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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冰临神下     孺子帝txt下载     孺子帝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上架感言

    据说鲁迅喜欢扶植新人,捧出不少有名的作家,在那个年代,前辈名家的提携是一条不可或缺的捷径,几乎所有文学创作者都走过这条路。

    在写作之路上筑关设卡的还有报刊杂志和出版社,新人想闯出名堂,必须过五关斩六将,将自己的作品用工整的字迹誊写好,将它像游戏币一样递送上去,然后心怀忐忑地等待结果,倾听游戏机里咔咔的响声,每一声都同时带来希望与绝望。

    然后结果出来了,绝大多数时候只是浪费了一枚游戏币,新人要么重头再来,要么立誓从此不碰游戏机。

    自有现代小说以来,到底有多少人倒在了新人之路上,大概永远也不会有统计数据了,太多的人只有一枚游戏币,投进“作家”这台机器里,制造出一刹那的梦想,然后笑着离开,终生不再触碰。

    直至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当作家仍是一条漫长的闯关之路。

    那是写作的黄金时代,门槛高,相应地质量也高,那也是梦想的黑铁时代,稍不合乎标准,就意味着作品永远没有读者,而制定标准的总是极少数人。

    网络打破了旧关卡,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前辈名家的推荐变得毫无意义,报刊杂志持续走弱,出版社也不再是作家与读者之间的重要桥梁,著名奖项的颁布更是尴尬,除非爆出贿选丑闻,几乎不受关注,这让它们更像是一种行为艺术。

    写作的道路摆在每一个新人面前,评判的权力直接归于读者。

    这是梦想爆棚的年代,也是残酷收割的年代,每个人都可以将自己的作品发到网上,得到的回应不再是一封封冷硬的拒稿信,而是石沉大海。

    网络太大了,大到没有可敲之门,人人可进,却没有现成的道路可走。

    是的,这世上不会再有鲁迅那样的提携者了,不会再有一篇简短书评就能令某人声名鹊起的佳话,作家的冠冕已经蒙灰,写手如潮水一般涌来,众多读者沙里淘金,每个人的意见都比不上鲁迅,集中在一起,却比鲁迅的推荐更有价值。

    这是我的第四本书,依旧是新人,依旧在海中弄潮,期待读者的评价,决定它最终是金是沙。

    请给我一点支持。

    感谢新书期的所有读者,你们勇于品尝,无论尝过之后感受如何,都是对我的莫大支持。

    感谢那些喜欢本书并给予打赏、收藏、推荐和评论的读者,对《孺子帝》来说,你们是网络上的鲁讯。

    特别感谢版主木子Jen,他对本书奉献良多。

    特别感谢贴吧吧主海蓝珠,帮助本书凝聚众多人气。

特别感谢

    版主木子Jen值得我开单章感谢。

    《死人经》时期他就是版主之一,那时我已经写过一本不成功的书,还用别的笔名写过几部只能算是开头的作品,即便如此,我对网络小说的规则还是所知甚少,默默地构思,默默地写作,心里明白宣传的重要性,却不知从何下手。

    木子Jen成为版主之后给予我极大的帮助,是他告诉我如何求票、如何设立QQ群、何时应该爆发……

    很遗憾,我在这些方面做得仍然不好,一旦进入写作状态,我很难再兼顾其它事情。

    我做得不好的地方,版主木子Jen都在默默弥补。

    《死人经》、《拔魔》、《孺子帝》,这是他第三次当版主,我要说声谢谢。

    用单章发感谢似乎有点矫情,但是宁可矫情,不可无情,所以再说声谢谢。

发稿时间调整通知

    新一卷的线索比较多,需要时间整理一下,今日一更,周日两更,望周知。

更新调整

    今天的两更晚上一块发,大概七点左右,望周知。

纯粹的感谢

    感谢每一位读者的支持,尤其是封推前后几天,是大家的努力将《孺子帝》留在了历史分类榜前十。

    最后一天,希望大家将正常的月票投给《孺子帝》,月票红包就不要发了,但是要特别感谢本月已经发红包的读者(按时间排序):

    高桥朱里、你好啊安生、鹘骨之心、非左岸青年、淩小轩、纳兰彦霖、lyi7623821、舟影、穿着鞋的章鱼、木头爱兔子、13幺、ooiut、大觉剑、Q皮噜、懒人潘、加奈神华、带伞了么丶、叫我晓光好了、袭地贯天、八景紫气、Douteuse、宿命注定、韦炜、段宇痕、风萧萧兮628、小土豆儿书友、无为不二、sill泛、flyrabbit14、纳兰朗月、愚非愚1、艾不花、湿度传感器、血之暗黑、寒风扫落叶2112、100609152232、wzj6338、秋心月白、hndwy、喂,精神病院吗?、三国色灬、荔枝炒大虾、书友2716346、海必成、完美de幻想、领衔主演中、木子Jen、昕愿昕扬、heathers、一脚踢到石、wxlwxl、狂煞之刃、闲得蛋疼士、夙萱与空白、卿本佳人~_~、jie321、三灾九劫、千山灬暮雨、陌信哟、頨满天飞、星~星~星、无极小鱼儿。

不那么纯粹的自辩

    大致来说,各行各业都有自己的一套说辞,用来抵挡外行人的质疑。

    科学家会说:你受过专业训练吗?

    政治家会说:你懂什么是大局吗?

    运动员会说:你撒过多少汗水?

    匠人会说:你动手做过吗?做过几年?

    商人会说:你赚过多少钱?资产多少?

    医生会说:给你几个拉丁名词,听得懂吗?

    大爷大妈会说:我走过的桥比你走过的路都长。

    ……

    作者当然也有一套说辞,面对所有质疑,都能用一句话驳回去:知道什么是合理想象吗?

    各行各业通用、最为强大的说辞是:你行你上。

    用行业套话反驳质疑的时候,有些敷衍,但多少还是有一点认真的态度,说出“你行你上”的时候,通常就有一点无赖的意味了。

    无赖者无敌,无敌者寂寞,所以无赖的朋友都不多。

    我不想当无赖,也希望自己面对质疑时能够更认真一些,所以在“合理想象”的回答之外,还要多说几句。

    首先我不是历史学家,学的也不是历史,连业余水平都没有,也从未有过这样的野心,历史著作读过不少,对里面的小故事更感兴趣,遇到志、表一类的东西,通通略过不看,长篇大论的分析更是看不进去。

    所以,有人在历史问题上提出质疑,我没什么可说的,可也不会改,因为我改不了。

    历史希望小说能够尊重细节,小说却只想让历史有趣。

    我的建议是大家各走各的路吧,既然许多历史学家能够借鉴小说手法写史,那么小说作者偷几段历史应该没问题吧?

    何况小说中的历史越是面目全非,岂不越证明历史本身的专业性?如果我在一部小说里都能将历史原貌忠实还原,那大学里的历史专业不都应该并入文学院了?

    我相信读者的智慧,没人会将小说当成真正的历史,大家看完,心有所感,就是对作者的最大褒扬,如果这种感觉与看历史著作时稍有类似,那也只能证明人类在情感上的共通,而不是小说代替了历史。

    其次,经常有人说“不合理”,我的回答是:历史的可能从未得到全部体现。

    当然,这是一个小说作者的看法,不具有任何历史专业性。

    举几个例子吧。

    夏、商、周、秦几千年的历史里,中国都是典型的贵族体系,突然间,一介平民刘邦成为皇帝,现在看起来很正常的事情,当时该是多么的不可思议?仅仅前溯十年,就算是圣人也推算不出会有这样翻天覆地的事情发生吧。

    即使与整个世界的历史相对比,还有哪个地区曾出现过如此众多的平民皇帝?

    当王莽篡位之时,多么的小心翼翼、如履寒冰,天下人一度以为江山只能归刘氏所有,可是从三国开始,一直到南北朝结束,篡位成为家常便饭,皇帝走马灯似地更换,在“非刘氏不王”的时候,有多少人能料到这一点?

    武则天称帝、朱元璋驱逐蒙古人、满清入关、列强入侵……每一件都是前所未有的怪事,前人敲破脑壳也预料不到,后人却都看出了“必然性”。

    可小说并不追求那种“必然性”,作为我个人的创作体会,偶然性才是小说的根基:汉武帝的马邑城之战,只因为一名小吏的泄露而失败;霍光被称为大忠臣,其妻却粗俗无比,甚至下毒害死了皇后;从东汉开始,一直到三国结束,无数大将死于刺客之手,“使客刺之”四个字频繁出现,令人惊诧那个时代究竟发生了什么,使得刺客大行其道?

    至于称谓,慈禧喜欢“老佛爷”,明朝的某位皇帝喜欢被人叫“老爷”,像是普通的财主……皇帝的欲望跟普通人没什么两样,那些尊卑与威严都是人为造出来的幻象,被打破的时候,从来不会有天谴一类的事情发生,破了就是破了,改朝换代,从新开始。

    说来说去,又回到“合理想象”四个字上,再谦虚一些,把“合理”两个字也去掉吧,这全是我的“想象”,在我的想象世界里,孺子注定路途坎坷,但他会一直走下去,因为世界从来不曾对任何人、任何国家许诺过坦途,与其幻想一帆风顺,我更愿意看到我的主角坚强起来。

    最后要感谢所有的读者,借着自辩的机会,我的最终目的是要感谢支持。

    质疑毕竟只是少数,而且许多质疑者也很喜欢本书,请继续质疑下去,自辨即是思考,思考即有更多可能,更多可能则意味着更广大的世界。

    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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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学习(三更)

    (感谢读者“严润清”的飘红打赏。)

    皇帝突然开口说话,这比中掌玺刘介被士兵拖走还令众人惊讶,杨奉猛地转身,已经来不及阻止了。

    韩孺子不想再坐在一边旁观,他知道自己只是一名傀儡,无权无势,说的话不会有人听从,可他还是要为刘介说点什么,因为这名太监曾经公开送他宝玺,就算那是一场戏,也该有始有终。

    “朕……希望知道刺客是谁、为什么要行刺,刘掌玺是宫中内臣,就在这里审问他吧,诸位大臣……也有资格了解真相。”

    屋子里霎时间暗潮涌动,一道道躲躲闪闪的眼神、一幅幅波纹荡漾的衣襟、一张张欲语还休的嘴巴……韩孺子既紧张又觉得好笑,等了一会无人回应,他坐下了,垂下目光,“当然,这只是我……只是朕的浅见……”

    守在暖阁门口的左吉贴在门上听了一会,大声道:“太后有旨,皇帝所言极是,就在这里即刻讯问刘介,务必查清事实。”

    太后一发话,再无人反对,所有人也都松了口气,上官虚叫进来一名文吏,宣读刺客同伙的口供。

    文吏来自南军,从来没料到有朝一日会在皇帝与众多大臣面前讲话,心中恐惧,跪在地上,声音一直在发颤,好像他才是刺客同伙,“逆犯……沈三华,四十……四十三岁,齐国临淄人士,身高……”

    上官虚不耐烦了,“省去这些,直接说口供内容。”

    “是是。”文吏手指划过数行,继续道:“逆犯沈三华说,‘武帝众妙三十五年夏,裘继祖进宫,送给我五两纹银,求我照顾’——陛下、诸位大人,裘继祖就是刺客的姓名——‘从那之后,裘继祖时不时送礼,十年间累计纹银三百四十余两,经我推荐,裘继祖先后在洗衣局、御马监、玺符监供职。本月十五,裘继祖对我说、对我说……’”

    “别含糊,有什么说什么。”上官虚鼓励道。

    “啊?大人,是逆犯沈三华说了两遍‘对我说’。”文吏太紧张,的确是“有什么说什么”。

    上官虚脸一红,向皇帝和皇太妃行礼,说:“供状烦琐,请大臣择其简要吧。”

    皇太妃应允,“请殷宰相读供状。”

    殷无害哆哆嗦嗦地接过供状,凑在眼前一张张翻阅,动作僵硬,看得却很快,十余页供状没多久就看完了,脸色大变,抬起头,东张西望,最后看向了皇太妃,正声道:“刺客裘继祖向沈三华声称,他奉齐王之命潜伏宫中,迄今十年,贿赂金银皆来自齐王资助,一个月前领命,意欲刺杀新帝、扰乱宫廷,以便齐王趁机作乱!”

    此言一出,满室惊动,顾不得礼仪,互相议论,句句不离“齐王”,只有韩孺子例外,等众人稍稍安静,他问道:“这与中掌玺刘介有什么关系?他从刺客那里得过好处吗?”

    宰相殷无害向皇帝躬身行礼,然后看向太监刘介,冷冷地说:“刘介是否得到过好处,尚无供词佐证,但是刘介昨日午时在勤政殿闹事,在大臣面前挑拨陛下与太后的母子亲情,随后裘继祖于夜间二更行刺,一旦事成,则弑君之罪归于太后,实是阴险至极。”

    刘介脸色苍白,一言不发,多年经验告诉他,自己此次难逃一劫,昂首道:“裘继祖乃玺符监杂役,如果他真是刺客,刘某有不察之罪,甘愿伏死。可我绝无半点谋逆之意,忠肝义胆,日月可鉴,陛下……”

    韩孺子正寻思着如何利用极其有限的权力保住刘介,外面突然传来一阵骚动,有声音大喊“刺客”,刺客居然大白天出现,众臣大惊,上官虚大步出门,响亮地发出一道道命令。

    皇太妃对杨奉说:“带皇帝离开。”

    杨奉躬身称是,一把抓住皇帝的手腕,拽着他进入西暖阁,东海王跟着走出两步,又停下了,发现这是天赐良机,趁乱走向舅舅崔宏。

    西暖阁里已有两人,一个是孟娥,守在窗前,一个是曾在太庙中保护皇太妃的丑陋宫女,静静地站在角落里,像是一尊被主人遗忘的雕像,两人看到皇帝也不跪拜,对杨奉更是视若无睹。

    “刘掌玺会被杀吗?”韩孺子问道,当两名宫女不存在。

    “陛下若是再为他出头,刘介必死无疑。”杨奉严肃地说,也不在意那两人。

    外间喧哗声不止,韩孺子却不担心刺客,“我觉得刘介不是坏人,他……”

    杨奉打断皇帝的话,声音更加严厉,“我说过,需要陛下保护的人,都不值得保护,陛下若想逞一时意气,自可率性而为,用不着征询我的意见,陛下若存长远之计,需用长远之人。刘介孤身护玺,可谓勇士,却不是陛下眼下所需之人。”

    韩孺子一时语塞,半晌才道:“我还有机会用到刘介这样的勇士吗?”

    “别向任何人索要许诺。”杨奉语气稍缓,“陛下要做的事情就是安静地等待,机会不来,谁也不能帮陛下,机会来了,陛下得能抓得住。”

    韩孺子扭头看向孟娥,“跟她一样?”

    孟娥擅长等待,对周围的一切干扰无动于衷。

    杨奉点点头,刚要转身出去,韩孺子叫住他,“等等,告诉我一句实话。”

    “陛下请问。”

    韩孺子沉默了一会,他在这里所说的每一句话肯定会传到太后耳中,可他非问不可,“真有刺客吗?齐王真的要造反吗?”

    “陛下若想要真相,问我无用,我知道得不比别人更多,陛下不如多想想别的事情。邻家失火,有能力就提桶来救,没能力就看好自己的家,或者混水摸鱼,也不失为一种选择。”杨奉顿了顿,“正是因为齐王,陛下才能顺利登基。”

    韩孺子瞪大双眼,没明白杨奉的意思。

    “先帝驾崩之时,陛下与东海王皆有可能继位,一连数日未有定论,是我去见当时的南军大司马崔宏,对他说传闻齐王正在招兵买马,要以匡扶宗室、剪除外戚为名起事,若不早定帝位,朝廷不安,崔氏有难。崔宏由此甘愿上交印绶,将南军大司马之位让给上官虚,太后外有兄长扶助,才决定选立陛下为帝。”

    崔氏与太后之间的交易肯定不只这些内容,韩孺子没有再问下去,他明白了一件事,杨奉是个混水摸鱼者,而现在又是水浑的时候了,“杨常侍见谅,我不会再犯糊涂了。”

    皇帝表现出同龄少年难得的自知之明,杨奉欣赏的正是这一点,“现在还不是陛下大展拳脚的时候,先让我为陛下开辟道路吧。”

    韩孺子嗯了一声,隐约觉得两人达成了一项交易。

    杨奉就像是一名忙碌的掮客,在不同的势力之间游走,帮助各方取得妥协,韩孺子有点纳闷,杨奉不遗余力地趟浑水,到底想摸什么鱼?

    门开了,一脸不情愿的东海王走进来,“刺客自杀了,真不错,死无对证……”看到孟娥和另一名宫女,他急忙闭嘴。

    “请陛下多听少言。”说完这句话,杨奉回到吵闹的人群中,皇帝需要静待时机,他却要一头扎进漩涡。

    “杨奉好大胆,居然敢用教训的口吻对皇帝说话,你也不生气?”相比之下,东海王的语气更加不敬,“没什么好听的了,反正齐王不是好人,将刺驾谋反的罪名安在他头上肯定不冤,现在就看他敢不敢发兵起事了。皇宫里还真是乱,刺客挺厉害,杀死七名侍卫、连过三道宫门才自杀,而且他在宫里潜伏了整整十年!在这期间三位皇帝驾崩……嘿嘿,祝你好运。”

    发现太后并未特意针对崔家,东海王轻松多了。

    韩孺子没吱声,他真在听,听外面的声音,他明白杨奉最后一句嘱咐的含义:时机或许永远不会来,万一真的来了,他得保证自己是一名合格的皇帝,从现在起,他得利用一切时机学习帝王之术。

    刺驾、谋反、宗室、外戚、大臣……大楚面临一次巨大的危机,外间的混乱正是他绝佳的研习材料。

    好几位大臣在演戏,韩孺子听出来了,他们的惊慌失措与义愤填膺都是在躲避责任,等待别人做决定,自己见机行事,景耀等太监则在虚张声势,句句不离太后,拼命证明自己是最可信任之人,与刺客和刘介没有半点关系。

    韩孺子突然醒悟,他最需要关注的人不是大臣与太监,而是对面暖阁里的皇太后,此时此刻她正代替皇帝面对一场谋反,上官家立足未稳、大臣离心离德……她所能采取的手段可不多。

    如果换成自己会怎么做呢?韩孺子边听边想,发现真的很难。

    东海王已经找地方坐下,在他看来事情十分简单,“真不明白他们在争什么,派一名大将率军十万,足以平定齐国,齐王刺驾计划失败,我猜他根本就不敢起事,自杀谢罪还差不多。”

    “你怎么知道派去的将军是要攻打齐国,还是要与齐王联手呢?”韩孺子说出了心中的想法。

    东海王皱起眉头,“那就多派几名将军,互相监督,要不就派上官虚,他是太后的亲哥哥,总该值得信任吧,可惜他是个假将军,根本不会打仗。”

    韩孺子摇摇头,太后不会派出自己的哥哥,更不会随便派出一群可疑的将军。

    外间突然安静下来,一个陌生的女子声音说:“只凭一面之辞,还不能确定齐王谋反。崔太傅治军多年,乃是国之良将,就请崔太傅率军,前去齐国查明真相。”

    东海王从椅子上跳起来,低声道:“太后居然派我舅舅去伐齐,她、她是怎么想的?”

    韩孺子一下子明白了太后的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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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一章

    见过林坤山之后,韩孺子终于明白自己之前犯下了怎样的错误:就因为出主意并且纠缠不休的人是柴悦,他就以为问题的关键都在此人身上,结果忽略了一个重要的事实,柴悦一无所有,就算想要报仇,也不足为惧,真正的关键人物只有一个,而且总是那一个。⊙,

    只有大将军韩星能够予取予夺。

    韩孺子踏实多了,回到城中之后,对柴悦越发敷衍,可是有一帮人他敷衍不了,那些勋贵子弟已经送上厚礼,亲眼看到倦侯将成车的礼物运到城外的部曲营里,这就意味着他已经同意了众人的请求:入冬之前回京。

    崔腾又是第一个找上门来。

    在马邑城里不用再住帐篷,韩孺子拥有一处宽敞的房间,虽然仍很简陋,也比风沙中的奢华帐篷要舒适得多。

    崔腾真是将韩孺子当成自家人了,比东海王还要不拘礼节,推门就进,拿起桌上的茶水就喝,然后坐在对面,眼巴巴地盯着中护军,“我什么时候能走?”

    “你要去哪?”韩孺子装糊涂。

    “回京城啊。”

    “这种事情你应该问大将军。”

    “不对,我早就打听明白了,你是勋贵营的头儿,谁走谁留应该由你上报,然后大将军定夺,你不递交文书,大将军想放人也没东西可盖印啊。”

    韩星或许不擅长追击匈奴人,推卸责任却是一等一的高手,韩孺子不知不觉间被推上一个尴尬位置,他若提交文书,纵容勋贵的名声由他来担,他若不提,就是害得众人不能回家过年的罪魁祸首。

    崔腾双肘支在桌子上,两眼离韩孺子只有不到一尺,“妹夫,我当你是自家人,你不会把我当外人吧?”

    “当然不会。”韩孺子稍往后倾。

    “自家人帮自家人,你帮我回京,我帮你……说吧,你想要什么?”崔腾总算不提“看管妹妹”的事情了。

    韩孺子沉吟不语。

    崔腾笑了,伸出手臂在韩孺子肩上重重拍了一下,坐回原处,心照不宣地道:“我听说了。”

    “听说什么?”

    “为了养活那只千人部曲,你快把家底败光了,家里人给我写信,说妹妹几乎天天回家要钱要物,大家……总之你的部曲至少有一半是崔家在养。”

    韩孺子心中一痛,脸上却露出微笑,“是啊,我也没想到一只军队的花费如此之大。”

    “还缺多少,给个数,我给你凑。”崔腾大咧咧地说,“其实你完全没必要跟我客气,好好的一家人,倒显得生分了。我们的要求也不高,回家看看老人,安安稳稳过个年,老君一高兴,给妹妹的钱物更多。再说军令在身,又是建功立业的好时候,大家开春之前肯定能回来。”

    韩孺子哈哈一笑,“既然你都这么说了……好吧,等我估算一下,过两天给你个数。”

    “别算得太久,我还得留点时间给家人挑选礼物呢。”

    “最多三天。”

    “还有,你报数,我找人凑钱,然后你放行,要是有别人直接给你送钱,你可别收,勋贵营里没几个好人,保不齐谁会害你。”

    “我只信任自家人。”韩孺子笑道。

    崔腾高兴地告辞,对妹夫的印象更好了。

    韩孺子只是在拖延,过去的两天里,柴悦来得特别频繁,每天至少五次,显然有点沉不住气,韩孺子由此猜测,三天之内,大将军韩星必然会出面。

    可他猜错了,韩星没有出面,连柴悦也不来了,大批军队已被派驻各方,勋贵营一直没动,看样子要留在马邑城过冬。

    大部分勋贵子弟对此都比较满意,那些想早点回家的人却更着急了。

    这天一大早崔腾就来了,面沉似水,还是不敲门、不通报,推门就进,也不在意有奴仆在场,冷冷地往韩孺子面前一站,伸出右手的四根手指,“四天了,妹夫,你不告诉我想要多少钱,也不上书给我们告假……”

    “别急。”韩孺子在桌上翻了两下,找出一份文书,“算账原来也挺麻烦,部曲营里还没给我准确数字,但是告假文书已经写好,就差添上人名了,我预留了五十个名额,够吗?”

    崔腾立刻眉开眼笑,“够了够了。妹夫,你得快点,韩星的胃口也不小,之前的孝敬都不算数,想让他放行,还得再打点。唉,都说崔家权势熏天,我咋就没感觉呢?只是回家探亲也这么麻烦。你和东海王无论谁当皇帝,我也不至于这么凄惨。”

    “这种话可不能乱说。”韩孺子提醒道。

    “我知道分寸,就咱们两个,我才敢说。”崔腾对张有才和泥鳅视若无睹。

    崔腾抱怨了好一会,终于告辞离去,“妹夫,别再逗我玩啦,我对你的印象一直都挺好的。”

    崔腾一走,泥鳅忍不住说:“在马邑城过冬有那么难熬吗?这里的生活比渔村好十倍!”

    “比崔家却差了不止十倍。”张有才笑道,可他还有点担心,“主人,您得小心点,崔二公子别看现在人模人样的,一发起火来,就不是他了。前两天我看见张养浩鼻青脸肿,肯定是被崔腾打的。”

    “干嘛不还手?崔腾看上去也没有多厉害。”泥鳅气愤地说,他不喜欢张养浩,只是受不得崔腾的仗势欺人。

    “大家怕的不是崔腾,是崔太傅。”张有才倒是什么都懂,“崔太傅带兵镇守一方,朝中势力不小,一份奏章递上去,想让谁丢官,朝廷都得同意。”

    韩孺子只是笑,不置可否。

    当天下午,韩孺子终于等来了大将军韩星。

    留在马邑城的军队只剩几万人,韩星轮流前往各营巡查,今天轮到了勋贵营。不管心里有多想离开边疆,勋贵子弟们绝不在公开场合表露出来,他们穿上鲜艳的盔甲,骑着膘肥体壮的骏马,排成数列,夹道欢迎大将军。

    大将军很满意。

    在军帐里查点名册之后,众将官识趣地退下,只剩中护军与大将军两人,韩孺子亲捧茶壶,为韩星倒茶水,执晚辈之礼。

    韩星看着韩孺子倒茶,轻叹一声,“让倦侯做这种事情,真是委屈了。”

    “大将军何出此言?能在这里为大将军斟茶,胜过在京城的无所事事。”

    韩星笑了两声,他坐在了主位上,指指不远处的凳子,示意韩孺子也坐下。韩孺子搬过折凳,与大将军隔案相对而坐。

    韩星握着茶杯轻轻转动,苍老的脸上尽显疲态,“我一看到太祖宝剑,就知道是你送出来的。”

    韩孺子一愣,这都是一年多以前的事情了,韩星居然这时提起来。

    “可是立功也要看时机,时机不对,功劳也会变成罪过。”

    韩孺子仍不开口,等着韩星将话题引向碎铁城。

    韩星沉默了一会,没有对去年的事情再做解释,直接道:“我需要一点军功。”

    “明年匈奴人……”

    “不不,必须是今年,三十万大军受我节制,朝廷花费巨大,天下骚动,结果与匈奴人一仗未打。”

    “大将军……当初何不追击东单于呢?”

    韩星摇摇头,“你不了解匈奴人,他们打仗没有一定之规,今天说是撤退,明天发现有机可趁,立刻就会回头发起进攻。倦侯,大楚的军队今非昔比,三十万将士真正受我指挥的不到十万,南北两军各怀异心,都想保存实力,敢于趁胜追击,怯于迫近强敌。在这种情况下追击匈奴人,不出五百里,队伍必然散乱,反而给予匈奴人可趁之机。”

    韩星长叹一声,“我是老了,但是还没有老到不敢打仗的地步,只是不想等我孤军深入的时候,却发现两翼没有保护,白白损失楚军将士。”

    “大将军和朝廷都很为难。”韩孺子敷衍道。

    “最为难的是,别人看不出我有多为难,朝中骂我的奏章已经在勤政殿堆满了,最客气的说法也在指责我胆小怯懦,不适合担任大将军。我本来就没想当这个大将军,可我不能就这么回京,骂名还在其次,若是朝廷换来一位冒失的统帅,只怕会带来一场大灾难。”

    韩孺子认真地想了一会,“没有别的办法围歼那些留下来的匈奴人吗?”

    “匈奴人很谨慎,分成数十股,小打小闹,没有明确目标,想让他们聚集起来,太难,只有倦侯出面……或许可行。”

    韩孺子一点也不相信韩星,但是相信韩星真的需要一场说得过去的胜利。

    “我也不希望朝廷换帅。”

    韩孺子此言一出,韩星不由得露出一丝喜色,“别的我不敢保证,放眼朝廷上下,敢在军中重用倦侯的人,除我之外,再找不出第二人。”

    韩孺子觉得时机差不多了,“好吧,或许可以一试,但匈奴人若是不上当,我也没办法。”

    “当然,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谁也不能因为这种事埋怨倦侯。”

    “我在城外有一只千人部曲……”

    “我拨一年的钱粮,由朝廷供养。”韩星答应得倒快。

    “我要将勋贵营带去,跟我一块守城。”

    韩孺子原以为大将军会在这件事上与他讨价还价,没想到韩星在桌上轻轻一拍,“本该如此,这些勋贵子弟也该受点苦,或许还能引来更多的匈奴人。”

    韩孺子又想了一会,“我要从南北两军调几个人过来帮忙。”

    韩星终于露出难色,“这个……只怕我的调令起不了多大作用。”

    “不调高官,人数也不多。”

    韩星疲惫不堪的脸上终于显出几分精神,“这样的话,我想我能做到。还有勋贵营,倦侯如果想放谁回京,尽管告诉我。”

    韩孺子笑笑,他不想放任何人回京,即使因此得罪一大批人,也在所不惜。u

第二百二十章

    辟远侯张印出身于行伍世家,辈辈都有将军,为大楚立过汗马功劳,儿子死在了战场上,如今只剩下一个孙子张养浩,一点也不让他省心。(〈?网[

    张印性格孤僻,不善结交,没什么朋友,遇到事情时也找不到人帮忙,想来想去,只能亲自出面,来向倦侯求情。

    可张养浩的罪名不小,与逼迫柴悦自杀的那些柴家人不同,张养浩三人公开在中军帐内作乱,众目睽睽,如果将他们释放,军法就变成了儿戏,另外两人的家人其实已经奔走多日,得到的回答都是“再等等”。

    四位皇子、皇孙正在争夺帝位,如果冠军侯登基,张养浩等人没准无罪,反而有功,这是三家一直在等的主要原因。

    听说辟远侯求见,东海王咬牙切齿,“看见别人家的儿孙回京,老家伙着急了。张养浩屡屡作恶,可不能就这么饶恕,张家没什么势力,用不着讨好。”

    韩孺子请进辟远侯,想听听这位老将军怎么为孙子求情。

    辟远侯个子不高,身材瘦削,面带病容,穿着一袭长袍,从头到脚没有半点将军的风度,进到书房之后,神情拘谨地匆匆行礼,脸色微红,好像从来没见过官老爷的平民百姓。

    韩孺子有点同情辟远侯,可他已经做好拒绝的打算,张养浩犯下的罪太重、太明显,任谁也不能赦免。

    韩孺子命人看座,辟远侯坐下,含混不清地说话,韩孺子努力听了半天,才明白对方不是来求情的,而且也明白了辟远侯为何性格孤僻:他的舌头明显有问题,音不清,为了纠正,说话时有意放慢度、加重语气,结果更显滑稽。

    坐在一边的东海王忍不住总想笑。

    韩孺子抬手示意辟远侯稍停,起身来到东海王面前,“你该回家了。”

    “啊?我不急。”

    “你不急,家里的人急,再不回去报告今天的情况,只怕……”韩孺子仔细打量东海王眼角的那块瘀青。

    东海王的脸一下子红得比辟远侯更明显,小声道:“谭家人爱练武……你懂什么?我、我……她伤得更严重。”

    话是这么说,东海王还是起身跑掉了,在门口转身,指指辟远侯的背影,冲韩孺子摇摇头。

    书房里只剩下两个人,韩孺子靠着书桌站立,向辟远侯说道:“张将军曾经去过西域?”

    辟远侯点头,他刚才说了半天都是西域的事情,东海王听得无趣,才肯离开,“我当过……西域都护将军,五、五年,了解那边的情况。”

    “你还想去西域?”

    辟远侯点头,大概是有话没说出来,脸憋得更红,过了一会才恢复正常,起身道:“有地图吗?”

    韩孺子摇头,辟远侯指指桌面,表示自己要在上面摆一幅地图,韩孺子让开,辟远侯上前,就用桌上的书、笔、纸、墨等物摆放地图,边摆边想,极为在意细节。

    足足一刻钟之后,地图成形,韩孺子觉得完全没必要如此细致,可是对辟远侯来说,地图能节省不少语言。

    他指着两本摞在一起的书,韩孺子开口道:“这是京城。”

    辟远侯两只手同时从“京城”出,向左侧缓缓移动,曲曲折折,经过许多“城池”,逐渐分开,韩孺子说:“这是前往西域的两条道路,在玉关门分为一南一北。”

    辟远侯的手指移动得更快一些,“南方”的手指停在一摞书上,“北方”的手指绕了一点圈子,也停在同一个地方,然后费力地说道:“昆仑山。由西方进攻大楚,有两处必争之地,玉门关、昆仑山,昆仑山……更好守一些。”

    韩孺子指着北方的空地,“也可以像匈奴人一样,由草原东进,然后南攻大楚。”

    “北方……没有问题。”

    韩孺子笑道:“大楚与匈奴争战多年,北方守卫森严,若有新的敌人从北方南下,就当是另一股匈奴人好了,守卫薄弱的是玉门关和昆仑山。”

    辟远侯点头,西域诸国大都孱弱,对大楚不构成威胁。

    韩孺子看了一会,将“昆仑山”推倒,“这中间可能有一些误会,张将军不知从哪里听说我对西域感兴趣,没错,我的确得到消息,说西方兴起一股强敌,但他们很可能自己就消亡了,用不着大楚立刻做出防范。而且,我也做不了什么,向西域派驻将军是朝廷的事,我没有这个权力,张将军找错人了。”

    辟远侯收回手臂,酝酿片刻,说道:“玉门关,太近,昆仑山,有山口而无城池,我不要大楚一兵一卒,只从西域各国……征劳力,三年、三年可筑一城。若无强敌,则内慑西域,若有强敌,则可坚守,以待、以待楚军之援。”

    韩孺子又看了一会,“还是那句话,我没有权力向西域派驻将军,宫中不肯批复奏章,只怕几个月之内,任何人都没法向西域派兵。”

    辟远侯摇摇头,“派新人不行,派老人行,派将军不行,派……文官行。”

    “嗯?”韩孺子没明白辟远侯的意思。

    辟远侯说话困难,好一会才解释清楚,向西域派驻武将,需要兵部、大都督府和礼部主宾司的共同许可,过程复杂,而且必须要有皇帝的旨意,各部司才能放行,向西域派驻官却不用这么麻烦,只需礼部和吏部任命即可,如果被任命者曾在西域任职,那就更简单了,只需礼部主宾司的一纸调令,相关文书可以事后送交吏部备案,如果吏部有异议,可以再将此人追回。

    此事有几个小麻烦:辟远侯爵位在身,世代为将,前往西域担任文吏,相当于连贬几级,但他自己愿意,也就不算问题;礼部向来以墨守成规见长,想说服主宾司出调令,难度不小,辟远侯自愿请命的话,会容易一些;最大的麻烦是事后处理,如果倦侯称帝,万事大吉,如果冠军侯称帝,再有多嘴的人告状,辟远侯搭上的不只是爵位,很可能还有一家人的性命。

    他来找倦侯,其实是一种表态,表示相信并支持倦侯最终会成为皇帝,辟远侯没有别的门路,也没有更多本事,听说倦侯对西域感兴趣,只好用这种迂回的方式来为孙子求情。

    韩孺子明白对方的用意,说道:“我会考虑。”

    辟远侯从来不是纠缠不休的人,倦侯肯听他说完,他已经非常感激,告辞离开。

    韩孺子坐回到桌后的椅子上,盯着“地图”看了好一会,慢慢地他的思绪离开辟远侯和西域,开始思考另一个问题。

    他心中生出一个有趣的想法,于是走出书房,叫仆人去请曾府丞。

    曾府丞每次来见倦侯都很尴尬,不敢无礼,也不敢表现得太谄媚,就怕被人误以为自己是倦侯亲信。

    韩孺子请他坐下,他只是点头,站在门口不敢乱动。

    韩孺子问道:“假如府丞之位空缺,宗正府重新委派的话会很困难吗?”

    曾府丞眼睛一亮,脱口道:“倦侯要换人吗?太好……太遗憾了。”

    韩孺子笑道:“曾府丞做得好好的,干嘛要换人?我只是对宗正府任命官吏的过程感兴趣。”

    曾府丞大失所望,想了想,回道:“一点也不困难,宗正府一大批人排队等着升迁,府丞品级虽然不高,怎么也是朝廷命官……”

    “可现在情况特殊,宫里不肯批复奏章。”

    曾府丞笑道:“倦侯想多了,府丞才是多大的官儿?用不着奏章,只要此人是宗正府吏员,七品以下随意任用,五品以下要报吏部,很少被驳回,三品以下还要报给宰相府,更往上的官员才需要专门的奏章。大楚官吏众多,如果都由宫里决定,圣上可忙不过来。”

    韩孺子表达谢意,曾府丞告辞,一点也不明白倦侯用意何在,但还是老实记录,准备明天一早送交宗正府。

    杨奉回来了,看到倦侯与府丞谈话,没有参与,韩孺子也没再找他,打算想清楚了再说。

    孟娥跟随几位贵妇进宫去了,要明天才能回来,韩孺子默默地练功、默默地思考,自然睡去,次日一早就去书房,派仆人请来杨奉。

    “其实官府是有办法开仓放粮的。”韩孺子说。

    “倦侯想到了?”

    “从前我有一个误解,以为天下的大事小情都把持在太后与皇帝手中,直到昨天我才突然明白过来:皇帝管不了那么多事情,整个朝廷的运转自有一套规矩,当皇帝偷懒的时候,这套规矩保证朝廷不会崩溃,还能维持一段时间。”

    “抓大放小,不只是皇帝,各级官吏都是如此,可开仓放粮是大事,除了皇帝,没人敢做主。”

    “所以,想要各地开仓放粮,就得大事化小。”

    杨奉微微一愣,然后露出笑容,“这算是一个办法,但一点也不容易做到。”

    “如果我想见一些官员,瞿子晰他们能帮忙引见吗?”

    “可以。”

    韩孺子眉头微皱,“这就是瞿子晰的计划吗?找个理由让我与官员见面?”

    “这是倦侯的计划,瞿子晰会帮忙,他的计划就是旁观。”

    “希望读书人最后不要让我失望。”韩孺子喃喃道,可他先不能让读书人失望。8

第三百四十四章

    在摇曳火光的映照之下,夜色愈深、美人愈美,邓粹面带微笑,看着躺在身边的匈奴女子。

    女子突然嗯了一声,眉头微蹙,像是在做噩梦,邓粹凑近,在她额上轻轻吻了一下,女子眉头舒展,安然熟睡。

    篝火十几步以外,四名随从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虽然已经过去两天,他们还是很难相信眼前的事实。

    邓粹从毯子上起身,向四名随从招手,示意他们跟自己走。

    随从们立刻跟上,对这位车骑将军,他们既迷惑又敬佩。

    五人拐到一丛灌木后面,这里是下风口,说话声不会打扰到睡熟的匈奴女子。

    “天越来越暖了。”邓粹仰头望着满天繁星,似有所感,然后撩开衣襟,解开裤带,顺风小便,对四名随从说:“你们不来吗?我看你们都喝了不少酒。”

    随从们更加迷惑不解,还有一点受宠若惊,有几名士兵能受到将军的这种邀请?于是纷纷行动,一名随从笑着问道:“将军真是了不起……您能听懂匈奴话?”

    “听不懂。”

    四名随从互相看看,既惊讶又想笑,另一人问道:“那将军是怎么……怎么能……如何……”他也不知道该怎么问。

    邓粹抖了几下,回头望向篝火,“你是说她?注意看眼神,比如你们几个小子,既羡慕又嫉妒,对美色还有点动心,那边火光一照,我还以为对面蹲着四匹狼呢。”

    邓粹并无责备之意,语气随意,四名随从急忙笑着摇头否认,一个说自己没动心,一个说自己不嫉妒,最后一致承认,可能有点羡慕。

    “我就是很难想明白,匈奴大王的姬妾……怎么就愿意……”

    “愿意跟我走?”邓粹伸个懒腰,不急着回去睡觉,走到一边闲聊,说:“她是敌对部落的人,父母都被匈奴大王杀死,自己被掳为姬妾,早有逃亡之意,正好被我赶上而已。”

    “将军不懂匈奴语,还能打听出这样的消息?”四名随从不只是敬佩,已经接近崇拜了。

    “打听?不不,这是我猜的。”

    四名随从又是一愣,接着只能嘿嘿地笑,越发觉得车骑将军深不可测,他们当中只有一人来自邓府,另外三人是京城的士兵,可即便是那名邓府随从,也看不透自家主人。

    邓粹身上的盔甲早已脱下,这时整整衣裳,对自家随从说:“把我的马牵来。”

    随从不敢多问,很快牵来主人的坐骑,邓粹接过缰绳,轻轻抚摸马的脖子,然后对不明所以的四名随从说:“这么跑下去不行,匈奴人早晚会追上来,得想办法将他们引开。”

    随从们点头,明白这个道理,但是想不出办法,于是等车骑将军的指示。

    邓粹点点头,又对自家随从说:“下回我再说把马牵来,你得把鞍鞯也备好,马背光溜溜的,让我怎么骑?”

    随从惊讶地说:“现在就要出发?我们这就去准备。”

    “慢着,给我一个人准备,你们留下。”

    在见识车骑将军的种种怪事之后,四名随从还是呆住了,邓粹催道:“去取马鞍,还有酒和干粮。”

    随从不敢违命,急忙去拿东西,剩下的一名随从结结巴巴地说:“将军……将军……要跟我们分开……分开行走?”

    “我不是说了吗?必须将匈奴人引开,说的就是你们几个,谁要是能指挥塞外的楚军,也可以跟我换换。”

    几人同时摇头,他们只是普通士兵,既无将衔,又无策略,更没有胆量,绝没有指挥军队的野心。

    “好,你们明天一早出发。”

    邓府的随从跑回来,手忙脚乱给马匹备鞍束带,嘴里问道:“就一匹马不够吧?”

    “够了,这是一匹好马。”

    “那个……她也会骑马,而且骑术不错,用不着跟将军同乘一匹吧?”随从还是觉得将军过于托大了。

    “她不跟我走,跟你们走,没有她,拿什么引开匈奴人?”

    四人大吃一惊,面面相觑,一个字也问不出来。

    邓粹翻身上马,检查一下随身物品,比较满意,“好吧,就这样,明天你们往西去,跑得快一点,再加上一点运气,或许来得及找到一座坚固的城池,你们在那暂时栖身,等战争结束再来找我,后会有期。”

    邓粹要走,四名随从这才反应过来,一块上前拦住。

    “等一下,将军,我们……我们怎么跟她说?”

    “怎么说都行,反正她也听不懂。”

    “可是……可是……”随从们都是士兵,宁可面对匈奴人的大军,也不想向一个满怀希望与柔情的异族女子解释她为何被半路抛弃。

    “事情明摆着,我需要北上接管楚军,而匈奴人要追的是这位什么什么丝,所以只有她能引开匈奴人,你们负责保护就行,除此之外,谁还有别的妙计?”

    随从们摇头,只得让开,邓粹催马上路,跑出不远,调头又回来了,随从们大喜。

    邓粹对自家随从道:“如果你们被匈奴人追上,那就算了,估计你们一个也活不下来,如果侥幸逃脱,记住一件事,那个匈奴女子是你的第二位主母,保护她、服侍她,别动坏心眼儿,你、你,还有你,都要记住。”

    “没有没有,我们哪有坏心眼儿?也不敢啊。”四名随从摇头摆手地否认。

    邓粹放心了,再次上路,这次没再回头。

    四名随从回到篝火旁,远远地站立,望着仍在睡熟的匈奴女子,谁也不知道待会该如何应对这股怒火。

    邓粹觉得自己已经将一切事情都安排好了,一身轻松,催马疾驰,他是代国都尉,经常来往边塞,对道路很熟,深夜里也能辨别方向,饿了吃几口干粮,渴了、困了就灌一大口酒,只在马匹需要吃草的时候才休息一会。

    两天之后,他到了边塞关卡,身后没有匈奴人追赶。

    匈奴人想引诱塞外的楚军入关救驾,因此没有进攻这座关卡,关内的将士却都非常紧张,一直在加固城池、砺兵秣马,只是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在得到命令之前,唯有坚守。

    守关将领是邓粹的熟人,见到他独骑到来,大吃一惊,邓粹也不多做解释,下马之后问道:“皇帝封我为车骑将军,听说了吗?”

    “有所耳闻,恭喜……”

    “别急,我知道你藏着几坛好酒,准备好,过一阵子送到我家里去,现在送我去马邑城。”

    “你是奉旨而来?”

    “当然。”

    “那个……有圣旨吗?”

    “有,被匈奴人抢走了。”邓粹顺口胡诌,因为预料到要在匈奴营中待一阵,所以他什么旨意也没带,以免露馅。

    守关将领对邓粹稍有了解,只好摇头苦笑,选派士兵护送他过关,反正邓粹单凭代国都尉的身份就能对他下令,车骑将军的真假不那么重要。

    又是一路风尘仆仆的疾行,赶到马邑城的时候,邓粹在马上已经摇摇晃晃,要时不时抽自己一嘴巴,才能保护清醒。

    马邑城内外聚集的楚军已经超过十万,主力是从碎铁城赶来的南军,名义上的统帅是辟远侯张印,可他木讷口吃,很难服众,朝廷又迟迟没有明确命令,只说见机行事,众将连日来争论不休,一直没有做出决定。

    听说晋城来了一位将军,众将无不又惊又喜,全都出城相迎,有人认得邓粹,第一反应是大概只有这小子能逃出重围,第二反应则是皇帝病急乱投医,怎么将他派出来了?

    邓粹开口仍是那一句:“我是皇帝亲自任命的车骑将军,你们听说了吧?”

    众将点头,的确听说过这个消息,但是没人当真。

    南军的几名将领挤过来,带头者问道:“陛下可还安好?”

    “不好,一点也不好。”邓粹跳下马,在众人簇拥下前往将军府,“吃不香、睡不熟。”

    “听说陛下得了重病……”

    “是吗?反正我走的时候,陛下正趁着深夜满城抓捕奸细。”

    “奸细?”

    “嗯,一网打尽,陛下状态虽然不太好,抓几个小贼还是轻而易举。”

    众将稍稍安心,南军将领又问:“陛下派你出来,有何旨意?”

    “旨意多着呢。”邓粹信口胡说,来到将军府,与张印在门口相见,互相行礼之后,并肩往里走,在大厅门口转身向众将道:“我要与张将军单独交谈几句,请诸位在外面稍待片刻。”

    众将只得留在厅外,心中却有不忿,纷纷议论这位“车骑将军”究竟是怎么回事。

    在厅里,邓粹直白地对张印说:“阁下是朝中老将,但是多年来一直在别人的麾下以供驱驰,不受朝廷的信任与重视,手握大军却不知该如何使用。”

    张印一下子面红耳赤,偏偏口吃,一急之下更说不出话来。

    邓粹继续道:“我和你正好相反,陛下信任我,委我以重任,就是要接管塞外的大军,请张将军把官印交给我吧。”

    “圣……圣旨呢?”张印好不容易憋出一句话。

    “没有圣旨,张将军之前拿到的圣旨不是一块破布吗?”

    张印点头,但那毕竟是一道圣旨,上面有皇帝宝玺之印。

    “阁下愿意继续肩负挽救大楚与陛下的重任吗?阁下可有计策?阁下能让马邑城众将服从命令吗?”

    “你、你能?”

    “不能的话,陛下也不会派我来。”邓粹傲然道。

    不到一刻钟,邓粹和张印从厅里走出来,邓粹高举将军印,向院子里的数十名将领大声道:“我是车骑将军邓粹,奉陛下旨意统领马邑城楚军,你们都要听我的命令。”

    众将一片哗然,邓粹喝道:“诸位有本事在这里争吵,却没本事救驾吗?”

    众将大怒,一名南军将领上前道:“你有本事救驾?好,关内是匈奴人的埋伏,十几万楚军如何击败敌军到达晋城救驾,你来说一说,有理,我们服你,无理,请阁下哪来回哪去!”

    邓粹大笑,“诸位皆是平庸之辈,只知攻守,不知另有救驾良策。”

    众将更怒,全都冷冷地盯着邓粹,若是听不到几分道理,“车骑将军”今天难出此门。

    邓粹却不在意,神情反而更加狂傲,“想要救驾,既不能攻晋城,也不能守马邑,只有一条路可行:立即收复燕国与辽东的失地,堵住长城关卡,所谓的关门打狗。一旦与草原的通道被切断,匈奴人不攻自乱、不战自败!”

第三百五十八章

    中司监刘介没料到自己与车骑将军邓粹的关系这么好。

    身为皇帝的近臣,刘介到哪都会受到礼遇,对谄媚之徒早已司空见惯,可是没有一个人像邓粹这样,既热情又随意,不只有自下而上的奉承,更有多年相交才能培养出来的亲密无间。

    邓粹曾经下令,非得是皇帝本人叩关,而且经他认可之后,才能开门放行,这是一句狠话,执行得没有那么严格,一听说是中司监亲来传旨,关卡很快放行。半路上,邓粹亲率众多将领前来迎接,一路上旗帜招展、酒宴丰盛,人还没到营地,刘介等人已经醉得东倒西歪。

    刘介一点都不笨,很快就明白过来,邓粹这是做给楚军将领看的,年轻的车骑将军威望不足,全靠着狐假虎威,才能统率如此庞大的一支楚军。

    刘介就是“老虎”从远处伸过来的一只利爪,邓粹要好好利用,刘介也只能好好配合,但是打心眼里不太喜欢这种不同寻常的做法。

    邓粹已经将辽东收复得差不多,匈奴人和扶余国人逃得无影无踪,所以他就势宣布停战。

    “我等的就是这个。”邓粹拍拍身边刘介的肩膀,将他当成皇帝与圣旨的象征,“来得非常及时,可以说是正正好好。”邓粹向厅内的众将眨了一下眼睛,引来一片大笑,“陛下神机妙算,一切都在陛下的预料之中!”

    于是邓粹东征的做法,更像是皇帝亲自授意的妙计了,就连邓粹之前的拒绝停战,也像是他与皇帝给匈奴人演的一出双簧戏。

    刘介没办法,只能微笑着点头,心里却觉得柴悦那样的人才是真正的大将,邓粹则是投机取巧,外加一点运气,回去之后一定要提醒皇帝,此人不可重用。

    邓粹不在乎太监心里想什么,几杯酒下肚,开始跟刘介称兄道弟,甚至敢开几句隐讳的玩笑。

    等到刘介快要忍受不下去,邓粹也醉得迷迷糊糊,兀自抓住中司监的一只胳膊不放。

    车骑将军人虽豪爽,酒量却是一般,众将对此都有了解,因此陆续告退,刘介几次要走,却都无法脱身。

    大厅里没剩下多少人,邓粹突然一个激灵,猛地坐直,好像大梦初醒,茫然地看着刘介,“我刚才睡着了?”

    刘介笑着点点头,顺势推开邓粹的手,准备告辞回去休息,明天一早他就要回去向皇帝复命。

    “刘公明天就要回去了吧?”

    “是啊,皇命在身,不敢久留。”

    “对对,陛下还等着回信呢。”邓粹用醉酒者特有的凶狠目光盯着中司监,“刘公回去,能帮我给陛下带句话吗?”

    “当然。”刘介保持微笑,大厅里一名军官正带着数名士兵收拾酒席,他得给车骑将军留足面子,谁让现在是非常时期呢?

    邓粹抬高了声音,“谢谢,太感谢了,刘公就是……”邓粹比划了几下,没想出合适的词,接着道:“请刘公转告陛下,不要再等了。”

    “不要再等什么?”刘介一头雾水。

    “陛下原先只有一位皇后,现在娶了匈奴公主,反正一个也是娶,两个也是娶,多多益善,起码凑足三宫六院……”

    “邓将军,你究竟想说什么?”刘介必须问个明白。

    “我妹妹。”

    “嗯……”

    “陛下心里清楚,刘公只需对陛下提起我妹妹就行了,一点就透,陛下明白我的意思。”邓粹又向中司监眨了一下眼睛。

    刘介对此非常怀疑,他记得清清楚楚,邓粹在晋城与皇帝总共没见过几次面,而且那正是晋城局势最危急的时候,皇帝哪有心情想着别人的妹妹?

    但他只是微笑,邓粹故意说得含糊,他也采取同样的策略。

    “刘公千万别忘了,要不要我写下来?”

    “不用,我一定记着就是。”刘介愿意代传这句话,因为他知道皇帝不喜女色,邓粹推荐自己的妹妹,只会惹来厌恶。

    刘介终于能够告辞,在外人看来,中司监与车骑将军的交情真是不一般,军官笑嘻嘻地讨好道:“将军家里要出贵妃了,可喜可贺。”

    邓粹却冷脸哼了一声,“走着瞧。”

    军官吓了一跳,不明白自己哪里得罪了车骑将军。

    邓粹其实是自言自语,“崔家在宫里有人,邓家也得有,冠军侯的儿子在宫里待了几个月,真相……”邓粹看向军官,“你在偷听我说话?”

    军官吓得脸色都变了,邓粹却哈哈大笑,“开个玩笑,来,扶我起身,我的屁股好像粘在椅子上了。”

    刘介在路上走得慢,辽东停战的消息早已由驿兵快马加鞭送回关内。

    邓粹每天不是喝酒,就是骑马到各处军营里巡查,发布一些莫名其妙的命令,仅仅因为看着不顺眼,就让一营士兵将一片树林全给铲倒,总之就是不让楚军闲下来。

    停战数日之后,邓粹召集各营的主要将领议事。

    众人还以为又要举办酒宴,高高兴兴地来了,结果到了之后发现议事厅前刀枪林立,车骑将军似乎真有要事相商。

    邓粹穿上全套盔甲,大马金刀地坐在椅子上,神情严肃,像是面临着极严重的问题。

    众将心中一惊,以为关内又有变故,急忙行礼,站在一边,大气都不敢喘。

    人到齐了,邓粹开口道:“王将军,关内的匈奴人有何动向?”

    王将军掌管斥候,出列回道:“第一批匈奴人已经出关,剩下的正在路上。”

    “从哪里出关?”

    “共有三条线路,分别是代国、中山郡和燕国。”

    “嘿,匈奴人不敢走辽东吗?”

    匈奴人最初由辽东入关,退出的时候却避开这里,有意与楚军保持距离。

    邓粹目光扫过众将,说:“怎么样,来他一下吧?”

    众将面面相觑,没明白车骑将军的意思,有人问道:“将军是说……”

    邓粹点头,“对,就是这个意思,你们觉得怎么样?”

    众将更糊涂了,一名南军将领说:“将军是要进攻撤退途中的匈奴人?”

    “嗯。”

    大厅里安静了好一会,邓粹皱眉道:“怎么,你们不敢打仗了?”

    还是南军将领开口,“将军……得到圣旨了?”

    “没有。”

    “那……圣旨要求停战,陛下派来的使者说得很清楚。”

    “说得清楚,并不意味着意思清楚,有些事情只能做不能说,陛下为了解围,不得不与匈奴人和谈,可我知道,陛下心里不情愿。匈奴人入关烧杀抢掠,乃是我大楚不共戴天的仇人,怎么能这就样放回草原?必须给他们一点教训。”

    人人都恨匈奴,可是没有圣旨就擅自行事,对这些将军来说,可有点过头,身为掌兵之官,他们都知道,朝廷最忌惮这种行为。

    “我与陛下心有灵犀。”邓粹加上一句,还是没人说话,这与心有灵犀无关,而是大楚的律法不允许。

    邓粹得一个个说服了,看向辟远侯张印,“陛下曾对张将军寄予厚望,在圣旨里点名要你领军,可张将军滞留马邑城束手无策,今后怎么去见陛下?”

    张印老脸一红,本来就不是急智之人,这时更是口拙无言。

    邓粹转向几名南军将领,“皇帝在晋城,你们没去,崔大将军在燕南,你们也没去,请问几位是有意如此吗?”

    南军曾与皇帝交战,又是崔宏的旧部,本来就易受怀疑,邓粹一挑明,几名将领全都面红耳赤,“我们……我们是奉旨行事。”

    “瞧,问题就在这儿,你们奉旨行事,结果呢?却没有解决任何问题,反而令陛下深陷困境。”

    “我们夺回了辽东……”一名将领心虚地说。

    邓粹冷哼一声,“不客气地问一声,你们觉得这是谁的功劳?”

    辽东是全体楚军一点点夺回来的,但是论到功劳,一多半都得归邓粹一人所有,众将哑口无言。

    “所以你们还得立功,立一个更大的功劳,才能扭转陛下对你们的印象。”

    “可是……”一名将领欲言又止。

    “你们觉得这次的功劳又是我的,与你们无关,对吧?”

    众将正是这种想法,打来打去都是邓粹的功劳,他们只是卖命出力而已。

    邓粹笑着叹了口气,“诸位真是……老实人,你们想想,大楚与匈奴停战可是有圣旨的,天下皆知,这一战之后,匈奴人会质问,楚人也会有疑问,陛下心里高兴,但是能公开宣扬吗?不仅不能,还得惩罚违旨之人,也就是我。”

    邓粹挺胸,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可我不怕,大不了功过相抵,总之陛下不会杀我。”

    众将一个个目瞪口呆,早知道车骑将军胆子大,现在才知道,他是胆大包天,可是说得又挺有道理。

    “咱们毕竟给大楚报了一箭之仇,陛下能不高兴吗?没法赏我,自然就会重赏诸位。”邓粹再次目光一扫,“大功就在咫尺之外,就看你们敢不敢伸手拿了。”

    半晌之后,张印开口问道:“全歼,还是……还是……”

    “全歼匈奴人是不可能的,同时进攻三路也很难,咱们就盯住最近的一路匈奴人,计算好路线,等匈奴人都出关之后,在塞外的必经之处来一次伏击。那时候皇帝已经安全,不怕匈奴人调头,匈奴主力也已进入草原,回家心切,绝不会救援同伴,此乃必胜之战,就看诸位能追多远了。”

    一名将领突然傻笑了几声,这不是嘲笑,而是期盼与敬佩。

    众将一块向车骑将军行礼,都被他说服了。

    邓粹心里却想,刚刚嫁入匈奴的“平晋公主”,最好也走伏击路线。

第三百九十三章

    京城的天气一日比一日寒冷,皇帝总是临时决定留宿书房还是卧室,太监们于是在两间房里都备好了炭盆,保持温暖如春。

    书房里,孟娥研好墨,退后一步,她现在是宫女,再不能悄无声息地站在角落里。

    韩孺子拿起笔,沾墨之后却迟迟没有写字,半晌之后,他将笔放下,扭头问道:“义士岛也有江湖恩怨吗?”

    韩孺子原打算给杨奉回信,却不知该写些什么。

    杨奉正在云梦泽选举江湖盟主,如火如荼,参与的人真不少,连京城的许多豪杰也都动心,纷纷前去露个脸,即使当不上盟主,也要出一把力,联络一下交情。

    “当然有,海上的门派比云梦泽还多,半年一小战、三年一大战,肯定是免不了的。”

    韩孺子突然笑了,“真是怪事,我为什么总是忘记你就是海上的人呢?我到处寻找平海盗大将,其实你最合适。”

    孟娥低头看了一眼身上的宫装,“我当不了大将,不要说大楚,前朝也没有过女将军吧?”

    韩孺子只是开个玩笑,但他之前的确忽略了孟娥的价值,于是先将写信之事放下,问道:“海上的‘门派’大致有多少?”

    所谓的门派都是一伙伙海盗,韩孺子顺着孟娥说话,没有点明。

    “嗯……据说有七十二岛主、三十六洞主,总共一百零八家。”

    韩孺子指向桌上的一摞公文,“沿海将领送来的公文也是这么说的,还说以七岛三洞为尊,实力与地位高于其它各家,里面就有义士岛,但最强的一家是……是座仙山。”

    “蓬莱岛。”孟娥冷笑一声,“都是胡说八道,各家门派互相打来打去,每隔几个月,总有几家被灭掉,同时又会兴起那么几伙,彼此吞灭、强大之后自立为王更是常有的事。海上门派多的时候上百家,少的时候二三十家,根本没有固定的一百零八家,义士岛地位高,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存在得比较久。不过大家聚会的时候,总是准备一百零八张椅子,反正大小头目多得是,临时坐上去凑数就行。”

    “那蓬莱岛是真是假?”

    “有真有假。说它真,总有人声称自己到过蓬莱岛,甚至还有人声称自己奉蓬莱岛之命统领海上所有门派,不服从者就将如何如何。说它假——那些自称者非死即逃,可是从来没见蓬蓬岛上的船队出来报仇。”

    韩孺子大笑。

    “奇怪的是,即使这样,许多人仍然坚信有一个强大的蓬莱岛躲在远海,时机不到不肯现身,我们义士岛曾经派人出去寻找过,迄今还没有一个人活着回来,不知是死在了海上,还是被蓬莱岛留下了。”

    韩孺子笑着摇头,突然收起笑容,“跟望气者淳于枭有点像,人人都说见过他,从他那里学到了诡辩游说之术,还有人自称就是他,可是抓到之后却都不是。”

    杨奉顽固地相信淳于枭真实存在,韩孺子感到难以理解。

    他叹了口气,又问道:“假若你是大将,会如何剿灭海上各派?”

    “我会通风报信,让他们能逃则逃、能藏则藏,不要与官兵对抗。”

    韩孺子一愣,随后又笑了,想起自己为什么一直没向孟娥咨询东海的情况了,她是义士岛陈齐后人,对大楚没有效忠之意。

    外面有人敲门,孟娥去开门,来者是名太监,没有进屋,躬身将一封信函交给孟娥。

    信是景耀写来的,他正在回京的路上,提前派人将信送至京城,内容极其简单,只有一个名字:黄普公。

    一般人看不懂此信的含义,韩孺子立刻就明白了,虽然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这个名字。

    “燕朋师果然冒领他人之功。”韩孺子放下信,虽在意料之中,却感到失望,“真是奇怪,这位黄普公为何不肯上书说明真相呢?”

    更多的细节要等景耀回来才能知道,韩孺子又叹息一声,对孟娥说:“对皇帝来说,最难的就是选人,以天下之大,皇帝能见到的人寥寥无几,就在这些人当中,又有诸多的虚假,好不容易看中两三人,他们却未必愿意为朝廷效力。”

    孟娥跟着思考,没有回答。

    韩孺子又问道:“有人千方百计想要加官晋爵,有人却弃官爵如弊屣,我真有些糊涂了,为什么有人不愿为朝廷做事?”

    一百个人会有一百个回答,孟娥的回答未必最准确,却最直接,“因为有人也想当皇帝,如果这是乱世,他们都是陛下的敌人,可惜大楚没乱到那个地步,他们没有机会争夺天下,宁愿退隐,也不愿屈居人下。”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终究只是一个梦想。”

    外面又有人敲门,声音比较轻,似乎有点犹豫,拿不准自己的行为是否得体。

    “金纯忠,让他进来。”韩孺子一听就是他。

    果然,金纯忠轻手轻脚地走进来,他是归义侯之子,但是在勋贵圈里从小就受欺负,没有那么高的傲气,从匈奴回来之后,更加谨慎小心,比许多太监还要在意自己的一言一行。

    虽然不是正式召见,金纯忠仍然跪下磕头,得到许可之后才起身。

    韩孺子面对他时也总是保持着皇帝的威严,不因他是近臣而随意,端正坐姿,点下头,表示他可以说了。

    “微臣这些天查到一些线索,那个叫‘云雄’的人肯定没有离开京城,很可能藏在某座贵人府里,而且是京兆尹府进不去的地方。”

    京兆尹主管京城,相当于郡守,品级高一点,对于朝廷高官,他也无能为力。

    “继续查,不管包庇者是谁,都要查出来。”

    “是,陛下。”金纯忠继续道:“许多线索显示,混迹于商人之中的刺客不只云雄一位,京兆尹府的司法参军连丹臣已经锁定七人,但是没有打草惊蛇,要等刺客的更多同伙露面之后,再一网打尽。”

    韩孺子点头表示赞同,东海王虽然立了一功,但是抓人太早了些,那个叫马穆的刺客所知甚少,没能提供多少有用的信息,金纯忠和连丹臣不会再犯类似的错误。

    金纯忠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说道:“微臣在调查过程中,还发现其它一些事情。”

    “说。”

    “据传朝廷将要颁旨,将少府的债务一刀切,只还三到五成,聚在京城的商人近日受此蛊惑,纷纷将自己手中的欠条低价卖给他人。”

    韩孺子略一寻思,在桌上拍了一下,“嘿,果然是无商不奸,肯定是洛阳商人所为,他们听说朕手里有他们的把柄,所以要来一招鱼龙混杂,将所有欠条都握在少数人手里,到时候朕若是不还,失信于天下,若是还,没法再分清浊。”

    金纯忠不语,他只负责提供线索,不给皇帝出别的主意。

    韩孺子想了一会,“还有什么?”

    “微臣还查到一条传言,但是不太可信。”

    “但说无妨。”

    “据说云梦泽请来一位江湖上少有的高手,能入千军之中刺杀大将,百步之内从未失手。云梦泽将希望寄托在此人身上,所做的一切都是要将此人送到陛下的‘百步之内’。”

    韩孺子忍不住笑了,“世上若是真有这样的高手,可以直接当皇帝了,何必只是威胁皇帝?”

    “武功肯定是夸大了,但是也请陛下小心,近期轻易不要召见陌生人。”

    韩孺子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他没法做出保证,各地送来的将领他还没有见完,舅氏一家很快就将到达京城……这都是他必须见一面的陌生人。

    金纯忠准备告退,韩孺子正好看见书桌上景耀送来的那封信,于是叫住金纯忠,“等一下,黄普公这个名字你听说过吗?”

    金纯忠抬头,脸上露出明显的惊讶之色,点头道:“听说过,这人是燕朋师身边的一名随从,曾经与他一块来过倦侯府,陛下怎么会知道他?”

    刺客马穆毕竟是燕朋师带进京城的,金纯忠受封玄衣使者之后,最先调查的就是燕朋师身边所有的人,连马夫、厨子都不放过,其中自然也包括这位黄普公。

    “他是什么样的人?”韩孺子没透露信的来源。

    金纯忠想了一会,“四十二岁,东海国人士,出身渔民,十七岁时卖身为仆,几轻辗转,三十岁时进入燕府,服侍主人至今,为人老实,不像是有什么问题。陛下要我再调查一下吗?”

    “不用,他应该与刺客无关。”

    金纯忠退下,韩孺子感到困惑,向孟娥道:“一名普通的仆人,能帮助主人指挥海战?”

    “履历可以造假。”

    “金纯忠被骗了?他问话的手段很纯熟,不至于偏听一面之辞,必有佐证。”

    “被骗的或许不是金纯忠,而是燕家,为了掩盖冒领军功之事,燕家需要一个不被怀疑的说辞。”

    “嘿,燕家。”韩孺子原本对燕朋师印象很好,一度抱有极高的期望,发现诸多问题之后,也就更加的失望。

    刺客、商人讨债、舅氏王家……诸多琐事汇集在一起,韩孺子没法专心寻找大将,拿起景耀的信,扔在附近的炭盆里,看着它燃成灰烬。

    “先对付商人,这件事不能再拖下去了。”

第三百九十六章

    太后的娘家人进京,在大多数人眼里是一件值得羡慕的喜事,对礼部来说却是数不尽的麻烦,需要他们一件件加以解决。

    礼部尚书元九鼎亲自护送王家人赶赴京城,一路上想好了对策,先送给皇帝和太后过目,没有问题再交由礼部下属各司执行,总算令事情得以一切顺利。

    其中一个重要问题是如何见面,王家人暂无任何官爵,又赶上刺客的传言沸沸扬扬,让一大群陌生人进宫,着实不妥,而且宫里有两位太后,礼节上也有麻烦,若在宫外相见,皇帝与太后又显得过于屈尊,思来想去,元九鼎提出一个完美的解决办法。

    王家人获赐诸多田宅,其中的主宅位于东城,离皇宫和倦侯府都不远,元九鼎建议,别的东西可以提前赏赐,这座宅子却要暂时留归少府,这样一来,皇帝与太后降临此宅就还是在自家,王家人则是登门拜访,等到见面结束,皇帝与太后回宫之后,再将此宅赐给王家,一切圆满。

    礼部的难题解决了,宿卫营的麻烦才刚刚开始,作为保护皇帝安全的直接负责人,蔡兴海和王赫一点不敢大意,轮流前往太后省亲的宅子里检查,恨不得掘地三尺,至于仆役,全都从宫里临时调用,等王家人入住之后,新仆人才能进来。

    即便如此,两人仍不安心,没事的时候总有一个人过来逛逛,确保所有细节都在安排范围之内。

    后天就是省亲之日,这天夜里,侍卫头目王赫又来府中检查,看到白天刚刚布置好的诸多帷幔与摆设,不禁暗自叹息,皇家的排场太大,对刺客来说,到处都是良好的藏身之所。

    王赫只能挨处检查,明天一早他要向中司监刘介提出建议,对每一处摆设都安排专人看守,以免意外发生。

    查到半夜,王赫稍稍满意,带着一队侍卫与士兵回倦侯府,心中暗自慨叹,若不是前两年皇宫里接连发生意外,他也用不着如此辛苦,想当初,武帝临朝的时候,不要说皇宫,整个京城都是固若金汤,豪杰俯首、群小逃蹿,没有任何人敢惹是生非,更不用说刺杀皇帝。

    这才几年工夫,连皇宫都变得千疮百孔。

    他忍不住想这究竟是为什么,骑马拐入一条小巷里时,他突然醒悟,觉得自己想明白了。

    武帝是强势的皇帝,高居在上,身边所有人,从近到远、从里到外、从皇宫到朝廷……所有臣子都是武帝一手安排的,众人因此有一个共同目标,能够配合默契,不出一点破绽。

    武帝驾崩,这个共同目标失去了,彼此间的配合也没了,在武帝手下兢兢业业的众多臣子,疲惫已久,终于懈怠下来,而新皇帝自己的圈子一直没建立起来,不知不觉间就显出了种种漏洞。

    王赫觉得这个解释很好,寻思着要不要找机会将自己的想法透露给当今皇帝,正犹豫不决,前方突然传来一阵叫喊声。

    王赫极为警觉,思绪的余韵还在心中盘旋,他的手已经握住刀柄,口中下令:“列队!”

    数十名手下立刻止步,分工协作,各防一面,王赫保证不了整个皇宫配合无间,起码在他的眼皮底下,所有人都要各司其职、有令必行,一点不得马虎。

    一名侍卫驱马前去查看情况。

    人声越来越近,王赫清楚听到“抓刺客”三字,大吃一惊,正要加速行进,前驱侍卫回来了,来到王赫马前,说:“大将军府出现刺客。”

    听说与倦侯府无关,王赫稍稍放心,可还是很吃惊,如今的大将军府就是崔府,离倦侯府也不算远,刺客在那里现身,对皇帝仍是一个威胁。

    王赫正要派人去见大将军府的人接洽,帮着一块抓捕刺客,前方的士兵突然喝道:“什么人?”

    这不是两军阵前,将军可以从容地排兵布阵,这是一次狭路相逢,谁也来不及下达命令,王赫能做的事情就是拔刀,他在晋城受过伤,还没有完全恢复,几名侍卫紧紧护在他身边。

    来者十余人,全部黑衣蒙面,也不搭话,上来举刀就砍,看样子是与侍卫们偶然相遇,不像是策划好的埋伏。

    侍卫一方占据人数优势,没多久,对面又来一群人,有人隔着战场大声喊道:“是宫里的侍卫吗?”

    王赫大声回道:“剑戟营副都尉王赫在此,阁下何人?”

    从晋城回来,王赫也升官了,对面的说话者一边指挥手下加入战斗,一边回道:“我们是大将军府里的卫兵,千万别让这些刺客跑了。”

    两人说话间,战斗已经接近尾声,刺客人少势弱,终究不是对手,都已被逼到墙角负隅顽抗。

    刺客当中有人大喝道:“没杀死狗皇帝,杀死大将军也够本了,兄弟们,还怕什么,冲啊!”

    刺客们发起反攻,跟疯了一样往刀枪上撞,完全是同归于尽的打法。

    围捕一方无法后退,只能步步逼近,顷刻间就有数名刺客被杀。

    “留活口!”王赫大声道。

    大将军府的人也喊“刀下留人”。

    片刻之后,战斗结束,七名刺客被杀,五人被俘,全都伤痕累累,挥不动刀方才倒下。

    王赫下马,走到俘虏面前,有人揭去了他们的面罩,又有人提来灯笼,照亮了五张恶狠狠的面孔。

    “要杀便杀……呸。”一名刺客吐出一口血水,全落在自己胸前。

    王赫扭头问大将军府里的人,“崔太傅……”

    话未说完,又有人赶到,愤怒的声音先从外面传来,“刺客呢?要是抓不到,你们拿命来抵!”

    崔腾怒气冲冲地挤进来,他经常见到王赫,平时都很客气,这时却连点头都省了,目光扫过,落在几名刺客身上,怒声骂了一句,拔刀就要砍。

    王赫等人急忙上前拦住,“二公子别急,留几个活口,也好查清真相。”

    “还查什么?”崔腾发起怒来六亲不认,更是没有理智,举着刀仍往前冲,“肯定是云梦泽派来的,没机会刺杀皇帝,就对我父亲下手!让我把他们全剁碎!”

    一名刺客大笑,“今天是崔宏,明天就是狗皇帝,一个都跑不了,大楚将亡,云梦将兴,你们只是多活几天……”

    崔腾更怒,竟然甩脱了周围的一群人,上去一刀砍下去,口出狂言的刺客再开不了口。

    王赫急忙示意自己的手下将剩下的俘虏带走,然后上前向崔腾问道:“大将军没事吧?”

    崔腾怒目而视,好像王赫是刺客的帮凶,“没事?怎么会没事?我父亲身受重伤,他若是……他若是有个万一,我要亲自去踏平云梦泽!还有你们……”

    崔腾总算还剩一丝理智,目光转向崔府的人,“你们这帮废物,竟然让一群刺客来去自如,养你们干嘛?不如多养几条狗……”

    崔腾痛骂,崔府没一个人敢回应,王赫也觉得尴尬,向崔腾点点头,带着自己人离开,剩下的四名俘虏他要带回宿卫营,等他和蔡兴海审问过后,再交给京兆尹府,由金纯忠继续审问。

    夜色正深,发生在大将军府的刺杀仍然惊动了不少人,刚刚入睡不久的皇帝又被叫醒了。

    韩孺子很意外,刺客的目标明明是自己,为何突然改为崔宏?崔宏虽说是大将军,但是接受皇后的建议,最近一段时间赋闲在家,并不负责云梦泽剿匪。

    他不能亲自去见俘虏,只能下令尽快审问明白,同时派人去大将军府慰问,等得到确切消息之后,再去宫里通知皇后。

    韩孺子没法再睡了,守在书房里等候消息。

    大将军府那边最先传来消息,崔宏在一名小妾的房中遇刺,小妾不幸被杀,崔宏却幸运地留下一条命,胸口中了一刀,伤势不轻,已经说不出话,数名太医正在疗伤,结果如何要等一两天才知道。

    至于十多名刺客是怎么进入守卫森严的大将军府的,还没有说法。

    崔腾亲自来见皇帝,他快气疯了,在家里差点就要砍杀护卫,在皇帝面前他总算稍稍冷静下来,先是谢恩,随后讲述事情经过,说着说着痛哭流涕,“我父亲一心一意为陛下守江山,在齐国平乱时杀死不少云梦泽强盗,他们这是来报仇了,陛下,让我去云梦泽吧,我发誓必将所有强盗连根铲除,一个不留!”

    韩孺子平时对崔腾从不客气,今天却要把他当小孩子一样温言安慰,总之不能派一个哭咧咧的将军去剿匪,“家里发生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能走?受伤的大将军怎么办?还有皇后,朕已经派人去宫里送消息了,她此刻必然心焦如焚,你若是再出点事,她怎么办?”

    崔腾擦去眼泪,郑重地说:“陛下说得对,我不走了,留在京城,可陛下一定要将那个栾半雄抓活口,我要亲眼看着他被碎尸万段。”

    崔腾告辞,韩孺子再次传旨,给大将军府增派宿卫士兵,确保那里的守卫与倦侯府不相上下。

    金纯忠就住在倦侯府里,随叫随到,他已经见过俘虏,并且与连丹臣联系过,“藏在商人当中的七人没有参与这次刺杀,刺客嘴硬,暂时不肯招供,但是看他们的样子,应该是用别的办法混入京城的。”

    天刚亮,王赫来见皇帝,透露一条重要消息:“大将军府刚才来人,说昨晚的刺客很可能是十三人,八人被杀、四人被俘,还有一人中途消失,果真如此的话,此人身手不凡,大概就是云梦泽所谓的高手。”

    韩孺子已经考虑很久,再不犹豫,“等明日省亲之后,全城大搜。”

    他终归得采取一次武帝的手段。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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孺子帝介绍:
三位皇帝接连驾崩,从来没人注意过的皇子莫名其妙地继位,身陷重重危险之中。太后不喜欢他,时刻想要再立一名更年幼、更听话的新皇帝;同父异母的兄弟不喜欢他,认为他夺走了本属于自己的皇位;太监与宫女们也不喜欢他,觉得他不像真正的皇帝……孺子帝唯有自救。孺子帝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孺子帝,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孺子帝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