规曹随,基本没什么变动,只是多了一条新政,也是唯一的亮点。

    东阳公主决定在太平村东头建一座学堂,兴办村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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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上学读书

    公主办村学的目的其实很简单。

    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这句话用在东阳公主身上很合适。

    太平村的庄户不富裕,地位也不高,但是再穷的地头蛇,也是地头蛇,公主这条小金龙如果想以后在太平村能过上真正的太平舒坦日子,适当给地头蛇一点好处是必须的。

    不能直接给粮食,关中人虽然穷,但特别有骨气,送粮食庄户们会背后骂娘,因为这种行为在关中汉子眼里等同于施舍,是奇耻大辱,以往遇到灾年,庄户们哪怕家里快饿死了也不跟地主开口,还得地主自己把粮食送上门来,庄户们一副不屑的样子接了,说好,算借的,敢说是赈济立马翻脸。

    想要笼络庄户,送粮食是下策,容易得罪人,但办村学就不同了,这属于慈善事业,请几个不得志的读书人,请木匠做几十把桌椅,一个学校就成型了,投资小,收效大,不仅能迅速笼络民心,为老李家收获一大片点赞声,而且说不定将来也会给朝廷输送一两个栋梁之材……

    又是一举数得。

    东阳公主年方十六,若说办村学的主意是她想出来的,打死李素都不信,多半是出宫之前李世民给她出的主意,一件小小的事情,里面透露出太多的政治气息。

    …………

    公主办村学的消息刚传开,李道正一大早就把李素从床榻上拎了起来,脸上散发出极度喜悦的神采,一扫前几日花了三百文巨款的颓势,粗犷的面孔黑得发红,鼻梁左边的一颗黑痣都像极了一只唱着欢快歌儿的苍蝇。

    “咋咧?咋咧?家里失火了?”李素被老爹这模样吓到了,睡意朦胧的他顿时清醒,看了看老爹高兴的表情,李素立马推翻了自己刚才的假设,转而换上另一个更有可能的假设:“你仇人家失火了?”

    “放屁!”今天的李道正很宽容,竟没抽他,反而亲昵般轻轻拍了一下李素的头。

    “收拾收拾,找件顺眼的衣裳换上,跟我去村学。”

    “村学?读书?”李素呆楞半天,定定盯着李道正的脸,想证明老爹其实是在开玩笑。

    半晌,李素仰天哈哈干笑:“别闹,孩儿再睡一会儿,午饭时叫我……”

    一个意犹未尽的呵欠打到一半,李素只觉得屁股上狠狠挨了一脚,接着身子腾空而起,一只粗壮的胳膊夹着他往外走,而李素,像一只被狗熊掰下的棒子,夹在老爹的腋下颠簸摇曳……

    好希望快点长大啊,长大以后就不会再出现这么没面子的姿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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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老爹夹在腋下一路往村学走去,路上乡亲们纷纷侧目,人人脸上露出尊敬又想笑的表情,很纠结。

    自从治好天花后,李素在村里赢得不小的声望,村里长辈比以前更和善了,同辈或小辈更是敬仰无比,或许是得了家中长辈的叮咛,遇到李素时总会先给他行礼,然后让道请李素先行。

    今天的情形有点没面子,李素被老爹横夹在腋下,路上几个同辈的伙伴过来,原本打算给他行礼的,结果看到救了全村老小性命的恩人被老爹的胳膊夹得面红耳赤,伙伴们也楞住了,犹豫着是行礼还是装作没看见时,李家父子已绝尘而去。

    “幻觉,你们看到的都是幻觉!快忘记!”飞扬的尘土里,李素犹不忘对小伙伴们催眠,声音渐行渐远。

    …………

    村东头曾经是一片盐碱地,大约百来亩,什么作物都种不出来,后来泾阳县衙专门从蓝田请来了一位高人,据说祖上十八代都是种田的,种出了经验心得,高人看过以后给出了一个建议,洗土。

    盐碱地洗土是个非常浩大的工程,要在土地表面灌水,将土壤里的盐碱成分溶进水里,再将水排走,或使其直接深入到土地深层。土地去掉盐碱成分后才能种植作物。

    一遍又一遍,洗了好几年,终于勉强把这块地洗好了,农作物能成活,但收成很低,只能算是一块鸡肋般的下等田。

    盐碱地边原本有一座房子,修得很别致,曾经是村里劳力给那位洗土专家建造的,这年头盖房子其实耗费不大,如今树林还没被私人承包,石头也是随地可见,几十上百人一吆喝,伐木采石一拼凑,三下五除二就把房子盖起来了。

    这座房子就是太平村的村学所在。

    李道正把李素带到村学前,二话不说一脚踹上李素的屁股,李素踉跄着一头栽进去。

    太粗鲁了,李素觉得真正该读书的应该是老爹,至少村学里的先生会告诉他什么叫斯文儒雅,什么叫舐犊情深。

    表情做乖顺状,李素心中暗暗决定,等老爹走后就逃课,前世的他好歹也是个大学生,有必要读这种迂腐之极的破书吗?

    “李素。”李道正忽然叫住他。

    李素回头,发现老爹脸上露出从未有过的认真和希冀。

    “好好读书,读书才有出路,才能过好日子,爹这辈子注定没出息了,你不一样,你将来……”

    李道正嘴笨,说了两句便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意思,涨红了脸,忽然朝李素晃了晃拳头,露出恶狠狠的表情:“反正……好好读书!不读抽死你。”

    威胁过后,李道正扭头便走,李素眼尖发现,转身的一瞬间,父亲竟红了眼眶。

    李素静静地站在村学门口,看着李道正背对着他,仰天长长呼出一口气,不知是在为未来有希望的日子而鼓劲,还是默然叹息自己一生的庸碌和贫苦。

    呼出这口气后,李道正略见佝偻的腰渐渐挺直了,像寒风里的劲松,像一根撑起蓝天的天柱。走出几步,迎面遇到同村的乡亲,二人互相打着招呼,李道正拉着乡亲,回头指着李素,看似随意实则自豪的笑:“看,我家娃上村学读书咧,以后跟读书人做学问。”

    得到乡亲的羡慕和赞美后,李道正笑得从未有过的畅快。

    没来由的,李素忽然觉得自己的眼眶发酸,使劲揉一揉,还是发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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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村学冷清

    村学并没有李素想象中那么热闹喧嚣,事实上村学很冷清,大出李素意料,大抵也出乎了东阳公主的意料。

    这个年代的人是渴望知识学问的,大唐立国还不到二十年,现在正是百废待兴时期,战争带给人世的创伤不仅仅是人口减少,也包括文明和书籍的毁坏,知识传承的断代,如今的大唐在李世民和一干治世名臣的努力下,正渐渐露出锋芒,然而知识,却不能靠王霸之气便能补全。

    百姓渴望知识,但李素进了村学,却只看见寥寥数人,被庄户们送来村学读书的孩子不到十个。

    很奇怪的现象,李素也想不通。

    一间略显破旧的木屋子,里面规则摆放五十多张桌椅,站在门前的教书先生是个中年男子,自我介绍之后才知他姓郭,名驽,“驽”字的意思是劣马,走不快的马,关中话叫“不灵醒”。

    郭先生三十来岁年纪,有点肥胖,人到中年头发却已秃了大半,剩下的一点点头发很努力的梳起往上挽成一个软耷耷的髻,看起来就跟幕府时期的倭寇……不,日本武士似的。

    郭驽是个很和气的人,站在门口迎接孩子们时脸上的笑容没断过,时而还抓住两个跑来跑去不肯安分的孩子,跟他们聊天寒暄,问问家里的情况。

    直到很久以后,发现庄户们送来村学的孩子只有寥寥不到十人,郭驽的笑容渐渐变得有点勉强了。

    李素都暗暗为郭先生着急,招生情况不理想啊……

    过了一会儿,门口光线一暗,一尊铁塔般的身影结结实实堵住门,李素抬头一看,差点笑出声。

    王桩一脸霉相,脸上带着几许瘀伤,耷拉着脑袋不情不愿地走进来。

    看见李素在座,王桩没有神采的眼眸终于亮了一下,三两步跑到李素跟前,大手一划拉,坐在李素身旁的倒霉孩子倒飞出去。

    “你也来咧?哈哈,终于不无聊了。”王桩高兴极了。

    李素朝他脸上看了看,笑道:“怎地这副模样?被谁揍了?”

    王桩瞬间变色,怒哼一声,道:“除了我爹,村里谁敢揍我?”

    “为何揍你?”

    “爹说了,咱家三个孩子,今年年景不错,应该有个好收成,三个孩子里面可以选一个去村学读书,家里供得起。你也知道,我哪里是读书的料啊,家里老四还小,于是我使劲推让给老二,老二更不是读书的料,使劲推给我,我们推来推去,后来……打起来了。”

    故事很有趣味性,百无聊赖的李素终于提起了兴趣:“后来呢?”

    “后来我爹出手了,把我和老二各揍了一顿,老二发了狠劲,横趴在我家的井口上,说是敢叫他读书他就跳井,我爹只好让我来了……”王桩的语气充满了落寞和懊悔,恨恨地咬牙:“狗/日的,当时我也准备抢占井口的,被他抢了先,好个杂/碎!”

    李素很想好心的跟他解释一下何谓基因遗传,毕竟骂自己一母同胞的亲兄弟“狗/日的”“杂/碎”这种词汇,对他本人也很不利,而且不孝,被他老爹听到真有可能把他扔井里,反正王家孩子多,淘汰一个不灵醒的,对王家种族优化的百年大计来说是好事。

    然而一想到这家伙曾经糟蹋了自己辛苦制成的牙刷,李素决定不提醒他了,让他爹把他扔井里更符合李素以直报怨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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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学生不到十人,郭先生也没办法,他和李素现在都明白为何学生这么少的原因了。

    庄户人家太穷,供养一个读书人出来太不容易了,村里十岁出头的孩子就得帮着家里干农活,一旦家里娃子读了书,以后干农活的机会就不多了,再说供养读书人不容易,认字的时候不妨用木棍在沙子上练,将来书读多了,读深了,笔墨纸砚,各种书籍都要花钱买,如今的纸和墨可不便宜,不是寻常庄户家负担得起的,简单的说,送孩子读书等于家里多养了一只吃饭不干活的米虫,这只米虫还很伤钱。

    所以今日送来村学的孩子基本都是家中兄弟比较多的,当然,李素是例外,他是因为摊上一个刚有了钱便任性的老爹。

    …………

    郭先生是个很负责的人,面相和和气气的,但教书时却一丝不苟,学生再少他也教得很认真。

    第一课是认字,这也是李素觉得有必要学一学的课,——是的,李素要认字,因为这年代写的都是繁体字,而李素只会写简体,想要融进贞观年的生活,渐渐熟悉这个陌生的世界,认字是必不可少的。

    教课的内容很枯燥,没有汉语拼音,也没有教娱一体的儿歌什么的,郭先生的第一课是南北朝时梁朝散骑侍郎,给事中周兴嗣编纂的《千字文》,就是那篇著名的“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读起来朗朗上口,但里面的意思却非常生僻难解。

    李素耐起性子跟着读了十来句,然后开始昏昏欲睡……

    前世不是个好学生,这一世居然也不是好学生,好心塞,好想振作起来,证明自己不是扶不上墙的学渣,可是……真的好想睡啊……

    王桩的表现更不堪,他甚至打起了呼噜,被郭先生用戒尺狠狠棒喝之后,才终于清醒过来。

    李素离他很近,王桩欠起屁股悄悄挪过来,道:“李素,等会下了学,帮我揍人去。”

    “没空。”李素的回答很冷艳。

    “是兄弟吗?你看看,看看,人家把我脸上给揍的,一边青一边肿……”

    李素奇道:“你脸上的伤不是你爹揍的吗?”

    王桩回忆半天,道:“我刚才没跟你说吗?早上跟老二打了一次,后来被我爹揍了一次,再后来,同村的吴栓又揍了我一次,今挨了三顿揍,三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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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相信有心的兄台们都看到了,鉴于作者本人的尺寸原因,咱们的书名由《贞观闲人》改成了《贞观大闲人》,嗯,编辑说要改的,我跟编辑说,这样改是不是太不谦虚了?编辑回答我说,我们要尊重事实!

    ——编辑说得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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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白色圣光

    说起挨了三顿揍,王桩的表情有点复杂,以他不太发达的脑部构造来说,也不知道此时应该做悲愤状仰天叹口长气,还是炫耀状鼓起自己的二头肌,显示自己……很扛揍?

    李素很无语,王桩的态度不对,至少不是正常的挨揍后的态度。

    懒得问王桩为何跟同村的吴栓打架,在李素眼里看来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纠纷,几乎每天都有。

    关中人勇猛好斗,能动手尽量不吵吵,走路上一个眼神不对都有可能引起一场血战。

    “李素,下了学帮我揍人,”王桩露出狠厉之色:“这次我要捏爆他的蛋,以后改口叫他吴姐姐……”

    “不去。”李素拒绝得很干脆。

    “为啥?”

    “因为我现在已经是读书人了,读书人只动口不动手,顶多只能在你们打架的时候帮你骂他,羞辱他,打击他的士气。”

    王桩气道:“这破村学咱们只坐了一个时辰,怎么就成读书人了?”

    李素气定神闲道:“双脚跨进学堂就算是读书人,更何况我还坐了一个时辰这么给面子,当然是读书人中的读书人……”

    …………

    教书先生很认真,任何事情一旦认真起来,就变得很……枯燥?

    郭先生一板一眼念诵着《千字文》,抑扬顿挫的语调是李素从未听过的,每念一句便给大家解释意思,然后接着念下一句,跟前世的老师教学没什么区别。

    首先要念,然后是背诵,最后才是认字,李素忍不住打起了呵欠,一个接一个。

    “先生念得那么起劲,到底说个啥嘛……”王桩不满地咕哝着。

    李素摇摇头,笑道:“说深了,现在的孩子启蒙用《千字文》确实太深了,不是说《千字文》不好,而是相对一个字都不识的孩子来说,这篇文章达不到启蒙的效果。”

    王桩楞了半晌,表情有点急了:“今咋了么,为啥你和先生说的话我都听不懂?你到底说个啥?”

    李素道:“我的意思是,启蒙孩子可以用别的文章代替,比如《三字经》,或者《百家姓》什么的……”

    王桩狗脸看星星的表情,蠢萌蠢萌的。

    “啥是《三字经》?啥是《百家姓》?”

    李素脱口而出:“三字经就是‘人之初,性本善’……”

    说了两句,李素忽然闭嘴,他突然发现自己差点闯了祸,《三字经》后面的内容可有点大逆不道,比如“唐高祖,起义师,除隋乱,创国基,二十传,三百载,梁灭之,国乃改……”

    这几句话,李世民估计不大爱听,传出去有颠覆国朝的嫌疑,李世民很有可能会咬着牙亲手把他剐成一千片,一边剐一边念“瓜怂,额叫你胡社八道,叫你胡社八道……”。

    “咳咳,咱们说说百家姓的事,赵钱孙李,周吴郑王……”

    李素说着忽然又闭了嘴,他突然发现,百家姓里排名第一的姓氏不是“李”……

    想在这个世界好好活下去,活到老懒到死,就必须有一颗不给李家王朝添乱的本分心,安全第一啊。

    王桩仍直勾勾的盯着他,盯得李素有点尴尬,李素只好笑笑,道:“其实启蒙孩子还有很多法子,比如念一些通俗易懂的诗,比如‘床前明月光,地上鞋……’,啊,不对,‘疑是地上霜’,还比如‘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等等,根本不用解释,孩子就懂了,《千字文》终究还是太复杂了些。”

    王桩睁大了眼睛,眼中冒出了幽幽绿光,仿佛不认识似的盯着李素,神情渐渐变得惶急:“李素,你跟我说实话,这学堂是不是有什么仙术?不然像你这种大字不识一个的人为啥坐进来才一个时辰,就学会作诗了咧?作诗啊!大学问人才能做的,这学堂肯定有仙法,难怪这年头的读书人看起来都跟仙人似的……”

    李素露出惊讶的样子:“啊?你不知道吗?”

    “知道啥?”

    “学堂是孔圣人的地盘啊,孔圣人升仙之后,给全天下的学堂施了法术,凡我孔门儒家学子,进了学堂就有一道白色的圣光笼罩,然后就学会作诗了,这样的诗我随口就能作……难道你刚才进门时没感觉到白色的圣光?”

    王桩怔怔不动,神情浮上几许绝望,然后慢慢的,慢慢的垂下头,捂住自己的脸,呜咽道:“我早说了,早说了我不是读书的料,非要我来,要我来就来吧,我爹非要耽误时间揍我一顿,害我迟到,那啥白色的圣光不等我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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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桩是好兄弟,憨厚,本分,偶尔有点暴力,李素不介意偶尔给他添点堵,不然日子多无聊。

    只不过……连白色圣光这种鬼话都信,李素又暗暗为好兄弟的智商捉急,当初天花都没弄死他,若因为智商原因稀里糊涂被人卖掉,那该多冤啊。

    下学了,村里的孩子们欢呼着奔出了学堂,一副劳改释放的模样迫不及待离开了学堂满地撒欢,一扫课堂上的颓势。

    李素和王桩走在最后,王桩神情很颓丧,看来还沉浸在没被圣光笼罩的哀怨中。

    李素决定多欣赏一下这副如丧考妣的表情,明天再告诉他真相。

    回到家,老爹李道正已做好了饭,见李素回来,李道正高兴地迎上前:“我娃读书回来咧,学堂里先生今教了啥?都学会了没?”

    李素看着这张笑出褶子的灿烂笑脸,心中默叹一句“可怜天下父母心”,展颜笑道:“先生教的《千字文》,孩儿都会背了咧。”

    李道正愈发高兴,连连道:“会了就好,会了就好,我娃一定有出息的。”

    说完李道正转身回屋,粗糙黝黑的大手捧出厚厚一叠纸,纸上静静卧着一支毛笔,一块砚台,一条墨。

    李素呆住了。

    李道正小心地将它递到李素怀里,又用袖子擦了擦纸面,好像觉得自己刚才把它弄脏了似的,然后笑道:“白天托人进长安城,买了这些物事,这东西贵滴很,花了五百文咧,听说读书人都要用这东西,再贵也要买,拿去用,省着点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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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还有一更。。不过估计有点晚,回父母家吃饭耽误时间了,等不及的话明天再看吧。。

第二十四章 财路与诗

    一个花三百文雇人种地都要心疼许多天的庄汉,给儿子买五百文的文房用具却连眼都不眨。

    父母心,千百年从未变过。

    李素捧着纸墨,觉得沉甸甸的,纸墨不重,父亲的期望捧在手中,却令他双手微微发颤。

    李道正满脸含笑,重重拍拍李素的肩:“好好读书,读好书做官咧,陛下给你封太医署的官不行,辞了就辞了,我娃将来不做治病的大夫,要做上马治军下马管民的大官咧。”

    李素沉默着点点头,心绪有点乱。

    父子俩一人一大碗面,蹲在门槛外稀里哗啦吃完,李道正把碗一搁便出门了,二十亩地已种下了麦种,今年春雨多,应该有个好年景,李道正患得患失,每天都在田边盯着,生怕出了一丝纰漏。

    李素坐在房里,徐徐展开手中的纸。

    纸是很普通的麻纸,稍微揉搓一下便破碎了,托东汉那位名叫蔡伦的太监的福,造出的纸给天下的读书人带来福音,然而纸的质量还是太差,跟后世洁白如雪的白纸差远了。

    李素拈起麻纸的一角,小心地揉了一下,果然碎了。

    坐在房里发呆,李素的眼睛却越来越亮。

    这是条财路啊,后世的造纸怎么造来着?好像在现有的造纸工艺里面掺了某种水果的汁,以及添加麻纤维用来增强柔韧度,麻纤维和桑皮似乎还要事先用荧粉漂白,这样造出的纸雪白干净,韧度强,不易碎……

    还有,这个年代的印刷术似乎也笨得出奇,印一页书就得请师傅专门刻个版,印完后就没用了,也没人试过省时省力的活字印刷……

    都是财路,得记下来,将来偷偷摸摸开个小黑作坊,一声不吭造纸印书,闷声发大财,关键技术掌握在自己手里,谁要也不给。

    现在还不是发财的时机,李素对这个世界还是太陌生了,到现在还没把脚步跨出过太平村,造纸和活字印刷太惊世骇俗,出这么大的风头,不一定惹出什么祸端。

    等到将来数钱数到手抽筋,老爹应该不会再为几百文钱心疼了。

    为未来做好了打算后,李素起身往屋外走,也去自家地里看看,不能让老爹一人忙活。

    走了两步,眼角余光不经意瞧见桌上那一叠纸,李素又停下,目光若有所思。

    老爹辛苦给自己买纸买笔,不管怎么说,也该在上面写点东西,老爹回来发现纸上写了字,尽管他不认识,想必也会高兴吧,毕竟这代表着儿子已是读书人了。

    李素将毛笔开了锋,砚台里滴了点水,新买的墨条在砚台上缓缓磨了一阵,然后用心思索着繁体字的写法,良久,终于落笔。

    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最后一笔收锋,大功告成。

    很好,很励志,充满了积极向上奋发图强的意味,然而李素脸色却有些阴沉。

    这笔臭字实在太难看了,可谓惨不忍睹。

    拈起准备将它撕掉,转念一想,不管好字臭字,放在这里让老爹开心一下亦未尝不可,反正写得再差他也不认识。

    决定了,就放在这里吧,自己不看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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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郭驽走在乡间的小道上,负着手眯着眼,看着渐渐西沉的夕阳,嘴角勾起一抹轻笑。

    日子,就像这夕阳一样,越来越有奔头。

    郭驽本是长安人,幼时家境颇丰,父母给他请了先生,十年寒窗苦读,终于颇有文才,然而花无百日红,成年后父母撒手人寰,偌大的家业留给他,郭驽只是书生,不善经营也不善持家,家境于是慢慢衰落,最后落得卖房卖地,与妻儿居于亲友家中,寄人篱下的日子过了三年,其间也考过科举,投过行卷,然则如石沉大海,杳无音讯。

    今年开春后,闻知东阳公主欲在封地内兴办村学,郭驽当时便动了心,他和妻儿再也不愿过这种寄人篱下的日子,于是写了几篇自认生平最得意的策论和几首律诗,投到公主府上。

    这是郭驽此生最大胆也是最明智的决定,投书三日后,公主府派来了一位宦官,转达了东阳公主的意思,请郭先生入村学教书,月俸黍米两斗,钱四十文。

    读书虽然当不成官,但现在的境况已是老天的厚赐了。

    郭驽很惜福,他知道目前的生活相比当初衣食无着的日子,是多么的不易。

    慢慢踱步走到泾河边,看着波光粼粼的河面,郭驽忽生诗意,想吟出一首得意的诗来,既能表达自己的心情,又能为自己的文才添上一笔浓重的履历。

    张嘴酝酿半天,郭驽却发现自己一个字都吟不出来,喜悦渐渐变成了萧然,呆呆地站在河边,无限惆怅地叹了口气。

    朝廷没将他录取为士是正确的,英明的,自己的才干,也只配当一个教书先生了。

    河边并不太清静,不远处总有窸窸窣窣的人声,郭驽皱了皱眉,慢慢凑上前去,打算与说话人聊一聊,他想融入这个陌生的环境。

    ………………

    “读书,谁说我不会读书?今就学了好多学问,学堂里的郭先生教的,爹问我时我懒得答他罢了。”王桩的表情有些羞怒。

    回家后老爹问他学到了什么,王桩吭吭哧哧半天说不出,于是挨了今天的第四顿揍,吃过饭兄弟俩跑到河边玩耍,老二又拿话挤兑他,令王桩现在一肚子火气没处发。

    “你学了个啥?你说出一句我就服你。”王老二显然不怎么给兄长面子,斜眼瞥着王桩的模样分外欠抽。

    “我……我,我学诗咧!学到好几句,什么床前明月光,疑是……疑是地上那啥,对,地上霜!还有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王桩被老二一激,记忆如有神助,磕磕绊绊把李素上午念的两句诗回忆起来了,但郭先生教的《千字文》……不好意思,一个字都没记住。

    “咦?这谁的诗?我没教啊……”郭驽奇怪地睁大了眼睛,将王桩刚才念的诗句在嘴里默默咀嚼一番,郭驽越品越觉得惊奇。

    再也顾不得什么先生的风度,郭驽三两步从河滩边的矮丛林里窜出来,一把揪住王桩的胳膊,瞪着他:“小娃子,刚才的诗谁教你的?说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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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郭驽献诗

    抓住王桩胳膊的手很用力,连王桩都有些吃惊,这个看起来文弱不堪的教书先生,怎会有如此大的力气?

    “快说,谁教你的诗?”郭驽狠狠瞪着他。

    王桩吓到了,看郭驽的模样,似乎有兴师问罪的架势,他也不知道李素作的诗哪里犯了忌讳,本着好兄弟讲义气的原则,王桩把胸一挺,道:“我自己作的!”

    郭驽怒了,一巴掌抽过去,这年头老师抽学生是天经地义的事,哪怕只教了他一天也是老师,抽学生连理由都不用找,家长瞧见了甚至还会鼓掌喝彩,抽我家儿子呢,先生太给面子了,再来一个……

    “你放屁!别说作诗了,你认字么?”

    不能怪郭驽心存偏见,实在是王桩这样子委实没有半点诗人的气质,穿着麻布短衫,襟口微微敞开,一脸横肉丛生,双臂肌肉高隆虬结,再发育几年多半还会长出一巴掌宽护心毛,这模样若说他是个飞檐走壁的游侠儿郭驽倒相信,若说他是个诗人,这个……真不信。

    “真是我作的。”王桩咬死不松口。

    郭驽气笑了,随手折了根柳枝,在河滩的沙地上写了一个大大的“丑”字。

    “这字念啥?你念得出我就信。”

    “这个……”王桩瞠目结舌,手指不停比划着,比划半晌,脸孔越涨越红,终于重重一跺脚,悲愤道:“太欺负人了!”

    郭驽冷笑:“赶紧说实话,这诗到底谁教你的,不说我去你家跟你爹娘聊聊。”

    老师家访,这种威胁手段一千年都没变过。

    王桩咬紧牙关,打定主意不出卖李素。

    一旁的王老二却很直爽,呵呵一笑道:“先生莫为难我哥,我们兄弟只跟李素走得最近,李素是个有大本事的人,这诗多半是他教我哥的……”

    王桩大怒,一巴掌抽过去:“狗杂/碎,平时三棒子打不出一屁,一张嘴就出卖兄弟,老子抽死你!”

    王直被抽哭了,喊道:“啥出卖兄弟?出啥事了?一首诗咋地咧?”

    见俩兄弟的反应,郭驽明白了,若有所思地念叨:“李素?”

    一人踹了一脚,郭驽成功阻止了俩兄弟自相残杀,喋血河滩,嘴里仍默念着王桩刚才的诗。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哎?不对啊,这两句诗意思完全不一样,平仄和韵脚也不对呀,怎么回事?”

    王桩睁大了眼睛,茫然道:“啊?问我啊?”

    郭驽叹气,跟文盲聊诗,与对牛弹琴的意境是一样一样的。

    于是郭驽转身便走,道:“我去找李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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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平村不大,总共也就一百多户人家,郭驽找李素几乎不费劲,路上随便找人一问,乡亲一脸敬仰地指明了路,担心郭驽仍找不到,索性丢了农活,热心的把他带到李家。

    李家没人,父子俩都去田里干活了,柴扉和家门都没关,村里民风朴实,早已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了,郭驽没有任何阻碍便进了李家门。

    喊了几声,屋里没人应,郭驽很有礼貌,耐心坐在门槛外等着。

    环视四周,见李家屋瓦简陋,家徒四壁,郭驽心中愈发疑惑。

    这年头认字读书的人不多,但凡有点学问的,家境应该都不错,否则也供养不起读书人,然而李家却如此穷困潦倒,这样的家境,那个叫李素的孩子如何学会作诗的?

    太多困惑萦绕在郭驽心中,越想便越坐不住,心中那点耐心渐渐消磨殆尽。

    门槛外转悠两圈,郭驽实在克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索性抛却了礼数,径自走进了屋子。

    屋子果然跟自己想象中一样破败简陋,屋内昏暗无光,一张矮脚桌几摆放在屋子正中间,桌上静静摆放着纸和笔。

    郭驽惊疑地“咦”了一声,如此穷困的人家,竟然买得起纸和笔,委实出乎郭驽的意料。

    赶紧凑上前,郭驽上前仔细看了看,发现纸上写着字。

    “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嘶——”郭驽瞪圆了眼睛,倒吸一口凉气,方才心中的疑惑瞬间全消。

    果真会作诗!而且作得如此绝妙,足堪流芳百世!

    一瞬间,郭驽心中泛起百般滋味,似嫉似羡似疼惜。

    郭驽今年三十二岁,读了十多年的书,然而毕竟天赋有限,才不到一斗,学不到一车,这些年作诗倒也作了无数首,却始终没有一首拿得出手,半生蹉跎,一无所长,一辈子也就这样了。

    可是就在这小小的太平村里,无意中竟然发现一位作诗的大才,更令人难以相信的是,这位大才仅十多岁的年纪。

    十多岁便能作出如此精妙绝伦的绝句,相比他郭驽这些年的庸庸碌碌,此时郭驽的心情,岂止复杂二字了得?

    仿佛受了巨大打击似的,郭驽失魂落魄的盯着纸面上的诗句,不知过了多久,郭驽索然一叹,身形略见踉跄地离开了李家,至于他来时的目的,此刻也浑然不顾了。

    回到家,郭驽长吁短叹,尽情抒发书生感慨,最后将李素那首《金缕衣》写下来,送进了东阳公主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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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道正和李素回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父子二人搁下农具,李道正点亮了油灯,昏黄摇曳的灯光里,李道正发现桌上的麻纸隐见字迹,李道正不认字,但也大喜过望。

    “字是你写的?”

    李素点点头。

    李道正小心拈起纸,眯着眼仔细端详,尽管一个字都不认识,但是……好厉害啊!

    “才进了一天学堂竟认得这么多字,好好!我娃将来一定能当大官。”李道正念念不忘当官的事。

    李素终于忍不住了:“爹,如果孩儿不想当官,咋办?”

    “抽死你。”李道正的回答言简意赅,杀意森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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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今晚只一更,周末,要去球馆打球,锻炼身体。。。

第二十六章 童叟无欺

    李道正的心思很单纯。

    读书就是为了当官,当官能够光宗耀祖,能够让日子过得更好,没有为国为民之类假大空的崇高期望。

    其实以前的李道正连这种小期望都不敢有,他只希望儿子能平平安安活到老,能够传承一脉香火便足够,可是自从李素治好了天花,连皇帝陛下都亲自下旨赐官赏田之后,李道正的心中忽然点燃了希望的火光,或许,儿子并非池中之物,或许,他可以有一个更敞亮的前程。

    可是,李素并不想当官,至少目前不想。

    一切只因“畏惧”二字。

    他并不觉得一个穿越者的身份在这个世界能有多优越,或许知道历史走向,或许发明点东西能让世人惊讶,然而,比起耍心眼,斗心机,他哪点是别人的对手?十五岁的年纪,贸贸然名动天下,等待他的仅仅只是荣耀?

    相比封官晋爵,改善这个家庭的处境才最实际,最重要。

    这些道理,跟老爹是讲不通的,不管如何委婉,换来的都有可能是一顿痛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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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阳公主府。

    李素的诗终于还是出现在公主的寝殿内。

    郭驽的表现很夸张,公主府这种地方,不是一个穷教书的想进就能进的,郭驽索性跪在公主府门口,高高举起那首《金缕衣》,说了一句“小人为国荐才”,然后便一直跪在尘土里,小半个时辰后,府门打开,一名宦官走了出来,什么话都没说,接过郭驽手上的诗,转身便走。

    很快,这首诗出现在东阳公主的香闺里。

    东阳公主今年刚满十六,按礼制,早该封公主之名,赐公主封地,然而东阳的出身却有点差,她母亲只是宫里一位下嫔,若说得宠,自然比不上襄城,长乐,高阳,晋阳等公主,宫里一应用度,分到她的只是那些皇子公主们挑剩下的。

    东阳公主也从未试过抗争,宫里勾心斗角的十几年终于熬了过来,李世民良心发现,给她赐了公主名号和封地,从此太平村这块地方成了她的世外桃源,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尽管赐她的公主名号和封地很大意义上是为了打荥阳郑氏的脸,政治味道居多,她也只是一颗被摆布的棋子罢了。

    但是,棋子又何妨?终归已走出了那座阴冷的太极宫,从此默守着封地,或者将来有一天,她这颗棋子再次有了被利用的价值,被她的父皇摆上棋盘,将她尚给某个需要拉拢的臣子为妻。

    一辈子,也就这样了。

    此刻坐在寝殿内,东阳公主手上轻拈着那首《金缕衣》,神情有些怔忪,一双秋水般的妙目顾盼生辉,却多了几分苦苦压抑的郁郁之气。

    做为一个女子,东阳公主是美丽无暇的,她有着修长苗条的身材,美丽如画的娇容,黛眉如柳,红唇如焰,眉心中间贴着一个绿色的三叶眉心妆,至于如今贞观年间女子流行的贴花钿,点面靥,描斜红等等妆容,东阳公主却都没做,仅只一张雪白无暇的素面,不施胭脂的俏容里,透着几分淡淡的郁气。

    “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花开堪折直须折,唉……”

    东阳公主默默念了几遍诗,轻轻叹了口气。

    无可否认,这其实是一首少年励志的诗,所谓“花开堪折”的意思,也与男女之情无关,只谓少年莫负韶华,有所作为而已,可东阳公主却读出了情意的味道。

    “好一句‘花开堪折’,写这首诗的,果真只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年么?”东阳公主喃喃自语。

    东阳公主的身后,站着一位贴身宫女,名叫绿柳,十二三岁左右,闻言笑道:“公主,听前面的宦官说,这是村学郭先生亲自推荐的人才,为了这首诗,郭先生在府外跪了半个时辰呢。”

    东阳公主叹道:“是首好诗,说它流芳千古亦是情理之中,很难想象这是一个庄户人家写出来的,那位少年叫什么?”

    “听说叫李素,以前是庄户,除了作诗,这少年还做过一件大事呢……”

    “什么大事?”

    “上月泾阳县发了瘟灾,就是这个李素,用了一个什么法子,把天花抑制住了,公主您的胳膊当时不也被太医划了个口子,种了牛痘吗?听说这牛痘呀,就是李素所创,当时长安城里流言四起,说陛下当年……如何如何,惹了天罚,幸好有了这牛痘,才将流言压了下去,后来陛下赐了李素二十亩地,十贯钱,天花过后,陛下下旨,将长安城里背地嚼舌头的家伙砍了十几个……”

    东阳公主俏脸有点白,道:“别说了,杀人的事说起来有甚意思?”

    绿柳吐了吐舌头,笑着退到后面。

    看着手中的《金缕衣》,东阳公主叹道:“诗是好诗,暂且收下吧。”

    没说举荐之类的话,李素终究太渺小了。

    绿柳退出了寝殿,偌大的殿宇内,东阳公主有些失神,喃喃念道:“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确是好诗啊。”

    说完,俏脸露出黯然的神情。

    世上任何人都能不负年华,唯独天家公主,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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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郭驽终于在河滩边找到了李素。

    找到李素时,他正在地上画格子,格子很小,正好是一页书的大小,格子里密密麻麻排满了各种字。

    “你是李素?”郭驽凑近问道。

    李素扭过头,见是学堂的郭先生,急忙起身行礼。

    “学生见过先生。”

    郭驽不说话,不住地打量着李素,直勾勾的眼神看得李素心头发毛。

    前世总有老师猥/亵学生的新闻,现在在唐朝,这家伙的口味不会这么重吧?不然为何如此色眯眯的看着他?

    英俊惹的祸,只能自己扛。

    李素左右环视,目光锁定了河滩边的一块大石头,暗暗决定,若郭驽对他动手动脚,他就用石头爆了这个衣冠**的狗头……

    “‘花开堪折直须折’一诗,是你所作?”郭驽直奔主题。

    “是……”李素刚承认,立马觉得不对劲,这诗似乎没出过自家屋子啊:“先生如何知道的?”

    郭驽没回答,反而继续问第二个问题:“床前明月光一诗,前后并不贯连,似乎不是同一首诗,是也不是?”

    神通广大的老师,教了一天课什么都知道,李素暗暗敬佩,同时决定回家后再狠狠踹王桩几脚,多半是这家伙泄露出去的。

    “床前明月光和谁知盘中餐本来是两首诗……”李素老实承认。

    郭驽眼睛一亮:“可否有幸一睹全诗之貌?”

    这态度已不是老师的居高临下了,反而用的是平辈的语气,看来在郭驽的心里,已将李素视为达者为尊的高人了。

    李素想了想,道:“先说那首悯农诗吧,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好诗!”郭驽脱口赞道,双眼愈发亮晶晶了:“果然是悯农诗,字句不见‘怜悯’二字,却深得慈悲心怀,此诗只有庄户出身的人方能作出。”

    李素眼睛盯着地上画的格子,淡淡道:“还有一诗,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格子画得有点大了,若是用铅块雕刻成版,里面掺点锡,常用字多雕几个,油墨也是个问题,活字印刷的工程量太大了,不知要花多少钱,家里的钱都在老爹手里掌握着,要他拿出来投资恐怕他会一头撞墙而死,把朝廷赏的那几贯钱当成遗产送给李素……

    缺钱,是个大问题啊。

    郭驽眼睛仍然闪闪发亮,细细品了一番后,赞道:“也是一首通俗易懂的好诗,足可在学堂里给孩子们启蒙……只是‘低头思故乡’一句,你不是从小在太平村长大吗?何来的‘思故乡’?”

    “不要在意那些细节,诗是这么写的,总要有个东西用来‘思’吧……”李素心不在焉地挥挥手,抬头看着无语的郭驽,李素眼睛眨了几下,一个主意冒上心头。

    站起身来,李素的态度明显比刚才热情了许多:“先生觉得这两首诗如何?”

    “好诗,和你那首‘花开堪折’一样,足可流芳百世。”郭驽不吝赞美之辞。

    “如此好诗,先生心动了吗?共鸣了吗?”

    “嗯嗯嗯!”郭驽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李素话锋一转,却提出另一个问题:“先生被公主府请来教授学子,想必月俸不低吧?”

    “还……行吧。”郭驽满头雾水道。

    李素压低了声音,凑到郭驽耳边,道:“这些可以流传千古的诗句,学生这里还有不少,每首都能流芳百世,保证童叟无欺……”

    郭驽愈发糊涂,吃吃道:“童叟无欺?”

    “对,童叟无欺,每首先生只须花半贯钱,诗就卖给你,诗可署先生之名,学生对天发毒誓绝对保密,不满意可退货……”

    郭驽终于听懂了,眼睛徒然睁圆,一脸惊诧地盯着李素,显然,李素此时的无耻嘴脸令他很陌生。

    “你……你你,你这个……这个……”郭驽脸孔迅速涨红,眼中如火山爆发般喷涌出怒火。

    李素见郭驽怒容满面,急忙改口:“三百文一首也不是不能商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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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三千多字,算大章吧,今天就这一更了,昨晚打球出汗后着了凉,身上发烧了,今晚早点睡,希望明天能好。。

第二十七章 初入长安

    李素此刻表情很殷切,看来很有诚意的样子,急待做好这笔交易。

    可郭驽的反应却大不一样。

    真正的读书人毕竟是有廉耻心的,李素的交易令他的廉耻心瞬间高涨,一双白净的大手时而化掌,时而握拳,似乎在犹豫用怎样的方式揍这个无耻之徒。

    李素看懂了郭驽的表情,暗暗叹了口气。

    显然,这位潜在消费者并没有购买的**,不仅没**,而且还想把他这个无私为大唐读书人提供精神粮食的商人揍一顿。

    读书人太要脸了不是好事,在商言商嘛,一首足可流芳千古的好诗花三百文钱买下来,贵吗?不贵啊!丢人吗?不丢人啊!

    “买卖不成仁义在,先生莫动手,学生告辞,告辞。”李素一边行礼一边后退。

    “回来!”郭驽忽然叫住了他,李素只好站着。

    “既然还有本事写出千古绝句,那就快快写来,拿这种事去赚银钱,莫糟践了好诗,更莫糟践了自己。”

    李素心中升起了希望:“先生买吗?”

    郭驽瞪眼:“信不信我抽死你?还有佳句不妨说来。”

    李素顿时变得很失望,郭驽的意思他明白了,既不想给钱,还想掏光他肚里的货,呵呵,当我傻吗?

    “没了,一句都没了。”

    李素说完慌慌张张跑了,留下郭驽站在河滩边,一脸痛心疾首的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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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缺钱是大事,虽然与郭驽的生意没做成,但至少给李素提供了一个灵感。

    这世上除了自己以外……应该还有斯文败类吧?

    只要找到一个败类,把诗卖给他,两三首大概能把他想办的事办成了。

    还有一件事,村里没有铁匠铺,活字印刷制版要花多少钱,也应该去城里问问了。

    想到就去做。

    李素找到了王桩王直兄弟,三人商量了一阵,决定进长安城逛一逛。

    动身之前,李素歪歪扭扭写下了十几首好诗,嗯,在他眼里已不算诗,而是货,马上要卖出去的货。

    怀揣着这十几首……货,李素和王家兄弟跟老爹编了个借口,悄悄离村而去。

    …………

    太平村离长安城不过六十里左右,相当于长安的郊区,三人带了一些干粮,顺着大道直走,路上遇到络绎不绝的商队或赶着牛车进城做买卖的小贩子,李素便靠着一张十五岁萌萌的脸央求,六十里路基本没靠走,一路蹭别人的牛车走完。

    由此可见,卖得一手好萌多么重要,当然,主要看脸,路上王家兄弟也试了一下卖萌,结果刚靠近,商队的护卫就拔刀了,一脸“什么鬼”的戒备模样。

    这个事实令王家兄弟分外沮丧,整个人都不好了,坐在进城的牛车上唉声叹气。

    “脸俊好咧,我爹娘当初也不知道怎么生的,把我生成这副模样……”王桩神情失落地跟李素诉衷肠。

    李素只好安慰似的拍了拍他的肩,顺便用很帅的姿势拂了一下额前的乱发。

    王桩继续叹气:“原本以为我这模样是个意外,爹娘再生的话总该认真点了吧?谁知生下老二后,他娘的,比我还丑!”

    王直脸颊直抽抽:“…………”

    扭过头,王桩看着李素道:“我今年十六咧,爹娘到处托媒给我说亲,十里八乡没嫁的闺女家都问过咧,一听说是太平村王家,个个跑得比狗还快,我爹现在每天都要偷偷哭一阵,说我们王家虽然有三兄弟,但一个比一个丑,很难娶到婆姨,王家香火怕是要断咧……”

    说完王桩无限忧伤的叹气,十六岁的少年此时仿佛尝尽人世的苦楚,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一旁的王直神情也有点悲凄了,王桩丑倒也罢了,可他比大哥更丑啊……

    李素脸上迅速浮上同情之色,想说几句安慰的话,张了张嘴,却一句也说不出来。

    安慰人这事,两辈子都没干过,不是李素的强项啊。

    王家兄弟目光悲凄而殷切地看着他,希望兄弟能够安抚他们受伤的心。

    “兄弟,说点啥啊。”王桩眼巴巴的瞧着他。

    “嗯……”李素沉吟。

    “‘嗯’是啥意思咧?”

    李素肃然道:“你们觉得自己又丑又穷,一无是处……”

    王家兄弟目光愈发殷切。

    李素暗叹口气,接着道:“不要绝望,至少你们的判断还是很正确的。”

    “啊?”

    李素继续安慰:“老天是公平的,给了你一张丑脸,一定会再给你一个穷的家。”

    王家兄弟真快哭了。

    “噗嗤!”牛车旁,一名商队的护卫终于忍不住喷笑出声,笑了一声又很快板起脸,指了指远处一片高耸巍峨的城墙,道:“长安城到咧。”

    …………

    …………

    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

    长安,两千年历史最辉煌的古都,一个最强盛朝代的都城。

    这是世界上第一个百万人口的雄城,城中除了权贵,兵士和居民外,还有异国商贩,佛道僧尼,异国使者等等,汉朝开始,长安便是丝绸之路的起点,这条举世闻名的丝绸之路惠及后世大唐,如今与大唐通商建交的异国和地区多达三百多个,真正意义上的“万邦来朝”。

    长安城分为外郭城,宫城,皇城三部分,北枕龙首原,南垮重岗,由北向南,次为宫城、皇城和外郭城三重,同用一道北城垣。其城暗合《周易》六爻之理,城中朱雀大街有六条高坡,为乾卦之象,“故以九二置殿以当帝王居,九三立百司以应君子之数,九五贵位,不欲常人居之,故置玄都观及兴善寺以镇之。”

    李素和王家兄弟下了牛车,怀着兴奋的心情,从西面的延平门慢慢走进城。

    走过十余丈的城门甬道,仿佛瞬间走进了另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古城的繁华和沧桑,夹杂着各种喧嚣叫卖声扑面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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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卖诗鬻文

    三兄弟进城后颇显拘谨,标准的乡下人进城的模样,王家兄弟是因为自卑,毕竟又丑又穷的他们……怕挨打?

    李素则是因为敬畏。

    长安古都啊,两千多年来朝代更迭,这座历史最雄伟的古城只有在大唐时才焕发出它最年轻最繁华的模样。

    “昔在长安醉花柳,五侯七贵同杯酒。气岸遥凌豪士前,风/流肯落他人后……”

    好诗!这诗适合卖给权贵,不给两贯钱都不好意思拿出去显摆。

    “多情只有春庭月,犹为离人照落花”,好诗!这诗应该卖给那些吟风颂月的书生,把他们的钱袋掏干净,然后看着他们用这些诗穷得瑟……

    “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好诗!这诗可以卖给……嫖/客?算了,这诗不卖,自己留着。

    李素一路走一路思考怎样展开业务,王家兄弟则好奇的四处打量,虽然太平村离长安城不过六十里,可兄弟俩从小到大进长安城的次数屈指可数。

    路上拦住一位行人,向他请教了铁匠铺怎么走,行人很热心的指了路。

    时年长安城里铁匠铺不多,大唐虽是最宽容的年代,但宽容也不是无限制的。秦始皇当年一统六国后收天下兵器聚于咸阳,担心的也是民间兵器太多,怕颠覆他的统治,老李家比较大气,没有做出这么过分的事,但铁匠铺这种能打造兵器的行业还是比较敏感的,跟后世的开锁公司一样,长安的铁匠铺必须在官府立册造名。

    长安城按天罡地煞之数,共计一百零八坊,每坊设坊正,每里设里司,离李素最近的铁匠铺位于西城的胜业坊,一路行去又问了几位路人,三人终于找到了铁匠铺。

    拿出早已画好的活字印刷制版图,铁匠琢磨了半天,摇头说做不了,主要是缺材料,也缺雕工师傅。

    李素早有心理准备,材料确实不太容易凑齐,铁匠铺里,生铁和炼钢自然不缺,但活字印刷需要的是铅和锡,这就不太好找了,而且雕工师傅也不容易找,大抵要到卖文房四宝的文具铺才有。

    铁匠师傅仔细琢磨了一下活字印刷版,估了个大致数,做几千个小铅块是个大工程,少于两贯钱不干,而且铁匠很热心的指点了迷津。

    这世上除了铁匠铺,还有一群神神怪怪的人也卖各种金属,说他们是出家人也好,说他们是化学家也好,反正每天关上房门研究长生不老之术,为了炼长生不老丹药,这群人比恐怖分子还执着,什么水银啊,铅啊,朱砂啊,乱七八糟的东西什么都敢往嘴里塞,不但往自己嘴里塞,而且还往皇帝嘴里塞,真是一群作死的人啊——孙思邈这位道友居然能活到一百零二岁,委实是个异数,不具任何代表性。

    城里的宗圣宫就是座道观,是高祖皇帝亲自赐名的道观,去找那群恐怖分子,必能买到铅和锡。

    李素懂了,但没去宗圣宫,因为……没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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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钱才能办事,李素和王家兄弟只好四处闲逛,寻找机会。

    王家兄弟现在也终于知道李素进城的目的,二人不由有些不解。

    “卖诗?好好的为何卖诗?”

    “当然是因为缺钱。”

    王桩愈发不懂,挠着头皮道:“诗这个东西……应该算学问吧?没听过有卖学问的咧,学问留着自己用不好吗?将来用出去说不定可以扬名……”

    李素叹道:“这样的诗,我大概能记得几十上百首,卖一点无所谓,再说我才十五岁,少年扬名真的好吗?祸福难测啊。”

    对这个年代,李素终归还是有着很深的戒备心理,既想赚钱又不想扬名,只有这个选择了。

    王家兄弟说不出话了,这已不是他们简单的头脑能考虑的问题,李素也没法跟他们细说。

    …………

    胜业坊离长安西市不远,这里异国商贩很多,包着大头巾裹着一身绣花毯似的胡商牵着一长溜的马和骆驼,牲口背上满载着大唐精美的丝绸和瓷器,脸上堆着春风拂面般的和善微笑,见人就让道,而经过的长安百姓却挺直了腰杆,眼角都不瞟胡商,神情自若地从他们身旁经过。

    自信,强烈的自信。

    这是李素对长安百姓的第一印象,一个辉煌的年代里,连普通百姓都有了那种睥睨一切的自信气质,异国的一切都没放在眼里,“万邦来朝”的真正意义,在百姓身上都可看得见端倪,从里到外透着“天朝上国”的泱泱气派。

    莫名的,李素的心情激动起来。

    一千多年后的女人们为了一张外国绿卡,不惜委身异邦番汉,那时的民族自信心,大抵已降到了令人痛心的地步,相比之下,李素越来越喜欢这个年代了,连百姓们趾高气昂的样子都透出一股子可爱。

    铁匠铺不远处有一个面摊,李素经过时不经意一瞥,然后,眼睛亮了。

    面摊的桌子旁坐着一位壮汉,不到二十岁的年纪,正埋头啃着胡饼,吸溜着胡辣汤,吃得满头大汗,身上穿的却是一身绫罗锦丝,看起来非常华贵。

    李素笑了,生意来了。

    几步走到壮汉前,拼桌子坐下,然后朝壮汉拱手:“兄台请了。”

    壮汉抬头,李素这才看清了他的相貌,和王桩一样,这家伙皮肤黝黑,一脸横肉,丑得很有特色。——看来大唐的帅哥果然是稀缺资源,李素心里忍不住唱起了欢快的歌儿。

    王家兄弟也看清了这位壮汉的模样,三人对视良久,皆露出惺惺相惜的表情。

    “啥事?”壮汉瓮声瓮气,李素的英俊外貌可能令他受到了刺激,语气不怎么和善。

    大家容貌差距太大,可能没什么共同语言,李素决定绕过寒暄闲聊,直奔主题:“兄台认字么?”

    “认得不多,咋了?”

    大致估摸了一下壮汉的外形,嗯,应该是豪放派的,丑人一般都只能走这个路线。

    从怀里掏出一叠纸,李素左翻右翻,从里面挑拣了一首出来,递给壮汉。

    “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壮汉念了一遍,两眼忽然放光,猛地一锤桌子,喝道:“好诗!这诗好,念着提气儿,小子,谁作的?”

    “无主之物。”李素淡笑。

    “无主?”壮汉楞了,满头雾水地看着他。

    “兄台衣着华丽,必是富家子弟,不缺钱吧?”李素殷切地看着他。

    “……不缺。”壮汉的神情似乎多了一丝好笑。

    “这首诗两贯钱卖给你怎样?此诗可署兄台之名,在下对天发毒誓绝不外泄,若然违誓,教我……”左右环视,福至心灵,指着王家兄弟道:“教我变得和他们一样丑。”

    王家兄弟眼角含泪,仰头望天,悲怆发出一声长叹。

    壮汉瞧了瞧王家兄弟的模样,再回忆了一下自己的模样,觉得很别扭,一肚子火气没处发。

    “两贯钱?”壮汉拧眉沉吟,不但没有半点被侮辱斯文的愤慨,反而眉头微挑,似乎有点心动了。

    李素见状大喜,很好,终于遇到了一个斯文败类,大家的道德底线处于同一水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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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少年意气

    人生难得一知己,大唐的百姓太有道德了,李素总觉得是陋习,想请大家把道德底线降低一点,又怕被人抽。

    现在终于看到有个家伙的道德底线跟自己不相上下,令李素不由产生一种高山流水遇知音的快慰,这种感觉就好像一个贼在前门撬锁,撬开锁后发现另一个贼从后门也撬锁进来了,除了握手问好,互道珍重,剩下就是分脏了。

    壮汉现在的眼神也有点分脏的意思,直盯着李素的怀里。

    “刚才见你掏出那么多,你到底有多少诗作?”壮汉斜眼瞥着他。

    李素愈发惊喜了,这是个大客户啊。

    “诗作有很多,你自己挑,哪首合适都拿走,两贯钱一首不贵吧?”李素从怀里把所有的货都掏了出来。

    壮汉果然挑了起来,一首接一首的看,看得很仔细,看完后点点头,赞道:“好货色!”

    李素喜欢这句话,它很专业,手上的不是诗,是货,大家谈的也不是文学诗作,而是生意。

    统一了认识,彼此沟通起来快捷多了。

    壮汉挑了四首诗,也没怎么看内容,五言的看都不看,挑的全是七言绝句,连连道:“这几个好,字多,量足……”

    李素:“…………”

    这是个很实在的人,做买卖干脆利落,而且价值观也很朴实,以量多为优。

    “头回买卖,给你打个折扣,四首诗六贯钱,公道吧?”李素心情大好,心情一好就忍不住当了败家子。

    壮汉也乐了:“小子文文弱弱,说话做事倒也是个爽快人,行,你这朋友我交了,家住哪里?下次若我还想买诗再去找你。”

    李素犹豫了,对他来说这是一杆子买卖,卖完就走,泄露了住址怕会有麻烦。

    王家兄弟在一旁亲眼看到几张纸竟卖了六贯钱,兄弟俩眼睛发直盯着李素,目光很呆滞。学问这东西……看来真的很值钱啊,不仅这回赚了,而且下回还有赚。

    见李素犹犹豫豫,王桩急了,脱口道:“太平村李家……”

    李素顿时脸黑,很后悔,为何不把这俩货嘴抽肿了再出门。

    “太平村我知道,离长安不远,当年颉利可汗兵指长安,驻营泾阳县……呵呵,不说这个,坐这里等一会,我叫人拿钱。”

    壮汉拍了拍手,李素身后的桌边忽然站起来六个人,一身玄色短衫打扮,神情冷峻,体格剽悍,一看就是那种五碗饭喂不饱的狠角色。

    壮汉朝其中一人挥挥手,一人抱拳后匆匆离开。

    李素眼皮子直跳,交易已接近尾声的此时,他才发现自己好像选错了客户,这家伙的做派……远远不止只是富家子弟啊。

    “这位……兄台,刚才这四首诗……”李素有心反悔,又担心挨揍。

    “咋了?”

    李素干笑:“没什么,祝您用得愉快……”

    不管了,钱到手就撤,壮汉是什么身份关他何事?

    刚才离去的汉子很快回来,双手捧着一个大包袱,往李素身前桌上一放,哐的一声巨响,汉子默不作声退后。

    壮汉拍了拍包袱,道:“六贯钱在此,一文不少,这买卖做得值。”

    王家兄弟满脸喜色,两眼放光,面前六贯钱像磁铁似的把他们的目光紧紧吸住。

    交易完毕,壮汉满意地拍了拍揣在怀里的四首诗,豪迈长笑:“别人都说我家满门白丁,放他娘的屁!老子今就作四首绝世好诗给他们长长眼!”

    仰头望天,壮汉眼眶渐渐湿润:“家门有幸,额家马上出诗人咧……”

    李素现在真对壮汉有点敬佩了,刚刚银货两讫,立马把产权转移到自己名下,这脸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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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素和王家兄弟匆匆忙忙走在回家的路上。三人合力捧着六贯钱,靠着驾轻就熟的卖萌技巧,请出城的商队顺路将他们捎到太平村。

    铁匠铺没去,宗圣宫的道士也没去找,与壮汉交易过后已近黄昏,再晚城门要关了,里坊也要关了,长安最大的弊病就在这里,每晚不但要关城门,城里的坊门也要关,坊与坊之间以木栅门隔绝,并且还实行宵禁,谁敢半夜往街上窜,立马被巡夜的武侯拿了见官,犯夜的罪名不大也不小,吃一两个月的牢饭,挨十几记板子是免不了的。

    趁着城门快关之前赶紧出城回家,至于活字印刷的事,李素决定改日再办,自己的第一桶金已到手,有钱不怕办不了事,自己才十五岁,有丰厚的资本浪费青春蹉跎年华,要不……村里玩半个月再说?

    回到太平村已天黑,王家兄弟帮着李素把六贯钱埋在村子南边荒山上的一棵歪脖子树下。

    做完这一切,李素面带笑容,满意地呼了口气。

    转过身看见王家兄弟一脸羡慕地盯着他,李素笑道:“咱们兄弟有福同享,再过几个月咱们就发财了,十里八乡的姑娘随便你们挑……”

    话说得有点歧义,王家兄弟没太理解,王直吃惊地指着埋钱的地方道:“钱能种出来?”

    王桩手脚微颤,有膜拜的冲动:“这不止是学问咧,是仙术吧?”

    李素:“…………”

    以后要不要离这俩货远一点,白痴这毛病应该不会传染吧?

    埋好了钱,三人背靠着歪脖子树稍事休憩,看着山下村庄点点灯火,李素悄然绽开笑颜。

    “长安城那么大,这村子那么小,李素,我忽然不想待在村子里了。”王桩看着远处的灯火,语声仿似呢喃。

    王直也点头:“哥,我们不能一辈子待在村子里,不然讨不到婆姨咧。”

    俩兄弟扭头看着他,等待李素的答案。

    李素呵呵轻笑,就势卧在绿油油的草地上,双臂枕头,仰望着干净的夜空和繁星,呼吸着上辈子从未呼吸过的清新空气。

    孩子大了,心也大了,小小的村子已装不下他们的心。

    李素不一样,他也曾经年少过,风光过,栽倒过,曾经心比他们更大,现在呢,这个小小的村子完全装得下他的心,他只希望村子永远都不要变,世情永远也不要变,一直平静平凡活到老死。

    “我啊,我胆子比较小,我想一辈子好好在村里活着,多赚点钱,盖一栋大房子,娶一个不漂亮也不算太丑的婆姨,给我生两三个娃,等娃长大了,我把婆姨和娃叫到一起帮我数钱,谁数错了我就抓起一把钱扔脑袋上,砸他一头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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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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贞观大闲人介绍:
大唐贞观,天下靖平,山河壮丽,独钟李氏。 李靖北击突厥,太宗东征高丽,兵锋之盛,威服四海。待从头,重整旧山河。功臣画像前,李渊拨弹琵琶独怅然,凌烟楼阁上,李世民大醉翩翩舞春风。 中国历史上最壮丽,最磅礴,最意气风发的年代里,长安古都外,一位粗衣陋衫的少年郎看着落日余晖里的皇城,露出了笑容……贞观大闲人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贞观大闲人,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贞观大闲人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