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一章 东阳探监
纨绔们被关进了大理寺,老爹们不淡定了,尉迟恭,房乔和段志玄求见李世民,话说得很硬气,请陛下不可徇私,乱我大唐律法云云,可是他们也很清楚,陛下绝不会为难他们的儿子,首先,自家儿子只是从犯,要开刀也要拿那个该死的泾阳县子开刀,他才是主谋,其次,从龙多年的老臣已在太极宫外,带进去什么话已不重要,重要的是,人出现在太极宫便说明这些老臣对儿子的重视,有了这个表现,相信向来宽容的陛下不会真对他们的儿子动手。
唯独程咬金没有去太极宫,既未求情也未像房乔他们大义凛然说什么不可徇私之类的废话。
可以说对整件事了解得最清楚,对后果预测最准确的,全天下唯独程咬金一人,他知道李素这么干的目的,也知道李素留了分寸,酒后失德冲撞官衙,殴打五品郎中,闯下的这桩祸事说小不小,说大不大。
往小了说,这是少年失德,一时血性冲动之举,往大了说,这是聚众闹事,挑衅皇权。
是小还是大,全看李世民的意思,如今李素身任火器局监正,以前也为国立下不少功劳,若说陛下单只因这一件事而治李素的重罪,怕也说不过去,毕竟人才可贵,估计李世民自己都舍不得。
李素这个主谋都不会被治重罪,作为从犯的几个纨绔自然更不可能会被治重罪,关在大理寺里过几天清心寡欲的日子,让那几个不肖子消停几天,让大唐的国都长安城过几天岁月静好,现世安稳的日子,皆大欢喜。
儿子被关进大理寺这么严重的事。程咬金毫不心疼,哈哈一笑便嚷嚷着上酒上菜,瞧这架势似乎想……庆贺一下?
…………
太平村,东阳公主府。
乍闻消息,东阳仿佛被一道晴天霹雳劈中,整个人呆滞了。
“他……打了度支司的官员?”东阳急得眼泪顿时夺眶而出。
见公主急了。绿柳也急得不行:“长安城都传遍了,听府里的侍卫大哥说,陛下龙颜大怒,李县子被拿进大理寺,还有卢国公家的长子,褒国公家的次子,房相家的次子,都被拿进了大理寺……”
“那个官员……被他打死了吗?”东阳颤声问道。
“听说伤得不轻,但死不了。”
东阳的心情顿时稍稍缓和。使劲擦了擦眼泪,强笑道:“没死人就出不了大事,父皇向来宽宏,而且李素也是个有本事的,父皇要用他就不会重惩他,或许会削爵,或许会丢官,或许……会在大理寺多关几日。除此应无大碍。”
绿柳苦着脸道:“可是,听侍卫大哥说。打人这事算不得什么,但冲撞官衙可是大罪呢,陛下龙颜大怒也是因为这个……”
东阳刚刚轻松起来的心,顿时又沉入了深渊。
她对大唐律法了解得并不多,对她的父皇了解得更少,她根本不知道父皇会如此处置这件事。惩罚可轻亦可重,无论如何处置都说得过去,可是……世上只有这一个名叫李素的人,只有这个李素能令她欢喜,令她悲伤。令她无言而笑,令她无声而哭,她的悲喜,她的爱恨,她的整个人生仿佛都已牢牢握在他手心里,若父皇大怒之下治他重罪,甚至为了杀一儆百而把他斩首,她的余生该是怎样的绝望?
女人心总是脆弱的,东阳独自一人越想越害怕,越想越严重,想到那最坏的结果,吓得她又流下泪来。
“我不能待在府里了,我要做点什么……”东阳咬牙站起身。
“殿下意欲何往?”
“我要进宫,我要……”东阳身躯有些发颤,娇小的拳头握紧,又松开,又握紧,如此反复。
“不,先不进宫,绿柳,去跟府里的侍卫说,长安城里找找门路,莫泄露公主府的身份,我要乔装进大理寺的监牢先看看他……”
绿柳吃惊道:“殿下进监牢?这……不行啊,殿下,监牢里面很脏啊,又臭又脏……”
东阳泪中带笑:“他平日最爱干净,素来碰不得任何脏东西,如今身陷监牢,住在那种又臭又脏的地方,怎生受得了?我要带点东西进去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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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理寺探监不容易。
被大理寺收监的人犯都是犯了大事的,寻常小打小闹小纠纷,一般都只关押在县衙监牢。
对别人是难事,对东阳来说便算不得难事了。
公主府的侍卫做事简单又有效,没找什么大理寺正卿少卿之类的大官,而是直接找到了看守监牢的牢头,打几句官腔吓一吓,再扔块分量十足的银饼,牢头便很识相地开了绿灯。
不完全看银饼的面子,终究不是什么杀人越货的江洋大盗,牢头也是很有眼力的,被关进去的不是这家国公的公子就是那家宰相的公子,领头的那个还是陛下重用的火器局监正,牢头见多识广,知道这些人在里面关不久,此时若不行个方便,待他们出去后自己恐怕就不大方便了……
李素被关进大理寺的第二天,头戴黑色斗笠,俏脸遮着黑纱面巾,一身克夫破财招灾黑寡妇形象的东阳在侍卫的带领下顺利走进了大理寺的监牢。
一路上东阳都在酝酿着情绪,担足了心事。她怕李素在里面受苦,怕李素吃不惯里面的伙食而饿得奄奄一息,甚至怕他被大理寺的杀才们用刑……
走进阴暗的监牢,闻着处处充斥恶臭的味道,看着远处传来若有若无的犯人受刑时的惨叫声,东阳脸色愈发苍白,走了几步后再也忍不住,弯下腰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陪着她的侍卫大惊,刚想劝她出去,东阳却摆摆手,站直了继续往前走。
监牢越走越阴暗,不知拐了多少个弯后,侍卫恭敬地指着前方告诉东阳,前面拐个弯便是关押李素的地方。
东阳激动地加快了脚步,眼泪蓄在眼眶里打转,还没来得及哭出声,却听里面一道无比熟悉的声音懒洋洋地训人。
“两斤熟羊肉,再加打扫本官牢房卫生五次,换程家烈酒一斤,莫再跟我讨价还价,再多一句嘴我抽死你,信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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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二章 牢底坐穿
熟悉的声音自然是李素,他的声音已深深镶进了东阳的骨子里,永远不会忘记。
蓄在眼眶的泪水很快被她收了回去,阴暗的监牢里,东阳放轻了脚步,蹑手蹑脚往李素的牢房靠近。
拐角处,东阳悄悄探头,眼前的一幕令她又气又想笑。
李素穿着一身雪白干净几乎不染一粒尘埃的囚衣,又丑又难看的衣裳生生被他穿出道骨仙风的味道,大理寺里其他的监牢皆是又脏又臭,唯独李素住的牢房内外干干净净,脚下一尘不染,显然被人不知打扫过多少遍,而且根本闻不到任何异味。
牢房里面更干净,里面居然用木架子搭了一个简陋的床榻,床榻上被褥枕头都有,旁边还铺着一层软垫,软垫上摆着一张略显破旧的矮脚桌,桌上有书,有纸笔墨,纸堆得很厚,每张纸上乱七八糟画了一堆憨态可掬各种形状的猪头。
几名狱卒打扮的人垂首恭敬地站在李素面前,李素则坐没坐相地斜躺在软垫上,懒洋洋地训人。
东阳被眼前这幅画面惊得目瞪口呆。
这里不是大理寺监牢吗?这家伙不是囚犯吗?为何竟有如此一幕?这世界怎么了?
东阳气得脸都红了,她也不明白自己到底在气什么,也许是一种小女儿心态,千辛万苦给情郎送温暖送爱心,费尽心机混进监牢,准备很有成就感地把情郎解救于水深火热,结果发现这混蛋在牢里的日子居然过得比她在公主府还滋润……
又气又想笑,这个混蛋……真是在哪里都吃不了亏啊。
琼鼻微皱,东阳终于忍不住发出一声轻哼,声音惊动了牢里的李素和狱卒们。
狱卒愕然回头望去,却见一名侍卫在前。后面跟着一名蒙着黑色面纱的女子,瞧那模样,分明是冲这位李县子而来。
狱卒们彼此传递了一记心领神会的眼神,纷纷识趣地告退。
监牢外,东阳缓缓揭去面纱,露出绝美的容颜。朝他抿嘴轻笑,笑容像阳光,照进这阴暗的角落里,仿佛整个世界迎来了日出,每一个阴影都变得明媚起来。
“你怎么来了?”李素颇觉意外。
东阳笑容顿敛,狠狠剜他一眼,气道:“我怎么不能来?还以为你在里面受了多大的委屈,我叫侍卫把吃的穿的用的都带来了,结果你在里面过着神仙般的日子。早知我就不来了……”
“这里……”李素用手环指一圈,苦笑道:“这里能叫神仙般的日子?哪个神仙这么倒霉?”
噗嗤一笑,东阳神情有些异样地隔着监牢的木栅朝他招手:“喂,你过来一点,让我好好看看你……”
李素见她那异样的神情便觉不妙,叹了口气,慢慢吞吞朝她走来,边走边道:“虽然我早看穿你想掐我。但是……算了,你还是掐吧。”
主动将胳膊往东阳面前一凑。东阳果然没让他失望,神情立马一变,咬着牙露出恶狠狠的样子,一双玉葱般的手使劲朝他胳膊上掐个不停。
“叫你闯祸!叫你不计后果!叫你揍人!以前我怎看不出你这么混帐?”
掐了几下后,东阳终于心疼地住了手,见李素龇牙咧嘴的样子。又想笑,玉手温柔地抚过她刚刚掐过的地方,贴心地帮他揉了揉。
“还疼吗?”
“疼,这顿掐少说要赔我十贯钱,不然大理寺告你去。反正很近……”
东阳瞪他一眼,手下动作不停,仍旧帮他揉着胳膊。
缓缓环视他住的这间监牢,东阳忍不住问道:“你到底用了什么邪术,让大理寺的狱卒服服帖帖,把你侍侯得这么周到。”
李素不满地哼哼:“你是见不得我日子过得太舒服还是怎地?”
又掐了他一下:“快说!”
“监牢里的干净,还有床榻,桌子,笔墨纸什么的,都是我拿酒换的……这次坐牢真的亏了不少钱啊,以后做人一定要善良点,不然会破财的……”李素无比萧瑟地道。
东阳想笑,忍住了,瞪着他道:“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你不是动辄揍人闹事的性子,旁人不懂你,我还不知道么?那个度支司的吴郎中跟你有仇怨?”
“揍他以前,无仇无怨。”
东阳动作一顿,又继续帮他揉,淡淡地道:“真只为了火器局拨钱的事?”
李素苦笑道:“算是吧。”
有些事情不能跟她说,太复杂,也太阴暗了,东阳是公主,公主应该生活在城堡里,每天只见鸟语花香,无忧无愁。
屠龙这种体力活,还是交给骑士吧,——李世民可能不会太喜欢这种体力活……
东阳是个聪慧的女子,李素似是而非的答案显然糊弄不了她,揉着胳膊的玉指忽然加重了力道,狠狠又一掐……
“又骗我!父皇对你如此器重,若火器局真要拨钱,你径自进宫求父皇便是,何须对度支司大动干戈?这话根本说不通!快说实话,为何要把事情闹大,背后有什么内幕吗?”
李素有些惊讶地瞧着她,以前坐在河边发呆时不知道,东阳对这种勾心斗角居然有如此敏感的嗅觉。
东阳被李素的目光盯得有些羞涩,不好意思地扭过头,嘴角一抿,哼道:“有什么奇怪的?我自小在宫里长大,宫里那些宦官宫女们为了争宠斗来斗去,见识过不知多少次,看一看就明白了。你知道吗,每年从掖庭冷宫抬出去的宦官或宫女尸首不下一百具,都死得不明不白,只是他们的身份太卑微,上面懒得查问,也就任他们胡作非为……所以你这种小伎俩别想瞒过我。”
见李素支支吾吾,东阳叹道:“你不愿说就算了,朝堂险恶,你一个十多岁的少年成天跟那些老狐狸们处在一起,容易交到朋友。也容易得罪人,求自保也好,除政敌也好,终究都是一步一险,日后若有什么我能帮到忙的地方你尽管告诉我,虽然我不被父皇重视。终究是他的亲生女儿,多少总有个帮衬,总好过你一人独自面对风雨……”
李素脸上一阵发麻,被东阳感动了。
反手握住她的手,李素叹道:“此生能遇见你,是我一生最大幸运……”
东阳一楞,接着眼圈一红,使劲掐了他一下,笑中带泪:“又骗我哭!又骗我!”
吸了吸鼻子。东阳道:“里面的吃用我都带来了,吃的都是你喜欢的点心,以后每日我都叫侍卫送来,还给你带了点酒,别多喝,穿的用的都有,还有不少书……不知道你要被关多久,先用着。我这就进宫去求父皇,兴许父皇一心软。今日就把你放了……”
李素握住她的手忽然一紧:“不行,你不能为了我的事去求陛下。”
“你关在里面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出来,我能眼睁睁看着你坐监吗?”
“你听清楚,我犯的事自己心里有数,算不得什么大事,揍人的时候我把握了分寸。真正惹陛下生气的不是揍人,而是领着几百人冲撞官衙,这件事才是重点,但我对陛下有价值,陛下定然不会重治。顶多丢官削爵以平朝堂众怒,但过不了多久还会起复,你若去求陛下,那我就真有危险了,不死也要流放千里,此生不可再见。”
东阳吓到了,怔怔思索半晌,终于轻轻点头,她也想通了利害,若为了李素去求父皇,她和他的事免不了会被怀疑,以父皇的性子,二人暗里互生情愫一事,绝对比冲撞官衙要严重得多,龙颜大怒之下,李素的命运真说不准了。
“李素,我要走了,还有什么要嘱咐我的吗?”东阳看着小窗外偏西的日头,依依不舍地道。
“只有一件事,回去后尽量瞒住我爹,不要让他知道我被关了,我不想让他着急,估计再过几日陛下的怒火消了,应该会放我出去了……”
东阳点头应了:“还有吗?”
看着东阳绝色的面容,李素舔了舔有点干枯的嘴唇,笑道:“还有一件事……”
“什么事?”
“我们再打个赌好不好?”
东阳呆了一下,接着回忆起上次在河滩边跟他打的那个羞死人的赌,辛苦养了十多年的小白兔被他抓在手里又揉又捏,那画面……
俏脸迅速染上一层血一般的鲜红,胸前只觉一阵电流般麻麻酥酥的,膝盖仿佛都软化了一般……
“你……你这个混帐,人都关进牢里还惦记,惦记……”东阳羞得说不下去,狠狠剜了他一眼,扭头便跑。
李素不甘心地看着她的背影大声道:“喂,只是纯学术性的打赌……”
…………
…………
李素的猜测很正确,李世民的反应基本没超出他的预计。
大理寺监牢的舒坦日子过了四五天,李世民终于下了旨,程处默,尉迟宝林,段瓒等纨绔子弟被放出监牢,罚闭门思过三个月,着令各人的老爹严加管教,“严加管教”的意思是,放回去后二话不说先抽他们一顿,抽完了在家养伤,顺便闭门思过,当然,他们的老爹也不轻松,每个人被叫进太极宫狠狠挨了顿骂,罚了三月到半年不等的俸禄。
闯了祸的纨绔们释放了,但对李素,李世民却毫无表示,仿佛忘记了他这个人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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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三章 度尽劫波
牢底坐穿的节奏。
这次李素闯的祸有点大,虽然和上次揍杨砚一样,都是揍朝廷命官,只不过揍的品级比以前高了一点点,杨砚那时才只是七品的监丞,而吴扶风却是五品郎中,也算是可喜的胆大包天的进步。
揍朝廷命官不算闯祸,所有人的眼里,李素还只是个十六岁的孩子,一个十六岁的孩子谁能指望他多成熟?想骂就骂,想揍就揍,这才是少年真性情,若真跟那些混迹朝堂数十年的老油子一样沉稳内敛,勾心斗角,这个少年未免太妖孽了,妖到没朋友。
李素闯的祸在于领着数百人冲撞度支司,对李世民来说,这件事才是真正触碰到忌讳的地方,领着人公然冲撞朝廷官衙,这是对皇权的严重挑衅,李世民这个皇帝当得多不容易啊,杀完哥哥杀弟弟,想想自己反正惹了一身骚,索性顺便把老爹也一脚从皇位上踹了下去,让自己骚个彻底,身体力行地告诉天下人,“皇帝轮流做,今年到我家”这句俗话的正确性,前瞻性……
皇权来之不易,且做且珍惜。谁知斜刺里忽然杀出个李素,二话不说领着几百号人把他的官衙砸了,人也揍了,天下人都像他这么搞,李世民这个皇帝还当不当了?
李素犯的这桩事,若换了别人,毫无悬念的斩首示众,大唐立国后,除了李世民他自己,在十一年前的玄武门前干过一次出格的事外,还从没有人敢这么无法无天过,不杀何以服众?
但是……闯下这桩大祸的人,偏偏是李素!
李世民头疼了。
“天下英才皆入吾彀中”,李世民曾经站在太极宫景阳殿前,看着当年的新科进士一个个走进宫闱。一时感慨而发。
然而真正的“英才”,必须可堪国用的,不能为国所用的人,只能算是有点小聪明,算不得英才。李素明显就是真正意义上的“英才”,作诗只是小道。治病也只是小道,酿酒,杀人,都搬不上台面,可是,推恩薛延陀之策,发明马蹄铁,发明火药,造出震天雷。这些却是大唐非常需要的东西,不声不响做出这么多事,这样的人,怎能不配称为“英才”?
现在这位少年英才闯了祸,最头疼的不是李素,也不是东阳,而是李世民。
头真的很疼,很想抽他……
冲撞官衙犯了忌讳。但李世民知道李素并没有存心挑衅皇权的意思,一个无兵无权的小子。领着一帮子纨绔,把一个五品官狠狠揍了一顿,这事怎么也不可能是意图不轨,任何人眼里看来都是小孩子犯浑做的混帐事。
李世民当然不舍得杀李素,若杀了这个人,大唐横扫天下。将周边邻国尽数纳入版图的称霸之路至少要多走二十年,少了李素,多等二十年,对李世民来说,无异失了百万雄兵。
李世民愤怒过后已渐渐冷静。气归气,可理智告诉他,必须放李素一马,否则是跟自己的霸业过不去。
然而,李世民想放过,朝臣却不想放过。
以魏徵,孔颖达,褚遂良等文臣为首,御史台一帮御史群情激愤,这几天给李世民上了无数道奏疏,搬圣贤之言,数前因后果,甚至直接破口大骂者皆有之,大家的表达方式不一样,但最终的意思都是相同的。
此风不可助长,必须严惩,但李素必须重罚!
李世民把程处默那帮纨绔子弟放了,除了魏徵一副唧唧歪歪赶尽杀绝的不甘模样念叨了几句外,其余的朝臣倒也没说什么,毕竟这帮家伙的老爹都是同殿为臣,脸皮撕得太破不太好,况且这帮老爹都是武力值爆表的名将,而且脾气特别暴躁,其中尤以某程姓老流氓为首……
纨绔们放了,李素却不能放,如何处置李素,李世民操碎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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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进大理寺十天了,李素每天大鱼大肉,吃饱了睡,睡醒了吃,日子过得比猪还幸福,而且目前而言,猪圈也很干净,这是最赏心悦目的。
当初只想平凡恬静终老太平村的想法,这几日又渐渐抬头,不过终老的地方变了。
其实在这间牢房里过一辈子也挺不错的,如果东阳和他一起住进来就更好了,如果还能允许他偶尔出去逛逛街,偶尔放他出去跟一些狐朋狗友串串门,喝喝酒,再把这块猪圈的占地范围扩充一下,单独开辟一块地方出来做室内游泳池……
嗯,这样算计下来,监牢真的是享受人生的星级宾馆,一切都很有创意,唯一的问题是,李世民很可能不会答应……
…………
李素住在监牢里不急,但外面却有人急坏了。
着急的是火器局。
监正闯了祸被逮进去了,火器局倒也谈不上群龙无首,有杨砚和许敬宗两位少监在,有没有李素都无所谓,本来李素也从来不管这些琐碎的事务。
琐事杂事少监可以管,人心不会乱,但火药这东西,火器局上下却没一个人会配,李素被关进大理寺十天后,火器局开始人心动荡了,因为……火药用完了。
李世民对火药这东西看得非常重,一件足以亡国灭种的利器,以李世民霸道的性子,其核心秘密是绝不可能让太多人知道的,连最宠爱的太子和魏王都不行,弑兄杀弟逼老爹的事,十一年前他就亲自干过,谁知道他的儿子们会不会照原样给他来一出?
所以全天下知道火药真正配方的人,只有两个。一是李世民,还有一个是李素,而且李世民根本没打算让第三个人知道。
现在火器局的火药用完了,上下一百多工匠只能停产,等待朝廷发来火药,但是能配火药的人现在却被关在大理寺等候处理。
许敬宗和杨砚没办法了,联名向中书省递了一份奏疏,态度很客气,内容却很麻烦。
原火器局监正坐牢了,要杀要剐随便,陛下开心就好,但是,火器局没火药了,这事大家都没办法,唯请陛下圣裁,开不开心都要圣裁。
这份奏疏落在李世民的桌案上,李世民顿时龙颜大悦。
正发愁不知如何处置李素,许敬宗和杨砚便联手给他造了一个台阶,让他顺势而下。
雪白的绢纸上,李世民悬笔沉吟许久,这才沉稳落笔挥就。
原泾阳县子,火器局监正李素年少轻狂,酗酒闹事,冲击官衙,殴打朝官,实罪无可赦,着即削去县子爵位,罢去监正官职,以白衣之身入火器局,每月造火药一千斤以将功赎罪,酌情再定起复。
削爵,罢官,还得给朝廷白干活。
这就是李世民的决定。
惩罚不算太重,李素犯下的这桩事若要认真追究起来,杀头都不为过,最后却换来削爵罢官的结果,而且最后还有一句“酌情再定起复”,简直把话挑得非常明白了,意思很清楚,削爵罢官只是暂时的,起复是肯定的,只看时间长短而已,只要李素这段时间低调一点,脑子不再犯抽又去殴打朝廷命官,三五月内必然官复原职,此事风波就算过去了。
…………
贞观十一年八月底,无官无爵的李素……刑满释放。
大理寺沉厚的大门在一阵令人牙酸倒胃的吱呀声中缓缓打开。
一身单薄绸衫的李素在牢头和狱卒们恭敬的笑容里,意犹未尽地走出了监牢,站在监牢外,李素缓缓回首看了一眼那扇阴森的高门,叹了口气,牢头的笑容顿时有些僵硬,他发誓自己刚才没看错,这家伙眼中居然露出依依不舍的目光……被关疯了吧?
拎着档案袋孤独落寞回家的凄凉画面没有出现,监牢外一字排开五辆大马车,程家的,段家的,房家的,尉迟家的,还有一辆马车很眼熟,马车外站着的人更眼熟,东阳公主府上的一名侍卫,朝他隐秘地笑笑。
巨灵大掌狠狠在肩头拍落,程处默笑得很大声,李素刚咧开嘴,段瓒,房遗爱,尉迟宝林等人纷纷围上来。
这一次,大家的笑容里终于少了许多客气虚伪的成分,比上次青楼喝酒时真诚多了,唯有房遗爱的笑容有点勉强,没关系,李素跟这位绿帽子王的共同话题估计也不太多。
男人四大铁,今日这些人里占了三样,一起嫖过娼,这个就不说了,一起扛过枪,打架也算,一起同过窗……铁窗。
大家一同经历过这些事,又都是血气方刚的少年郎,李素终于被……吸收进了纨绔圈子?
“好兄弟,是条汉子!你这朋友俺段某今日认下了!”段瓒仰天大笑。
程处默更是人来疯:“走,都走,去上次那家青楼,咱们再好好喝一次!今日喝五步倒,谁先怂谁是杂碎!”
李素当即色变。
抬头看看天色……
“别拿天色说事,受够你了,莫逼俺老程翻脸,走!”程处默很及时地将李素蹩脚的借口扼杀在摇篮中。
李素黯然长叹,这次第,只能吟诗一句以表感慨。
度尽劫波兄弟在,……不如自挂东南枝。(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四章 家门不幸
被放出大理寺监牢的李素被程处默等一帮纨绔强行掳走了,实可谓刚出虎穴,又入狼窝。接下来的场面不用猜都能想象得到,很黄很暴力。
东阳公主府派出的马车很识趣地回去了,侍卫从头到尾没跟李素说一句话,默默的来,默默的走。本来东阳派出马车接李素就是担心他从监牢里放出来后没人接他回家,孤零零一人回去太伤心,现在看到门口这么多马车,狐朋狗友们这么热情,东阳的马车自然不必再凑这个热闹。
跟纨绔们第二顿酒喝下来,李素快醉死了。
这顿酒明显比上一顿和谐多了,这一次根本就是加深感情的酒宴,李素终于博得了纨绔们的敬重,一个有本事造出震天雷,助大唐赢得一场战争的少年郎,而且生活里也不怂包,五品的郎中说揍就揍,还敢领着几百号人冒着犯忌讳掉脑袋的风险冲撞官衙,只因这个官衙欠了他的钱……
这种丧心病狂的神经病,大家不能不敬重,不仅要敬重,而且以后尽量别跟他借钱,后果,大家都看到了。
一顿酒宴宾主尽欢,程处默嘴里喷着酒气,醉醺醺地告诉李素,他坐牢的这几日,长安城里到处流传着李素的英雄事迹,一个十几岁的少年郎能干出如此惊世骇俗的事情,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程处默接着满怀惆怅地告诉李素,因为李素这一支突起的异军,最近在长安城混帐榜上,雄霸榜首数十载之久的老程家最近排名下降到第二位,长安城新的混帐榜状元,非李素莫属。
如李素所愿,他终于如愿以偿成为长安城无可争议的小混帐。名头非常响亮。
程处默和一群纨绔们都盯着李素,神情很惋惜。
这年头对名声还是很看重的,谁干了缺德事名声差了,不是一时的麻烦,而是一辈子都抬不起头的大麻烦,古人常有因做错事而羞愧自尽的事迹。说穿了还是羞耻心太重,接受不了一辈子活在别人鄙视的目光下的事实,于是索性一横心不活了,删号消档重来。
而李素,年纪轻轻博得“长安城小混帐”的雅号,在众纨绔眼里,已是很差的名声了,对将来很不利的。
李素嘿嘿直笑,脸上却不见任何悔恨羞愧之色。对小混帐的名号安然受之。
唐朝人脸皮太薄了,也太低估李素的脸皮了。干出这么一件混帐事,李素的目的就是要博得一个小混帐的名号,它跟道士画的护身符一样,可以帮他躲开不少麻烦。
再说名声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很重要吗?如果真因为名声差而不活,简直愚不可及,君不见程家老流氓活得多滋润。多欢实,谁能从老流氓脸上发现一丝一毫痛不欲生想自尽的迹象?被他祸害过的人才叫真正的痛不欲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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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醉之后。长安小混帐回家了,程家的马车载着他,晃晃悠悠走了一两个时辰,终于回到了太平村的家里。
十来天没进家门了,很幸运,老爹李道正似乎并不知道李素被削爵罢官了。村里的消息毕竟闭塞,李道正从来不出村子,有些事情自然不知道。儿子十多天没着家,他还以为火器局公务太忙,根本没往心里去。
况且。那晚撞破儿子与东阳公主的私情后,李道正心里一直不踏实,吓得几晚没睡着,总觉得儿子在做一件非常危险的事,现在儿子公务繁忙不回家正好,只希望儿子更忙一点,忙得让他慢慢断掉和公主殿下的那段孽缘……
李素踏踏实实睡了一觉,醒来时已是黄昏时分。
睁开眼,头疼欲裂,恨不得把自己脑袋剁下来,修一修再装上去……
刚想继续睡个回笼觉,家里丫鬟来禀,王家老二来了。
李素楞了一下,赶紧忍着头痛起床穿衣。
这些日子在火器局里忙来忙去,每天回到家已是天黑,累得倒头便睡,第二天又继续骑马去火器局……周而复始,以往悠闲的日子全然不复,与王家兄弟见面的机会更少,说来委实是自己不地道。
来到前堂,王直不安分地坐在门槛外,新奇的目光环视周围,对李素家的新房啧啧赞叹不已。
见李素匆忙出来,王直起身笑着迎上。
李素呆了一下,指了指前堂:“咋不进屋?”
王直局促地笑笑:“要脱鞋,脚脏,还是算咧。”
李素皱了皱眉,这不对,以前王家兄弟对他没这么生分过。
伸手拽住王直的袖子,李素连自己的鞋都没脱,将他使劲拽进了前堂,将他的肩往下一按,二人随便找了个地方顺势坐下。
“以后再跟我见外,我不抽你,我让你哥抽你。”李素严肃地道。
王直笑着点头。
“你哥呢?现在咋样?”
王直脸颊抽了几下,神情顿时有些黯淡。
李素心一紧:“你哥咋了?”
“我哥成家咧,婆姨是邻村周家的……”
“废话,你哥成亲的酒宴还是我包办的呢。”
王直幽幽叹了口气:“大嫂……是个能干人,屁股也大,爹娘都喜欢得紧,但是脾气……”
“你大嫂脾气咋了?”
“刚成亲那几天看不出,后来渐渐发觉不妙……我哥,一天被她抽三顿啊!”王直仰天悲叹。
李素:“…………”
“成亲三天后,她跟我爹娘说,家里以后归她管了,这个家由她来当,爹娘非常高兴,大嫂当家后,我家的日子确实比以前好多了,因为松州之战,我哥杀了十多个吐蕃贼,两月前官上来了人,按军功赐下二十亩永业田,家里的日子越过越有盼头,但大嫂对我哥管教也越来越严厉了,一言不合便是一顿抽啊……”
李素虎躯一震,环眼圆睁,散发出一股浓郁的王霸之气:“抽她啊!还反了她了!哪有婆姨管爷们的?必须拾掇之!”
王直垂头丧气叹息:“打不过她……”
李素:“…………”
“我亲眼见过她跟我哥交手,刚开始我哥肯定不服,想要管教管教她,后来一个照面,两招过后,大嫂就把我哥放倒了,捆野猪似的把我哥四个蹄子……不,两手两脚绑了起来,然后……死命的抽啊!我哥被她抽得嗷嗷直叫唤,谁来都劝不住。”王直眼中露出惊怖之色,显然大嫂给他留下了不小的心理阴影。
李素的脸色有些发青,沉默半晌,缓缓地道:“王老二,我还一直没问过,你大嫂娘家……到底什么来头?”
王直叹气:“后来我打听过了,她爹曾是大唐府兵,而且曾是某位大将军身边的亲卫,曾经参加过灭东突厥之战,手下杀过的敌人一两百,真是一刀一枪从杀阵里挣扎出来的悍卒,后来年纪大了,退役了,大将军为报多年护卫之恩,送了他五十亩地,就在长安城的牛头村安了家,周家就大嫂一个女儿,从小就把一身战阵杀敌的硬功夫传给了大嫂,我哥那样的汉子,她一个人可以同时撂翻五六个……”
李素:“…………”
大将军身边的亲卫啊……那可是真正的精兵悍卒,危急关头能够以一敌十甚至敌百的变态存在,王桩娶了这家的闺女,余生……
算了,王桩有没有余生还难说呢。
“知道她的来历后,我哥哭得肝肠寸断啊,说爹娘坑了他……还不敢大声哭,被大嫂听到又是一顿抽。”王直神情索然,仰天叹道:“想我哥也曾是大唐最精锐的陌刀手,一柄丈长陌刀舞得虎虎生风,然而对上大嫂,却连两招都走不过去,实在是家门不幸……”
“你哥若过得太辛苦,要不……休了她?”李素很迟疑,毁自己的亲事倒也罢了,毁别人亲事可是真正损阴德的。
王直摇头:“大嫂虽凶悍,却也并非一无是处,我家现在日子被她操持得很好,顿顿都有个荤腥,不知她怎么攒下的钱,上月居然去泾阳县骡马市买了一头小牛,而且还说现在开始给我攒钱娶婆姨,爹娘对她很满意,除了对我哥凶了一点,对爹娘,我和老四都非常照顾……”
王直的神情很复杂,想必内心很矛盾,一边是深陷水深火热的大哥,一边是家人蒸蒸日上的好日子……
李素也很复杂,娶这么一位婆姨,冷暖唯人自知。
“你哥呢?今咋没来?”
王直又叹气:“昨又被抽了,脸肿了半边,没好意思出门……”
“你来找我有事?”
王直重重点头,眼含泪光看着他:“活不成咧,家里太吓人咧,我每天在家担惊受怕,生怕惹大嫂不高兴,也把我每天抽三顿……李素,你最有出息,能不能帮在长安城里找个活?干啥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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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五章 打造孟尝
“你家大嫂……有那么可怕吗?”李素眼中带着几分狐疑。
关中女人凶悍,这话倒不假,从隋乱到如今,关中经历了太多次战乱,人口越来越少,男人在外面征战,顾不上家里,只能交给婆姨照顾,一个女人要撑起一个家庭,除了要付出和男人同样的劳动去种地,去挑水,还要把性格磨练得剽悍无比,才能应付生活里与邻人的摩擦,几十上百年过来,关中女人的性格代代相传,到了如今的太平年月,女人凶悍的性格也定了型。
然而王桩娶的这位婆姨……未免剽悍得太离谱了,如今毕竟还是男人的天下,女人不管怎么凶悍,也不能把自己的男人一天揍三顿啊……揍两顿也不行。
王直一副天天住在鬼宅被吓麻木了神情,淡淡地道:“一个女人,有了一身杀敌功夫,手下从无一合之将,还有什么事情她不敢干的?”
李素想了想,终于相信了。
“但你刚才也说过,你大嫂除了对你哥……略为凶悍以外,对你爹娘和你都不错啊,你怕啥?”
王直叹口气,神情愈发木然:“她说,邻村有个十三岁的女娃,自小与她玩到大,或许还得了大嫂她几分真传,前日托了扈司户去说亲,非要把她也娶到王家来,而娶她的那个人,是我……她还说,邻村一户人家去年生个了女娃,天赋异禀,骨骼精奇,是万中无一的武学奇才,将来让老四把她娶回家……”
李素同情地看了他一眼。
这位大嫂……是要灭王家满门的节奏啊。
“所以,你要离开村子,去城里找活干?”李素现在非常理解王直的感受了。若换了他,现在恐怕已逃到关中以外了,王直到今天还老实待在村子里,足见内心很强大。
王直重重点头,神情悲怆:“再不走,摸油活路咧……”
李素叹了口气:“你去长安城里干活。能干什么?论力气,你比你哥差远了,扛个包都能把你压得种进土里,进官衙当差,勉强只够自己糊口,没有功名的话,一辈子基本不可能升迁,做生意,你不是那块料。进火器局的话,我一句话倒是可以让你进去,但那地方陛下特别看重,但凡进去的人,没个一二十年出不来,对外敢泄露半个字就是抄家灭族的大罪,太危险了,我不能害你……”
王直越听神情越灰暗。一脸被围在垓下的楚霸王衰相,仰天悲叹:“天要亡我……”
“亡个屁!”李素忍不住了。朝他后脑勺狠狠抽了一记,很爽,早想抽他了。
“我能眼睁睁看你身陷水深火热吗?”
王直眼中又恢复了几许希望的小火苗,满怀期待地看着他。
李素凝眉沉吟不已,许久之后,缓缓地道:“我给你找个花钱的差事。干不干?”
“花钱?不挣钱?”王直楞了。
“我花钱,你挣钱!”李素瞪了他一眼。
“咋个说法?”
李素悠悠地道:“这大半年呢,我陆续挣了不少家产,你知道的,主要靠两样。一是印书,二是酿酒,每月大概能入帐百十贯,所以能盖起这么大的房子,还能请来管家,买这么多丫鬟和杂役……”
语声一顿,李素斜眼瞟过王直,见他茫然地眨着眼,李素不由叹气。
此处该有掌声啊……
“家产渐渐多了,有些事情也该做了,但我一直缺少一个能帮我做这件事的人,本来你不是最好的人选,你和你哥出村少,没见过什么世面,也缺少与人打交道的灵醒劲,但是呢,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本来没拿定主意的,现在还是让你去做吧……”
“你们王家兄弟里面,老四才一两岁且不说,你和你大哥相比之下,你大哥太憨了,你比你大哥多了几分机灵劲,而且我看得出,你和你哥一样,也不甘心在这个小村里平凡老死,既然想出去干点事情,我可以成全你……”
王直忍不住问道:“到底啥事?”
李素四下环视一圈,声音忽然压得很低:“我给你一笔钱,你进长安城,买个马马虎虎的小屋子,然后用剩下的钱与那些混迹于长安街巷之中的地痞闲汉游侠儿之类的人结交,前期多花钱无所谓,但是以后,你必须要在长安城的这些城狐社鼠中混出名气来,名气大小我不管,但必须要有,你能做到吗?”
王直吃惊地瞪大了眼:“这就是你给我找的活?帮你花钱,还得花出名气来?”
“你可以这么理解。”
王直看疯子一样看着李素:“你这么做到底为个啥?”
“钱多,任性。”
王直沉默半晌,关心地看着李素:“哥,要不要我给你找个大夫看看?”
又狠狠抽了他一记,很爽。
“你别管我为啥,这事你按我的话一丝不苟办好,以后我包你一世荣华,将来你肯定比你哥有出息。”
“就只是花钱,结交那些闲汉地痞?”
“对,这年头人都实诚,闲汉地痞不好找,你多在东西两市转悠,一定有的,若遇到那种身手不凡又板着一张欠抽的酷脸以及一副高手寂寞天下无敌的衰样尤其喜欢背对着别人说话的家伙,先抽他一顿试试他的本事,不差的话把他带到我面前来。”
王直瞠目结舌半晌,期期地道:“可是……花钱干这事,目的呢?”
“没有目的,总之,半年之内,你在长安城痞子界的名声必须是那种‘小孟尝’或是‘赛孟尝’之类的豪爽大方形象,嗯,切记不要混出个什么‘小龙阳’或是‘赛龙阳’之类的名号,我是不歧视啦,你爹怕是受不了这个刺激……还有,跟官府的差役,巡街的武侯,各坊的坊正之类的小吏也要结好关系,谁家有病有灾有难的,尽量出手帮一把,做好了这些,我再告诉你下一步该怎么做。”
王直傻傻睁着两眼:“…………”
李素重重叹气,跟人沟通怎么这么难呢?
重重一记抽过去,李素怒道:“你,拿着钱,去长安城找一帮看起来绝非善类的家伙,请客吃肉喝酒,会不会?会不会?”
王直秒懂:“会!”
“这几天我拿钱给你,现在滚蛋,看见你就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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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家里住了两天,削爵罢官的李素恢复以往懒散平静的生活,每天在家里的院子里发发呆,中午吃过饭准时准点去河滩边报到,与东阳手牵手腻歪一下午,偶尔出其不意偷袭一下她那对养了十多年的小乳鸽,在她又羞又怒又惊的尖叫声中收获极大的满足……
平静的日子里,煞风景的人永远都会在最不合时宜的时候跳出来,搅乱一池春水。
李素在家刚过了两天平静日子,杨砚找上门了。
他不能不来,因为火器局停产好多天了,火药这个东西,除了皇帝陛下只有他李素一人会造,这叫技术垄断。
看到杨砚那张极度不满的脸,李素才赫然发觉,李世民对他的惩罚不仅仅是削爵罢官,还有一样,那就是每月必须亲手调配一千斤火药,给朝廷干白工不能师出无名,于是英明的李二陛下管它叫作“将功赎罪。”
打白工不是李素的风格,但这件事他不敢不干,因为这是皇帝陛下的旨意。
…………
不甘不愿地随着杨砚回到火器局,一切都跟往常一样,路上遇到金吾卫将士,还有那些来来往往的小吏,工匠们,见到李素后一呆,然后纷纷躬身行礼,神情跟以往一样恭敬,不,甚至比以往更恭敬,李素看得出,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敬重,每一礼行得毕恭毕敬,一丝不苟。
李素表现得很谦逊,别人行礼他急忙回礼,嘴里连连道:“不敢不敢,李某犯了错,有负陛下圣恩,已被削爵罢官,草芥白身不敢当此礼……”
行礼的人吓坏了,他们怎么当得起李素回礼,于是急忙又是躬身一礼回过去,李素又一礼回过来,大家拜堂似的在火器局院子里行礼个没完,好累。
杨砚脸颊直抽抽,板着脸将李素拽了起来,踏实受了大家一礼,众人得到了满足,纷纷四散而去。
“李监正你够了!你犯错是为火器局犯的,火器局上下谁人不知你为了给火器局请支用度,不惜痛殴度支司那个姓吴的混帐,火器局得到消息时人人拍手称快,得知李监正你被陛下削爵罢官,人人痛哭失声,仅凭此举,火器局的监正以后仍然是你,从少监到工匠,我们不会再认第二个监正。”
李素呆了片刻,老脸顿时一红。
殴打吴郎中的本意……其实跟火器局要钱的关系并不大,这个,实在是很惭愧。
杨砚看着李素的目光愈发欣赏,捋须叹道:“以往只觉李监正为人懒散,不识大体,奢华无度,不堪重用……如今看来,却是杨某走眼了,监正大人痛殴吴郎中之举,实为大义所趋,一往而无畏,正是一条铁铮铮的汉子,下官敬服。”(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六章 李家破财
削了爵,丢了官,居然还能得到火器局上下的敬重,对李素来说委实是意外的收获。
嗯,实在是太意外了,杨砚说完后,李素呆呆看着他,半晌没出声。
杨砚对李素的表现很不满意,大家对你如此敬重,按出牌的套路,这个时候你应该开口谦虚几句,感激几句,甚至痛哭几声,都好,傻楞楞看着我是几个意思?
“监正大人,配火药的工坊还是老地方,外面已有金吾卫将士把守,监正大人径自进去即可。”
李素点点头,二人继续往前走。
走了几步,杨砚忽然叹了口气,道:“监正不必忧心,陛下削爵罢官不过一时之举,只为平息朝臣众怒,不得不说,陛下对监正还是恩宠无加的,领数百人冲撞官衙,殴打朝官,若换了旁人,必是杀头抄家的大罪,陛下却只削爵罢官,足可见皇恩之隆,监正数次为国立功,陛下必不会轻易重惩你,日后若监正能立身立德,好好反省过失,相信数月之后,陛下仍会起复,陛下罢监正官职之后,却迟迟没有委任新的火器局监正便是明证,火器局监正空悬,正是为日后起复而用,监正大人不必挂心。”
李素笑道:“多谢杨少监提点,其实当不当官的,我并不在乎,不当官亦可为大唐献一份心力,比如现在,我一介白身,仍来火器局配火药,也是出自对大唐对陛下的忠心,只望我大唐雄兵能多辟疆土,陛下早日威服四海,个人得失与荣辱,却不用放在心上。”
杨砚一脸欣慰之色,频频点头。难得地露出一丝笑容:“监正大人能这么想,善莫大焉,我大唐之福也。”
“啧!”
李素龇牙,这么好糊弄,原来博得杨砚欣赏的方式就是喊口号,表忠心。顺便跳段忠字舞他可能更开心……
相比之下,还是跟许敬宗相处更舒坦,许敬宗跟杨砚不一样,他是无时无刻不在变着法子博取李素的欣赏,溜须拍马无论角度还是力度,都是非常令人愉悦的,就是危难时刻人就跑没影了。
李素脚步慢了许多,一想到许敬宗……总觉得今天火器局里少了点什么。
“啊呀!啊呀!监正大人!下官……想煞你啊!”极度惊喜的语气伴随着一股浓郁的马屁味道扑鼻而来。
许敬宗脚步匆忙,一副倒履相迎的姿态。跑到李素面前惊喜地握住他的手直摇晃。
“监正大人受苦了,前几日火器局正是危急关头,下官却不争气,偏偏那个时候病倒,闻知大人被削爵罢官,下官心中之痛如万箭穿心,监正大人,您这一劫。却是被下官所累,被罢官的应该是我才对……”
李素笑吟吟地瞧着他。很完美的演技,看,眼角还挤出了真诚的泪水,一脸愧色站在面前,那种羞惭得直欲撞墙却又怕疼的纠结表情生动地在脸上表现出来,而且还很有层次……
杨砚被恶心坏了。许敬宗选在那种关头病倒究竟是怎么回事,大家心里都有数,现在见许敬宗这副羞惭的马后炮模样,杨砚脸色铁青,鼻孔重重发出一声怒哼。然后朝李素点点头,拂袖便走。
许敬宗无所谓,混官场的人最不需要的东西就是脸皮,对杨砚的离去毫无表示,当他透明的一般。
“莫理杨少监,他就那人,许少监继续,刚才说到被罢官的应该是你,嗯,然后呢?”李素饶有兴致地瞧着他,他对许敬宗说话的内容没兴趣,反正都是屁话,没一个字能信,但对许敬宗脸上的表情很有兴趣,这是影帝级人物在授课啊。
许敬宗露出尴尬之色,这回是真尴尬了,李素那饶有兴致的目光令他如坐针毡,有种全身被人看透的感觉。
叹了口气,许敬宗垂下头,低声道:“监正大人,下官知错了……”
“你病了有什么错?发生这种事呢,大家都不想的……”李素悠悠地道。
许敬宗老老实实地道:“下官其实没病……度支司太不通情理,下官接管火器局财权后进退两难,去要钱,别人不给,想还回财权,怕监正大人训斥,下官走投无路,只好装病躲开了……”
李素笑得更开心了,当初对许敬宗的猜测没错,这是个典型的真小人,一件坏事干完,能瞒过去自然便瞒过去,若是被人看穿了,也非常光棍的承认,然后一副任杀任剐的样子,教人想剁了他都不忍心……
“总之,下官错了,连累监正大人被削爵罢官,一切罪责,皆由下官而起……所幸陛下仁厚,罢监正大人之官留了后手,大家都知道,起复监正大人是迟早的事,从今往后,下官真正唯监正大人马首是瞻,从此忠心不二,下官愿立毒誓,求监正大人再相信下官一次。”
许敬宗说完诚恳地注视着李素,无论表情还是眼神都很认真,一时连李素都有些分不清真假。
“许少监啊,其实我的信任很容易得到,这样吧,你放一千贯钱在我这里,当作押金,从此以后我绝对毫无保留的信任你,若你日后又干出临阵脱逃的事情我也不怪你,一千贯押金一文不退,我全部笑纳了,下次你再拿一千贯给我,我继续信任你,你觉得怎样?”
“啊?”许敬宗吃惊地看着他,脸色渐渐变得难看,如此明码标价的信任……是不是有点贵?
“考虑考虑?”李素充满期待地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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配一千斤火药不是轻松事,李素把自己关进工坊,足足忙了三四天才把火药配完,揉着肩膀摇摇晃晃走出工坊,许敬宗毕恭毕敬等在门外,见李素一脸疲惫之色。立马上前殷勤地给李素揉肩,顺便厉声吆喝着小吏们将火药抬下去称重,严厉和笑脸之间来回转换,非常自然通畅。
“监正大人辛苦,可惜陛下有过旨意,配火药一事只能由监正一人可为。见大人如此辛苦,下官只恨不能为您分担……”
李素笑吟吟地道:“想分担没问题啊,明日我便向陛下求旨,说许少监忠心为国,想和我一起配火药,求陛下把火药秘方给你,陛下一定会龙颜大悦的……”
许敬宗浑身一颤,脸都绿了。
谁都知道陛下对火药非常重视,这话若真递到陛下那里。他许敬宗想要火药秘方到底存了什么心思?这岂止是作死,简直是作大死啊。
“监正,监正大人莫闹……”许敬宗脸色难看,非常明智地转移了话题,怀里掏出一份精致的名帖:“监正大人,长孙府托人送来一张名帖,明日晚间长孙府开宴,请监正大人赴宴。”
李素心一紧。眉头顿时皱了起来,也懒得追究长孙家的名帖为何会出现在许敬宗的手上。
上次领人冲撞度支司。痛殴吴郎中,历经千辛万苦,终于博得长安小混帐的荣誉称号,于是东宫的酒宴没下文了,魏王府的酒宴也没下文了,原以为长孙家也一样。结果罢官削爵才几天,长孙家的名帖又不依不饶递了过来,一副不请他李素喝一顿誓不罢休的架势。
手里捧着名帖,李素苦笑数声。
机关算尽,瞒过了太子。瞒过了魏王,终究瞒不过老狐狸的眼睛。
不去不行了,第一次可以推脱,第二次再请若还推脱,显然是给脸不要脸,以长孙无忌的权势,捏死他就如同捏死一只……那啥。
…………
大人物三番两次邀请究竟存了什么心思,李素不明白,那个级别的人所思所想不是李素能触碰到的。
愈是如此,李素愈有危机感。
尽管深受李世民恩宠,但他知道自己并没有走进大唐的权力圈子,顶多算个外围男。
身在外围都无法避免各种不明目的的宴请,日后若官职和爵位更进一步,他将如何自处?住在长安城外,每天长安城朝野和坊间发生了什么事,有了什么传言一概不知,每次进了城就如同性命掌握在别人手里一般,莫名其妙被人砸店,莫名其妙被人宴请,事前毫无预兆,事后毫无防备,李素越来越不满意这样的日子。
不满意就要改变它。
所以,李素在棋盘上终于重重落下了第一颗子,——王直。
以他目前的地位和能力,只能把影响力深入到坊间,所以需要王直按他的吩咐去结交闲汉地痞,还有一些来无影去无踪的神秘游侠儿,李素需要培植自己的力量了。
太平安逸的贞观盛世是让普通百姓享受的,而他既已身处朝堂,永远不可能有太平安逸的日子,朝堂风急雨骤,不将根茎深深扎进土壤里,迟早会被风浪掀翻。
回家的路上,李素骑在马上,默默将未来一到两年内的规划布置妥当。
说来王直已等了他好几天,今晚回去后从家里库房提点钱出来,让他进城了。
回到家已是傍晚,李素下马,家里杂役上前牵过马,李素匆匆进门,发现老爹不在,管家说老爷这几天很高兴,下田了。
哼着小曲进了内院,库房设在内院主厢房的内侧,非常隐秘的地方。
城里的印书坊,还有和程家合伙的白酒买卖,李家目前主要的进项便是这两样,每月大约有百来贯钱左右,月初时由印书坊赵掌柜以及程家的管事用马车运来,李家最近没有太多开销,眼看着库房里的现钱越积越多,有种金山银海的意思,每次李素进库房数钱时心情总是特别好,尽管钱太多数不清,但李素好心情的来源就是这数不清的钱,哪天若能数得清了,说明钱少了,李素的心情一定很坏。
此刻李素手里握着钥匙,满脸笑容打开库房的铜锁,慢吞吞点亮了里面的油灯。
昏黄的灯光渐渐照亮了狭窄逼仄的房间,李素回过头,脸上的笑容如同被施过冰冻术似的,瞬间僵硬了,两眼发直看着库房,许久无声。
“我钱呢?”李素嘶声吼了起来,两眼涨得通红。
没人回答他,李素早立过规矩,库房是禁地,不论管家杂役还是丫鬟,谁靠近打死谁,除了李家父子两位主人。
“我钱呢?”声音拔高了几许,透着无比的绝望和……绝望。
数不清库房里面究竟多少钱,但有帐可查,大概两千多贯的样子,两千多贯,用马车载的话,大概需要十辆马车左右。
而此刻,曾经堆满了铜钱的库房空空荡荡,地上厚厚的灰尘倒印着一枚枚铜钱的印记,似乎在向主人哭诉曾经的富有。
这么一大堆钱,连一文都不剩了。
“勃然大怒”已不能形容此刻李素心里的感受,李素只觉得自己快炸了,……把偷钱的贼抓到后再炸。
“老薛!给我滚过来!”李素跑出内院暴喝。
薛管家脸色苍白,连滚带爬跑来:“少郎君有何吩咐?”
“库房的钱呢?”李素瞪着一双要杀人的眼睛怒道。
“钱?”薛管家露出疑惑的神情,李素看懂了,不是装傻,而是一副“你怎么可能不知道”的表情。
门外传来李道正熟悉的咳嗽声。
薛管家如释重负,几步迎上前道:“老爷回府了。”
李道正心情很不错的样子,咧开嘴笑了笑算是打招呼。
“爹,咱家库房的钱呢?”李素渐渐明白了。
李道正闻言笑得愈发开心:“钱?钱当然花出去咧。”
李素头有点晕,大概就是传说中的“天旋地转”,比晴天霹雳差一个等级。
“两千多贯钱……咋花的?”李素咬着牙道。
“泾阳周县令前些日子来找我,说官府决定将太平村西边的荒地开出来,召集了几百个徭役,后来官府勘定,认为是中等田,周县令来家里拜访我,问咱家有没有兴趣买下,三百亩地啊,啧!”
李素面如土色:“所以,爹你就买下了?”
李道正乐呵呵地点头:“当然要买,老天送来的好运道,一共折价三千贯,家里钱不够,周县令很大方,让咱家先打个欠条,来年再还也可以,欠了差不多六百多贯吧,怂娃,快给老子赚钱还债去!……哭啥!瓜娃,是喜事,快笑一个。”(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七章 夏花绚烂
钱花光了,李素只觉得自己好像一只倾倒在地的瓶子,全身的生机被一点点流尽……
这回李素是真哭了。
来到大唐大半年了,费尽心思钻营投机,发明这个创造那个,连一首首千古绝诗都被他当成了货物卖来卖去,为的是什么?
钱啊!
有钱才能在这万恶的封建帝国愉快的玩耍,才能让他在这陌生的年代找到一丝安全感。
李道正却显得很高兴。
不同的价值观造就了对事物的不同悲喜。
对农户人家来说,土地是第一大事,土地越多越好,证明农户人家的成功方式不是看你家库房里存了多少铜钱,而是看你家名下的土地有多少亩,钱是不能摆出来炫耀的,但土地可以,任何人走在路上,随手一指这是某某家的地,他家很了不起,地有多少多少亩,无形之中便成了村子里的成功人士,而且成功得很低调……
李家库房空了,名下的土地多了三百亩,李素心都碎了。
无法责怪老爹什么,每个人的阅历不同,见识不同,立场也不同,站在李道正的立场上,或者说,站在太平村任何一个乡亲的立场上,有了钱用来买地是再正确不过的事了,像李素这种花钱去盖大房子,买丫鬟,把钱放进库房里存着才是异端。
李道正笑得很开心,笑容里多了几分睥睨的味道,俨然已是太平村第一成功老爹的派头,浑然无视儿子心碎的眼神。
“哭个啥嘛,钱没了再去赚,你在城里那个印书的买卖,还有卖酒的买卖。挣的钱都用马车拉,你心疼个啥?过段日子存够了钱,我再去买几百亩……”
李素的心碎得更彻底了:“爹,钱不是这么花的……孩儿能不能和你谈谈人生?”
“哈……啐!没空!明去村里雇请劳力,几百亩地咧,还得多请些人来帮衬……”
李道正满脸笑容。哼着不知名的黄色小调进了屋。
李素脸颊使劲抽了抽,叹了口气,看着老爹的背影无奈地道:“你开心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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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家陷入严重的经济危机。
确实很严重,家里库房空了,偌大个家,有管家有杂役有丫鬟,上下加起来几十号人,先不说发工钱,吃饭都成了问题。
李道正显然没有理财概念。否则当初也不会把日子过得跟遭了灾似的,库房里的钱给了周县令,家里居然一文钱都没留。
李素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升级失败的游戏主角,一切都要从头开始,而且危机迫在眉睫。
印书坊和程家前几日刚送来上月的结算款,现在去要钱不合适,或许能恬着脸去借,但李素恬不下那张脸。人情这东西很珍贵,为了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去消耗。将来遇到真正的危难时刻,人情就没了。
钱没了,李素对未来的计划被打乱,王家老二还得多在家里过几天受苦受难的日子,而李素,决定自救。
…………
李道正安逸地睡着了。兴许做了个梦,梦到他用钱买下了整个太平村的土地,连公主家的封地都被财大气粗的他买下了,在梦里,李道正终于完成了从农户到地主的思想蜕变。
李素一脸悲苦。辗转反侧到天明。
次日天刚亮,一夜未眠的李素便起床出门,身影萧瑟地在村子里游来荡去,像一只没收到阳间纸钱的穷鬼。
太平村里最有出息的孩子,现在却一脸悲凄地围着村子漫无目的的转圈,引来乡亲们议论纷纷。
流言这东西很可怕,而且传播速度非常惊人,从客观的推测李家出了什么事,再到或许是弄大了某家闺女的肚子,最后发展到他老爹李道正弄大了某家闺女的肚子,否则李家娃子不会这么愁眉苦脸,说起李家,李道正曾经的婆姨活着的时候却与乡亲们格格不入,从来不出大门一步……
李素丢了魂似的慢慢游走着,对乡亲们的议论声浑然未闻,——算了,今先哀悼钱,明再抽他们的嘴,用鞋底子抽。
李素懒得抽,有人帮他抽。
清晨第一缕阳光照在村间的田陌上时,王家兄弟身披万道霞光,悟空和八戒似的从斜刺里杀出,将周围那些碎嘴的乡亲一个个用巴掌抽,用脚踹,把他们赶远了。
“兄弟!你咋了么?咋了么?”王家兄弟一脸惶急,王桩捏着李素的双肩使劲摇晃,仍不见他回神,急忙回头吼道:“老二快去长安城,请孙老神仙来看看,我兄弟这是咋了么!”
王直慌忙答应了一声,正待拔腿便跑,却听李素幽幽叹了口气:“歇了吧,我没事。”
“兄弟,你到底咋了?丢了魂似的,晚上回家时路过坟山冲撞了邪祟?”
没精打采地抽了王桩一记,李素虚弱地道:“我只冲撞官府,没兴趣冲撞邪祟,下次再小瞧我的品位,定抽不饶。”
王桩急得跺脚:“你想急死我?到底咋回事么?”
李素哭丧着脸,长长叹了口气:“活不成咧,大早上就在村里转悠,想找棵结实点的歪脖子树吊死算了……”
“傻啊,西边山头上不是有一棵么……”
王直话没说完,被王桩狠狠一巴掌抽了个倒栽葱。
“抽得好!”李素情不自禁赞道,接着又恢复了无生趣的模样,叹道:“我丢钱了……”
王家兄弟恍然大悟,露出难怪如此的表情,然后两兄弟当着李素的面窃窃私语。
“丢的钱肯定不少,少于十贯都不会寻短见。”
“可能丢了百来贯,不然不会这副没了魂的样子。”
“嗯嗯,兄长高见。”
“我丢了两千多贯。”李素面无表情地道。
王家兄弟倒吸一口凉气,震惊地瞪着他。
俩兄弟的表情又给李素的心里狠狠添了一回堵,他们的震惊不是丢钱的多少,而是丢了两千多贯你居然还活着……
算了,没力气抽他们,下次再说。
王家兄弟嘴笨,也不知怎么安慰李素,李素更是丢了魂似的目光无神看着远处发呆。
夏天快到尾声了,天气仍然炎热,但晚上已经能够感受到一丝凉意。
阳光下,平滩荒地里一片万紫千红的野花,似乎也知时日无多,用尽全身的力气绽放着这一世最璀璨的光彩。
花开得很绚烂,关中的土壤环境说不上好,很多田地都只是中下等田,粮食收成并不理想。但奇怪的是,野花却开得特别艳丽,每到夏时,牡丹,杜鹃,兰花……各种花卉争奇斗艳,各尽妍态,开得非常旺盛,有人说是因为关中自古为兵家必争之地,得关中者得天下,于是千百年来关中战乱不断,关中的土地里到处埋着尸首,而花这东西在埋尸之处生命力特别强……
“生如夏花之绚烂 死如秋叶之静美……”文青病发作的李素嘴里喃喃念叨着这两句。
念着念着,眼睛却不似方才那般无神了。
“兄弟,你念叨个啥咧?”
李素忽然笑了,神情轻松了许多,还有心情拍着王桩的肩调侃道:“王桩,据说你成亲后每天被夫人揍三顿,而且每次挨揍都有新花样,不错,当初陌刀手没白当,扛揍功夫算是练到家了……”
王桩的表情很精彩,先红,再绿,后白,跟荒地上的野花似的。
“放屁!哪个杂碎在老子背后嚼舌根呢?老子抽死他!”男人的尊严令王桩跳了起来,脖子青筋暴跳,说着“杂碎”二字,不善的目光却盯住王直。
王直望着天,一副看透世情不染凡尘且关我毛事的超脱模样。
李素眨眨眼:“难道你没挨夫人的揍?”
王桩涨红了脸,怒道:“挨了!咋地?谁他娘的乱说我一天挨三顿?明明只有两顿!”
李素肃然起敬:“原来只有两顿,确实很了不起,三顿未免太丢面子了……”
王直脸色很红,扭过头,肩膀一耸一耸的,很辛苦。
王桩一见老二的模样,顿时恶向胆边伸,一巴掌乎过去,王直哎呀一声被扇得脸着地。
然后王桩和李素脸上同时露出很爽的表情……
“好了,说正事。”李素坐直了身子:“你们兄弟俩帮我一个忙。”
“尽管说。”
指了指荒地上那片万紫千红的野花,李素道:“帮我采花,采下来的每种花归为一类,不可错乱,选那些香气浓郁的,闻着没味道的不要。”
“你要做啥?”
李素眨眨眼:“给你做个好东西,拿回去送给婆姨,保证她一天只揍你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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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八章 馨香满院
“穷极则思变”的意思是,穷到快当底裤的时候,一定要挖空心思赚钱,否则就没有底裤穿了。
李素现在很穷,所以他在想办法。
赚钱的法子很多,比如卖诗,脑子里记了不少绝世好诗,随便找个没节操的读书人卖出去,不多不少也是一笔收入,可是以前那几首诗拿出来后引发了不小的轰动,这种事能瞒过百姓,却瞒不过朝野君臣,现在的李素俨然已被朝堂君臣当成小才子了。
卖诗动静太大,若想这辈子活得安稳一点就必须低调,顶着才子的名头招摇过市,下场通常不会太好,出头鸟永远是猎人的第一个目标。
李素只好断了卖诗的心思。
幸好除了卖诗,李素还懂得许多别的赚钱门径。
比如……香水。
王家兄弟很卖力,而且很煞风景,荒地上的野花被他们糟蹋得不成样子,两个时辰不到,漫山遍野万紫千红的野花被他们采得干干净净,荒地上没有了野花的遮盖,露出一块块被掀翻的地皮,跟被狗啃过似的。还有一两朵奄奄一息的小花儿耷拉着头,零星点缀着这块倒霉的地方。
一捆捆的野花被集中起来,分类摆放在酿酒作坊外。
太平村的酿酒作坊一直都在,作坊是程家盖的,原本程咬金打定主意要把作坊搬到他自己的庄子里,谈判过程中被李素断然否决,原因很简单,他懒得来回跑。
技术和知识产权垄断的好处很快体现出来了,作为高度酒的发明者,李素已成了这个产业链条里最高级别的存在,整个高度酒产业必须紧紧团结在以李素为中心的发明者周围。
对李素的坚持。程家也没办法,程咬金很痛快地将酿酒作坊建在太平村里,程家的马车每天来往不绝,将酿好的一坛坛美酒运进城里发卖。
作坊有程家的管事打理,李素要做的事情并不多,今日见李素和王家兄弟抱着一大堆又紫又红的野花过来。程家管事不由有些诧异。
李素让王家兄弟把野花均匀地摊在作坊前的空地上,然后进作坊找酒。
制造香水很简单,无非是花和酒精的融合物,酒精很重要,而且需要高度酒精。
作坊里的酒一般都只蒸过两次,李素尝了一口,觉得不大满意,于是让管事派两名酿酒的工匠过来,空出一口蒸锅。搬了几坛成品酒重新蒸。
管事闷不出声,默默配合李素,被派到作坊前,程咬金早有过交代,无论李家娃子要做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只管配合,不要东问西问。
所以程家管事便一直默默的配合,同时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李素所有的举动。
李素没理会他。派到作坊的这位管事是程家的远亲,能够信任。况且香水这东西的制作虽然简单,但就算让他眼睛一直盯着,他也学不到制作技术的关键处。
制造香水最麻烦的地方在于提取香精油,李素依稀记得一些步骤,只是唐朝物质太匮乏,许多东西找不到。只能用别的来代替。
高度酒反复蒸了好几遍后,李素又尝了一小口,嗯,味道很烈,很好喝的样子……再尝一口。顿觉一阵头晕目眩,脸上迅速浮起一层酡红,很好,酒精度达到了,而且自己似乎……醉了?
叫王桩从村子里弄了块猪油,将它均匀涂抹在平滑的瓷片上,然后把花放置在瓷片上让太阳暴晒,布置好了一切后,李素红着脸摇摇晃晃起身,还打了个酒嗝儿,朝管事和王家兄弟挥了挥手,在管事和王家兄弟呆滞的目光里,李素脚步踉跄回家睡觉去了。
…………
一天后,李素终于从瓷片上提取了一点点香精油,再叫王家兄弟去采花,然后带着提取出来的精油和酒精回到了自己家,接下来的步骤就不能让任何人看见了。
李家院子堆满了野花,各自分类,月季和栀子的香味最浓,将酒精和少许蒸馏水倒入一个罐子里,小心地滴入一点点香精油,最后将与香精油相匹配的花瓣也扔进罐子里,捧着罐子朝王家兄弟二人打量了一下,然后将罐子递给王桩。
“摇。”李素简洁明了地道。
“啥?”王桩一脸茫然。
“抱着罐罐,使劲摇,抽风似的摇,咱三人里你力气最大,这活就你能干。”
王桩咧嘴一笑,然后大喝一声“走起!”
于是李家院内,王桩抱着个大罐罐,抽了风似的摇晃,画面很诡异。
“我干点啥咧?”王直凑过来问道,目光不时羡慕地朝兄长望去,他觉得兄长的动作很吸引眼球,风头都让他出了。
李素挠挠头,王直不好安排,其实这事王桩一个人足够了,根本用不到王直,于是只好道:“你好好活着,切记呼吸不要停止。”
王直:“…………”
“……好吧,你去村子里找一面鼓来,当着你哥的面敲,记得一定要有节奏感。”
王直领命,喜滋滋找鼓去了。
李家院子闹出的动静不小,鼓声咚咚的节奏声里,王桩愈发来劲,抱着罐子配合着鼓声节奏,一个人站在院子正中摇得很嗨。
李家的管家杂役和丫鬟们纷纷从门后,廊柱下探出头来,惊讶地看着王桩抱着罐子不停抽抽……
注意到自己正被李家的丫鬟注视着,王桩愈发来劲,打了鸡血似的抽抽得更厉害了,根本停不下来。
摇晃了一柱香时辰,李素估摸差不多了,再说王桩抽抽的动作他也看够了,于是叫王桩停下来。
王桩不答应,继续抽抽。
李素上前一脚踹上他屁股,终于不甘不愿地消停了。
揭开盖子,仿佛从里面跑出来一个跳跃的精灵,浓郁的香味眨眼间弥漫在院子四周,连离得老远的管家和丫鬟们都情不自禁地抽鼻子,浓烈的花香味令年轻的小丫鬟们两眼发亮,透着一股想将它拥有的狂热,
不经意看到丫鬟们的眼神,李素笑了笑,他对香水的未来市场愈发有把握了。
“咦呀!香!太香了!”王家兄弟盯着罐罐,眼中充满了不可思议,抬头望向李素时,目光满是神奇和崇拜。
李素伸出一根手指探进罐内,沾了一滴香水出来,凑在鼻端细细闻了一下。
嗯,效果不错,最后还得加一点点麝香作为香水的稳定剂,让酒精和香味不那么容易挥发。
大功告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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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家终于又多了一条财路,解决经济危机没问题了。赚钱儿子败家爹,很心塞的组合。
接下来要考虑的是怎样把香水的名声打出去,让它在长安的宫闱,权贵和中产阶级妇人圈子里迅速风靡起来,赚尽女人钱。
王桩按李素的吩咐进了一趟长安城,找到一家瓷器店订制了一大批精致雕花的小瓶子,半两或是一两装的,每个瓶子上雕刻的花朵形状恰好对应瓶子里的香水味道,可谓用心良苦。
瓶子送进李家后,李素迫不及待先装了三小瓶香水,揣进怀里匆匆出门了。
河滩边,东阳仍旧早早坐在石头上发呆,安静地等着李素。
牵手袭胸之后,二人的关系愈发亲密,经常躲在侍卫们看不到的地方摸摸抓抓,东阳羞不可抑的半推半就,时而因强烈的羞耻心而抗拒,时而怕情郎不高兴又忍住羞耻心而迎合,来来往往小半月里,李素不知不觉进展神速,已然到了将不规矩的手伸进她衣襟内寻幽探秘的程度了。
今日李素来到河滩时神情很高兴,嘴角的弧线高高扬起,显示心情非常不错。
东阳看他那高兴的模样,不由想起前几日这混帐轻薄她的样子,那双不规矩的大手在她胸前摸个没停,一想到那幅画面,东阳顿时觉得手脚都软了,胸前一对蓓蕾更是麻麻酥酥的,仿佛一股电流穿过,这家伙今日笑得如此开心,不知等会儿又会做出什么羞人的事情……想到这里,东阳脸红如霞,有种拔腿便跑的冲动。
“呸!笑得那么难看,一定又在打我的坏主意,告诉你,今日绝不准你碰我一下,不然我,我……咬你!”东阳羞红着脸道。
“说什么呢?完全听不懂……”李素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在她身边坐下。
看着娇艳如花的东阳,目光顺便在她凸出的胸脯上扫过,嗯,发育得越来越好了……
“来,把眼睛闭上,送你个礼物……”李素笑眯眯地道。
“不闭,你用这一招骗了我多少次了,每次我一闭眼你就,你就……”东阳羞得垂下头,说不下去了。
“这次是真的,相信我!”
东阳心虚地回头,朝侍卫们待的地方偷瞟了一眼,犹豫挣扎半晌,终于认命地闭上眼睛。
不知轻薄过自己多少回了,现在拒绝还有什么意义?想轻薄便随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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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九章 长孙夜宴
意料中的轻薄并没有发生,那双不规矩的大手也没有落在东阳身躯的任何地方,
一股若有若无的香味飘散在空中,随即香味越来越浓烈,很素雅的栀子花香。
东阳小巧可爱的琼鼻不由自主地皱了皱,有些贪婪地闻着这股清新的花香味。
“闭着眼别睁开,往前一点,香味更浓哦,对,往前,一直往前……”李素略带几分坏坏的声音传来。
东阳依言闭着眼,将脸往前凑去……
直到红艳的嘴唇仿佛碰到一个温热软软的东西,东阳睁开眼,赫然发现自己的嘴唇和他的嘴唇碰在一起,浮现在眼前的,是他那张坏坏的放大的笑脸。
“呀!”
东阳大羞,急忙往后缩,恨恨捶了他几记粉拳:“又骗我!你又骗我!”
李素哈哈大笑,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巧精致的瓷瓶递到她面前。
“我哪里骗你了?说了要送你礼物的嘛。”
“这是什么?是我刚才闻到的香味么?”
“嗯,打开闻闻,看看喜不喜欢,我这里有三种花香味的,你自己选。”
东阳小心揭开小瓷瓶的木塞子,然后她便闻到一股浓烈的栀子花香味,浓香渐渐弥漫在空气里,东阳两眼大亮,深深吸了口气,顿觉整个世界都美好起来。
李素看着她极度惊喜的模样,嘴角勾起淡淡浅笑。
果然,女人对香水的着迷,从古代到现代,一点都没改变过。
“好香啊!真是送我的吗?”东阳的声音洋溢着和香水一样浓郁的欢喜。
“第一次送你,第二次要收钱了。十贯钱一瓶,嗯嗯,谢绝还价。”
被李素敲诈勒索太多次了,东阳对钱的话题自动无视,喜滋滋地闻着瓶里的香味,抬起头时露出和王家兄弟一样的崇拜和赞叹之色。
“这东西你是怎么做出来的?好厉害。就像,就像施了仙法一般,把人间最美的花香永远留住了……”
李素摸着鼻子,慢吞吞地道:“理论上,世间任何味道都能永远留住,你若口味重一点的话,我还有办法让你闻到年份久远的屁味儿……”
东阳欢悦的脸色一僵,垂头犹豫地看了看手里的小瓶,小心翼翼将它搁在一边。然后猛地转身,小粉拳铺天盖地捶在李素的胸膛和肩膀上。
“混帐,混帐!什么话到你嘴里都煞了风景,老天真是瞎了眼,什么稀奇古怪的本事都给了你,还给你安了一张鬼见鬼愁的破嘴……”
…………
笑闹之后,东阳的螓首靠在李素的肩上,盯着小瓷瓶的杏眼仍发着光。眼里露出极度的喜爱之色,不停地把玩着小瓶子。瓶上每个小细节都被她的葱白手指细细抚摸过。
“喂,这东西到底怎么造出来的?你脑子还存着多少不为人知的本事?作诗啊,献策啊,造震天雷啊,你肚里好像有个百宝箱子,随便一掏都能掏出惊骇世人的好东西……”
李素笑道:“这个东西叫香水。是我无聊之时琢磨出来的,嗯,妇人应该都喜欢,是吧?你也喜欢吧?”
东阳笑着点点头,轻轻抚摸着光滑的瓷瓶:“香水……确是名副其实的好东西。”
李素将她搂在怀里。在她耳边悄声笑道:“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香水,如同女人的春心,任何时候都是那么的浓馥,香甜,沁人心脾……所以每个女人都无法拒绝它。”
东阳整张俏脸仿佛在发光,依偎在他怀里,嘴里喃喃念叨了几句,满足地叹了口气:“你呀,就喜欢拿这些新奇的小物事,再加几句这样的小句子勾人呢……”
眼波斜斜飞扫,平日端庄的东阳此刻竟有了几分媚眼如丝的妩媚风情,李素不禁痴醉了……
啪!
“手!手!手往哪摸呢?”东阳又羞又恼地拍开他的手,气道:“好好的说着话,每次都是你煞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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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时分,李素在家中收拾了一番,穿上月白色的新衣裳,怀里揣着一瓶香水,登上了进城的马车。
长孙府上开夜宴,长孙无忌已请过他两次了,再不去就是给脸不要脸了,对这位横霸三朝,权势极隆的宰相,李素不敢再摆架子。
躲不过去只能选择直面。
李家的马车经过了修改,自李素被削爵罢官后,县子的相应仪仗也要改一改了,李素已失去了县子仪仗的资格,没资格用双马,只能改单马,真是个心酸的事实。
晃晃悠悠一个多时辰,马车进了长安城,进城后拐了个弯儿,径自上了朱雀大街。
长孙府就位于朱雀大街上。
天还没黑,长孙府上张灯结彩,门口挂上了红色的灯笼,隔着老远都能听到府里幽幽传来丝竹笙箫之声,里面热闹非凡。
李素下了马车,从怀里掏出名帖往一名家仆面前递去。
家仆好奇地看了李素一眼,迟疑着接过名帖。
李素暗暗叹了口气,他多么希望能够遇到那种家仆有眼不识泰山,把他这位尊贵的客人当成叫花子赶远啊,正好遂了李素的意,哪怕长孙无忌反应过来,他也完全可以像琼奶奶的言情主角一样捂着耳朵大叫“我不听不听不听……”,然后一脸悲伤的跑远……
可惜,长孙家的家仆太有素质了,展开名帖确认了一下,脸色立马变得非常恭敬,躬身朝李素行了一礼后,殷勤地领着他往府里走去。
走进长孙府前堂,只听得一声长笑,长孙无忌穿着华贵的绸衫,从里面走出来。
“李家娃子,老夫请你一回可着实不易啊,今日还得多谢你赏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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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章 文武有别
长孙无忌笑声很豪迈,有武将之风,虽是文人出身,当年追随李世民的时候也曾马上征战过,大唐的这些开国功臣里,文官基本都有征战的经历,据说当初罗艺谋反,长孙无忌还被任为行军总管,亲自挂帅出征过。
一身黑色绫绸长衫,腰间系着一根碧绿玉带,头发挽得很随意,松松散散的用一根碧玉簪固定住,足上的足衣已然褪去,赤脚踩着一双木屐,喀啦喀啦地迎出来,此时的治世名臣从里到外透着放荡不羁的味道,颇得魏晋狂士之形神。
先声夺人,长孙无忌第一句话就让李素的笑脸僵住了。
“小子李素,拜见赵国公,小子年幼无知,不识礼数,还请……”李素赶紧行礼,口中称谓乱七八糟,客气就够了,叫什么无所谓,要的就是这个态度。
长孙无忌一巴掌拍在李素肩上,笑骂道:“小子倒是实话实说,果真不识礼数,跟程知节那帮老货伯伯前叔叔后,到了老夫这里就只剩个赵国公,咋地?觉得老夫不配被你叫声伯伯?”
这话有点重了,从见面到现在,长孙无忌的话里总透着一股子绵里藏针的味道,也不知他是确实意有所指,还是平日说话就这种欠抽的习惯。
李素不知不觉冒了一层冷汗,急忙躬身改口:“小子拜见长孙伯伯。”
长孙无忌哈哈一笑:“这才对嘛,小娃子莫怕,刚才老夫只是与你说笑,不过说来确是你不对,且不说老夫爵位官职,就说老夫的年纪。比你爹都大了不少吧?好说也能算你的长辈了,长辈连番请了你两次都请不动,你说是何道理?”
李素惶恐道:“长孙伯伯恕罪,确是小子失礼了,能被长孙伯伯邀宴是小子的荣幸,小子怎敢推脱?委实是……委实是小子不争气。前些日子酒后丧德,做了件混帐事,被陛下削爵罢官,小子有负圣恩,无颜见朝中诸位长辈……”
长孙无忌笑得越发开心了:“不错,小娃子是个人才,假痴不癫的路数,老夫当年追随陛下南征北战时已玩过不知多少次了,小娃子既对老夫生了畏惧心。往后老夫邀宴径自派人直截了当说声不来即可,这种烂借口以后莫拿来糊弄老夫。”
李素的笑容越来越僵硬,果然,长孙无忌已看穿了他的伎俩,神烦啊,这帮人的脑袋都是怎么长的?
长孙无忌看出了李素的窘态,拍着他的肩笑道:“罢了,老夫只是随口一说。小娃子莫往心里去,你为陛下的大唐社稷立过不少功劳。有些功劳可堪称开疆辟土之功,难得的是小小年纪不骄不妄,深藏功名,颇识进退,如此人才,老夫不能不提点一二。你啊,少跟程知节那老货学这种歪本事,自以为得计,实则毫无用处,老夫观你本是心正之人。而且要文才有文才,随手作诗便是千古佳作,又深得陛下恩宠,往后多跟我们文官亲近才是正理,整日跟那帮子老杀才厮混一处是何道理?”
李素呆了半晌,终于听懂了。
原来长孙无忌是想把他拉进文官阵营啊。
很伤脑筋的选择。
大唐如今正迎来事业上升期,自从贞观四年灭了东突厥后,大唐君臣的心气高了,李世民挥舞着大棒满世界找敌人,专治各种不服,一致对外开疆辟土的大环境里,朝堂的文官和武将也难得出现了一团和气的局面,本来大唐以武立国,朝中武将多是当年跟随李世民打江山的部将,大一统朝代里惯有的文尊武卑的风气暂时并未出现。
然而文人的骨子里终究是崇文鄙武的,这是无法改变的天性,长孙无忌也不例外,所以今日他才当着李素的面说出这番话。
李素摸着鼻子苦笑,直到今日才知道,原来自己居然是文人那一边的……
长孙府前堂的丝竹笙箫之乐在笑闹声中依然悦耳动听,长孙无忌该说的话都说了,执手拽住李素的手腕往里面走,边走边笑道:“小娃子莫多想,今日老夫邀宴没有别的意思,仅只让你认个门,往后有什么好的诗作,或是做出什么好玩的新奇物事尽管拿来,好好的东西让给程知节那老匹夫,实是暴殄天物,糟践了。来,堂上饮酒。”
李素被长孙无忌拽着手腕拉到前堂,堂内玄关处脱了鞋,李素穿着足衣小心入内。
长孙府的前堂建得很精致,处处雕刻着各种稀奇古怪说不上出处的图腾祥兽,偌大的前堂仅比李世民的宫殿略小一些,按说作为臣子,建这么大的殿堂已是逾了制,只不过长孙府的前堂是李世民下旨特许的,一来为了给这位帮助他登基称帝而殚精竭虑的臣子彰功,二来,多半也跟逝去的长孙皇后沾了点关系。
前堂太大,显得略为冷清,有种置身于宫闱禁内的拘谨,跟程咬金府上不同的是,长孙家的前堂无论装饰还是格局,都比程府的高了不止一个档次,程家粗糙,长孙家精致,文武之别,一目了然。
今日长孙府邀宴的客人不止李素一个,走进前堂后,李素发现堂内的方榻上还坐着几个人,有的比较面熟,有的没见过。
前堂中央,十余名穿着华丽宫装的舞伎翩翩起舞,旋转的身姿,飞扬的裙裾,还有令人迷醉的绝色笑颜,堂内几位客人纷纷捋须微笑,陶醉在她们的舞姿中。
长孙无忌拉着李素进了前堂,拍了拍手,众舞伎停舞,躬身施礼后退下。
“哈哈,来,老夫引介一下,身旁这个小娃子想必大家不陌生,正是为陛下立功无数,我大唐的少年英杰,泾阳县子,火器局监正李素……”
李素急忙道:“长孙伯伯,小子已是一介白身,前日闯了祸,陛下已将小子削爵罢官了……”
长孙无忌笑道:“小娃子莫装佯了,大家都知道削爵罢官是怎么回事,该你的总该是你的。”
说完拉着李素走到左侧一位长须鹤颜的老者面前,笑道:“这位是国子监司业孔颖达,来,这边,这位是门下省起居郎褚遂良,啊,这位你应该见过,尚书省侍中,魏徵……”
李素听得眼皮子直跳,都是牛人啊,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治世名臣,谏臣,直臣……
年纪最小,身份也最小,李素只好不停给这些牛人躬身施礼,一通伯伯叔叔喊下来,算是混了个脸熟。
孔颖达和魏徵不苟言笑,而且颇为在意礼数,见李素行礼,二人一扫方才赏舞时的狂放不羁之态,端起长辈架子坦然受了李素的礼,褚遂良相比之下比较随和,笑呵呵地亲手扶起李素,拍着他的肩寒暄了几句,然后话题很快转到李素的书法上,听说李素现在练飞白体,要求李素明日把自己的书法拿给他鉴赏一下。
这个话题很快让李素丧失了对他的好感,然后不想搭理他了。
…………
宰相府的夜宴比程家高档许多,无论歌伎舞伎的姿色,还是食物的精美,或是宴会客人优雅的谈吐,都非常令人赏心悦目,仿佛置身于前世某个上流社会的酒宴一般,相比之下,程家的酒宴简直跟逛青楼没啥区别,从主人到歌舞伎都是疯疯癫癫,喝多了就搂搂抱抱,非常的**。
然而,不知怎么回事,李素此刻坐在长孙家的前堂里,却觉得浑身不自在,忽然有点怀念程家的酒宴……
心惊于这种不合时宜的情绪,李素怎么都不觉得自己是个没有脱离低级趣味的人啊。
宾主都熟悉了,长孙无忌拍拍手,歌伎舞伎再次登场,悦耳且优雅的丝竹笙箫之声响起,姿色绝佳的舞伎在乐声中翩翩起舞。
既是酒宴,自然有酒有宴,酒正酣处,该上主菜了。
未多时,前堂外一名庖丁牵来一头羊,站在堂外廊下朝宾主行礼,长孙无忌点点头,庖丁当着宾客的面从腰后掏出一柄尖刀,手法熟练地插入活羊的脖颈,杀羊放血剥皮,一切程序做得有条不紊。
待到这只羊的内外清理妥当后,长孙无忌请众人下堂,走到那只羊面前,然后由孔颖达先选,指了指羊腹部的一块嫩肉,旁边的庖丁会意,将那块嫩肉切下放在一边的木盘里,下人将孔颖达选定的那块肉系上红色的彩巾,接着褚遂良选肉,魏徵选肉,最后轮到李素……
每人在羊身上选一块自己最满意的肉,下人分别系上不同的彩巾以示区别,未多时,一整只羊身上好吃的部位全让宾主瓜分得差不多了。
众人回堂后又赏了一阵歌舞,小半个时辰过去,方才选好的羊肉已烤好,下人们端着木盘上堂,放在宾客面前,羊肉上洒满细细的胡椒,配上大唐特制的杏酱,这便是大唐权贵家中最有名的一道主菜,名曰“过厅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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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一章 风雅妙物
长孙府上的宴会给李素一种很强烈的感受,那就是很讲究,酒食歌舞样样讲究,每一道菜,每一盏酒,每一支舞,和每一句话,都安排得妥妥当当,仿佛为了这次酒宴长孙府上下事先排演了很多次似的。
当然,这种讲究被很好地掩饰在宾主之间开怀不羁的笑语声中,不容易察觉到,可对李素这种第一次参加文人酒宴的人来说,却无端多了几分不自在的拘谨感。
褚遂良,魏徵,孔颖达等人却不觉得拘谨,反而显得很开心,似乎如此讲究的酒宴才能让他们嗨起来,所以宴会气氛非常融洽,各自其乐陶陶。
歌舞罢,宾主之间还是有互动的,歌舞伎退下后,长孙无忌发起掷壶的游戏,宾主每人发九只箭矢,五步外设一个窄口的铜壶,众人之中还要选一位裁判,裁判有个说法叫“司射”,然后宾主赤手分别朝壶口投掷箭矢,每轮以投入壶中箭矢多者为胜,输者罚酒。
太文雅了,从喝酒到说话,连玩游戏都透着一股深深的学术味道,李素很不习惯。
见多了程家酒宴时大开大阖的路数,老流氓灌了几口酒就大喝“拿斧子来”,然后风卷残云般在院子里开练,练到汗流浃背,酒劲散发之后,回到堂内继续喝,喝多了继续练……
李素觉得这才是纯爷们该有的酒宴,至于长孙府上这种软不拉叽的游戏,李素真没兴趣玩,况且……这个游戏似乎有点危险,主要是别人比较危险。
当李素的第三支箭矢离壶口十万八千里远,反而不小心插到孔颖达的发髻上后,一屋子长辈铁青着脸。不约而同提议结束这个无聊的游戏……
…………
脸色赧然的李素坐回榻上,一脸歉意地朝孔颖达拱手,孔颖达哼哼两声,懒得跟他计较,长孙无忌却笑得很开心,一双狭细的双眼不停在李素身上打量。看得李素浑身发毛。
李素参加长孙家的酒宴自然也不是为了吃喝,他也有自己的目的。
酒宴进行到一半,宾主皆有几分醉意了,孔颖达站在前堂正中,以极度夸张的动作和语调,大声吟哦着屈原的《天问》,褚遂良迷迷糊糊耷拉着脑袋,手指不停在矮脚桌上虚画着什么。长孙无忌和魏徵最清醒,二人凑在一起窃窃私语。不知讨论什么军国大事。
忽然,长孙无忌抬起头,猛地吸了吸鼻子。
“咦?啥味道?好浓的花香味……月季?”
魏徵也抽了抽鼻子,点点头:“不错,月季香味,你家歌舞伎身上的味道?”
长孙无忌摇头:“歌舞伎已退下,况且,就算她们在堂内。身上也没有如此浓郁的香味……”
二人面面相觑,满脸疑惑。
正在酸溜溜吟颂诗句的孔颖达。七八分醉意的褚遂良也闻到了味道,四人不约而同抽吸着鼻子,左边一下,右边一下,循着味道直往李素桌案前而来。
很夸张的画面,李素瞬间只觉得被四只搜爆犬包围了。浑身有种被狗视眈眈的惊悚感……
最后,四双疑惑的目光同时盯住忸怩不已的李素。
李素很痛快地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往桌案上一放。
“四位伯伯莫闻了,芳香由它而来。”
长孙无忌挑了挑眉,率先将瓷瓶握在手里。瓶口的木塞已揭开,一股浓郁的月季香味从瓶口幽幽而散,未多时,整个前堂都弥漫着花香味。
前堂外恭敬候着的乐师,歌伎,舞伎等美女眼睛纷纷放光,贪婪地注视着长孙无忌手上的瓷瓶。
“李家娃子,此为何物?”长孙无忌捋须问道。
李素深沉地回道:“此物名曰香水,它还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叫‘温柔岁月’……”
四只搜爆犬同时皱起了眉,一副被恶心到了的嫌弃表情,然后四人没再搭理李素,端详着瓷瓶,各自窃窃私语。
“是个好东西,太香了……”
“就是名字难听了,哪个怂货取的‘温柔岁月’,该被吊打……”
“嗯嗯,还不如直接叫香水。”
“行,此物就叫香水了。”
“…………”
李素忽然感觉好心塞……
如此有诗意的名字,为何一次两次就是用不出去呢?我也是大唐小才子来的。
良久,长孙无忌在众人没来得及反应的时候,忽然将瓷瓶收入自己怀中,此举迎来一片懊悔又嫉妒的叹气声。
“李家娃子,此物……又是你造出来的?”长孙无忌和颜悦色问道。
“是,小子无聊戏作,长孙伯伯见笑了。”
“每月所产几何?”长孙无忌捋须,眼中闪烁着精光。
李素眨眼,二人目光对视,有种老狐狸惜小狐狸的惺惺之色。
“建作坊不难,只是需要大量的花,每月大约可产千百斤,若是花能多一些,产量还可以更高。”
长孙无忌眼中精光愈盛,捋须沉吟不语。
李素面露难色,朝长孙无忌伸出手道:“长孙伯伯,适才小子不小心把塞子打开了,此物长孙伯伯能否还给小子?小子散宴后还想拜访一下程伯伯……”
四人脸色齐变,同时发出一声怒哼。
很好,看来老流氓平日里把他们恶心得不轻。
“如此风雅妙物,找程知节那老货,岂不是牛嚼牡丹,大煞风景?那老货接在手里怕是仰头就喝下去了,这样吧,香水由老夫与小娃子合伙干了,建作坊我来,城内商铺亦由我来,五五分帐便是。”褚遂良拂袖大声道。
长孙无忌满脸带笑伸手一拦:“登善贤弟且慢,此物既出现在长孙府,老夫断没有让它落入旁人之手的道理,香水一物,老夫与李家娃子合伙了。”
孔颖达和魏徵的神情也颇为心动,可惜他们一个是孔子的嫡系子孙,一个是名满天下的清廉忠直谏臣,做买卖这种事传出去对名声不利,只好强忍不舍作壁上观。
褚遂良急了,涨红了脸与长孙无忌争执起来,前堂内的融洽气氛顿时一扫而空,二人脸红脖子粗地吵了起来。
孔颖达和魏徵捋须微笑,一脸看好戏的模样。
许久之后,李素忽然清咳几声,神情腼腆地道:“二位伯伯,小子没说过要跟你们合伙呀……你们吵来吵去意义何在?”
长孙无忌和褚遂良呆住了,对视片刻,很有默契地同时弯下腰咳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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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二章 少年城府
很没面子,争了半天,正主儿还没表态呢。
长孙无忌老脸闪过一抹羞红,褚遂良捋须抬头,忽然对屋顶房梁上雕刻的一对祥兽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孔颖达和魏徵呆怔片刻,然后很不给面子地爆笑起来。
二人一笑,长孙无忌的老脸愈发挂不住,恶狠狠地瞪着李素。
“小娃子,你故意的?”
李素急忙起身:“小子岂敢冒犯,只是此物小子原本便打算与程家合伙,毕竟当初的烈酒也是与他合伙,熟门熟路惯了,长孙伯伯您……”
长孙无忌咧嘴,露出两排白森森牙:“小娃子,老夫的长孙家哪里比程家弱了?宁愿跟程知节那老恶霸做买卖,也不愿与老夫合伙,嗯?”
李素神情尴尬:“长孙伯伯,您……这不是为难小子吗?程伯伯的性情您也清楚的,日后若程伯伯怪罪,小子承受不起啊。”
长孙无忌怒了:“怕他个甚!老夫自与那夯货分说,他程家已占了烈酒的好处,还想要香水?世间的便宜都让他捡着了,别人还过不过了?”
李素仍旧一副为难的表情,嘿嘿干笑不已,却迟迟不肯给答复。
旁边笑个不停的魏徵道:“辅机兄莫再逗小娃子了,一大把年纪在小辈面前争个没完,羞不羞?”
长孙无忌和褚遂良对视一眼,随即哈哈大笑。
香水这东西虽说奇妙,终究只是妇人用的新奇玩意,长孙无忌争抢此物,虽说有几分真想拿来经营的意思,可当着李素的面跟褚遂良争抢还是玩笑居多。
散宴已是深夜,城门坊门已关。魏徵褚遂良等人索性睡在长孙府,李素也只好从善如流。
一夜过去,清早李素起床向长孙无忌告别,长孙无忌居然亲自送出门外,这个举动令李素有点意外,当朝宰相不应该对一个小辈如此客气啊。
临到长孙家门口。李素脚步停顿了一下,忽然转过身看着长孙无忌道:“长孙伯伯,小子还是决定与伯伯合伙经营香水,不知伯伯意下如何?”
长孙无忌并不意外,捋须笑道:“哦?小娃子为何改主意了?”
“小子昨夜想通了,诚如伯伯所言,程伯伯是武将,经营此风雅妙物怕是力所不逮,长孙是世家名门。经营此物正是相得益彰。”
长孙无忌点头:“嗯,虽然明知你这番鬼话全是糊弄老夫,老夫也权且信了,香水确是妙物,老夫颇为喜欢,香水作坊由老夫出钱建了,另外,长安东西两市里。老夫远亲族人的商铺不少,产出便能风靡长安。作坊建在太平村,建好后即可遣工匠,秘方老夫不过问,如何造香水单只由你来,只不过,你我如何分润?”
李素小心翼翼地道:“七三如何?……我七您三?”
长孙无忌满意地大笑:“好。就依你所言,五五分润。”
李素呆住了,这家伙耳背?
“不是,小子刚才说的是……”
后背被长孙无忌轻轻推了一把:“小小年纪罗嗦个甚,快上车吧。日后若还有甚子新奇物事,记得头一个来找老夫,莫再让程老匹夫糟践好东西了,好好的美酒,楞给取个‘五步倒’,老杀才大煞风景!”
李素不甘不愿地上了马车,车轱辘碾过平整的青石大道,渐行渐远。
长孙无忌一直站在门口,捋须微笑看着马车走远。
静立片刻,朱雀大街尽头一人一马驶来,在长孙府大门前勒马停下,马背上跳下一名二十来岁面貌俊朗,肤色白皙,穿着绯色官服的年轻人,正是长孙无忌的长子,时任宗正少卿的长孙冲。
长孙无忌不由露出了笑颜:“冲儿值夜回来了?快回去睡吧。”
长孙冲恭敬给长孙无忌行了礼,然后指着远处的马车问道:“爹,那是谁家马车,竟劳动爹亲自送出门外。”
长孙冲是长孙家的长子,未来要继承爵位的,故而长孙无忌对他颇为看重,笑着将昨夜酒宴和香水等事详细说了一遍。
长孙冲接过长孙无忌递来的香水小瓷瓶,细细闻了一下,露出惊奇之色:“香!而且浓郁经久不散,是个好东西,这个李素倒是名不虚传,确是个怪才,能弄出不少稀奇古怪的东西……只不过,爹,他为何无缘无故选择与我长孙家合伙?”
长孙无忌眯着眼笑道:“无缘无故?呵呵,那小子精滑得跟泥鳅似的,怎会做无缘无故的事情?”
长孙冲躬身道:“请爹赐教。”
长孙无忌接过装香水的小瓷瓶,眯着眼端详片刻,指着它笑道:“这个东西,是李素与长孙家的纽带,懂吗?”
长孙冲眨了眨眼,点头:“懂。”
长孙无忌大拇指反指向自己:“老夫,是李素与太子和魏王之间的纽带,懂吗?”
长孙冲想了想,不解地摇头。
长孙无忌笑道:“二子夺嫡,烽烟方起,正是大肆扩张羽翼之时,李素颇得圣眷,小小年纪又有本事,手里还掌握着破城灭族的利器,正是太子和魏王争相拉拢的人,而李素毕竟年幼,况且朝中并无根基,看他的样子,似乎不愿在太子和魏王之间掺合,所以他只能找上老夫,因为太子和魏王皆是老夫外甥,对李素来说,与长孙家建立了纽带,才能保得他的平安,长孙家是他的缓冲,而老夫,有这个能力平衡太子和魏王,只有站在老夫身后,太子和魏王才会有所顾忌。”
长孙无忌这番话很长,长孙冲消化了很久,才将这番话里的意思吃透,随即问道:“可是,李素为何不索性选择倒向太子和魏王呢?”
长孙无忌冷笑:“所以老夫说此子精滑得很,冲儿你别忘了,李素手里掌握着火器局,他是火器局的监正,虽说最近被陛下革了职,但迟早会起复的,掌握如此利器,你认为陛下会完全放心吗?只要保持中立,陛下自不会拿他怎样,若是李素倒向任何一位皇子,老夫断言他这辈子算走到头了,陛下不会容许他活下去,这一点,陛下清楚,朝中几位重臣清楚,李素也清楚……”
长孙冲越听越吃惊,最后睁圆了双眼,讷讷道:“这家伙……他果真只有十六岁?”
长孙无忌叹息点头:“他确只有十六岁……冲儿,还记得你十六岁时在干什么吗?”
长孙冲垂头,露出羞愧之色:“孩儿十六岁时终日流连青楼楚馆,与一帮纨绔狎妓买醉,后来尚了长乐公主后,性子才渐渐稳下来。”
长孙无忌叹道:“是啊,老夫十六岁也是年少轻狂之时,而此子,却在不显山不露水地织着网,从他出名到如今,不到一年的时间,跟程知节,跟牛进达,跟老夫这些人关系纵横交错,整日恬着一张嫩脸伯伯长叔叔短的,我们这些人不知不觉成了他网上的一根线,不仅如此,为了自保还装疯卖傻,故意闯个大祸,博个混帐的名声以自污,此子城府实在是……”
话没说完,长孙无忌神情复杂地摇头叹了口气。
长孙冲皱眉道:“爹,这李素如此大的算计,香水买卖有必要跟他合伙吗?”
长孙无忌展颜笑道:“为何不做?李素这样的人,连老夫都看不透他最后能走到哪一步,冲儿你记住,对前途不可限量之人一定要客气,长孙家四代鼎盛,权势无加,然则盛极而衰,须有居安思危之念,来日若有危难,能救咱们的,只能靠这些年长孙家结下的善缘了,李素如今四处结善缘以自保,反过来说,李素,也是长孙家结下的善缘之一,更何况……”
曲指弹了弹香水瓷瓶,长孙无忌笑道:“更何况,长孙虽是官宦权贵之家,跟银钱却没有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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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孙家的效率很快,快得让李素惊讶。
离开长孙府回到家的才两个时辰,长孙府便派来了建作坊的工匠,还有整整一马车的钱,几百贯的样子,并且还在长孙家自己的封地里特意划出一块地来,组织庄户采花种花,以花来抵租,一切准备事宜有条不紊地开始了。
看到整整一马车的钱,李素终于松了口气。
李家的经济危机总算暂时度过去了。
钱是长孙家用来建作坊的,不过李素不像长孙无忌那么讲究,拆东墙补西墙的事情经常干,钱进了李家,李素二话不说便拿了一百贯给王直。
在李素心里,王家兄弟才是真正值得完全信任的,王直将要做的事情也是目前最重要的。
可怜的王直因为李家最近的经济危机,不得不惶惶然继续活在凶悍大嫂的阴影之下,李素把王直叫出来,将一百贯钱交给他时,分明看到王直露出极度欣喜之色,当初李素从大理寺监牢里放出来都没他这么高兴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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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三章 王桩出路
王直告别了家中父母和哥嫂,拿着李素给他的一部分钱进了长安城。
临走前,李素跟王直说了很久的话,如何与人结识,如何打开局面,如何与官府和武侯攀上关系等等,王直扎扎实实上了几堂人际关系课后,才似懂非懂地上了路。
看着王直孤身上路,李素站在村口的小道旁心中感慨良多。
活在太平盛世,其实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活得太主动或太被动,命运都掌握在别人的手里,只能努力拿捏好主动和被动之间的分寸,找到一个平衡点,同时还要像个贼似的,从别人的手指缝里悄悄漏出一丝实力,静静发展壮大,以备将来危难时的后路和生机。
王直,就是他从别人手指缝里漏出去的那一丝实力。
其实认真说来,得益于李素左右逢源的做人方式,现在基本没有仇敌也看不到危机,然而危机往往是突然来临的,根本不会有任何预兆,进入朝堂跟那么多老狐狸中狐狸小狐狸斗心眼,危机时刻都有可能发生,若不能未雨绸缪,将来很难自保。
李素也好,王直也好,大家都只是为了活着,如果可以的话,有生之年活得更好一点,更安逸一点。
“我弟救出去了,咋不救救我?”
王桩半蹲在李家院子里,座山雕似的造型,语气却委屈得分外凄婉,胡乱扯过院子里用来造香水的一朵野花,看也不看便往嘴里塞,嚼了两下马上吐出来。
“呸!苦的!”
李素懒得搭理他,小心地在瓷片上刮着香精油,耗费了几百斤花才换了这么几滴,分外珍贵。
香水要多造一些品种才能更好地打开市场。现在能造出来的香味只有五种,种类还是太单薄了,李素正试图造出樱花味的香水,此刻提取的便是樱花的香精油。
没错,不用怀疑,樱花原产于中国。早在汉代便大肆繁殖,到了唐朝更是大户人家庭院内必种花卉,一千多年后提到樱花,一说便是日本特产,其实大谬,别把日本那个小岛国想得多么人杰地灵,没有遣唐使这类生物在大唐又是学师又是偷物的话,日本的佛教,茶道。建筑,服饰,还有樱花……什么都没得剩,日本真正的特产也就只有个火山岩浆,大唐人不稀罕。
樱花的香味并不浓,幽幽淡淡的,提取香精不大容易,李素费了很久的时间才弄了一点点。
衣袖被人扯了扯。李素回头,王桩可怜巴巴地看着他:“搭理我啊。你搭理一下我啊……”
一个魁梧壮汉卖萌……
真的看不下去。
李素扭过头,努力忘掉刚刚看到的那幅画面。
“咋不把我救出去咧?我家婆姨又没揍过我弟,你把他弄出去做甚?”
李素叹道:“能救一个是一个,先救生还希望大的,再救半死不活的,这是救人的原则。懂吗?”
王桩的神情真的透着几分半死不活的味道了,没精打采地道:“那你啥时候救我呢?这家真没法待下去了。”
“说真的,我不敢救你,把你弄出去容易,你婆姨来找我要人咋办?以你家婆姨那凶残的性子。要不到人多半把我揍一顿,我招谁惹谁了?”
说着李素站起身,将香精小心掺入兑了酒精和花瓣的大罐罐里,拍了拍王桩的肩,指着罐罐道:“嗨起来。”
于是王桩抱着罐罐开始摇晃。
今日王桩有心事,罐罐摇得不够嗨,愁眉苦脸抱着罐子,捧着自己的骨灰盒似的。
李素忍不下去了,踹了他屁股一脚:“认真点!摇完了给你找条出路。”
王桩黯淡的两眼徒然一亮,急忙道:“啥出路?”
“先摇,别停下……”李素往躺椅上一倒,开启悠闲模式。
“香水咋造的你前后都看见了吧?”李素悠悠问道。
王桩抱着罐子使劲抽抽,干劲比刚才强了许多:“差不多……吧?”
李素耐心很好,对真正的朋友,他的耐心通常都不错的,如果换了许敬宗说这句话,李素可能就一脚踹过去了。
“没记住也没关系,我多给你示范几次,把造香水的秘方全部教给你,以后香水作坊由你来打理,记住,秘方只能你一个人知道,从此烂在肚子里,这是咱们饭碗,懂吗?”
王桩点点头,又摇头:“这跟救我出去有啥关系?”
李素发现自己的耐心其实也是很有限的……
“你造香水,打理作坊,进城做买卖,跟你婆姨相处的时候就不多了,男人在外干事业,婆姨操持家里,以后你和婆姨就这样相处,工钱我不给你开,香水利润分你一成,每月分的钱多得用马车拉,小山一样的钱堆在你婆姨面前,你婆姨但凡还有一丝天良未泯的话,就不会再揍你了。”
王桩摇罐子的动作变慢了,两眼茫然睁大,仿佛在消化李素刚才的话,良久,终于喜上眉梢。
“好!这个法子好,他娘的,总算见着天日了!”
高兴的表情维持片刻,接着又愁眉苦脸了。
“想我婆姨了咋办?”
李素脸发绿:“…………”
很好,耐心值全部耗光。
叫王桩小心放下罐子,李素冲上前朝他一阵拳打脚踢。
男人啊,都是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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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日后,香水作坊盖好了,长孙家派来了十来名工匠,李素随便交代了几句后,王桩便成了香水作坊的管事,一应采购,制造,产量等事宜皆由王桩负责。
又过了几日,作坊造出了数百斤香水,灌装小瓷瓶封口后,分批次进入长安东西两市,正式对外发卖。
不需要什么宣传手段,更不需要动用长孙家的背景推波助澜,香水本就是千年来令妇人们欣喜追逐的东西,东市商铺门前将瓷瓶塞子揭开,任由香气弥漫在空气里,只消让路人闻到这股香味,宣传的目的便达到了。
几乎一夜之间,长安城的妇人们疯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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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四章 香满长安
谁都没想到,几滴小小的香露竟能风靡整个长安。
长安东西两市,长孙家名下的商铺外排起了长龙,排队的都是各个大户人家的家仆,这年头的大户人家女子不能出门的,家教不允许她们抛头露面。
商铺门前摩肩接踵,人流穿行不息,叫喊声,争吵声,夹杂着偶尔窜出来的半生不熟的关中话,那是异域胡商在队伍里被大唐子民推搡甚至殴打。
家仆们苦着脸在队伍里缓缓挪移,从清晨到中午,队伍不停推进,队尾不停有人补充,午时过后,商铺外仍排着长长不见尾的队伍,可商铺的伙计无情地将门板一关,外面挂出一块冷冰冰的竹筹:“今日香水售罄”。
排队的人群里爆发出不甘的怒吼,懊恼的叹息。
队伍仍未散去,各家的家仆似乎还在等待转机,半个时辰过去,烈阳下,家仆们汗如雨下,却仍执拗地不肯散开,踮着脚期待地望着商铺那块冰冷的门板。
西街尽头传来匆忙的马蹄声,几名戴着乌纱高帽,身着绛紫华袍的宦官策马而来,一名面白无须的中年宦官下马,人群纷纷敬畏地让开一条道。
“卖香水的是这里吗?”宦官揪过一名排队的家仆,指着紧闭的门板问道。
家仆惊惧地点点头。
放开家仆,宦官看着门板外挂着竹筹上写着“售罄”的大字,尖细的眉头皱得紧紧的。
跟在后面的宦官脸色有些难看了。
“这可如何是好,宫里的贵人们都等着用呢,咱们若空着手回去……”
话没说完便顿住,几名宦官的脸色都变得很难看。
人群中发出低抑的哗声,大家面面相觑。表情各异。
连宫里的贵人们都知道香水了,果然是个好东西,说它贵如黄金亦不过分呀。
为首的宦官沉默许久,忽然跺了跺脚,尖声道:“打听一下这家商铺后面是何人,咱们径自找他去!”
商铺幕后的人本不是什么惊天秘密。没过多久宦官便打听出来了。
为首的宦官脸颊使劲抽了几下,哭丧着脸摇头:“赵国公……咱们惹不起,回去如实跟贵人们禀报吧,挨揍也只好认了。”
几名宦官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跨上马儿垂头丧气往宫里赶去。
宫里的贵人自然是李世民的嫔妃,长孙皇后逝后,李世民一直未再册立皇后,皇后之位永远只为长孙而留。皇后下面便是传说中的四妃,地位虽比不上长孙皇后,却也是太极宫雌性动物中最为显赫的四人了。
民间卖的东西,宫里的嫔妃却买不到,四位妃子闹脾气了,这是打皇家的脸呀。
采买的宦官不消说,一顿狠揍跑不了,事情没完。现在已不是能不能用上香水的事了,而是心里堵着一口气顺不过来。四妃碰头一商量,非常痛快地决定组队刷李世民。
于是,太极宫甘露殿内,李世民不淡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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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素也没想到香水发售的第一天居然如此火爆,大大超出了他的预计,在他看来。香水这东西上市后应该和烈酒差不多,都属于消耗品,有需自有供,售卖情况自然也是不愠不火。
当长孙家的家仆满脸兴奋地跑来太平村,告诉他八百斤香水一上午便全部售罄之时。李素大吃一惊,目瞪口呆半晌没回神。
小看了这个时代的女人对美的追求啊,前世的女人骂人时,前面总要加上一个“臭”字,臭男人,臭德行,臭不要脸等等,可见女人对“臭”字多么痛恨,反过来说,对“香”字就有多么喜爱。
预计严重失误,估计长孙无忌都没想到,无心插柳般做成的一笔合伙买卖居然如此赚钱。
“回去跟长孙伯伯说,请他加派工匠,增加用料,赶紧!”李素迅速做了决断。
钱啊,谁跟钱有仇?李素向来拿金子当孔子一样膜拜着的。
交代几句后,李素打了个呵欠,跟王桩打了声招呼便往家里走,赚钱要趁早,睡觉也不能耽误。
作坊外的乡间小道上,两匹快马一前一后飞驰而来,李素眯了眯眼,忽然有种预感,这两匹快马可能跟自己有关。
果然,两匹快马到了李素身前后停下,二马相距数丈,显然不是同路人,为首一人穿着宫里的宦官服色,后面一人却是老熟人了,程处默。
宦官显然也认得程处默的,下马后先恭敬朝程处默行了一礼,口称小公爷。
程处默不敢怠慢,宦官出宫即是天使,代表着天子,于是急忙回礼。
二人显然都是冲着李素而来,程处默朝宦官挥挥手,示意宦官先说,宦官身负皇命,倒也不再谦让,转过身时那张白净的脸已板得紧紧的。
“奉陛下旨意,太平村李素备好各种香水,香水要有别于民间,日后长期供于宫闱禁内,是为贡品。”
李素垂头领旨,趁宦官没注意,悄悄撇了撇嘴。
宦官说完后便骑上马回宫复命了,待他走后,王桩这才露出焦急之色。
“啥叫有别于民间?香水就是这么造的,多任何工序就不是香水了,这可咋办?”
这两日王桩天天待在作坊里,李素手把手教他造香水,现在王桩已对工序很熟悉了,所以才着急。
李素斜眼瞥着他:“区别于民间有何难处,你急啥?”
王桩和程处默皆看着他。
“你有办法?”
“当然……”李素环视左右,压低了声音道:“香水怎么造你是知道的,我问你,最后一道工序摇罐子,你每次摇多少下?”
王桩挠头:“我哪记得?一两柱香时辰,大概两百下吧……”
“好,以后卖给民间的摇两百下,供应太极宫的摇两百五十下,换个高档的瓷瓶装上,嗯,这就是贡品了。”
王桩和程处默呆呆地看着他:“…………”
李素很佩服自己的急智,若非觉得李世民的妃子们可能听不懂,他还真想把贡品香水取名香奈儿二百五十号,让李世民好好得瑟……
“这……这这,行吗?”王桩面红耳赤地道。
贡品啊,这么搞是不是太儿戏了?
李素想了想,也觉得不大妥当,于是补充道:“弄点薄荷汁液掺进去,不但美美哒,而且清凉败火,就这么定了。”
扭过头看着程处默,李素暗叹,今日似乎很繁忙啊……
“你有啥事?”
程处默咧嘴笑道:“我没啥事,香香臭臭的东西我无所谓,不过我爹有事。”
“程伯伯有啥事?”
程处默看了他一眼,慢条斯理地道:“今日我爹听说你又弄出了新东西,而且长安城里卖疯了,长安城的妇人们疯了似的,就连我程府也不消停,我爹的五位妾室闹腾了一整天,说要香水,不然就不活了……”
李素很识相地点头:“程兄放心,稍停我便差人将香水送到府上,管够。”
程处默摸了摸鼻子,笑容有点幸灾乐祸:“这个,其实不是重点……”
李素眼皮跳了跳:“还有重点?”
“嗯,重点是,我爹听说这笔买卖你居然跟长孙家合伙……听到这个消息后,我爹比他那五位妾室闹腾得更厉害,嚷嚷着要点齐兵将杀奔太平村,把你挂在旗杆上飞……”
李素冷汗刷地冒了出来。
挂在旗杆上飞是个什么体位李素没法想象,这个自然不太现实,老流氓没浑到这个地步,但是一顿揍应该跑不了。
东西呢,是李素造出来的不假,他想跟谁合伙就跟谁合伙,这事完全可以把道理摆在桌上一条条说清楚,然而程咬金的属性不一样,道理这东西到了他面前,讲不讲要看心情,当他不想讲道理的时候,唯一的解决方式就是……挂在旗杆上飞?
“能讲道理吗?”李素复杂地看着程处默。
程处默笑眯眯地推却:“我爹不讲这个的。”
果然如此……
李素打量着程处默:“你爹发火,你来太平村做甚?不会是帮你爹把我挂旗杆上吧?”
程处默笑道:“我当然不会这么闲,我是来向你要香水的……”
“你刚才不是说香水不是重点吗?”
“香水不是我爹的重点,但是我的重点啊,长安城里都卖缺货了,这东西是你造出来的,我不找你找谁?”
“我给你香水,不过你陪我去一趟你家。”李素道。
事情还是得解释,虽然清楚程咬金发火耍浑作秀的成分居多,程家已是大门阀,不会太在意钱这种东西,不过事情不大,还是要解释的,别人在不在意是胸襟问题,自己解不解释是态度问题。
于是李素捎上香水,和程处默风风火火进了城,到了程家门前,值守的部曲告诉程处默两个消息,一好一坏。
坏消息是,程咬金出门了,直奔长孙无忌府而去。
好消息是,他没带兵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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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五章 勾兑利益
听说老流氓去了长孙府,李素心跳徒然加速,当初第一次亲东阳时都没这么快过。
程处默的表情也不对了,两眼发直看着李素,喃喃道:“我爹咋去长孙家呢?他跟长孙伯伯一直不对付啊……”
李素狠狠一拽程处默的衣袖,喝道:“还发啥楞,赶紧去长孙府!”
程处默也回过神了,急忙道:“对,点齐府中部曲,救我爹……”
“你爹需要救啥?救长孙伯伯!”
“啊?”
…………
没敢带人,程处默连家仆随从都不敢带一个,只和李素二人慌慌张张朝长孙府跑去。实在是程咬金太混帐了,居然单枪匹马进了长孙府,可以肯定,程咬金的来意绝不是给长孙无忌祝寿那般祥和,若儿子再领着一帮部曲杀才来助兴,长孙无忌哪怕涵养再好也要发飙了。
长孙家离程家很近,大唐的开国功臣全住在朱雀大街上,都是高祖皇帝赏赐的府宅,朱雀大街直通太极宫,程家与长孙家相距仅只半里,片刻即到。
长孙府门前的下人认识程处默,不能不认识,大家都是住同一条街上的邻居,而且这家邻居从老爹到儿子皆是名满长安的恶霸。
见程处默和李素跑来,下人很客气地行礼,并且告诉程小公爷,程老公爷半个时辰前便进了长孙府,一直没出来,里面很安静,既没有喊杀声,也没有叫骂声,程老公爷今日表现得十足像个安静的老男子。
李素和程处默面面相觑,程处默在门口徘徊转圈,犹豫该不该回家把部曲杀才们叫过来。知父莫若子,老爹进去既没有喊杀声又没有叫骂声,显然很不科学,怕是长孙家在廊下安排了刀斧手,老爹折在里面了……
陷入无限被害妄想不可自拔时,长孙家侧门打开。长孙无忌和程咬金一脸笑容走出来。
程处默急忙迎上前:“爹……”
程咬金哈哈笑道:“我儿来了……”
转眼一看,发现李素也在,程咬金笑容顿时化作怒容,指了指李素:“好个小混帐,自家肥水流了外人田,跟程家做香水买卖哪里比不得长孙老匹夫?”
长孙无忌老脸发黑,阴阴地道:“程老匹夫,积点口德,老夫可还在这里呢。”
李素面色发苦。急忙躬身道歉。
程咬金朝长孙无忌哈哈笑道:“说笑,辅机兄莫往心里去,刚才俺说的事就这么定了……”
扭过头,程咬金又飞快变脸,怒气冲冲指着李素:“稍停老夫再与你算帐!小混帐翅膀硬了,嗯?日后若弄出啥新奇玩意再跟长孙老匹夫狼狈为奸,老夫非……”
长孙无忌勃然大怒:“程老匹夫,你欺我长孙家无人耶?”
程咬金又朝长孙无忌咧嘴一笑。转身招呼二人:“走,都走。回家去……”
李素只来得及朝长孙无忌匆匆行了个礼,便被程咬金强行勾着肩膀踉跄带走,程咬金走中间,一边勾一个肩膀,三人并排而行,毛茸茸的大嘴凑在李素耳边说悄悄话。
“李家娃子俺告诉你。虽说长孙老匹夫生的儿子比俺多,但一个个文绉绉软耷耷的,没一个硬朗货,老夫生的六个娃子随便拎一个出来,都能把他长孙家满门打趴下。所以说,长孙家确实无人啊……”
“嗯嗯嗯!”程处默憨厚地点着大脑袋附和。
长孙无忌黑着脸站在门口,浑身气得直哆嗦。
悄悄话……太大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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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程咬金勾着肩膀走了一路,李素渐渐发觉,程咬金对自己似乎并不怎么生气,刚才当着长孙无忌的面指着自己喝骂,似乎作秀的成分居多。
“程伯伯,小子造香水选择与长孙伯伯合伙,实是有苦衷的,还请程伯伯听小子……”李素急忙解释。
搭在肩膀上的巨灵掌轻轻拍了拍:“解释个屁,自己造出来的东西,想跟谁合伙就跟谁合伙,小小个娃,心思咋这么重咧?”
“啊?”
画风咋突然变了?说好的算帐呢?你倒是算啊……
程咬金咧嘴一笑:“怕老夫真跟你算帐?你跟长孙家合伙是啥心思以为老夫不知?老夫活这把年纪全活狗肚子里去了。”
李素呆呆地看着他……
老妖精啊,能混进大唐朝堂而且混得如此滋润的,有几个是蠢货?
程咬金叹了口气,垂头看着李素时,眼中竟露出几许慈爱之色:“小娃子也真不容易,不想当官吧,陛下非要让你当个官,不然陛下心里不踏实,当了官诸事身不由己,小小年纪又才华惊世,想掩藏光芒都没办法,辛苦布局博了个长安城小混帐的雅号,却还是夹在这么多老狐狸中间左支右拙进退两难,咱大唐这么多开国勋贵,他们十六岁时犯浑者有,心机深沉者有,少年成名者也有,但活得像你这么累的,真没有。”
李素垂头,只觉心中一股暖流穿行,浑身一阵熨烫,再加几许唯人自知的酸楚,眼眶竟不知不觉泛了红。
搭在肩上的大手加重了几分力道,程咬金笑道:“别人为难你,程家不会,小娃子日后心中不爽利,径自来俺家,酒肉管饱,胡姬管够,愁眉苦脸进门,欢欢喜喜出门,权当进了一回青楼……”
李素:“……小子多谢程伯伯。”
程处默挠着脑袋插嘴道:“爹,您刚才跟长孙伯伯说定了啥事?”
提起这个,程咬金不由眉飞色舞:“听说今日长安城香水卖疯了,老夫心中不痛快,便找上长孙老匹夫家打算抽他,长孙老匹夫似乎知道老夫要来似的,早早备好酒菜在前堂等老夫,吃了喝了之后,老夫又不好意思动手了,毕竟吃人嘴软啊……”
“后来呢?”程处默歪着头,一脸天真无邪地看着老爹,萌得欠抽。
程咬金脸色滞了一下,似乎也觉得儿子很欠抽,于是就不客气地抽了他一记。然后接着道:“后来老夫与长孙老匹夫合计了一下,大家都在太平村建了作坊,程家是酿酒作坊,长孙家是香水作坊,都是跟李家娃子合伙,各占五成份子,而且据说造香水还要用到俺程家作坊蒸的烈酒,俺与长孙老匹夫商议半天,决定互换份子……”
程处默听得满头雾水,李素却倒吸一口凉气,震惊地看着程咬金。
这是唐朝人吗?怎么连置换股份这种现代商业伎俩都懂了?很怀疑老流氓也是穿越的,……要不要留个电话?
“爹,啥叫互换份子?”
“长孙老匹夫给老夫香水作坊一成份子,老夫给长孙酿酒作坊两成份子,李家娃子仍占五成不变,从此无论香水还是酿酒,都是三家合伙了,本来香水作坊老夫想要两成的,长孙老匹夫说老夫欺人太甚,烈酒卖得不死不活,香水却卖得红红火火,两个作坊根本不能比……”
程咬金斜睨了李素一眼:“嗯,说来老夫就有气,李家娃子你啥意思?给老夫的烈酒卖得不愠不火,给长孙老匹夫的香水却让整个长安的婆娘们都疯了,何故厚此薄彼?”
李素俊脸又浮上苦色。
程咬金哈哈一笑:“罢了,老夫与你自家人,小娃子做事没礼数,老夫是长辈也懒得跟你计较,日后若有新玩意又便宜了别家,莫怪老夫翻脸无情。”
李素只好唯唯应了。
这事算是揭过去了,程咬金的表情顿时变得和蔼可亲,勾住李素的肩笑道:“是个灵醒,老夫真恨啊,为啥不是老夫的儿子呢?也不知你爹娘生你前吃了啥东西,竟把你生得如此俊俏又有才华,万中无一的好娃子,再看看老夫生的……”
棒槌粗的手指指向无辜的程处默,程咬金气道:“看看老夫都生了些啥玩意……”
啪!
一巴掌乎过去,气消了。
…………
从长孙家回到程家时,已是日落时分,眼看城门坊门要关了。
当晚程府开宴,李素自然又是座上宾。
见识过长孙家的文人式酒宴后,李素对程家的酒宴……越来越喜欢了。
凡事最怕比较,认真说来,李素还真算不上文人,作诗也好,治病也好,其实都不是自己的东西,借用一下前人智慧而已,跟程咬金这种武将打交道不累,说话也好做事也好,根本不要花费太多脑力去揣度用意,一就是一,二就是二。
酒宴上,老恶霸和六个小恶霸又喝多了,于是程家前堂鬼哭狼嚎群魔乱舞,李素这回也不见外了,竟然凑上去跟大小恶霸们共舞了一阵,中途被程府的胡姬明里暗里揩了不少油,李素忍了。
最后喝得醉醺醺的老恶霸强拉着李素到院子里,要传授老恶霸当年横行天下鬼见鬼愁的斧法,李素这才很是时机地轰然醉倒不省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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