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初战霸王
古往今来,很多军事家都把攻城当成最后的选择。所谓上战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因为攻城的一方需要付出的人命代价通常太大,万一遇到一个擅长守城,甚至能守到己方有生无死的将领,攻不下城池不说,反而攻到自己元气大伤,那就呜呼哀哉了。
不过这样的大道理,往往是一句废话。因为它的道理只在理论上行得通,要真正付诸实践却几无可能。
所以即使这句话大家都已经在心里背得滚瓜烂熟了,但形势所迫下,大部分将领到底还是会选择攻城。
攻城的战术有很多,大抵分为奇袭、强攻和围攻三种,但无论最后决定哪一种战术,人命的损耗都是个不能忽视的制约,就算是jiān诈诡谲的曹cāo,去年在屡攻下邳不下以后也一样老老实实选择了围城,毫不在乎硬拿生命去攻打城池的情形在我七年的行军生涯里只遇见过一次,那就是七年前的长安之战。
然而人在借助工具上的天赋确实得天独厚,为了减少人命伤亡,攻城兵器应运而生。
吊桥降下,我举起手中的方天画戟遥指前方,用尽全力大声呼喝:“狭路相逢!”
语毕,我策马当先,如同旋风般冲出!
“勇者胜!”身后的千名弟兄齐声豪吼,用最热烈的斗志呼应,紧跟着冲出!
冲过吊桥,第一个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浑浊的浓烟。攻城战果然已经打响,分成了九只纵队的敌军在投石机的掩护下推着云梯车,人数虽多却阵型齐整,像是决堤的洪水不断奔涌向城墙,有的部队跑得快,现在甚至在开始渡过护城河,强冲拒马带。
以刘晔之能当然不会坐视不管,血sè的天空上早已下起了一片黑sè的箭雨,城墙上不断砸下滚石檑木、猛火油炬,犹如天火急坠,将前头的士兵砸成一具具没有灵魂的尸体。挖开了数十扇小洞口的城墙也不是只能起到防御作用,一根根从洞里刺出的长矛仿佛死神天降,残忍迅捷收割着胆敢欺上前来的狂徒xìng命。
然而敌军虽分九路攻城,却没有一支部队将行军路线选择在城门。其实没有一个将领会在攻城战的一开始就把冲车投入战场,因为有吊桥守护的城门,其实是整个城池防守体系里最硬的一个点,守方被攻击得无暇他顾的时间点,通常才是冲车出现的时机,所以虽然我看似是带领这一千步卒冲向敌阵,实际上却是如入无人之境。
战场上硝烟密布,天空又有箭矢为云,但视线百步之内的一切还是可以看得很清楚,我军的动向在敌军眼里同样一目了然。于是当我率领部队冲出吊桥时,所有亲眼见到的敌军全都意外愣住片刻。但战场上岂是容许分心的场所,这一个愣住,顿时就让头顶上守城器械又给砸倒一片。
这就是出奇制胜的好处了。
“相信你们的兄弟!因为你们的兄弟,同时也在相信你们!”我一夹马腹,战马开始加速,朝着那面迎迎风飘扬的大旗狂奔,趁着落入攻城程序的敌军无法反应的时刻,身后的士兵按照部署展开阵型,以高顺的三百“陷阵营”jīng兵为先锋,五百长戟兵押后,两百弓箭兵则埋伏两翼。“直接奔袭孙策阵地!用敌人的首级,回报兄弟们的信任!全军突击!”
离我军最近的士兵突然产生sāo动,我军两翼开始shè来箭矢,罗金成康生义部当然也shè箭还击shè住敌军阵脚。我瞥眼看去,只见他们原本直线前进的密集阵型突然散乱,开始向zhōng yāng结集,散乱程度越往后越严重,我军前方原本开阔的行军路线前也渐渐出现人影。看来是有聪明人知道了我要干什么,打算临时变阵阻止我军前进。
我暗暗发笑。
攻城战可不是野战,每只战斗部队都随身携带大量攻城器械,这些攻城器械多以各类战车为主。战车造型巨大,破坏力超强,横冲直撞起来虎虎生风,以血肉之躯根本无法抵挡,在远古时代的战场上曾经盛行一时。
但战车的机动xìng能极差,转向起来相当麻烦,直线行进时固然能所向无敌,但需要变阵时就傻眼了。是以战车兵种如今渐渐被淘汰,只有在攻城时方可一见。
这样的缺点对攻城兵来说则同样存在,尤其两军对垒,极讲究阵势,而攻城战所用的阵势和野战阵势根本就是两种不同的战法,一支军队再怎么训练有素,想从攻城阵势转化为风格完全两样的野战阵势都会经历一个很长的混乱时期,这时人数反而成了一种阻碍,正是我可以趁乱破阵的绝佳时机。
然而现在更加尴尬的问题是,此时攻城战早已开始,大部分敌军先锋根本就已经陷在城池下面,若此时后军中断攻城转而进击我军的话,现在正在皖县城墙下奋战的攻城部队势必全军覆灭,整个攻城也会随之崩溃。
“全军听令……”就在我高高举起手中的方天画戟准备发号施令时,前方忽地响起一声轰动天际的战鼓如雷声,我抬头一看,聚集在前方的敌军竟复又退散回两旁,重新回到攻城的战斗序列,取而代之的,是一面正以一种极不正常的速度飞快变大的“孙”字大旗!
“主公,”快马奔驰中,高顺策马来到我身边,道。“是孙策,他这是想……”
“好胆sè,竟想跟我硬碰硬?”我冷笑,高高举起方天画戟,大声喝道。“弓箭手变前军,所有弓箭都不要留,听我号令,用最快速度shè出去,长戟兵紧跟重甲兵,随时准备战斗,变阵!”
随着我一声令下,身后的兄弟开始变换阵型,我转头看着高顺面无表情的强悍脸孔,低声道。“高顺,前锋战就交给你了,让孙策这个无知小儿,见识一下你‘陷阵营’的威力!”
“是!”
战场上的时间流速是不正常的,顷刻之间两军的间隔已缩至三百步,出乎意料,敌军的“孙”字大旗下,为首的居然是一个长得很帅的美男子。
“放箭!”我挥下手中兵器,前军弓箭手顿时收住脚步,两百只箭矢如同脱缰的野马,激shè向敌军向前暴冲的阵营,长戟兵则紧紧跟随在高顺的“陷阵营”身后,瞬间越过了弓箭手阵地。
两百只箭矢其实并不算多,对上一支上千人马的部队只能稍稍扰乱敌方阵营而已,对方也有箭矢还shè过来,但我的兵也不是第一天上战场了,不等我下令,第二波箭雨便已在空中划过一道小弧,越过前军持续shè进敌军阵地。
三百步的距离在双方都在高速前行的状态下迅速缩短,眨眼间敌我双方已短兵相接。
“孙伯符在此,贼将报上名来!”美男子豪声大吼,率先策马持枪向我军暴冲。而我也终于真正见到这个如雷贯耳的人物。
“贼你娘!”我当然不可能任由他直冲我军阵,方天画戟扬起,朝高速接近的孙策就是一记当头猛斩!“我南宫亮面前,岂有你放肆的地方!”
高手过招,没有一招是用来虚应了事的,不带任何试探,第一招我便已倾尽全力。
“方天画戟?”孙策果然不负“小霸王”之名,他纵马横枪,硬是接住了这青天霹雳的一击。“小子,吕布是你什么人?”
“我师父!”我双手抡起兵器,方天画戟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半圆,再度向孙策猛力砸下。
这回孙策就不敢硬接了,毕竟方天画戟光重量就重达四十斤,只见他纵枪直刺,枪尖截住方天画戟下落的轨迹,顺着战马的动势将力量推引到一旁。
“别想逃!”我催动胯下战马追上,方天画戟化作漫天飞舞的残影,死死紧咬孙策。
“谁逃了?”孙策瞪大眼睛,手中长枪竟完全不讲究防守要害,直直向我突刺过来。
戟枪快速绝伦又眼花缭乱碰撞在一起,空气中连起兵器交击的爆响,一瞬之间我们便已在马上互击了五招。
我和孙策武力差不多,大家都在以命相搏下要分出胜负,短短五招实在不够,但对我们各自统属的兵来说,决出生死五招却绰绰有余。
关键在于“陷阵营”。
以高顺为首的“陷阵营”先锋本就攻击力jīng强,装备上四十斤的全身重甲更是如虎添翼,寻常枪戟根本刺不进去,相反“陷阵营”战士的环首大刀一起一落间,就是一大片人头落地,不及片刻,便将敌军的阵型硬冲出一个缺口。
缺口既现,中军突入,长戟挥舞,杀得四周又是一片愁云惨雾。
十几颗失去身体的头颅滚至马蹄下,四周不断溅起鲜血和惨叫。
孙策紧紧皱着眉头,显然已经发现自己的部队正落于下风,但高手过招时岂容分心,方天画戟一个上挑,就将孙策的枪击飞。
孙策有勇,却并非无谋,失去了兵器后掉头拨马便走,他身边早有两个副将纵马抢上,两杆杀气腾腾的矛锋交叉横架,直向我横扫过来。
毫无比拼气魄的必要,我向后一倒,顺势仰躺马上,手中方天画戟急转,瞬间就将这两名副将开膛破肚。
但经此一耽搁,孙策已经遁出一箭之地,我也失去了追击的最好时机。
也好,现在就宰了他的话,只会白白便宜了刘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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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鲁肃子敬
太阳终于完全落下,昏昏沉沉的天空不断鸣奏着清脆的鸣金声。
失落了自然的光线,视线的极限也被压缩到了三尺以内,只能借着火把的光亮勉强扩充着肉眼可见的范围。
激战过后的大地依旧在弥漫着烟熏焦气,不过在夜sè里有没有其实都没差,熏人yù吐的血腥臭味倒是在鼻腔里粘稠了好久,仿佛一呼一吸间,都代表着一个生命的消逝。
攻城部队在此时早已远远退了去,被折中的视线里已没有一个敌军的身影,站在城墙上,借着燃烧在士卒手里的火炬,我看见城池下有隶属我军的工兵在打扫战场,包括搬运敌军尸体、重新整理城防器械等等。
深深吸了一口气,我闭上眼睛,静静感受着每次大战一场后都会充满全身的疲累,和空旷。
“我还以为你会一条路走到底,不完成拿下孙策的目标是不会回来的咧。”耳边响起一道绵绵的男声,我睁开眼,看见刘晔一脸倦容站在我身边。
即使是他,一场大战后也无法保持往rì儒雅的形象,乌黑的泥土屑在他脸上涂开了好几块,没有铠甲保护的衣服也破了几处。
“神经病,那可是孙策。”我苦笑。“天下战术千千万,但其本源终究是死物,人才是千变万化的那一个。审时度势,根据实际情形随时更新战略目标和战术,这才是一个真正的将领应该做的事。”
我当然知道他是在挖苦我,毕竟我出征前说得那么慷慨激昂,真正进入战场后却没有在孙策败退以后趁胜追击,只是随便在阵前冲杀一阵了事。更在鸣金以后立刻收兵回城,完全没有实践到出征前既定的战略目标。
但在跟孙策真正短暂交手以后,我才切身体会到了,这个人的可怕之处。
严格来说,孙策并不能算是败退,因为他当时只是一时疏忽被我击飞了兵器,而在我被他的两名忠心部属稍加阻挡后,他其实完全有时间取回兵器,然后选择回马反身,继续跟我缠斗下去。
但没有。他不但将已被攻破了阵型的士兵当成了断后的军队,甚至连兵器都没有取回,一跑就跑回了本方阵地。
这不是怯懦怕死,而是一种知道了事不可为后,果断放弃的战略撤退。
实际上,就在孙策拨马回阵的同时,敌军的阵营里就响起了撤退的鸣金声音,这场短暂的攻城战也随之宣告结束,因为他这一下鸣金收兵,范围波及了整个战场,而敌军在撤退的同时,阵型也在逐渐向战场zhōng yāng聚集变换。
这也是我没有趁胜追击的原因之一。
凡以寡击众,并能取得战果者,最大的优势在于时机选择上的意外,打敌人一个措手不及,让敌人的人数优势发挥不出来。其最大的凭借不外乎分为三种:一曰要之于险,即凭借地势之利,将一场大战分割成数场势均力敌的小战;二曰以整击乱,即利用小股部队的机动优势,趁敌人大军阵型未整,变换不及之际突然出击;三曰以rì之暮,即在敌人视野混沌,情报混乱时突出奇兵。
然而皖县地势平坦,地面状况根本一目了然,地利上我完全没有优势,天时虽是rì暮,敌人视野却不会因此混乱,而孙策这一手全军撤退,实际上已将大军尽数收回手中,人数优势立刻显现。
而我之所以能够那么快就攻破孙策亲军阵型,靠的全是“陷阵营”的重甲优势。但天底下并不存在完美无缺的东西,所有的兵种都有其局限xìng,“陷阵营”当然也不例外。
这年头,素质优良的战马难觅,制作jīng良的战甲也同样稀缺。“陷阵营”的真面目,是全身披上了四十斤jīng良重甲的jīng锐甲士。四十斤的重甲披穿在身上,防御力超群,防守反击能力更是首屈一指,但相对的,体力上的消耗同样数倍于寻常军队,根本无法久战。更何况现在的这支“陷阵营”,是高顺在这半年里新训练起来的,今天是他们第一次以这样的作战方式上战场,从基本素质上来说就已经打了个对折,人数也才区区三百。
这样一支半生不熟的新军,让他们攻打一支千人的部队还能说得上是打仗,但让他们去打一支万人部队,那就是找死了。
孙策也正是看透了这一点,知道了当时他在局部兵力上已非我敌手……不,准确说来,应该是已非“陷阵营”的敌手,而身为三军主帅的他如果身陷在这样一支近战能力极其强悍的部队里,正在攻城的部众势必会因为心系他的安危而受到严重干扰,甚至导致整个攻城计划全面失败!
为了避免整个战局的全盘崩溃,他才会选择战略撤退。
攻就攻得果决明快,撤也撤得毫不犹豫,短短五招之内就能看清战局的全盘走势和决定战争走势的关键点,这才是纵横扬州的“江东小霸王”,真正的能力!
“说得好。”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拍掌声,我回头,发现鼓掌的人,是一个身材魁梧,却一身文士打扮的男子。“没想到昏聩无能、近利短视的刘勋手下,除了子扬,还有这么一个有识之人。”
跟刘晔一样,这个男人的衣服也不平整,这说明了他刚才,其实也在协助守城。
“阁下是?”我愕然看着这个魁奇男人,明明自己就身在刘勋的地盘上,竟还敢对当地太守如此大放厥词,这不要命的疯子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子敬啊子敬,你让我怎么说你好呢?”刘晔在一旁摇头苦笑,说。“你要是再不管管你那鲁莽的嘴,迟早会把自己毁了。”
“你自己干的混账事还少得了么?”子敬的回嘴很漂亮。“当初是谁跟我说巢湖郑宝是一个英雄,让我去投靠他的?现在咧?把这个某人嘴里的‘英雄’头颅亲手斩下来的人又是谁?”
“原来是子敬先生。”看着刘晔的尴尬脸sè,我终于知道眼前这个突兀出现的男子到底是何方神圣了。
在皖县待了半年,我听说过很多名字,这些名字往往和文采联系在一起,因为江南地区的文化风气很重,即使是在武力暴乱横行的当代,这样的风气也仅仅是受到了压抑,并没有消失,是以在这个地区里,文人还是比武将容易受到重视。
而在这些流传广泛的名字里,有一个名字我重复听说了很多次,它经常和仗义疏财、仁义豪迈、贤者之友、高瞻远瞩这样的字眼联系在一起,仿佛此人是不世出的绝代贤者,功可赶超历代名臣、德则后人无可撼动似的。
鲁肃鲁子敬。
就是这个站在我面前,正用一种好奇的眼光上下打量我的男人。
“你就是南宫亮,”仿佛是嫌光用看的还不够,鲁肃竟然直接在我身边绕了起来。“那个吕布的徒弟?”
“子敬先生,请不要用一种像是看见了公鸡下蛋的眼神看着我谢谢。”我的眼角终于忍不住抽搐。
这个人,跟那个传说中绝代贤者真的是同一个人吗?
传言这种东西……
城墙上并不是一个好的谈话地方,而且孙策才刚刚退军,不会这么快再度攻来,于是我们三人转身走进了城楼。
“听闻先生家住东城,又怎会突然造访此地?”我随便找了一张椅子坐下,作为战时的指挥所,城楼里的设施其实很简单。
“突什么然,我都在皖县住了十多天了,只是你不知道而已。”鲁肃翻了个白眼,一样随便坐在一张椅子上,他的语气不客气得让我好想打他。
“咳,”刘晔轻咳了一声,不知道为什么,他补充说明的时候脸sè好像相当尴尬。“子敬其实是受我邀请,来皖县做客的。他确实已经在我家住了十几天了。”
“明人之前说什么暗话?”鲁肃一点也不给刘晔面子,撇了撇嘴说。“直说我鲁肃就是想来亲眼看看能被你刘子扬的看上眼的,到底是一个什么样子的女人不行么?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玲绮?好吧,我承认我被这个意外的答案惊吓到了,幸好我此刻并没有在喝茶,不然肯定一口气全部喷了出来。
我摸摸鼻子,看着尴尬得满脸通红的刘晔,心想交朋友交到了这样的损友真是有够悲惨的,真的有点同情他了。
也有点羡慕。
有时候,只有在这样的损友面前,我们才可以毫无顾忌敞开心扉。
“不曾想,却刚好看到了这场战争。”鲁肃忽然叹口气,语气也急转直下。
“其实,子敬本来并没有打算留在皖县那么久的,也从来没有想过要帮助我们守城,”似乎是看到了我不解的表情,刘晔紧跟着解释道。“就算是今天,直到觉明你下楼之前,一直跟在我身边的子敬,也依然没有改变初衷。见过玲绮小姐,满足了他的好奇心之后,他留在皖县的唯一目的,就是想要在城破时,凭着他和周瑜的交情,替我向孙策求情。”
“那天,当我一听到子扬告诉我孙策那封信的内容,而刘勋却毅然决定攻打上缭的时候,我就知道要糟。”鲁肃。“但子扬是我的朋友,公瑾也是我的朋友,如今他们两个各为其主,我最好的立场,就是两不相帮。”
“但你最后还是出手了。”我看着鲁肃。
“可能我就是无法,在朋友陷于危难之时,说服自己在一旁袖手旁观吧?”鲁肃苦笑。“虽然对不起公瑾,但我暂时就协助你们守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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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没有援军
语言可以构成东西有很多,其中一种,叫做传说。
传说的源头是真实的,但人们往往会在实质的传说里添加自己的艺术创造,当然这并非是在刻意扭曲什么,或许只是因为单纯加入了自己的解读而有了一点点的偏差,但随着辗转述说次数的增多,这点偏差就会慢慢累积,聚沙成塔,使传说渐渐偏离了真实的本质,变成了天花乱坠的胡说。
但在这个世界上,所有的定理全部都可以找得到那么一丁点点的特例,比如,有一句话是这么说的——
百闻不如一见,见面更胜闻名。
就皖县目前的情况而言,论军阶,我是最高的人,但从整个官员体系来说,刘晔才是权力最大的那一个,而决定暂时加入我军的鲁肃则是白身。但实际上,现在皖县的整个城防体系,就是围绕着分工合作、各尽其责的我们三个运作的。
我负责军事,刘晔负责计略,而鲁肃,则受命坐镇大后方,负责理政。
城池攻守其实是一件很繁琐的事,从头到尾都需要考虑很多因素,比如战争开始前的jǐng戒区的布置——是的,就是因为jǐng戒哨岗被孙策神不知鬼不接摸掉了,战争的一开始我们才会显得那么被动,侦查敌营的哨骑,城防区内防守设施的数量及完好程度,城池内应对城防器械的多寡和种类等等。
这是单纯从军事上的角度来说。
然而虽然有城池保护,但作为守城的一方,兵力始终较弱,为了保证城池防御能力的最大化,城守军往往会在城池内征集百姓充当民壮,不需要他们上战场,只要帮忙运输战材,处理一些后勤杂物,有时候连老人和女人也会被征集到。
却有一点顾忌。
民壮是战争时期临时征用的,平时并没有经过专业的训练,没有基本的军事常识,对军事的抗压能力很差,守城者一个处理不好,就会形成一种很大的心理压力,若此时再给jiān细进城散播几句危言耸听的谣言,在心理压力无可宣泄下难免会信以为真,最后从城池内部崩溃整个城防系统。
是以一个城防系统要做到完美运转,军政计三个方面都必须面面俱到,缺一不可,否则还是趁早投降算了,省得殃及无辜。
但现在我却丝毫不担心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因为有鲁肃。
鲁肃真的是一个与传言不同的人物,因为那个口耳相传的流言,根本不及他能力的十分之一。
他不算擅长于谋,至少他的谋略上还没有表现得很出众,其强,在于政。
当我踩着正午的阳光走进太守府时,屈膝坐在案几后的鲁肃正在细细观看手中的竹简。
“就这么决定吧,”鲁肃在竹简上匆匆刻了几个字,然后交给身边的小厮。“即使现在是战乱时期,但法度还是不能废弛,该严惩的还是要严惩。至于给百姓造成的损失,就从府库里发点钱财予以补偿吧。至于那名女子就不要太过苛责了,毕竟人家也是好意。”
小厮称是退下,我看见鲁肃脸上的疲累带着点惆怅。
“瞧你这一脸被人抛弃的哀怨样,”我走到案几前坐下,故意挖苦他。“我的子敬先生,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这些个流氓地痞,就没有一天是安分的。”鲁肃恨恨的语气里带着无奈。“平时小打小闹也就算了,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
“这些人本来就是以恶心别人为乐的渣滓,天生奇葩,你恨也没有用,你越恨他们反而越高兴,”我戏谑看着鲁肃。“不过他们能做的,充其量也就是敲诈勒索罢了,这样的小事,需要你鲁子敬亲自出手么?”
“再小的恶也是恶,姑息养jiān的话只会慢慢变成大恶,”鲁肃摇摇头,颇不赞同说。“这不,今天他们就在市集上跟一个女子大打出手,把市场上的很多东西都打坏了。”
“怎么会这么严重?”我听了也皱起眉头。“孙策都还没有开始围城,城内的物资就已经稀缺到开始抢劫的地步了?”
“抢劫个屁!”鲁肃翻了个白眼。“他们一开始是想调戏一双良家妇女来着,只是刚好有另外一名武功高强的女子路过,两边这才打了起来。”
我笑了出来。这事儿确实是狗皮倒灶了点,难怪鲁肃刚才的表情那么无奈。
“那你怎么光惩罚流氓不惩罚女人啊?”我持续揶揄他。“是不是看上那个见义勇为女人了?”
只见鲁肃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着我,看得我心里有点发毛。“你很想我惩罚她么?我这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放过她的啊。”
等等,难道……
“对了,刚才忘记告诉你了,那个见义勇为的女子你也认识,她姓吕名玲绮,正好就是你家师妹。”
“……”
“市场被毁,城内的物资会吃紧么?”重重咳嗽了一声后,我转移话题道。
我发现随着我跟这些人越混越久,我的脸皮也变得越来越厚了。
“紧张是有一点,但还没到吃紧的地步,”鲁肃拍拍我的肩膀,说。“不过造成城内物资短、缺物价上涨的根本原因到底还是战争,所以身为将军的你,与其考虑政治上的事,还不如多想想如何打早点打赢这场战争。”
“说的轻巧,”我苦笑道。“孙策虽然攻打过了城池两次,到底还是手握了一万五千人马以上的军力,我手上只有不到五千的兵马,守城是绰绰有余了,但要拉到城外跟人家开战是纯属痴心妄想。除非大人能率军回援。”
“我担心的也是这点,”鲁肃在案几上铺开一张布,那是整个扬州的地图。“你看,扬州六郡里,孙策已占了东南四郡,彭泽也是他的地盘,而海昏,就在彭泽的西南角。皖县是刘勋的大本营,知道这里被奇袭,刘勋肯定会即刻回军。如果我是孙策,奇袭皖县的同时,肯定还会在彭泽设下伏兵。刘勋本身并无才干,回师心切下就更难说会不会设防了。”
“你的意思是?”
“不要指望刘勋的援军,就算他能回来,也是一支疲兵败兵。”鲁肃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顿说。“将军若想守住皖县,只能依靠自己的力量。”
只能依靠自己的力量是么?跟刘晔的结论一样呢。
不晓得,这是第几次苦笑了。
“我明白了,我会再好好想想的。”我从地上站起,向鲁肃一揖。“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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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朝容夕颜
离开太守府,我骑上马匹,双腿在马腹上轻轻一磕。马儿“小宝”在街道上迈开步子,在我的驱策慢慢下向家的方向走去。
空气里持续响动着蝉虫燥热的哀鸣,居高不下的温度直接反映在身上就是止不住的汗水。宽阔平坦的街道并没有因为战争的发生而变得寂寥,人群分成顺逆两条线流动其上,跟和平时期的景象相比毫无一丝差别。
跟当初下邳被曹cāo围城的时候,那种毫无生气的氛围完全两样。
“小宝”的脚步并没有受到密集人群的影响,稳健有力走在人群中不太清晰的分割线内,而我则在悠然自得在“小宝”的背上小憩,任凭百姓之间鸡毛蒜皮的小小吵闹在耳边随风而过,有时向因为认出了我而在跟我打招呼的百姓简单还礼。
这样轻轻松松的气氛很好,我很享受。
“小宝”是一匹很聪明的马,它认得家里的路,不需要我花太多心思去cāo控。转过一个又一个的街角,家的轮廓在眼里渐渐清晰。
我的家坐落在街道口的位置,要真正回家还需再转一个弯,而当“小宝”转过最后一个弯时,我立刻就愣住了。
“家里来客人了?”我轻拉缰绳,看着停在我家门口的两顶轿子发愣。
来皖县半年,朋友当然不能说没有,但清一sè全是流着臭汗的大男人,在军营里就能见到。貂蝉夫人xìng子好静,本就不大爱出门,吕玲绮则成天神龙见首不见尾,只在用饭时和深夜才能匆匆看见一眼,要我说她多半找了个什么隐秘的地方,独自一人磨练她那还不jīng湛的武艺去了。而刘晔,他其实也不常来,就是来了,他也不坐轿子。
话说玲绮现在的情况我不是不知道,也很担心放任她自己一个人乱来会不会出什么问题,然而她现在根本不信任何人,看见了谁都像是一只绷紧了身体的刺猬,而我在军队上也有太多的事要忙了,压根抽不空来管她。
唉,还是在近期之内找个时间跟她谈谈吧。
但这两个只有世家子弟才坐得起的轿子是怎么回事?
“是南宫将军回来了吧?”轿子旁,一个高高瘦瘦的男子看见了我,嘴角露出谦卑的笑。“小的是乔家管事乔访,见过南宫将军。”
“原来是乔家管事。”我跳下马,心里却有点纳闷。“不知道乔管家来此,是所谓何事呢?”
乔家是皖县当地的大世家,只要是身处皖县一天,就没有人不知道这个名字,我当然也不例外。
一般像这类的世家大族,能闻名于当地百姓耳里的,通常是该家族里曾经有过或者正在拥有的、常人难以拥抱的荣耀,比如河北袁绍四世三公的响亮名头,毕竟当一个人有所憧憬的时候才是这个人最有动力的时刻,尤其是在这个黑暗时代,更需要英雄。
乔家以前在皖县是一个怎样的形象我不清楚,不过在这半年内,乔家里我最常听说的两个名字,却与英雄无关,而是两个倾国倾城的美人儿,毕竟相较那种常人难以企及的英雄,美女往往才是最能调动起男人胃口的东西。
乔朝容、乔夕颜。
国sè流离,天香红颜。
皖县乔公的两个女儿。
说实话,这两个女人我没见过,也不太感兴趣,不是说我对美女不感兴趣,只是美女很多,或许她们两个是其中的佼佼者,但放眼天下,还能有谁能美得过我家师母——虽然我对她只有敬重,未曾有过一丝绮念,但随着相处rì子渐多,我的眼界却也不可避免慢慢提高了起来。
不过最重要的问题是,我以前从没跟这个家族有过交集,估计以人家的眼界也不会对我区区一个偏将另眼相看,简单说我们算是老死不相往来的两种人,怎么今天这个乔家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乔访是随着小姐,来府上道谢的,”乔访笑道,这个笑容就有点微微发苦了。“不过小姐说了,道谢的话到底还是本人来说最有诚意,执意不让乔访跟随,于是乔访只好在府外候着了。”
“道谢?”
“将军军务繁忙,想是还不知道吧?”乔访摇摇头,叹息说。“今天早上,我家大小姐和二小姐偷偷溜出府上街,结果不幸遇到了几个大胆狂徒的sāo扰,幸好将军师妹玲绮小姐恰巧路过,仗义出手,我家两位小姐这才幸免于难。”
原来羚绮今天yīn差阳错救下的,就是传说中的皖县二乔,一切都连起来了。
“乔管事客气了,这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只要是心存几分侠义之人,都会这么做的,”我笑笑。“羚绮只是刚好路过而已,实在不算什么特别。”
“就是因为这个年头,已经不剩几个心存侠义之人了,”乔访摇摇头,不认同说。“小姐被sāo扰的地方是闹市,就算因为是偷偷摸摸溜出府去玩耍,身边没带随从,亲眼看见的人必定很多,如果当时在周围围观胆小鬼能站出来,那些地痞流氓虽然凶恶,也未必敢如此放肆。结果?还不是只有令师妹一个区区女人站了出来。”
我摸摸鼻子,这下不晓得该如何接话了。
如果是重要的东西,就应该由自己来好好守护吧?这二位小姐在你家里是宝贝,对别人来说那可未必。当罪恶在光明正大发生时选择冷然漠视固然没什么道理,也不值得同情,但自己没有保护好,反而指责别人不挺身而出,难道又是对的么?
“既然玲绮姐姐不在,那么小女子和妹妹明天再来拜访。”
我和乔访都不是小女子,所以说这句话的人并不在我们中间。我抬头一看,原来我面前的门不知何时已被打开,里面站着两个白sè的背影。
“二位小姐的心意,妾自会转告玲绮,二位小姐其实不必那么麻烦的。”即使有两个背影阻挡着,我依然认出这是貂蝉夫人的声音。
“玲绮姐姐为我们姐妹出头都不嫌麻烦,我和姐姐区区走上两趟,又算得了什么?”右边的背影微微一福。
同样是清脆如玲的声音,这次的女声比起之前的古典清雅却稍微显不同,听起来很有青chūn的活力。
乔朝容、乔夕颜。
正如我所说,我对这两个女人没有太大的兴趣,所以当她们出来的时候,我也没有上前搭话的意思。
直到……
她们转过身,回过头的那一瞬间。
然后,似乎,有那么一刻,我的心,忘记了呼吸。
我不是个很容易失神的人,被师父救下以后的这七年,我不记得自己有过几次脑袋空白的时刻,唯一确定的是,除了目睹了师父的遗体的纳茨,就数这次受到的冲击最大,我不知道该怎么描述这种惊为天人的感觉,事后回想起来,只记得当时的我,心里只有一个白痴念头……
原来……可以媲美貂蝉夫人的女人,是真的存在的啊……
第十章 异梦再临
“这位就是南宫将军吧?”
把我拉回现实的,是一个细如弱水的清丽女声。我回神,看见那两张绝sè脸孔,已站在了我面前。
“朝容见过南宫将军。”说话的女子站在左边,听这话应该是姐姐,她抬起亮若星辰的眸子,jīng致的樱桃小嘴上挂着平易近人的笑,似乎对我刚才的失礼毫不介意。
“小姐有礼。”我尴尬还礼。混账,这回出糗了。
“你就是南宫亮?”旁边的乔夕颜眼睛一亮,像是一只好奇的小猫咪。“那个仅凭五千人马,就打退了孙策两次进攻,保护了皖县的英雄南宫亮?”
英雄么?啧啧,虽然从没有这么自我认为过,但,突然间听到这样的评价,感觉……还真的有点飘飘然……
“二小姐谬赞了,英雄这二字,南宫亮区区一个偏将,又如何当得?”暗爽归暗爽,但表现出来就是自大了,我低下头,看着乔夕颜矮了我一个头的娇美玉容,故作谦虚道。“天下之大,能力比南宫强的人何其多?就是城外的孙策,也不是现在的我能比得上的。南宫,只是想尽力去做好自己的本分罢了。”
“孙策以区区数千兵马起事,历经几年创下这番基业,固然可称得上是英雄,但一个以五千军力两次抵挡住了这个英雄、守护住了这片土地的将军,也不见得就不是英雄啊。”乔朝容的微笑里,自有另一番沁人心脾的力量。“能力虽然重要,到底还是可以培养的,拥有一颗怎样的心,才是决定了一个人,究竟是能翱翔于天际的龙,还是只能仰望天空的虫的关键。”
“对啊,玲绮救下了我们,是我们姐妹俩的女英雄,”相比姐姐的绵绵细语,乔夕颜的情绪反应就直接很多,她兴奋睁着美丽的大眼睛看着我,就差没蹦起来。“南宫将军保住了皖县,就是整个皖县的英雄啊!”
“夕颜……”乔朝容无奈摇摇头,像是拿妹妹的亢奋毫无办法,随即向我施了一礼。“既然玲绮姐姐还没有回来,那我们姐妹俩也就不多打扰将军了,改rì有空,朝容与妹妹再登门拜谢。”
“恕不远送。”我拱手还礼。
英雄啊……想不到会被这么称赞呢。我摩挲着下巴,看着二乔逐渐远去的轿子在地上拉长剪影。话说,看那两姐妹那崇拜的眼神,又是最容易迷恋英雄的年纪,该不会……她们不会对我感兴趣吧?
我摇摇头,自嘲笑笑。
说是这么说,但自己也知道这想法纯属幻想。崇拜归崇拜,爱是爱。英雄也是人,人都有两面xìng,有优缺点,有光暗两面,或许你会被英雄的光明面所吸引,却不见得可以承受那被可以隐藏起来的黑暗,甚至有时候就连英雄展现在其他人面前的光明面,整个都是被包装出来的虚假。这个道理别人不见得能够明白,但本身就是出身于擅长玩弄这种手段的世家大族的二乔不会不懂。
同理,虽然我被那份初见的惊艳轰得一时找不着北,但当我冷静下来以后,也没有对她们抱有什么其它特别的想法。
“别人都已经走了,你还不打算进来么?”貂蝉夫人倚在房门上看着我,窃笑道。“还是你打算把西北当成午餐吃?”
如果这句话是来自别人的挖苦,我肯定立刻反击回去,无奈现在却是出自貂蝉夫人,于是我就只好摇头苦笑,乖乖走进屋里。
桌子上并没有如同往常一样摆好了饭菜,想必是因为刚才有客人造访的缘故。不过貂蝉夫人似乎在玩扮演贤妻良母这个把戏上越玩越过瘾,也越玩越熟练,在我脱下身上沉重的盔甲,换上一套干净衣服出来以后,一桌香喷喷的饭菜就已经很有效率出现在我面前。
“孙策还在城外逡巡不去,你身为守城主将,这样偷溜回来没关系吗?”貂蝉夫人
“无妨,守城是一件很伤神经的事,如果不学会休息,迟早会搞到自己神经错乱。”
我坐下,接过貂蝉夫人递过来的碗,说道。“今非昔比了,刘晔现在在城墙上看着。如今皖县可以说是铁板一块,打了两场胜仗之后士气正盛,李仁他们现在也渐渐对我改观了,毕竟对军人而言,战场上的战绩就是威望的由来,武技则次之。反观孙策军虽然骁勇,但首战的奇袭失败就是一个巨大的打击了,五天之内又再度攻城不果,兵员的减少还是其次,军心的下降才是最大的问题。此消彼长,他的胜算越来越小了。”
“不等玲绮回来?”我看着貂蝉夫人在身旁坐下,狐疑问道。
“那丫头,如今待在家里的时间越来越少了,也不知道她怎天飘在外面都在做些什么。”貂蝉夫人的脸上挂着明显的担忧。“以前中午的时候还能见得到她几面,但现在……唉……你知道的,玲绮她本来就觉得身为妾的我破坏了她的家庭,奉先走了以后,她也愈加孤僻了……如今我连想找她好好说话都没有办法,以后在下面见到了奉先,我又该如何面对他?”
我叹了口气。
貂蝉夫人的这个问题我没办法回答,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这个问题要想有个答案,当务之急,就要先解开玲绮的心结。
吃完饭,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等着眼皮自己慢慢沉重。
一直以来,我都有睡午觉的习惯。虽然这个习惯常常会因为战争的来临而中断,但习惯就是习惯,不会因为一时的中断而就此丢失。
有的人,一生都在做梦。
之所以说有的人,是因为我并不确定,是不是每个人在每次睡着了以后都会有梦境相随。但至少我是。
梦的内容当然不拘一格,有好的,有坏的,有随处可见的人事物,也有难以解释的迷惘,我无法详细说明,因为常常在醒来之后,我都无法将梦里的内容记得很清楚,拼命想回忆起来,最终,也只能在脑海里的某个角落里,钩拾起一些零碎的画面片段。
只有一个梦,我记得特别清楚,像是在脑海里扎了根,如果不是因为内容太过诡异,梦里的东西根本就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否则我是真的很怀疑,那会不会……就是我遗失的记忆。
而现在,我再一次陷入了那个奇怪的梦境。
“喂,你来开车。”他将一个黑sè东西丢了过来,在没有温度的光线下打了一个萎靡的呵欠。
与上次亮到刺眼的白茫茫梦境相比,这次的光线似乎浑浊得有些过分,但仍足以让我把周围的环境看个清楚……用眼角余光的角度。
这是一个我从来没有见过的空间,看起来像是洞穴,却像是屋子一样有顶梁柱在支撑。平整的地面上按照某种规律划分着一格一格的区域,空空荡荡的,仿佛是要在上面分类摆放着什么东西。空气中并没有洞穴独有的yīn冷cháo湿的石头气息,反而弥漫着一种刺鼻的臭味,像是用力挥击过来的鞭子,同时笞打着鼻腔和胃袋。
“喂喂,你这个人要不要懒到这个地步,”我瞪着他,语气说不上是真的抱怨。“明明是你自己的车,干嘛要我来开?”
“都是老同学了,不就是让你替我开一下的车嘛,这么斤斤计较做啥?”像是不想给我拒绝的机会,他拉开他那边的铁板,一屁股直接坐了上去。
我不晓得该怎么描述眼前看到的东西,从构架上看,它跟印象中逐渐被淘汰的战车有些类似,只是全身用黑sè的铁甲包裹成了一个奇特的造型,两边分别嵌着两扇像是门一样可以拉开关上的铁板,铁板上只有一半,上面空着像是窗一样的空间。
这就是……他口中的车么?
“王八蛋,”我翻了个白眼,无奈打开眼前的铁板,也坐了上去。“怎么我感觉自己降格成你的专属司机了。”
车里面的东西一如既往的古怪,狭小的空间里充斥着各种我无法理解和解释的东西,我看着自己的手一阵难以言喻的动作,然后我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一震,脚下的东西竟然自己动了起来!
本来看在我眼中是诡异无比的一件事,在梦里的我却好像是一种司空见惯的平常,只见我安安静静坐在属于自己的狭小位子上,只有抓着一尺外的圆盘的手在偶尔转动。
……听起来是很奇怪,不过所谓做梦……就是这么回事吧?
旁边的人早已闭上眼睛,看上去像是累瘫了。眼前的景sè飞快向后倒退变换,很快,视线的两边开始出现了……怪东西,它像是高塔,却又没有塔应该有的塔刹结构,它像是一条条黑sè的棍子直挺挺矗立在两边,上面迸着一格一格的白光。
随即我发现,这个叫做“车”的东西,其实一直在变换方向,而其方向的转动,跟我双手转动的轨迹如出一辙。
这么说……cāo纵这个“车”的人,是我?
车忽然减速,然后慢慢停下。我抬头,第一个注意到的是亮在半空中的,嵌在黑sè铁板上的,那盏红sè光芒的圆灯。
红sè的圆灯旁,还有一个不断跳动变换的符号。那符号我虽然并不认得,却感到很熟悉,虽然跟上一次梦到的符号不同,但明显是出于同源。
旁边的人此刻已沉入了梦境,我当然没有人可以交谈,空气中沉淀着安静的等待,不晓得在等什么。
仿佛是跳动到了某种特定的符号,那盏诡异漂浮在半空中的红灯突然熄灭,取而代之的,是旁边另一盏瞬间亮起的绿sè灯光。而几乎在同一时刻,脚下的车也像是接到了什么不需明言的暗号似的,再度慢慢震动了起来。
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原点,我的视线再度充斥着飞快后退的怪异场景。
瞬间,我的左边突然白光大作,我瞥眼一看,只见两盏超刺眼的巨大灯光正以一种不正常的速度迅速变大,就这么直冲冲向我撞过来!
轰!
第十一章 亲人家人
轰!
我睁开眼睛迅速坐起,脑海里一片混沌,等我彻底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正大口大口喘着气。
剧烈的心跳声任xìng地轰鸣在耳朵里,像是战鼓激烈的擂打,胸口重重沉着挥之不去的压抑,像是紧绷的肺刚刚被什么东西给死死攥住,想要拖进深不可测的深海里。
屋里的光线很暗,只能勉强看清周围的轮廓线条,滴滴答答的声音像是见缝即插的针,趁着剧烈心跳声的间隙一股脑狂塞进耳朵里。窗的位置很难辨认,因为此刻并没有光能透过窗户上的薄纱,照shè进屋里。
轰隆!
惨白的光在眼前一闪而过,屋里的一切清晰了刹那后复又转为黯淡,随即又是一声沉重的雷鸣,隔着屋子炸响在耳边。
下雨了?
不……等等……比起这个,刚才那记闪电一闪而过的瞬间,我是不是……看见什么肮脏的东西了?
我慢慢转头,看着屋子里的某个方位。那个方位上飘着一个淡淡的黑sè幽影,看上去像是一个人的形状。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仿佛有一股寒气从背脊直窜脑海,刹那间,我感觉自己全身的汗毛都瞬间竖了起来。
“你醒了?”那东西缓缓靠了过来,然后一道清丽的女声传进我的脑袋里。
“哇,鬼会说话!”那声音听起来很熟悉,但做了那个怪梦以后,我的脑袋此刻一片大乱,已无暇去分辨那声音到底是在哪里听过。
“发什么神经啊你?”屋内忽然燃起红红的烛光,照亮了那东西俏丽的脸。“睡个觉还睡出癔症了?”
是玲绮。
“原来是你啊,”我呼出一口放松的气,紧绷的身体顿时软了下来。“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酉时。”吕玲绮看着我,深沉的瞳孔里映着红sè的烛光,像是两团来自幽冥的鬼火。“听着,我来找你,不是来跟你谈天说地的,我没有那个闲情逸致。”
她的声音还是一如往常的冷,冷到让我非常怀疑,会不会就连外面的瓢泼大雨,都比她的声音有温度?
“我只问你一个问题,你还记不记得在小沛的时候,贾诩先生为你制定了一条什么路子?”
“当然记得,暂时依附刘勋,随机应变,让孙策起招揽我们之心,趁势投靠过去,直捣孙氏权力中心。”
我抬起眼看着吕玲绮,心里感到有些奇怪。“怎么突然提起这件事?”
“现在孙策已经在城外了,你也打退了他两次,应该足够引起他的注意了吧?”吕玲绮冷冷说道。“为什么你还不投靠过去?”
“不是那么简单的,要投靠别人,也是要讲究时机的。”我叹口气,终于知道吕玲绮一反常态来找我说话,到底是所为何事了。“我知道你急着为师父报仇,但有些东西是急不来的。没错,我两次打退了孙策的进攻,这是事实,他也可能对我有了兴趣。可是我现在并没有处于下风,两边还有得打。锦上添花,远不如雪中送炭,要投靠过去,也得等别人先开口再说,也只有在这种时候,我才能收获最大的利益。”
“借口,要等别人开口,那得等到什么时候?如果别人不说,那你不是一辈子都要留在这里?”吕玲绮冷哼了一声,转身就走。“先生说的没错,你果然受不了一朝大权在手的诱惑,目光短视到开始贪图握在手中的小小权力了。”
先生?
“你要去哪里?”我看着吕玲绮毅然决然的背影,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刺杀曹cāo。”吕玲绮打开门,径自走进大雨里。
果然!
“你给我站住!”我跳下床,跟着冲了出去。
我当然不可能放任她就这么傻乎乎去刺杀曹cāo,她的武功在这半年内进步了多少我并不知道,但强者如师父,在万军包围下照样被万箭穿心。哪怕她凭着难以想象的恨意,将自己那一身本不靠谱的武艺提升到了师父那一逆天的层级,但一个人就是一个人,个人武艺再高也是一个人,面对成千上万的军队,基本上很难发展成第二个下场。
冲出了房门,我才知道这雨下得有多大。豆大的雨珠毫不停歇砸在身上,痛得仿佛砸在身上的不是有形无质的雨水,而是一颗颗迎面飞来的石头,淋得我快要睁不开眼睛。
黑sè的天空下,兆亿条水珠接连激shè成帘,像是给这个世界蒙上了一层灰纱,将固定的线条荡漾成模糊不清的一圈圈涟漪。
但即便如此,我还是能轻易看见吕玲绮朦胧的背影,因为那股混杂着仇恨与愤怒的气味太过浓烈,浓烈到连这漫天雨幕都遮挡不住。
“你冷静一点行不行?”我冲上前,伸手将她拉住,狂猛的雨珠顺着我的脸孔滴落进嘴里,苦涩的气味迅速在口腔里晕开。
“放开我!”吕玲绮一把甩开我的手,大吼。“我爹的血仇,我一定要曹cāo用命来偿。既然你已经不想替我爹报仇,那我就自己去。最多不就是将命撂下罢了,有什么了不起?”
“我怎么就不想替师父报仇了?但曹cāo如今已是一方诸侯,身边有重重大军保护,不是单凭个人武勇就能杀得了的人物。这需要从长计议。”我强压着心中的怒气,说道。“你就相信我一次不行吗?”
与其说是她固执,倒不如说她是一个还没有长大的孩子,死不承认她不想认知的事实。她从来就没有真真正正的,宣泄过自己心中的痛苦。
“我已经相信过你一次了,结果你带给了我什么?”吕玲绮睁大眼睛瞪着我,完全没有受到大雨的影响。“我学会教训了,别人是靠不住的,只有自己才最可信赖。”
我这个家其实不大,发生了什么事或许可以瞒住外面,但绝对瞒不住同处一个屋檐下的人。
所以貂蝉夫人也冲进雨里,也伸手拦住了吕玲绮。
“让开!”
“玲绮……”
“我叫你让开你是听不懂吗?”吕玲绮大吼大叫着,像是一个失控的疯子。“听清楚了,祸水,我的事你别管,你没有那个资格!你只是我爹的一个妾而已,叫你夫人是给面子,别以为你就可以当我娘了!”
“吕玲绮!”我瞪着这个朝夕相处了七年的师妹,此刻我却看见了一个我完全不认识的人。“你到底要发疯到什么时候?!貂蝉夫人怎么说也是你的长辈!有你这么跟长辈说话的吗?!”
“你管我?”吕玲绮转头怒视着我。“你是我的谁?你凭什么管我?!”
“就凭长兄为父!就凭我是你师兄!就凭师父走后,我和貂蝉夫人就是你最亲的人!我就不能眼睁睁看着你,用复仇的火焰焚毁自己!”
“你懂什么!死的人是你爹吗?那种所亲所爱离去的悲痛你懂吗?什么都不懂的人,就别装作什么都懂的样子,在一旁用假装关心的语气用虚伪的长辈模样压制我!很恶心!”
吕玲绮抱头大叫。“反正,你们都是用遵照我爹遗命的借口,拿着鸡毛当令箭的烂人!”
啪!
貂蝉夫人看着我高高举起的手,愣住。
吕玲绮将头偏向一边,愣住。
天空闪过一片白,再度带来了一声错愕的惊雷。
但我相信没有人会被这声突如其来的雷声吓到。
因为我们三个人的灵魂,早已停顿在惊雷降临之前的那一刻。
“你不要再那么无理取闹了行不行!”
为什么这雨,好像有点温温的。
“你已经十六岁了,是个大姑娘了,不再是一个没有得到想要的东西,就可以不顾他人感受,乱发脾气的年纪了。”
吕玲绮没有转过头,也许是我刚才突如其来的动作对她的冲击太大,她仍然没有反应过来。
是的,我打了她。不是对半年前她在小沛,不知道在我脸上摔了几个巴掌的报复。
而是借用这个痛楚,打破她的心理壁障,让她把心中的哀伤真正宣泄出来,留出可以容纳温暖的空间。
这是我早就应该做的事。
“不要以为,失去了家人的,就只有你一个。师父这一走,你失去了敬重爱戴的爹爹,貂蝉夫人失去了占据了她一半灵魂的夫君,我……则失去了一个,等同于父亲的存在……虽然感觉上有点偏差,但……”
“这种痛……大家都是一样的啊……”
“既然知道失去所在乎的悲痛,那为什么……不用更加珍惜的心态,好好把握还在世的家人?既然知道幸福失落的哀伤,那为什么……还要更加刺痛在乎你的人,把还能握住的幸福,亲手拒之门外?”
“师父是不在了,但我们还在,关心你的人还在。我也好,貂蝉夫人也好,我们都不是单纯因为师父的遗命才想要照顾你。即使师父不说,我们也会这样做,因为……你是我们的家人啊。”
吕玲绮低下头,被雨水打湿的发梢垂下,遮住了她的眼睛。
“……狡辩,”吕玲绮的话听起来断断续续的,像是有什么卡住了她的喉咙。“……这个世界上,哪有没有血缘关系的家人?”
“有血缘关系的,那是亲人,但不是只有亲人,才能当家人。”我走上前,将她颤抖的头轻轻按在了胸前。“你,就是我无缘的妹妹啊……”
雨,再度滂沱。
第十二章 三度攻城
雨一直下。
耳朵里都是大雨喧嚣的噪音,象是有千军万马在践踏着大地,暴戾的雨点持续如同猛兽般张牙舞爪,嚣张地将没有遮蔽的我们淋得更湿。
幸运的是,玲绮终于哭了出来,我不知道她的心结现在是不是完全解开了,但至少,她已经将压抑在心中已久的痛苦宣泄了出来,这说明她
“南宫将军、南宫将军……大事不好!”门口突然响起惶急的敲门声,我放开怀中的玲绮,走上前去开门。
这一开门,耳中大雨鞭笞地表的声音顿时变得清晰起来,一股模糊的噪音隐隐在里面不安定地撩动着,象是有很多人在大声嘶吼……奇怪,这不象是单纯的大雨落地的声音啊。
站在门口的是一个喘着气的年轻人,我认出他是刘晔的贴身小厮刘福。
“别急,有事慢慢说。”我看着这个同样被淋成落汤鸡的刘福微微皱眉。我不奇怪刘晔会派人来找我,因为他现在正在城墙上负责城防,很可能是出了什么意外状况。只是看刘福这么仓皇的样子,这个“意外状况”想必很糟糕。
“慌成这样,出了什么事情了?总不会是孙策打进来了吧?”
“将军英明,就是孙策打来了!”刘福匆匆说。“孙策突出奇兵,趁雨夜攻打城池,现在已经破了东门,打到瓮城了!请将军速速派兵增援!”
“你说什么?!”我错愕瞪大眼睛,象是被闪电直直劈中。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听见了什么,身后好奇跟来息的貂蝉夫人和吕玲绮听到这个消息后则同样愣在原地。
“怎么可能?打仗难道不用眼睛的吗?这么大的雨,又是这么暗的夜sè,能看清三尺外的东西就已经很勉强了。这么糟糕的能见度,攻城器械在这样的天气里根本派不上用场,他孙策拿什么来攻打城池?又怎么可能那么快?”我难以置信道。“除非……我军内部出了jiān细?”
“将军想错了,”刘福摇摇头,说。“我军内部并没有出jiān细,孙策攻城用的办法,用的是我们前所未闻的奇策。今晚夜sè苍茫,又有倾盆大雨落下,这对攻城方来说本来都是极为不利的条件,谁也没想到孙策会在这样恶劣的条件下还胆敢来犯。于是我们全都疏忽大意了,就连少爷也没有派出哨骑出城查探,只是吩咐李郭两位将军安排军士分班巡逻。岂料……”
刘福抹了一下满脸的雨水,继续说着让我匪夷所思的意外。“岂料孙策偏偏就在这时出动了,他亲自率领了二十名jīng锐勇士借着夜sè和大雨的掩护,趁着我们无法借用火把照明、看不清城下情况的空隙,偷偷游过了护城河,用百宝钩攀上了城墙,悄无声息放倒了看守吊桥的兄弟,放下了吊桥!等我们察觉到不对,匆匆把兵马整合起来,打算夺回吊桥的时候,周瑜……周瑜就已经带率军杀入城门了!现在李仁将军在瓮城内与敌军殊死相抗,少爷正和郭仁将军则负责驻守城墙,抵抗从这里涌上来的敌军,但我们的兵力始终太少,请将军速速派兵增援!”
该死!大意了!
战场果然是最风云变幻的场所,明明前几天还在大言不惭说明奇兵妙用的我,今天就他娘的被别人的奇兵给偷袭了?
我倒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同时也醒悟到自己还是低估了孙策的气魄。
仔细想想,即使是身为敌人,我也不得不承认这次孙策出击的时机把握得其实很准确。诚然,今晚大雨突降,作为守城一方的我们当然不可能燃起火把照明,加上夜晚的能见度本来就很低,两相加成,我刚才都差点看不见玲绮的背影,更别说驻守城墙的士兵了。
但和我们相比,旨在拿下这座城池的孙策更需要“看得清”,今晚这样糟糕的天气,对他造成的影响比我更为恶劣,可孙策他娘的不愧是孙策,偏偏却在最不应该攻城的时候,下了一步最出人意料的险棋!
先以少数jīng锐为先锋,借天气的掩护轻装潜进城墙,再伺机放下吊桥让后续部队跟进突破城防!而一旦少了城墙的保护,皖县这区区不满五千人编制的守军就只有任他宰割的份!
当然,每一步不循常理的险棋,都有倍于常规手段的风险。孙策这么做固然可以打我们一个措手不及,要真正落实下来却很困难。首先,承担潜入先锋小队的人数理论上越少越好,只有这样才能不容易被发现,毕竟城墙上还是有巡逻和暗哨的。但这样也就意味着他们牺牲了防御力,一旦在接触到吊桥之前就被发现,这支只有二十人的小部队就只有被吃掉的命运。
其次,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这招不能随便乱用,主将必须要有随机应变的本领和慑服部下的威望,成为整支队伍的中心点与缓冲地带,因为不见得每个敢深陷死地的士兵都有视死如归的坚强心态,否则一旦这样的心理危机爆发,敢死队就会变成送死队。再然后是时间的配合,说白了,就是率领后续接应部队的周瑜跟进速度一定要快,但我猜通过吊桥的这支部队并非不是主力,撑死了也就是两三千人,他们也是诱饵,旨在迫使我们分兵护城,掩护大军登城,因为吊桥之后又有瓮城,那里地形狭小,兵力优势是施展不开的。
然而要承担的风险越大,这险棋一旦下成,收到的效果也越大。
偏偏玲绮又在这个时候突然情绪爆发,将我这个主将拖在了这里,难道连老天爷都想帮了他一把,于是制造了这个巧合?
但……这真的是巧合吗?为什么这种在心里突然浮现的无力感,让我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敌方军力分布如何?”
“来不及弄清楚了,”刘福摇摇头,说。“吊桥一动,城外立刻噪声大作,敌军攀登城墙的攻击动作是跟强抢吊桥同时进行的,少爷只好命令李仁将军抢先下到瓮城内驻防,而他自己则和郭龙将军试图在敌军登城之前先摆好阵势,但……”
来不及了,作为守军,即使有地利之便,但要布防整片城墙也是需要时间的,敌人已经抢先兵临城下了,能在敌军真正登上城墙之前能做到什么程度都成问题,更何况还有一个孙策在背后虎视眈眈,以他的气魄,趁两军酣战之际敢用这区区二十人在我军背后翻江倒海的几率真的很大。
“我知道了,”我深吸一口气,想了想,说。“战争发生得那么突然,城内百姓必定人心惶惶,你速去找到鲁肃,请他用最快的时间安定民众,并让他们迅速转移到集中营里!”
刘福领命而去,然后我则转头看着吕玲绮,说道。“玲绮,现在的情况你大致上也清楚了。你速速赶去我军驻地找到高顺,让他尽起本部兵马赶往东门救援!我去吴凯那里!”
“皖县都已经快要城破了,你都还打算守下去吗?”吕玲绮睁着红红的眼眶看着我。“其实,现在就是最好的投靠机会不是么?”
“投靠是要的,但以一名军人而言,这句话不应该由我来先说。”我匆匆走向屋里,准备带上方天画戟。“最多我答应你我会随机应变,找机会投靠过去的。况且如果孙策真的够聪明,我想,他应该有逼我投降的后招。”
第十三章 缓兵之计
雨一直下,犹如激烈的战鼓催促着我们本就匆忙的脚步。
当我和高顺吴凯带着兄弟们踩着越下越大的雨水赶到城墙脚下的时候,城墙上的喊杀声和兵器交击的喧闹声音依旧塞满着整个天空。
“看样子城门还没有陷落,”吴凯抬起头,呼出一口放松的气。“我们赶上了。”
“现在就放心还是太早。”高顺的表情倒是一如既往像是铁石般坚硬,即使皖县现在濒临城破,他也没有太过激烈的反应。“孙策来势汹汹,而刘晔大人和郭龙将军的军力到底太少,就算我们及时赶上了,兵力上的差距也不见得能扳回多少,现在的形势依然严峻,时间依然紧迫。”
“说得对。”我听着满耳朵的雨落声和兵器声的混杂声响,回头看着并没有带上“陷阵营”的高顺。“而这样的情况,对于李仁来说也是一样的,所以高顺将军,瓮城的支援就交给你了,把胆敢进犯我皖县的周瑜,给我赶出去!”
高顺点点头,领着他下辖的九百健卒领命而去,我则转过身,对着剩下的人大声喊道。“动作快!这不只是保卫城池、保卫家小的战争,也是为了保护我们的兄弟!城墙上的弟兄们仍在苦苦支撑,他们仍在等着我们的救援!杀!”
“杀!”
走在队伍的最前方,我带兵迅速冲了上去,只见这里已经站着一堆的人,密密麻麻塞满了整条城墙。然而天色太暗,又有大雨为幕,这条城墙上的军力分布为何我当然看不清,只能肯定看得清的人全部是敌非友。
“苍天无极——”运起师父教授的戟法,我身先士卒自背后冲入敌军军阵,手中的方天画戟在大雨里划出一个半圆,瞬间便砍下五颗头颅。“雷云!”
这一下背后突袭对孙策军来说可谓出其不意,遭遇惊变之下反应不及,阵型已微微散乱,我当然不会客气,方天画戟继续杀戮乱舞,将红色的死亡线向前推进。
雨一直下,落在脸上终于有了点温度。
我在前方大开杀戒,弟兄们也没闲着,他们在副将王旭的带领下自我身后如同爆发的洪水般涌出,在我周围各自捉对厮杀。吴凯那边的情况则跟我大同小异,哪个兵蹦上了城墙就立刻开战,完全不讲究什么阵型,整个战局当然就是一团乌七八糟的乱。
但凡临兵斗者,必先列阵在前,然而战争本来就是极讲究随机应变的玩意,连接城墙的楼梯对于一直接近两千人的军队来说实在太过狭窄,压根就没有可以摆开阵型的空间。
况且。乱战也并非全无好处。没有了阵势,攻击力无法集中,那么战果的决定,就全看双方士兵的单兵素质。在这个方面,我不敢断言我的兵就一定比孙策的兵强,但至少我这个主将在这里,主将又是军人士气的源泉,而且看样子孙策并没有镇守在这里,如果能让我的勇猛作为表率,并感染到全军的话,要大破这块区域里群龙无首的乱军应该不难。
其实今天这一战和孙策第一次攻城的那战有些相似,他人数是很多没错,却将范围扩大涉及了整条城墙,战线也因此拉得太长,这就使我在局部兵力上占了优势。虽然此刻我手上并没有“陷阵营”,却有背后突袭这个优势可以弥补。而再之后的浑水摸鱼,就完全可以照搬了。…,
但所谓好景不长,还没踏出几步,就有一支铁箭穿透了雨幕,向我急射过来!
已经挥到一半的方天画戟来不及回防了,我急忙侧身一躲,这天外飞来的夺命一箭顿时轻轻划过脸颊,贯穿了身后弟兄的脑袋,直直钉在了上面。
箭矢,是最常见,也是最方便的远程武器,方便到只要有匹夫之勇便可轻易使用,当然效果如何就是另外一回事了。但在雨天里一般却用不上,原因有二:首先,制作箭杆的材料是木头,在水里泡得太久就容易腐烂;其次控制箭矢平衡的关键是位于箭尾的羽毛,羽毛会吸水,吸水太多则会变重,进而大大影响了箭矢的准绳与精确度。
但如果反过来看,即便在大雨里也能射出如斯精准度与力度的箭矢,足见射出箭矢的人到底有多么强悍。
“反应挺快的嘛,”眼前的孙策军突然向两边分开,一道强壮的人影自暴雨中踱步而出。来人挽了一个枪花,他面前的雨水忽然被猛烈碎开,然后以一种极不规则的轨迹想四周狂乱喷溅。“南宫,上次的架,我们还没打完。”
“小霸王”,孙策孙伯符。
他嘴里说的那场我们之间未完的架,当然就是指他初到皖县的那天,第一次攻城过程里,我们两个率领各自的军队,在城下短兵相接的那一架了。那一架,我们只过招了五个回合,他就被我击飞了兵器,但从公平的角度上来说的话,我们俩确实算是胜负未分,因为这只是在他心系战局变动下、一时分心的战果。
“缓兵之计对我来说是没有用的,”我摇摇头,大声喊道。“我是不会给你重整阵势的机会的。”
其实阵前单挑这种事时有发生,因为战争走势取决于军心士气,而军心士气又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主帅。所以要在战场上提升一支军队士气的最直接的捷径,就是阵前单挑。
不过这样的要求一般是由处于弱势的一方提出的,因为处在上风一方不需要用这种充满变数的方法来提升士气,除非这个人是个嗜武如命的武痴,或者另有计策。我并不觉得孙策是个将视个人武勇重于一切的莽夫,那样的人担当不了一军统帅——那就是说明他另有计划了……嗯,希望是我猜想的那一种。
但无论如何,我都没有这么简单就顺他意的理由吧?
战争还没有结束,向两边分开的敌军当然不会只在一旁当观众,随着军中主将的到来,他们也自两旁向我军压迫过来。
“要继续混战下去也随你,不过我既然已经亲自站在了这里,你原本趁乱牟利的计划已经行不通了,我们在兵力上的差距根本一目了然。”孙策的声音在暴雨中依然洪亮。“即便如此,你还是坚持继续战下去,白白枉送士兵的性命吗?”
我叹口气,心知肚明他说的没错。
从前两次攻城战上看,孙策确实有瞬间将万人以上大军阵势变换的能力,有他在,可供我浑水摸鱼的空间就已经消失,即使现在因为受城墙的地形所限,战线被拉长,他到底还是手握两倍于我的兵力,而没有了“陷阵营”,我也没有把握从正面击破这样的孙策。
战场上是很难不死人的,然而既然站在了战场上面,我就有将命留在这里的觉悟,当然这样的觉悟,我相信大多数到了此刻仍旧在死战不降的人也有,但一军统帅再怎么冷血、再怎么不在乎人命的牺牲、再怎么信奉“不计代价”的圭臬,都有一个大前提——夺取胜利。
换言之,在无法保证胜利的前提下,没有几个统帅喜欢随便就推部下去送死。
“既然如此,那就双方就先暂停战斗吧,”我抬起眼看着孙策模糊不清的脸。“包括还在这个城墙上某处浴血奋战的刘晔和郭龙。”
第十四章 再战霸王
既然是单挑,那么主角当然只有我和孙策两个人。在我们俩人一声令下,两军迅速停止了战斗,然后在城墙上空出了一大片空地给我们。
对于我接受孙策单挑的决定,王旭和吴凯都没有什么意见,只是暗暗松了一口气。刘晔和郭龙则还没有过来,但我相信他们那边的战斗已经停止了,因为此刻整片天空已听不见任何兵器交击声和喊杀声,耳朵里只剩下暴雨狂袭大地的声音。
“准备好了的话,”孙策单手举枪,不断滴雨的枪尖在十步以外冷冷指着我。“那就……”
“开始吧!”我率先从漫天暴雨中狂乱冲出,方天画戟锋利的戟刃斜斜削向孙策。“苍天无极——岚痕!”
“来得好!”孙策也不是会乖乖防守的个性,他手中长枪像上次交手时那样直接砸了过来,以攻代守。枪尖和戟尖在大雨中交撞爆开,巨大的反作用力都迫得我们向后退了几步。
“再来!”我再度冲出,单手挥出方天画戟,这次是从左边猛力平斩。
“有什么问题!”孙策哈哈,同样重整旗鼓,枪尖在雨幕中穿刺出一道刁钻的斜线。
我们再度交锋,但这次却换成他的枪尖被敲掉,我向前大踏一步,右手顺势在雨中划出一个切开雨幕的圆,连喘息的余韵也没有,方天画戟毫不犹豫紧接着倾力挥出。
“苍天无极——风虎连城!”
也许我和孙策的臂力真的不分上下,但这种四十斤重量与离心力两相加成的力量他可接不下,顷刻间他已连退三步,躲开了这雷霆一击。
一击挥空并不算什么,又不是什么必杀技,追身上前,憋着一口气不放,在毫不停歇连续再挥出这样的三击之后,我双手紧握方天画戟戟杆,在力竭之前劈出最后一斩。
在不回气的前提下,连环五击是我现阶段最大的极限,若是这招让师父来使,以他当初的绝世臂力,连砍十几击都根本不在话下。
武学对决中有个定理,一个人使出最强一击的下一个瞬间,就是他的最弱之时。“风虎连城”当然并不算是我最强大的一招,但气泄力尽的我,现在却又的的确确是处在这种尴尬的时刻。
“一直把我压着打很爽是吧?”孙策双手擒枪突刺,竟在张狂的雨幕上钻出了一个恢复不能的黑色空洞。这回轮到他大显神威了。“霸王龙枪——铁刺!”
“是挺爽的,不过……”我冷笑一声,方天画戟在孙策的讶异目光中上挑,架住了他扎刺过来的枪尖。“该不会你认为,现在就轮到你来爽了吧?”
穷寇莫追是兵法哲理,运用在武技上也同样行得通,前四击我确实是倾力而为,但最后反正也砍不到他身上的那一斩,我却留下了几分力气,就是为了保证在极盛之后的极弱内,有抵挡孙策趁虚攻来的力量。
“是不错,但我看你还能挡得住几下?”长枪在孙策的手中一缩一伸,然后朝我没有防备的面门急速刺来。“霸王龙枪——龙连舞!”
“足够能撑到我回复力气了!苍天无极——天星火!”
如同刚才状况的重演,只是攻防双方调了个个。孙策手中长枪的伸缩速度极为迅捷,又有大雨黑暗为幕,刺出的路线几乎看不见,而我则懒得去分辨这些有的没的,在身前狂舞戟花,将整个身体保护得密不透风。…,
原本宁静的夜空里只有大雨喧嚣的声音,此刻却不断爆出叮叮当当的不正常巨响,近距离被迫持续听到这种声音的我,耳膜都快要被震破了,而没长眼睛落在我俩之间的雨点,则更是被粉碎得不像话。
“那这样如何?”孙策的枪尖缠上了方天画戟的戟尖,改为用柔势牵扯我。
“啧啧,虽然我是吕布的徒弟没错,但你以为我只有蛮力吗?”我将计就计也改用柔势,顺势将方天画戟朝他心窝一捅。“就算是师父也不是只有蛮力的啊,只是这个世上有资格能逼到他用柔势的人太少而已,‘苍天无极’才不是这么肤浅的戟法!”
其实就我个人而言,我并不太擅长枪法,但这却并非意味着我对枪法的认识很少,毕竟师父本人同样极善使枪,而他手下也拥有众多用枪高手。其实枪法不管怎样千变万化,构筑的基本动作却是不变的——扎、刺、点、拨、崩、缠、扫、舞花等,比起刀这样的短兵器,种类繁多,选择也各式各样,而枪法之所以难学,也就在于此。
就我生平仅见的使枪高手而言,师父的枪法狠绝凌厉,每一招都充满了睥睨天下的霸气,但因为是用惯了方天画戟的缘故,师父对枪的运用主要集中在扎崩扫等破坏力极大的方大招式上,简直是当成另一把方天画戟用了;高顺的枪法朴实无华,攻守兼备,但他性格内敛,枪法严谨有余,却变化不足;而要论师父阵营里的头号枪法高手,当属张辽张文远,关于枪的一切他都精通,既有狂风暴雨的大开大合,又有密不透风的圆滑细腻,所有基本动作都被他完美捏合在一起,进可攻退可守,再搭配上他的专属兵器“烈火麒麟”,如果师父不用方天画戟,我看,也难说能否胜之。
而号称是“小霸王”的孙策,其枪法中同样蕴含着不可匹敌的“霸”,但这种“霸”却不是师父那种傲视群雄的狂霸,而是一种迫使人无法正视、只有仰着颈子、虔诚献上臣服的王道之霸。
又一次错身一过,我和孙策已经回到了各自原来的位置。上次短短五招之内未分的胜负,就算此刻已延绵到了一百回合以外,也并未随之分明。
虽然我们两个人的身上一点伤痕都没有,但各自久攻不下后大家都在剧烈喘气。
“喂,南宫。”
喘着喘着,孙策突然开口叫我,我抬起头,看见他竟然在笑。
“过来帮我打天下吧。”
第十五章 雨落城破
“喂,南宫。”
“过来帮我打天下吧。”
终于听说孙策说出这句话的我,在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毕竟,我待在这皖县半年,等的就是他孙策的这一句话。这是半年前在小沛附近一个小村庄的茅屋里,贾诩为我制定的,争霸天下计划的第一步。
按理说,如果要贯彻贾诩的这个计划,孙策的这句话一说出口,我就应该立刻答应才是,但现在的场合却完全不对。
这不是我扭捏做作,在故意摆架子给他看。如果这个地方、这个空间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我大可装出一副惺惺相惜,甚至是被他的英雄气节折服的样子用力点头感激涕零。然而还有一千多双眼睛盯着,未落下风的我若在这个时候选择投诚,则根本与背叛无异,无论如何我都交代不过去,也容易引人怀疑。
“喂喂,你那副胜利者的口吻是怎么回事?”我用手中平举的方天画戟瞪着他,冷冷说道。“到目前为止我们都还是平手,你有资格要我投降?”
“跟输赢无关,是我看中你了。”孙策摇摇头,继续笑笑。“正所谓贤臣择主而事,以你的才能,在刘勋这等废物手下屈居一员校尉实在太可惜了。”
“孙策,你嘴巴给老子放干净点!”吴凯在我身后大吼。“他娘的你在说谁是废物?”
“吴凯,不用跟他做这种口舌之争。”我没有回头,甚至连动都没动一下。“继续吧。今天我们两个,必须有一个要躺在这。”
此时背后突然响起一阵喧闹声,这不是那种我们平常听到的人群鼎沸声,而是一种肃穆的、冷静的、带着某种鲜明节奏的喊声,隐隐约约,还能听见其中夹杂着绝望与仓皇的的嘶吼。
这是军队厮杀特有的声音。
一瞬间,不只是我们,就连对方也一起看着我们身后。
夜色仍浓,雨幕仍密,城内是什么状况我们当然看不见,但我看见了很多人的脸色,都瞬间变得惨白。
没错,我们现在是置身于战场上,会听到这样的声音再正常不过,问题是这样的声音并非发自近在咫尺的背后,而是从城墙之外,毫无防备之力的城池内部,遥遥传来。
“这是……有军队杀进城池了?”我和吴凯面面相觑,我听见他的声音有种恐惧的颤抖。“难道周瑜已经突破了城门?”
我摇摇头。虽然吴凯的推测非常合理,但我相信这并非事实,因为如果是周瑜突破了瓮城,那么这样的喊杀声应该是由大变小、由近及远,然而我却没有听见脚底下的震动却依然剧烈。
所以应该是来自第三方的军队……或者说,是伏兵。
果然,孙策立刻就否定了吴凯的想法。
“非也,公瑾还在瓮城里面,我们从来就没有打算过要强行突破城门,那样要付出的代价太大。其实公瑾也好我也好,我们都是诱饵,我们出兵的目标是一样的,就是为了把你们引出来,将这座城池里的所有防守军力掏空,拖在这个城墙上面。然后,就轮到最后的奇兵上场了。”
孙策在雨中耸耸肩,说。“现在明明白白告诉你们也无妨,这次我出兵皖县,一共带了两万兵马,前两次攻城伤亡了四千有余。剩下的兵马里,有两千人跟着公瑾就在我们脚下,一万人集中在这里,至于剩下的三千人……南宫,你有布防在其他三个门上面吗?”…,
“所以这三千人,就分别从其它三个门登城了?”
“这三千千人马固然不多,但现在皖县的所有守军全部集中在了这里,这座城池内部完全是毫无防备的状态。如果任由这三千兵马在这空虚的城池内横冲直撞,南宫亮,会发生什么事不用我来告诉你吧?”
去你的孙策,你还真的给我来这一手……
不,应该说你果然给我来了这一手,真不枉费我故意将所有军力集中在了这里、给你留出的这个空白啊。
“孙!伯!符!”吴凯在我身边破口大骂。“你这个卑鄙小人!竟用这等肮脏手段来逼迫我等投降?”
“卑鄙?呵,想你们也是镇守一方的将军,怎么会说出这么幼稚的话?”一个全身戎装的将士从孙策身边转了出来,雨夜交加下我看不清他的脸,只听见他用青涩的鸭子嗓音说。“上战伐谋,这里是战场,正面出击也好,背后偷袭也罢,只要是能获胜的手段,就是好手段。斗不过我哥是你们自己蠢,你们哪来的脸面说他卑鄙?”
“叔弼,”孙策拍拍他的肩膀,微微摇头。“或许吧,我的手段是不光彩了点,但如果能尽可能保存下双方士兵的性命,再不光彩的事,我也愿意去做。”
“你们要是不甘心,其实也可以完全不用放下武器的,我们也愿意奉陪到底。只要宰光了我们,你们就可以回去救他们了,只是不知道到时候,这个皖县,还能剩下几个活人?”叔弼在一旁插嘴道。“不过要我说,啧啧,这对你们来说恐怕都是妄想了,你们还是陪他们一起死在这里吧。”
“叔弼!”孙策不悦看着这个口出狂言的小子,而后者则无奈翻了个白眼后,终于退回了孙策身后,嚅嗫说道。“知道了,大哥。”
原来是亲弟弟,难怪敢在一军主帅身前胡乱插嘴。
脚下的动静渐渐平息,想是李仁也听见了传自城内的异变。
“混账……”吴凯的声音从我背后传来,任谁都能听出他强行压抑的愤怒。
“孙策,”我伸手制止了吴凯的咬牙切齿。“如果我们投降,你能保证对城内的百姓秋毫无犯么?”
“当然,他们也是我的子民,我的乡亲,我没必要亏待他们。”
“南宫将军,此事万万不可!”吴凯在我身边仓惶大叫。“守土保疆是军人的天职,更何况皖县是大人的大本营,若此城丢在我们手上,我们还有什么脸面再去面见大人?”
“军人的首要任务是守人而不是守土!”我抹了一把满脸的雨水,用不甘心的语气大声说。“如果连人都守不住,只留下一座空城有什么意义?”
“话可不是这么说,”吴凯还不肯放弃。“皖县遇袭,大人现在肯定在拼命往回赶,再支撑一下,说不定……”
“他赶不回来了,”孙策淡淡说。“来皖县之前,我就已经让我的两位堂兄孙贲和孙辅分别埋伏在了彭泽和浔阳,那边刚刚传回来消息,他们已把刘勋杀得大败而逃,如今他在逃往黄祖那边。刚好我跟黄祖也素有恩怨,正想一起收拾,你要有兴趣的话,可以一起来。”
吴凯听到这个消息直接愣在当场,像是被一记猛雷给正面轰中,而想起了上午鲁肃那些分析的我,则在一旁摇头苦笑。这些谋士是属乌鸦的么?这些倒霉的事怎么一预测一个准。
“是我们败了,吴凯将军,让兄弟们放下武器吧。”我垂下双手,叹口气,看着孙策黯然说道。“先说明,城池可以交给你,希望你能说话算话,但交接完军队以后,我个人是要离开的,到时候,你别阻拦我才好。”
“喂,南宫,别这样嘛,”孙策抓着湿漉漉的头发走了过来,表情看上去颇为苦恼。“虽然我和曹操是没什么仇,不过既然要问鼎天下,我早晚会跟他干上。”
“那又如何?”
“所以吕奉先的仇,我想和你一并扛下来。所以,”孙策向我伸出手,他现在的表情没有威逼,也没有强行压迫。他的笑容,只有一种很透明,很纯粹的意思。“和我一起,并肩作战吧?”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如此清澈、如此真诚的眼神。
明明还是大雨夜,然而在那个瞬间,我却仿佛看见了光。
他娘的,这场仗,我要不要输得那么彻底啊?
“好!”
第十六章 我要参军
“说得轻巧”是一句很含蓄的句子,它想表达的意思,并不是真的指说某句话很容易,而是指这句话说的事情如果要实践在现实中,就需要做很多很繁琐的工作。
可以用这句话来形容的事情很多,而很不巧,“投降”这种事情就是其中一样。
……其实准确说来,应该是投降之后,城市统治权的移交是其中一样。
要掌控一座城池,说白了,也就是要掌控一文一武两条命脉,前者是政,后者是军。鲁肃刘晔那边倒还好,毕竟孙策是来攻城的,武将一抓一大把,文臣却没几个,所以整个政治系统其实完全可以照旧不变,只要换个太守即可。
……说到鲁肃和刘晔,对于我投降孙策的这个决定,他们都同样不置可否,不过这两人当时的表情,却南辕北辙得厉害,刘晔只是无奈叹了一口感同身受的气,而鲁肃则用一种若有所思的玩味眼光上下打量了我好几遍,不晓得在想什么。
但军的方面则啰嗦得多,除了要重新分配兵员配置以外,如何消除士兵之间还未散去的敌意也是一个大问题。虽然现在我们说是已经算为同一杆旗帜效力卖命,但在昨天以前,我们确实又是分属两个敌对的阵营,这份敌意经过长期以来的累积,虽然说不上是根深蒂固,但也不会因为我的一句“放下兵器”而轻易散去。
尤其是,我们才刚刚生死相搏。
孙策前两次攻城就损失了四千余人,而昨晚上下两处战场上加起来,又被斩杀了超过一千兵马。我们本来就只有五千兵力,这三场仗打下来,最后剩下的人数也不满三千。
但即便如此,大下午日当头的,我今天还是不务正业地待在家里没有出去。
并不是嫌烦了不想出门,而是另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这下你满意了?”我轻轻吹开勺子上的热气,然后递到半躺在床上的她面前。
“不要。”她掀起被子捂住嘴,俏丽的脸蛋上浮起病态的红晕。“好苦的。”
“你都没喝,又怎么知道好苦?”我苦笑,并没有将高高举起的手收回。
“有些事不用做的都知道的好不好?”她的声音从被子下传来,除了听起来闷闷的之外,还能听出里面沉重着凝滞的鼻音。“再说了,以前又不是没喝过。”
“都是十六岁的大姑娘了,怎么还像个小孩子似的?不吃药,你的伤寒怎么会好?”我循循善诱。“最多下次回来,给你带些糖。”
是的,如今病怏怏半躺在这张床上,又怎么哄都死活不肯吃药的任性女子,正是一向我行我素惯了的吕玲绮吕大小姐,而她身染的风寒,毫不意外,就是源于昨天突然降下的大暴雨。
说也奇怪,昨天被这场大雨淋到的人很多,在雨中行军、还跟孙策来了场阵前单挑、身上大出汗的我没生病,轻柔窈窕、看起来弱不禁风的貂蝉夫人也没生病,偏偏是这有武功傍身、从没把自己当女孩子看的吕玲绮病了个七荤八素。
“那就等到有糖的时候再说,”吕玲绮露在被子外面的大眼睛像是两颗灿烂的黑珍珠,一闪一闪地看着我。“或者,答应我一个条件。”
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什么条件?”
“我要参军。”
他娘的,我就知道。
“又来了……”我翻了个白眼。“那里是你们女人应该待的地方么?古往今来,你什么时候听说过有女孩子出现在战场上的?再说了,战场上刀剑无眼的,你要有个什么闪失,你让我以后怎么……”…,
“怎么跟我爹交代是吧?翻来覆去就这么几句话,没有新意啊你?”吕玲绮从被子里钻了出来。“再说了,以前没有发生过得事情,不代表现在就不能做啊,你有点创新意识好不好?”
“这话好笑,你又有跟我提过什么有新意的要求吗?”我毫不客气跟她针锋相对,就算她正生着病我也没有一丝顾虑。
“我又不要求什么将军位,”吕玲绮微嘟起嘴瞪着我。“就是让我做一个亲兵也好。”
门外响起敲门声,然后是一道对我来说仍然相当陌生的女声。
“公子,孙策大人已经到了前厅了。”
“不行就是不行,”我随手将陶碗放在旁边的小案上,头痛说。“药我就放在这了,要不要吃随你。我走了。”
打开门,刚刚敲门的人已经预先侍立在一旁。
“知道了,我现在就过去。”我看着这个身穿婢女服的清秀女子,神色有点颇不自在。“对了,你的名字是?”
“回公子,小女子名叫小环。”
本来我家里是没有下人仆役的,因为貂蝉夫人喜静,说她不需要这些排场。我和玲绮也没怎么沾家,有没有都没差。
所以这个婢女,是听说了玲绮生病的刘晔,为了让她得到最后的照顾,强行硬塞过来的。
也所以,在确定了这一点之前,那个男人,又岂会那么容易就离开?
“怎么样,”刚踏出房门,刘晔就把我拉到了庭院的空地上,焦急问道。“她把药吃了么?”
“这么想知道,干嘛不亲自送进去?”我当然不会这么轻易就告诉他答案,因为我总觉他着急的样子好好玩。“你都肯堕落到为她亲自熬药了,又执意不让我告诉她,怎么?怕被拒绝么?你刘晔的胆子就这么点大?”
“废话,她这不是一直对我爱理不理来着,”刘晔翻了个白眼。“连你亲自喂她她都没喝,我怕她一看到是我拿进去,可以把碗直接掀翻。”
噗,这家伙,到底把玲绮当成了什么样的洪水猛兽来看待啊?
而且既然在你心里玲绮都是这种野蛮彪悍的印象了,你还那么不知死活地硬贴上去?
不过可能有的人就是那么犯贱吧,就是喜欢在被虐待中寻找快感……嗯,怎么总觉得这类人有种特定的名字来着?
“但你什么都不说,跟什么都没做有什么区别?”
我颇有点为他打抱不平。“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不过子扬,你以为爱情是耕田啊?种瓜得瓜种豆得豆?有些事情,你不说,她是不会知道的。”
刘晔所抱持的观点,无非就是想从细节中下手,将自己慢慢融入她的生活当中,等到蓦然回首,才发现他已为她做了那么多点点滴滴的小感动,以此一举俘获佳人芳心……至于我为什么会知道的那么清楚,也许在我失落的那段记忆里,我也曾有过相似的心境吧?
“我才没你想得那么复杂咧,我做这些事情,才不是想要做给谁看的,也没有想以此换取什么,我只是想单纯对她好而已。”刘晔用一种鄙夷的眼光看着我。“所以不知道那也没什么,如果她能获得幸福,至于这份幸福是不是由我亲手给予的,其实没那么重要。”
有没有这么大度啊,子扬?
“随便你,你爱怎么折腾是你自己的事情。”我转身走向前厅的方向,背对着他挥挥手。“现在呢,我要去吃孙策的酒席了,回见。”
“喂,那药她到底喝了没有?”
第十七章 孙家兄弟
“主公。”
来到前厅,我才发现原来来的并不只有孙策一个人。
“不是说过了么,直接叫我伯符就行了嘛,跟我见什么外?”孙策从席子上站了起来,迎着我微笑道。“不过话说回来,你家里是不是有点简单过头了?”
然后他转头看向跟在我身后的刘晔,又道。“原来子扬先生也在,正好,这样大家就可以一同赴宴了呢。”
“觉明本来就是一介粗鲁武人,不懂那么多所谓的文雅。”刘晔向孙策见了一礼,而我则谦虚笑笑。“这个房子对觉明来说,不过是一个休息睡觉的地方,也没必要那么讲究。”
我家是什么样子我当然一清二楚,虽然布置上是简单了一点,会显得有些空旷,但拜托你不要说得好像我是家徒四壁一样好不好?
“话可不是这么说,武人是武人,但谁说武人就一定要是粗鲁的了?”孙策拍了一旁穿着一身火红衣服的男人,说。“比如公瑾就对懂音乐有着很深的造诣,你们私底下也可以多交流交流嘛。”
这个在容貌上跟孙策不相上下的帅男人,当然就是孙策军中的第二把手,昨晚与我只有匆匆一面之缘的周瑜周公瑾了。只是这二人的帅却有着明显的不同,孙策的帅充满了阳光般的温暖与热情,而周瑜则有一种睿智的沉静。
“‘曲有误,周郎顾。’这句话我也听过呢,”这回轮到我向周瑜见礼了。“有机会的话,还请公瑾兄不吝赐教。”
“好说。”周瑜向我淡淡还礼,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他对我好像有几分戒备。
“觉明,你要出去吗?”貂蝉夫人的声音从背后传来的,里面轻微的鼻音听起来有种慵懒的魅惑,我回过头,差点没把鼻血喷出来。
我猜她是刚刚才起床,昨晚玲绮是半夜生病的,而在我回来之前,照顾她的一直是貂蝉夫人,刘晔把仆役送过来则是更加之后的事情。所以一夜未眠的貂蝉夫人在我回来之后就被我替换休息去了,然后很有可能一觉睡到刚刚才醒。但……
貂蝉夫人啊,我知道你是刚刚才起床,也多半想不到会有客人造访,而且即使经过了昨晚一夜暴雨的缓解洗礼,这该死的天气也依然是闷闷热热的,但你也不用穿得那么……清爽吧?
其实也不是什么太夸张的打扮,只是一身白色的薄衫,不透明,没有露出哪里不该露的地方,也没有被汗水浸湿,更没有做出刻意魅惑的装扮,但光是看到这身被一袭白衣简单包裹出来的婀娜多姿、精致姣好的妖媚身段一览无余,整个脑袋就像是一罐被猛然丢进几点火星的罐子,那种穷凶极恶的大爆炸震撼得我们四个男人全都差点忘记了呼吸。
到底是跟貂蝉夫人相处时间比较长的的人定力最好,我率先回神,说。“是的,夫人,本来是吩咐了下人等你睡醒后再跟您说的。晚上去吃个酒席,就不在家吃饭了。”
“子扬见过夫人。”继我之后,刘晔第二个挣脱出了惊艳的情绪。我想除了他和貂蝉夫人也算熟识外,有玲绮护体也是其中一个因素。
“我还说怎么一觉醒来,家里就多了那么多人,”对于我们孤陋寡闻的反应,貂蝉夫人倒是淡定得很,微笑道。“子扬,是你专门为玲绮挑的吧?真是麻烦你了。”…,
“不……不会。”刘晔的语气很急促,表情也有点僵硬。每次一提到玲绮,他都会变成这个样子。
“对了,这两位公子是?”貂蝉夫人将头转向我身边那两个到目前为止还没有缓过来的人。
“瞧我这记性。”
顺着话语的走势,我抬起手,然后猛力一拍孙策的肩膀。“这位就是觉明的主公,孙策孙伯符,而主公旁边的这位红衣男子,便是周瑜周公瑾。”
我感觉到孙策肩膀微微一震,他终于找回自己的三魂七魄了。
“公瑾见过夫人。”周瑜赶紧低头,我瞥见他的脸有点泛红。
“伯符见过夫人。”相比直线孙策的脸皮就后多了,大方得让我无法想象那在一个眨眼之前僵硬得像是一个石像的人是他。
看来越丢脸的事,越用若无其事的态度熬过去就越对啊。
“两位公子有礼。”貂蝉夫人微笑还礼。
貂蝉夫人出来这件事本就是个小插曲,所以当该回神的回神完了,该交代的交代完了,该客套的也客套完了以后,该按照原本计划进行的,自然也就该顺理成章继续进行下去。
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酒宴,渐渐开始不再是单纯为提供人们喝酒而举办,或许是因为人们常常在酒后才更容易吐真言的关系吧,这个名称里有个酒字、实际上酒也是最经常出现的场所,性质上已经转变成了一个主要是让人来联络感情的地方。
此时天色尚早,离酒宴开始还有一段时间,但我们仍然不是最早到来的人。当我们到达目的地时,这个皖县最大的酒肆里早就挤满了人。
一个头发微微呈现紫色的男子看见了我们,然后朝这边走了过来。
“大哥。”
会叫孙策大哥的人,昨晚我就见过一个了,经过简短介绍之后我知道他的名字叫孙翊,字叔弼,是个傲气十足的臭小子。
但即使衣装不同,我仍然认出眼前的这个正在慢慢放大的身影,并不属于孙翊。
“哟,仲谋,”孙策随意朝男人挥了挥手,问道。“酒宴的准备怎么样了?”
“一切准备就绪,只等宾客来齐,这宴便可以开始了。”
相比大哥的豪气万千,仲谋的语气则内敛沉静得多,而等到他走近我身边之后,我才注意到他的又一奇特异相。
“蓝……蓝眼睛?”
“怎么样?我孙策的弟弟特别与众不同吧?”孙策扬了扬眉毛,得意笑道。“我爹生前就说了,这小子以后,必有富贵前程。”
呃,虽然说有这样的怀疑真的很不礼貌,不过……你确定他真的是你爹娘亲自生出来的种么?
“哥,这种爹随口乱说的混话,也就是只有你才好意思在这种场合上提啊。”仲谋摇摇头,像是对他大哥的口无遮拦颇为无奈,然后他转过头看着我,拱手自我介绍道。“在下孙权,字仲谋,见过南宫将军。”
孙权所说的宾客,当然不是我。这宴也不是什么庆功宴,更不是为欢迎我而设,话说如果孙策会短视到做出昨晚才攻破城池,今天就忘乎所以大肆庆祝这种只有刘勋才会做出的事,那
所以,这是一场让整个皖县的富绅名流,认识一下这个城池的新统治者,他孙策,曾经的长沙太守孙坚的嫡长子,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的宴会。
孙坚这个名字我想扬州人大概都知道,然而我同样丝毫不陌生,虽然我根本没见过他,但以前师父还在世的时候,就对这个男人推崇备至。…,
孙坚,字文台,既号称“江东之虎”,又被叫做“孙破虏”。文能屡出奇计,武则作战骁勇。听师父说,就连当年一时雄霸天下的董卓,对这个男人的忌惮,也远在二袁之上,而八年前也是这个男人孤军深入,先一战把董卓打得兵败西逃长安,又亲手把师父给打出了洛阳,是反董联盟中最当之无愧的英雄。
然后,悲剧就发生了。
当年的反董联盟根本就是一盘散沙,参加联盟的各路诸侯个个都在声嘶力竭着“讨伐董卓、复兴大汉!”这个幌子,实际上却全都是心怀鬼胎,除了孙坚和曹操之外,竟没有一个诸侯真正怀有一丝这样的心思。所以一等董卓退出了洛阳,这个联盟就立刻分崩离析,参与联盟的诸侯马上迫不及待各自厮杀起来。而在这样的背景下,两个月之后,这个不世出的绝代猛将,就阵亡在了被袁术派往攻打荆州的战役中。
孙坚一死,儿子又小,他在江东的基业被瓜分,直到现在才被长子孙策一点一滴亲手打拼了回来。
在孙坚的众多儿子中,长子孙策今年虚岁二十五,是最具其父的风范的儿子;次子孙权年方十八,我今天第一次见,实际上他的文韬武略如何我还不清楚,不过我看悬,因为我在他身上看不到在师父口中孙坚的影子;至于三子孙翊,他比孙权还小两岁,却被称为是“十年前的孙策”,而关于这一点,我则有所保留;孙匡和孙朗则更小,并不具备上战场的资格。
但出乎我意料的是,想出雨夜攻城这个计策的人,原来并非是有着“孙策手下头号智囊”之称的周瑜,也不是其他的什么素有名气的角色,而是这个看似毫不起眼,却又身怀异貌的二弟。
“是啊,别说是你,就连我自己都没想到。”孙策哈哈大笑。“说起来,我这个二弟跟在我身边也有一段日子了,只是一直在做一些政治上的工作,我们决策定计的时候,他也通常只在一边看着,谁想到他不开口则已,一开口就献了这么一个绝妙莫名的计策!哈哈,真不愧是流着我孙家血液的男人。”摸摸他的头。
“大哥……”孙权苦笑着摆脱了他大哥热情的魔爪。“对了,叔弼到现在都还没来,想是不知道又跑到哪里疯了。”
“唉,这个叔弼什么都好,就是不够稳重,一点时间观念都没有,明明都已经跟他交代过这场宴会的重要性了……”孙策头痛说。“仲谋,派个人,无论如何都要把他找来,这场宴会是我们孙家在皖县的第一次正式亮相,我们三兄弟缺一不可。”
“是。”
“那个……”我举手道。“如果情况允许的话,能让我去下茅厕吗?人有三急啊。”
在皖县待了半年的我,对这里可比孙策熟悉多了,完全不用人带路或指引,一下子,我就冲进了茅房。
“人有三急,这话还真是说得一点也不假,这三急要是急起来,就是天上下刀子也挡不住,比起军令如山什么的来说,真是可怕多了。”
我脱下裤子,闭上眼,然后长长呼出了一口压抑已久之后畅快释放的气。
旁边的隔间响起开门关门的声音,然后一声熟悉的低语忽然意外传进了我的耳朵里,强行撑开了我的眼睛。
“好久不见了,这半年里,公子过得可好?”
喂喂,这声音这么贱,该不会……
“我就知道,这雨夜攻城的计策如此阴险刁钻,又其实那样的小鬼能够想出来的,其实是出自你之口,再由孙权在正式的作战会议上,用他的名义说出来的吧?”我嘴角上扬。“原来你所谓的为我搭建争霸天下的舞台,就是侍奉于我的对头手下么?贾诩。”
第十八章 再见贾诩
说实话,我意外的并不是贾诩的出现,因为我早已猜到他就藏身在孙策的阵营里,我也知道他早晚会突然出现在我面前吓我一跳,但……他娘的你选择的具体地点要不要这么微妙啊混蛋?
“正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有谁会想到我们会在这里,况且这里视野开阔一览无余,只要有人过来我们就可以远远看见,及时住口了。”像是知道我在想什么,贾诩的尾音同样上扬,脑海中清晰浮现除了他那戏谑的经典嘴脸。“再说了,我们筹谋的本来就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事,搭配着肮脏污秽兼恶臭无比的环境,正好。”
“你要是喜欢这里,可以一辈子都留在这里不用出去的。”
“哈哈,半年不见,公子倒是变幽默很多了呢。”“不过听公子的语气,似乎对文和身在孙营这种事,并不感到意外。”
“怎么说我都整整输给六年,即使下棋还是下不过你,但对于你的行事风格,还有谁比深受其害的我更加清楚?”我笑笑,同时也在警戒着周围。“不过真正引起我怀疑的,是玲绮突然情绪失控的时机。”
是的,正是玲绮突然情绪失控的时机。
昨晚我就隐隐有感觉了,玲绮一直是对我有所不满的,这点我不是不知道,只是这半年来,她一直用自己本来就不多的耐性在强行压抑而已。我也清楚她早晚有耗尽耐性,然后情绪整个大爆发的一天,而这样的一天越晚到来,玲绮爆发出来的情绪就越强烈。
但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为什么她偏偏会在孙策攻城的前一刻突然爆发,将我这个当时的守城主将拖在了家里,间接为孙策的攻城行动又增添了一层方便?
真的仅仅是巧合吗?而是事在人为?如果是人为,那又是谁有这样的本事,可以引爆吕玲绮本来就极度不稳的情绪?
其实这样的本事谁都有,反正那个时候的玲绮满脑子都是为父报仇的事,只要能利用好这一点,就能够轻易驱使玲绮。
道理是很简单,但要真正明白这个道理,只有半年前和我们一起从那九死一生的下邳城里逃出才能办到,换言之,可能的人选只有三个:貂蝉夫人、高顺或者贾诩。再加上玲绮的那一句先生,然后稍微联想到贾诩的行事风格,答案就已经昭然若揭了。
但我也不得不承认,贾诩的这一步棋下得很绝,因为无论攻打一座城池的哪个地方,都比不上直接从内部搞破坏最具有效率、
贾诩是个聪明人,我想这样的一句话就应该能让他猜出我的推理过程。
即使选在茅房这个地点谈论这样的事情有够让人意想不到,现在周围也没有第三个人在偷听我们说话,但这里毕竟是个容易人来人往的公共场所,我们的时间并不多。
该是谈正事的时候了。
“如你所愿,我现在投效到孙策手下了,”我压低了声音。“所以呢?下一步该怎么做?”
“要获取兵权,途径无非是有两个,要么强夺,要么智取。”贾诩的声音终于正经了起来。“强夺公子你目前是没有这个能力了,所以只能用柔软的手段慢慢智取,即获取孙策的信任。因此,公子你下一步要做的,就是搞清楚孙策的下一步要干什么。”
“这个问题不难猜,”我微微摇头。“既然都已经打下了皖县,破了刘勋的大本营,就完全没有不斩草除根的道理。听说刘勋跑到当初射杀了孙坚的黄祖那里去了,所以在安定了皖县,整顿完军队以后,孙策的下一步必定是要攻打黄祖,既是去解决新仇,同时也顺手了结旧怨。”…,
“那么如果孙策让公子领兵去攻打刘勋,公子会照办么?”
这个问题说真的我有想过,也有点犹豫,虽然我从来就没有真正把刘勋当成主公看,他也没有对我特别好。但我好歹也叫过他半年大人,现在要宰了他,说我心里没有一点挣扎是假的,即使只有那么淡淡的一点点。
不过如果刘勋的存在会对我从孙策那里获取兵权造成妨碍的话,那我还是让他去死好了。
“我并不在意刘勋的生死,”我淡淡说。“当然了,我也不介意亲手宰了他。”
“因此文和此来,便是来劝阻公子的。”贾诩的声音也很平静,好像我们讨论的是一只待宰的猪。“如果孙策让公子领兵去攻打刘勋,还望公子一定要找个借口推脱掉,即使最后仍然推脱不了,也千万不要让刘勋死在公子手上。”
“为什么?”我不解。
“因为奉先将军。”
“这跟我师父有什么关系?”贾诩的答案并没有解开我的不解,反而让我更加疑惑。
“因为奉先将军,是个亲手杀了自己的两个义父,才最终谋取到兵权的人。”贾诩的声音还是没有任何起伏。“我这样说,公子你应该能理解。”
我苦笑不已。这回我完全明白了。
这个世界上,谁都可以选择为了得到新主的信任而亲自手刃旧主,唯独我不可以,因为这种事师父已经做过两次了,结果他们的一世基业反而被师父继承,最终成就了师父。如果今天我再次为了讨好孙策而亲手弑杀了刘勋,有师父的前车之鉴,只会适得其反,徒惹孙策的猜忌。
只听贾诩继续道。“其实今天公子你回去以后,孙策就已经和周瑜讨论对你的安置了。孙策本来想直接就从这驻扎在皖县军队里直接拨出万人来供你调遣,只是周瑜执意反对。”
“哦?孙策怎么说?”我的苦笑仍在继续。现在我总算知道周瑜对我的戒备,到底所为何来了。
皖县,太守府,上午。
“不同意就不同意,要不要给我用吼的?”孙策将堵在耳朵里的手指拿下。“行行行,不从你的军队里调,这一万人,全都从我的军队拨出来行了吧?”
“这不是从谁的军队里调的问题!伯符,你怎么到现在都还不懂?”周瑜不顾来自通红手掌上传来的麻痹抗议,又一记大力神掌拍在案几上。“南宫亮的能力我也认可,但你现在就交给他那么大的权力,会不会太草率了?他可是那个以忘恩负义著称的吕布的徒弟啊!”
“等等,”我打断贾诩。“怎么你的描述这么绘声绘色的?你不会一直在旁边看来着吧?”
“我是没有一直在旁边看,不过孙权有啊,有什么问题吗?”
“没……你继续吧。”
说是让贾诩继续,但接下来的对话我大概也可以想象到,周瑜和贾诩孰优孰劣我不知道,但从他的语气看来,他应该是也想到了贾诩刚才提到的忠诚度问题……说不定,还是他经过了周瑜的提醒才想到了这个问题,而如果我是孙策,我也被这个理由劝谏到,暂缓对南宫亮这个人的安置。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贾诩的声音持续传来。“但文和要奉劝公子一句,做人还是不要太自以为是比较好。”
“咦?”
贾诩继续转述着相比是从孙权那里听来的对话,而我则发现,我终究还是太低估孙策的气魄,和眼光了。…,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既然都对这个人如此猜忌了,那还接纳下来做啥,直接杀了不是更好?多余的猜忌,只会让一支军队,一个王朝分崩离析。”孙策失笑站起,将满腔怒火的周瑜轻轻按回席上。“再说了,一个人当然有优点有缺点,忽略缺点只评价一个人的优点固然不妥,但是公瑾啊,你也不能反过来只因为他的缺点,就否定他的所有优点。况且这吕布和南宫亮,本来就是两个不同的人啊。”
“好,就算吕布是吕布,南宫亮是南宫亮,就算我这个顾虑是多余的好了,但是南宫亮毕竟是新降之人,声名不著且寸功未立,你马上就赋予他那么大的权力,你让下面的人如何服气?”周瑜皱眉。“就是当年的太史慈,也没有这么特殊的待遇。”
“呵呵,没错,南宫亮和子义一样,都是能和我打得不分上下的男人,而且子义还帮我招揽了很多刘繇的旧部,”孙策呵呵笑道。“但子义能带给我的只是现在,南宫亮,却能帮我构筑未来。”
“未来?”周瑜一开始将眉头皱得紧紧的,片刻之后却双眼瞪大。“你的意思是……北方?”
“没错,就是北方。”孙策点点头,微笑道。“现在我已掌控了大半个扬州,老爹当初的地盘,差不多都拿回来了,但……这只是第一步,既然都已经把扬州拿下来了,那为什么不再接再厉,进而问鼎整个天下?”
“但北方现在双雄并立,谁都不好惹,”周瑜接道。“而且南北的地势完全不一样,那里平原甚多,几乎没什么充当战场河川,我们的军队在这方面的战争经验基本上为零,你是这个意思吗?”
“没错,虽然韩当黄盖程普祖茂四位老将军都曾跟随老爹在北方征战过,但也只有这么一次,而且让他们当个听命行事、冲锋陷阵的将军还行,让他们直接挂帅就有点难为他们了。而吕布,他不只是武艺无双的猛将,更是骑兵战法天下第一的‘飞将军’,光是凭南宫跟随吕布征战的这些年,就值得我投注下这份期待。”
“借用你刚才的一句话,”周瑜还是不赞同。“吕布是吕布,南宫亮是南宫亮,南宫亮是吕布的徒弟不假,但吕布的一身本事南宫亮到底学到了多少,他是否真的拥有我军需要的东西,伯符,你心里可曾有个谱?”
“既想看别人的本事,又不给别人表现的机会,这个世界上哪有这样的道理?”孙策不再反驳,只是笑笑。“就让这次战役做检验吧?看看南宫亮,到底有没有统率万人的本领!”
第十九章 并蒂二乔
重新回到大堂的时候,酒肆里的人比刚才多了很多。这回可不是忙碌布置宴席的仆役了,而是真真正正、应邀而来的宾客。
以孙策之尊,他当然不会屈尊降贵亲自在门口做迎宾使者,我用眼光大致在大堂内扫视了一遍,一下子就发现了那个霸气万千的高大身影。
孙策正在和一个苍老却挺拔的背影说着话,周瑜已不知所踪,苍老挺拔的背影身上穿着一身连我也没有穿过的华服,身后则站着两道熟悉的背影。
我没有心情去探索那两道背影究竟是属于谁,反正不过就是两个女人,只是迈开沉重的步子,缓缓走向孙策。
越认识孙策,我就越觉得孙策并不应该叫做“小霸王”,或者说,他颠覆了我的印象中,对“霸”这个字眼的解读。
我不知道“霸”这个字是怎么出现的,但纵观古今英雄,最能担当起这个字的人,当属秦汉时期的西楚霸王项籍。我当然没有见过这个人,但从史书上的记载来推论,这个项籍应该是跟师父是一个类型的人物——武力强横、临机变阵的反应一流、但在权谋之上却相当匮乏、识人用人的眼光也不太够。
我一直以为号称“小霸王”的孙策也是这一路的货色,最多是在谋略上略胜一筹罢了,然而刚刚听到贾诩转述自孙权的孙策的想法以后,我才知道我以前到底有多低估这个男人……那份长远卓绝的眼光,那份知道自己缺什么要什么的洞察力,那份用人不疑、真正求贤若渴的气度,即使除了师父,再也无法尊敬任何人的我,都不禁暗暗心折。
或许,这就是师父说过的,君之器量吧。
现在我终于有点明白,韩信当年形容高祖的“陛下不善将兵,而善将将”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了。
“觉明来了,呵呵,正好说到你了。”孙策向我招手,与此同时,正在和他说话的那名老者,连同他背后的两道倩影也一并转了过来。
这两个倩影一转过来,就差点没让我把舌头咬掉,同时我的脸也迅速烧了起来。见鬼,怎么偏偏是她们俩?
这是一双姐妹花,姐姐微笑的表情看起来典雅依旧,但妹妹往日活力四射的俏丽脸蛋,今天看起来兴致就不怎么高了。
“南宫将军,没想到我们这么快又见面了。”姐姐向我微微一福。
乔朝容、乔夕颜。
说起来也是我大意了,除了偶尔会去逛的窑子不算,整个皖县,会让我感到熟悉的女人背影翻来覆去也就那么几个,不是貂蝉夫人和玲绮,那么会出现在这里的,除了这皖县二乔还会有谁?
“南、南宫亮……见、见过小姐。”他娘的,我竟然尴尬得口吃起来,从来没有这么一刻,想死的**这么强烈。
我能不尴尬吗?!明明昨天这姐妹俩才亲口称赞了我是英雄,乔夕颜显而易见的崇拜表情还历历在目,今天我就成了别人的下属,用“战败投降者”的身份出现在了这间酒肆里……天啊,还是让我成为阶下之囚吧,不然我还有什么脸面来面对这姐妹俩啊?
“伯符,这是什么情况?”我听见老者的声音这么问,一脸狐疑,好像我和他女儿是一对被一起捉奸在床的奸夫淫妇似的。
“回世伯话,这是什么情况伯符也不知道,”孙策同样茫然。“这不是伯符才回到皖县的第一天吗?”…,
这一老一少的寒暄仍在继续,而一直在一旁听着的我,也从这些只言片语里,大概推出了这两家人的关系。
这老者正是这二乔的爹,名字叫乔玄,也是这皖县乔家的当家主。
据说这孙乔两家是世交,当年孙坚还在的时候,就经常带着自家儿子上乔家窜门子,这下就更是熟悉得不得了。只是随着儿子年龄渐长,而且自己响应朝廷召唤、征战在外的时间也越来越长,这才慢慢断了联系。
联系是断了,但这么多年来积攒下的感情还在,所以乔老先生今天是特意带着自家子弟,来给世侄撑场面来了,而昨晚才破了城池的孙策,今天之所以这么就能召集全城富绅名流,举办这种规模的宴会,也有乔家助了一臂之力的原因在。
他们说的意思大概就是这样,但我却在心里有个疑问,如果真实的情况真是这样,那为什么昨天从乔夕颜的语气听来,她其实还蛮讨厌孙策的?
我当然没有不识趣地问出口,因为我光是连怎么解释刚才的诡异状况就都快解释不过来了,哪还有闲情逸致管这种事。
这件事最后还是靠乔朝容来摆平的,她简单说明了一下我们认识的经过,却没有解释清楚我同样没有解释的为什么我会感到尴尬……其实我也理解,难道要我们当着孙策的面,说昨天她们俩都曾经说过阻挡了你孙策两次攻城的我是个英雄吗?这样大家都会很丢脸的好不好?
但说也奇怪,乔朝容说得含糊,这两个人倒也没有继续问下去。孙策我是不知道原因,不过从乔正略带鄙夷的眼光上看,我觉得这个老家伙八成把我当成是垂涎他两个女儿美色的登徒子了。
……不过算了,我也懒得去解释什么了,反正我又不是真的要娶你女儿,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
这时孙权走了过来,谦虚向在场所有人都施了一礼,然后看着孙策说道。“大哥,宾客们差不多都到齐了,叔弼也给我绑了过来,宴会可以开始了。”
宴会开始了,却跟我没什么关系,我并不是这场宴会的主角,主角是那个跪坐在主人席位上、滔滔不绝着他的治理方针的人。而下面宾客们的响应也很热烈,赞口不绝,连声说着“好的好的”、“我们一定会遵照孙策大人的指示的”之类的话,仿佛孙策是旷古绝今的治世能臣,而他们也是真心相信只要按照他说的办,就能真正得到幸福似的。
这种“落花有情,流水也有意”的场景,看久了,我很想笑。
我不知道孙策为什么执意要我参加这个宴会,可能他是担心这些富绅名流会很不爽他,然后故意跟他闹僵,所以要我这个“降将”来坐镇,甚至充当调解的角色。但如果他是真的这么想,那他多半是找错人了,在这些人中威望更高的刘晔肯定比我更能胜任这个任务,而且这个想法,本身就是多虑的。
跪坐在这座酒肆里席子上的人很多,基本上皖县里我叫得出名字的望族都来了,不但没有任何不耐烦的神色,而且还是一副跟孙策“郎情妾意”的模样。
但。
“反正谁都不会相信的,”我跪坐在角落里,默默咽下一口酒。“不过,这就是宴会啊。不管心里真正想的是什么,脱口而出的话,再假也不足为奇。”
是的,没有人会相信的,因为全都不过是冠冕堂皇的托词罢了。…,
孙策志在天下,不可能总是将目光停留在皖县这个地方,但他留下的新任庐江太守能不能贯彻他的政治方针,那就只有鬼才知道。而在皖县,对于孙策总是在扬州掀起一股腥风血雨,打乱平和生活的作风不满的人大有人在,尤其是以这些名门豪族为甚。
他们今天之所以会来,我想多半是他们是被五年前被孙策攻破的舒县里,那些当时城内的豪门贵族部分如今的破落现状吓怕了,担心会被孙策迁怒到,一个不小心就让全家钢刀加身。反正孙策又不会在皖县待很久,这段时间大家做下样子,把这杀神瘟神哄高兴了,哄到他拍拍屁股离开也就是了。
但我替弟兄们不值。
我昨晚在兄弟们面前的担心,其实不全是做作,我顺应贾诩的计划动作,只是想让兄弟们反对的声音尽量少一点,这并不代表我是真的不管全城百姓的死活,将他们全部当成跟孙策讨价还价的筹码。
而兄弟们会被“如果连人都守不住,只留下一座空城还有什么意义”这样的道理打动,说明他们是真的是为守护皖县,守护皖县里的百姓而战。先不说我,他们抛头颅洒热血,不惜将一条条宝贵的性命还给老天,结果昨晚城才刚刚破,今天这些所谓的富绅名流却争先恐后去向新主人邀宠献媚,比我背叛得更加彻底,尽管我心知肚明这里面没有多少真心实意,尽管我清楚他们也有他们的顾虑,但看着这些人一点也不挣扎的选择,我很想吐。
第二十章 谈婚论嫁
再怎么不喜欢,天底下,都没有不会散的宴席。
席散人离,只留下满地的杯盘狼藉。
“叔弼呢?”孙策睁着惺忪的双眼问,我看见他眼里布满了红丝。
大堂里的人皆已全部散去,现在还逗留在酒肆里的人,除了正在收拾现场的酒肆仆役们,就只有孙策、孙权、周瑜和我。
“三弟一向最讨厌这种觥筹交错的场合,大哥你又不是不知道,那小子估计是第一个溜出去的。”孙权摇摇晃晃着身体,苦笑说。“大哥,你喝太多了。”
“还能撂倒你你信么?”孙策挣扎着站起来,而我却担心会不会一时没有注意到他就会倒下去。“行了,早点滚回去休息吧。公瑾、觉明,咱哥仨出去走走。”
夜晚的街道自有一种迥异于白天的宁静,唯一的光来自于天上的星群,吹在脸上的微风是凉是热我分辨不出来,因为我们的脸都早已烧得滚烫。
我和周瑜一直没有说话,只是默默陪在孙策走,毕竟是他提议要出来走走的,他不抬头,我们两个不好开口。
“觉明,你也算是我军中人了,”孙策没有停下脚步,于是我们也继续陪着他向前走。“所以呢,你想要统领多少兵力?”
咦,这种事……该是我来决定吗?
“主公让觉明将多少,觉明就希望将多少。”幸好我没有喝太醉,不至于一下子就口吐真言。
“不是说了,叫我伯符就行了吗?”孙策回头遗憾看了我一眼,又马上把头转了回去。“看来你还是不太信任我啊,连一点真心话都不肯透露。”
“……”
“算了,还是不跟你卖关子了,我就直说好了,明天我就正式表奏你为骑都尉,再拨一万将士给你,以你作为主战部队,我和公瑾为你压阵,随时准备出征,攻打刘勋。”
“……攻打刘勋?”我故作诧异道。
“你是刘勋旧部吧?那你就应该清楚刘勋的底细,对你来说这应该是很简单的任务。”孙策的声音并没有特别冷,却有一种不怒而威的气势。
我停下了脚步,而似乎感觉到了这一点的孙策和周瑜也随之停下脚步。
“我拒绝,”我摇摇头,说。“即使现在我已降于你,我也不会向旧主挥下屠刀。”
孙策转过身看着我,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早已没有半点醉意。兀自带着冰冷的杀意。
“如果我一定要你这么做呢?”
“那还是恳请主公,现在就将觉明投下大狱吧。”我单膝跪下,低头说。
说是说得够潇洒,但我心里却很是惭愧,如果不是之前贾诩暗地里向我透露了孙策的打算,知道他心底是不希望我选择亲手杀刘勋的,否则此刻我必定慷慨激昂地说必定不负主公所托之类的话,说不定还附带几句恶毒的赌咒誓言吧。
然后,我就要真的下地狱了。
“啧啧,你这是做啥,干嘛搞得我好像是什么昏君暴君似的?”孙策的语气并没有几分笑意,但我却听见他明显松了一口气。
他将我搀扶起来,拍拍我的肩膀,微笑道。“所以说,跟我一起出征吧?”
“伯符……”我叹气。这考验怎么还没有结束啊?
“我又没说让你打刘勋,”孙策打断我的话,说道。“你都知道,现在刘勋已经托庇到黄祖手下去了吧?所以我此去,既是去打刘勋,也是去打黄祖。既然你不肯帮我打刘勋,帮我打黄祖总可以了吧?”…,
其实我是很想问的,打黄祖跟打刘勋,这两者有差别吗?然而既然孙策都说到这份上了,我又怎么好意思再说不好?
“……觉明,谨遵将令。”
孙策再度迈开步子向前走,月光洒在他那我看不见的表情,总觉得他现在应该很高兴。
“话说回来,觉明,”孙策突然回头,吓了我一跳。“你成亲了没有?”
我整个傻眼。咦,怎么话题突然就跳到这个方面来了?
“喂喂,你这是什么表情啊?”孙策皱起了眉头,故作不满说。“我们这些做主公的,关心一下部属的生活情况怎么了?干嘛一副好像看见了鱼在天上飞的表情?”
我噎住。娘的孙策,你要问就好好问啊,装出这么一副流氓的语气是想怎样?至于么你?
“咳咳……”清了清喉咙,我没好气道。“还没。”
“不是吧?”孙策惊呼,但我看他根本就是在装作惊呼。“都几岁了你?还不打算成亲,是想一个人慢慢到老吗?”
我不想挣扎了,你爱怎么折腾自己就怎么折腾自己吧,完了之后记得告诉我你到底想说什么就行了。
“好了,伯符,”大概是在一旁看戏看过瘾了,一直沉默不语的周瑜总算开口了。“你就不要再戏弄他了,赶紧说正事吧。”
“好不容易才有这么一次可以耍他的机会,”孙策啧了一声,不甘说。“就这么被你破坏了。”
喂,说了这么半天,到底谁来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那就长话短说好了,”孙策看着我,嘴角隐隐挂着笑。“我已经替你向乔公求亲了,然后乔公也答应了,他会将夕颜许配给你。”
“什么!”我骇然大叫,孙策的这个“长话短说”也真够短的,短到我完全无法反应。“乔乔乔乔乔夕颜要、要嫁给我?!”
“我同时也替公瑾求亲了,他要娶的,正是夕颜的姐姐,乔朝容。”孙策笑嘻嘻指着在一旁狂翻白眼的周瑜,兴奋说道。“你们都是我的左右臂膀,也是难得的少年英雄,她们则是天底下数一数二的美女,又是姐妹,天香流离。美人赠英雄,一人一个,刚好。”
就在我还没有从孙策的惊天行动造成的惊涛骇浪中醒转过来的时候,他又再一次开了口,只见今晚一直都在话语上牢牢掌控主动权、总是一句话就把我折腾得死去活来的孙策,此刻却突然换上一副腼腆的表情,他的英雄气概整个消失,然后我听见他轻声说。
“另外,我还有一件事情想跟你商量。”
“什……什么事?”
不得不承认,看见孙策突然变成这副模样的我,此刻只觉得很惊悚。能将孙策扭曲成这般娘娘腔模样的大事,一定很了不得。
“能请你……替我向貂蝉夫人求亲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