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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秦简     庶女有毒txt下载     庶女有毒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229 庸医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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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0 戏中有戏

    纳兰雪急匆匆的离去,倒把郭家人弄得一头雾水,郭夫人的目光落在了江氏和陈氏的面上,她的两个儿媳妇也都露出一副不明所以的神情。李未央轻轻一笑,对郭夫人道:“也许她真的是找错了人家。”

    郭夫人想来想去,的确只有这样一个解释,她便吩咐江氏道:“你父亲呆会儿就要回来,咱们早点准备晚膳吧。”

    江氏点了点头,于是郭夫人便带了两个儿媳妇向后堂走去。李未央仍旧站在原地,阿丽公主原本要蹦蹦跳跳跟着郭夫人走,回过头看到李未央还在那儿一动不动,不由好奇道:“你在那儿干什么呢?”

    李未央看了一眼阿丽公主天真的眼睛,不由微微一笑道:“刚才你见到那位姑娘,她是什么神情?”

    阿丽仔细想了想,歪着头道:“她失魂落魄的撞了我一下,我想让她道歉,她却不理我,像是背后有鬼追一样冲了出去,若非是我见过她,一定把她当小贼那样捉拿归案了。”

    李未央皱眉,看着阿丽公主道:“你是说她神情十分紧张吗?”

    阿丽公主点了点头道:“是啊,不光是紧张,面色还很苍白,好像生病了一样。”

    李未央仔细回忆了一下,就在刚才她看见纳兰雪还是一副很正常的样子,丝毫没有什么异样,甚至在看见郭夫人和自己的时候,眼中还有一丝喜色,只是等到江氏和陈氏走了出来,纳兰雪的神情就有了些微的变化,最后当郭夫人说起江氏和陈氏便是她的两个儿媳份的时候,纳兰雪才突然匆匆的告辞了,这不是很奇怪吗?李未央想了想,便吩咐人道:“你和母亲说先用膳吧,我想起自己有点事情,出去一下,很快回来。”说着她匆匆地向外走去。

    阿丽公主看到她这样,不乐意了,连忙把传话的任务交给旁边的婢女,随即也快步地跟了上来,大声道:“你去哪儿?带着我一起去吧。”从草原来到越西,阿丽没有别的朋友,她就整天缠着李未央,而李未央也喜欢她的天真活泼,但是这一次,李未央却只是轻声地道:“我有些事情,不方便一起带你去。”

    阿丽公主鼓起脸,却也还通情达理道:“那好吧,我就在家里等你,早一点回来。”

    李未央点了点头,随即快步地向外面走去,她让赵月换了一辆十分朴素的马车,再问明了纳兰雪往哪个方向去了,好容易追上了人,竟也不露声色,一路跟着纳兰雪来到了市集上,却见到那纳兰雪神情憔悴,面容苍白,接二连三的撞翻了人家的摊子,甚至不小心打坏了一个正在街边卖东西老太太的瓷瓶,为此,掏出了身上仅有的碎银子来赔偿。李未央远远在马车里瞧见了,不由十分的诧异。

    赵月看着李未央道:“小姐,你为何对这位姑娘如此关心呢?”

    李未央轻声道:“不是我对她关心,而是她实在过于奇怪,为什么一看见大嫂和二嫂进门就急匆匆离去,这其中一定有什么缘故,若是不把这件事情弄清楚,我总觉得十分不安。”

    赵月非常清楚李未央这样的性格,便不再多言了,只是吩咐马车夫紧紧的跟在纳兰雪之后,却与她恰当的保持了一小段距离,既不让对方发现,也不会跟丢。

    纳兰雪随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在大街上走着,始终是一副神魂不舍的模样,大半个时辰下来,李未央发现,她只是在城中漫无目的地兜圈子,像是不知道去哪里的模样。就在这时候,她决定让马车拦住她,开诚布公地谈清楚。然而眨眼之间,一匹骏马从大街尽头疾驰而来,人们纷纷躲闪。一个小女孩正在马路中间玩耍,她没有能够及时避开。马车夫大喊了一声,及时勒住了马缰绳,可是那小女孩还是被撞飞了三四米的样子,重重跌落在地,摔破了头,小女孩“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她的母亲连忙扑了上来,大声地叫着她的名字。小女孩的母亲是一副农妇的装扮,身上的衣服十分的破烂,此刻紧紧地捂住女儿血流不止的头,哭泣不已,车夫见到这种情形,给那女人丢了一块银子,可农妇却是摇了摇头,不肯动作。车帘子掀了起来,马车的主人走了出来,是一个年轻的蓝衣公子。

    李未央原本也要下车,看到这情形顿时停住了,这从马车上走出来的人十分的面熟,不是裴徽又是谁呢?赵月刚要下车,李未央做了一个手势,“不要轻举妄动。”

    裴徽的马车在撞了人之后,裴徽表现出十分焦虑的样子,快步走上前,随后从袖子里取出更多的银两,可这时候那农妇却大声的哭泣起来,再多的银两也比不过女儿的性命。裴徽取出来的都是大把的银票,那农妇却看也不看推在了一旁。裴徽的脸上似乎流露出一丝诧异,就在此时,纳兰雪快步地上前去,一把抱起那个小女孩,亲自替她诊治了起来。女孩的母亲十分抗拒,却听见纳兰雪低声道:“我是个大夫。”

    农妇神情一震,随即期待地看着她。纳兰雪从身上的包裹里取出了止血散替那小女孩敷上药,再用绷带一圈一圈的将她的额头包扎好,这才对女孩的母亲道:“先固定,一会儿再取药汤让大夫好好的给她瞧一瞧,应该只是皮外伤,不严重的。”那农妇立刻破涕为笑,连声道谢。纳兰雪只是摆了摆手站起身来,显然就是要掉头离去,这时候裴徽却拦住了她,面色温柔地道:“这位姑娘,不知尊姓大名。”

    纳兰雪摇了摇头道:“这跟你没有什么关系,你送小女孩尽快的去药堂吧。”

    裴徽命车夫立刻载着农妇和小女孩去药堂,围观的人十分多,但是看到这种情景却是渐渐散去了。纳兰雪不再多言,也是转身要走,裴徽却站在她面前,笑容格外温和地拱手道:“这位姑娘,一切都是我惹的祸,今天多亏了你,要不然这小女孩恐怕是性命不保,请给我一个机会感谢你。”

    纳兰雪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侧过身去,淡淡地道:“不必了,我该走了,抱歉。”

    可是裴徽却依旧挡在她面前,他口中道:“姑娘帮了我的大忙,总要让我报答你一番。”

    纳兰雪不理他,自顾自往前走,裴徽连忙叫住了她道:“姑娘医术高明,我的小妹正生着病,不知道能不能救她一救?”

    纳兰雪听到有病人,跨出的脚步便顿住了,她回过头来,“你的妹妹?”

    裴徽郑重地点了点头道:“正是。”

    纳兰雪面露为难:“可是我马上就要离开大都了。”

    裴徽连忙开口道:“没关系,我妹妹就在不远处的茶楼,若是姑娘不嫌弃,只要上楼替她诊治一下,用不了多久,我定有重金相送。”

    纳兰雪想了想,便点了点头。随即李未央便瞧见那裴徽带着纳兰雪上了不远处的茶楼。赵月轻声问道:“小姐,这裴公子他……”

    李未央冷笑道:“裴徽诡计多端,定然是瞧见这位姑娘从我们府中出来,才故意跟着她,制造了一场机会与她相逢,只是,他究竟想要做什么呢?”

    赵月低声道:“小姐,要不要奴婢去跟着他们,看看他们说了什么?”

    李未央摇了摇头道:“即然是茶楼,他可以去,我又有什么不能去的呢?走吧,好久没有喝尚华楼的一品菊了,去品一品也好。”

    赵月瞧见李未央的样子,顿时吓了一跳道:“小姐,这怕是不妥吧。”

    李未央失笑道:“裴家是强盗不成?能当街将我如何吗?赵月,众目睽睽之下,他便是恨透了我也要装成文质彬彬的模样,你且瞧着吧。”说着她已经步下了马车,向一旁的茶楼而去。赵月跟在她身后,心中有着一丝忐忑,转头便向那车夫吩咐道:“你去郭家报个信,就说小姐在这里。”这才尾随着李未央上了茶楼。

    茶楼老板见李未央衣着高雅出手阔绰,绝非一般的富家千金,便将她们引到了裴徽旁边的雅室。这茶楼共分为两层,一层是寻常人家喝茶的地方,也有不少普通世家公子和低等官员在下面品茶,而二楼豪华的雅室,足足有十来间,则专门用来招呼一等的贵客。每一个雅间门口都垂着美丽的珠帘,墙上挂着山水画,桌椅都是红木的,看起来十分的高雅,李未央坐在雅间之内,自然有人为她上了茶。

    此时旁边的雅间之内,纳兰雪正在为裴宝儿诊治,只听到裴宝儿娇柔的声音传来。

    “纳兰姑娘,不知我的病情是不是很严重?”

    纳兰雪斟酌了片刻才开口道:“小姐应该没有什么大碍,只是受了惊而已。”

    裴宝儿似乎要哭的样子,“可是我已经有小半个月没办法入睡了,一闭上眼睛都是可怕的场景。”这些话她倒没有说谎,她亲眼看见裴阳身首异处,又怎么能不害怕呢?而且她终觉得李未央在窥视着她,让她坐立难安,所以才会惊慌过度,日渐消瘦。

    纳兰雪点点头道:“心病还须心药医,小姐放宽心就是。”说着她提起笔写下一剂药方,递给裴徽道:“这是一些安神的药方,只要小姐定时服下,再好好养着,不要胡思乱想,不出三月应当痊愈了。”说着她站起身,连诊金都没有问,便转身要离去了。

    就在这时候,楼下的平台之上却传来乐曲之声,一个女子手中弹着琵琶,正在清唱。

    “想当初你英俊年少,我芳华正好,本欲与君相守,莫作昙花一现。却不料韶华极盛,百花开残,你转身无情去,等闲将我抛,人间缘何聚散,今生有何悲欢。不过是,拼却一生休,尽君一日欢。”这琵琶声十分的凄切,歌喉也很是婉转,数十名茶客鸦雀无声,就连那些站在门外不想要喝茶的路人也齐齐向着茶楼里看过来。不知道为什么,纳兰雪突然停住了脚步,轻声道:“她唱的真好。”

    裴徽微微一笑道:“唱曲的这位姑娘曾经是大都之中最红的名妓叶芙蓉,只不过年老色衰无处可依,不得不到这茶楼来做了个清客而已,姑娘若是有兴趣,不妨坐下听一听。”裴徽一边说着,一边目光流转观察着纳兰雪的神情。

    纳兰雪的神情有些异样,眼光笔直地看着叶芙蓉,却听到叶芙蓉接下去唱了这么个故事,有一个书生上京赶考,却不幸落难,身无分文,一个青楼名妓搭救了他,帮助他继续读书,两人情投意合,心心相印,对天盟誓永不分离,不料,那书生一朝中举,成为了炙手可热的榜眼,这青楼女子便再也没有见过此人了。她历尽千辛,想方设法找到他,谁知情郎非但不肯相认,还命人将她打了出去,转而另外娶了耀威将军府的千金,成为了大官家的女婿。

    鲤鱼一跃成龙,转眼便抛弃了旧爱。这样的故事,明明就是十分的老套,可是这叶芙蓉声音柔婉,语调悲伤,在众人面前再现了一幕幕鲜活的场景,时而是红袖添香的温暖,时而是风刀霜剑的严寒……纳兰雪听得很是入神。

    在众人听得如痴如醉的时候,却有一个雅间之内的客人拂袖而起,快步地下了楼,转眼之间就要出了茶楼,却听到一声如冰雪般的声音响起:“郎君慢走!”那人转过头来,只见到台上的叶芙蓉抱着琵琶追了上去。她神情十分的悲伤,看起来像是愤怒,又似乎是绝望,看着对方,凄然一笑,“霍郎君,你当真如此无情?”

    那位被她称为霍郎君的,正是当朝榜眼,耀威将军府的东床快婿,霍坤微微一眯眼,冷冷道:“你是何人,我不认识你。”

    那叶芙蓉像是早已预料到,她冷冷笑道:“霍郎君,当初何等情深,巧舌如簧,怎么今日就翻脸不认人呢?”

    那霍坤冷笑一声,头也不回便匆匆离去,这时,叶芙蓉突然道:“你站住!”

    霍坤不耐烦地道:“你再作纠缠,就休怪我无情了!”叶芙蓉面容慢慢浮现出一丝绝望过后的冷凝,她怒声地道:“我虽然是个青楼女子,可也不是任人欺辱,你负了我一生,纵然是到了九泉之下,我也不会原谅你,他日你命丧之时,我再与你一清前帐!”说着她猛地转身,竟一把将琵琶丢在地上,任由心爱的琵琶摔成两截。李未央心道不好,转瞬之间,那叶芙蓉已是厉声大笑,随后便猛地撞向旁边的柱子,刹那的功夫已经香消玉殒了。

    霍坤溅了一身的血,面上闪过一丝难堪,却连瞧也不瞧对方的尸体一眼,飞快地转身离去,身后自有无数的人在叫骂。

    雅间之内,裴徽的表情似笑非笑,裴宝儿漠然无语,而那纳兰雪是脸色一片惨白,不知道究竟在想些什么。裴徽微微一笑道:“天理不可泯灭,人性不可欺辱,我既然身在朝廷,对此等伤天害喇事绝不会视而不见,回去之后我便会请父亲写上一本奏折,狠狠地参这个小人一本,绝不让他在朝中上窜下跳!”

    裴宝儿看着自己二哥的神情,露出几分异样,她心道二哥为什么突然变得如此正义,更何况痴情女子负心汉这种事情看的已经太多了,从前这等闲事,裴家可是从来不会管的啊,可是她向来十分相信裴徽,对方这么做,自然有用意,她便开口附和道:“是啊,咱们裴家最讲究的就是天理人情,自然要为这等苦主做主了。”

    只听到裴徽开口道:“是啊,结交青楼妓女不说,借助了他人的扶持登上青云之后,却又抛弃了她,这足以让他身败名裂了,而且这个女子仗义疏财在前,他忘恩负义于后,又硬生生逼迫她自尽,这三条罪加在一起,只要一本上去,别说是个榜眼,纵然是功勋世家的将军也要玩完了。这夺人姻缘的耀威将军,也有失察之罪,竟然向朝廷举荐这样忘恩负义之徒……”

    纳兰雪却是一言不发,眼波沉沉,随即她看了裴徽一眼,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开口道:“我该走了。”

    裴徽冷笑一声道:“纳兰姑娘,我瞧你神情十分的悲伤,似乎有什么愤懑之处,若你有什么冤屈,我会帮助你的,全当谢谢你帮我解决了一个难题。”

    纳兰雪听了这话,在原地怔了半天,好不容易才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抬起头来,却看见裴徽微笑着看向自己,笑容看起来十分的关怀,而那眼神却寒露冰霜、冷如利刃,藏着无尽的深意。

    纳兰雪向后倒退了两步,开口道:“我没有什么冤屈。”说着已经快步地出了雅间,向楼下走去。

    裴徽笑容更冷了,却听见裴宝儿问道:“二哥,你怎么会突然管起别人家的闲事?还有这个女子又是什么人,为什么要让她给我看病?”事实上,裴宝儿是身体不太好,但也没有严重到要大街上拉大夫看病的程度,只要静心休养,也是无妨的,她今天不过出来散散心,却不料她二哥拉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女子上楼不说,还非要给她看病。虽然她配合了,但心头却觉得讶异。

    只听到裴徽淡淡一笑,“这女子从郭府出来,神情十分特别。”

    裴宝儿诧异道:“那又说明什么呢?她去郭府难道是不能去看病吗?”

    裴徽冷笑一声道:“说你傻,你真是傻,我在得知她进了郭府之后,便去查了城门口的通关文书,这才发现这个女子是千里迢迢寻到了大都来,你想一个女子为何孤身一人找到郭家呢?”

    裴宝儿想了想,不禁皱眉道:“这——我又怎么能猜到呢?”

    裴徽目光冷然,声音里带了一丝嘲讽道:“依照我看,这和郭家那些儿子有关。”

    裴宝儿眼睛一亮,随即摇了摇头道:“不,这不可能,这女子看起来只是出身寻常,怎么会和郭家人有什么交往。”

    裴徽讽刺地看了她一眼道:“若是刚才我还不能肯定,可是现在我却已经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裴宝儿不禁扬眉问:“什么猜测?”

    裴徽目光深沉地道:“刚才我特意选了此处,就是让她听叶芙蓉的曲子,却不想叶芙蓉正好遇上负心郎,演了这么一出血溅当场的好戏,你刚才有没有看见她的神情?若是纳兰雪没有切僧痛,又何必表现得这么震惊呢?”

    裴宝儿仔细的回忆了一下,却是如此,当纳兰雪听到叶芙蓉唱词的时候,她原本要离去,却站住了,而当她看到叶芙蓉竟然当场自尽的时候,纳兰雪的神情更是叫人觉得愤懑,而那愤懑之中又似乎添了一分怨恨,可是这怨恨肯定不是针对叶芙蓉的,那个负心郎和她也没有关系,这只能说明她有同样的遭遇。裴宝儿慢慢地站起来,微笑道:“二哥是说,这个女子和郭家的某个儿子……”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却听见裴徽淡淡地道:“郭家的另外三个儿子没有娶妻,所以应该谈不上负心。真正娶妻的只是郭家的两位长公子,而郭大公子与大少夫人江氏青梅竹马,感情也很要好,所以容不得这女子插足,那么只有一个可能。”

    裴宝儿笑道:“只有郭衍了,其他的我不太清楚,不过却也听过一些风言风语,说那郭家二公子从前好像不太乐意娶陈小姐。”

    裴徽笑道:“是啊,年少风流嘛,总会招惹一些女子,可是这在家风严谨的郭家来说就是很麻烦的事。”

    裴宝儿想了想,却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道:“可是纳兰雪不肯承认这一切,咱们怎么办呢?”

    裴徽冷冷一笑,“她不肯承认,是不相信我们,我自然有办法撬开她的嘴巴。纵然只是青年男女互诉衷肠,我也能给他办一个负心薄幸的罪名!”

    裴宝儿喜道:“这样才好,好好利用这件事,足以让郭家人身败名裂。”

    李未央当然听不见裴宝儿和裴徽的对话,可是她看见了刚才的那一幕,隐隐觉得不对劲,同时看到纳兰雪飞快的下了楼。赵月不禁开口道:“小姐,要不要我拦下那位姑娘?”

    李未央目送着纳兰雪的身影离开了茶楼,她轻轻地摇了摇头道:“该走的总是要走,留是留不住的。”她看得出来,纳兰雪是个倔犟的女子,不然那一日她也不会坚持不为自己诊治,更不会一见到郭家的人立刻转身离去,这实在是太奇怪,而刚才的那一幕,让李未央心头浮起了隐隐的念头,这个神秘的女子,她的身份马上就要浮出水面了。

    黄昏之后,纳兰雪出了城一路向郊外走去,这时候天色已经逐渐的暗沉下来,官道之上已经渐渐看不到人了,纳兰雪看了一眼天色,并不停留,只是继续向前走着,而就在此时,她突然听见身后传来马蹄声,不禁回头一瞧,却是一个锦衣公子带着四名护卫,骑着快马向她飞驰而来,那带头的锦衣公子率先跳下了马,笑容可掬地站在她的面前。虽然天色已经黑了,可他站得很近,让纳兰雪吃了一惊,这个人她是认识的,就是白天认识的裴徽。裴徽向她微微一笑道:“纳兰姑娘,我想起有件事还要对你说。”

    纳兰雪一愣,对裴徽道:“可是令妹的病情?”

    裴徽摇了摇头道:“不,是关于郭家的一些事。”

    纳兰雪面色一变,随即快速地越过她向前走去,裴徽却拦住她道:“纳兰姑娘,心中有怨为何不向我说呢?也许裴徽能为你解决难题呢?”

    纳兰雪一惊,随即勃然变色道:“我说了,这是我的事,和别人无关。”说着她推开了裴徽。可是就在此刻,一把长剑从后而出,突然横在她脖子上,她猛地转头,大声道:“你想要做什么?”

    裴徽淡淡地一笑,“纳兰小姐,既然你敬酒不吃吃罚酒,我只能让你跑这一趟了。”

    纳兰雪不禁恼怒道:“你要挟持我,你究竟有什么目的?”裴徽却是不说话,拍了拍手掌,原本身后跟着的四名护卫,便快速扑了上来,将纳兰雪绑的结结实实。纳兰雪看着身上的绳索,不禁冷笑道:“裴公子预备就这么带着我进城吗?”

    裴徽微微笑道:“我在城外有一处别庄,最适合静养,纳兰小姐请吧。”话一说完,却见到黑暗之中突然闪出了数十名身影,裴徽双眼一眯起,却不说话。郭澄从黑暗之中走了出来,笑得如沐春风道:“裴公子,咱们又见面了。”

    裴徽心知中计,冷笑一声道:“你们是故意放她诱我的吗?”

    郭澄冷笑一声,却不回答,他抽出长剑,气势如虹地向裴徽攻了过来,裴徽感到那一道寒光冲了过来,暗道不好,他今天本就是为了对付一个弱女子,这是一件极为容易的事,他又不愿意惊动别人,才会只带四个人便追了上来,此刻见到郭澄剑光如电,向自己身上刺来,他不由也抽出长剑,只听到“叮叮叮”的声音,两人一时之间过了数招。裴徽知道自己今天中了对方的陷阱,而这里一定还有许多高手,一旦不注意,就会被他们群起而攻之。所以他咬紧牙关,一上来就是夺命的招数,为的就是让郭澄与他缠斗,形成不可插手的局势。

    郭澄自然明白他的心意,反而步步地后退,试图拉开与他的距离,裴徽怎么会让他如意,上百招之后,两人还是近在咫尺的缠斗。旁边的郭导和郭敦站在一旁却没上前去,只是分散了护卫,守住四周,防止裴徽逃跑,裴徽大叫一声道:“你们到底要做什么?”却听见有一个女子的声音柔和地回答道:“裴公子夜晚出来,却在官道之上遇上了一伙劫匪。不小心丢了性命,你说这个戏码是不是很有趣?”

    这个声音,裴徽一辈子都不会忘记,那是李未央的声音!看样子,对方就在这里等着他呢,裴徽冷笑一声,剑招突变,振起一阵寒光,如同石子透入湖中溅起圈圈涟漪,笔直向郭澄刺过去。郭澄一声爆喝,拔地而起,长剑从空中快如闪电一般斩下去,裴徽连忙转了招数,横着阻挡。纵然他武功很高,却接的十分吃力,那强劲的剑气却硬生生震得裴徽踉跄地后退了三步。裴徽目中一闪,一个转身,突然侧步,将长剑加在了纳兰雪的脖颈之上,长喝一声道:“李未央,你就不顾她的性命了吗?”

    郭澄一惊,停下脚步,缓缓转过身来看着李未央,李未央目光如水,只是冷淡地看着裴徽,两人竟然对望了一眼。

    “李未央,”裴徽先是笑了笑道:“郭小姐,在下不过是想要借纳兰姑娘一用而已,你何必这么紧张呢?”

    李未央冷冷一笑道:“裴公子今天下午做了一场戏,戏很好,连我都很动容呢,所以我才追了上来,想看看你能不能将这伪善的戏码演下去,谁料你晚上就准备硬来了,这可大失水准啊。”

    裴徽看着李未央,目光之中迸发出强烈的恨意道:“看来我是棋差一招了,不过,若是你想要我的命,那这位纳兰姑娘就要替我陪葬了。”

    李未央轻轻地一笑,随即摇了摇头道:“裴公子的确心思狠毒,可惜打错了主意。这位纳兰姑娘跟我有什么关系?她不过是个诱饵,使得裴公子上当罢了。”

    裴徽面上一变道:“你说什么?”

    李未央笑了道:“难道裴公子你不知道,这个纳兰姑娘已经和我在青州城结识了吗?这回她来郭府就是来找我的。”

    裴徽死死地盯着李未央,似乎想从她的目光之中寻找出一丝端倪,可是李未央神情十分的平静,让他根本什么都看不出来,他突然意识到,也许自己是中了对方的奸计,李未央故意下了个套子,让他自以为聪明的上了当,眼前的局势,分明是想要置他于死地。他的长剑在纳兰雪的脖子上轻轻一划,那雪白的脖颈之上立时就多了一道伤口,血流不止。纳兰雪咬紧了牙关,一言不发。

    裴徽的行为让郭家的三位公子神情都是一变,只有李未央轻轻地笑了笑:“纳兰姑娘不过是收人钱财替人消灾而已,她既然收了我的钱财,血溅当场我也没有什么对不起她的,裴公子若是要动手,那就请便吧。”

    裴徽不由得十分恼怒,他没有想到李未央丝毫不在乎纳兰雪的性命,心念急转,厉声道:“李未央你果然行事狠辣,手段高超,只不过,这世上未必世事都如你所愿的!”说着他一把将纳兰雪猛地推了过来,随即飞快往后退,毫不犹豫斩杀了一名郭府护卫就要逃窜出去。就在此时,一直默不作声的郭导却突然站到他的面前,郭导冷笑一声道:“是啊,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你怎么知道你一定是那只黄雀呢?”说着已经给了裴徽狠狠一剑,裴徽没有料到对方竟然猜到了自己的打算,中了这一剑,猛地摔倒在地下。他目眦欲裂地看着眼前的郭导,今天就是他的殒命之时吗?他裴徽一世英名,竟然因为这么一点小事,就葬送在了李未央的手上,怎么不让他恨得咬碎牙齿!

    就在这个时候,众人突然听到一声清越的声音道:“剑下留人。”

    李未央抬起了眼睛,却看见一辆马车停在了面前,马车之上挂了两盏金制的灯笼,那车帘子轻轻的动了一下,车上的人下了马车,姿态悠闲地走了过来。这人的面容被月光照得清清楚楚,他二十七八岁的年纪,身穿紫袍,体态修长,脸上的五官十分立体,鼻梁挺直,微带笑容,秀美斜飞,更衬得有一种风流姿态。他缓缓地走来,如行云流水,风韵天成。这时候,裴徽已经开口叫了一声:“大哥!”却是十分的惊喜。

    原来此人便是裴家的大公子裴弼,原本是二房的长子,后来却被过继给柱国大将军裴渊的那一位公子。李未央微微一笑,温和地道:“原来是裴大公子,郭嘉有礼了。”

    裴弼拱手作揖道:“早已久闻郭小姐大名,此处终于见了面,果然应了那句老话,闻名不如见面啊。”

    李未央是曾经听说过裴弼裴公子的,只不过关于他真实的事迹很少,因为他一直在温泉山庄养病,但有些事情倒是有迹可循。从前若是有人敢对裴渊稍有不敬,裴渊便会想方设法将他置于死地,只要他觉得有谁对裴家的权势地位有所威胁,便会痛下杀手,不管是朝中大臣还是皇亲国戚,都不能幸免,可是这两年,裴渊的行为却跟以前大相径庭,表面看他的手段似乎是温和了,可是在李未央分析了这几年他的一些行事之后,却觉得他不是变得温和了,而是变得更加狡诈了,所有的罪他的人都是死在了别人的手上,裴家人没有沾染半点血腥,这样看来,似乎有人在裴渊的身边出谋划策……

    裴弼声音温和,而且低沉动听,他微笑道:“舍弟对郭小姐无礼了,不知你可否看在我的面上,放他一马。”

    李未央微笑着道:“裴公子过谦了。”对方举止优雅,神情温柔,却不知怎么的让人浑身发毛。她略一停顿,继续开口道:“裴二公子为人太过死心眼,很多的事情过去就过去了,他却始终念念不忘,不过既然裴公子开了口,我又有什么过错不能原谅呢?”说着她一挥手,郭导便放开了架在裴徽脖子上的长剑。

    裴徽站了起来,恼恨地捂着伤口,瞪了一眼李未央,勉强支撑着走到兄长身边。

    李未央笑容却和煦。裴弼看着李未央的眉眼,神情温柔像是很感慨道:“郭小姐豆蔻年华,如花似玉,只不过再漂亮的女子也敌不过似水流年,郭小姐可要珍惜现在的好时光。”他话说得颇有深意,态度却始终很温和。

    李未央也看着对方,脸上始终带着温柔的笑意,慢条斯理地道:“听说裴大公子身体不是很好,一直在外养病,这一次回到大都来,莫非裴家有什么事吗?”

    这女人真是喜欢睁眼说瞎话,明明是她害死了裴家几个兄弟,可是现在看来,她的表情竟然是十分的温和,仿佛毫不知情的模样,裴徽恨不得拿起长剑在对方的脸上划两刀才觉得解恨,可是他想到李未央的手段可怖,还真没那个胆子。

    “不过些许小事,无阻挂齿。”裴弼转头对裴徽道:“郭小姐深明大义,这一回原谅了你,下一次你可要亲自向她赔罪啊。”

    裴徽低下了头,却连看也不看李未央,不知道为什么,他从前那些镇定从容到了裴弼眼前,却都不见了。李未央看着他的神情,不禁微微含笑,心底却起了警惕,这个裴徽已经算是十分狡诈的人,可是他到了裴弼面前,却像是个孩子一般,连话都不敢说,而这裴弼明明瞧见这里刀光剑影,却依旧谈笑风生,可见这他才真正是个非凡的人物。

    裴弼向李未央轻轻一拱手,潇洒地带着裴徽回到马车之上,马车哒哒地走远了。

    旁边的郭导开口道:“为什么要放了他?”

    李未央轻轻一笑道:“你以为他真是单枪匹马来的吗?”

    郭导一愣,随即明白过来道:“你也太过谨慎小心了,若是真的拼起来咱们未必会输。”

    李未央摇了摇头道:“我已经答应过父亲,不能再做任性妄为的事。我将你们带出来,就要让你们平安的回去。”她说完这句话,倒显得她的年纪比他们大很多。

    郭导腹诽了一句,却不说话了,这时候,郭澄走了过来看着李未央道:“你瞧那纳兰姑娘该怎么办呢?”

    这个时候他们已经知道她姓纳兰,却不知道她具体叫什么。纳兰雪神情没有丝毫的变化,她弯下腰,抽出包里的止血散,自己给自己上了药,随即背起了包袱,转身便要离去,显然是不预备和李未央他们说任何一句话。

    李未央轻轻地一笑,开口道:“纳兰姑娘,请你等一等。”

    纳兰雪止住了步子,回过头来,那一双清澈深邃眼眸看着她,李未央微笑着看向对方道:“纳兰姑娘,你就真没有看出,今天那个农妇和小女孩在你眼前表演,为的是引出你吗?”

    纳兰雪愣了愣,摇了摇头,若真如此他们也太会演戏了。更何况,对方又是如何知道她会治病的呢?

    “通关文书上应该有你的身份,裴徽早已知道你是个大夫。”李未央嘲讽地一笑,开口道:“不光是那对母女,还有茶楼里的叶芙蓉。”

    纳兰雪一怔,随即惊讶道:“你是说她的故事也是假的吗?”

    李未央笑着摇了摇头道:“故事是真的,却是有人故意让你瞧见。”

    纳兰雪面容渐渐的沉寂下去,李未央微笑道:“所以,下次还有这种事,纳兰姑娘最好不要多管,好人不是好做的。”

    纳兰雪看了李未央道:“下次还有这种事,我还是会管。”

    “哦?”李未央看着她,似乎有几分兴致。

    纳兰雪面目表情地道:“不是世上的每个人都是有目的的,若不是和郭家牵扯到了一起,只怕那个裴公子根本不会对我这个寻常人感兴趣,下一次若是碰到有人受伤,我还是会管,郭小姐或者看惯了杀戮,所以看谁都是有阴谋的,我和你不同,我只是想要过好自己的日子,不用去想那么多。”说着她已经转身要走。

    李未央却轻声地叹息道:“纳兰姑娘这是要往何处去?”

    纳兰雪头也不回地道:“我要离开大都,再也不会回来了。”

    李未央却是笑了:“裴家人是不会放过你的。”

    纳兰雪回过头来看着李未央道:“刚才你不是已经向他说过,我是你安排来故意诱他上当的吗?”

    李未央微微一笑,笑容之中含着一丝冷冽:“这种话只能骗得过裴徽,骗不过他大哥裴弼,若非如此他怎么会及时赶到这里?等他们想明白了一切,肯定会继续找你,你一个弱女子,又能躲到哪里去呢?我一直以为自己是一只黄雀,现在看来不过是螳螂而已啊。”

    看着李未央自嘲的一笑,看得纳兰雪一怔一怔,纳兰雪略犹豫道:“我会尽快离开此地,不会给你们添麻烦的。”

    李未央摇了摇头道:“给你添麻烦的或许是我们,希望纳兰姑娘能够跟我回郭府去,把事情说清楚了。”

    纳兰雪面色一白,在月光之下,她的眼睛里似乎隐约有泪光,可是她猛地眨了眨,那泪光消失了,面容重新变得冷淡:“不,我本就是乡野之人,根本不配和郭家人扯上关系。从哪里来,就该回哪里去,郭小姐不必为我费心了。”

    李未央看着她,一字一字地说道:“你明知道自己会有生命危险,也明知道裴家人不会放过你,你还是要离开,是怕面对我们吗?”

231 各怀鬼胎

    李未央看着纳兰雪轻声道:“纳兰姑娘,我们能够在青州相遇,这已经是一种缘分,不知道能不能请你移步,与我详谈呢?”

    纳兰雪定定地看着李未央,在月光下,这少女面容清丽,那一双古井般的眸子熠熠闪着光华,而她的脸上没有丝毫的作伪,只有一片平静的神情。纳兰雪刚刚经历过大难,当裴徽的长剑搭在她的脖子上时,她以为自己的这条命已经要交代在这里了,却没有想到转瞬之间已经被李未央搭救,再加上在青州她对李未央已经存了三分好感,此刻见她情真意切,纳兰雪犹豫片刻便点了点头。

    李未央笑道:“那么我们去马车上谈吧。”

    纳兰雪上了马车,却见到马车之内如同一间雅室,布置得十分的精巧,赵月倒好了茶水,静静退到了一边。纳兰雪看着李未央道:“郭小姐,若是有什么奇怪的,便直言相问吧。”

    李未央没想到对方竟然如此坦白,便微微一笑道:“纳兰姑娘这一次是到大都找人的,而且是找的郭家的人,对不对?”

    纳兰雪一怔,她没有想到李未央这么快察觉到了端倪,便轻轻地说道:“不错,我是来找人的,而且找的就是你二哥郭衍。”

    李未央面上浮现了一丝了然,她早该猜到的。幽幽地叹息了一声,她开口道:“你千里迢迢便是为了我二哥赶到大都,可是你没有想到,一进门就看到他已经迎娶了妻子,是不是?”

    纳兰雪没有开口,可是她的面容在这一瞬间沉寂了下来,那雪白的面上没有任何的血色。李未央可以理解对方的心情,可是令她想不通的是,为什么纳兰雪不把话说清楚再走,她开口道:“难道你不想见一见我二哥,问清楚他为什么要背弃你吗?”

    纳兰雪冷冷一笑道:“结局已经在我眼前,难道问清楚了就能改变一切吗?还是说你要我学那叶芙蓉当场撞死在你郭家门前,染了一地的鲜血,污了你家的名声吗?我不是那等女子,做不出那样刚烈的事情,我只是想要离开而已,再也不想见到任何郭家的人了。”

    李未央听她所言,却是轻轻一叹道:“若是你心中没有疑虑,又为什么在城中转来转去呢?若是一个人心头存了困惑,那她这一辈子走到哪里都是不会安心的。纳兰姑娘,我二哥之所以迎娶陈氏是为了家族的联姻,并非他本意。”

    纳兰雪轻轻一笑,笑容中却带了十分的萧索。

    李未央见过这样的神情,在很多很多年前,当她在铜镜之中,或者是水塘之内,她都能够看到这样一副伤心欲绝的模样。只不过那个时候的她,是被囚禁在冷宫之中的废后,而非如今显赫之家的贵族千金,而眼前的纳兰雪总让她想起自己那时候的模样,她想到这里,声音柔和了三分道:“纳兰姑娘,为什么要发笑呢?”

    纳兰雪淡淡地道:“郭小姐,你是个聪明的人,不光你很聪明,郭家的人也很厉害,郭衍曾经答应过我此生非我不娶,可是他一转眼就为了家族利益,娶了他人,我苦苦等了两年却始终没有音讯,迫不得已便寻到了这里,我才知道原来郭衍已经任了辅国将军,而且正在任上,并不在大都之中,我寻到郭家,原本是想在郭家停留,等一等他,却没有想到,还没有来得及解释原委,却看到了他的妻子。我又能说什么呢?好像说什么都不对了。”

    李未央看着她,喃喃地道:“所以你打算就此离开吗?”

    这时候,纳兰雪的泪水如同珠线般流了下去,她扭过头去,快速地擦了眼泪,这才回过头来道:“君既无心我便休,也只好如此了。”纳兰雪的胸口如同撕裂一般的疼痛着,那样的疼痛几乎让她没有办法坐稳,整个人飘飘荡荡不知道身处何处。

    李未央开口道:“若是你要回乡,我会想方设法派人送你回去。”

    纳兰雪轻轻摇了摇头道:“我已经没有家乡了。”

    李未央看着她,不由问道:“那么你是否有可以投靠的亲人呢?”

    纳兰雪复又摇了摇头,“这世上只有我孤身一人了。”她说了这句话,美丽的眼睛里快速地闪过了一丝悲痛,可是她却及时低下了头,没有让李未央瞧见。

    李未央见她神情难忍悲伤,不由叹了口气道:“既然纳兰姑娘无处可去,为何不留在大都之中呢?我可以送你一间医馆让你悬壶济世,偿你生平所愿。”

    纳兰雪看着李未央,面色之上有一丝惊讶,语气更是震惊:“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李未央笑容和煦,容色清冷道:“裴家人是不会轻易放过你的,只要你今天离开了大都,明天就会变成一具尸体。你曾经是我二哥的心上人,他又有负于你,说起来也是郭家对不起你在先,既然如此,我为他们做一点补偿有什么不好呢?你就当我们心头过意不去,踏踏实实接受了吧。”

    纳兰雪只是轻轻地一笑道:“郭小姐,你果然知道一个人的弱点在哪里,我这一生到处漂泊,无处可依,无人可靠,甚至无家可归,唯一的心愿就是能诊治一些患者,多救一些百姓,我与你不过一面之缘,你却知道我心头所想,实在是个聪明的人。”

    李未央望着她,眼神之中流露出一丝笑意:“你认为我可怕也好,心计深沉也罢,我都不在乎。实话与你说,若是你离开了这里,裴家人一是不会放过你,二是极有可能会利用你对付郭家。二哥虽然有负你,可他也是迫不得已,我不能让任何人威胁到郭家,所以只有将你留在眼皮子底下看着。纳兰姑娘,若是有朝一日,我将敌人铲除,自当以千金相赠,送你平安离开。若是我不能对付敌手,我也会在最后之时保你安全。你可相信我吗?”

    纳兰雪身体一震,看着李未央,却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李未央瞧着对方的神情有了三分的犹豫,便接着开口道:“说起来,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用一家医馆来回报你,并没有什么了不起。你可以从容的收下,也可以治疗更多的病人,就当我在行善积德了。”说着,她已经从袖子里取出了一张地契和房契,放在了桌子上,推到了纳兰雪的面前,她慢慢地道:“这是大都之中规模最大的医馆,从今往后,你就是这家积善堂的主人了。不管你需要多少的药材,要免费诊疗多少个病人,郭家都会无条件的支持你。”事实上,郭夫人并不知道此事,想要这样做的人,只是李未央而已。

    纳兰雪看着李未央,终于微微一笑,“郭小姐这么做,是为了彻底了结我和郭衍之间的情意吗?”

    李未央摇摇头道:“我是一个自私的人,没有办法考虑那么多,我不关心你们之间的感情,只关心这件事会不会威胁到郭家,会不会伤害到我的母亲。而你,只能选择应或者不应。”

    纳兰雪扬眉道:“若是我不应呢?”

    李未央叹息道:“若是你不答应,那我便当作没有见过你。你现在就可以自行离去了,但若是裴家人再度拿你要挟我郭家,我不会手下留情,更加不会出手救你。”

    纳兰雪轻轻闭上了双目,片刻之后,她又猛地睁开,随后她突然放下了身上的包裹,从中取出了一张纸,放在了桌子上,慢慢地道:“我不会白白收你的礼物,这一张纸便是我送给你的回报,从此以后,我不欠你郭家的,你们也不欠我的。咱们就此告别吧!”说着,她真的拾起了桌子上的地契和房契,转身下了马车。

    李未央吩咐赵月道:“你去请五哥亲自护送她进城,并且让郭家的护卫暗中保护她。”

    赵月点了点头,应声离去。

    就在此时,郭澄上了马车,他看着李未央,目光里流露出一丝深沉道:“这件事,你真的不打算告诉母亲吗?”

    李未央摇了摇头道:“不能让母亲知道,她若是知道了,二嫂也会知道。”

    郭澄叹了一口气道:“可我总觉得事情不可能一辈子瞒得住,总有一天会传到二嫂的耳朵里去。”

    李未央道:“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也是早晚的事,咱们早做准备也好。”

    郭澄突然抬起黑亮的眼睛,望着李未央道:“或者我们可以坦言相告。”李未央摇了摇头,随即将桌上折叠起来的、纳兰雪交出来的那张纸,递给了郭澄。

    郭澄接过来,就着烛光一看,却是整个人都愣住了,良久他才开口道:“没有想到,他们当初竟然还有一纸婚书。”

    李未央点了点头,看着那纸上烫金的字道:“二哥既然与她定情,他又是一个十分信守承诺的人,必定会留下凭证,这一纸婚书,若是纳兰雪执着去告一状,郭家就会成为满城的笑柄。更严重一点,停妻再娶,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名声啊。二哥的这个辅国将军是做不成了,还会连累郭家百年清誉就此完结。”

    李未央也不想做的这么咄咄逼人,只不过在越西一朝,有了这一纸婚书,纳兰雪就等同于郭衍的未婚妻。然而郭衍却抛弃了自己的承诺,转而迎娶了他人,这跟那榜眼抛弃青楼女子,可完全是两个概念。那榜眼与叶芙蓉虽然有了婚姻之盟,可毕竟是口说无凭,再者,贵贱有别,他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容纳一个青楼女子的。事实上,他若是没有贪慕富贵,迎娶那高官之女,完全可以娶了那叶芙蓉做妾室,谁也不会多说他什么。可他偏偏为了迎娶新人,将对方拒之门外、狠心不理,这才会造成了负心薄幸的名声。但是对于郭衍而言,明明有已经订婚的妻子,却抛弃了对方,这跟停妻再娶,又有什么区别呢?对世家豪门而言,实在是败坏门风之事。

    郭澄看着那一纸婚书,心头却是漫过一阵一阵的寒凉:“若是刚才这纳兰雪落入到裴家人的手中,恐怕……”他的话没有说下去,却突然举起婚书,放在那蜡烛之上点燃了,看着烛火将那烫金的字一点一点卷起来,最终变成一片灰烬。

    李未央默默地看着,神情变幻不定。却听见郭澄叹息一声道:“虽然你将自己的目的说的这么功利,可我却总觉得,你是诚心想要帮这个姑娘。”

    李未央看着郭澄,似笑非笑道:“哦,何以见得呢?”

    郭澄微微一笑道:“若是你真的狠心绝情,刚才大可以杀了她灭口,神不知鬼不觉,谁也不会怀疑到了郭家人的头上,裴家更是没有办法再拿纳兰雪的事情来威胁咱们。可是你没有,还送给她一间药堂,并且派人保护她。”

    李未央含着一缕淡淡的笑意,嗤笑一声,道:“那不过是监视!”

    郭澄摇了摇头道:“不,不是监视,就是保护!我敢肯定!”

    他这样说着,李未央却轻盈一笑,神色舒展,慢慢道:“保护也好,监视也罢,我只是不希望母亲因为此事,受到丁点的伤害。”

    郭澄轻轻叹息了一声道:“这件事情总算暂时平息下来了,二嫂不知道,也算是避免了一场大乱。”

    李未央眼中冷芒乍起,笑容之中含了三分冷冽道:“不光是大乱这么简单,只怕还会牵涉到郭陈两家的联盟。”

    郭澄心头一跳,看了李未央一眼。可此时李未央已经低下了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只把目光凝在那一团被烧成灰烬的婚书之上。

    裴府,夜凉如水,月华泛着淡淡的清寒,花园里有一汪碧波湖水,却是死水,借以聚财之意。湖中水光洌洌,间或有锦鲤游来游去。一阵风吹过,湖水泛起了微微的波纹。裴弼施施然推开了书房的门,走了进去。而他的身后则跟了裴徽,亦步亦趋,十分忐忑的模样,全然不复往日里的镇定。

    裴徽一进门,便急急地道:“大哥,今天的事?”

    裴弼看了他一眼,关怀地道:“身上的伤包扎好了吗?是不是很严重?不是跟你说过,发生任何事情,都要好好保全自己,为什么不多带一些人?你真是太不小心了。”

    裴徽低下了头,一言不发,在自己的兄长面前,他竟然仿佛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一般,流露出了不知所措的神情。事实上,从小到大,父亲对他都没有多少关怀,而从他有记忆开始,最关心、最爱护他的人就是裴弼。但奇怪的是,裴弼对其他兄弟姐妹却并不十分喜爱,唯独对他,仿佛倾注了所有的关怀,所以这么多年来,他最敬爱的人就是大哥。

    裴弼叹了口气道:“素日里,你计谋过人,怎么今天会做出这么糊涂的事呢?”

    裴徽心头巨震,他该怎么说呢?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如此的冲动?事实上,早在发现纳兰雪的时候,他就应该想到,这极有可能是一个陷阱。可是他就贸贸然地栽了进去,甚至顾不得思考过多。现在想来,这一切都是李未央的阴谋啊!

    他悔恨到了极点,竟然双膝跪地,对着裴弼道:“大哥,都是我的错!若非是我,三个弟弟也不会尽皆折损,妹妹也不会受奇耻大辱。父亲已经杖责过我,可是我的心中始终无法释怀。眼看着那李未央无比得意,我却是无计可施,今天竟然差点连自己的性命都断在了她的手上,若非大哥及时相救……”说罢,他袖子里的手握成了拳,眼神也充满了对李未央的恨意。可是奇怪的,面对裴徽的怒火中烧,裴弼的眼神竟是让人料想不到的平和温柔,甚至带上了一种漫不经心的神态。

    裴徽继续道:“请大哥教我,该如何报仇!”

    裴弼叹了一口气道:“此次你们在草原上的事情,我都已经听说了。并不怪你,你先起来吧。”

    然而裴徽却始终跪在地上,他不肯起来。

    裴弼顿了一下,又道:“李未央心机深沉,步步为营,她的每一个计谋都是针对裴家的。你虽擅计谋,却不擅应变,所以才会如此惨败,此为其一。李未央依托郭家,先有旭王元烈,又有静王元英相助,此乃女中豪杰,非寻常闺阁之女可比。你们兄弟实在是过于鲁莽了,所以完败,此为其二。其三么,这些都是外因,李未央的智慧才是她最大的武器,在她的眼中,你们的生死,不过是一场游戏罢了。”

    裴徽震惊地看着对方,他斟酌着道:“那依照大哥看,此事该当如何呢?咱们什么时候才可以向李未央报仇?”

    裴弼淡淡地一笑,摇了摇头,“如何能够报仇呢?”他像是自问,又像是在问裴徽。

    裴徽疑惑地看着他道:“是,这件事情我做不到,只能依靠大哥你!”

    裴弼笑了笑,那笑容之中仿佛带了三分自嘲:“我自己都身体不济,早就醉心于休养之术,根本无心于争权夺势,你靠我,我怕是要辜负你了。”

    裴徽闻言一怔,裴弼从小身体一直不是很好,而且常常离京养病,这些年来,府中的事务都交给他处理,所以他也养成了事事都要照料裴家其余人等的性格,正是因为他稳重的性子,所有人都以为将来裴府是要由他裴徽继承的。可是从小到大,不管他有什么事情,遇到什么困难,最终能替他解决的,不是他一向敬畏的父亲,而是眼前这个看似孱弱,却笑得云淡风轻的兄长。现在他已经没有别的法子,只能求助于对方了。他开口道:“大哥虽然你身体不好,可却是一个运筹幄,决胜千里之外的谋士,我相信你是可以对付那李未央的。”

    聪明如何,运筹幄又如何?他生来就有痨病,动不动就咳血,哪怕娶了妻子也不过是个摆设,根本都不能算一个正常的男人……相反,二弟裴徽高大英俊,文武双全且广有人缘,他具有一切自己梦寐以求却永远得不到的东西,他才是整个裴家的希望。所以对于裴弼而言,每次看到这个二弟的成功,都等同于看到自己的成功,他更是将自己的一切希望都放在了裴徽的身上。

    听到二弟这样说,裴弼没有开口说话,他静静地看着自己的弟弟,却叹了口气道:“刚才有多么凶险,难道你没有看出来吗?若是那李未央知道我未带一兵一卒,她断然不会放你我安全离去。”

    裴徽顿时愣住了,半晌才回过神来,道:“难道大哥你刚才根本就没有带人来埋伏吗?”

    裴弼微微笑道:“我不过是从温泉山庄回京,哪里会带什么士兵呢?是那李未央过于多疑,所以才会上了当。”

    裴徽冷笑一声道:“她的确是很多疑,也很谨慎。可是这一回,她却是万万想不到,原来你唱的是空城计。”

    裴弼叹了口气,那神情似乎闪过一丝什么,面上似笑非笑,他看着自己的弟弟,慢慢地道:“正是因为她心思深沉,果断狡诈,这样的人往往也就最多疑。我便是利用她的这个弱点,诈她一诈而已。她便是知道我在说谎,也会放我们离去的,一切事情都在她一念之间罢了。”

    裴徽闻言,不禁看着自己的兄长,讶异道:“为什么?”

    裴弼微微一笑道:“一有机会,宁可错杀一千,也不放过一个。一遇威胁,宁可退让百步,也不前进半分。这就是李未央的个性。从你传给我的书简看来,这个女子最大的毛病便是多疑。在运筹幄的时候,这个特点固然能够令她面面俱到,可是一旦到了决策的时候,她不免也会瞻前顾后,思虑颇多。尤其,你应该感激郭家。”

    裴徽的瞳孔忽然收缩,他完全不明白对方在说什么,不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感激他们?!他们杀了我三个兄弟,还让我感激他们!大哥你是疯了不成吗?!”

    裴弼笑容和煦,声音温柔道:“从某种角度来看,郭家是那李未央的后盾。可是你换一个角度去想,却也是她的弱点,不是吗?没有郭家,她是河滩上的一块黑石,虽然不值钱,却能让你头破血流。如今她已非昔日孤女,而是真正的精美玉器,如虎添翼的同时,却也不免怕敌人碰坏了她而畏首畏脚。所以很多事情,都要从两面来看。”他言语灼灼,谈笑之间已经将李未央分析的十分透彻了。

    裴徽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大哥,想不到对方仅仅凭借着自己送去的只言片语,便将李未央里里外外看得一清二楚,他不由笑道:“大哥,难怪姑母总是说你才智近似妖。”裴后见裴弼一面,便作出了这样的评价,可当时他们并不相信,只以为姑母不过是在说笑,因为所有人都知道,裴家最优秀的公子,便是文武双全的裴徽。

    裴弼看着裴徽,笑容淡漠,裴后是说了这一句话,却还有第二句话,她说,你才智近似妖,可惜,一辈子注定当不了英雄。的确,裴家到了这一代,需要有一个杰出的人物来举起整个家族的大旗。本来这个最好的人选就是裴弼,可惜一个英雄,可以眼瞎可以耳聋,却绝对不可以是一个没有生育能力的残废,更不可能是注定活不过三十的男人。

    见兄长不说话,裴徽大声地道:“眼看郭陈两家声势渐旺,咄咄逼人!大哥,若想要裴家长治久安,必须要想法子除掉郭家和那李未央!”他口口声声,还是这句话而已。

    裴弼看着裴徽,烛光在他的瞳孔之中跳跃,眸光盈盈若火,却开口道:“二弟,你的眼光太过短浅了,要除掉李未央,其实并不困难,只要你把握住了她的弱点,她也不过就是一个提线木偶,任由你操纵罢了。可是你不该如此的心急,竟让对方瞧出了你的破绽。依我看,你最近就在府中,不要出去了。”

    裴徽咬牙道:“你又让我忍耐吗?我进宫去,姑母也是这么对我说的,可是忍来忍去,我究竟要忍到什么时候?!”

    裴弼的眼神变得深沉,他的声音很轻,却铿锵有力,“一切都交给我吧,到了报仇的时候,我自然会让你手刃李未央的。”

    裴徽深深地看着自己的大哥,目光之中却流露出更深的疑惑,他不知道大哥从哪里来的自信,竟然能够说出这样的话来。就连裴后也没有向他如此的保证过,而这时候裴弼已经站了起来,他打开了旁边的窗户,举目远眺,却不知道在看些什么。只见到烛光之下,裴弼的身影十分的孤单,在黑夜之中,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寂寞却又冰冷。

    第二天一早,李未央来到了书房,她看见自己的弟弟李敏之正趴在桌子上,小小的身子却握着长长的笔,一笔一划在宣纸上写着什么。她走到他的身后去瞧,却发现这孩子不过是在涂鸦,只是……她看了一眼,主动问敏之道:“敏之,告诉姐姐,你在画什么呀?”

    敏之笑指着李未央,十分开怀的模样。

    李未央瞧他,不由笑道:“是在画我吗?让我瞧瞧。”说着,她装模作样地提起了宣纸,仔细地看了又看,点头赞许道:“果真画的很像。”敏之笑得更开心,拿着笔手舞足蹈了起来,把一张小脸上甩得都是墨汁。李未央抱起了他,轻轻地捏了捏他的脸,指尖尽是软软的触感,她的声音也不禁温柔下来,在他耳边笑着道:“敏之,姐姐陪着你玩,好不好?”

    李敏之鼓起了脸,兴奋地点了点头。那大大的眼睛含着水光看着李未央,声音软软的:“姐姐陪我。”与此同时,他仿佛在她的怀中找到了温暖一般,紧紧地贴着她的身体,李未央轻轻地抚摸着他娇小的背脊,微笑道:“等你再大一点,姐姐亲自教你画画。”

    就在这时候,门外传来一阵笑声,李未央看向了门边,却见到静王一身华服,面带笑容地走了进来。元英微笑道:“小公子想要学画,我自然会有名师推荐。”

    李未央看着他,神情不过是淡淡:“多谢静王,等到有需要的时候,自会相告的。”这明显就是不露声色的推拒了。

    元英目光却停在李未央的面上,挂起了一抹笑意道:“好久不见,嘉儿可还好吗?”自从草原回来,元英足足有一个月没有踏入郭家一步。李未央装作不知,只是笑容如初道:“嘉儿一切都好,多谢殿下挂心了。”

    元英笑容十分的平静,他淡淡地开口道:“为什么母妃召你进宫,你也不去呢?”

    李未央并不以为意,长长的睫毛垂下道:“母亲从草原回来,身体便一直不佳,我在家中陪伴她,轻易不出门的。这件事情早已经向惠妃娘娘禀报过了。”这句话就已经说明了她不愿意进宫的理由。

    元英静静地望着她,黑色的眸子里看不出一丝喜怒,只带着几分探究几分沉思,李未央不愿意瞧他的目光,反而缓缓地转过头,摸了摸敏之的头,敏之不解地看着这两人,目光之中显得有一丝诧异。

    静王元英笑着走了过来,随即他从怀里取出一个拨浪鼓,那拨浪鼓之上挂着的鼓槌却是纯金打造,极为精巧,鼓身上面还雕刻着无数美丽图案,一下子就把敏之的注意力吸引过去了。元英敲了敲拨浪鼓,随后便将那小鼓递到了敏之胖胖的手中,敏之却不肯接,只是看着李未央,李未央轻轻点头,敏之这才兴高采烈地抱住了拨浪鼓,大眼睛好奇地看着,胖胖的小手摇了摇,倾听那声音,而后笑开了嘴巴。元英然后道:“小公子喜欢就好。”

    李未央瞧了他一眼道:“多谢了。”

    元英亦是苦笑,他总觉得李未央对他的态度十分的冷淡,尽管他已经想尽了一切法子去靠近她,却始终没有丝毫的改善。事实上,在元英看来,自己没有任何一点逊于那旭王元烈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李未央却始终没有将他们相提并论的意思,甚至连一丝争取的机会都没有给他,这让静王感到十分的挫败。

    他不禁开口道:“我找你,是有些话要问清楚。”

    李未央看了他一眼,面上闪过一丝了然:“静王殿下是想要问,那一日诛杀裴氏兄弟的事吗?”

    元英点了点头道:“是,我一直都想问,却一直都不敢问。我很想知道,你为什么宁愿告诉旭王元烈让他参与此事,却不让我知道呢?”

    李未央叹了口气道:“我不让你知道,是为了静王你好。”

    元英皱起了眉头,俊美的面上笑容微微收敛,低声道:“哦,为了我好?此话怎讲?”

    李未央微微一笑:“要知道这件事情未必能成功,一旦出了事,郭家就是第一个受责的。静王若是不知道,那还可以推脱,若是你也知道了,岂不是要和郭家一起遭殃吗?既然如此,还不如不要知道的好。反正这件事情的结果,对静王殿下只有益处,而没有害处,不是吗?”

    元英看着她,笑容慢慢变得和悦,但事实上只有他自己知道,李未央说的很好听,真相是她根本没有把自己当成自己人,他顿了顿,幽幽地道:“那么,你就不怕连累旭王元烈吗?”

    敏之有点不耐烦了,他在李未央的怀里挣动了一下,李未央叫过赵月,将敏之递给了她,随即道:“带他出去玩吧。”赵月看了元英一眼,李未央对她摇了摇头,示意不碍事的。

    等赵月带着敏之出去,李未央才回过头来看着对方道:“静王殿下,我让元烈参与,自然是有一定的必要。我要怎么做,其实并不需要向你解释。只不过碍于彼此的合作关系,我才向你说了这么多话。你只要知道结果是有益于你,不就好了吗?为什么要咄咄逼人的追问呢?”

    元英忽略自己剧烈的心跳声,快速道:“你终于承认了吗?你叫他元烈,却叫我静王,亲疏之间,已经十分明了了。”

    李未央皱了皱眉,随即后退一步,却听见元英冷笑一声,他猛地伸出了右手,一手揽住了她的腰间,将她往身前一拉,在她耳边冷冷地道:“你就这么讨厌我吗?”

    李未央直视他已有怒气的双眸,缓缓地道:“静王殿下,请你注意自己的身份!”

    静王望着眼前如同白玉一般精致的面孔,那乌黑的双眸,眸子里映出的是冷淡和拒绝,他英俊的眉目之间怒意更甚,不由笑了笑,开口道:“看来你的确是喜欢那元烈的,他有什么好呢?只是因为他那一张脸比我生得俊俏吗?”

    李未央冷笑了一声,却在转瞬之间,挣脱开了元英的束缚,她看着对方的怒容,嘴角轻勾道:“难道郭嘉一个区区的女子,在殿下的心中,比得上你的皇位重要吗?”

    静王一怔,随即看着她,目光变冷道:“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李未央微微的一笑,“如今太子爪牙锋利,羽翼丰满,又有裴家一手支撑。秦王更是重权在握,雄心万丈。诸位皇子们表面上是兄弟,背地里却是互相捅刀子,叫人胆破心惊。如今静王已经成了众矢之的,在这种情况之下,你需要郭家的支持,更需要元烈站在你这一边。你或许是有些喜欢我,但还没有为了我而到可以放弃皇位之争的地步,不是吗?若是你肯后退一步,我自当劝服元烈,让他支持你,这不是一件皆大欢喜的事吗?”

    静王冷笑一声,道:“皆大欢喜?原本属于我的东西,变成了别人的,我又有什么欢喜可言呢?郭嘉,我实话与你说,咱们本就有婚姻之约,可你情愿跟着旭王元烈,做一个闲散的王妃,这是打了什么算盘,难道你真的那么喜欢他,喜欢到可以不顾一切的地步?”

    李未央轻轻地一笑道:“静王殿下多虑了,在我的心中,感情从来不就是最重要的。我这么说,完全是为了你打算。若是不然,你将此事好好的思虑一番,看为了得到我而和元烈彻底翻脸,是不是值得。”

    静王看着她,眼中似笑非笑道:“若是我同意后退一步,你又能给我些什么?帮我筹谋吗?”随即他看着李未央,笑了笑道:“心思诡诈之术,你或许有些心得,可是朝堂之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你却未必能够做到了吧。”

    李未央轻轻地一笑,随即摊开了宣纸,然后在上面开始写了起来,静王看着她,不知道她要做些什么,就静静地望着,可是越看他的神情越为郑重。

    李未央有条不紊地写着,屋子里墨香阵阵,空气芬芳,等写完了,宣纸上面密密麻麻的缀着四五十个官员的姓名和现在的职务。她写得很快,几乎是一蹴而就,没有丝毫的停顿,可见这些人的名字,她已经烂熟于胸了。

    元英没有想到,李未央竟然知道这些人。在这几年之中,他和他们都曾经有过接触,甚至于很多就是他准备拉拢的对象。

    此时李未央放下了笔,又沉吟了片刻,在这些人的名字上面圈圈画画,又添了几个名字,再划去了几个人,才递给了他道:“这张名单之上,我划了横线的,殿下可以收买。划去的是太子的心腹,殿下不要再浪费心思。还有那些在名字下面点了点的,都是一些表面中立的大臣,也是最近太子和殿下都极力拉拢的对象,但他们是陛下为下一代储君留下的忠臣和孤臣,依我看,殿下不要和他们走得太近,否则会让陛下以为,你有心争夺帝位,而且已经蠢蠢欲动了。”

    元英面色轻轻的一变,随即开口道:“为什么你都知道,你一直都在盯着我吗?”

    李未央一笑道:“朝廷之中,数来数去,有用的人也就这么多,这也没什么难的。而且若是我不了解朝廷大事,又怎么为静王殿下出谋划策呢?”

    静王看了看那份名单,指着其中一个人的名字道:“你对朝中之事还不是十分的了解。这位鸿胪寺卿杨俊杨大人,他很快就要归入我的阵营了。”

    李未央看着杨俊的名字,却是微微一笑道:“殿下可知道,这杨俊曾经是十三年前的状元郎?本该有着大好的前途,受到陛下的重用,却不知道为什么,仅仅是因为说了一句戏言,惹得陛下发怒,将他一贬三千里,足足历练了十三年,才放他回到大都。这件事情,殿下不觉得奇怪吗?”

    静王冷笑一声道:“他年轻时候不懂事,口出狂言惹恼了我父皇,自然是贬官丢爵,又有什么奇怪的呢!”

    李未央却是摇了摇头道:“我看是未必。这位杨俊杨大人,聪明果断,行事沉稳,若是他不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又怎么能凭着一张考卷,在数万名才子之中脱颖而出呢?他之所以中状元,不是因为他有才华,而是因为他懂得圣意。而陛下之所以将他一贬三千里,不是因为他犯了错,而是为了让他免于裴家和郭家的笼络。陛下培养他,是希望他成为一代孤臣,也是为了保护他呀!殿下难道看不出来吗?”

    元英震惊地看着李未央,这一点他竟然忽略了!只因为父皇对这杨俊过于的严苛,以至于让他一时疏忽,起了拉拢之心。可是现在被李未央这么一点拨,他突然明白了,杨俊是被一贬三千里,可是这十三年来,他历任了十四个州郡的长官,做了无数有益百姓的事情,官声也是十分的清明,这才被擢升到了大都,可是依旧没有被重用,只是被封了个区区的鸿胪寺卿。眼下看来,父皇是要将他留做大用了,只不过什么时候才是大用呢?当然是下一任天子登基的时候……现在自己和杨俊走得太近,只会让皇帝看穿自己的心思,到时候,恐怕不用跟太子斗,他就先自己倒下了。

    元英心头一洌,不由又指着另外一个人道:“那这个孟伟呢,他对我素来不假辞色,你为何说我可以拉拢他呢?”

    李未央轻轻地一笑道:“这个道理其实十分的简单,殿下身在局中,一时不能明了而已。这个孟伟在兵部任侍郎,上头有太子的心腹姜大人压着,怎么也不可能升迁,他纵然投靠了太子,又有什么用呢?哪一年才能做到兵部尚书的位置,更遑论更进一步!孟伟在十年前,曾经有一首豪迈的诗篇,立志要做天下第一宰相,这样的一个人,如何肯屈于姜大人之下。而且,既然姜大人投靠了太子,那孟伟必定不会再效仿他,他只会想着另辟蹊径。目前为止,就数秦王和静王你势力最大,他必然从你们之中择出一人。所以现在,他不过是在观望而已。”

    元英冷冷地一笑,“那你又怎么会知道,他一定会投靠我呢?”

    李未央淡淡地道:“孟伟是个聪明的人,他是兵部侍郎,兵部执掌兵符。周贞手上又有十万京卫……孟伟若是和秦王走得近了,只怕这侍郎的位置他也保不住了。而且秦王本就是个武将,身边更是猛将如云,轮不到他献殷勤。与之相反,他若是暗中支持静王殿下你,反倒好是一桩好买卖。”

    李未央说着,笑容十分的清浅,而静王元英则看她看得目不转睛,他心头震惊之余,更觉得李未央奇货可居,不由点了点头道:“好,嘉儿果然了解朝中局势。”

    李未央那一张白玉般的脸上,一双瞳孔越发黑的深不见底,笑容也依旧和煦温柔,只是这个女子城府之深,已经让静王元英心中生寒了。他继续道:“那我该怎么办呢?”

    李未央勾起了唇畔,眼珠黑若琉璃:“中庸之道无处不在。殿下将来要当上太子,继承皇位,也要深谙此道。过于懦弱,不能服众,无法继承皇位、驾驭天下,陛下不会要这样的继承人。过于贤德,众人归附,声势太大,又会危及陛下的位置,使其他人保持戒心。所以从今以后,你不能不得人心,也不能太得人心,一切都在一个度上。静王如此聪明,应当知道该如何做。”

    静王注目她良久,终究微微一笑道:“以后还要多多仰仗你了。”

    李未央表情淡然,笑容恬淡:“静王殿下何必这么说呢,郭家和静王本就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郭嘉身为郭府的一份子,当然要为静王出谋划策,助你早日登上大宝,也好共享富贵。”

    李未央这样说着,两个人突然心照不宣地笑了起来,只是笑容之中却是各有心思,互相提防,彼此心怀鬼胎而已……

    ------题外话------

    编辑:我发现了越西和大历的不同,大历的美男虽然心狠手辣,但都是正常人,越西的,都是变态……

    小秦:颇有见地。

    编辑:你用了纳兰雪亲的名字来客串,能不能把我的名字也用上,我要风华绝代、聪明绝顶、温柔善良、出身豪门一一+

    小秦:可以虐死吗……

    编辑:(T___T)

232 大放异彩

    就在这时候,只见到赵月推了门进来,微微一笑道:“小姐,用膳的时辰到了。”

    李未央瞧她一眼,便知道她是不放心让自己和静王元英独处才会进来,不由摇头失笑,这个丫头,真是越来越大胆了。

    李未央并不拆穿,只是轻轻一笑道:“殿下,是否留下来与我们一起用膳呢?”

    郭家人向来都是一起吃饭,这一点元英当然是很清楚的,对方说这句话不过是客套,但他却是淡淡一笑道:“如此,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嘉儿,你先请。”

    李未央笑容和煦,率先走了出去,静王跟在李未央后头,似笑非笑地看了赵月一眼,在静王的眼中,李未央身边的这个丫头十分值得注意,因为她不但武功高强,而且总是有意无意地阻拦自己和李未央的独处,似乎是别有来历。想到元烈身边还有个叫做赵楠的护卫,元英心头便很是有数了。两人一路行来,到了大厅,却听见里面传来一阵阵的欢声笑语。

    陈留公主在座上,一眼瞧见李未央和元英,立刻笑容满面地道:“你们两人终于来了,快!一起坐下。”

    静王元英笑着快步走了上去,随即便坐在早已为他安排好的位置上,面上带笑地道:“外祖母有什么喜事么?怎么如此开心?”

    陈留公主果然笑得很高兴,眉眼几乎都寻不见了,语气更是十分的欢快:“陛下要为寿春公主求婿,择选各大世家的优秀男子去参加,咱们府上便有两个现成的参加人选,你说是不是?”说着,她的目光留在了郭敦和郭导的面上。郭敦是抬头望天的姿态,像是十分不在意的模样。而郭导,却是微微一笑,并不作声,没有任何人去响应陈留公主,这场面有些奇怪。

    阿丽公主瞪了郭敦一眼,随即低下头玩手中的筷子,李未央忍不住笑了起来。

    陈留公主也感到了一丝奇怪:“你们两个怎么都一副怪样子,我见过寿春公主,她长得十分的漂亮,而且性情温柔,与裴皇后的那些刁蛮女儿完全不一样,这一回也是陛下怜惜她,想要亲自为她择一佳婿,才命各大世家都要推举一人来参加。你们两个终究是要有一人参加的。郭敦你是哥哥,这一次你来吧。”

    郭敦一听,猛地站了起来,连连摆手道:“祖母,你就不要拿我寻开心了,我这样粗枝大叶的人,公主怎么会瞧得上我呢?说不准还会丢了郭家的颜面。”

    陈留公主一愣,随即道:“怎么会,你武功不是很高吗?这一次可有武试呢,到时候只要你打败了其他人,自然能够得做上驸马的位置。”

    郭敦便用一双眼睛去看坐在一旁的阿丽公主,阿丽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脸颊之上却似乎露出了一丝红色。

    李未央看着二人,不由微微含笑道:“祖母,这件事情恐怕没有那么容易吧。”

    陈留公主奇怪地看着李未央道:“嘉儿这样说是什么缘故呢?难道你对你四哥没有信心吗?”

    李未央轻轻摇了摇头道:“并非我对四哥没有信心,只是这一次的择婿大赛,首先要进行一场文试,然后通过了的人才能进入到武试,四哥从小就不爱读书,若是在文试上就栽了跟头,到时候,反倒不美。”

    众人一听都是深以为然,郭夫人早已经瞧出了郭敦对阿丽公主的心思,她很喜欢天真烂漫的阿丽公主,也不愿意违逆了儿子的意思:“既然陛下已经下令,各家都要推举一人,那么……”她的目光看向了小儿子郭导。

    原来郭导一向是很热衷这样的活动,可此刻他却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郭澄轻轻咳嗽了一声,郭导才突然清醒了过来,他看了一眼陈留公主,又看了看郭夫人,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李未央的身上,俊眸似笑非笑,仿佛别有心思。

    李未央看到这道目光,却是微微一愣,她想到了那日在帐中郭导异样的举动,随即心头掠过一丝异样。

    静王元英看到这样的场景,微微一笑道:“依我看,郭导才是最合适的人选,因为他文武双全,能言善辩,纵然不能拔得头筹,却也不会给郭家抹黑丢脸。再加上,我们这一回也可以看清几大世家隐藏的实力……”

    静王果然是静王,看问题永远是一针见血。

    齐国公点了点头道:“这样的盛举,他们必定不会错过的,一来娶了寿春公主是天大的荣耀,二来……”他的话说了一半,留了一半,而李未央已经听明白了,在这样的比赛之中借机会显露一下族中的优秀子弟,一方面可以为他们将来铺路,另外一方面也可以震慑其他家族,这样一来这几个家族不拼尽全力,也会力出八分的,多少能够一窥管豹。李未央想了想,清冷的面上不免露出了一丝笑容。

    齐国公说完,看了郭导一眼,“既然大家说你可以,你就去吧,不给郭家丢脸就是了,也不是非胜不可。”

    这就是并不强求他成功了……郭导闻言,无可无不可地点了点头,他只答应去参加,可没答应要娶了公主回来,若是到时候输了,也怪不得他。他这样想着,便露出了一丝微笑。

    郭澄看着他,眼神之中流露出一丝复杂。在场的众人中,唯独他最了解这个五弟的心思了,所以他才会一言不发,也没有像众人一样表露出什么来。

    这一顿午膳,陈留公主用的是十分开心的,因为她很是喜欢寿春公主,也很希望自己的孙子能够在各大世家面前露脸。李未央看她这样高兴,也没有多说什么,等到一场午膳散了,郭导却率先出了大厅。

    郭澄跟在后面,在走廊处及时住了他:“五弟。”

    郭导顿住了脚步,回过头来瞧见是他,开口道:“三哥有什么事吗?”

    郭澄叹了一口气道:“这一次的择婿大会……”他的话没有说完,却听见郭导道:“我不是答应去参加了吗?你有什么担心的?”

    当然担心,他心中这样想着,口中对着郭导道:“我知道,你是不愿意娶寿春公主的。”

    郭导一笑,可那笑容之中,有着三分落寞:“三哥既然什么都知道,又何必来问我呢?若是换了你,愿意舍弃韩琳表妹去娶从未相处过的公主吗?”

    郭澄不禁语塞,随后道:“咱们也不是完全没见过寿春公主,你还记得吗?咱们小时候有一次进宫去看望惠妃娘娘……曾今见过一次。”

    郭导只是淡淡一笑,冷冷地道:“她纵然美若天仙、温柔如水,不是我喜欢的人,又有什么用呢?”

    郭澄足足有半天都没办法说出一个字来,从前他为了推拒温家的小姐,才会去追求韩琳,可是现在他已经发觉了韩琳身上的美好,她是个温柔娴静的女子,对自己又是一心倾慕,他在韩琳的面前总是能够得到最大的尊重和满足,天长日久,他对这个女子的感情也慢慢变得不同了。这就是一般人所说的日久生情……如果让他丢下韩琳去追求公主,那是绝对办不到的,正因为如此,他才能够体会郭导所说的这种复杂的心情,他叹了一口气道:“我知道你喜欢谁,可是你明明知道,这世上谁都可以追求她,只有你不可以。”

    郭导漠然,袖子中的拳头却攥紧了,道:“这样的事情不需要你说,我也知道,我不会让母亲看出我的心思,更不会让别人知道,你放心吧。”说着,他已经调转了头,快步地向前走去,很快就不见人影了。

    郭澄看着他消失的背影,心头更加的复杂了,郭导是他最为关心的弟弟,他真的不希望这件事情会影响到郭家人彼此的感情。就在这时候,却听见一道声音,轻柔地道:“三哥,你在这里做什么?”

    郭澄吓了一跳,转过头来,却看见是李未央正笑盈盈地看着他,郭澄张了张嘴巴,却又一时语塞,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却听见李未央柔声地道:“三哥在担心五哥这一回不能取胜吗?”

    郭澄一愣,随即便点了点头道:“是啊,我担心他……”

    他没有说完,可是李未央已经觉察到了不对,她叹了一口气道:“如果不是担心他不能取胜,那就是担心他并不喜欢寿春公主了。”

    李未央的话一针见血,让郭澄不禁面色一变,郭澄心中不禁想到,李未央这样心思玲珑的人,她到底有没有看出五弟对她的情谊?可是很快,他便否决了这个想法,正是因为李未央聪明,所以她才知道不管郭导对她是否有情,两人都是绝不可能在一起的,因为他们之间早已定了名分,只能是兄妹而不能有其他,如此只能让郭导放弃了。说不定郭导这一次瞧见美貌的寿春公主,会改变原先的想法……

    十日之后,便是寿春公主的择婿大会,一场文试,一场武试,接连着来。凡是越西四品以上官员的儿子,或者勋贵子弟,只要是未满三十岁的未婚男子,都可以参加文试。择取文试的前十名参加武试,最后取得武试魁首的人将成为寿春公主的驸马。

    当然,公主选婿,自然是要千挑万选的,这寿春公主虽然不是裴皇后所出,可是她性子温柔,容貌美丽,又懂得讨皇帝的喜爱,所以裴皇后对她也是关怀有加、十分善待,与大名公主的那等受到皇帝冷遇的人是大不一样的。此次为了她择婿,礼部的官员很早便忙碌起来,对所有报名的世家子弟都一一甄选,端其容貌,察其文,考其武,一条一条,慢慢的过,稍有不符合便剔除了。最后,整个大都只有区区的五十人能够参加文试,而文试之后,择取前十名接着参加下一轮的武试。如此千挑万选,这场择婿大会,自然就成了整个越西这一年来最大的盛事了。

    今天就是正式争夺驸马的日子,等李未央到了金华门的时候,在金华门前宽阔的场地上,早已搭建了观武棚,择婿大会马上就要开始了。皇帝皇后,各位妃子及那千娇百媚的寿春公主都是高高在上地坐着,而其他的世家贵族,则是坐在旁边一个个早已搭建好了的棚子里。即便是一些不入流的小世家,也纷纷赶来凑热闹,一时之间将空荡荡的金华门变得十分的热闹。

    李未央看了一眼高高的看台上,寿春公主一身华服,盛妆的脸庞温柔美丽,两道柳叶眉斜扫入鬓,垂着的眼睫毛浓密修长,嘴角挂着个浅浅的笑,只是静静坐着,看起来便很是端庄得体、仪态万方。李未央只看了她一眼,便觉得若是这位公主真的能够嫁给郭导,倒也是一对璧人。随即,她转开了目光向下看去,只觉得到处都是人头攒动,不禁觉得很是有趣。可是,很奇怪的,在场的却不光是英俊少年,更多的反倒是各家的小姐们,李未央的面上不由得露出了一丝微笑。

    阿丽公主吃惊地问道:“为什么这么多户人家的小姐也来了?她们也要参加比试么?”

    李未央轻轻摇了摇头,解释道:“小姐们来的原因很简单,这次的比试来的不少都是英俊的少年,这对于美丽的姑娘来说是一个很大的诱惑。更何况今天能得到的驸庐位的只有一个人,剩下的九个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人中之龙,若是得一个作为夫婿,倒也是不虚此行了。”

    这时候,阿丽公主的脸一沉,指着对面棚子里的人道:“她竟然也来了。”

    李未央抬起眼睛看了看,那是裴家人的棚子,里面最为醒目的自然是一砷翠却丽质天生的裴宝儿。自从草原一行后,阿丽公主对裴家人有一种很深的厌恶之感,每次看到都是吹胡子瞪眼的。裴宝儿早已是大都之中最有名气的美人儿,无论到那里都是众人瞩目的焦点,此刻也是一样。纵然她在大都中声名大为受损,可还是有不少英俊少年下意识地向她看过去。而她的旁边,却是坐着裴家的大公子裴弼。

    裴宝儿看见李未央的眼睛扫了过来,她下意识地低了头,不知道为什么,自从那天晚上发生血腥的事情之后,她便再也没有办法忘记李未央那一双古井般的眸子,就连在噩梦之中,对方的眼睛依旧可怖到让她无法入睡。此刻被李未央那一双让她惊悸不安的眼睛扫过,裴宝儿的内心又恐慌了起来。

    李未央淡淡一笑,目光掠过了裴宝儿,向裴弼看过去。对方只是向她淡淡一笑,仿若是朋友之间的招呼,十分友好的模样,显然是个深藏不露的人,李未央含笑向他点了点头,随即看向其他各家的棚子里。只见那些棚子,除了家主之外坐的都是各大世家年轻一辈中的翘楚。家主们都是正襟危坐,显然很是重视这一次的比赛,而那些年轻男子则一个个冠以华服,仿佛参加秋游,笑笑闹闹十分高兴的样子,半点也不像是参加比试的。

    当然,在那众人之中最为醒目华丽的便是旭王元烈了,他坐在棚子里,手中捧着玉樽,靠在椅背上,微微含笑,目光含情,眼睛却是看向李未央的方向,生怕别人不知道他爱慕的人是郭家的小姐一样。李未央轻轻地瞪了一眼,他却不以为意,笑着向她招一招手,那一双眼睛眯起来,不知迷倒了多少人家的姑娘。

    李未央看着他,轻轻叹了一口气,她对于这个人实在是没有什么法子了。就在这时候,她听到阿丽公主问道:“嘉儿,你觉得今天谁会赢呢?”

    李未央想了想,开口道:“越西俊杰不少,尤其此次参加比赛的都是各大世家中颇为优秀的男子,这一次取得文试第一的,是那萧家的少爷萧遥,只不过他文试虽好,可听说这武技……就不怎么样了。所以大家倒没有对他寄予太大的希望,反倒人人都盯着那第二和第三名,第二和第三文试分数是并列的,就是裴徽和我五哥。”事实上,郭导才华横溢,风流倜傥,写得更是一手绝妙的好字,只不过他的文章太过于潇洒飘逸、放肆不羁,而萧遥却恰恰相反,同样是文采飞扬,却是中规中矩,受到传统考官的喜欢,所以被点了第一名。

    当然,李未央没有想到,这一次连裴徽都会参加比赛。可是她转念一想,裴家如今名声受损,若是此次能够娶得寿春公主,那自然会回到以前的风光。

    这时候,李未央突然若有所觉地抬起了头来,看向了看台最高处的所在,她知道,重重的珠帘背后,有一双冰冷的眼睛正盯着自己,那是属于裴皇后的。李未央正在想着,阿丽公主又拉了拉她的袖子,开口道:“你怎么不把话说完呢?”

    李未央回过头,看着她微微一笑,继续解说道:“这一次进入前十的,除了我五哥之外,还有裴徽,陈家的公子陈寒轩,周家的周京,崔家的崔世运,卢家的卢缜,王家的王延和葛家的葛哇,以及那取得文试第一的萧遥公子,以及一位出身寻常的黑马战秋……这些人每一个都是文韬武略,才华横溢。说真的,除了五哥和裴徽,我对其他人都不是很了解,所以,这一次的武试,到底花落谁家还很难说呢。”

    就在这时候,她们听见旁边的郭夫人笑了笑道:“嘉儿,这一次的比试,武魁应该是在陈寒轩和导儿之间产生的。”

    李未央一愣,随即抬起头来,看着郭夫人道:“母亲为何如此肯定呢?”

    郭夫人笑容很是骄傲,她慢慢地道:“这里从不论资排辈,只认实力说话,你对你五哥的功夫其实并不了解,我知道,他是不会输的。”当然,除非他想输……

    李未央的目光便看向了不远处的郭导身上,而郭导一身蓝衣,似乎漫不经心的模样,也不知道在看向哪里,李未央微微地叹了一口气,她隐约察觉到了郭导对她的心思,可惜正如郭澄所料,她不能接受,只希望郭导能够尽快想通,这样对彼此才是最好的。

    第一场比试,是裴徽对周家的公子周京,周京面容很是英挺,脸如镌刻般五官分明,一双剑眉,身如长松,眼里不经意流露出的精光让人不敢轻忽。此刻他提着一把宝剑站在场中,向裴徽拱了拱手。裴徽微微一笑,拔出长剑,两人便战斗了起来,可是不过半个时辰,那周京虚晃一招,向裴徽冲了过去,裴徽冷笑一声,提剑而起,一下子斩了过去,剑气如云,周京竟然被逼得倒退了三步,狼狈地败下阵来,裴徽淡淡一笑,告一声承让,便将剑收了回去。周京面上没有丝毫难堪,反倒笑嘻嘻地一拱手,退了下去。

    李未央只听到旁边的阿丽公主冷笑了一声道:“真没想到,裴家人竟然赢得如此容易,这周京未免太没用了。”

    李未央微微一笑,裴徽的武功固然厉害,可周京也是当今一流剑术高手,听闻曾经有七天七夜不眠不休,独挑十三个匪寨的勇猛声誉,绝对不该败得如此之快,在她看来,恐怕周家是刻意避开裴家的锋芒吧。看来今天这一场比试,绝对没有表面上看去的这样简单。

    第二局,是崔世运和卢缜。崔世运是太子妃的亲弟弟,面上长了一双像朝露一般清澈的眼睛,脸颊上还有酒窝,温柔的笑容在唇边若隐若现,容貌十分的秀美,更重要的是,他的身形看起来很文弱,几乎叫人怀疑他能不能拿得动手中的剑,根本是弱不禁风的模样。他轻轻抱了抱拳,笑容和煦道:“请卢兄指教。”

    与崔世运相比,卢缜丹凤眼,卧蚕眉,相貌堂堂,气质高贵,明显生得要有男子气概得多,他的武器是一条虎虎生风的鞭子。郭夫人对李未央道:“那一条鞭子,是崔家祖先传下来的,足足有二十斤重。”

    李未央不免吃惊,随即看向那条鞭子,只觉得它在阳光之下闪着一种夺目的光芒。两人对上还没多久,就看见卢缜手中的鞭子抖、劈、撩、扫、缠,打法叫人目不暇接,那条鞭子不但速度快,变化急,而且出没无常、极为狠辣。众人还来不及惊呼,便看见崔世运被一鞭子打飞出去。镇静如李未央都吓了一跳,却很快见到那崔世运仿佛没事人一般地重新爬了起来。他掂了掂手上的宝剑,自言自语了一声,突然将那剑一把摔下,啪的一声倒插在了旁边,随即不好意思地道:“这东西真是不得力儿,我赤手空拳可好?”

    卢缜心头自信,微微一笑:“只要崔兄不以为我是恃强凌弱就好了。”

    一个人执鞭,一个人用拳,这样的组合倒是让人觉得奇怪,偏偏崔世运实在看不出有什么特别之处,他丢下武器,就不怕被对方一鞭子打死吗?李未央的脸上也不禁露出了几分讶异。

    两人又纠缠了起来,卢缜的鞭子再次抽了出来,虎虎生风,眼看就要落到崔世运的面上,谁知那崔世运一把拉住了鞭尾,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手上绕了三圈,猛地一用力,卢缜一个趔趄,竟猛地向他冲了过去,迎面的却是崔世运的一拳。卢缜心念急转,下意识地整个人向地下一滑,随即那一条鞭子也从崔世运的手中滑了出来,他就着鞭势,翻了个身,面前躲过了崔世运这一拳。崔世运没有止住拳风,一下子砸在地上,竟然生生将青石板打得裂开一条深深的缝!众人大惊失色,这一拳力道远远超乎他们的想象,不要说卢缜是血肉之躯,就算他是石头做的,也要被打得头破血流,看见卢缜躲过,不禁为他捏了一把冷汗。

    就在这时候,李未央听到旁边的郭夫人叹息了一声,慢慢地道:“这位崔公子看似弱不禁风,可是他的拳法却是出奇的雄浑有力,是个力大无穷的人啊,不知道若是他和郭敦比起来,谁的力气更大?”

    李未央想了想,开口道:“这位崔公子是个赤手空拳与人搏斗的高手,能够抵挡卢缜十分凌厉的攻势,这倒是让人觉得新奇,只不过我四哥同样力大无穷,若是光凭力敌,也不会输给他的。”

    郭夫人却轻轻摇了摇头道:“这崔世运力气如此之大,从前却没有见过他在众人面前表现出来,若非此次的比试,我还以为他只是个文弱书生而已,可见这崔家也是藏龙卧虎啊。”

    李未央淡淡一笑道:“但凡世家大族总是要隐藏一些实力的,这也没什么奇怪,更何况这崔世运是太子妃的弟弟,若是他不在再此次的争斗之中崭露头角,不是要让崔家丢脸吗?”

    太子府的棚子之中,太子妃是满面的笑容,而旁边的卢妃却是冷冷一笑,转过了脸去,可是她的一双手,却是在袖子里紧紧地握了起来,心中暗骂卢缜无能。否则何至于让那崔世运在众人面前显出了威风?

    李未央看向场上,如今的局势已经是一边倒了,刚才虽然卢缜勉强躲过了崔世运的拳风,可几次下来,他已经是大汗淋淋,大口大口地喘息着,手中的鞭子也是一个劲儿的颤抖,可想而知,他是过于疲劳。不错,任何人想要躲开对方凌厉的攻势都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更不提这崔世运十分的聪明狡诈,他明知道卢缜的气力不济,他还故意诱他出鞭。卢缜鞭在手中,已经不能拖延,他愤不顾身地扬起了鞭子,却听到崔世运一声冷笑,竟然硬生生抓住了他的鞭子,与此同时一脚重重地踹在了他的心口。只听见啪的一声,那条精钢一般的牛鞭竟然折成了两断,随即看到卢缜倒飞了出去,撞在了一旁的梁柱上,整个人如同棉花一般地栽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了。

    看到这一幕,众人不禁为崔世运大声的叫好。崔世运却始终微微笑着,仿佛很腼腆的模样,仿佛刚才那个出手狠辣的人根本就不是他一样。李未央神色不动地看了卢妃一眼,见她面色阴沉,再也不复欢笑之态。

    她面上不禁微微一笑,这太子府内,崔卢二人之争越发的激烈了。听闻这卢侧妃刚刚怀上了身孕,这对于已经连续生下两个女儿的太子妃来说,恐怕不是什么好消息吧,所以才这样着急,逼着自己的弟弟在场上给卢家人一个难堪。

    第三轮是那王家的公子王延和葛哇的比赛。这葛哇,一身淡绿的衣衫,银线绣了满身,那漆黑的乌发用玉冠束起,坠了一颗极为罕见的南海珍珠,他面如秋月,色如春花,最动人的便是一双含情眼,右眼之下还有一颗泪痣,顾盼之间神彩飞扬。众人不禁暗叹,好一个风流潇洒的美貌少年。李未央却是勾起了唇畔,那葛丽妃能够深得皇帝喜欢,想必容貌生得非同一般。这葛哇是她的侄子,自然也是继承了葛家人的好相貌。可是……李未央又仔细看了葛哇一眼,随即把目光调去看那旭王元烈,只觉得隐隐之中,两人的容貌竟有两分相似。

    李未央心念一转,突然便有几分明白那葛丽妃为何会深受皇帝的喜爱了。她心中轻轻的一叹,将目光转而看向了一边王家公子,王延。这王延双手持剑,一双剑袖撒金袍,腰间束了素色的丝带,头发全部高高束在头顶,用金环箍起,那飞扬的凤眼扬起,眼中透着一丝与生俱来的骄傲,丝毫不逊于葛哇。光是他这一分独特的气质,就足以让人心折。王延手中拿着的是双剑,那葛哇却是一把折扇。

    王延冷冷地一笑道:“葛公子,你的武器呢?”

    葛哇的眼中似乎有了一丝笑意,他缓缓地摇了摇头道:“我的武器已经拿在了手里。”说着他一晃手中的扇子,刷地一声打开了,却见到“我本风流”四个龙飞凤舞的字,这下满场的贵族都笑了起来。

    阿丽公主趴在栏杆上,点了点头道:“这个葛公子倒是有点意思。”

    李未央轻轻一笑道:“是啊,真是个很有意思的人呐。”这么紧张的时候,还有心情拿对手开涮。她这么说着,就看见那王延果然有了一丝不悦,道:“你是在戏耍我吗?”

    葛哇轻轻一笑道:“是不是戏耍你,你很快就知道了。”

    王延猛地双剑横扫,只听见叮叮之声,在瞬息之间,他已经刺出了二十一剑,剑尖都落在了葛哇的扇子之上,那声音犹如音乐一般,十分的好听,可是气势却是势如破竹,毫不留情。光从他的剑法看去,剑法凌厉逼人、势不可挡,双剑玉郎君的称呼绝非浪得虚名。葛哇却是不慌不忙,戏谑地长身拔地而起,竟然飘然落在了对方的双剑之上,如一只翩翩飞舞的蝴蝶一般。

    王延面色一变,他没有想到这二十一剑竟然剑剑落空不说,还被人找到了空子,他猛地一抽双剑,葛哇本来避无可避,无从着落之下,平平跌落了下来,他的足尖刚刚落地,却听到破空之声,只见剑尖已在他胸口三寸之遥,他微微一笑,倒贴着剑身倒了下去,后脑沾地,这剑尖便一下子落空了。此刻,他的身形宛如一道拱桥,姿态优美,世所难见,众人看得都是目瞪口呆。

    王延冷冷一笑,剑势变得凌厉万分,剑光飞舞之下,快得几乎看不清招式,众人只听见破空之声,又急又快,所刺的部位无一不是人体的要害,而葛哇身形只要稍慢半点,恐怕就要血溅当场了,阿丽公主不禁连声惊呼:“嘉儿,他们这是生死搏斗吗?难道还签了生死状不成?”

    李未央轻声笑道:“武试自然是点到为止,只不过刀剑无情,若是真的伤了人,也只能是自认倒霉。”

    阿丽公主点了点头,不由感叹道:“想不到越西藏龙卧虎,我还以为郭四公子已经是天下第一了。”

    李未央嗤笑一声道:“四哥若是在这里,听见你这么说,他一定会很高兴的。”郭敦没有坐在看台上,而是去了台下去郭导鼓劲。

    阿丽公主面上却突然红霞飞起,她看也不看李未央,转而道:“你说他们两人谁才会赢呢?”

    而就在此时,葛哇已经用自己的扇子去迎接那剑影,两人的比试丝毫听不见刀锋之声,却比刚才更加激烈,众人都不由得为葛哇捏一把冷汗。这王延的剑法实在是快,超过了众人的想象,而且他的剑锋毫不留情,剑尖无数次向对方的胸口袭去,却被对方的扇子轻轻一转,别开了剑锋。两人的年纪修为本在伯仲之间,所以僵持了很久都不见胜负,可是在众人看来,王延的进攻咄咄逼人,而葛哇却仿佛跳舞一般。一会儿后弯,一会儿前倾,姿态之妙,远远的看去,简直是一场精彩绝伦的舞蹈,只不过每一步都是暗藏杀机。

    就在此时,王延目光一沉,手中的双剑,突然并作一处,飞快地向对方袭过去,这一攻,速度极快,剑势也巧,看似简单其实运着许多变化,无论对方如何闪避终究不能全身而退。葛哇冷笑一声,扇柄突然合拢,眼看那剑刃快要刺入他的胸口之时,他却避也不避向对方的剑头撞了过去。王延一愣,他确实想要获胜,却没有想要葛哇的性命,然而就在他迟疑的一瞬间,葛哇的扇子已经攻了过来,第一扇震飞了他的双剑,第二扇刺伤了他的手腕,第三扇封死了他的退路,第四扇那扇尖就停在他的喉咙之上。

    众人被这一幕完全的惊住了,他们没有想到看起来处处占尽上风的王延,竟然在转瞬之间逆转了形式。王延刚才几乎闭起了双眼,却发现对方毫无动静,睁开双目,只见那葛哇笑容和煦,手中的扇子,也已经收了回来。

    旁边自然有监考官大声道:“葛公子胜。”

    众人便都松了一口气。阿丽公主不禁叹道:“这位葛公子看起来像个绣花枕头,可是没想到他竟然这么厉害。”

    李未央点了点头,显然也是对这葛哇十分留意,她开口道:“这两个人的打法其实并不一样,王延以攻为主,而这葛哇从来不主动进攻,只每次化解对方的攻击随即寻找对方的破绽,借以攻之。但最后他的获胜,只是取巧而已,算准了王延不会对他下杀手,这个小子倒是十分的狡猾。”

    阿丽公主看了李未央一眼,不禁笑道:“你叫人家小子,你自己又有多大?”

    李未央笑容和煦,慢慢地道:“阿丽,也许我比你想象的要大得多了。”

    阿丽公主面上带了一丝吃惊,就在此时,那萧家的公子萧遥已经上了场,而与萧遥对阵的却是此次唯一一个进入了武试的寻常人家子弟战秋。战秋肩膀很宽,四肢修长,身材轩昂矫健,面容更是高眉深目,目光深邃,看起来十分英俊,但一双眼睛却是一只漆黑一只碧绿,有几分异族之貌。

    说起这个战秋也是十分传奇的人物。听说他原先不过是一个流浪在外的乞丐,不知怎么,练出一身的好武艺,还无意中在一次刺杀中救了皇帝,如今是御前二品的带刀侍卫,可以说是侍卫之中的第一高手,师承不详,不过依照他的出身,若非陛下给了恩典,是根本没有资格参加此次的比试的。众人满以为接下来会看到一场十分惊险的战斗,谁知那萧家的萧公子上了台之后,还没有动作却突然一拱手道:“不要打,我认输了。”

    众人闻言,都是大吃一惊,有片刻的功夫满场是鸦雀无声,等众人回过神来,都是哄堂大笑。

    阿丽公主失笑道:“你刚才已经说过这个萧遥公子武功很差,可我以为再文弱也能打两下,你瞧,他还没有出赛,便向人家认输,多丢人啊。”

    李未央却是不以为然,目光凝在了那位萧公子的身上,在一众面容俊美的公子之中,他的容貌最为平凡,甚至让人没办法留下印象,可是那一身儒雅的气质却让人心生好感,她淡淡地道:“萧公子的长处在于文才,而不在于武功,他深知自己的长处,避免自己的短处,这又有什么可笑的呢?若是今天他不顾自己武功的微弱,当众输得很惨,岂不是更加丢脸吗?还不如大大方方的承认,反而让大家能够理解。”

    阿丽公主闻言仔细一想,的确是这个道理,点了点头道:“这也是,若是呆会儿输给了战秋不是更加丢人吗?”她顿了顿,又道:“可这样一来,战秋岂不是赢得更加容易了吗?竟然不比就能进决赛,真是让人觉得他运气太好了。”

    李未央微微一笑道:“是啊,省下这一场,他自然能够余下力气去和别人战斗了。”

    这时候就听见阿丽公主叫了起来,“是郭导,快看啊。”

    李未央的目光投向了场中,这最后的一局是陈寒轩和郭导的比试,陈寒轩容貌俊朗,一双眸子沉静淡漠,寒光逼人,身形和郭导相仿,虽然不如郭导玉树临风,但他的身上透着一种彪悍的气息,仿佛身体之内蕴含一种爆发的力量,一举一动在优雅之间,又让人觉得震慑。

    李未央挑起了眉头,轻轻地一笑道:“这位陈寒轩陈公子,不知为何以前从未瞧见过?”

    郭夫人回答道:“他刚刚从山上学武下来,听说是陈家武功最高的公子。”

    李未央点了点头道:“那么他和五哥的比试,胜负在五五之间了?”

    郭夫人想了想道:“的确如此,此次最有机会夺魁的便是他们两人。听说外头还因此开了赌局……但这陈寒轩十分厉害,年满十八曾经连挑江湖上十大门派,震惊天下,他在武学上是天纵奇才,这一次被陈家召回来是要投入军中的……只不过我们两家早已经说好,这一场比试点到即止,千万不要因为区区一点小事,伤了两家的和气。”

    要投入军中,这说明陈家不再满足于站在郭家身后了吗……李未央敏锐地抓住了这一点,随即点了点头道:“的确,越是厉害的对手,动起手来的时候,越容易伤了彼此,两家关系这么好,只是为了争夺一个莫须有的驸庐位,就破坏了情谊,自然是愚蠢的,母亲的考虑果然很周到。”

    郭夫人叹了一口气道:“我只不过是看郭导最近心情不好,才让他参加这次的比赛纾解一下,分散些注意力。再加上陈留公主喜欢热闹,所以才让他参与,在我看来,若是真的娶了寿春公主,对咱们家来说未必是一件好事。”她说着,面庞之上流露出了一丝忧郁。

    场上两个人互相施礼,开始交手。郭导的剑清逸灵动,满场都是雪光飞舞,十分的优美。而陈寒轩的刀法却是大气端正,十分严密,招式之间一派大家气度。郭导本就抱着打几招就下场的念头,所以一直漫不经心。打了片刻之后,他觉得退场的时候到了,身躯轻如鸿毛,手中长剑突然爆起一阵剑芒,身形一闪,猛然攻向了陈寒轩。陈寒轩冷笑一声,借力疾退,如大鸟翩然而飞,郭导连忙跟上,手中剑光一闪。陈寒轩不甘示弱,一把长刀横在胸前,架住了那电闪雷鸣的一击。郭导动作极快,右手挽了一个剑花,再次向对方攻过去,这剑锋十分劲道,陈寒轩知道不能强扛,向上跃起,以空中闪身,以退为进,在空中连踢出数脚。于这剑芒之上,直直踢向郭导的胸口。郭导并不心慌,出其不意地踏上对方的刀身,身子一飘,如鹤冲九天,避开了对方挽起来的森森刀剑之寒。

    众人只见到在场中郭导的身影时而如同矫健的苍鹰,时而如同灵活的秋雁,看得观战的人不禁大声的喝彩。这时李未央才明白,当时郭导不想杀裴家的三公子,不是因为他不能,而是因为他不愿,他毕竟是一个心存仁厚的人,所以不忍心伤害自己的师兄。如果这陈寒轩,真的如同大家所说是个绝世高手,那么郭导在武学上的才华就更加令人惊艳了。

    郭导微微一笑,准备虚晃一招就下场,众人只见到郭导突然身剑合一,如同闪电一般刺向对方,原本想要故意刺空好给对方留下机会,谁知陈寒轩手中长刀又是迎上来一挡,一声脆响,众人竟然看见长刀突然被拦腰折断。郭导没有想到经过一连串的攻击,陈寒轩向来高傲的自尊心受到了严重的打击,以至于根本没有看出来他是故意想让,硬生生用刀去挡了。

    此刻见到武器折损,陈寒轩整个人都蒙了,然而他毕竟是个武功大家,转瞬之间他已经反应过来,转身一刀,断刀如流光,在郭导的手腕之上,有力地滑过,本意似乎是要夺他手中的长剑以扳回这一成。郭导轻轻蹙起了眉头,剑花一挽,意图想要就此退场,可陈寒轩已经被挑起了战意,彻底堵在了郭导的面前,不给他借机会认输的机会,逼着他再次动手。两人继续对阵,众人只听到一阵精铁之声,等到他们分开之时,却看到陈寒轩面色如常,而郭导那俊美的面孔之上却是有些失色。

    李未央突然站了起来,就在刚才她感觉到了不对劲,却又说不出究竟是哪里不对。阿丽公主吃惊地看着她道:“你怎么了?”

    李未央回头看了她一眼,目光却又迅速地转向了场上。

    此时陈寒轩已经横起断刀再一次地向郭导劈了过去,在这十分紧要的时候,却看见看台之上有一人飞身而下,身如流星,形如落叶,众人还看不清他是如何到了场上,就见到一把长剑架住了陈寒轩手中的断刀。

    众人一瞧,这阻挡比赛的人发束白玉冠,一身锦衣,若美玉雕成的俊脸上带着一抹雍容而闲适的浅笑,不是旭王元烈又是谁呢?只看他声音淡然地道:“两位都是人中俊杰,不可生死相搏。”

    陈寒轩一怔,随即不由恼怒,他是一个武痴,向来最看重的就是武功,这郭导的武功路数正对他的心思,他此时非要胜了对方不可。又怎么会退让呢?除非郭导认输为止,他是绝对不会停手的。此刻他已经将父亲的关照都全部忘在了脑后……说着,他已经一把断刀挥开了元烈道:“让开。”

    元烈冷冷一笑,一抖长剑道:“既然你想玩,我便陪你玩一玩好了。”

    陈寒轩不禁大怒,他没想到这旭王元烈竟然要来搅局,他原本想要将这个自己看不起的绣花枕头轻易的打发了,可是没成想到,这元烈的武功竟然不是他想得那么弱。转瞬之间,元烈的剑芒已经向他袭来。陈寒轩呼吸一窒,只觉得在惊涛骇浪中沉浮,对方剑势凌厉之极,却又不乏灵动飘忽,比起郭导来,隐隐更为霸气,显然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陈寒轩在情急之下,急忙躲开,只见电光火石之间,元烈的剑气已经划破了他系在腰间的玉佩。

    啪地一声,那玉佩摔在了地上,碎成了两截。

    陈寒轩心神一颤,握着断刀便冲了上去,元烈见他执迷不悟,冷笑一声,身形移动之间,脚步在地上一带而过,急速转身,长剑轻轻一挥,便犹如漫天的光华在陈寒轩身上一过,那剑气迫寒而入,几乎让陈寒轩目盲。陈寒轩闪避不及,身形摇晃之间,急速挥刀,两两相抗,轰地一声,他终究是倒退了三步,双膝一软,狼狈地跪倒在地,而元烈从容收剑,神采飞扬,含笑看着对方,目光却带着森森寒意:“还要玩吗?”

    众人没有想到,旭王元烈竟然会突然插这一杠子,他可是公主的同宗,根本不可能参加比试的,却为什么要出来帮助这郭导呢?更何况,郭导并不一定会输给陈寒轩啊!而李未央却是捏紧了手,目光笔直地看向郭导。

    就在此时,郭导手中的长剑突然落到了地上,一道殷红的血迹沿着他的手腕,蜿蜒而下,滴落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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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3 逍遥之毒

    郭府的大厅里,所有婢女垂手而立,噤若寒蝉,而所有的主人却都静静地坐着,一个个面色都是从未有过的凝重。

    “真的不能治好吗?”陈留公主询问道。

    齐国公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母亲,太医已经尽了力,可是他说导儿的右手伤得太重,以后再也不能拿剑了。”

    郭敦眸中闪过一抹异色,不禁面如寒霜地道:“我真是想不到,堂堂陈家的公子,出手竟然这么重,枉我们两家还是世交。”

    齐国公警告似地看了他一眼道:“比赛场上自然是刀剑无情,陈寒轩的武功比你五弟更胜一筹,导儿受伤也是与人无尤,你怪人家又有什么用处!”

    齐国公这么说着,面色也很不好看,他没有想到,事情竟然会发展到这个地步,不过是应着皇帝的邀约去参加比试,怎么会废了右手?对于郭导这样的人来说,突然让他废了右手,这么多年学来的武功不是白费了吗?想也知道,齐国公心中有多么痛心,可他没有将这种情绪在陈留公主面前表现出来。

    郭夫人整个人重重一颤,然后,平静了下去,只是眼角通红,始终垂着眸子。

    陈留公主昨日听到这个消息大哭了一场,此时已经是欲哭无泪,她责怪自己道:“都怪我不好,若不是我撺掇导儿去参加比赛,事情也不会这样。”

    旁边的长孙媳妇江氏急忙劝说道:“祖母不必担心,虽然太医说过五弟这右手暂且不能治好,可咱们再去寻找名医,未必是没有方法的,凡事都要往好处想。”

    陈留公主并没有因为这一番劝说脸色有好转,而是长吁短叹地坐在那里发呆。

    陈冰冰眼睛里都是自责,当众跪下请罪道:“这件事情都是我三弟的不是,如果不是他下手太重,绝对不会如此!我一定会好好让父亲管教他——”

    “不,这和你没有关系,快起来吧。”陈留公主搀扶她起来,摇了摇头。

    陈冰冰觉得自己的心就像漂浮在水上的浮萍,十分焦躁不安,想也知道,自己的亲弟弟伤了小叔子,万一郭家人追究或者记在心中,她该如何处事呢?心中不免将陈寒轩狠狠骂了一通,此刻见到陈留公主和其他人都没有怪罪她的意思,才稍稍放了心。

    江氏拍了拍陈冰冰的手,转身道:“祖母,五弟本就是个心高气傲的人,咱们在他面前千万不要流露出伤心之态,昨天你不是要去探望他,却被太医阻止了吗?今天他的情绪已经稳定了许多,待会儿我就陪你去看看他吧。”

    江氏脸庞和气,笑容温柔,说话的语气也是十分恬淡,讨人喜欢。

    陈留公主听到这柔和的嗓音,不由点头道:“这样也好,你们两个陪我一起去吧。”说着她站起身,在两个孙媳妇的搀扶下离开了大厅,走到大厅门口,她却突然回过头来,看了一眼一直一言不发的郭夫人,终究是叹了一口气。没再多说什么转身走了出去。

    等到陈留公主一走,郭夫人转过头凝视着齐国公,很认真很认真地说道:“郭素,你我夫妻多年,我从来没有听你向我说过一句谎话,昨天的事情究竟是怎么回事?你如实的告诉我,作为一个母亲,我有权利知道真相。”

    齐国公看着自己的爱妻,良久没有说出一个字来。

    李未央和郭夫人一样,从刚才开始就一直保持着沉默,此时她听见郭夫人这么说,便也看向了齐国公。

    郭澄也不禁催促道:“父亲,难道这事还有什么隐情?你为什么不说实话呢?”

    齐国公看自己儿子一眼,眼底,仿佛有什么东西化开了,因为融合了太多情绪,反而难以解读。整个大厅里都是一片死寂,众人只听见外面的风吹过的声音,带来一阵令人心悸的寒意。

    李未央缓缓地开口道:“父亲,咱们都是一家人,昨天的那场比赛,我瞧着五哥的武功明显是更胜一筹,而那陈寒轩的一剑也并没有伤到五哥的经脉,为何竟然就不能使用右手了呢?那个太医只向你一个人说了事情的真相,为何你迟迟不肯告诉我们,还要选择向祖母隐瞒呢?”

    齐国公的目光在众人的面上扫过,李未央的话仿若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他心上的同时,亦把他心头的种种情绪一敲而散。他知道事情是瞒不了多久的,于是道:“是啊,导儿并不是因为那一剑,才会受这么重的伤,他不能拿剑的根本原因,是因为那把长剑之上抹了毒。”

    郭夫人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力量朝她袭来,然后,硬生生地将她整个人从头撕裂到脚,她不敢置信地看着齐国公,声音都在颤抖:“你说什么?!”

    齐国公看着自己的妻子,心头悲痛,脸上却是竭力压抑着,一个字一个字地道:“太医告诉我说,陈寒轩的那把剑上抹了可以使人肌肉麻痹的毒药,莫非治疗及时,恐怕导儿的四肢都会全废了,而不只是一条右臂而已。”

    众人的面上此刻都露出震惊的神情,尤其是郭敦,他不敢置信地道:“这陈寒轩是疯了不成?咱们郭家和陈家是何等的交情,他怎么会做出如此歹毒的事情?难道就是为了一个寿春公主吗?”

    李未央晶莹剔透的眸光变得冷凝,她看了郭敦一眼,却是摇了摇头道:“依照我看,此事未必是陈家所为。”

    众人的目光一时都集中到了李未央的身上,郭夫人不禁踏前一步问道:“嘉儿,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李未央看了一眼齐国公,对方向她轻轻地点了点头,李未央的眼睛,一下子就沉痛了起来,继续说下去:“陈家与我们郭家向来交好,为了一个驸马的位置,他们断然没有下此毒手的必要,何况陈家的女儿在我们家做儿媳妇,若是陈寒轩下毒之事暴露出来,母亲和父亲又该如何对待陈冰冰?我想,陈家人再愚钝,也不可能会愚蠢到这个地步吧,所以陈寒轩的剑上必定是被人动了手脚,而这幕后之人,目的就是在于挑拨郭陈两家反目成仇。”

    齐国公面上的肌肉控制不住地抖动了一下,他咬了咬牙道:“嘉儿所说不错,这件事情必定不是陈家所为!”

    郭夫人猛地转身,目光森寒如剑、如冰,如世间一切犀利的锋刃,她厉声道:“可是那一剑却是陈寒轩下的手,导儿的伤势也与他脱不了干系!”纵然知道那毒不是陈家所下,可这仇却是结下了。

    她是一个母亲,无论如何也没办法原谅陈寒轩!

    李未央眼瞳深黑,看见郭夫人露出从未出现过的冷厉,她的眼底呈现出一种难言的清愁,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这背后之人心思毒辣,挑拨离间的功夫可以说得上炉火纯青。不管郭家人多么的大度,可是事情牵扯到了郭家最小的儿子郭导,郭夫人无论如何都不会释怀的。

    在心中埋下了一点怨恨的种子,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可是只要等到适当的时机,这种子就会生根、发芽、开出恶之花,最终破坏两家的联盟。

    想到这里,李未央走上去,托着郭夫人的手臂,柔声道:“母亲,为了五哥的事情,你已经殚精竭虑、劳累过度,依我看,你还是先回去好好休息,有什么事,等休息好了再谈也不迟。”

    郭夫人看着李未央,满面的厉色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眼底的泪光,终于,她泪眼朦胧地道:“可是你五哥……”

    李未央拍了拍她的手,勉强一笑道:“母亲你放心,五哥那里自然有我们在,断不会让他做出什么傻事来。”

    郭夫人长久地叹了一口气,事到如今,她也没有其他的法子。就在这时候,管家急匆匆地进了大厅,向众人行礼,随后道:“国公爷,陈家来人了。”

    齐国公和家中众人的神情都是微微一变,随即郭夫人怒容满面地道:“告诉他们,不见客!”这话一出口,管家的面上却是极为难的,他看了一眼齐国公,齐国公轻轻地向他摇了摇头,管家便继续地道:“国公爷,这一次来的陈太傅。”

    连陈尚这位已经位列三公的太傅都亲自赶来,事情非同小可,齐国公已经明白此次是非见不可了。他看了一眼自己的夫人,随即低声地劝慰道:“夫人有什么事情,回头咱们再说吧,我必须去见见陈家的人,这件事情事关重大,一切不要轻举妄动。”说完,他深深望了自己的妻子一眼,这才带着管家走了出去。

    郭夫人颓然地坐到了椅子上,她面容憔悴,眼睛哭得红肿,李未央瞧着她的模样,心中微微一痛,她在不知不觉之中,变得以郭夫人的喜为喜、悲为悲,此刻见到郭夫人如此的伤心,她心头涌起的只是滔天的怒火。不光是对那幕后黑手,还有一丝怒火是对着陈家,这陈寒轩对此事负有不可抵赖的责任,若非他不小心,怎么会给对方钻空子,让人在他的剑上下了毒呢?这并不是迁怒,而是因为在这样的事情上,陈家人的确负有责任。

    郭澄这时站了起来,对旁边的婢女道:“你们先扶着夫人回去休息,我还有话要对着小姐说。”

    旁边的丫头走过来,搀扶着郭夫人向内堂走去。李未央转过头来,眉睫深深,对着郭澄道:“三哥,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郭澄的眉毛蹙了蹙,继而又舒展开来,语气却是慢慢地变得凝滞:“嘉儿,现在咱们该怎么办呢?”

    李未央轻轻扬起了眉梢,道:“什么怎么办?”

    而这时候郭敦却是面色铁青,他的脾气向来暴躁,出了这种事情还能够保持清醒,已经是极为不容易了,他快步地走上来,望着李未央道:“如何揪出这幕后之人?!小妹你是最聪明的,我们都听你的。”

    李未央轻轻地摇了摇头,眸子里的幽深渐渐褪去,慢慢的有了一丝犀利的光芒,她开口道:“其实这幕后之人并不难猜,陈寒轩因为伤了郭导心中自责,后面的比试也不太用心了,那最后获胜的又是谁呢?”

    郭澄和郭敦对视一眼,郭敦面色微白,咬牙切齿地道:“原来又是他,裴徽!”

    李未央继续注视着他,很平静的一个字一个字道:“裴家与郭家本就是宿敌,这一回他对五哥下毒手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可是此人恶毒就恶毒在他不直接下手,反而通过陈寒轩来伤了五哥,这样一来,无论咱们是否猜到幕后黑手是谁,都会与陈家结下嫌隙,所以这一回,陈家的家主知道事情严重,才会特意前来请罪,依我看,他恐怕连陈寒轩也一起带来了。”

    郭敦的面容笼罩了一层寒霜,他问道:“咱们如何才能为五弟报仇呢?”

    李未央眸子里仿若点点星火,忽明忽暗,她叹了一口气道:“裴徽刚刚赢得比赛,又伤了五哥,正是警惕的时候。现在不是动他的最好时机,只有等到敌人志得意满、放松警惕,才能动手,所以咱们得等一等。”

    郭敦听到这里,刚要说什么,旁边的郭澄却一把按住了他的肩膀。

    郭澄很佩服李未央,他自认为已经是一个很聪明而且遇事冷静的人,可是李未央能比他更快一步分清头尾、看清本质,自己看到五弟受伤已经乱了方寸,她却能够将事情考虑得十分长远。他快速地调整好自己的情绪,回答道:“你说得对,这件事情我们不能轻举妄动。”

    郭敦忍住这口气,转而道:“好,我都听你们的!这裴徽咱们自然是要收拾的,但是对于五弟,咱们也要好生劝慰着,我瞧他情绪像是不对的样子。”

    郭澄点了点头道:“小妹,也许你劝他比我们好使。”他这么说了一句奇怪的话,郭敦不禁回头看了郭澄一眼,不知他这么说是什么用意。

    但李未央却明白他说的是什么,大厅内一片静谧,连呼吸声都几乎微不可闻。明明是一瞬间就已明了的禁忌,李未央却只能故作不知,道:“走吧。”

    郭导住的院子十分的清幽,刚一进去,便是一大片习武场,李未央看着郁郁葱葱的一片竹林内全都是刀剑和木桩,不由摇了摇头。郭导是一个文武双全的贵公子,性情更是十分骄傲的,若是让他知道他这一辈子也不能用右手来举剑,这恐怕是一个极大的打击。就像读书人不能考科举,农夫没有了田地,牧童的羊羔全都被狼拖走,这都是世界上最惨的事情,并不光与生计有关,还会彻底摧毁一个人的心智。李未央轻轻地一叹,随即快步进了内院,还没进去却突然听见郭导的声音。

    “外面是谁来了?”

    那声音十分的爽朗,仿佛什么都没发生的模样,郭澄和李未央对视了一眼,一时都没有出声。却是最没心机的郭敦先开了口,他大声地道:“五弟,我们来看你!”说着他已经一把推开了门,快步走了进去。

    陈留公主和两个孙媳妇正在里面坐着,看见他们来了,陈留公主如释重负道:“嘉儿你来得正好,好生帮我看一看,你这五哥究竟是怎么了?”

    李未央看了郭导一眼,却觉得他神情如常,那桃花眼依旧带情,脸上笑盈盈的,仿佛没有受到任何的影响。压住心头讶异,李未央笑道:“五哥,身体还好么?”

    郭导笑容和煦道:“我当然很好!应该是我问你们怎么了才对,怎么都跑到我的院子里来探望我,不过是一点小伤,很快就会好的。”他这么说着,却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被缠得密密麻麻的右臂。

    李未央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郭导一愣,随即略不自然的轻轻侧了侧身子,避开了她的眼光,李未央轻轻皱起眉头,郭导分明知道了一切,可他为什么装作若无其事呢?难道他心中真的不在乎这样的打击?不,这是不可能的。

    陈留公主不禁开口道:“你们瞧他,依旧没心没肺笑嘻嘻的,到底是着了什么邪啊?”陈留公主一边说,一边堪堪地落下泪来,郭导眼神温柔地安慰道:“祖母,都是孙儿不好,我害你伤心了。这场比试,说到底是我无用,否则不会输给陈家公子,你不要难过,我很快会好起来的。”

    陈留公主却越哭越大声,人的年纪大了,往往承受的能力也就变得很差,想她年轻的时候,是多么的杀伐果断。除了在对任氏还有她的三个子女这方面有一些过于仁慈之外,从来没有人敢在陈留公主面前有丝毫的不敬,可是这些年来,陈留公主的个性已经逐渐变得十分温和,就是遇到这种事情,除了哭,也拿不出什么好话来安慰郭导。

    李未央瞧见郭导眉头深深的拧着,嘴上却带着一种苦笑,她叹息一声走了上去,轻声劝慰陈留公主道:“祖母,五哥说他没事就是没事,至于他的伤……”回头看了郭导一眼,见他神情自若,才继续说下去,“五哥的伤,我们自然会寻找良医替他医治,祖母不必担心,若是你哭坏了眼睛,五哥岂不是要急坏了?”

    郭导连声应是,几个人连哄带骗,好不容易才把陈留公主送走了。郭敦看了郭导一眼,下意识地道:“五弟,你放心,我们一定会为你们报仇的。”

    郭导声音露出了一丝惊讶道:“四哥,你胡说八道些什么?这件事情就到此为止吧,谁也不要再追究了。”

    郭澄的瞳孔开始收缩,久久,方看着郭导道:“既然你什么都知道,为什么……”

    他的话没有说完,却听到郭导坚定地道:“事关陈家,不可轻举妄动,不管我们做什么,都会让幕后的人得意而已,所以暂时只能按兵不动,找个时机再加以回敬。”在说回敬这两个字的时候,他的声音压得极低极慢,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的从齿缝间吐出来,眼光之中也迸射出一种强烈的恨意。

    和自己不谋而合,李未央的目光柔和下来,如果郭导能够这么快想通这一切,那她也就放心了。只是——明知自己的伤势背后自有黑手,连郭敦都如此的暴怒,可是作为当事人的郭导,却是那么的平静,可见他是多么冷静睿智的人,李未央发现从前自己都小瞧了这郭家的五公子,她轻轻一笑道:“既然五哥已经没事了,我们就回去吧,不要在这里打扰他休息。”

    临出院子那一阵,李未央忍不住回头,阳光绽放出暖色,而郭导正在窗前静静立着,一瞬不瞬地望着她,风吹着他的青丝纷纷飘扬,神情之中却有一丝淡淡的哀伤,这样的眼神让李未央的心头突然不安定起来。

    李未央走出了院子,她面色平淡清冷,眉梢却隐隐藏着一丝煞气。

    赵月低声地道:“小姐,您看……”

    李未央不动声色道:“派人去替我盯着裴徽,有任何的风吹草动,立刻向我禀报。”

    赵月立刻应声:“小姐放心。”

    在发生了这件事情之后,大家都对郭导十分的照顾,郭家长辈像是觉得对不起这个儿子一般,对他十分的关怀,这样的情绪弥漫在了郭府的上空,郭导要是出门,陈留公主就会在他耳边不停的说,让他早一点回来,不要在外面流连,以防出什么事。而郭澄和郭敦更是片刻不离他身边,仿佛他想不开会自杀一样。

    这样的过度保护看在李未央的眼里,却是暗地里摇了摇头,在她看来,郭导是一个自尊心非常强的人,他应该是受不了这样的呵护的。果然,郭家人的过度情绪让郭导对他们退避三舍,经常不在院子里,郭夫人几次三番去寻找,却都不见郭导的身影。甚至有一次半夜去才发现郭导从旁边的小院门偷偷的进来,还是满身的酒气,郭夫人又是心疼又是气愤却是没有办法。

    李未央知道郭导必定是不能释怀当天的事情,而郭家人的情绪将他逼得更远,于是她想要找机会和陈留公主等人好好谈一谈,不要用过度的关怀伤害郭导的自尊心,可是她没有想到,此时行动已经太晚了。

    这一天晚上,丫头去五少爷的院子里送甜汤,却发现五少爷不在府中,这才着急了,连忙去通知郭夫人。郭夫人原本只是以为郭导只是贺寻常一般出去与朋友喝酒,倒是没有在意,可是一连三天,郭导都没有回来,郭夫人不由心急了起来,派人到与郭导相熟的朋友家中寻找,最后甚至连整个大都翻了一遍,可是怎么都找不到郭导。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可就十分得严重了,郭澄和郭敦都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整日里四处寻找。齐国公郭素除了安排人手去寻找之外,另外还写了一封信带给京兆伊,请他带人在城中搜索,可是无论他怎么找,郭导就像是石沉大海,怎么也找不到。

    李未央知道元烈聪明狡诈,有很多寻常人没有的渠道,所以将此事托付给了元烈,于是元烈暗中命自己的探子在大都搜罗了半日,突然回给了李未央一个消息,说郭家的五公子醉倒在一个十分破旧的酒楼里。说得十分委婉,与其说是酒楼,不如说是青楼楚馆,还是很下等的那一种。

    齐国公郭素亲自去那小酒楼里找到了郭导,他倒是烂醉如泥,丝毫也不知道郭家人在寻找他。齐国公怎么叫也叫不醒,便强压住愤怒,令人将郭敦抬了回去。郭夫人见了好久不见的儿子,顿时泪如雨下,命婢女端了热水,随即亲自替他擦额头。

    郭澄劝齐国公回去休息,可齐国公郭素却是面寒如霜,他冷声道:“不必,我要等他醒了,亲自问一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未央只是觉得奇怪,她知道郭导最近一直在逃避郭家人过度的关怀,但他是个聪明而且有节制的人,绝对不会作出过分的行为,这一次突然失踪就罢了,还是在那种地方被找到,这实在是太离谱了,完全不像是郭导的作风。

    郭导昏睡了整整三个时辰,再醒来的时候,却是面容十分的憔悴,他看着众人,面上露出了一丝不可思议的神情。

    郭澄看到齐国公面色不善,赶紧开口问道:“五弟,你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离家这么久,却不告诉我们,你可知道父亲母亲都么焦急吗?!”

    郭导只觉得头痛欲裂,他轻轻蹙眉,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他扶着头,仿佛十分痛苦的模样。

    齐国公眼眸里锋利无比,定定地瞧着郭导,强行压抑着快要喷薄而出的怒火。郭家的儿子可以不懂武功,可以没有才华,却绝对不能是一个自甘堕落的混蛋!

    郭夫人见丈夫神色极为恼怒,连忙命人端了醒酒汤过来。郭导喝了醒酒汤,脑袋却没有清晰多少,他看着自己的父亲和其他的家人,眼神却是更加的迷茫了。

    齐国公冷声道:“好点了吗?好点就坐正了,我有话要问你。”

    郭导张了张嘴巴,似乎是想解释,可是齐国公那种要替他判刑的表情让他忍住了,什么都没有说。

    齐国公声音十分的冷酷:“我培养了你这么多年,原想你是一个脑袋聪明的孩子,知道轻重,断然不会做出糊涂的事情,可是这一回你太过离谱了,难道你伤了手,就可以离家不归,让你母亲难过?这是什么道理,郭家对你多年的教导都到那里去了!以至于你流连秦楼楚馆也不肯回家?!你可知道此事到处传,已经是满城风雨了,你是诚心要让郭家人抬不起头来吗?!”

    郭导以手抚眉,微低下头,却是完全陷入震惊的模样。

    李未央看到郭导神情木然,却仿佛根本听不懂齐国公在说什么,心头不禁涌起了一阵怪异,她看着郭导,问道:“五哥,你这几天遇到什么奇怪的事情吗?”

    在李未央看来,郭导或许难过,或许伤心,或许放荡不羁,但他断然没有到因为这件事情就一蹶不振,甚至几夜不归的地步。

    他对自己的母亲十分的爱护,对家人也很是关心,绝不可能做出让他们伤心难过的事,那么他又为什么会醉倒在青楼楚馆之内呢?

    事实上,齐国公未免误会郭导,已经派人将那些人仔细地询问了一番,却都说这几日郭家公子都是在那里喝酒,一直喝得不省人事,其他一概不知。李未央隐约觉得此事有什么蹊跷,可是却又说不出到底哪里古怪。

    郭导知道不管自己说什么齐国公都不会相信,猛地摇了摇头,却是突然站了起来,声音冰冷地道:“我没事,你们不必担心。”说着,他已经摇摇晃晃地向外走。

    齐国公怒声道:“你给我站住!”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郭夫人却是心疼地阻止道:“孩子已经回来了,你干嘛还要骂他,这件事情说起来还有咱们的不对。”她话这么说,齐国公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的确,若非他们让郭导去参加这样的比试,郭导也不会沦落到如今这个地步,儿子现在的消沉,跟他们也十分不开的。作为父母,总是将所有的罪责将自己身上揽,此时的郭夫人和齐国公都是十分的内疚,也不好过多的怪责他,只能任由郭导就这么离开。

    李未央回去想了一晚上,越发觉得此事十分不对劲,她思来想去,决定要找郭导把事情问清楚。于是,第二天一大早,她便预备去找郭导,谁知刚刚走到花园,却险些和走上桥来的人撞到一处。

    她停住,却不由惊讶起来,眼前这个人正是郭导,只是他的神色和衣装很是怪异。从前郭导十分注重仪表,头发都是一丝不苟,可是如今,他的额前垂着几缕散发,隐隐然和长眉相接。眼神像桃花一样斜挑着,带着颓丧的棱角。这时候虽然是春天,可是天气也是有几分凉意的,眼前的郭导却只是穿了轻软的袍子,衣袖飘飘,倒是真有一份出尘的姿态。

    更甚者,郭导的面孔竟然还带着几分红意,十分的惬意,像是喝醉了的模样。

    可是——一大早就喝酒吗?还是昨天的酒没有醒呢?

    李未央吃惊道:“五哥,你怎么了?”

    郭导反倒哈哈大笑了起来,他上前,一把抓住了李未央的衣袖,随即笑问道:“嘉儿,你怎么会来呢?我以为你是很讨厌我的。”

    李未央轻轻蹙起了眉头,被他莫名其妙的问题弄得无所适从。

    郭导看到她的不悦,仿佛一下子多了三分清醒,他立刻低垂下眼睑,浓而长而密的睫毛细细地覆盖在眼周,掩盖了略带痴狂的目光,李未央还要问什么,郭导却随即放开了她,脸上浮起了几分忧伤,他微微一笑道:“我该走了。”他说完这一句,突然轻飘飘的从李未央的身边走了过去。

    这时候,同样担心郭导的郭家兄弟也是结伴而来,他们见到郭导这个模样,连忙上去拦住他。

    而郭导只是推开了郭敦,冷淡地道:“走开。”

    郭敦的面色一怔,又冲上去拦住郭导,柔软的丝绸在他指下扭曲变形:“你究竟是怎么回事?心里有什么不痛快咱们打一架就是。”这是郭家兄弟习惯性解决问题的方式。

    就在这时候,李未央却察觉到了不对,她连忙道:“四哥!让五哥去吧。”

    郭敦看着李未央,神情十分的诧异,李未央轻轻向他摇了摇头,郭敦紧紧皱起了眉头,却还是听话地退到了一边。郭澄早已看出了不对,他看着郭导离去,转而看向李未央,“这是怎么回事?”

    李未央的眼中涌现了一丝冷芒,她猛地转身,看向一直跟着郭导,此刻却怯生生地预备从自己身边逃走的侍从,冷声道:“五公子这是在干什么?”

    那侍从像是犯了什么大错一样,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公子……公子……”他话没有说完,额头上的汗却大颗大颗滚落下来。

    李未央眸色微沉,声音也一下子变得冰寒:“好好交代清楚!”

    那人低下头去,一个字一个字地道:“公子这是在行散。”

    郭澄的面色倏忽变了,他快步上去,一把攥住那人的领子,指节却是隐隐发白,怒声道:“你刚才在说什么?把话再说一遍!”

    那人低着头,冷汗却已经打湿了衣裳,他瑟瑟发抖道:“公子服食了逍遥散,所以刚才是在行散”他的话一说完,郭澄已经猛地扇了他一个耳光,厉声道:“胡说八道,五弟怎么会碰那种脏东西!?”

    李未央听得愣住了,随即她便看向了郭敦,只见自己这位四哥的神情十分的异样,她不禁问道:“行散是什么意思?那逍遥散又是什么?”

    郭敦不说话,只是同样盯着那个侍从,眼睛里腾腾的冒出火来。

    郭澄一把丢下那侍从,努力让自己的心情镇定下来,“这逍遥散原本是前朝的神医为了医治伤寒才发明出来,可是后来的人发现了他的妙处,服食之后心神大开,不会被凡间俗世所牵绊,有一种登上仙界之感,再也无所牵挂。于是到了先帝那会儿,不少名门贵族都很喜爱,逍遥散好生风靡了一阵子,这样美妙的灵药,服食起来却是十分的凶险,服食之后必须吃冷食,喝热酒,穿单薄的衣衫,快速地走动以散发身上的热气,绝不可以停下,否则就会有性命之危,所以人们把这种行为称为行散。”

    李未央皱起了眉头,她开口道:“能够忘却烦恼而身临仙境,难怪五哥会服用逍遥散了。”

    可是郭澄却猛地截断了她的话道:“不,这东西是绝对不能吃的!服用逍遥散的人,日子一久就会上瘾,而这瘾头根本戒不掉,时间长了,人会逐渐消瘦,直到瘦如骨柴的死去为止,五弟明明知道的,怎么会怎么糊涂!”

    李未央面色就是一变,她没有想到逍遥散的作用竟然如此可怕,却听见旁边的郭敦继续道:“就是因为逍遥散有这么多的害处,所以到了先帝那一朝,已经被禁止了,我原本想这个东西再也不会出现在越西,却没想到如今五弟竟然也在服用这逍遥散。”

    李未央听到他们这样说,心头沉了下去,皱起了眉头道:“你刚刚说这药是禁药吗?”

    郭敦点了点头道:“是的,若是让别人知道五弟在服食这药,恐怕……”

    他的话没有说完,李未央却已经明白了,服用皇室禁绝的药是忤逆的大罪,更何况这药本身的伤害……就算不被别人发现,也是绝对不能服用的,郭导为什么要做出这么糊涂的事?

    郭澄深吸一口气,看着李未央道:“咱们一定要好好和他谈一谈。”

    李未央轻轻地点了点头,她隐隐觉得,背后仿佛有一只手在推动着这一切的发展……

    李未央进了郭导的书房,却看见书桌旁边有一张镇纸,下面压着一叠宣纸,她抽出那些宣纸,随手翻了翻,看得十分认真。郭导的画工精湛,线条更加显得优美,那画上用黑墨描绘的女子,神态或冷淡,或懒散,或逍遥,或文雅,或婉约,或婀娜,都是楚楚动人,身姿窈窕,寥寥数笔,便将她的神态勾勒得淋漓尽致。

    李未央却是愣住了,她自己虽是画的不是很好,却还不是完全不懂画的,这画画之人的功力固然是炉火纯青,可是看他对于这画中人的感情,似乎也是情思缱绻。若非如此,怎么能够用画笔将这女子的美态,生动的展现出来。

    书房内伺候的侍从低下头去,看都不敢看郭家的年轻主子,五少爷总是日也画,夜也画,仿佛着了魔一样,却不知道究竟在画什么。

    旁边的郭敦瞧了一眼,不禁讶异道:“小妹,这不是你吗?”随即他忍不住摇头道:“五弟怎么画了怎么多你的画像?”他粗枝大叶的,却没有多想。

    旁边的郭澄微微叹气,声音紧了一分:“四弟,你啊……”真是愣头青。

    李未央愣了半天,最终却是轻轻的一笑,仿佛没有看见这些画一样,预备将它们放回原位。可是这时候,郭导行散结束,听说他们在这里,已经急匆匆地走了进来,他一见到李未央手中的宣纸,瞬间脸如死灰。

    李未央还没来得及开口解释,郭澄已经道:“小妹,你好好劝劝五弟,咱们走了。”说着他已经拎着莫名所以的郭敦向外走去,并且吩咐书房里的侍从也退出去。

    郭敦连忙道:“哎,三哥,你别拉我啊!我还有话要对五弟说呢!”他的话没说完,已经被郭澄拉了出去,然后砰地一声,关上了房门。

    郭导的脸上是从未有过的难看,可是李未央却是看着他,目光很是平静,仿佛没有发现他隐藏在心底的秘密一般。

    郭导的眼睛落在了李未央的身上,只觉得喉咙暗哑,却不知道说什么,直到听见李未央声音轻柔地道:“我知道,五哥一直很喜欢我,对吧。”

    郭导愣愣地看着她,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李未央认真地道:“我只问你,是还不是。”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两个人的呼吸,十分轻浅,平静之极。

    郭导良久都没有开口,最终,他终于鼓起全部的勇气看着她,声音早已变得冷凝:“是我自作多情,又如何呢?你就当不知道吧。”

    李未央笑容绵绵,却是情真意切地道:“多谢你。”

    郭导一愣,几乎哑然。李未央的笑容和平时一样的镇静,她看着郭导道:“其实你一直不说的原因,就是怕我们不能像现在这样平静和睦的相处,对不对?你对我特殊,我早就能够看出来,这种事情总是隐瞒不了的,可是我知道,五哥是一个心胸磊落的人,迟早有一天会想明白。若是我作为你的心上人,总有一天这份感情会淡去,会冷却,会变得丑陋。可若我一直是你的妹妹,那咱们会永远在一处,亲情是无论如何不能分开的。你说是不是?”

    郭导想张口说什么,却是千言万语说不出来,怔怔地看着李未央,她当着他的面,坦荡的说出这一切。为什么当他苦苦隐瞒的事情暴露了,对方却完全不在意呢?

    说不出该是失落还是痛心,他定定地看着她,须臾,明白了过来。

    原本突然被她发现,他觉得自己像是坠入了悬崖之下,在那一刹那的时候,没办法思考,没办法说话,甚至忘了呼吸。

    某个声音在心底说:一定要隐瞒,如果被她知道,只会得到深切的厌恶。

    但另一个声音却在耳边,诱惑一般地说:为什么不能让她知道?你不是日夜都在画她的画像吗?如果她知道,也许……

    他的手握紧松开,再握紧,却依旧无法遏制那种发自灵魂的颤抖。最终,他笑了起来,斜眉微微飞扬,他一直怕李未央知道,就是担心破坏这种和睦的气氛,现在李未央都知道他的心思,却根本不在意。这只有一个原因:他果然是进不去她心里的。

    从前越是隐藏,他越是觉得难受,可是现在一下子都说开了,被对方看穿了,他反而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心中没有刚刚的紧绷,却有着若有所失:“我以为你会责备我,或者怒斥我,这不是寻常女子会做的事吗?对待那些觊觎你的宵小之徒。”

    “五哥是我的亲人,你喜欢我,我很高兴,为什么要用对付别人的法子来怪你呢?”李未央轻轻地笑了笑,“还有,这些画,画得很好,不知道可不可以送给我。”

    郭导又笑,笑容里,有什么东西在慢慢融化。

    李未央的声音却带着几分叹息,“还没有人将我画得这么美,五哥不会舍不得吧?”

    郭导挥了挥手,大方地道:“你喜欢,便全都拿走吧。”

    李未央看着他,只是微笑,其实她心中却是长长舒了一口气,能够解开郭导的心结,她才能继续往下说,随即她正色道:“五哥,昨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郭导像是早已预料到她会这样问,他静静地看着她,足足有片刻都没有说话,李未央看着他,沉静地道:“我相信,五哥是一个极为聪明的人,早就知道逍遥散的危害,你是不会主动去碰这个东西的。”

    郭导眼眸一下子变得亮了,他看着李未央道:“你相信我,真的相信我吗?”

    李未央点了点头道:“五哥玲珑心思,不会犯糊涂,再加上你绝不是那种让母亲担心的人,所以这件事情我怎么想都觉得十分蹊跷,昨天因为父亲暴怒,你不便解释,现在咱们又有什么不能商量的呢?”

    郭导叹了一口气,大声道:“以前都是我们三个人一起去偷听父亲说话,为什么要用这招对付我呢?不要再偷听了,出来吧!”

    窗子呼啦一声开了,李未央略微吃惊,却看到郭敦和郭澄两人的脸,郭敦讪讪地道:“我们不是关心你嘛。”说着,两个人已经一前一后从窗户外头跳了进来,

    郭导叹息一声道:“这件事情本来昨天我就想告诉你们了,可是我怕母亲担心就没有说。”

    郭澄见他神色异样,便立刻道:“现在就我们几个人,万事都可以说出来,有我们帮你一起承担。”

    郭导终究点了点头道:“其实上一次的事情,我一直怀疑是那裴家所为,所以约了陈寒轩想要与他密谈,却不知道怎么回事,莫名其妙的被人劫持,身边的护卫也是一个都不见了。那三天中,我终日昏头昏脑,只知道被人强灌了药,却不道是什么东西,等我清醒过来,却发现自己已经在那小酒馆之中,回来之后,我仔细研究了自己衣服上沾着的粉末,才发现那东西是逍遥散。”

    他这句话说完,却听见郭敦砰地一声在桌子上砸了一个洞:“这陈家的人,实在是可恶!”其他三人都是恨铁不成钢地看了他一眼。郭敦不禁扬眉道:“怎么?难道你们还是觉得此事与陈家无关吗?”

    郭导立刻道:“当然是无关的,那陈寒轩压根就没有来,所以我怀疑此事是有人早已预谋,故意诱我染上逍遥散!”

    李未央看着郭导,却是轻轻一叹道:“五哥明明知道,可是为什么还要去碰那逍遥散呢?”

    郭导没有开口,只是目光幽深。郭澄咬紧了牙关,道:“这种东西一旦碰了,就会上瘾,若是想要戒除,比死还难受!曾经有人想要戒除逍遥散,连自己的头都恨不得砍下来,最后还疯癫致死,你说这严不严重!背后的人,心思实在是太过毒辣了,他不杀五弟,绝不是手下留情,而是要彻底毁了他啊!”

    ------题外话------

    编辑:情人节啊亲,看不到元烈啊,史上最悲催男主啊

    小秦:(⊙o⊙)…前世五百次回眸,他才能和未央相遇啊,你要淡定

    编辑:是啊,他俩一直没有进展,我猜他们前世啥也没干,光回眸了吧……

    小秦:﹁_﹁

234 新房之变

    李未央看向郭导,目光静如寒霜,道:“五哥,现在这种情况,你看该怎么办呢?”

    郭导目视着对方,李未央的面孔素白,眼瞳幽深,正一瞬不瞬地望着自己,那眼神之中隐隐有一丝期待。郭导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他微微一笑,终究下定了决心:“我会想方设法将这毒瘾戒掉。”

    李未央唇边露出一丝笑意,正要说话,郭澄却蹙眉道:“你是疯了不成?我还从来没有听过谁能将这瘾头戒掉的,若是一个不慎,你可能会把性命都搭进去。”

    郭澄说的不错,那些服食逍遥散的人最终莫不是死在这上头,根本没有人能够摆脱这种可怕的毒瘾。所以郭导居然会答应李未央戒掉,这实在是太过匪夷所思了,也让他感到十分的惊讶,实在是想不到李未央居然有这样大的力量,可以让郭导下定决心。

    李未央道:“五哥这么做是对的,如果没有办法戒除这逍遥散的毒瘾,那么他这一辈可能就要毁在这上头。将来父母亲那里知道了,只怕是要大为伤心。”

    郭澄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呢?他只是担心……

    郭导看着郭澄道:“三哥,你放心吧,既然我已经答应了,就一定会做到的,只不过我不能够留在家里,因为此事绝不能让父母担心。”他说着,认真地道:“所以还要请三哥帮我安排一个秘密的地方。”

    郭澄看着目光坚定的弟弟,不得不咬牙道:“好,我这就去安排一个别院。”

    虽然这样承诺,可郭导的神情是那么的坚定,看在郭澄的眼里又是一分担心。从郭导的房里走出来,郭澄不禁担忧道:“嘉儿,这件事情真的不必告诉父母亲吗?”

    李未央的脸容映着阳光,眼神灼人道:“难道将来你要告诉他们,五哥染上了毒瘾吗?这对于母亲,又会是一个多么大的打击呢?”

    郭澄叹了一口气道:“我也知道你的担心,只是这瘾不是那么好戒掉的,咱们应该怎么向他们解释五弟突然不在府中呢?”

    郭敦摇了摇头,插嘴道:“这没有什么解释的,五弟心绪不宁,于是我们便合计了一下将他送到乡下休养,等他心绪平静再接回府来,我想无论是祖母还是母亲,都应该体谅的,如果你实在担心,就由我去说好了。”

    想不到一向粗豪的郭敦居然会同意,李未央赞许地看了他一眼,却道:“不,还是我去说吧。”

    见他们两人意见一致,郭澄点了点头道:“好,我就先去别院布置好一切,他们那里你来解决吧。”事实上,郭澄是很佩服李未央,很多难题在她的手上都能迎刃而解,尤其是在对付陈留公主和郭夫人上,李未央的能力远远超过他们的想象。

    事情并没有刚开始预料的那么顺利,郭澄猜得不错,这逍遥散的毒瘾的确是很难戒掉,三天之后随从找到李未央,禀报了郭导最近三日的一切进展,李未央和郭澄,郭敦一起匆匆赶赴了别院。还没有进入到屋子里,便听见里面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吼声,李未央快步进了屋子,却看见了满地狼藉,到处都是丢在地上的茶杯、瓷片。而向来爱好整洁,形容优雅的郭导,却靠在墙角闭目喘息着。

    李未央上前了一步,却不小心碰到了满地的碎片,郭澄连忙道:“小心。”

    李未央蹙起了眉头,满地的碎片之上似乎都沾着血痕,她随之看向了郭导,却见对方的手臂上到处都是斑斑的血痕,她隐约感觉到了什么,随后向身后的侍从斥责道:“不是跟你说过吗,不要让五公子碰到任何尖利的东西!”

    侍从吓了一跳,连忙道:“奴才知晓,奴才这几天一直都很小心,刚才是不经意被五少爷摔了茶杯,奴才这就收拾干净!”

    侍从赶忙去做了,李未央这才走到了郭导面前,蹲下了身子,柔声道:“五哥。”

    郭导勉强睁开了眼睛,他看着李未央,目光涣散,说话的时候声音嘶哑难辨:“嘉儿,我……我已经尽力了。”他的灵魂是仿佛抽离的,目光盯在李未央身上,却又好像没在看她,身体在不断的颤抖,他低下头,死死地抱住自己的胳膊,不希望在李未央的面前失态,可是这一场荒诞的噩梦却是无论如何都醒不过来。

    李未央看着郭导,从前她的五哥是多么的潇洒不羁,可是现在这个人头发蓬乱,面色苍白,眼睛之下都是乌青,手臂之上更是血迹斑斑,看起来完全和往日里的郭导判若两人。背后的人显然知道如何才能叫人生不如死,所以他们明明将郭导捉了去,却并没有下杀手,让一个文武双全的贵公子一辈子都举不起长剑,让他像烂泥一般任人践踏……现在的郭导已经被裴家毁得差不多了,他们不单单是摧毁了郭导,也是摧毁了郭家人的希望,让他们眼睁睁看着最心爱的儿子承受这一切。

    任你惊采绝艳,任你聪明绝顶,让你身体残废、依赖毒瘾,成为彻彻底底的废人,这比杀了你还要残忍百倍千倍。李未央不禁握紧了拳头,裴家人很厉害,真的很厉害,这样折磨人的手段,着实比她还要更胜一筹。

    李未央的面色越冷静,心里的怒意就越盛,只不过她没有将这种愤怒表现出来,而是轻声地道:“五哥,我们会一直陪着你,不管你变成什么样,都有我们在你身边。”

    郭导慢慢地看着她,却又垂下了眼睛,紧紧地握住了自己右臂,这时候,李未央才发现郭导的身体抖得更加厉害,而他的脚腕之上却多了一条铁链,将他拴在角落里,李未央不仅恼怒,回头看向侍从,“这是怎么回事?”

    侍从一惊,随即跪下道:“这是公子吩咐的,奴才也没有办法。”

    李未央一愣,随即她才明白郭导是自己用铁链将自己锁住,无论那毒瘾如何的发作,如何痛苦,也绝不离开角落里半步。就在这时候,郭导已经再一次发作了起来,他拼命地压抑着心头猫抓似的感觉,却不由自主地发出了痛苦的哀嚎,那声音十分凄厉,听起来仿佛是陷入绝境中的人,几乎整个人都要发狂,

    郭澄和郭敦震惊地看着这一幕,这时候,那侍从在地上砰砰地磕起头来,“小姐,三少爷,四少爷,奴才求求你,这逍遥散一旦碰了,就没有人戒得了!从前不是没有人戒过,可他们都死了啊!若是让五少爷再这样忍着,他也一定会死的,你们就饶了五少爷吧,反正府里又不是供不起……”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郭澄已经别过脸去,不忍心再听。郭敦不由动摇了,他犹豫地看着李未央,声音颤抖道:“妹妹——”

    李未央冷笑一声,竟然快步地走上前去,抬起来就给了那随从重重一脚,那随从被踢的倒翻了个跟头,满脸的不敢置信,他没有想到一向文弱的小姐会向他动手,更加想不到她接下去满面怒意地道:“若是再让我听到你这么说,我就活剥了你的皮!”

    如此的嚣张,如此的凌厉,那眼神之中的冷酷无情让这随从一下子惊得面色发白,他没有见过小姐这个模样,简直是骇人到了极点,他再也不敢多说什么,连滚带爬地收拾了碎瓷片,退了出去。

    就在这时候,旁边穿来了砰砰的敲击声,郭导居然用自己的头去撞击墙壁,以至于连墙壁上都出现了血迹,那变调的惨嚎更加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心中痛苦难耐。郭敦心痛到了极点,不禁上前一步,哀求李未央道:“小妹,要不然咱们就给他一点逍遥散,等熬过了今天再说吧,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这么难受!再这么下去,一定会出人命的!”

    郭澄咬牙,现在看到一向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五弟完全没有人形,涕泪纵横的样子,眼眶也不禁发红。

    李未央毫不犹豫地拒绝道:“不行!你们现在心软,就会前功尽弃!五哥现在没有意识,若是他知道只会恨你们的!”她的声音隐含着极为危险的气息,那寒意和怒火寸寸盘绕深入了郭敦的身躯,像是要冻结了他的骨髓。

    郭澄心头剧痛,却也不能不承认李未央说的没错:“郭敦,你不要冲动,我们一定要帮他,否则他一辈子都会受这逍遥散的毒害,做一个废人又比死了能好多少?”

    郭敦心头压抑到了极点,不再看其他两人,快步地走上去,死死地抱住郭导,肝胆俱裂道:“五弟,不要用这样自残的法子伤害你自己,你知道我们多难受吗?”

    郭导喘出一丝浊气,一片触目惊心的血红从他的额头上蜿蜒而下,落在他那俊美的面容之上。郭敦紧紧地按住他,绝不让他再自残,而郭导却很快再度发作起来,他开始拼命地嘶吼,发狂一般地踢打着郭敦,像是已经完全没有了控制力:“滚出去!滚出去!全部滚出去!”

    李未央不忍再看,快速走了出去,郭澄看到了赶紧追出去,轻声地问道:“嘉儿,现在该怎么办呢?”

    李未央一言不发,快步地走了,郭澄不知道她要去哪里,只能跟了上去。

    李未央吩咐人驾着马车,来到了一家医馆门前,郭澄看了那医馆的招牌,上面写着积善堂三个大字,他一怔:“这是……”

    李未央根本没有要回答他的意思,而是快步拾阶而上。医馆生意十分好,数名药童跑来跑去,奔波忙碌,还有两名坐诊的大夫正在替人看诊,尽管如此却还是大排长龙。其中一个药童看到李未央道:“不管你是什么人,要看病一定要排队!快快去领号!”他这话说了一半,却被李未央满脸的冷容吓到。

    李未央神情冰冷,漠然地道:“叫你家主人出来。”

    药童连忙道:“你是什么人?”

    赵月冷冷地抽出了腰间的软剑,药童整个人吓得倒退了一步,他还没有见过如此凶神恶煞的病人,他也是个机灵的人,看李未央和郭澄都是一身华服,外面的马车旁边还跟着数名身佩长剑的护卫,他看出来对方绝不是寻常的官宦之家,便赶紧进了内堂,不一会儿纳兰雪便快步地走了出来,看见李未央便是一怔,随即开口道:“两位跟我来。”说着,她已经带他们进了内厅的药室,没有一句废话,快速道:“郭小姐,你为什么找到这里来?家中有人生病了吗?”她这样问,声音里难掩一丝关切。可是当她意识到了这一点,便连忙收住了这神情,摆出了一丝漠然的表情。

    李未央却并不在意她怎样想,而语调急促地道:“我五哥服下了逍遥散,现在需要想方设法戒掉,你有什么法子吗?”

    纳兰雪吃了一惊,她看了李未央半天说不出话来:“逍遥散……这东西……”很快,她的面色沉寂了下来,她没有想到郭家的五少爷竟然会迷上逍遥散,这可不是什么好东西,一旦碰了那可就终身都没有办法戒除。若是想要戒掉,不知要经历多大的痛苦……她想了想,不禁出声道:“现在他人在哪里?”

    李未央目光平静地注视着她道:“你有法子的话便跟我们走吧。”

    纳兰雪想也不想,转身快步地走了出去,向那药童吩咐了几句,随后带着药箱出来:“走吧。”

    从头到尾纳兰雪没有多问过一句,便跟着李未央他们来到了别院,而这时候郭导的瘾已经到了巅峰。李未央还没踏进院子,就听见郭敦对着随从大声地喊道:“还不去拿逍遥散过来!”

    李未央听到这一声,整个人都愣住了,随即她快步地进了屋子,郭敦正是看到郭导过于痛苦,正要那随从拿逍遥散来,李未央从未如此愤怒过,她一直压抑着的怒火已经再也没有办法掩饰了,竟然不顾仪态,快步上去,一扬手狠狠给了郭敦一个耳光,那声音响彻整个屋子,所有人都惊呆了,只听见李未央厉声道:“醒了吗?”这一句话说出来,竟然压抑不住声音里的波动,眼里泛上了一点光。

    郭敦完全地愣住了,他没有想到李未央会对他动手,而且李未央现在的眼神十分的凶恶,凶恶到他几乎错以为自己是她的敌人。

    郭敦眼中突然暴起寒光道:“难道你要我眼睁睁看着五弟如此的痛苦?”

    李未央目光森然,一个字一个字地道:“这都是他自己亲口答应下来的!你非要他做一个违背誓言的人吗?若是这一次他戒不了逍遥散的瘾,他这一辈子就沦落成一个废物,一堆人人唾弃的烂泥!哪怕他现在痛苦到想要自杀,我也会逼着他戒了这毒瘾!你给我滚一边去,否则我连你一块绑起来!”

    这样凌厉的气势,势如破竹,毫无遮挡,她明亮的眼睛里,此刻满满都是怒气和戾气,甚至有一丝杀机,令人心头不由自主一颤!郭敦没有想到李未央会这么说,他整个人呆立在那里,完全的傻了。

    刚刚从外面进来的纳兰雪有种错觉:眼前那繁丽衣裙包裹着的柔弱身躯,其实是一头猛兽,可是现在这一头猛兽却受了伤,明明眼泪都要从眼睛里淌下来,却还是毫无表情,只会用怒意来掩饰内心的伤痛,她这样一想,心头便莫名闪过一丝痛意和怜惜。

    郭澄上来轻轻地拍了拍郭敦的肩膀,慢慢地道:“四弟,我知道你和老五的感情向来很好,但是这一次是五弟亲口说要戒了毒瘾,我们要帮他,便不能在他神志不清的时候替他做这个决定!这对他不公平,若是他真的忍不住,为什么连一句求逍遥散的话都没有说呢?这说明他还在竭力的自我控制,可是你呢?你都做了什么?”

    这时候随从已经捧了逍遥散进来,李未央看了一眼,冷笑,那雪白的瓷瓶里装了世界上最可怕的东西,郭敦愤恨到了极点,他快步上前,一掌将那瓷瓶打翻了,药丸洒了一地,异香扑鼻,其中一粒滚落到了郭导不远处,原本安静下来的郭导闻到那香味,像是疯了一般向那药粉扑了过去。

    李未央厉声地喊道:“五哥!”

    这声音不大,带着说不尽的怒意,却也有一丝恳求,在这空旷的屋子里却显得异常清晰,郭导的动作突然顿住了,他连滚带爬地缩回了角落,用力地抹了一把脸上遍布的眼泪,疲倦到连眼睛都睁不开,只是不停地抽搐,“我不能再碰了,我这一辈子都不可以再碰了!把我绑起来,全身……都绑起来,不管我怎么求,不管我怎么说……求你们!”他这么说着的时候,声音极度的沙哑。

    李未央看着郭导,心头第一次涌起要将裴家人千刀万剐的冲动,可是她忍住了,她不过是淡淡地对着进来的纳兰雪道:“你都看见了吧,我们现在很需要你的帮助。”

    纳兰雪是个医术十分高明的大夫,而且她很有医德,从不拿病人的病情开玩笑,李未央相信她不会将这些透露出去,而且是他们目前最大的希望。

    纳兰雪看了郭导一眼,轻轻地道:“你们把他绑起来,四肢都要绑上,越结实越好。”

    郭澄含着眼泪,照着纳兰雪说的做了。郭导看着纳兰雪,“谢谢。”其实他已经说不出一句成调的话,纳兰雪怔怔地看着那张与郭衍有几分熟悉的面孔,心中就是无比的难过。就在这时候,郭导又是一轮瘾头发作起来,他拼命地挣扎着,却挣脱不开束缚。纳兰雪看着郭导不停的翻滚,犹如困兽一般撕咬着,郭敦跪倒在地上,抱着自己的兄弟道:“五弟,回过去的,一定会过去的。”

    纳兰雪连忙吩咐旁边的随从道:“去,马上取纸笔来,照着我的药方去煎药。”

    李未央看着纳兰雪道:“这药方是……”

    纳兰雪咬牙道:“虽然不能完全帮他解除痛苦,可是多少有些缓解,其他都要看他的毅力了,只要熬过了最开始的十天,一切都好办了。”

    李未央点了点头,随即对随从吩咐道:“今天开始,一切按照纳兰姑娘的吩咐去做。”那随忙应声去做。

    而就在此时,郭导经历着一生最为难熬的折磨,逍遥散的魔力能够把一个正常人逼疯,这种如影随行的痛苦让他不住的嚎叫,却根本没有办法挣脱绳索的束缚,迫不得已他竟然将自己蜷缩成一团,死死地咬住自己的手,片刻之间那双手已经被他咬得鲜血淋淋、疼入骨髓,虽然他想立刻就死了,但是不能!他要活下去,因为他答应了郭嘉,答应了兄弟们,如果违背自己的誓言,哪怕下了地府,他这辈子也不会安心的。

    在这种生死存亡的时候,郭家的每一个人都在看着他。

    此刻心头最为恼怒的便是郭敦,他恨不得冲出去将裴家杀干净,若非他们,自己的五弟怎么会受到这样的折磨。可是他现在什么都做不了,因为他稍稍一动,郭导就会做出更加疯狂的事。他好不容易从郭导的嘴中,拔出了他的手,却不忍心在心看那满手的鲜血,而是吩咐随从道:“你过来,帮我按着他。”

    随从赶紧走过来,两人死死地压住他,才勉强控制住了一个完全快要发疯的人。郭敦一手压着郭导,竟然将自己的手凑到他的嘴边,“你若是想要咬,就咬我吧!”

    “胡闹!”纳兰雪快步地走上去,大声道:“我这里有木塞子让他咬住,千万不要因为忍不住疼痛,让他咬了舌头!”

    听见纳兰雪的提醒,随从连忙跳了起来道:“对!有木塞!”说着他已经快速的从旁边取了来,然后让郭导咬住,又是一阵瘾过去,郭导才慢慢平静下来,郭敦才慢慢地松开了他,替他擦去脸上的鲜血,却任由自己泪流满面。随即他突然的站了起来,快步地向外走去,李未央突然叫住了他:“四哥,你要去哪里?”

    郭敦咬了咬牙,一言不发,甚至于来不及回答李未央,整个人已经飞奔出去了。李未央冷声地命令道:“赵月,拦住他!”

    赵月完全照着自己主子的话行事,快步拦在了郭敦的面前,郭敦不管不顾,抽出刀,冷声道:“还不闪开?”

    赵月看了郭敦赤红的眼睛一眼,却是冷冷地道:“四少爷,对不住,小姐要拦着你,奴婢只能失礼了!”说着抽出了腰间的软剑。郭敦不再容情,冲上去就是一刀,那力道十分惊人,赵月原本有心让他,不料他如此狠辣,只觉得那刀锋在眼前闪过,方寸之间,两人已经过了数招。两道身影在院子里追逐,郭敦怒声道:“你还不闪开,就不要怪我不留情面!”说话之间,他右足已经踏上了旁边的石桌,身体在空中回旋,一刀袭向了赵月。赵月横剑相击,与他的刀锋碰在了一起,可是郭敦的臂力到底惊人,赵月堪堪被他逼迫着一步步后退,背后竟然已到了墙壁。

    郭敦的眼神十分森冷,他厉声道:“快闪开!”

    可是赵月轻哼一声,开口道:“对不住了四少爷,小姐的命令奴婢绝不敢违背!”

    郭敦身形一顿,又是一道银光劈了过来,而赵月顿时急翻,险险避开,趁着郭敦不注意,她大喊一声:“五少爷。”郭敦吃了一惊,猛地回头望去,赵月趁着这个时机,一剑打飞了郭敦的长刀,随后将郭敦右臂反拧,压倒在了石桌之上,她寒声道:“四少爷,对不住了。”

    郭敦被她压在了石桌上,却也不惊慌,右手击在了石桌之上,无数的石屑在空中爆开,激射向了赵月,赵月只得松开了他的右臂,一个筋斗翻向了后方,好不容易才落了地,而郭敦的掌风已经罩上了她的额头,只听到屋子的门口有人大喝一声:“四弟,还不住手!”

    郭敦的手臂堪堪的停住,他艰难地回过头去,看见了郭澄满面的怒容,郭敦这才猛然惊醒,他才发现自己在暴怒之中差点杀了赵月!下意识的后退了两步,不敢置信的看着自己的手掌。

    赵月也是惊魂未定,她没有想到被激怒的郭敦竟然是如此的可怖。

    李未央走了出来,恰巧看到这一幕,她冷声道:“四哥这是冲谁发火?是在怪我拦着你吗?”

    郭敦几乎不敢看向李未央那双冰冷的眼睛,在这个妹妹面前,他始终觉得无所适从。

    李未央的声音带着嘲讽,道:“你若是想要去报仇我绝不拦着你,只不过我可以实话告诉你,你这么去不但靠近不了裴家兄弟,反倒会丢了性命,连累了郭家的所有人!”

    郭敦一仰头,大声道:“我知道嘉儿你很聪明,比我们每个人都聪明,可是你和我们毕竟不是一起长大的,所以你不会有我这种心情,你更加不明白我看见五弟变成如今的样子,我有多心痛,你永远不会明白,因为你根本不是郭家的人!”他说完了这句话,就立刻意识到自己一时情急说错了,因为他看见李未央的神情在一瞬间黯淡了下来,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听见啪的一声,自己的脸上已经狠狠的挨了一巴掌,他看着不知何时已经跃至自己身前的三哥,呆住了。

    郭澄面如寒霜,声音冷到了极点,道:“蠢货!你还是出去醒一醒自己的榆木脑袋!等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的时候再进来。”

    李未央并没有生气,只是看着郭敦,面上却是淡淡的悲悯:“我知道这句话在四哥的心里藏了很久,从我阻止你给五哥喂药的时候你就一直想这么说吧。因为你觉得我和你们没有血缘关系,所以才根本不在乎五哥的死活,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这样痛苦。”

    郭敦不敢去看李未央,李未央只是神色淡然地说:“四哥,你说裴家人看着我们变得四分五裂,争得面红耳赤,是不是很开心呢?也许这就是他们的目的,又或许他们正展开了一张大网正等着你自投罗网,到时候你要我如何向父亲和母亲交代?你要我又如何向清醒过来的五哥交代呢?难道你要我跟他说,你是为他去报仇,所以被人杀了吗?”

    郭敦恼怒道:“我会小心的,绝不会给郭家丢人!”

    李未央轻轻一笑,笑容之中带了三分轻蔑:“难怪父亲说你没有脑子,你果然没有脑子。”

    郭敦讶然地看了看她,张了张嘴什么也说不出。

    李未央道:“你要去就去,我绝不会拦着你,横竖我不是你们郭家的人。”说着她回了屋子,砰地一声关上了屋子。赵月冷冷地看了郭敦一眼,随即快步走到了房门之前,静静的守在那里,用敌视的眼神看着他。

    郭敦后悔自己在心神不稳定下说出的话,可是覆水难收,郭澄盯着他目光十分的严厉,“四弟,从嘉儿进入郭府起,她有哪一点对不起咱们,或是对不起你我的?她为了郭家殚精竭虑,若不是为了我们,她何至于如此?你实在是太让人寒心了!难道裴家人的行为激怒了你,就能够让你彻底失去狼吗?!”

    郭敦什么话都说不出来,的确,李未央不是他们的亲妹妹,可是他一直努力的将她看做自己的亲人,正因为如此,当他看到李未央眼睁睁看着郭敦痛苦却不让他服下逍遥散的时候,才会如此的愤怒,他不是故意这样说,只是他觉得李未央根本没有如同他一般的愤怒……可是现在他突然明白过来,每个人遇到问题的时候处事的方法都不同,李未央不说,不代表她不愤怒,若非她很痛心,何至于露出这样的表情呢……

    见他面上露出愧疚,郭澄语气稍微平稳了一些,才慢慢道:“嘉儿不是冷酷,更不是无情,她比我们更狼!你这个猪脑袋,好好想一想吧!”说着他转身离去,再也不看郭敦一眼。

    郭敦站在院子里想了很久很久,他将李未央进入郭府的那一天起所做的事情想了一遍又一遍,不错,李未央并没有半点对不起郭家的人,相反,她尽心尽力的在郭夫人身边照顾,她今天硬逼着郭导戒除逍遥散完全是为了郭导着想……三哥说的没错,五个兄弟里头就属他没脑子……越想越懊恼,越觉得自己狼心狗肺!随即,他走到了房门之前,却被赵月恨恨地瞪了一眼,冷声道:“你还要打扰小姐吗?”

    郭敦不说话,他只是忐忑地上前,敲了两下门,砰地一声房门被打开了,走出来的却是纳兰雪,她看了郭敦一眼,神情之中有了一丝莫名嘲讽,却没有理会他,却是快步走了出去,她是要去看一看药煎的如何了。

    郭导却是睡着了,他静静地蜷缩在地上,一动不动,李未央也在旁边认真的瞧着他,目光十分的复杂,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郭敦心中更加的内疚,他走上去,几乎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一样,对着李未央道:“妹妹,都是我的错,你要不就打我吧。”

    李未央看也不看他一眼,目光始终凝聚在郭导的身上。只听到啪啪啪,打了十数下,声音响彻了整个房间。李未央抬起头却是一愣,那郭敦一张脸孔已经被他自己打得像猪头一样,不禁失笑道:“四哥这是做什么?打给我看的吗?”

    郭敦更加的难受,他老老实实地认错道:“小妹,都是我不好,是我太没脑子,惹你生气了。”

    李未央淡淡地看着他道:“我是从来不会原谅人的,四哥若是真的诚心悔过,就该好好想一想,要如何为五哥报仇。”

    郭敦的眼睛一亮,急忙道:“小妹,你有什么法子吗?”

    李未央看着睡去的郭导,轻轻一笑道:“这件事情,我从五哥受伤开始就在想了。白白的让五哥受了伤,咱们是不是也得向裴家讨一点利息呢?”

    她这样说着的时候,眼中却是一片的冰寒,让人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郭敦已经很久没有见过李未央露出这样的表情了,她向来是淡然的冷静的,就是发怒也不会表现出来,可是此刻她身上凝聚着一种风暴,叫人不自主就感到害怕,他轻声地道:“小妹,你的意思是?”

    李未央回过头,静静瞧着他道:“挑拨离间,祸水东移,这一招只有裴家人会吗?咱们应该做得更加彻底一点!”

    郭敦诧异地看着,却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他狠狠地锤了一下自己的头,为什么他的脑袋就是不及其他的兄弟聪明呢?

    这个郭家老四,勇猛忠厚有余,智商不足,若不是他这样来认错,过了今天李未央一定会找机会收拾他一顿,叫他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可是现在看他一副垂头丧气的猪头样子,李未央好气又好笑,最终只是微微一笑道:“你就等着看吧,我会让裴家的人懂得五哥的痛楚。”

    十天过去,郭导整个人瘦了一大圈,而纳兰雪更是几天几夜的守着他没有合眼,眼下多了乌青,看起来比郭导还要憔悴十分似的。第十一天的早上,郭导终于走出了屋子,他伸了个懒腰,只觉得整个世界重新亮堂了起来。走廊的尽头,只听见轻轻的脚步声,郭导偏过头,阳光下,李未央微笑着向他走过来,道:“五哥已经全部康复了吗?”

    郭导看着自己的妹妹,点了点头道:“多谢你。”当天发生的一切,其实他隐隐约约有感觉,若非是李未央坚持到底,只怕他又重新陷入了逍遥散的噩梦中。事实上,若非郭导具有强烈的自制力,还有纳兰雪的鼎力相助,他绝对不会有办法熬过十天来的痛苦。

    这时候,李未央已经看到了从一旁静静走过来的纳兰雪,便出声叫住她:“纳兰姑娘,多谢你了。”

    纳兰雪只是笑容平淡,道:“救治病人本来就是我的职责。”

    李未央轻轻地笑道:“是啊,这一回你幸好没有让我们排队,无论如何我们欠你的又多了一些。”

    纳兰雪的面容如冰似雪,她看了看李未央,又看了看郭导,神情中流露出一丝复杂:“不必谢我,从今往后不要烦我便是。”说着她走了出去。

    郭导看着她的背影,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道:“纳兰大夫是个好姑娘,可惜二哥没有这个福气。”

    李未央看着纳兰雪的背影,神情之中多了一丝惋惜:“是啊,纳兰雪是个好姑娘,可是二嫂又何尝不无辜呢?这件事情伤害的是三个人,只不过二嫂还不知道罢了。”

    郭导想起了天真烂漫,善良活泼的陈冰冰,不禁又叹了一口气。这时候,他才想起,开口问道:“听说我不在的期间,那陈家人送了不少的礼物,想求得原谅,陈寒轩还在府门前跪了三天三夜。”

    李未央点了点头道:“是啊,他在门口跪了三天三夜,每一次母亲出去,他便苦苦地拉住母亲的马车哀求,母亲纵然铁石心肠也不禁动容。”

    郭导轻轻一笑道:“不过都是做戏罢了。”

    李未央当然明白这一点,道:“父亲早已原谅陈家人了,这场戏便是做给裴家人看的,就是告诉所有人,无论发生什么,我们两家都会团结对外的,他们的算盘落空了。”

    郭导点了点头:“母亲没有因为愤怒毁了两家的盟约,我知道,这要多亏你了。”

    李未央笑了笑道:“我是郭家人的一分子,应当尽力的。再过五天,就是裴徽迎娶寿春公主的大好日子。五哥,你要不要去看一看热闹呢?”她在说到热闹两个字的时候,神情之中闪过一丝阴冷。

    郭导瞧在眼里,不禁微微一笑道:“既然小妹说要唱出好戏给我看,我又怎么会不去呢?”

    李未央神情中带了一丝期待,道:“是啊,寿春公主出嫁,一定是十分的热闹。”

    五天之后,便是裴徽和寿春公主的婚礼,皇室有很多的规矩,婚礼设在晚上而不是白天,整个排场也很大。那一天晚上,从皇宫到裴家的门口,早已是张灯结彩,迎亲队伍也是浩浩荡荡,街上更是挤满了人看热闹。为了让寿春公主极尽荣耀,也为了显示自己对她的厚待,皇帝竟然拿出数万的锦帛赐给群臣,又宣布大赦天下,寿春公主穿着喜服,向着皇宫的方向,遥拜两次,随后才再次上轿。婚礼队伍蜿蜒着前进,新郎官骑马前行,后面还跟着仪仗队、旌旗队、华盖队、手捧着托盘的美貌宫女们紧跟在后头……再后面是公主那乘描金绡凤的大红喜轿,八个有福的妇人,扶着轿子缓缓前进。客人们一路进入了裴府,而在裴府中有盛大的晚宴在等待着他们。

    晚宴之上,郭家人始终面带笑容,面上丝毫看不出失败者的痕迹,周围的人看着他们神色如常,却都不由窃窃私语起来。

    “哎,你们听说了没有,听说五公子受伤十分严重,这辈子都没办法举剑了。”

    “是啊,听说他十几天来都是躲着不肯见人,可见伤势极重。”

    贵夫人之中便又有人道:“可是我刚才还瞧见人了,风度翩翩,气质脱俗,而且神采奕奕,半点都不像是受伤的样子啊,会不会是谣传?!”

    其实不光是郭家,周家、崔家、王家、葛家、萧家,以及那落败的陈寒轩都来了,失败者也要有失败者的风度,何况他们都认为裴徽都是胜之不武的。陈寒轩因为误伤了郭导所以十分的内疚,就没有心思比试,硬生生的输给了裴徽。而那崔世运和葛哇的比试中,葛哇虽然险胜,却受了伤,裴徽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之下,连胜葛哇和陈寒轩,至于战秋,更是莫名其妙的在比赛之前醉倒了,裴徽理所当然,一跃成为驸马的人选。这一系列的事情发生之后,所有参赛者自然会认为他是胜之不武的,而且也似乎太过巧合了。这裴徽不是运气太好,就是早已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只不过这些话只能在心里想一想,没有人会真正说出来,否则只会让人觉得他们是因为失败了,所以才会心怀嫉妒。所以每个人都是笑容和煦,只是一杯一杯的酒向裴徽敬了过去。

    李未央的目光却是没有看向裴徽,她的眼神落在裴弼的身上。

    裴弼这一日都是笑容满面,春风得意的模样,仿佛今天晚上的新郎官是他一样。就在这时候,他的眼神和李未央碰了个正着,随即面带微笑地向李未央轻轻举杯,笑容之中,颇有深意。

    李未央看着他,只是微微颔首,算是打了招呼。阿丽公主只觉得李未央和裴弼之间的气氛有点奇怪,却说不出哪里奇怪。

    随即人们就瞧见那葛哇上前敬了裴徽三杯酒,崔世运很快也过去了,连灌了裴徽三杯酒,这才放了他,显然是在报之前的仇。不过崔世运毕竟是太子的小舅子,看在太子的份上也不会做得太过分,虽然心中愤懑,脸上也没有露出一丝不悦。

    裴徽看着众人,最后目光落在了郭导的身上,笑容变得更加幽深。郭导却是含笑,一言不发,也没有上去敬酒。裴弼站起身来,替裴徽挡了酒,吩咐他先入洞房去陪着公主,不要失了礼数。裴徽这才能够摆脱众人的灌酒,脚步轻松地进了新房。进入新房之后,又经过一系列复杂的婚礼程序,裴徽这才揭开了寿春公主的头盖,两人喝了合欢酒,吃了子孙勃勃,旁边的随嫁的宫女太监这才退出了洞房。

    寿春公主一身喜服,两道柳叶眉斜飞入鬓,垂着的睫毛很是浓密,嘴角还挂着浅浅的笑。

    一半妩媚,一半羞涩,着实美貌不凡。

    裴徽却不知怎么回事,手心突然冒起汗来,难道是刚才喝多了?他猛地摇了摇头,试图让自己清醒一些,随后刚要迈步,却突然一个踉跄,索性及时扶住了桌子,不出片刻的功夫,他额上竟然沁出了豆大的汗珠,浑身觉得烦躁起来。他捏住了自己的手,竭力地压抑着胸口莫名翻滚的血气,向公主慢慢走了过去……

    而此刻,席上众人还在欢宴,李未央笑容和煦,面上平静,她向旁边的阿丽公主解说着今天婚宴的整个程序。阿丽十分的兴奋,眼睛左看右看,怎么都看不够,在她看来这一场红彤彤的喜宴是十分的有意思,便兴高采烈地拉着李未央问个不停。

    郭导看着李未央有些纳闷,他不知道李未央会怎么做,为什么非要拉他来看热闹,而待会儿又会发生什么事呢?

    众人觥筹交串间,却突然看见一个宫女,发疯一样地从外头冲了进来。她不顾外面侍从的阻拦,迅速地冲进了大厅,用尽了全力奔向了堂上,一下子扑倒在地。众人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她苍白着脸,大声地喊道:“不好了!驸马爷疯了,快去救救公主啊!”她这话说完,众人的面色都变了,裴弼一下子站起身,勃然怒道:“还不把这疯丫头拉下去。多喝了几杯,胡说八道些什么?”

    立刻便有护卫进来,快速地将那拼命挣扎的宫女拉了出去,可是她的嘶喊之声,却留在了众人的心中。宗室们议论纷纷起来:“刚才是怎么回事?那宫女说了什么?”

    “是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还不把话说清楚?”

    “对对,把人找回来。把话说清楚再走!”

    裴帆猛地站了起来,他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讶异和震惊,他看向了众人,又看了看自己的长子,眼神之中掠过一丝阴冷。

    而此时,太子的脸上也有几分不好看,他站起来向所有的客人们拱了拱手道:“诸位,诸位!今天不过是这丫头喝多了酒,胡言乱语罢了,绝不会有什么事的,人家在那里洞房花烛,难道咱们这帮不知趣的人还要去打扰不成?”

    众人一想,纷纷哄笑起来:是啊,不过是个宫女喝多酒胡言乱语,说话也是不清不楚的,若非刚才人太多,也不会来不及阻她闯入,应当是误会罢了……

    可是,这时候却有一只手托住了太子的酒杯,随即一张俊美绝伦的脸映入了众人的目光中,却是旭王元烈。他微微一笑道:“太子此言差矣!若是驸马爷喝多了酒,真的在发酒疯呢?公主金枝玉叶,可是容不得半点损伤的!”

    太子愣住,随即大声道:“不,这绝不可能!”

    元烈神情戏谑道:“是真还是假,去看一看不就清楚了吗?”

    阿丽完全呆在那里,轻轻拉了拉李未央的袖子:“这究竟怎么回事?”为什么那宫女突然闯进来,又为什么所有人都露出这样不安的神情呢?李未央勾起一边唇角,声音低如耳语,仿佛不打算让任何人听见:“公主,待会儿有好戏看。”

    ------题外话------

    大家要开心看文,闲人莫理,谢谢支持我的所有渣妹!

235 酷审裴徽

    众人匆匆赶到了后院,刚一进去就听到一声惨烈的哭喊之声,随即就看到一个女子披头散发地从喜房中跑了出来。

    众人定神一看,那女子一身华丽的新嫁娘衣裳,红艳艳的色彩,越发显得她的脸没有丝毫血色,唯有雪白的脖子上留着两道深深的青色掐痕,清楚地昭告众人她受到了怎样可怕的虐待,她就像风里的纸片一样飞出来,仿佛从鬼门关上刚刚逃回来,一把扑进太子的怀里泣不成声道:“太子哥哥,救命!救命啊!”

    众人都吃了一惊,仔细去瞧那女子,见她梨花带雨,却不掩姿容绝色,不是寿春公主又是谁呢?

    太子恼道:“寿春,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这种模样成何体统!还不快擦掉眼泪!”寿春公主震惊地看了太子一眼,下意识地倒退了两步,这时公主的乳娘恰好从外头进来,公主立刻像一只小猫一样缩在乳娘的臂里瑟瑟发抖,动了动嘴唇,喃喃着“救命”两个字,幽怨的大眼悲绝地望着太子,凄然泪下。

    太子见到众人目光灼灼,知道没办法遮掩,便问道:“究竟出了什么事,你仔细说清楚!”

    寿春指着新房的方向,凄厉地道:“他……他突然疯了一样扑上来要掐死我!”

    裴帆见到这种情形,心头极度吃惊,连忙跪下道:“公主受惊了,我这就去教训这个逆子!”说着他已经快步地冲进了房门,随即一反手便将新房的门关了起来,杜绝了众人的视线。

    李未央冷笑了一声,裴帆这么做,根本目的就是为了掩饰在新房里发生的一切,可惜现在所有人都听见寿春公主这样说了,亡羊补牢又有什么用,不觉得太晚了吗?

    寿春公主鬓角都松开了,头发披散着,由乳娘扶着,施了淡粉的脸颊哭得一塌糊涂,泪意涟涟,显得惊骇到了极点,丝毫也没办法顾及仪态了。

    裴弼静静地站在一旁,却不看任何人,一双眼神只落在了李未央的身上,那神情之中似乎还略带着一丝嘲讽。所有人中,他第一个意识到究竟发生了什么,也是第一个反应了过来,只不过,他知道此刻已经落入对手的圈套,多说多错,只能暂且按兵不动。

    李未央注意到了他的目光,却只是向他轻轻地一笑,不甚在意。

    众人只听到寿春公主哭哭啼啼地道:“太子哥哥,你一定要为我做主啊!”

    太子看到寿春雪白的面颊还有清晰的五道指痕,再也压抑不住心头怒火,厉声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身边的宫女呢?”

    寿春公主的手指在颤抖,她颤地道:“都死了,死了!她们冲进来要救我,被那个疯子给杀了!”

    此言一出,众人的面上都是大惊,若说刚才他们还以为裴徽是因为喝醉了酒才会对公主无礼的话,现在竟然连公主身边的宫女都杀了,这绝对不是喝醉酒无礼这么简单!静王元英上前一步,一把握住寿春公主的胳膊道:“寿春,你刚才说了什么?再重复一遍。”

    寿春公主泣不成声道:“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刚才一切都好好的,他却像是喝醉了,在新房里大发脾气,砸光了东西,又突然扑过来,我见他神色不对连忙要逃,他却不管不顾,上来就狠狠地掐住了我的脖子,不信,你们瞧!”说着寿春公主露出了脖颈之上的伤痕。其实她不这么做,她的伤痕也是十分的明显,谁都无法忽视。“然后我的宫女们听见声音,冲进来救我,结果他竟然用金樽,活生生将人打死了……”

    太子心头怒火冲天,心中不由将裴徽怨怪到了极点,新婚之夜耍酒疯可以,可是伤了公主可就是大罪,更别提竟然还诛杀了公主身边的宫女,这样的罪名,皇帝怎么会轻饶!简直是胆大包天!想到皇帝平日里对寿春公主的宠爱,太子明白现在必须安抚住她,连忙道:“寿春啊,如今这么多客人都在,你好歹顾全大局,不要哭闹,免得皇家失了颜面……”

    这还顾全什么颜面,性命都要没了!难不成还要让她忍气吞声嫁给这个疯子不成!寿春公主完全惊骇住了,她连连摇头:“不!我才不要嫁给这个疯子,我要回宫,现在就要回宫!”说着她甩开太子的手,哭得花容失色。

    众人都是面面相觑,可是皇家的事情,谁也不敢多言,更多的人向新房投去了窥探的眼神。而静王则冷笑一声道:“太子殿下,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公主受此大辱,你还要逼着她嫁给裴徽吗?”

    太子当然知道这门婚事是不成了,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要减轻裴徽的罪名,不至于牵连整个裴家,所以他看着元英,十分平和地道:“静王误会了,我当然有我的用意。大家都是知道的,寿春向来受到父皇的娇宠,脾气也是十分的娇惯,受不得一点委屈,芝麻大的事情被她说得天大一般,这都嫁过来了,不过是一点小小的摩擦,难道还能就此回宫不成?她当这婚姻是儿戏吗?”

    强调寿春公主的娇蛮任性,才能减轻裴徽的罪名,否则意图谋杀公主,这罪过裴家人吃罪不起,太子是想方设法用酒后失德掩盖过去。

    这时候,齐国公却冷淡地道:“太子此言差矣!若是寿春公主所说属实,这裴公子便有意图谋杀公主之嫌,众目睽睽之下,太子殿下未免太偏袒裴家了!”

    一旁的太子妃不急不忙,语气平稳地道:“齐国公,你说这话又是什么意思?人家常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不能因为你与裴家向来有嫌隙,就蓄意破坏人家的婚姻,寿春公主年纪轻不懂事,您是长辈,自然当作和事老的,怎么能够说出这么严重的话来呢?”

    裴弼却只是看着李未央,人群之中,她肤白如雪,目光沉静,下颌纤柔,唇瓣微抿,怎么看都像是一个寻常的贵族千金,可谁也想不到今天的一切都和她有关系。裴弼只是想要知道,她究竟是怎么动的手呢?

    面对太子妃的质问,齐国公淡淡地一笑道:“我可是都为了公主殿下着想,更何况这婚姻是陛下钦赐,如今出了事,当然要回禀陛下,请他做个裁决。”说着他一挥手,大声地道:“京兆尹大人,请你立刻去把那裴公子请出来,相询一二吧!”

    京兆尹站了出来,却是心中叫苦不迭,他本来是好端端的参加一场婚宴,谁知会出这么一件事,更何况此事非同小可,又牵扯到当朝的公主,众人都盯着他,他不敢推搪,连忙吩咐人道:“去新房将那裴公子好生请出来!”他说的是请出来,而不是绑出来,这其中是很有深意的。他的随从会意,立刻上前去敲那新房的门,可却是纹丝不动。

    复又敲了三下,那门才打开,裴徽一脸苍白地走了出来,发上**的,身上的喜服也是狼狈不堪,跨过门槛的时候竟然还猛地绊了一跤,险些栽倒在地。他的身后正是裴帆,裴帆面上带了十分的惊怒,两人一起走到庭中,裴帆突然狠狠地踢了一脚裴徽的腿骨,裴徽直愣愣地就在寿春公主的面前跪下了。

    裴帆大声地呵斥道:“喝了几杯酒也不该如此放肆,竟然惊吓了公主,你万死难以赎罪!还不向公主殿下叩头请罪?”

    裴徽的脸色十分苍白,面上似乎还有未曾褪去的潮红,可是眼神已经逐渐的清明起来,他被裴帆一提醒,立刻醒过味儿,大声道:“公主殿下,今天都是我的错,请你万万不要怪罪!”说着他竟然砰砰砰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额头都发青了。

    寿春公主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一步一步地向后退去:“不,你离我远一点,离我远一点!”说到最后,那声音近似尖叫,静王连忙将寿春公主护在了身后,寿春还在瑟瑟发抖。

    众人听到这声音,都不禁心起怜悯,早有一些贵夫人走到公主身边去柔声的劝慰。

    裴徽咬紧了牙关,几乎恨得发狂,他不知道为什么会出这样的事情,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突然失控,若非刚才裴帆冲进去止住了他发狂的行为,他只怕连整个新房都毁掉了。

    元烈声音轻巧地道:“若说裴公子只是冒犯,何至于连公主殿下身边的四个宫女都杀死了呢?什么样的冒犯会危及公主性命,这也太可怕了。”说着,众人便向屋中看去,虽然刚才裴帆已经刻意将尸体移到了看不见的地方,避免让众人瞧见,可事态紧急,他没有办法全部处理干净,地上却依旧是大滩的鲜血,显然寿春公主所言非虚,那四个宫女是为了保护她,而被裴徽活生生打死的。

    众人见到这种情形,不由都对裴家人怒目而视,新郎官做到这份上,天下也就独此一家了。裴家若不是胆大妄为,就是有谋逆之心,否则怎么会对一个娇滴滴的公主下杀手?酒后失德的多了,没见过新婚之夜就要杀了新娘的!

    静王元英淡淡地一笑道:“太子殿下,事实就明摆在眼前,你还说什么只是酒后失德吗?难道你要亲眼看见寿春皇妹血溅当场,才肯向父皇禀报么?”

    太子看着众人的目光,他们的眼神之中带了惊恐和谴责,若是他再不向皇帝禀报,并将寿春公主带回宫去,慎重解决此事,反而会连累到自己身上。他想到这里,当机立断地道:“既然如此,就请京兆尹大人先将裴徽押入天牢,再让我禀报父皇,等候他的裁决!”

    静王微微一笑道:“如此才显得太子殿下大义灭亲,英明神武。”

    太子的面色丝毫不变,他神色自若道:“有你这样好的弟弟在旁边时时刻刻监督着我,我当然会做的不偏不倚,十分公正。”说着,他不阴不阳地笑了笑。随即重重的一挥手道:“还在这里看什么?都散了吧!”说着他率先走了出去。

    裴徽还在挣扎,又被裴帆狠狠地踢了一脚,裴帆厉声地道:“陛下自然会给你一个公允的裁决,你先跟着京兆尹大人去吧!”裴徽愣了愣,随即便看向自己的大哥裴弼,裴弼只是轻轻地向他点了点头。裴徽这才放下心来,跟着京兆尹去了。

    寿春公主还在原地瑟瑟发抖,静王柔声安慰道:“寿春,皇兄这就送你回宫去,走吧。”

    寿春的脸上还是受惊的模样,在走过裴家人身边的时候,那种愤恨的样子,让人实在难以忘怀,眼看着受到这等惊吓,她是宁死也不肯结这门亲事了。

    众人议论了一阵,纷纷叹息不已。今天这出戏实在是让人太过惊讶,以至于到现在都以为是一场梦境,谁也没能缓过神来。见如今主角都走了,众人也都向外走去,李未央落在了最后,却听见旁边有一人轻柔笑语道:“郭小姐真是有能耐,不过我很好奇,你这手脚是怎么动到新房中去的?”

    李未央不用看也知道旁边这个人正是裴家的大公子,裴弼。她声音微沉,显得冷寂几分:“这个嘛,就不劳大公子担心了。”既然你们能够在陈家动手,我利用裴家和寿春公主又有什么不对呢?

    裴弼轻轻地一笑,眼中隐隐跳跃着一簇火苗,口气却很清淡,“看郭小姐如此的有信心,是笃定我那二弟死定了吗?”

    李未央笑了,神色静谧道:“此事事关重大,想必陛下会交给太子、刑部、京兆尹三方会审,裴大公子若有本事,就替新郎官找出此事中的破绽,说不定还能有一线生机。我劝你还是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好好想想,该怎么救你的二弟才是。”她的语气十分平和,却字字如刀,居然直直敲打在人的心间。

    裴弼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道:“实话实说,我已经猜到你会在今天动手,也知道你会利用那些敬酒的宾客,所以早已做了防备……但是百密一疏,竟然还是让你得手了。我真的很想知道,你究竟是怎么做的。”

    李未央微微一笑道:“这一点嘛,就留给裴大公子慢慢想了。我该告辞了。”月光之下,她的眸光莹莹照人,眉梢暗携一丝戏谑,随即转头快步地向外走去。

    旭王元烈笑嘻嘻地从裴弼身边经过之时,回过头来瞧了他一眼,笑容更加和煦道:“裴大公子,看起来心情不太好啊,听说这婚宴是你一手操办,不知你现在心情如何呢?”他的声音十分的轻快,却暗含毒辣的讽刺,若是换了旁人只怕要当场被他气得吐血。

    而裴弼只是神色不变道:“旭王殿下真是爱管闲事,什么事情都有你的身影。”那日练武场上若是没有他的阻止,只怕陈寒轩和郭导之间,必将有一人死在当场,到时候陈家和郭家,这仇恨就结大了。

    元烈轻轻一笑,那笑容之中带着说不尽的嘲讽,他慢慢地道:“所以,凡事有因必有果,若非你先向郭导下手,嘉儿何必对你动手呢?这因果循环,你还得慢慢受着。”

    裴弼并不放在心上,言谈自若道:“若是再回到那时候,我还是会这样做,哪怕明知会引来报复也是一样,这本来就是各人的命运,怪不得别人。但是旭王殿下不要高兴得太早,此事未必没有转机。”

    元烈微微一笑,再不多言,快步地走了出去。

    李未央正在郭府的马车之前,寒风拂过,她衣袂微扬,眉目皎皎,有抹红润在面颊上晕开,异常动人。元烈看着她,不禁想到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的神情就是这样的淡定,好像什么事情都不能打动她的心绪,就连在手刃仇人的时候,她也一样是这样的冷漠,没有丝毫的感情。可是为了郭家,她已经数度动容了。他心头微微一动,大跨步地走上前去,面色温柔如水地道:“在等我吗?”

    李未央抬起头,看着他,笑了笑道:“是啊,我一直在等你。”

    元烈含了笑意:“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去做吗?”

    李未央点了点头道:“我听说你在各处都安排了探子,想必天牢之中,也能有法子吧。”

    元烈停了停,看着李未央道:“你的意思是说?”

    李未央笑容和煦,声音清脆又婉转道:“今天裴徽下狱,按照惯例,十日后便是三方会审,到时候太子和裴弼自然会抓出很多的马脚,唯一的办法,就是堵住裴徽的嘴巴。”

    元烈想了想道:“你是说在狱中先下手为强,杀了裴徽吗?”

    李未央轻轻一笑,摇了摇头道:“杀了他,岂不是太便宜他了吗?更何况他若是死在天牢之中反倒更加让人起疑,所以最好的办法——是让他自己认罪。”

    元烈看着李未央,似笑非笑道:“裴徽是何等坚韧的性格,他怎么会轻易认罪呢?”

    李未央抿唇一笑,语气却十分的森然:“再坚韧的个性,也一定会有弱点的。”

    元烈瞧着她,神色多了三分有趣道:“哦,你这么有把握吗?”

    月光之下,元烈的笑容看起来十分的绚烂,叫人目眩神迷。李未央笑盈盈地道:“既然敢动手,我自然是有万全的把握。”说着她递给了元烈一封书简,低声地道:“照这上面的步骤去做,我保证,他什么都会说的。”

    元烈接过那书简,轻轻一掂,就知道里面只是轻飘飘的一张纸,不由开口道:“我也很好奇,今天你是怎么动手呢?难道你是在敬酒的酒杯里头做了手脚?我瞧那裴徽刚开始出来的时候,神情可是有些不对啊。”

    李未央淡淡地道:“不错,刚才在那裴徽出来之前,那裴帆已经抢先进去,想必是设法让裴徽恢复了正常。事实上,我真正下手的地方在崔府的公子身上,他身上素来喜欢佩戴焚清香的香囊,这种香气一旦遇到夜来香的花粉就会让人产生剧烈的幻觉——”

    元烈一听,面色露出了几分惊讶道:“崔世运?”

    李未央点了点头,面上却含了一丝微薄的冷笑道:“不错,就是那位崔公子,若真是有什么纰漏,要负责的也是崔家而不是我们郭府。敢情这世上只有裴弼会借刀杀人?我就不行吗?”

    元烈惊讶地看着她:“那……夜来香的花粉又是在哪里?”

    “这个么,就要多谢寿春公主的配合了。”李未央说着,笑容变得更深了。元烈是个极为聪明的人,立刻会意,轻声道:“原来如此。”

    当然,此事若非有寿春公主的配合,岂会如此简单呢?只不过,寿春公主不是要帮助李未央,而是因为她心仪的对象是那个无故落败的战秋罢了。少女的心思,恐怕连皇帝都看出来了,否则他又怎么会让战秋入局,李未央不过是请惠妃在公主面前感叹一下人生无常,青春易逝,说一句可惜,道一句怜爱,一切自然水到渠成……不过这也要多亏了寿春公主虽然忌惮裴后,却也深受皇帝宠爱,若非如此,她是绝对不会有这种阳奉阴违的举动的。

    凡是有几分相像过去那个人的,皇帝都会不假思索给予怜爱,这就是一种奇妙的移情作用,而寿春公主的所作所为,不过是为自己争取人生幸福罢了。

    元烈轻轻一笑,转身上了马,向李未央挥了挥手道:“放心吧。”月光之下,他笑容更深,面容清俊,让李未央也不禁有片刻的恍了神。等她回到马车上,迎面却碰上郭夫人讶异的面孔。

    李未央轻轻地一笑道:“母亲,你不要怪我,我是在为五哥报仇呢。”

    郭夫人自然明白她的意思,她只是有些担心道:“我只是怕太子会想方设法帮裴徽翻供。”

    李未央面容上带了三分嘲讽:“母亲你放心吧,我保证那裴徽会自动认罪的。”

    郭夫人听到这里,不免觉得十分奇怪,她真是想不明白李未央究竟会怎么做,才能让裴徽这样一个人主动认罪呢?可是不管她怎么追问,李未央却只是神秘地摇了摇头,不肯轻易透露。

    那京兆尹带回了裴徽,心头正在惴惴,却突然听闻有人来报:“太子常侍要见大人。”

    京兆尹心头一惊,连忙道:“快,快请进来。”

    太子常侍名叫阮萧山,是一个身量高挑,形容清俊的文官,他快步走进了书房,随即向京兆尹一拱手道:“华大人。”

    京兆尹华诚连忙迎上去道:“阮大人,有失远迎,快请坐吧。”

    太子常侍微微一笑道:“我今天的来意,想必华大人十分清楚,太子的意思嘛……”他的话没有说完,京兆尹已经连声道:“太子的意思,下官自然是知晓的,这件事在下一定秉公办理,绝不会偏袒寿春公主。”他说这句话其实是有深意的,不偏袒寿春公主,那就是要偏袒裴徽了,偏袒裴家等于是偏袒太子。

    太子常侍点头道:“华大人果然是个聪明人,这些礼物是太子的小小心意,请你收下。”说着他一挥手,门口已经抬来了两个沉甸甸的大箱子,那京兆尹看得心头一惊,立刻道:“太子殿下美意,下官心领,但是这东西,下官是实在不敢收的。”

    太子常侍轻轻地一笑道:“华大人不必多礼,这只是太子的一点小小心意,不是什么金银珠宝,不过是华大人最喜欢的古籍罢了,根本不值钱。便是外人瞧见,也不会说华大人收受贿赂的。裴公子在狱中还请大人多多关照才是,莫让他受了什么苦楚。”

    京兆尹连忙道:“是是是,下官晓得。”

    好不容易送走了太子常侍,京兆尹却发了愁,可是如今正是风尖浪口,他怎么做都是错啊,不管是皇室还是裴家,他都得罪不起,眼前还多了一个太子,这可叫他怎么办?所以他在书房里坐了半宿,都是没敢合眼。就在此时,他突然听见门外有人轻声笑道:“京兆尹大人可真是左右逢源,收下太子殿下的礼物,回头还不知道裴家要如何谢你呢。”

    门外一个年轻的华衣公子,慢慢地走了进来,那一张俊脸之上,眸子熠熠闪光,一瞬间仿佛带进了外面明亮的月光。京兆尹陡然一惊,猛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失声道:“旭王殿下!”

    旭王元烈看了看那两个红漆木的大箱子,却是微微一笑,径直在一旁的椅子坐下了,语调悠闲地道:“太子是让你将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可是依我看,怕是没那么容易吧。”

    京兆尹看旭王没有追究箱子的事情,老脸通红地问道:“请恕下官愚昧,不知旭王殿下是什么意思?”

    元烈的目光十分清冷,却又带了三分嘲讽:“寿春公主乃是陛下爱女,如今她已经回宫,必定会在陛下跟前狠狠的告那裴徽一状。啧啧,可怜那小脖子上都是青青紫紫的痕迹,若是咱们晚来半步,说不定就要香消玉殒了。这婚事眼瞧着是进行不下去了,你若是私纵了裴徽,想也知道陛下对你会产生什么样的看法。”

    京兆尹一惊,冷汗打湿了背脊,勉强镇定心神道:“殿下不要拿我寻开心,这件事情的确还有很多的蹊跷,说不定仔细审问,这裴徽公子真的是冤枉的呢?”他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查看元烈的神色,这件事情和旭王又有何干?他为什么这么关心?可是还没得他继续追问下去,就看见元烈从袖子中丢下一个物件道:“太子殿下有这么多古书相送,我就用这个东西来换大人的忠心吧。”

    京兆尹目光停在了那丢在桌子上的物件之上,随后将信将疑地取来一瞧,整个人如同被雷劈了一样,立刻就傻了。旭王元烈拿出来的这个东西不是别的,正是京兆尹在十日之前和人打马吊的时候藏起的一张牌,京兆尹心头这叫一个震惊啊,他完全没有想到自己无意中藏起来的牌,竟然会落到了旭王元烈的手上,他记得自己明明将牌带了回来,可是走到府门那牌却是不见了……他苦笑道:“看来殿下是一直指派人盯着我,这小官位还真是坐不稳啊。”

    元烈笑容很温和:“京兆尹职责重大,我自然要替陛下盯着啊。”

    京兆尹浑身一个战栗,盯着眼前的旭王,几乎吓得说不出话来,想到旭王和陛下之间感情甚笃的传闻,难道旭王元烈是奉天子的旨意监视他?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旭王饶命,旭王饶命!今天这些东西,是太子常侍非要留在我府上,绝非是我故意要收下!您放心,我一定会按照陛下的意思去做的!”

    元烈轻轻一笑道:“我可不知道这陛下是什么意思。”

    京兆尹已经是汗如雨下,他想起陛下在暴怒之时那杀人不眨眼的劲头,可比太子要狠辣的多了,他毕竟在朝为官多年,对于人和事也有了一定的看法,裴皇后固然厉害,可他更加恐惧的是阴沉难测的皇帝陛下。他攥紧了手中的那张牌,道:“纵然陛下不说,下官也已经全都明白了,一切任由旭王殿下处置就是。”

    元烈心满意足地品了一口茶,道:“如此,就借你的衙门一用了。”

    京兆尹看着元烈,却不知道他这么说究竟是什么意思,可是不等细问,元烈已经站起身来道:“走吧,咱们好好去审审那裴公子。”

    元烈在鹅卵石小道上慢慢走着,他的肩膀上落了露珠,晶莹透亮,随着他的步伐,又纷纷滑落下去,这一路慢慢,就像是散步一般,反倒把京兆尹吓得亦步亦趋、不敢吭声。很快,他们就到了天牢,京兆尹壮胆上前道:“来人。”立刻就有衙差上前道:“在。”

    “给本大人立刻把牢门打开。”

    “是。”

    衙差马上就冲进侧门去开大门,那些守卫的军士和门子自然是不敢阻拦,吱嘎一声,两扇黑漆大门在眼前洞开。京兆尹毕恭毕敬,亲自陪着旭王元烈走进天牢。事实上就在刚才,他对元烈代天子行事还是有些怀疑的,可是当他瞧见元烈腰间那一块金牌之时,便不再多言了,这是陛下亲自赐给元烈的,见到他如同见到天子亲临,既然如此,那京兆尹还敢多说一句,怕就要脑袋落地了。

    元烈慵懒开口,似漫不经道:“去把那裴公子请出来。”

    很快便有衙差将裴徽押了出来,裴徽虽然是神情憔悴,可是依旧不改那骄傲的神情,他看了一眼场中的局面,不禁冷笑一声道:“元烈,你这是要私设刑堂吗?”

    元烈微微一笑,目光悠然道:“裴公子真是聪明,这么难的问题你都能猜到,还真是不容易啊。”他这么说着,眼中却是说不出的嘲讽。

    裴徽不禁冷笑道:“我没有罪。”

    元烈好整以暇地坐下,旁边自然有人上了茶,他捧着茶杯,满面笑容道:“裴公子,你也该知道,我并不是故意为难你,只要你招供,承认意图谋杀公主,然后在罪状上画押,我可保你裴家不牵涉到此事中去。”

    裴徽面色陡然变了,怒道:“荒谬,我为什么要杀公主?”他的态度强硬,而元烈的笑容却是更加冷冽,他喜欢看到裴徽垂死挣扎,仿佛是猎物掉入了陷阱还浑然不知。他幽幽地说道:“裴公子,你可要想清楚。我并不是在请求你,而是命令你!难道你还看不出如今局势的而变化,还以为你可以轻轻松松的走出这个天牢吗?”

    裴徽却明显并不信任元烈,他冷冷道:“你不过是个王爷,又有什么权利来审问我?不要以为我是傻子!我是不会签字画押的,想都不要想!有这个功夫,你还是继续跟在女人后头打转得好!”

    这是讽刺他总是追着李未央跑——元烈却不生气,因为裴徽没有说错,他就是爱李未央,追着她跑又有什么难堪的,自尊心算什么东西?!可笑之极。他只是笑道:“我再问一遍,你招还是不招?”

    裴徽义正言辞:“无罪之人,谈何招供!”

    元烈轻轻一笑,慢慢地道:“既然如此,可就不要怪我无情了。”说着,他一挥手,立刻进来几个精壮的狱卒,皆是满面的凶狠,直逼裴徽而来。裴徽皱眉,怒视道:“我是裴家的公子,谁敢不经审问便向我动手?!”

    那狱卒随即看向了京兆尹,京兆尹却是从始至终低着头,看都不看裴徽一眼。

    元烈吹了吹茶末,道:“裴家固然是光芒万丈,让人可望而不可即,可是堂堂的裴家公子一夜之间变成阶下囚,难道你现在你还以为自己的身份有多么的尊贵不成?这里可没有什么裴家公子,只有一个意图谋杀公主的罪犯。”

    听到元烈这么说,狱卒心中都是信心倍增。一个狱卒手持弯骨尖刀,站到他的面前,另外一个人手上拿着一根绳子,绳子上挂着一个生锈的铁钩。裴徽以为要开膛破肚,吓得魂飞魄散,几乎想要用力挣扎,可是他的一身武功在这里竟是无用,被四个狱卒死死地压住,他大声地尖叫:“元烈,你好胆子!”

    刀光一闪,只见一个衙役将那铁钩扣进他的肚子,不知如何动作,他只觉得腹痛如绞,对方冷笑一声,那铁钩竟然穿破了他的衣裳,扣住了他的肚脐,这种痛苦实在叫人难以忍受,他尖叫一声,还没有反应过来,那个狱卒已经像提小鸡一样将他放在一个长凳之上,提来一壶辣椒水,如同茶馆跑堂一样拎高了,对准他狠狠地浇了下来,直把他浇得涕泪横流,呛咳不止。

    元烈笑吟吟地问道:“裴公子,这天牢中的滋味如何啊?”

    裴徽咬牙切齿,他此刻恨不得将面前的旭王元烈生吞活剥才能消解心头之恨,不由怒声道:“你以为这样我就会屈打成招吗?!不要白日做梦了!”

    元烈看着他,那一双琥珀色的眸子染了杀机,反倒大笑起来:“你我无冤无仇,我也不想为难你,可惜你们裴家总是步步紧逼,欺人太甚,凡是惹她不高兴的人,我都不能轻易放过,所以只好对你不住了。”说着他瞥了一眼京兆尹,道:“华大人,你这里就这么点本事吗?”

    京兆尹满头是汗,一仰脖子,厉声吩咐那些衙役道:“你们用点力气,没吃饭吗?”

    那些衙役都是地地道道的行家,知道如何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甚至丝毫不留下痕迹,再加上眼前旭王和京兆尹都在看着,他们便只能更加的卖力了。

    裴徽厉声道:“士可杀不可辱,元烈你这个狗东西……”他话还没有说完,就被一个狱卒打了个满脸花。他一个趔趄跌倒,从凳子上翻滚下来,往地上吐了一口血水,地上落下两颗牙齿。他面容狰狞,盯着这些衙役道:“你们这些狗胆包天的……”他话还没说完,便被那些如狼似虎的衙役扑了过去,把一双红木棍架在他的手指之间,便开始收绳。

    元烈一笑道:“这叫什么事儿?这好像是给女犯人用的刑吧,怎么给他用上了?”

    京兆尹赔笑道:“这刑罚自然有妙处,经过改造之后,哪怕夹断了手指头,外表也是不留伤痕的,殿下放心就是。”果然,那绳子一旦收紧,裴徽立刻发出一阵阵的惨叫,元烈低头喝茶,长长的睫毛垂下,静谧温柔的模样让人实在想不到他是在观刑。京兆尹看着旭王俊美的侧脸,心头却是捏了一把冷汗。今日他帮着旭王酷审裴徽,不知这步棋是不是走对了。就在此时,裴徽的声音戛然而止,他整个人痛昏了过去。

    便有一个人报道:“犯人的无名指、食指、小指都已经被夹断了。”

    元烈却是不说话,微笑看向京兆尹,京兆尹被那眼神看得心中一抖,怒声道:“去把他弄醒!”

    狱卒便一盆水浇了上去,裴徽躺卧在地,爬不起来,京兆尹一声令下,他马上被装进一个大麻袋中,扎紧袋口。随即便有一个人抬来一块六尺见方的木板上前放在地上,上面布满细如牛毛的针尖,他们四人抓着麻袋的四角,口中喊着号子,把麻袋抛向天空,然后再重重的落在了钉板之上,裴徽在麻袋里发出阵阵的惨叫,随着这几抛,针尖上都是鲜血,连麻袋也变成鲜红的了。

    在天牢中没有天理,没有王法,甚至没有人性,这些衙役的目的只是逼供,裴徽纵然再怎么坚定,不肯招认,但他始终是一个凡夫俗子,一样会流血,一样会惨叫,那一下一下都结结实实在在他身上落下了烙印,他再怎么厉害,也没办法经受这样的酷刑。等元烈吩咐人将他从麻袋中放出来的时候,他已经是满身伤痕,稍一动就痛不欲生,泪如雨下,然而针尖细如牛毛,血迹风一吹就干,身上看不到丝毫的伤痕。他本可以死活不招,硬抗到底,但他不甘心,他知道只要自己撑过这一关,等到皇帝和太子亲审的时候就有机会翻供,所以他一咬牙,大声道:“我愿意招供了!”

    元烈轻轻一笑,便让人给找了来了笔和宣纸。

    裴徽艰难地爬起来,用一根食指勾着笔,一笔一笔地在状纸之上写下了字,每动一下就牵扯了伤口,不由冷汗直冒,几欲昏厥。严刑之下,能忍得住疼痛的人不多,可是裴徽却是一个意志十分坚定的人,他对疼痛的忍耐远远高于常人。他之所以同意招供,根本的目的却是要等到有太子在的时候,为自己翻供,到时候他自然会说出一切,控告旭王对他的所作所为。

    京兆尹陪着旭王走出了天牢,随即轻声地道:“殿下,今天可还满意吗?”他用一双眼睛去看元烈,心道这旭王也太嫩了点,这等会审的时候,裴徽便会翻供了啊,不过他可不打算提醒对方,谁让旭王意图威胁他呢。到时候他只要说是旭王用权势强行压他,自然可以将责任推得干干净净。

    旭王看着他却是微笑,在月光之下,那清俊的脸带了一丝戏谑,他随手从旁边采了一朵牡丹花,放在手中把玩着:“我听说几天之后太子会前来复审,如果裴徽到时候翻供,拒不承认谋杀公主,说不定还能咸鱼翻身——这样也会带来很多的麻烦,照京兆尹大人看,该如何解决呢?”

    京兆尹吃了一惊,他苦笑道:“殿下不要为难我,您既然今天这么做了,就必定会料到他有翻供那一天,若真如此,那我也是没有办法啊!”他的意思是,你不要为难我了,我不知道怎么处理,您老自己看着办吧。

    元烈轻轻一转,手中花朵已经碾碎成泥,他温言道:“这并不难办,只要你按照我所说的去做,就行了。”说着,他在对方耳边低声吩咐了两句。京兆尹听了元烈的吩咐却是一怔,心道,好一个旭王殿下,如此的年轻,心思竟然这么的狠毒,但他的面上却没有露出丝毫的惊讶,连声道:“旭王,好计谋,好计谋啊!”

    元烈一扬手,花泥随风而逝,语气轻柔道:“还不快去做?”

    “是!是!”京兆尹连忙去了。

    七天之后,太子亲自带着皇帝的旨意进入天牢之中会审,与他一同来的还有刑部尚书以及皇帝亲自指派的数位皇室宗亲,他们来自然是坐镇的。只是太子没有想到,等到他将裴徽提上来,还不等多问什么,这裴徽已经像是神智失常一般,拼命地大声喊道:“是我做的,我要谋杀公主,一切都是我做的!”

    太子吃了一惊,连忙仔细看了那裴徽,随即厉声地道:“谁吩咐你们给他动刑?”

    京兆尹连忙道:“太子殿下,寻常犯人进入天牢就要吃一点苦头,不过下官按照太子殿下的吩咐,没有给他动大刑,不信,太子可以好好检查一番。”

    事实上,从元烈回去之后,他们已经另外找人给裴徽仔仔细细的检查了伤口,铁板上的针细如牛毛,刺入人体只会疼痛没有伤口,尤其等血一干,什么痕迹也没有。而裴徽的手指,虽然之前断了,可是他们已经派人替他接好了指骨,现在太子去查,也查不出什么异样。

    太子恼怒地看了京兆尹一眼,道:“裴徽,你有什么冤屈,还不向我们道来?”可是不管他怎么追问,裴徽只有三个字——“我有罪,我有罪!”

    刑部尚书皱眉,道:“裴徽,你的意思是你招认了吗?”

    裴徽一直形若疯癫,太子看到这个情形,简直是彻底呆住了,他没有想到裴徽在短短几天之中就已经承认了自己的罪行,甚至好像还……疯了?京兆尹把裴徽签字画押的状纸放在了太子的面前,恭敬道:“太子,这是裴徽亲自写下的字据。”

    太子看了一眼,那上面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他因为酒醉一时失控,差点杀死公主,一条条一桩桩,裴徽都是认了下来。太子的面色变得异常难看,他怎么都想不明白,裴徽是疯了吗?他还想让对方他回忆一下当天晚上发生的一切,好替他翻供,可是现在该怎么办呢?

    郭府的花园里,郭家年轻的主人们正坐在凉亭里饮茶,远处阿丽公主正缠着赵月让她教自己剑法,缠得十分起劲。

    凉亭里,郭导看着李未央,轻笑道:“你如何保证那裴徽不会翻供呢?”

    李未央微薄的唇角翘了翘,露出一个讥诮的弧度:“我命人假扮太子派去的御史,前去复审裴徽,那假御史支开旁人对裴徽说,是奉太子之命让他将冤屈据实以告,裴徽当然是十分激动了,这些日子的忍耐让他变得十分脆弱,而且轻信,他没有丝毫的怀疑,而是将他当成了自己的救命稻草,牢牢抓住不肯放手,所以他大呼冤枉,将那天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可是当‘御史’前脚离去,京兆尹便吩咐狱卒后脚进来,又将那天的刑罚向他重新施展了一遍,裴徽经不住这样一场教训,自然会变的小心谨慎。”

    郭导听着,面上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李未央眼波微睐:“到了第二天,我们又派了一个人假扮太子的使者,谎称奉命去调查此事,裴徽犹不醒悟,又在对方面前哭诉自己冤枉,那使者表现出十分同情的样子,却也爱莫能助,等他走开,那狱卒又再次进来,附加一顿折磨。就这三天之内,前后有十余人,都是用不同的方法和身份取信裴徽,裴徽明知道其中有诈,却不肯放弃希望,谨慎小心中却也不免错信其中的四五人。以至于最后不辨真假,每每翻供,照例都要挨上一顿刑罚,所以他现在已经是条件反射。只要他一翻供,就要遭受刑罚,假亦真时真亦假,等到太子真的来了,他已经被折磨的发疯了,当然,纵然不疯,他也没办法说服自己相信对方就是真的太子了。”

    郭导简直是吃惊到了极点,他看着李未央道:“这么说你派去的那十余人中还有人假扮太子了?”

    李未央轻轻一笑道:“这也不难办,找一个身形相仿,声音酷似的人就行了。天牢昏暗,裴徽当然看不清楚的,只要扮得像,自然能够成真。这不过是虚虚实实,真真假假,令裴徽眼花缭乱,不辨真伪而已。要怪就要怪裴徽自己,意志不够坚定,太迫切想要逃出生天。”

    李未央乌黑眸子冷冽凛然,面容有种肃杀之气,声音更是轻缓,徐徐道来,听得在场众人都是不寒而栗,只觉得这等心计,实在是叫人觉得恐惧。

    郭澄手中茶一直捧得凉了都不记得喝,良久才叹息了一声,道:“这裴徽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李未央眸中带笑,安静沉稳道:“那状纸上写了裴徽是因为酒醉才会失控,杀害公主未遂,却杀死了四名宫女,有裴后背后斡旋,他还不会被定上死罪。只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他这刑罚也是不会轻的了。”

    十日之后,裴徽的判决下来了,对皇室大不敬这一条好不容易由裴皇后替他抹去了,可皇帝还是给了一个意料之中的刑罚,裴徽被挖去了膝盖骨,并且受到黥刑,这就是说裴徽再也没法站起来了,而且脸上将会刺上囚犯两个字,无论他到哪里,都只是一个罪犯,这对于一个名门贵公子而言,比杀了他还难受。

    听到这个消息,李未央只是淡淡地一笑道:“裴弼,你要了我五哥的一条胳膊,我要了你弟弟的两条腿,算起来我也没有吃亏啊。”不杀裴徽,是为了让你日日看着,天天想着,痛心疾首,永世难安。

    ------题外话------

    我觉得有必要向支持我的读者澄清,第一,天涯帖子关于儿媳妇放跑了猪的情节,已经事先说明过引用了这个故事情节,没有半个字抄袭。第二,关于巧仙秦宝宝,人物外貌描写相似也算抄,全部作者都要跳江。第三,庶手遮天是在我后面发文的,水墨舞是我的原创,这个真心抄不了,谢谢。第四,所谓列举的祸国的证据,根本就是修饰性词语,在任何一个作者文中都能找到类似的话。这解释我只说一遍,今后任何类似问题我绝不会回复。还有,那位到处去别的文下散播的童鞋,我码字的时候你在发帖,我睡觉的时候你还在发帖,我泰剧都看完了你仍在发帖,因为你的勤奋,庶女点击直线上升,三鞠躬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236 裴徽之死

    关于裴徽的判决很快就传遍大都,众人在惊讶之余也不免感叹,世事祸福难料,原先那裴徽在众多贵公子中脱颖而出,一跃成为驸马,这本来是天大的一件喜事,可是转瞬之间,好端端的一个新郎官竟然在大喜之日亲手扼死了公主的身边的宫女,还落得一个酒后失态、谋杀公主的罪名,若非有太子从中周旋,裴徽非丢了性命不可。不过,死也就死了,偏偏被挖去了膝盖骨,成了一个废人,这对于裴徽来说,恐怕是比死还要难受。

    半个月后,一辆马车停在了天牢门口。裴弼下了马车,随后匆匆步入了天牢,京兆尹正在门口等着他,立刻迎上来,一拱手道:裴大公子。

    裴弼淡淡地点了点头道:我是来接舍弟的。

    京兆尹露出为难的神色道:按照道理来说,裴二公子已经接受了惩罚,也该放回裴家,可是……他的话还没有说完。裴弼眉头微微扬起:大人有什么为难的吗?

    京兆尹叹了一口气道:大公子请随我来吧,您亲眼瞧见也就知道了。

    裴弼一路顺着京兆尹指引的地方而去,只见裴徽双手扒着天牢湿冷的栏杆,面色惊恐而灰败,全身不住地颤抖。二弟。裴徽望着他,一时心痛难忍,轻声叫道。

    谁知,裴徽突然抬起头来,大声道:我有罪!我真的有罪!神情仓惶,面色惨白。

    裴弼深深地看着他的双眸,咬牙道:你没有罪!这一回,我是来带你出去的。他的目光落在了裴徽身下,刚才裴徽爬过来的时候,他已经看到那膝盖处缠着绷带,斑斑的血痕,触目惊心。

    裴徽那一张俊脸满满都是眼泪和鼻涕,他看着裴弼,露出茫然的神情。

    看着最为疼爱的弟弟,裴弼的声音前所未有的温柔,道:二弟,跟我回去吧。随后,他对狱卒说道:把牢门打开吧。

    狱卒道:裴大公子,是不是要我们帮忙将二公子抬出去?

    裴弼轻轻地摇了摇头,在牢门打开后,他竟然不顾那牢中多么的肮脏,主动走了进去,随即弯下身子,环住了裴徽瘦弱的脊背,只觉得手上的身躯不住的颤抖。裴弼只是柔声地道:别怕,还有大哥在,只要有我在一日,便没有人能伤害你。

    裴徽分明听不进他的话,口中只是喃喃地道:我有罪,我有罪!

    裴弼一转身将裴徽整个人背了起来,偏偏他自己都是弱不禁风,背着一个人看起来实在危险,这一幕叫众人都目瞪口呆,旁边立刻有仆从道:大公子,二公子还是交给咱们吧。

    裴弼看也不看对方一眼,踏上枯黄的稻草走出了牢门,在他的背上,裴徽还是不断的从喉咙之中发出古怪之声,如同刀剑滑向沙砾,翻来覆去只有三个字,我有罪……其他的像是不会说了。裴弼看上去十分的瘦弱,可是他却将对方背得很稳,口中慢慢道:二弟,我们回家,我一定会看好你的病。

    一直到大门口,裴弼都不肯假手他人,而是一步一步地下了台阶。随即他看到了一个人,那个女子静静地站在对面的酒楼门口,身上穿着美丽的华服,面容素白,眼睛漆黑,正含笑望着他。这一张脸,裴弼知道,恐怕他这一生都会深深的烙在脑海里。

    正是郭家的小姐,李未央。

    李未央轻轻地一笑,对着裴弼微微示意。裴弼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片刻之后,他的眼眸之中流露出一丝冰冷的笑意。他略一点头,仿佛打招呼一般,旋即便转身上了马车。车轮汩汩转动起来,压在青石板上,仄仄作响。

    李未央看着裴家的马车消失在尽头,嘴角挂上一丝清淡的笑意。她转身上了楼,酒楼的雅间里,元烈正坐在窗边,手中把玩着一根玉簪,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看到李未央来了,他便笑嘻嘻地道:怎么?刚才瞧见那裴弼了吗?

    李未央点了点头道:正巧遇上。

    元烈微微颔首,缓声道:这裴弼可不是什么简单人物,不管我怎么调查,关于他的消息却是寥寥无几,这么多年来,在高调的裴家,他竟然如此神秘的活着,实在是叫人奇怪。

    李未央静默地看着窗外的红云逐日,声音沉静:他一直选择隐藏在别院,只能说明一点。

    元烈不禁挑眉道:哦?说明了什么?

    李未央轻轻一笑,回过头来,看进元烈的眸中,语气和缓道:这只能说明,裴后把他作为最优秀的力量进行保存,或者说,裴家万一遇到大难,他就是最后被留下来的人。只不过……她的话没有说完,元烈已经明白了,他慨然一笑道:只不过这人已经被你逼出来了。

    李未央微微一笑:也许不是我逼出来的,而是他主动走出来的,试想看到自己的亲兄弟受苦,他若视而不见,又怎么会被选为裴家真正的继承人呢?

    元烈一怔,的确如此,裴弼当有过人之处,才能得到裴后的青眼以待。随后,他将那在手上盘了许久的发簪,轻轻地探身过来,戴在李未央的头上,端详了片刻,道:真的很漂亮。

    李未央看了他一眼,心头涌现一丝温柔,道:我已经说过了,那些首饰我已经太多。你就不要再送来了,免得我还要向母亲解释从什么地方买来了这么贵重的东西。

    元烈轻轻一笑道:这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是我前段日子看中了一块石头,便与人赌石买下来了,打开一看,里面便是这玉石,于是我向工匠学了玉雕,亲手雕了给你,外面是买不到的。

    闻言,李未央取下了簪子,放在手中打量了片刻道:这玉兰花雕得倒是栩栩如生。

    元烈笑道:只要你喜欢就好。

    这样精致的小东西,不知道花费了多少的心思,元烈总是这样,不显山不露水就让她感动莫名,李未央点了点头,我很喜欢。

    元烈好像是想起了什么,道:这一次裴徽吃了这么大的亏,精神好像也受了刺激,每天只会说我有罪三个字,其他的什么都不会说,连自己是谁都忘了。

    李未央仔细摩挲着手中的玉簪,感受那种温润的触感:任何人持续不断的被人逼供,都会疯的。其实李未央的方法十分简单,就是不断的给人希望,然后在他的眼前亲手摧毁了这希望,让他陷入到更深的绝望之中,一次两次还好,十次二十次,人就会发疯的。这就像你养了一只狗,你将它丢一次,它可以自己找回来,你将它丢两次,它还是会找回来,可若是它被抛弃了十余次,同样会发疯的。畜生尚且如此,更何况是人呢?裴徽越是聪明,受到的打击越重。李未央轻声道:若是裴家没有对上我的五哥,我也不会这样对付他,就给他个痛快,也就可以了。

    元烈笑道:一切都是天理循环,报应不爽罢了,我相信裴弼会很喜欢你送他的礼物。

    李未央望着元烈俊美的容貌,只是笑了笑,没有开口。

    裴府。数名大夫都被招到了裴徽的屋中,裴弼让他们一一给裴徽看过,可是所有的人都向裴弼摇头,其中一个大夫向裴弼说道:大公子,二公子这是心病,恕我们无能为力。

    裴弼心头疼痛难当,不禁道:是,他的确是受了刺激。但是我希望你们能够好好的调理,让他神智多少恢复一些。

    大夫们对视了一眼,却都只能摇头:这一次二公子伤的实在太重了,便是治好了也是个傻子而已。他这句话说出来,却见到裴弼的目光一沉,连忙住了口。

    裴弼神情只是一瞬之间恢复了,他吩咐身边的随从道:好了,送各位大夫出去吧。

    大夫们战战兢兢的出去了,裴弼坐在椅子上,静静地看着自己的兄弟。就在这时候,裴帆从外面走了进来,他看着裴徽一副痴傻的模样,叹了一口气,对着裴弼道:不要在你二弟身上浪费时间了,大夫们都说了,他是无可救药了。

    裴弼抬起了眼睛,蹙眉道:父亲,就在十天之前,你还曾经说过,二弟是我们家全部的希望。

    裴帆不禁咬牙道:你以为我愿意这样吗?他是我的亲生儿子,看到他如今落到这个田地,我不伤心吗?这不是没有办法嘛!

    裴弼淡淡地道:裴皇后那里怎么说?

    裴帆想到这个就不由皱眉,他在旁边坐了下来,一个字一个字说道:按照皇后的说法,咱们就不应该救裴徽,若不是太子苦苦哀求,娘娘是不会插手的。

    裴弼冷笑一声,他对裴皇后的心狠手辣是早已经有了准备,这个姑姑——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什么,也没有人能够掌控她的心思。裴家的所有人在裴皇后看来,是她用来扶持太子的靠山而已,除此之外,裴家对她而言不具备任何的意义,哪怕是自己的父亲和大伯父,裴皇后一样是呼来喝去,丝毫不留情面,以至于他们两人看到裴皇后都是战战兢兢的模样。在这样一个心思狠辣的女人眼中,裴徽已经成了弃子,她当然不会救他的,但是裴皇后绝情,不代表太子无情,所以裴弼略施小计,便让太子保住了裴徽的性命。只是裴弼没有想到的是,还没有等他去接裴徽,他就已经疯了。

    床上躺着的裴徽口中依旧喃喃得念着:我有罪,我有罪……

    裴帆不禁恼怒道:你还不住口!这声音极大,好像是把床上的裴徽吓了一跳,他突然哀声地哭了起来。

    裴弼看着自己的兄弟,柔声地道:二弟,你不用怕,有大哥在这里。说着他目光冰冷地看了裴帆一眼,裴帆心头一颤,立刻道:你这是用什么眼神看着我?

    裴弼垂下了眼睛,语气淡淡地道:二叔,这件事情我自然会处理,你忙你的去吧。每次当裴渊不在的时候,裴弼还是会称呼裴帆为父亲,可是这一次,他却称他为二叔,按照名义上来说,裴弼已经过继给了大房,他这么说也没有错,可是裴帆心里头却还是觉得怪怪的,他看着自己的这个儿子,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事实上他也摸不清这个孩子心中在想些什么,或许从小到大,他就没有喜欢这个沉静的长子。直到裴皇后选定了裴弼作为长房的继承人,裴帆的心中依旧没有喜欢过这个儿子,可是现在他能怎么办呢?裴家现在只剩下这么一个儿子了。不管喜欢也好,不喜欢也罢,他都必须接受裴弼即将成为裴府真正继承人的事实,所以裴帆不能与他争辩,他只是长叹了一口气,站起身走了出去。

    床上的裴徽仿佛受到了惊吓,裴弼神情温柔,连声安慰他道:二弟,纵然别人都不管你,我也不会抛下你,你是我的兄弟,我答应过母亲,一定会好好的照顾你。裴帆的原配夫人早已经去世多年,在几个兄弟之中,还对母亲留下印象的只剩下裴弼和裴徽两个人了。

    裴弼亲自替裴徽刮掉了已经长得很邋遢的胡子,随即为他换上了原本的华服。可是裴徽眼睑下凹,显出憔悴,而且那疯癫的神情没有丝毫的好转。裴弼看着自己的兄弟,像孩子一样摸了摸他的头,微笑着道:饿了吗?

    裴徽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只是口中喃喃地道:我有罪。

    裴弼沉默不语,转头叫人开了饭,却没有要任何服侍的人,只有他一个人,他甚至亲自给裴徽夹菜,开口道:这些都是你从小喜欢吃的。可是裴徽的眼神却是充满了惶恐,看到裴弼也没有亲情可言,满满的都是害怕和畏惧。裴弼很有耐心,亲自捧了饭碗,一点一点去喂裴徽,可是裴徽却砰的一声,将他手中的饭碗给打翻了。此刻的裴徽又哭又闹的,完全就像是一个四五岁的孩子。将那一桌子的饭菜都给掀翻了,随后他在地上拼命的爬啊爬啊,根本是一个完全失去控制的人。

    裴弼立刻唤人进来,将一地的脏污都收拾了,又重新换了一桌,当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的时候,裴弼心痛地道:二弟,我真没有想到,你会变成这个样子,难道区区一个李未央竟然可以将你逼疯吗?

    裴徽没有回答他,不过短短的十数日,他的眼眸中布满了血丝,脸皮也十分的松垮,不复以前的细嫩,再配上他一脸的疯狂,寻常人看了绝对不会相信他是从前那个俊美风流的裴家二公子。

    裴弼轻声地叹息着,勉强压抑了痛苦道:来,大哥喂你吃饭。可是他刚一靠近对方,裴徽便连滚带爬地躲到桌子底下,还被那包着铜皮的桌角碰到了额头,鲜红的血顺着他的面颊不停的往下流,可是他仿佛感觉不到一样,睁着带血的眼睛看着裴弼。

    裴弼又走进了一步,裴徽却惊声尖叫了起来,裴弼用力抓住他的手臂,大声道:二弟!你醒一醒,我是你的大哥!你不认识我了吗?裴徽没有丝毫的反应,他瑟缩着,如同一只卑微的老鼠,不复以往的意气风发。

    裴弼替裴徽重新收拾,打扮干净,然后才将他搀扶上了床铺。裴徽闹了很久,终于睡着了,在这时候,他那一张平静的面孔才像是恢复了往日的神彩。裴弼看着自己的兄弟,面色十分的沉寂,他打发所有人下去,坐在床边很久很久,几乎要变成一尊雕像一般。最终,他慢慢地道:二弟,若是你还清醒,想必这么屈辱的活着。

    裴徽再没有康复的希望,而他的那一双腿也是绝不可能再站起来了。

    裴弼的声音在空荡的屋子里显得十分的柔和,充满了感情,随即他取过一旁的锦被,轻轻的盖在了裴徽的身上。随后那锦被慢慢的上移,一直到了裴徽的脸上,裴弼突然下力气,将裴徽整个头颅都包在了被子里。随即,被子里的人似乎猛然惊醒,开始扭动,呜咽着,拼命的挣扎着,可是裴弼却用了全身的力气,死死地压住,捂住对方的口鼻,不知道过了多久,那被子里的人终于一动也不动了。

    裴弼拉开了被子,里面的裴徽已经没了呼吸,那一张脸,安静得仿佛像是一个孩子,裴弼轻轻地叹息了一声道:与其让你这样的活着,不如让你干干净净的死去,我相信,二弟你会明白我的意思,不会怪我的。说完,他从床边站了起来,他的脚步很是平静,一步一步的,走出了房间。

    外面的阳光正好,照亮了裴弼眼角的一滴泪水。随后他漫无目的的出了裴府,信步在街上走了很久,竟然走回了天牢对面的酒楼。雅间之内,元烈亲自为李未央下楼去买桂花糕带回去给敏之做点心,所以只有李未央和赵月二人在。

    当裴弼推门进来的时候,赵月下意识地将手放在了腰间,李未央却微微一笑道:裴公子怎么有雅兴来这里?

    裴弼轻轻地一笑,看了一眼满桌的佳肴,语气里听不出一丝情绪,道:郭小姐,有什么开心的事在这里庆祝吗?

    李未央似笑非笑道:裴公子说笑了。

    裴弼仿若朋友一般在她旁边坐了下来,一丝冷笑,从他眼角处扬起,他转过身子看向李未央道:第一次瞧见你的时候,我以为你是一个很好对付的女子。

    李未央淡淡一笑,哦,何以见得?

    裴徽开口道:因为你有弱点,而且是很多的弱点。

    李未央道:愿闻其详。

    裴弼竟然不避嫌地从旁边自取了一只杯子,倒了满满的一杯酒,一饮而尽,缓缓地道:郭家的人便是你的弱点。你想想看,郭家有多少人,你都如此在意,在意的过来吗?

    李未央点了点头道:你说的不错,郭家的人的确是我的弱点,可是凡事都有两面,有人不顾我的警告伤害了他们,我当然要千倍百倍的讨回来,你说是不是?

    裴弼亲自为李未央倒了一杯酒,陈年的女儿红注入那雪白的酒杯之中,酒红之色犹为精纯,澄澈而美丽。

    李未央接过一饮而尽,裴弼长叹一声道:是啊,我看到你的弱点,却不知道踩中弱点的你会千倍百倍的奉还,说到底,还是我太自信了,以至于自己的弱点都暴露出来了,还沾沾自喜。

    李未央扬起眉头,道:哦,是吗?

    裴弼又挑了一块桂花松子,放在嘴里细细地品味着,慢慢说道:是啊,我那二弟裴徽便是我的弱点。而这一点郭小姐比谁都清楚,却一直不动声色,所以你完美的策划了这一计划,眼睁睁的让我看着自己的二弟被逼得断了腿,甚至成了疯子,你还让我将他接了回去,让我好好的照顾他,哦,也许你是想,每一次看到裴徽我就会内疚,就会难受,就会发狂,是不是?

    李未央看着裴弼,面上倒是流露出一丝激赏,不错,我就是要你日日夜夜看着他,心里难受,心里发狂,你真了解我。李未央的声音十分柔和,让人决计想不到她竟然口吐这样恶毒的话。

    裴弼淡淡地一笑道:可惜,你这算盘是打不响了。

    李未央看着裴弼,心头一跳:此话怎讲?

    裴弼抬眼看着李未央,他的眼睛十分的特别,瞳孔有些细长,而白仁却很多,他开口道:为了不再有弱点,所以,我的二弟已经死了。

    李未央倒是有些吃惊地看着对方,良久都没有说话,最终,她不禁长叹一声:没想到裴大公子竟然如此狠心,连弑弟这样的事都做得出来。

    裴弼哈哈一笑,他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全都喝光了,酒杯见底后,他含笑再斟,李未央也是不推辞,与他又碰了一杯,看起来倒像是两个久别的朋友在喝酒一般。

    裴弼望着她,心头却是掠过一丝嘲讽,道:既然我已经知道你是准备用裴徽刺激我,打击我,我又怎么能留着他?更何况他是我的亲弟弟,我怎么能看着他这么屈辱的活着呢?

    李未央微微一笑道:屈辱的活着,将来还有报仇的希望,就这么死了,那才是天底下最憋屈的事。

    裴弼看着她,目光幽深:这么说,若今天断腿的换成是你,你会继续选择活下去吗?

    李未央笑了起来,裴弼发现自己的影子落在了对方古井般的眸子里,被那汪深潭包围着,连魂魄都被吸了进去。李未央轻声地道:是啊,若是我的话,就会努力的活着,坚强的活着,我要活过自己的敌人,我要看着他们比我死得更惨。

    裴弼看着李未央,似乎是第一次看懂了对方,他轻轻地一笑道:郭小姐的毅力和心性,都非常人可比。即便是换了我——他话说到这里,却是仔细的想了想,终究笑道:换了我,我也会和郭小姐做出相同的选择,可是二弟却做不到,对于他这样心高气傲的人来说,即便没有疯,他这辈子不能站起来,不能奔跑,不能骑马,还要生生世世顶着那张刻上了囚字的脸,对他来说是何等的残忍?所以我亲手解决了他的性命,也好过他苟延残喘的活着。

    李未央叹息一声道:那么,只能说裴二公子不够坚强吧,这世道并不适合他。

    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前面的路是黑的,他们永远只能看见身前三步,只能预计短短几日的未来。裴徽算是佼佼者,他够聪明,够了解自己,够坚定,他眼前本是光明万丈的十步、百步,可以一路畅通无阻地走到底。可惜人生随时有变,哪怕已经精密计算到了算无遗策,依然会遇到阻碍。李未央就是裴徽生命中最可怕的障碍,而裴徽是个骄傲的人,对于他而言,当生命超出了原本的轨道,死亡就是最好的涅槃。

    可换了李未央和裴弼,则是另外一种光景了。他们同样聪明,自知,有谋略,有野心,处处老谋深算,却无比顽强坚韧。即便生命中出现可怕的意外,他们也能躲藏在阴冷的角落里静静蛰伏、等待最后的机会到来,给予敌人重重一击。哪怕血流成河,也要一往无前。

    裴弼笑道:看来,咱们是同是一路人。

    李未央看着他,笑容平和:所以这一路,裴公子可要陪我走到底。

    赵月看着这两个人,不知怎么回事,却觉得有一种寒气从脊梁窜起来。

    这时候,隔壁的雅间传来轻柔歌声。裴弼不禁侧耳倾听,神情却慢慢的变了。隔壁的女子声音并不如何优美,只是那歌曲唱的十分凄切,婉转低吟,让人不禁心神摇荡。对方的唱词十分的简单,不过是:世事沧桑如梦,人生几度秋凉,花落花开风满天,却道谁家庭院,无处话凄凉。

    若是往日听到这首歌,恐怕裴弼还不觉得如何,只不过他刚刚喝了几杯冷酒,又听到这歌曲,恍惚之中不由想起裴徽的面容,还有那喃喃的我有罪三个字,以及自己最后用锦被蒙住对方的头,活生生把他闷死的场景,在这一瞬间,他的心仿佛被撕裂的疼痛。

    李未央一直含笑看着他,神情温和,只是眼底却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杀机。

    在这时候,裴弼心念急转,突然感到自己落入了对方设好的圈套。他猛然明白过来,她不动手杀裴徽,是要逼着他动手!

    她根本知道一切!知道他无法忍受亲弟弟的落魄,知道依照他的个性肯定会下杀手!

    好歹毒的诛心之策!

    一阵坐立不稳,他立刻站了起来,对李未央匆匆道:多谢郭小姐的盛情招待,告辞。说着,他竟然一步三晃,跌跌撞撞地走了。

    李未央看着他的背影,却是轻轻一笑,旁边的赵月道:小姐,你为什么要让隔壁的姑娘唱这首曲子呢?

    李未央微微一笑道:不过攻心之计罢了。这裴弼是十分狠毒的人,他杀掉裴徽,并没有表面说的那么义正言辞,什么只是为了让裴徽不受苦楚?!可笑!更重要的原因是,他不愿意再背负一个包袱。或许在他的心底,这个念头一直被他隐隐的压抑着,可是刚才我与他的那番话,却是故意勾出了他的心思,再听见隔壁的唱曲,不由让他想起真正害得裴徽如此的人正是他。

    因为愧疚,裴弼不愿意面对裴徽,一定会以为他好的理由杀了他,真可谓宁可我负天下人,不叫天下人负我,当真是心狠手辣、毒手无情,这样的人,才是当之无愧的裴家下一代的继承人!

    赵月不禁微笑道:不管他如何叵测,还不是都在小姐的掌握之中。

    李未央却是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道:不,你错了。我其实并不知道他下一步会如何。

    赵月不禁皱眉,却看见元烈手里拎着桂花糕走进来,倚门含笑道:是啊,他下一步是会恼羞成怒,还是一病不起,这就是要看他自己了,也许他转过头来,就会变得更加的毒辣,未央,你的这一出戏恐怕是白演了。

    李未央笑了:一个人的心性无论如何都不会变,他既然做出如此的弑弟行为,就绝不是善与之辈,如此正好,我等着他来。

    从酒楼里出来,李未央买了很多的礼物,随即和元烈分开,乘车到了纳兰雪的医馆,意外却发现了郭府的马车,她心头一怔,赵月忙问跑堂的药童道:郭府有什么人在这里?

    那药童见到李未央,笑嘻嘻地道:今日,郭夫人和另外一位年轻的夫人一起来了。

    年轻的夫人?李未央心头一跳,立刻想到了二嫂陈冰冰,连忙追问道:她们在哪里?

    就在后面的雅室里。说着药童一路引着,将李未央带到了雅室的门口。可是李未央却不进去,只是隔着珠帘,悄悄听着里面的动静。

    赵月瞧见她的神情是从未有过的郑重,不由有了点吃惊。

    李未央轻轻做了一个手势,示意她不要出声。就在此时,从雅间里面传来一阵笑声。李未央这才心头一松,快步地走了进去,道:母亲,今日怎么会到这里来?

    雅室之中果然是郭夫人,而她身旁正是二嫂陈冰冰。李未央眼眸一凝,却听见陈冰冰笑道:母亲最近头疼症犯了,我听说大都之中有一名医术高明的女大夫,便上门拜访,不想正是纳兰姑娘。

    李未央仔细地瞧了瞧那陈冰冰的神情,见她神色从容,笑容妍妍,显然是不知道实情的——不管陈冰冰是个多么大度的人,恐怕都没有办法接受自己丈夫另有所爱这样的事实,所以李未央选择了隐瞒。如今的郭家,恐怕只有郭夫人和两位嫂嫂不知道纳兰雪的真实身份了。

    李未央笑容满面地看向纳兰雪道:纳兰姑娘也擅长治疗头疼吗?

    纳兰雪轻轻一笑:不过是区区小疾,二少夫人谬赞了。她说到二少夫人四个字的时候,语气十分的平静,在转瞬之间已经和李未央交换了一道眼神,

    达成了默契,李未央才放下心来,纳兰雪这样表现,就是不会将一切泄露给陈冰冰知道的。而这时候陈冰冰也是满面的讶然,她看向李未央道:妹妹今天怎么会到这里来?

    李未央不慌不忙,柔声道:我是听说纳兰姑娘在这里开了医馆,特意来谢她上一次对我的救命之恩。说着她拍了拍手掌,赵月便吩咐外面的随从将满满的礼物送了进来。这原本是感谢纳兰雪对郭导的帮助特意送来的,而此时却是不能透露此事。

    一直注意着李未央的郭夫人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她不露声色道:是啊,纳兰姑娘还是嘉儿的救命恩人,咱们都没有好好谢谢她。

    陈冰冰全不知情,只是开心道:纳兰姑娘真是个福星!依我看,不如请你暂时住到我们府上去,也好为我母亲治病。她说得开诚布公,事实上普通的大夫能够得到齐国公府的邀请,这是天大的好事,别人都是求之不得的,可是纳兰雪却是神情微微一变,开口拒绝道:我这里还有很多的病人,只怕是不便前往。还请二少夫人见谅。

    陈冰冰一愣,随即脱口道:可是我看你这里坐堂的大夫还有两三名,这个药堂也不是单靠你在运作啊。

    李未央从前买下了整座药堂,里面也包含坐诊的三位大夫,他们和药堂签了五年的长约,此时却是成了陈冰冰抓在手中的话柄。是啊,这里的病人并非一定纳兰雪不可,可是郭夫人的头痛症却是别人治不好的。

    纳兰雪为难地看向李未央,李未央微微一笑道:二嫂,哪有你这样为难人家的。

    陈冰冰面上一红,连忙解释道:我不是故意的,纳兰姑娘不要介意。事实上,陈冰冰只是千娇百媚的名门千金,并没有什么坏心思,偶尔说话心直口快了一些,但她性子平和,而且知错能改,明白自己说话有些唐突,便连忙开口道歉,没有半点自命高贵的样子,实在是让人讨厌不起来的。

    纳兰雪看着眼前的陈冰冰,心头只觉得又是复杂又是酸涩。偏偏眼前的人让她没办法恨起来。若是要恨,对方也得知道你在恨什么?这样不明不白,这种感觉该如何说呢?

    李未央看到纳兰雪的神情,轻轻一叹,她太了解纳兰雪的心情了,想恨恨不起来,想原谅原谅不了,那该怎么办呢?思及此,她只是轻声地道:这件事情以后再说吧,母亲,你的病需要静养,咱们该回去了。

    纳兰雪顿时松了一口气,站起身殷殷叮嘱道:郭夫人,我开的药请一定要定时吃,不能延误。若是方便,改日来,我替你针灸,能够缓解头痛。

    郭夫人笑着点了点头,随即一行人便向纳兰雪告辞了。

    在马车上,陈冰冰向李未央道:刚才是不是我说错话了,纳兰姑娘的脸色变得那么难看?

    李未央心道情敌见面自然分外眼红,更何况陈冰冰后来居上,鸠占鹊巢,硬生生的逼着郭衍娶了她。偏偏她还是这么的无辜,对前事一无所知,叫纳兰雪有苦无处叙说……李未央一笑:二嫂没有说错什么,只是纳兰姑娘一向清高,一般人难以亲近,二嫂还是不要过于热情的好,免得吓坏了人家。

    陈冰冰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是我唐突,妹妹提醒的对。突然,她好像想起了什么,从旁边取了一块布料,献宝一般地道:妹妹,你瞧这块香云纱颜色是不是很亮丽?

    李未央看了一眼,却是一块玫瑰红嵌着金丝的料子,上头的金丝十分细腻柔软,阳光透过纱窗照进来,更显得这料子流光溢彩,美丽异常。却听见陈冰冰开心地道:这是昨天我回娘家的时候,母亲交给我的缎子,说是好不容易才从云州带回来的。我穿这种颜色不好看,妹妹拿来做一条裙子吧。

    李未央瞧着陈冰冰的模样,分明是很喜欢这块料子,可是却转而将它送给了自己,显然是要讨自己的喜欢。她隐约有点明白,郭衍为什么要避开她了。这个姑娘虽然出身名门世家,可是对郭衍一片真心。郭衍敬重母亲,陈冰冰便掏心掏肺的对郭夫人好,哪里有可以治头疼的药,她便搜罗整个大都去寻找。郭夫人心爱郭嘉,郭衍也从驻地写了数封信回来,提及妹妹回家也是十分高兴的模样,正因为如此,陈冰冰才爱屋及乌,对李未央万分照顾,巴不得捧了所有的珠宝讨她的欢心。

    面对这样一个人,实在让你难以讨厌她,所以李未央虽然同情纳兰雪却也不能多言,感情的事情没有什么先来后到,更何况纳兰雪不是什么后来者,陈冰冰也不是蓄意为之,这只能说是造化弄人了。

    郭夫人看到李未央神情变幻,心头已经起疑,等回了郭府,郭夫人将李未央留了下来,劈头就问道:那纳兰雪究竟是什么来历?

    李未央没想到郭夫人感觉这么敏锐,只能诚恳道:母亲,这纳兰雪便是二哥的心上人,难道他没有向你提起过纳兰雪的名字吗?

    郭夫人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手中的茶杯竟然一下子倾倒过来,随即她手忙脚乱地将茶杯放在了桌子上,定定地看着李未央道:你说的是真的?

    李未央郑重地点了点头道:母亲,这样的事情我怎么会拿来开玩笑?

    郭夫人良久说不出话来,面色变幻不定,终究叹息一声:这真是孽缘啊,兜来转去,这个姑娘还是找上了门。

    李未央想到陈冰冰那张全无防备的笑脸,心头也微微叹息,她知道,跟纳兰雪比起来,陈冰冰幸福得不谙世事,这么多年来都生活得无忧无虑。她始终死心塌地的爱着郭衍,爱着他所爱的一切,美好的让人心疼。可她越是美好,郭衍越是没办法面对她。在家族面前,个人的感情是微不足道的,所以他最终选择了留在驻地,这样既不用面对自己的良心,也不用面对陈冰冰的笑脸……可是当纳兰雪找上门来的时候,又该怎么解决这一桩孽缘呢?她隐隐觉得,纳兰雪的存在,总有一天会酿成一场大的风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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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谢渣妹们一如既往的支持,文下评论区的个别言论不必理会,大家好好看文就行。借用有位童鞋鼓励之语,范爷那句话:万箭穿心,习惯就好。

    昨天纳兰童鞋特意找到我,强烈要求给她一个痛快的死法,请看我纯洁的脸,难道不值得信赖吗→_→

237 义愤填膺

    第二天,郭家又来了一位客人。正是上一回比武场上的陈寒轩,他和自己的兄长陈玄华,带着大批的礼物送到了郭府。

    管家将那一张纸递上来,李未央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口茶,这才接过瞧了瞧,上面写着:大珊瑚珠四十串,奇秀琥珀二十块,锦绣翠缎二十匹,文采细织布二十匹,织金大绒毯十八匹,大琉璃金灯十盏,镶金小箱十只,翡翠镶宝石的如意二十把,镶金起花琉璃盏十盏,翠玉的菩萨一尊,赤金弥勒佛一尊,千手玉观音一尊。

    李未央看了看,都是十分贵重的礼物——陈家的态度似乎过于恭敬了,明明郭大人已经说过不计较,他们却还是送上了门。

    陈玄华看着郭夫人,郑重道:“舍弟闯下大祸,承蒙齐国公不弃,原谅了他,家父和我心中都过意不去,今天我将这个小畜生带来,任由郭夫人处置。”

    其实陈玄华已经很清楚,在郭家主事的是齐国公,但他最宠爱的便是自己的夫人,郭夫人一日不肯原谅陈寒轩,那么郭家和陈家之间的嫌隙就会越来越大,有心人若是抓住了这一点大做文章,损失最大的还是他们两家人。

    陈贵妃再三叮嘱,一定要让陈寒轩亲自来向郭夫人和郭导赔罪。

    郭夫人看了郭导一眼,郭导却只是微微含笑,不露声色,从戒掉逍遥散之后,郭导的性情变得更加温和,轻易不会动怒,也让人瞧不出他的丝毫心思。

    郭夫人心头一叹,温言道:“陈公子不必多礼,既然我家国公爷已经说了此事是个误会,我便不会追究。两家本就是通家之好,你的长姐又是我家的儿媳妇,我们不会因为这件事就心中怀恨的,你放心吧。”

    陈冰冰是陈家的长房嫡女,向来受到陈家人的爱护,陈老太君和陈大人更是将她看成眼珠子似的珍贵,好不容易顺了她的心思让她嫁到了郭家来,若是仅因为陈寒轩闯下的祸事就让陈冰冰过得不幸福的话,陈家人可真是要吐血死了。

    所以,这一次逼着陈寒轩来道歉的,也有陈老太君的份儿。原本她还想亲自来,只不过两家人面上都是云淡风轻的,如果她亲自来了齐国公府,反倒会引起别人的议论,所以这件事情太过高调不行,无动于衷也不行,最重要的是把握好一个度。

    陈玄华一个眼风,陈寒轩立刻跪下了,眼睛盯在地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却听见郭敦冷笑了一声道:“玄华兄像是诚挚道歉,可我看这寒轩公子不以为然得很啊。”

    陈寒轩猛地抬起头,盯着郭敦。郭敦看他一副欠抽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语气冰冷道:“别人在你的武器上使了毒,你却没有发现,谁知是不是故意的!”

    陈寒轩咬了咬牙,硬邦邦地道:“我虽然武功不算顶尖,却也不是那等龌蹉之人,郭四公子不要胡说八道!”

    郭敦的笑容更加冷冽,纵然陈家也是被别人所利用,但伤了郭导的那把剑的确是陈寒轩的,更何况郭导在比试中再三对他留情,他却咄咄逼人,非要比出一个高下来。这才使得事情到了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

    郭敦还要说什么,却听郭导轻笑一声道:“陈兄不过是一时失手,没有什么关系,不必放在心上。”

    陈寒轩看了郭导一眼,目光之中却并没有感激。他心高气傲,又自幼在外习武,本以为天下无敌,可是在比武之中,郭导对他处处相让,而且明显武功比他更胜一筹,这才使得他一时发怒,被激起了求胜之心,以至于无意伤了郭导,这本来是件小事,可他没想到有人在他的剑上下了毒!回去之后,他第一个处置了管理他武器的仆从,可是已经晚了,郭导的右手终究是废了,对于一个习武之人,再也提不起一把剑,这是什么样的伤害,陈寒轩再明白不过,此刻看到郭导如此的大度,陈寒轩说不出心头的复杂滋味。

    陈玄华见状,立刻开口道:“既然郭夫人和郭公子都不再怪他,我们明日就会将他送回山上。”

    郭夫人听到这句话就是一愣,“送回山上,这是什么意思?”

    陈寒轩咬牙切齿地道:“父亲已经将我逐出了陈家,从今往后,我只是一个乡野之人,行事所为皆与陈家没有关系。”

    此言一出,众人都是一惊。李未央看了看陈玄华,又看了看跪在地上的陈寒轩,淡淡道:“陈大人既然有心认错,又何必做到这个地步?”

    陈玄华微微一叹道:“父亲说他犯下的过错不可饶恕。今天带他过来,是为了向郭夫人和郭导兄弟赔罪,也是告辞。”

    陈寒轩的面上僵冷如死,他没有想到父亲和大哥最终做出了这样的决定,可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不管郭家是如何的大度,他终究是伤了郭导的。

    陈家做出这样的决定,让陈冰冰不由心中难受,她哀求地看了郭夫人一眼。郭夫人皱眉,开口道:“玄华,这件事情我们既然已经原谅了他,你们就不要过于苛责,到此为止吧,不要让外人看了笑话。”

    陈玄华眼中光彩一闪而逝,笑了笑道:“父亲心意已决,任何人都没办法劝他,这是陈家唯一能够为郭家所做的事了。”

    李未央注视着陈玄华,却突然一笑,漠然道:“母亲,既然陈家执意要如此,我们也没有别的办法。你修书一封,权当为陈寒轩公子求个情吧。”

    众人便都看向李未央,陈玄华心头一跳,他没有想到眼前的李未央竟然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心思,不错,陈灵的确决定将陈寒轩逐出家门,可是陈老太君舍不得啊,便百般地请求陈玄华想主意,陈玄华想了半天,最终只能出此下策,送上重礼让郭家人过意不去……只有苦主向陈灵求情,这件事情才有转圜的余地。

    毫无所觉的陈冰冰十分感激地看着李未央,郭夫人在瞬间已经明白了李未央的意思,她看了陈家兄弟一眼,心头有了一丝被人利用的不悦,却不露声色,略一点头道:“也好,这件事情我会去说情的。”

    陈玄华心头不禁掠过一丝寒意,这一次他还没有开口,已经被李未央一语戳破,实在让他有些班门弄斧的错觉。可看向李未央,却见她神情平静,并没有丝毫讽刺嘲笑的意思,他这才轻轻松了一口气。有这样蕙质福儿的女儿,可真是郭家的福气。

    原本气氛已经有所缓和,可就在这时候,陈寒轩突然站起身,面色冷沉地道:“既然我的事情已经解决了,那就请郭家再为我们解决另外一件事!”

    陈玄华似乎没有想到陈寒轩会提到这件事,不禁面色一变,勃然怒道:“二弟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嫌自己闯祸不够吗?!还不退下!”

    陈寒轩置若罔闻,愧疚之色已经全然都不见了,他将一封书简啪地一声拍在了桌面之上,厉声道:“为什么你郭家要骗婚?”

    李未央的目光落在了书简之上,神情却是平静如水:“不知道陈二公子所谓的骗婚是是什么?”

    陈寒轩的牙齿咯咯作响道:“刚才我不说出来,不过是为了给你郭府留一点颜面!如今我把一切都说开了,如果你们郭府不能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我就将我的长姐带回去!”

    他说到这里,郭夫人面色一白,陈冰冰却是满面的狐疑,她看着自己的二弟,不知道他究竟在说什么。

    陈玄华面若寒霜,一下子站起来道:“二弟!若是你继续在这里胡说八道,父亲一定会将你逐出家门的!不管有没有郭夫人求情,哪怕是西天佛祖也没有人能再救得了你。”

    陈寒轩一震,随即却更坚定了自己的决心,他素来敬重自己的长姐,万万看不得她受蒙骗,不由分道:“纵然被赶出陈家,我也无怨无尤!我只想问个明白,郭衍明明有未婚妻,却转而娶了我大姐,不是骗婚是什么?”

    陈冰冰听了,娇美的容颜一下子变得雪白。

    郭导的笑容顿时没了,冷冷道:“陈寒轩,你伤我的事情,我可以不与你计较,可是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你若是连这些都搞不明白的话,就请你快离开这里,郭家不欢迎你!”

    郭导的话让陈寒轩冷笑不已道:“我知道我做错了事情,不管我说什么,都是理亏,大不了这一条右臂还给你就是!”他话刚说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快速抽出了腰间的匕首,只见到寒光一闪,众人还来不及反应,那匕首已经挑断了右手的手筋,只看到血芒一闪,血流如注。众人都惊呆在当场,陈寒轩冷笑一声,竟然撕下自己的衣袖,牢牢的束缚住,目光如雪地道:“现在,我已经不欠你郭导什么了,我可以说了吗?”

    众人都想不到陈寒轩竟是性烈如火,一臂抵一臂,陈寒轩再也不欠他郭家什么了,所以他才能辣气壮的为自己的长姐讨一个公道。

    李未央看着陈寒轩,心中在暗骂他愚蠢,这么冲动行事,只会毁了郭家和陈家的情谊,这样一个性烈如火的陈家公子,简直是害死人不偿命!她这么想着,眼神也就变得冷漠起来。

    陈寒轩确实不顾别人阻挠继续说下去:“就在昨日,有人秘密将一封书简送到了我们府上,上面说郭衍早在迎娶我长姐之前是有一位未婚妻的,并且马上就要成婚了,可是为了两家的联姻,他抛弃了那个女子,转而求娶了我的姐姐,若说事情到此为止,我们也会视而不见!可如今那女子就在大都,与你们郭家有不可分割的关系!分明是你们暗藏了那女子,还隐瞒我长姐,可有此事吗?”

    陈玄华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地看他一眼,心中大怪他过于骄傲,过于刚猛,以至于柔韧不足,不知道进退!

    陈冰冰面白如纸,看向郭夫人,声音都在颤抖道:“母亲,他说的什么,你明白吗?”

    郭夫人叹了口气,别过了眼睛。陈冰冰的在众人的面前一一望过,最后落在了李未央的身上,目光之中带了三分期盼道:“嘉儿,二嫂对你如何。”

    李未央想不到对方最终找上自己,抬起头,诚实道:“自我入府以来,二嫂对我十分的关照,我幼弟入府,因为不习惯,所以常常哭闹不休,二嫂将他接到自己身边百般温柔照顾,我心中十分感激你。”

    陈冰冰眼中续起泪水,道:“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把这件事情详细的解说给我听呢?”

    李未央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有些事情本来就不必说的太明白。”

    陈冰冰面色异常难看:“你是什么意思?”

    李未央转头看向郭澄:“我来郭府不过短短的半年,对这里的情形并不是特别清楚,也许不该由我解释。”

    郭澄叹了一口气,向陈冰冰开口道:“二嫂,这件事情其实我们早已经想要告诉你,但是又怕你接受不了,不错,二哥在成婚之前的确是有一个未婚妻的,而且感情十分要好。”

    陈冰冰如遭雷击,她一下子跌坐到了旁边的椅子上,江氏面上也是一派惶恐不安,显然她也是早已知道实情的。

    郭澄并未因此住口:“为了郭陈两家的联姻,我二哥才会迫不得已迎娶了二嫂,这就是事实的真相。”

    陈冰冰颤抖着嘴唇,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陈寒轩怒声道:“你们郭家欺人太甚!”

    却突然听见那边传来一声轻笑,陈寒轩转头看着李未央,眼神说不出的冰寒。

    李未央微微一笑道:“陈二公子此言差矣,什么叫欺人太甚?”

    陈寒轩恼怒道:“明明有未婚妻却骗我大姐成婚,不是骗婚是什么?”

    李未央声音温柔,只是在那平静的声音之下,暗潮汹涌:“陈二公子,我建议你在说话之前先动一动脑子,郭衍早已有未婚妻的事情,难道你陈家人还能不知道吗?若是不信,你问问你旁边的大哥就是了。”

    陈寒轩目瞪口呆,转头看着陈玄华。陈玄华苦笑不已,连声道:“郭小姐,实在对不住,我这个二弟自幼在山上学艺,脑子有些不清楚。”

    李未央嗤笑一声,道:“的确是个蠢东西。”众人苦心孤诣,全被他的鲁莽给毁了,陈家有这样的儿子,实在是家门不幸。

    陈寒轩听到李未央这么怒斥他,不禁面色一变,厉声道:“你胡说八道些什么,你这个女人……”他还没有说完,陈玄华快步上前给了他一巴掌!陈寒轩不敢置信地看着他道:“大哥你这是做什么?!难道你要帮着这个女人!”

    李未央目光冰冷地道:“你大哥不是帮着我,只是不想再让你捅出什么纰漏。”既然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有些话就该说开了,“不错,我二哥当年心有所属,而且与那姑娘有了婚约,就等着娶她进门,父亲母亲也是默许了的。可是你姐姐陈冰冰却爱上了我二哥,为此在家哭闹不休,以死相逼,逼着陈家向我郭家提亲,这件事情,大家都是知道的吧。”

    陈冰冰眼神中布满震惊和伤痛,没错,当初她对郭衍一见钟情,拼了命的想嫁给郭府,原先这桩婚事父母亲是有些反对的,郭衍毕竟是武将,一旦上了战场,说不定什么时候就马革裹尸了,他们不愿意让女儿面临这样的危险,所以她在府中绝食三日,非要下嫁不可,因为心疼女儿,陈家人才会向郭府提亲。

    郭家早已将这一切告诉了陈家的父母,包括纳兰雪的存在。可是他们却全然不在意,硬生生逼着郭衍转而迎娶了陈冰冰。但这件事,陈冰冰本人并不知情,陈家人出于爱女之心,选择了隐瞒。

    李未央接着道:“两家的联盟早已有知,可是你父亲却向齐国公府威胁若是此桩婚姻不成,就转而支持裴家,到底是谁背信弃义在先呢?我们是一五一十的全说了,可是你们的父母却选择了对二嫂隐瞒,他们或许是出于爱女之心,可是也不能转过头来就将所有的罪责推到郭家的身上,这恐怕,不大地道。”

    按照越西的规矩,既然已有婚约,纳兰雪才是原配,陈冰冰说到底只不过是占了一个出身尊贵的优势而已。

    李未央对事不对人,不管是温柔平和的纳兰雪还是活泼善良的陈冰冰,她都很喜欢、很欣赏,但是单从这件事来看,真正错的人除了郭衍以外,还有眼前的这个陈冰冰,是他们两个人一手造成了这桩悲剧。

    陈寒轩目瞪口呆地看着李未央,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良久,他才不敢置信道:“不,我不相信,父母亲怎么会明知道……”

    郭夫人淡漠地道:“那是因为他们心疼女儿,不希望她一辈子郁郁寡欢,所以才要为她觅得一个如意郎君,为此不惜牺牲其他人的幸福!”

    陈寒轩完全愣住了,他看着厅上的众人,又看了看自己的姐姐,似乎是反应不过来了。

    没事到郭家来闹事,真是嫌命长了!李未央声音里带着一丝警告:“陈二公子,以后做事情一定要想想后果,你这么不管不顾的将事情揭露了出来,最受伤害的人不是我们,而是你的长姐,你瞧瞧她如今的模样。”

    陈冰冰已经是泪流满面,一言不发。

    陈寒轩不禁上前两步,颤声道:“大姐。”

    郭导不阴不阳道:“没有将信送给你的大哥,也没有将信送给你的父母,为什么要将信送给你呢?对方知道你头脑简单,不知前因后果,鲁莽行事,所以才将这个重任交给了你。”

    陈寒轩一愣,随即道:“重任?什么重任?”

    郭导冷笑一声道:“什么重任?你还不明白吗?你大姐已经是郭家的儿媳妇了,每个人都知道这一点,可你偏偏上门来胡说八道,你这是故意破坏她的婚姻,破坏两家的情意,摧毁原本的同盟,给裴家可趁之机!你这样的蠢东西活着还有什么意义?”郭导字字逼人,将陈寒轩逼得倒退三步,他一下子坐在了椅子上,目光惨淡。

    李未央看了陈玄华一眼,道:“凡事有因必有果,因为你长姐逼迫在先,我二哥背信在后,我们两家都对不起纳兰雪。”

    陈冰冰一怔,随即捕捉到了这敏感的字眼:“纳兰雪,你说的是开医馆的纳兰姑娘?”

    李未央点了点头:“事到如今,很多事情不得不说清楚,纳兰姑娘并没有做错什么事情,她千里迢迢寻到了这里,看到我二哥已经娶了妻子,她便立刻转身离开,这一点二嫂你自己不也亲眼瞧见了吗?她并没有破坏你们婚姻的意思,而且我二哥也不会委屈她做妾,他们两人已经彻底的断绝了关系。这一次若非裴家人有意拿纳兰雪作伐子威胁郭府,我们也不会让她留在眼皮子底下,一则保护,二则监视。如果你这鲁莽的弟弟不将一切说出来,咱们这个家还会风平浪静,你还是郭府的好媳妇,我的好二嫂,纳兰雪不过是个外人而已。二嫂你明白了吗?”说到底,整个郭家虽然都心存愧疚,可还一直在维护陈冰冰。

    陈冰冰完全不知所措,她没有想到当初自己的任性,会毁坏了人家的一桩婚姻。

    陈寒轩咬牙道:“纵然如此,你们郭府也不应该再留着纳兰雪!”

    李未央突然扬眉,眸光如刀:“不留着她,难道要杀了她?我郭府已经对不起她了,不能再做这样的事情!”

    陈寒轩看着李未央,只觉得那一道寒光仿佛要在他面上刮下一层皮来,一时哑然。陈玄华叹了一口气:“这件事父母亲已经知道,可是大错已经酿成,这桩婚事也早已做成了,又能怎么办呢?”

    李未央语气淡淡地道:“二嫂,我劝你想开一些,既然纳兰雪与我郭家没有纠葛,她也不能再成为二哥的妻子,你就当看不见就是。”

    陈冰冰却什么也听不进去,突然掩面快步冲了出去。

    李未央却是连眉头都没动一下,不要说她冷酷无情,她本来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很多的事情说穿了都很丑陋,郭家和陈家不过是一个交易,没有谁比谁更高贵的,郭府抛弃纳兰雪不对,难道你陈家逼婚就对吗?各取所需而已,不管你内心多么的无可奈何,多么的愤世嫉俗,这就是事实,这就是人世,谁也改变不了的。你陈寒轩伤了我五哥在先,以为自断一臂就能有资格跑过来指责郭衍了吗?怎么不想想你大姐当初是如何寻死觅活来逼婚的?

    李未央做事向来是各打五十大板,甚至连她二哥都敢指责,让陈玄华整个人都愣住了,他原以为李未央是一个十分温柔的女孩,才对她十分的青睐。现在看她咄咄逼人的模样,也不禁心生寒意,他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父亲陈灵再三叮嘱他不要靠近郭嘉,因为这不是他可以惹得起的姑娘。如今看来的确如此,她太过于凌厉,过于嚣张,以至于锋芒毕露,叫人难以接受。陈玄华需要的是一个温柔和善的妻子,而不是眼前这个母夜叉,他不禁擦了把冷汗,起身道:“郭小姐,今天这件事情我一定会向父亲禀报,改日再登门请罪。”说着他吩咐陈寒轩道:“还不快滚!”

    陈寒轩梗着脖子还想说什么,却被他大哥拎着后领,快步离开了大厅。

    郭澄看着他们的背影,叹了一口气道:“这个泥潭可是越来越深了。”

    李未央冷冷一笑道:“这送信的人还真是一刻都不消停。”

    郭导看着她,“是裴家的人吗?”

    李未央眉眼不动:“无风不起浪,若是我们自己没有空隙可钻,又怎么会被人抓到把柄?纳兰雪的确是个麻烦,可是杀不得,放不得,只会让这个毒瘤越来越大而已。”

    郭导看着李未央道:“纳兰雪一是救了你,再救了我,又治好了母亲的头痛症,我们实在是对她不起……若是陈家要伤害她,妹妹会如何选择呢?”

    李未央叹了一口气,第一次觉得棘手:“我不知道。”

    郭导惊讶地看着李未央,这是他第一次看到李未央露出茫然的表情。

    李未央站起身:“清官难断家务事,真正有资格处置的人是二哥郭衍,我希望你能去信一封,告诉他这里发生的事情。”

    郭澄道:“不,不可以!他镇守在外,不可以扰乱他的心。”

    李未央眸光却丝毫不减锐利:“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一个大男人家事也不能处理好吗?纵然要断,也不该我们出面和纳兰雪断干净,二哥必须向她解释一切!让纳兰雪重新寻找幸福,而不是让她把青春耗在二哥身上!”

    郭敦不禁摇头叹息道:“若是纳兰雪被裴家所用,转过头来伤害咱们郭府,又该如何呢?”

    郭夫人一直沉默不语,此刻轻轻揉着自己的额头,头痛症显然又犯了,李未央连忙让人扶着她回去,随后自己也向外走去,郭澄连忙道:“妹妹去哪里?”

    李未央道:“我不过是看看二嫂。”

    郭澄不禁笑了笑道:“刚才见你怒斥陈家的模样,还以为你有多冷酷无情,现在我才知道原来你心软得很啊。”

    李未央却是淡淡一笑,并不回答,举步去了。

    却说刚才陈冰冰一路向自己的屋子里跑去,根本顾不得江氏在身后唤她,一路撞上园中的花木山石,甚至分不清湖亭楼阁的轮廓,最终她才跌跌撞撞地回到了自己的屋子,不顾丫头的询问,她手脚冰冷地坐在床上,身上全无一丝暖意,那黑暗连着屋脊的重量,一同重重的压在了她的心上。

    今天二弟所做的事情令她大出意料,且十分难堪……现在她才明白,为什么郭衍总是愁眉不展,为什么刚刚新婚的半个月他总是借着酒醉睡在书房,为什么他每次见到自己眼底都是复杂的神情,不管自己怎么做都讨不了他的欢心,原来他的心中早已住了一个人,而自己在他的眼中不过是个笑话,脑海之中有个声音越放越大,急如战鼓,她血红着眼睛看着自己绣着的那双鸳鸯枕,那是她为了让郭衍开心,也是为了让他们能够天长地久而亲手绣制的嫁妆,这份心意如今看来不过是无声的嘲讽。

    她突然啊的一声,一口猩红喷出,点点血迹染得那纯白绡帐凄艳迷离……原来她深爱的夫君心中早有他人,以至于她这个大活人不过是个影子,想到这两年来自己的百般讨好,仿佛都变成了一个极大的讽刺,她的一颗心也经不住反复捶打,突然碎了,她双手握拳,突然大笑起来。

    时光不能回头,若是早知道……她想到这里,不禁凄笑了一声,即便早知道他已经有了心上人,难道你陈冰冰就不想嫁给他了吗?说不出会想出更多更狠毒的招数将他抢过来。此刻,她的心如同活剐,一刀两刀三刀,仿佛生不如死,眼泪越来越模糊,渐渐连屋子里的家具都分不清楚了,她用手揉了揉一下眼睛,这才发现早已泪流满面。

    李未央穿过花园,来到了二嫂陈冰冰所住的凤鸣轩,她走过院子,直奔正房。

    丫头们吃了一惊,都齐齐向她行礼,李未央挥了挥手,快步走了进去。床上的纱帐已经放下了,陈冰冰只是一个人躺在床内,悄无声息,旁边婢女都是十分的担忧,见李未央过来立刻躬身行礼,“见过小姐。”

    李未央看着那帐中之人,随即吩咐道:“你们都出去吧,我有话要跟二嫂说。”

    众人对视一眼,便纷纷退了下去。

    李未央叹了一口气,在她床边坐下:“二嫂,你是怪我刚才在堂上无礼吗?”

    陈冰冰躺在床上,身上的被子盖得很严实,只露出苍白的脸,她转过头来看着李未央,不由突然放声大哭。

    李未央怎么会不明白她的心情,轻声道:“二嫂现在想必十分的伤心。可是大错已经铸成,若是你觉得二哥真的欺瞒于你,宁愿和离回陈府的话,我想陈家也会为你另寻良婿。”她这样说着,只见到陈冰冰突然从床上坐了起来,一双眼睛却是赤红的,“不,我绝不和离!”

    李未央明知道她会这样说的,却道:“既然二嫂不肯和离,那是要接受二哥心中另有所爱吗?”

    陈冰冰看着李未央,她没想到对方能说出这样残忍的话来,不由握紧了拳头道:“不,我也不接受!”

    李未央微微一笑:“既不想和离,也不接受真相,那么二嫂想要干什么呢?”

    陈冰冰看着李未央,泪流满面地道:“我……我不知道。”

    李未央笑了笑:“很多事情都不像二嫂想得那么简单,我们一直瞒着二嫂,不过是因为有个共同的心愿。”

    陈冰冰看着她,不由开口问道:“什么样的心愿?”

    李未央温柔道:“我们希望看到二嫂你能够高兴,能够幸福。”

    陈冰冰看着她,目光中有一丝不敢相信:“你说什么?”

    李未央微微一笑道:“纳兰雪就只是外人,跟我们郭府没有丝毫的情谊,我们为什么要帮着她呢?二嫂已经是郭府的一份子,不管是什么时候,我总是站在你这一边的,不光是我,母亲也是如此,我想,二哥对你隐瞒并不是有心欺骗,而是他希望看到你开心,不希望你变得像如今这么愤恨、这么痛苦。”

    陈冰冰看着李未央,忘记了哭泣:“你说的是真的吗?”

    李未央点了点头道:“当然是如此,否则我们为什么不留下纳兰雪呢,纵然对她心存愧疚,可她毕竟不是郭家的人,既然二嫂已经决定不离开,那么你就永远是郭家的儿媳,可以陪伴在二哥的身边。人生不如意者十之**,每个人都有不称心之处,只能忍耐,别无他途,我相信,日子久了,二哥一定能明白你的心意,渐渐的忘记纳兰姑娘。”

    这一番话听在匆匆赶到门外的郭夫人耳中,不由暗自点头,嘉儿说的没错,冰冰只要好好的在郭家做儿媳妇,总有一天郭衍会看到她的好,心也会慢慢的向她靠拢,这不过是时间问题。只是陈冰冰能够明白这个道理吗?

    而床上的陈冰冰却是无计可施,虽然有李未央的安慰,却仍旧觉得前路一片漆黑,不禁哀痛万分,伏在枕上哭得肝肠寸断。

    李未央拿着丝帕替她擦了擦眼泪,轻声劝慰道:“二嫂,你要当心身体,若是觉得心头不快,不如回陈家散散心,过几日我和母亲亲自去接你回来。”

    陈冰冰愣愣地看着李未央,却使劲摇头道:“不,我不走!”她舍不得自己好不容易得到的夫君,那是无数少女的梦中情郎,却只有她得到了郭家二少夫人的位置。原本以为自己嫁过来便从此能够拥有他的宠爱,与他夫唱妇随,过幸福快乐的日子,谁想到天不从人愿,竟然让她落到如此尴尬的境地,可即便如此,她也不会将这郭家二少夫人的名义拱手相让。

    她要坚守在这里,守在郭家,等到郭衍回心转意的一天。

    李未央见她想明白了,这才站起身道:“二嫂你好好休息吧,我该走了。”

    陈冰冰点了点头,看着李未央走了出去,随即又转身躺下,就在这时候,屏风后走出了一个婢女却低声地道:“哼,刚才在厅上那么斥责我们家的二公子,如今却是扇一巴掌给一个甜枣,当我们夫人是傻瓜不成!”

    陈冰冰猛地从床上坐起,斥责道:“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福儿冷冷地一笑道:“少夫人,不要怪奴婢多嘴,奴婢只是觉得这郭家人沆瀣一气,却都是在偏帮着那纳兰雪!若非不然,她一个弱女子怎么在城中开药铺呢?少夫人,那一天的事情你还记得吗?咱们陪着夫人去看病,谁知她们根本早有来往的,却一直什么都不肯说,这不是太奇怪了吗?”

    陈冰冰越听,脸色越是凝重,却没有注意到福儿的眼底闪过一丝阴冷,福儿见劝说有效,继续道:“小姐,依奴婢看,现在最好的法子便是除掉那纳兰雪,一劳永逸!”

    陈冰冰震惊地看着自己身边的心腹婢女,不禁失语。

    福儿一脸忠诚地劝说道:“少夫人,奴婢知道你心地善良,可若这一回你心慈手软,将来说不准会被那狐狸精抢去了二少爷!”她这么说着,一双眼睛却是紧紧地盯着陈冰冰,像是要窥探出她内心的愤恨和嫉妒。

    陈冰冰看着她,猛地摇头道:“不!我不能做这样的事,夫君若是知道,他绝对不会原谅我的!”

    福儿则是诚恳道:“少夫人是名门闺秀,多少人求娶的!可为了二少爷,你每日里苦练琴棋书画,诗词歌赋,还勤习针织女工,烹饪茶艺,只希望得到他的宠爱!可惜二少爷明知道小姐一片痴心,却还只是一心想着那纳兰雪,少夫人不觉得难受吗?若是你不能下定决心,恐怕将来少夫人的位置还不知道是谁的呢!”

    她这么说着,眼睛里流露出一丝同情,陈冰冰却看着她,完全的呆住了。

    李未央并不知道自己苦口婆心的劝说被人三言两语全部推翻,她此刻已经走出了院中,看见了正在门口等她的郭夫人,不禁讶然道:“母亲,你不是回去歇息了吗?”

    郭夫人微微一笑道:“我是觉得心中难安才想要过来看看,谁知你快我一步……嘉儿,你做得很好。”

    李未央却并不这么看,若她心狠手辣一点,彻底除掉那纳兰雪,这事情便一了百了,也能安抚陈冰冰,郭陈两家的嫌隙也就到此为止,更加不会明知道裴家在使坏也只能任由局势发展。可是,李未央每次看到纳兰雪,却只觉得心头涌现出一种莫名的熟悉之感,或许,是她从纳兰雪身上看到了自己的那些过去。

    纳兰雪的坚强和努力,李未央都是看在眼里的,她原本是个心肠狠毒的人,下手从不留情,可是对于纳兰雪却有一些动不了手……更何况纳兰雪曾经救过她,也救过郭导,她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下这样的狠手。

    郭夫人看着自己的女儿,却是轻轻地一叹道:“我只怕,人家根本是另有目的。”

    李未央目光微微凝起,背后那一只手在推动着一切的发展,郭家、陈家如今都已经沦为对方棋盘上的棋子,刚开始她觉得对方是在一步步挑拨郭陈两家的关系,可现在看来,对方要的可不止如此……

    ------题外话------

    今天情节是必须的铺垫,否则到下面会觉得突兀,要耐心

    编辑:看你楼下评价,都是渣妹,果然只有我是纯洁高贵善良无邪的高岭之花

    小秦:那是神马东西

    编辑:就是最高贵的花么!

    小秦:明白了,奇葩(^o^)/~

238 抄家灭族

    出了纳兰雪这件事,李未央心头总是有些疑虑,陈冰冰最近表现得十分平静,可是李未央却无论如何不能忘记那一天对方哭得那么的撕心裂肺,对于一个人来说,伤痛会这么快好吗?

    不要怪李未央多疑,这世界上的一切都是祸福难料的,最难揣测的就是人心。可是不论她怎么观察,陈冰冰都是一如往常,笑盈盈地对待每一个人,对郭夫人也是与往常一般尽心尽力。

    这一日,李未央按照自己平日的习惯,去藏文轩挑选一些自己喜欢的书,可是马车到了东大门口,她却心念一动,突然吩咐赵月道:你让车夫绕个道,去药堂看一看。李未央一说药堂,赵月自然心领神会,便吩咐车夫调转马头,绕道去药堂。

    刚到药堂门口,却见里三圈外三圈挤满了人,李未央看见这幅情景不好靠近,只吩咐将马车停在不远处,然后掀开了车帘看那边出了什么事。

    远远见到一个披麻戴孝的年轻男子在药堂门口叫骂道:老天没开眼啊,这家掌柜开的药活生生把我老父亲毒死了,这样的庸医还敢开馆?简直是丧尽天良!大家快来看看!快看看啊!他的声音沙哑而又凄厉,一边骂着,一边嚎啕大哭。药堂里的伙计急匆匆地奔了出来,随即大声道:你这人好没道理!明明是你父亲没钱看病,我家主子好心舍了药替他看病,你们怎么还来闹事呢?

    那青年人指着地上的一卷草席哭道:你们哪里好心了,分明是惺惺作态!你家主人根本是祸害人命,大家看,我老父亲吃了她的药就一命呜呼了啊!

    人越来越多,对着药堂的人指指点点。李未央远远就看见地上有一个白发老人在草席里裹着,头发蓬乱,面色乌青,早已是一具冰冷的尸体了。那青年人见人越发多了,立刻扑倒在地上,嚎啕大哭:父亲啊,我早说了这世上哪有好人,你被这药堂的人坑了,还以为人家是活菩萨!什么活菩萨,分明是个害人精啊!他一边说一边哭得涕泪横流,好像真有那么回事。

    自然有好心人劝说道:毒死了你的父亲,一定要他们负责!哎呀,这个世道,真是多庸医少好人,害人不浅!害人不浅啊!

    那药堂的伙计受了众人指责,气得满脸通红,冲进了药堂,不一会儿就见到药堂门口出现了一个女子,一身青衣,面容俊秀,正是纳兰雪。她见到这种情景,就立刻下了台阶,躬身道:这位小哥,可不可以让我为你的父亲把一把脉?

    还没等她靠近,那个青年男子猛地站起来,用力给了她一个耳光。纳兰雪呆立当场,根本没有预料到这种情景。年轻人破口大骂道:谁要你好心!你不要碰我父亲!

    纳兰雪吃惊地看着对方,事实上那一天这位老伯求到她药堂来,身上的银子不够,纳兰雪便施了药,好心给他看了病,却没想到三天之后,这个老人竟然死了,这实在是太匪夷所思了!那老伯当初不过是小小的风寒,所以纳兰雪只是开了些驱寒的药,又因为老人年纪大了,所以药性十分吻合,无论如何也不会出现这样的状况!她立刻开口道:你不肯让我查验,又如何证明你父亲是被我开的药害死的呢?我相信自己的医术绝不会害死人,若是不然,咱们去公堂上一辩真伪也好!

    那年轻人呸的一声,吐了她一脸的口水:不是你害死人,难道还是我陷害你不成?这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天下还有没有王法了?他一边说着一边就要上前抓住纳兰雪,旁边的人连忙拉住他:有话好好说!他又踢又踹,一把甩开旁边人的拉扯:今天不还我父亲的命,我就要你的命!众人一片闹哄哄的,场面几乎不可开交。纳兰雪咬紧牙关,大声道:是非公道自在人心,我行医这么久,或许有能力不够的时候,却从来没有害死过一个人!你若是不让我查验,我如何证明自己的清白!

    人群中突然走出来一个中年男子,他重重咳嗽了一声,道:闹成这样成什么体统!有话慢慢说!

    那年轻男子瞪着眼道:关你什么事?

    中年男子摸了摸胡须,道:我是大夫,有什么问题让我瞧一瞧吧!

    年轻人听说他是大夫,不由冷笑一声道:这天下大夫多了,眼前就有一个庸医,说不准你是她请来的托!

    他这样说着,中年人把脸一沉道:我姓周,祖上三代在大都行医,你出去打听打听城北王家药堂,我们行医已经是多年了,断然不会哄你!你若是真的要讨个公道,也得让人家姑娘分辨清楚。

    立刻有人道:啊,原来是药行的王掌柜!人群中立刻有人激动起来,这每一行当都有自己的行会,大都中的药堂向来是以王家马首是瞻的,这王川便是龙头,他突然出现在这里……年轻人立刻道:既然王大夫来了,不妨请你看一看,我父亲是什么缘故才死的!

    王大夫看了纳兰雪一眼,面上倒很是关怀道:好,我来看看。随即他走到席子跟前,捻着胡子端详了半刻,随即又翻开那老伯的眼皮看了看,还抓住了他的手仔细翻查了一番,足足有半刻的功夫都没有说话。

    赵月轻声地道:小姐,要不要……她的话没有说完,李未央伸出了一只手摇了摇,示意她不必插手,先看看情形再说。

    而那边的王大夫看完了尸首,站起身来对着纳兰雪拱手道:可否把当日问诊的药方拿来一看?!年轻人立刻从怀中掏出一张纸,王大夫看了一眼,面色凝重地递给纳兰雪道:这药方可是你开的么?

    纳兰雪只扫了一眼便知道这的确是自己药堂出去的药方,她点了点头,王大夫勃然大怒道:你太不小心了!老伯是患有哮喘的,你可知道?怎么能开这样的药方!

    纳兰雪更加吃惊,她下意识地道:他有哮喘?不,这不可能!我给他看诊的时候,他明明好好的!

    王大夫摸着自己的胡子,冷笑一声道:寻常看风寒的药方里有一剂百花草,这东西正常人服下没有什么大碍,可如是哮喘的人就会一命呜呼!纳兰大夫,你必是没有弄清楚人家的病情,就错开了药,所以才会害他一命呜呼!这位年轻人上门找你算账,是没有错的!

    纳兰雪一动不动,她敏锐地察觉到了此事不对劲,却坚持道:不!我要亲自瞧一瞧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说着,她快步上前,想要仔细检查那老者的尸体,可是还没等靠近,那年轻人已经重重推了她一把,杀猪般地大喊道:你不要碰我父亲!说着他又哭又叫道:你赔我父亲!你赔我父亲!一边说着,一边扑上去撕扯纳兰雪的衣领。药堂的伙计和另外坐诊的大夫连忙上去拦住,两方人拉扯起来。

    围观者中立刻有人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这位纳兰大夫真是坑人不浅!关门!关门!关门!这样的说法瞬间鼓动了周围的人,便有越来越多的人附和,有人捡起地上的石头,狠狠往纳兰雪的身上砸去,随即越来越多的人这样做,更多的泥块被砸在纳兰雪身上。滚出去!快关门!快滚!此刻,这些人已经忘记纳兰雪曾经对他们免费施过医药,也忘记了他们曾经赞叹过对方的妙手仁心,现在他们不过被人煽动,就轻易的信了。

    很快,纳兰雪的额头变得鲜血淋漓,她震惊地看着大家,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明明是好心救人却变成了害人性命,明明昨天这些人还千恩万谢如今就对她这样恶毒……药堂的伙计看到这种情景,连忙拦在前面,拼了命护着,可是年轻人不依不饶,死活不肯让他们离去,纳兰雪愣愣地坐在台阶上,任由石块砸在她身上,那青色的衣衫很快被血染红了。

    李未央蹙眉,对赵月吩咐道:去帮帮她。

    赵月飞快地下了马车,飞身上前,狠狠的揪住年轻人的衣领就是一巴掌。那人没有防备,被打了个趔趄,鼻孔里冒血,门牙也被打掉了,他完全没有想到突然冒出一个年轻的女子来帮助这纳兰雪,不由跳起来大喊道:庸医打人啦,庸医打人啦!此刻,人群中涌出十来个大汉包围上来,明显是早有准备,赵月冷笑一声从自己的腰间拔出了长剑,众人一瞧那寒光闪闪,顿时愣住了。

    赵月冷声道:有什么话,咱们公堂上说,欺负一个弱女子算什么本事?

    那十来个大汉仗着人多,呼呼喝喝道:你滚开,这里不管你的事!不由分说就扑了过来,赵月挑了挑眉,手中长剑轻轻转了一个圈,众人几乎看不清她是如何动作的,这几个大汉的腰带竟然齐齐落下,裤子都掉在了地上,露出光溜溜的屁股,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这脸可丢大发了。大汉们拎着裤子面面相觑,根本不知道是按照原计划扑上去还是就此罢手。年轻人见到这种情景,不由坐在了台阶之上,满脸鼻涕眼泪,又哭又闹:你赔我父亲!你赔我父亲!

    就在此时,一锭银子落在了他的头上,那年轻男子吃了一惊,却听见一人冷然道:回去告诉你家主子,就说这把戏不要再玩了,贻笑大方!

    年轻男子吃了一惊抬起头来,才发现一个少女缓缓上了台阶,她面容姣好,眼若清泉,发间水晶流苏随着行云流水的步子微微摇曳,却是动作轻柔地扶起了纳兰雪,转身进了大堂,早已瞧不见影子了,他还想追进去,却突然一把寒光闪闪的宝剑拦在他面前。他吃惊,却听到赵月厉声道:没听见我主子说的话么!再不滚就封了你的嘴!

    年轻人眼睛珠子一转,猜到了什么,立刻讷讷地收了银子,转身便吩咐人抬起那卷草席灰溜溜的走了。

    大堂之内,纳兰雪苦笑,我没有想到这是一个陷阱。

    阳光透过纱窗照进来,落在李未央的面上,反倒显出一种说不出的迷蒙清冷之意,使得她整个人如飘逸出尘的冷月。李未央轻声道:我也没有想到对方会用这种方法。

    纳兰雪看着李未央,良久没有说话,最终她慢慢地道:你明知道出言帮了我,你二嫂会恨你,为什么还要这么做呢?

    李未央如清泉般的眼眸中流露出一丝复杂,道:你之前帮过我,也帮过五哥,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无路可走。

    纳兰雪苦笑道:不管怎样,她的目的是达到了,我已经没有办法再在大都行医。

    对于一个大夫来说,名声最重要,一具尸体抬到了药堂门口,纵然你是没有罪过的,别人也会将此事传出去,影响你的名声,若是纳兰雪在大都根基很深,这事情不难摆平,但她是个女子又一直免费施药,别人又怎么容得下她呢?必定抓住此次的事情大做文章……这个计策当真很有用,李未央叹了一口气道:我想那王大夫也是看你这药堂生意太好,抢了他的门路,才会帮着对方陷害你。

    纳兰雪轻轻地一笑,眼底自有一股苍凉激愤之意,道:无论如何,你今天替我解了围,我谢谢你,郭家欠我的,已经还清了,但是这药堂我没法经营下去。说着,她吩咐伙计将药堂的地契房契全都拿了出来,放在桌子上。

    李未央却也不看一眼,只瞧着纳兰雪的额头:先包扎一下吧。

    纳兰雪神情有一瞬的茫然,忽然自嘲似地笑了一笑,摸了摸自己的额头,转身进去包扎,李未央不由得轻轻摇了摇头。

    赵月道:小姐,这位纳兰大夫……

    李未央再将诸事想了一遍,道:如今这个情况她已经不能留在大都了,你吩咐下去,安排人手护送她离开大都吧,希望这样能够让二嫂消气。

    赵月不禁看着李未央道:小姐是担心二少夫人那里?

    李未央叹了一口气道:这世上每一个人都会变得狠毒,只要你尝过什么叫做嫉妒,所以我担心二嫂不会轻易罢手。

    赵月有些不敢置信:可是二少夫人表现得和平时没有什么两样啊!

    李未央淡淡一笑道:就是毫无异样,我才会觉得奇怪。

    赵月想到刚才那一幕,立刻点点头道:那奴婢立刻就去办。

    李未央回到郭府,眼中似盈满笑意,又似有针芒闪动,面上却是没有表现出一丝异样,陈冰冰瞧见她,虽然没有多说什么,却压不住眼底的欲言又止。

    用完午膳,李未央出了大厅,却突然听见身后有脚步声,李未央猛地回头,只见到陈冰冰站在她的身后,用一种异常陌生的目光看向她,李未央默然道:二嫂有什么话要说吗?

    陈冰冰慢慢地道:你为什么要帮着纳兰雪?

    李未央看着陈冰冰消瘦的面庞,更多是为陈冰冰的糊涂感到惋惜,她开口道:是的,我承认自己很同情她,但是我做的一切都是从郭家的利益、从二嫂你的利益出发的,若是今天你派去的人伤了纳兰雪,将来二哥知道,他是绝对不会原谅你。你这么做非但不能挽回二哥的心,却只会将他越推越远,难道你不知道吗?

    陈冰冰咬牙看着李未央,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李未央带了一抹似是而非的笑,若是换了自己一定会毫不犹豫离开郭衍,可是陈冰冰毕竟和自己不一样,她不愿意放弃这个夫君,也不愿意放弃好不容易得到的幸福,所以才死死地抓住虚幻的幸福不放。既然不舍,就应该好好地对待夫君,对待郭家,将纳兰雪彻底的摒弃在众人的视线之外,为什么反而要在私底下去伤害对方呢?这样一来,只会激起郭家对她的同情,激起郭衍对她的旧情,上一次李未央觉得自己已经说得很明白了,而对方明显是陷入了迷萎中。

    李未央轻声地道:二嫂应该见过有人用拳头去握细沙吧,若是你紧紧的攥住,那沙子只会流走得更快。

    陈冰冰怔住,看着李未央一言不发,像是在仔细思考她话中的意思。

    李未央无声地笑了:今天的事情,不管是我还是换了别人都会这样做,纳兰雪已经决定离开大都,不会再威胁你了。二嫂,我言尽于此,希望你好好想清楚,不要一时糊涂,犯下了不可挽回的错。说着她并不停留,笔直从陈冰冰的旁边走了过去。

    陈冰冰在原地站了半天,长久的没有动作。

    旁边的丫头福儿不禁向李未央的背影啐了一口道:这个人就惯常会装好心,少夫人,你千万不要受她蒙蔽啊!

    陈冰冰猛地一惊,她回过头来看着福儿道:你说什么?

    福儿冷笑一声道:她口口声声是为你着想,说万一被二少爷知道了会怎么样,可是你应该好好的想一想,若是将来二少爷回来,瞧见纳兰雪还在大都之中,说不定一时心软收她回来做妾,不,不是妾,说不定是平妻,到时候小姐你该怎么办呢?这郭府中人人都那么喜欢她,她会医术,又会讨好人,这样就没有人在乎你了,到时候哪怕二少爷没怪罪你,你在这里还能留下去吗?

    陈冰冰听了这些话,不由面色发白,她刚才已经被李未央的话打动了,可是听了福儿的话不由觉得她说的也没错,的确,她是郭衍的妻子,维护自己的丈夫有什么不对呢?她只是想要逼着纳兰雪永远的离开,不再打扰她的生活,并不想要对方的性命,难道这样做也错了吗?

    却听见福儿低声地道:少夫人,现在你可不能心软了,如今小姐都知道了,不能再纵虎归山,这可是你最后的机会。

    陈冰冰面上泛起一丝疑惑,她看着福儿道:既然她要走就让她走好了,难道还要去追她回来不成?

    福儿不禁恨铁不成钢的模样看着陈冰冰道:少夫人你怎么这么糊涂呢?

    事实上陈冰冰的确是出身名门,可是她自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父母疼爱,兄弟亲善,从来没有受过什么委屈,唯一让她觉得难受的就是没有办法得到郭衍的心。此刻她听了丫头的挑唆,不禁面上露出更加不解的神情。

    福儿道:少夫人,你只要悄悄的派人杀了那纳兰雪,不就一劳永逸了吗?你想想,郭家和那纳兰雪可是一直有断不了的联系,等到二少爷一回来,他们将此事告诉他,二少爷一定会觉得是少夫人将纳兰雪赶出了大都,更加怨恨你啊。

    陈冰冰听到这里,不由得摇摇欲坠,一阵头晕目眩,扶住了栏杆才道:不要胡言乱语!

    福儿眼珠子一转,开口道:少夫人是不是担心人选,不必担心,不是还有二公子吗?咱们家二公子从小练的是左手剑,是老爷硬生生逼着他换成了右手,奴婢听说,自从右手不能使剑之后,他便重新学起了左手,如今这套剑法丝毫不逊于右手剑,而且二公子向来维护您,只要修书一份,他一定会照着您说的去办!

    陈冰冰听到这里,不由看了福儿一眼,那神情之中似有一丝警惕:福儿,我怎么觉得你最近有些不对劲呢?

    福儿面色一白,连忙道:小姐你说的哪里话,奴婢可全都是为您着想啊!,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这句古话您可不要忘记,若是少夫人怀疑奴婢的一番苦心,那奴婢不如一句话也不说了。说着她紧紧的闭起了嘴巴。

    陈冰冰叹了一口气,秀美的容颜已经变得十分的憔悴,如今她根本不知道如何分辨谁是忠谁是奸,只觉得每日头疼欲裂,胸口的澎湃之气不断的上涌,她拼命的压抑着胸口的戾气,每次照镜子都觉得自己面目可憎,仿佛充满了妒忌,可是她也无法压抑形势的发展,虽然隐隐觉得李未央说的没有错,若是被郭衍知道了一切,反而会恨自己。想到夫君会恨自己,她不免狠狠打了一个哆嗦,可是再想一想福儿的话,她又觉得心神动摇。

    终究,她长叹一声:你容我想一想,好好想一想。

    风平浪静的过了五日,下午,李未央正在书房中看书,却突然听到莲藕说有客来访,她闻言放下手中书卷走出了书房,却见到有人一袭白衣,素袖如云,站在廊下,听见她的脚步声便慢慢回转过头来。那人一身耀眼的华服纤尘不染,琥珀色的眸子顾盼之间横波流转,令人不知天上人间,世上最明亮的珠宝都不足与他的眸光争辉,正是旭王元烈。

    李未央微微一笑,迎上前去:今日怎么有空来呢?

    元烈的面色却不是那样的欢愉,他看着李未央,难得郑重道:我有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要与你说。

    李未央瞧见他神情异样,不由收敛了笑意:出了什么事吗?

    元烈点了点头道:你不要着急,听我慢慢的说。

    李未央很少见到元烈神情如此郑重,不由蹙眉道:究竟出了什么事?

    元烈看了一眼周围,却是轻轻做了一个手势:在这里是说不清了,我带你去看看,你就知道了。

    李未央略一点头,随即便吩咐赵月准备马车。

    元烈带着李未央来到大都西郊之外的一所别院之中,李未央瞧见这别院环境清幽,布置清静,不禁看向元烈道:这就是你说过的友兰苑?

    元烈微微一笑道:对,这是老旭王在世的时候用来金屋藏娇的所在,后来他过世了,我便将在这里所居住的一位侧妃迁回府,跟那老王妃做个伴,这里就空置了下来。

    李未央见元烈笑容和煦,却有一丝狡黠,所谓的作伴恐怕是接回去故意给老王妃添堵的吧。只不过胡家既然已经覆灭,老王妃就不足可虑了。

    李未央不禁好奇地看着他道:到现在你还没有对我说到底出了什么事?难道带我来赏景吗?

    元烈笑容淡下来,轻轻叹了一口气:你随我来吧。

    李未央跟着他到了院子,只见花圃里栽着兰草,廊下还立着几个丫头和婆子,都是一色深蓝的衣裙,垂手而立,一看到旭王元烈,众人全都跪下。元烈道:人在里面吗?

    其中一个婢女连忙道:回主子,在里头。大夫刚刚离开。

    李未央还没进门,却闻见满屋都是血腥的味道,她心头一跳,满目疑惑地看了元烈一眼,快步的进了屋子,只见床上躺着一个人,浑身是血。面色苍白,容颜消瘦,惨白起皮的嘴唇有一道道血口子,不是纳兰雪,又是谁呢?

    李未央的声音深处,有着轻微的战栗:这是怎么回事?

    元烈瞧她神情,叹了一口气道:我的人在大都百里之处发现有人打斗,纳兰雪一个人受到数名高手的追杀,若非你派去的护卫拼死保护,她绝对撑不到我去。当时纳兰雪伤得极重,所以我才将她救了下来秘密送到这里来养伤。在没确认她是死是活之前,我不能告诉你,现在,她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

    李未央良久没有说话,她看了一眼纳兰雪身上已经被浸透的血衣,就能够猜想出来当时的情形又多么可怕。元烈道:我刚刚让人替她换了衣裳,上了药,可是她流血过多,以至于已经浸透了所有的衣物,你不要担心,她不会有大碍的。他真正关心的,是李未央的心情,至于纳兰雪的死活,与他并没有什么干系。

    李未央见到不断有鲜血从纳兰雪的衣襟涌了出来,有些血块已经凝固了,重重叠叠的在一起,像是在重复纳兰雪惨烈不堪的挣扎。李未央蓦地觉得有些缓不过气,她咬牙:原来如此,她还是不肯放弃!

    元烈看着李未央道:其实就让她这么死了有什么不好呢?你要知道,纳兰雪一死,郭衍也就彻底死心了,你就当做不知道这件事情,不是很好吗?何必为了纳兰雪影响郭陈两家的联姻,依李未央的聪明谨慎,这是不应该发生的事。

    李未央却轻轻摇了摇头:我可以对仇敌心狠手辣,可我不能做是非不分、恩怨不明的人!纳兰雪是我的恩人,不是我的仇人,我不能恩将仇报!今天她若是真的死在二嫂的手上,你叫二哥将来如何面对她呢?依照郭家人这样刚烈的秉性,二哥一定会休她出门,到时候郭家和陈家才会陷入不可挽回的境地中。

    元烈就知道李未央会这样说,他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试图给她一点温暖。这时候却听见床上的纳兰雪啊的大叫一声,吐出两大口黑血来,李未央看到这种情景,连忙吩咐道:你那里不是有皇帝御赐的千年人参吗,快点取来,不要耽搁。

    元烈蹙眉,真是舍得下血本,那可是留给你补身子的……可是在李未央的坚持下,他无奈地转头出去了,不一会儿就吩咐婢女煎了人参汤过来,还切了一块千年人参片,吩咐婢女让纳兰雪含在舌下。

    李未央亲自接过那参茶,然后接过药汤用参水化开,一点一点的喂给纳兰雪,这情景元烈最看不得,不由别过头同自己怄气。在他看来,李未央实在对纳兰雪太好了,连他都有点看不过眼。

    纳兰雪勉力睁开眼睛,眼神之中有些迷茫,看见李未央神情关怀,她不禁眼睛里涌出了泪水,可是张了张口,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李未央心头一动,柔声安慰她道:不要紧,你会好的,有什么话以后再说。

    纳兰雪张了张嘴,口中涌出黑紫色的鲜血。李未央不禁焦急,看着元烈道:为什么血都是黑色的?

    元烈叹了一口气道:那些人在刀上使了毒,当然是黑色的,只不过我已经让人用了清毒丹,想必不会有什么事。

    纳兰雪想说什么,眼睛也同时亮了起来,面颊之上泛出红光,紧紧地抓住李未央的手道:你二哥,二哥……她似乎想说什么。

    李未央连忙道:你是有话对我二哥说,是不是?

    纳兰雪点了点头,终于勉强说道:当初他告诉我,他姓郭……我百般打听,才鼓起勇气找到了齐国公府,那时候我真的不知道他是国公府的公子,也不知道他成亲了……

    她这样说着,李未央看着她,心头变得更加的柔软:你只要活着,终有一天会见到我二哥的,可你若是这么死了,我该如何向他解释呢?

    纳兰雪却是轻轻地一笑,眼中留下了两道清泪:我答应他要……要陪他去看南方的碧波湖,北方的滋芽山,东边的大海……西边,西边的长春峡……这两年我把这些地方都找遍了,却都没有找见他的踪影……李未央默默无言,又重新将她放下,柔声地安慰了几句,随后才跟着元烈一同从屋子里出来。

    门扉一开,凉风长驱直入,李未央却并不回头,快步向前走去,脚步极快,浑然与往日不同,元烈猛地叫住了她:未央!

    李未央堪堪站住,猛地回过头来,阳光的影子凝在她素白的面孔上,风鼓衣袂,身上的衣裙直欲飘飞起来。

    见她如此,明显是动了真怒,元烈心头震动,嘴角抿成一道直线:咱们可算是把陈冰冰得罪了个彻底,她非要纳兰雪的性命不可,我却救下了她,你这一回去,她必定会知道与你有关。

    李未央的眼里,光彩暗了下来,暗至冷漠无光:那又如何?我早已经说过,让她不要那么糊涂!

    元烈看着她道:我总觉得……你现在已经是郭家的人了。

    李未央看着元烈,却不知他为什么突然这样讲,元烈淡淡一笑道:从前,你都可以置身事外,现在你却能够产生情绪的波动了,这都不像你了。未央,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李未央良久不言,终究道:那你喜欢以前的我,还是现在的我呢?

    眼前的女子,眼眸中隐隐压抑着怒火,那一种不自知的鲜妍容华竟慑人心魄。元烈微微笑起来,走近了她,慢慢道:不管以前还是现在,你都是李未央,是我的未央。

    李未央眉毛挑了起来,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元烈有点嫉妒地道:我就是不爱看你为他们这么费神,有些人根本不值得……明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会带来不可预计的后果,还是一头栽下去。

    李未央平静地道:扑火都是飞蛾的天性,而人是看不清楚前路的,总以为世上的一切都能把握在自己手中,可是做主的却是老天爷,就像郭衍会爱上纳兰雪,而陈冰冰后来居上,这也是他们三个人的命。可是如今让他们狭路相逢的原因,我倒是知道。

    元烈盯着她的眼睛:哦?为什么?

    李未央笑了笑,开口道:因为有人在暗中运作,挑拨二嫂故意针对纳兰雪,一旦二嫂动手杀了纳兰雪,这件事情就再也没办法挽回,若是二哥回来知道,他是绝对不会原谅二嫂的,那么郭家和陈家的联盟必定崩溃。不动声色之间杀人于无形,这样的招数倒让我想起了裴家的大公子。

    元烈轻轻地一笑:其实这件事实在是很明显,裴弼用的法子,并不如何高超,却实在很有用,他一剑就刺中了陈家和郭家的痛处。

    他利用陈冰冰、郭衍还有纳兰雪三个人的纠纷,让这件事情越闹越大,最终落入一个无法收拾的下场,李未央再聪明再狠辣,也没有办法控制人的感情,她没有办法控制郭衍不爱纳兰雪,也没有办法让陈冰冰自动放弃,更不可能将这三个人的孽缘斩断,只能眼睁睁看到他们三人在泥潭中越走越深,最后连累整个郭府。

    李未央唇畔含了一丝冰凉的笑意:这件事情不能再隐瞒了,一定要禀报父亲,纵然出了什么事,也好有个心理准备。说着她看了屋中一眼道:就让她暂时在这里养伤吧,吩咐人好好照顾她就是。

    元烈点了点头:好,若是有什么异样,会有人通知你的。

    李未央这才稍稍放了心,还未走出去,却突然被元烈拉住了手,她不禁看了元烈一眼:怎么了?

    元烈笑了笑,笑容无比欣慰:我只是在感叹,我们之中没有第三个人。可是话音刚落,他立刻想起一个杂碎,咬牙道:也不对,那个静王元英不就是吗?

    李未央笑道:是啊,你准备怎么对付他呢?

    元烈嗤笑一声:我预备……他没说完,突然眼睛一眨,就把李未央抱了起来。李未央就势圈住他的脖子,不禁悄然展颜而笑,眉眼中隐隐漾出少年女子的娇媚来:你借机会占便宜吗?

    清风疾来,满树花瓣一时翩落如雨,似要映红了李未央素白的面容。元烈眯起秀长眼睛,笑出一排牙齿:是啊,我就是占便宜,这里没有外人,我将你送上马车吧。他说完,真的抱着她一步一步向马车走去。

    李未央失笑,可是当她目光移向元烈背后的房门,原本轻松的心情一下子复杂起来,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这个结,只怕是难解了。

    回到郭府,李未央还没来得及说出这件事,大堂之上已经汇聚了所有的郭家人,李未央见大家的神情都是十分的凝重,不由问道:父亲,母亲,你们这是怎么了?有什么事发生了吗?

    郭夫人看到李未央,一向平和的面容突然崩裂,不禁失声痛哭了起来,李未央讶异,随后看向齐国公道:父亲,究竟是怎么了?母亲为何如此伤心。

    齐国公叹了一口气,看了旁边神情哀伤的陈冰冰一眼道:你二哥出事了。

    李未央心头一跳,蹙眉:二哥出事了?出了什么事?

    齐国公神情郑重:先前赫赫作乱,陛下派你二哥出兵征剿,赵宗为主帅,你二哥是副帅,统兵五十万,向赫赫进发。那赵宗是一名老将,他坐镇军中,派你二哥前去进攻,可是赫赫此次却是集结了百万大军,你二哥多番周旋,却还是战败,而且一连败了四场。

    如果仅仅是战败,父母亲的面色怎么会如此凝重呢?李未央不禁开口道:父亲是因为二哥出师不利,所以担心陛下发怒吗?可胜败乃兵家常事——更何况实力悬殊……

    旁边的郭澄摇了摇头道:若是打了败仗还没有这么严重,最关键的是,那主帅赵宗被人杀了,并有数名将领作证,杀人的正是二哥!

    李未央吃了一惊,不由猛地转头看着郭澄:你刚才说什么?

    郭澄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才往下说:有人指证,二哥因为战败所以受到主帅的惩罚,四十军棍下去,让他怀恨在心,那日连夜过去摸到了主帅的帐营,竟然杀了主帅,并且率领自己的十万军队意图离开营地。

    李未央听了这话,完完全全的怔住,沉着声音:然后呢?

    齐国公的神色是从未有过的凝重:然后,赵宗的儿子赵祥平和其他几个将军联手捉拿了你二哥,并且押送回大都,可是在途中,你二哥却逃了。

    李未央黑曜石似的眼瞳泛起微淡的复杂,道:父亲,你不觉得此事十分的古怪吗?

    齐国公看着李未央道:哪里古怪?

    李未央道:虽然胜败乃兵家常事,但我听说二哥自从出征以来历经百战,无一溃败,这连败四场实在是过于奇怪,就算敌军兵强马壮,又有百万雄师,但打不过可以退,退得好便是和,这在战场之上都是常识,二哥不可能不知道,此其一。

    众人见她这样说都看向了她,李未央继续道:打了败仗,不过区区四十军棍,我相信二哥可以忍下来,他是一个聪明睿智的人,不可能因为四十军棍就怀恨在心,诛杀主帅,这可是杀头的罪名。更何况,若他真的杀了人,早也应该遁逃了,凭他的本事怎么可能让那赵家的人捉住了呢?这是第二个疑点,第三个就是,赵家将他捉住,押送回大都,路上防守严密,又怎么可能让我二哥轻松逃掉?这不是很奇怪吗?

    齐国公原本就是一时松一时紧一时悲,心中的火气冲上来,两手捏的都是冷汗,他听见李未央这样说,不由点了点头,强压着自己的恼怒道:我相信你们二哥,绝不会做出这样糊涂的事来,这件事情,恐怕大有玄机!

    李未央轻轻地舒了一口气道:母亲曾经与我说过,大哥和二哥都是不世出的英雄,当年大哥只有十五岁的时候便随着父亲上了战场,尚两箭也不肯下战场,而二哥第一次上战场的时候,便连战敌将十七人,将他们一一斩杀,保护着父亲平安突围,这样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又怎么会无缘无故临阵脱逃呢?更不要提只因为一时怨恨便诛杀了自己的主帅,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我是绝对不会相信的。

    齐国公自然也是不信,可是那赵家人一本奏章,言之凿凿,并且有数名将领作证,想要为郭衍平反也必须要找到他本人才行。他想到这里,也没有其他的办法,当机立断道:郭澄,你立刻上路,沿着这一路寻找,务必将你二哥找回来!而且必须赶在所有人之前!

    郭澄连忙领命道:是,父亲。说着,他便向外走去,却被李未央拦住道:不,郭家人不可以轻易离京!

    齐国公看向李未央,面上突然掠过一丝惊讶,随即猛地一个念头闪电般划过脑海,惊醒过来,却是额头渗出冷汗:对,任何一个人都不可以离开大都!

    郭澄被这父女两人情绪的变化感染了,他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们,郭夫人不禁问道:为什么?

    却听到齐国公缓缓道:杀害主将本就是大罪,更别提他还意图带着自己的十万人离开营地,这就是谋反!如今他又叛逃了,所以这已经不是他郭衍一个人的事,而要连累郭氏全族,现在只要郭澄离开大都,必定会被人参奏一本,说我们郭家早有谋逆之心,纵子行凶,这样以来,恐怕就要落个满门抄斩的罪名了。

    郭夫人听到这里,不由面色惨白,她没有想到,这件事情居然会如此严重。

    李未央却是慢慢坐了下来,喝了一口茶平缓了情绪,再开口的时候依然是平淡温雅的声音,觉不出一丝波澜:父亲,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局势不可能再坏了,咱们再等一等消息就是。二哥那里的确要派人去寻找,只不过,不能让三哥出京,更加不能让别人在这个节骨眼上,抓到任何一个把柄。

    齐国公闻言,微微合上双目,片刻后睁开:嘉儿,刚才我过于心急,以至于连这一点都忽略了,好在你沉稳,及时提醒了我,若非不然,只怕抄家灭族也就近在眼前了。

    李未央摇了摇头,齐国公何等聪明的人,他如此的心慌着急还不是为了郭衍,可是将一系列的事情连起来想,从纳兰雪进入大都,到陈冰冰要杀她,又是郭衍出事,冥冥之中有一双手在操控。

    冉冉的茶雾升起,渲染了她清冷的眉目,带来了一丝冰冷的笑意,恐怕眼前这出戏,主角不光是裴弼了……

    ------题外话------

    编辑:为了上无线方便,我给你改名了

    小秦:(‵′)我喜欢原来的名字

    编辑:你尖酸刻薄无耻狡诈人品奇差,驳回上诉

    小秦:我对这个世界绝望了,我还是喜欢原来的名字……庶女毒妃,好庸俗

    编辑:对,为了衬你,特意改的

239 盲棋对弈

    >日子在忐忑中度过了十天,郭夫人始终觉得日夜难安,李未央看在眼中,便建议她去慈济寺上香,郭夫人欣然同意,并且带着两个儿媳妇同行。郭家马车天不亮就出发,一路来到了位于城郊的慈济寺。到了大殿之内,李未央依旧只见到郭夫人愁眉紧锁的样子,不由出言劝慰道:“母亲,二哥是不会有事的,你不要过于担心了。”

    郭夫人了头,可是神情却没有丝毫的放松,而此时旁边的陈冰冰也是一脸的惶恐不安。她手中紧紧的攥着香,虔诚地跪下来,向菩萨叩了三个头,这才直起身,口中喃喃自语,十分认真的为郭衍祈福。

    这些日子以来,郭家每一个人都是日夜难安,终日惶恐,以至于无心于饮食。等到郭夫人去抽签问祸福的时候,李未央皱起了眉头,若是真的上一炷香,抱一抱佛脚,难题就能够解决的话,那她李未央为何要费心费力去报仇呢?让一个不信佛的人在这里拜佛,岂不是天大的笑话?她想了想,便问和尚道:“这慈济寺中有什么好的景色让我参观吗?”

    和尚眼睛珠子一转,立刻道:“咱们这慈济寺向来香火极盛,后头还有个很大的花园,里面种植了不少达官贵人赠送的奇花异草,每次有女眷来都喜欢到花园里坐坐,姐若是不嫌弃可以去赏景,等郭夫人和少夫人上完了香,我自然会去禀报姐的。”

    李未央淡淡一笑:“那就多谢了。”

    一路行来倒还真的见到不少年轻姐三五成群,有些还是熟面孔,奇怪的是,这些人都是行色匆匆,向着同一个方向而去。李未央看着赵月笑道:“看来,今天是有什么盛事在这寺卯中发生了。”

    赵月不禁奇怪道:“一个和尚庙又能有什么盛事?姐的也太蹊跷了。”

    李未央指了指那些神色匆匆直奔东南方向而去的女香客,含笑:“你没瞧见她们一个个都是神色匆匆,好像迫不及待要去做什么一般。这和尚眯难道还有能吸引少女的人物不成?”李未央甚少有调笑别人的时候,赵月看了李未央一眼,好奇道:“姐好像不怎么担心二少爷。”

    李未央似笑非笑道:“担心就能解决问题吗?如果不能,担心又有什么用处?”

    赵月看着李未央,越发的疑惑:“姐,主子约您来这里,自己却又不现身,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李未央并不回答,只是指着前面道:“咱们去那边看一看吧,看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吸引了这么多来拜佛的千金姐。”

    赵月了头,随着李未央而去,刚刚转过了走廊,却见到前方是一片开阔的溪流,还未走近,便能感受到水花扑面的凉意。溪水边上,有一块巨大的青石,其上有一个年轻的男子,穿着一身飘逸的白衣,席地而坐,他的衣服上没有别的饰物,只绣着水墨诗词,远观仿佛腾蛟起凤。他的容颜俊美,一颦一笑之间迷倒了不少的女子,那绿水倒影之中,他的如丝的长发只是这样轻轻垂放着,素白的衣服在绿水红花之间倒成了一抹亮色。

    李未央轻轻一笑,这个人她不久前才刚刚见过,正是裴家的大公子裴弼。只不过白色原本是素洁的象征,出现在这样色彩艳丽的花园里,看起来异常的突兀。而从前的裴弼给人的感觉是雅洁内敛的,今天却有一种狂放不羁的感觉,简直和往日判若两人。

    但——裴弼怎么会在此处呢?李未央眼睛轻轻的一扫,只见到在裴弼的不远处,还有十八个人,他们每三个人一组,分坐六台棋局前,这六台棋局从四面八方围成了一个圆圈,恰好将裴弼包围在了中间。

    这时候李未央瞧见了一个熟悉的人,她不禁侧目道:“王姐怎么在此处呢?”

    王姐吃了一惊,回过头来瞧见是李未央,脸上顿时露出了几分尴尬的神情,那一次她被裴宝儿挑唆着去看李未央是否真的在帐中,结果反倒丢了脸,此刻见到对方,不免笑容也有几分讪讪的:“哦,原来是郭姐,你不知道这里要举办盲棋比赛吗?”

    李未央面上掠过一丝惊讶:“怎么,盲棋比赛?这还真是奇闻,我还从未听过。”

    王姐终于恢复了一丝镇定,从容一笑,指着裴弼对面的十八个人道:“你看那些人,他们都是大都之中有名望有身份的贵族,只有一个共同的特,那就是精于棋艺。众所周知,在大都之中棋艺最好的便是裴家的大公子,只不过他从来不轻易显示他的棋艺,今天这是十八个人好不容易邀请了裴公子,要当众考较他的棋艺。”

    李未央失笑:“你是裴弼要用一人之力,对抗十八个棋手吗?”

    王姐头,面上露出钦佩之意:“是啊,不光是对抗,十八个挑战者,三人一组,六台棋局,按照棋局的顺序,依次出招,裴公子要在每盘棋局中过招,这样不仅要记住他自己的出招位置,还要记得别人的棋路,记忆的难度大大增加不,裴公子自己面前却是没有棋局的,而且他也不会去看对方的棋局,一切都有各个棋局前头的报棋人将各个棋盘上的出子情况告诉裴公子。然后他再一一出招,你这是不是很厉害?”

    李未央头:“的确是很厉害。”事实上李未央曾经见过人下盲棋,在她的印象之中记忆,最好的棋手也不过同时下两三盘盲棋,一旦开始下盲棋,棋艺会有所降低,但眼前的裴弼要同时下六盘,对于他来讲,他不仅要记住在每一盘棋局之中自己的出局,还要记住所有棋盘的大致走向,才能够继续下去。

    果然是个高手,李未央笑了笑,不置可否。就在这时候,裴弼竟瞧见了她,笑容温和地高声道:“原来是郭姐。”

    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李未央的身上,李未央一身海水蓝的罗裙,目光清亮,容颜娇美,整个人看起来有一种极端淡雅的美态,她微微一笑,看着裴弼,颇为和善:“裴公子真是好雅兴。”

    裴弼笑容恬淡,从他的神色之中看不出丝毫对李未央的怨恨,尽管大家都知道裴徽死的很惨,但在众人看来裴徽不过是咎由自取,这一切和郭姐没有丝毫的关系,所以他们都没有留意到,裴弼的眼中滑过了一丝利芒,他轻轻笑起来,声音温柔:“听闻郭姐也是一个对弈高手,不知你是否愿意和我同下这一盘棋呢?”

    李未央看着旁边不远处的一张棋盘,面上似笑非笑:“裴公子是邀请我一同对弈这十八名棋艺高手吗?”

    裴弼了头,面容平静:“怎么?郭姐觉得为难吗?”

    大家的目光都落在了李未央的身上,眼神之中有着复杂的探寻,人群中有一青衣公子开口道:“哎,裴公子你怎么无缘无故拉郭姐做你的帮手呢?我可从来没有在公开场合看见过她下棋啊!”

    李未央笑了,声音淡漠:“也许是因为——裴公子没有必胜的信心,”

    裴弼了头,诚实道:“以我一人之力,对抗十八名棋手,自然是很难的,若是能够得到郭姐的帮助,赢棋就是指日可待。”

    李未央略一思索,便猜到裴弼是想用棋盘进一步解读她的为人和秉性,她望了过去,两人的眼波碰了个照面,却只是心照不宣。裴弼恭敬有礼:“不知郭姐意下如何?”

    若是推拒,显得不近人情而且家子气,李未央微微一笑:“既然裴公子盛情相邀,我又何必拒绝。”

    其他人看到李未央答应,面上都是无比惊讶。王姐连忙拉住李未央道:“郭姐,你若对自己的棋艺没有信心,可千万不要答应。”两人联袂下棋,其实比传统的盲棋更难,因为两人先后出棋,不仅要记住自己的棋局,也要将对方的棋路记住,若真的能够将这棋局继续的走下来,实在是让人叹为观止。但裴弼是一流的棋艺高手,最后若是输了棋,所有人都会认为是李未央的过错。

    裴弼像是早已料到李未央会答应,欣然道:“既然如此,就请各位按每台棋局下招,由我先行过招,你们再出招,接着由郭姐过招,这样轮流来,各位意下如何?”

    那些人本来就是以十八敌一,胜之不武,他们听到这种情况,不由纷纷头。却也围观者悄悄咬耳朵道:“这郭嘉是不是疯了,在这么多行家的面前班门弄斧,那些可都是大都一流的棋手啊,她对自己的棋艺这么有自信吗”

    刑部员外郎府的周姐答道:“你懂什么?她这叫出风头!能够和裴公子联袂下棋,纵然她的棋艺不怎么样,也可以名扬大都了。”

    昌平侯府的高姐笑道:“是啊,这郭姐也真是恬不知耻,她真的以为自己的棋艺可以和这么多高手一决高下吗?俗话得好,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若是出了昏招,不是要笑掉别人的大牙?到时候裴公子纵然是输了,也可以推是郭嘉的棋艺不好,她这可是打了倒算盘。”

    “就是,从来也没听她有什么能够拿得出手的本事,这回是急昏头了吧!”

    不管外人怎么,李未央面上始终带着和煦的笑容。

    就这样,二对十八的战局开始了,李未央和裴弼都是不看棋盘,而只听着棋局旁边的报棋人将别人的棋路报出来,然后他们一步一步分别接招。众人原本都等着李未央出丑,可是两轮之后,众人的神情产生了变化,这裴弼固然是个棋艺高手,而他们没有想到,李未央竟然也是丝毫不差,步步紧逼。

    第三组的报棋人高声道:“车二进四。”

    李未央长长的睫毛一掀,露出黑白分明的眼睛,扬声道:“这棋不对!”

    众人看向她,一时之间都露出了奇怪的神色,报棋人问道:“哪里不对?”

    李未央回忆道:“我记得刚才棋盘之上局势不是这样的,似乎有人多走了一步棋。”

    她一出这句话,对方的棋手立刻炸开了锅。镇东将军的二子王广看了李未央一眼,不由冷笑一声道:“若是你接不上来棋,我们倒也原谅你了,告罪一声退下便是,不要在这里班门弄斧、贻笑大方!”王广为人向来随和,可每次下棋就六情不认,他才不管眼前的郭家是什么声势、李未央又有多娇贵,不会下棋就滚蛋!

    李未央笑了笑,并不生气,只是闭目思考了片刻,随后便将裴弼、自己和对方三人的棋路以盲棋的局势肢解了十几招,这一下,所有的人面色都变了。王广更是无比的惊讶,他看着李未央,震惊到不出话来。

    李未央神色谦恭:“我看见刚才三位是经过反复的讨论才下子,可能过于关注了,以至于没有注意到同伴已经落子,所以你们三人一定有人在无意中多走了一步,请将这一步棋退回去。”

    一个人同时下六盘棋,甚至看不到棋盘上的走势,却能够准确出前十几招的走势,又能够分析对方的破绽,这简直是神乎其神,王广的嘴巴已经可以塞进去鸡蛋了……

    裴弼却是轻轻一笑,面容之中有一丝激赏,虽然对方是自己的敌手,但他不得不承认,有这样的敌手,他觉得很骄傲。

    当报棋人将第四盘报给裴弼的时候,裴弼皱眉道:“你刚才,红方炮四平七吗?”

    报棋人头:“对,是这样,请裴公子出招吧。”

    裴弼看了他一眼,摇摇头:“你报的不对,不是炮四平七,而是炮三平七。”

    那报棋人一愣,随即看向了自己旁边的这个棋盘,昌平侯府的侯爷也正是坐在这一盘棋旁边,他立刻高声道:“对!裴公子的是!正是炮三平七。赵兄,是你报错了!”

    赵盛作为一个下棋的爱好者,棋艺虽然不精,却对下棋十分的着迷,他没有想到刚才自己太过紧张,报错了棋盘,裴弼竟然第一时间做出了反应,及时纠正了他报棋的失误,明裴弼对这棋局,了然于胸。赵盛不禁满头是汗,自己站在棋盘边上看着都会报错,对方甚至连看都没有看一眼竟然能够记得棋盘上的每一步,这记忆力实在是太惊人了。

    接下来一轮,又到了李未央。此时第六盘棋的棋局形势已经不太好了,三个人经过反复的研究,认为自己一方取胜没有希望,但是他们也没有看到李未央和裴弼有什么奇胜的杀招,经过商量,他们提出和局。听到这里,李未央不过淡淡一笑道:“这步棋你们最后再走三步就不行了,我为什么要同意和局呢?”

    对方勃然大怒:“那你有什么招数将我们打败呢?若是没有,就不要大话!老老实实和棋吧!”

    李未央笑容很温婉,口中却淡然道:“炮一进三,对不住各位,我赢了。”

    这三个人看了一眼棋局,瞬间如同被雷劈了一般傻在当场。李未央没有看过他们的棋局,她靠的不仅是记忆力,还有心算力,在下盲棋的时候,脑海中构思的都是虚拟的盘面,而且一次就是六盘,可偏偏她对于每一盘的计算都是那么的深刻,精挑细研才出招。就连他们最多再走三步都再清楚不过,这样的记忆力和心算能力,实在是让人觉得恐怖。

    裴弼笑了笑,这样的心机,这样的智谋,全都藏在那样一双眸子之后,温柔,却又狡诈……李未央最大的优不是聪明,而是对人和事物入木三分的观察,使得没有任何人能在她身边耍什么伎俩,同时她还有强大的控制全局的能力,每次被棋局逼到危机的时刻,她都能够处乱不惊,轻易的将对手击败。

    李未央同时转过头看了裴弼一眼,在对方温和的表面下,有一颗对敌人十分残忍的心,哪怕遭受了打击也能够迅速缓过神,不管是在什么情况下,他都能够保持清醒,步步为营的谋算,其心可诛。

    两人相视一笑,竟然还有几分默契。

    不出两个时辰,这六盘棋都下完了,而且皆是胜局,众人瞧在眼中,感叹不已,纷纷鼓起掌来。

    王姐走上前来,笑道:“没想到郭姐也有这么高的棋艺,实在叫人佩服。”

    李未央轻轻一笑,目光清澈:“这都要归功裴公子,若非是他,我一个人也是难撑大局的。”

    裴弼心道,我刚才故意走出昏招试探,你却能在危机关头将棋路一一挽回,这样的心力实在是让人可叹可敬又可畏,若是可以,我不想与你为敌,只不过你害死我的兄弟,这是血仇,咱们之间注定了不死不休。他站起身来,对李未央长揖到地,口中郑重道:“从此之后,这第一棋手的称号,我要让给郭姐了。”

    李未央看着他,神色不动:“裴公子过奖了,我可没有这样的能力接受这第一棋手的称号。”

    裴弼笑了笑,不置可否。

    就在这时候,和尚快速地跑过来,满头大汗对着李未央道:“郭姐,郭夫人马上就要启程回去了,吩咐我来寻你。”

    李未央头,向着裴弼,漠然施了一礼,道:“裴公子,告辞。”

    裴弼面上带笑,温柔可亲:“既然如此,我送郭姐出去吧。”他陪着李未央,一直走到了花园门口。李未央突然停住了脚步,回头看了裴弼一眼,似笑非笑:“我以为裴公子一见到我就恨不得杀了我,没想到你还有这样的心思和我对弈。”

    裴弼笑容如常:“人这一辈子要经历好多的不如意,上至天子,下至平民,无一例外,裴徽的死有很多原因,很多时候是别人造就的。比如郭姐,你也不愿意与裴家为敌,但是你的立场注定了郭氏与裴氏只能幸存一个。你是如此,我也是如此。我体谅你的处境,你也应当明白我的心思。”

    李未央笑了笑,今天下棋开始,她越来越看不透眼前这位裴大公子了,心头更加警惕,面上不露声色:“这就到门口了,裴公子请留步吧。”

    裴弼微微一笑,向李未央恭敬施礼道:“姐慢走。”

    李未央快步向外走去,赵月不时回头看向裴弼,心有余悸:“姐,奴婢实在是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和裴公子下这棋局,而且还是帮着他对付那十八个高手。”

    李未央眉眼平静,答非所问:“这位裴家的大公子是个很有意思的人,难道你不觉得吗?”

    赵月歪着头想了半天,却是无论如何都不明白,李未央竟然伸出手指敲了敲她的头,一笑道:“好了,时辰也差不多啦,咱们该早回去。”

    “可是姐,主子不是要约见您吗?现在就走?!”赵月吃惊得嘴巴都合不拢,可是李未央神秘一笑,却是翩然远去。

    郭夫人和两位少夫人已经在马车上等候李未央了,见她过来,郭夫人向她略一头,神色如常地吩咐车夫回去。马车又行驶了两个时辰,才回到了郭家。此时已经天黑,郭夫人带着她们一路进了大厅,刚一进门,脱下了外面的披风,立刻吩咐大厅里伺候的婢女全都退了下去。

    齐国公和陈留公主原本坐在厅上喝茶,郭澄、郭敦都在一旁陪着话。看到郭夫人遣散了婢女,陈留公主不禁侧目。齐国公的眼睛下意识地朝着郭夫人的身后看去,一时怔住,等他醒过神来,不由冷汗都落了下来,快步站起身,厉声道:“孽障!还不跪下!”

    一直在郭夫人身后的那个青衣随从听到这句话,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面色沉重地道:“郭衍见过祖母,见过父亲!”

    李未央微微一笑,今天自己这一趟收获颇丰,目的不仅仅的为了上香祈福,更重要的是将郭衍接回郭府。事实上,郭衍在刚到大都的时候,元烈就获得了消息,他秘密将信函送给了李未央,李未央便决定将事情告诉郭夫人,随即他们定下了一条计策,借着上香为名,去慈济寺一趟,将郭衍接回来。不过李未央没有想到裴弼竟然也在那花园之中。她不希望对方发现郭衍的存在,所以才会故意用那一场棋局去吸引众人的注意。

    齐国公却没有一丝久别重逢的喜悦,满面怒意,斥道:“你还有脸回来?”

    郭衍抬起头来,他的容貌最酷似年轻时候的齐国公,那双眼睛像是漆黑的墨一样,眼形长长的,像一潭深水,剑眉十分英武,下巴中间有一条浅浅的美人沟,更加显得丰神俊朗,再加上那一身儒将的英武之气。在郭家的五个儿子之中,纵使连风流倜傥的郭导也没办法与他的风采相媲美。

    李未央瞧着他,不禁叹息了一声,这样的容貌这般的气度,难怪陈冰冰一直爱慕他,不惜一切要下嫁他。也难怪,纳兰雪到今日对他念念不忘。在郭衍的身上有一种稳定人心的力量,让人莫名就觉得动容的力量,而这种东西恰恰是风流公子身上不具备的。

    郭衍沉声道:“儿子错了,儿子愿意被责罚,但是请您听我的解释。”他的话还没有完,齐国公已经砰地将一杯热茶砸了过来,那茶杯一下子砸到了他的额角,在茶杯落地的同时,他的额头也被砸出了一道血口子,郭衍哼也不哼一声,低下头去。

    陈冰冰已经是十分心痛的模样,她快步上前,跪倒在齐国公的面前,颤声道:“父亲,无论夫君他做错了什么,请听他的解释,他一定有苦衷的!”

    齐国公怒声道:“他有什么苦衷!郭衍,纵然你打了四场败仗,也不能诛杀主将!你可知道这是何等的大罪!更别提还妄想带着自己的人马离开大营!这足以明你有谋逆之心,你还是我郭家的儿子吗?还敢堂而皇之的回来,到底有没有脑子?!”

    郭衍一声不吭地听着父亲的训斥,他的身子在却在剧烈的颤抖着,几乎不出一个字。齐国公的话仿佛是鞭子一下又一下的照着他的心口在猛抽,所以他没办法任何一个字来反驳。整个大厅之内所有人都不敢开口,空空静静的,让人心惊,郭衍直挺挺地跪着,心中感到委屈、激愤,五味杂全,悲泣不能自胜,他突然一下子狠狠地在地上磕了一个头,大声道:“父亲!你若是听完了儿子所的话,还认为我该死的话,我情愿自尽在这里!”他的声音极为悲凉,仿佛是走投无路的悲愤和绝望,李未央听了也不禁心头一悸。

    齐国公一直木然地坐着,额角不停的跳动,几乎是强忍住暴怒的情绪,他根本不愿意听郭衍什么,他只是无比痛恨这个儿子让全家人陷入到这种绝境中去!陈留公主连忙劝道:“有什么事情,你听他完了,再发怒也不迟!”

    郭澄在一旁心急如焚:“父亲,你听二哥完,再做决定也不迟啊!”郭敦也是眼睛里含着泪水,想要劝却又不敢。

    齐国公强压住冲动,一字字道:“我若是真的不想听他解释,又何必接纳他进这个门,早在他踏入大厅的时候就打出去了!不,应该是绑他上金殿,以赎我郭家的罪过!免得全家人都要受他连累!”

    郭衍咬牙好不容易忍住了心头痛苦,连连顿首道:“那赵宗本就是妨公害贤,嫉能妒才之辈,先前陛下让我协助他攻打赫赫,可是他既不能料敌,又刚愎自用,绝不肯听我的建议,以至于接连受挫,被赫赫的将领分段逐个击破,松岗、下寨、储安、长平四战全部失败,连他自己也被赫赫俘虏。为了救他,我率军连夜奇袭敌军大营,可是将他救回来之后,他非但不感激,反倒斥责我不听他的号令才会造成四场战役的失败,事实上他从未听取过我的建议,更每一次都将我送入死地!反过来他却将所有的罪责全都推在了我的身上!如果仅仅是这样也就罢了,他并没有因此而停手,为了掩盖真相,竟连夜派人入军帐要杀我,若非我及时醒过来,现在已经没有命在了!”

    众人听到这话,顿时面色都变了。齐国公怒声道:“就因为这样你杀了他?”

    郭衍沉重地摇了摇头道:“不,我没有杀他!事实上我根本不知他怎么死了,就莫名其妙的被诬陷为诛杀主将的叛逆!”

    齐国公凝目看着自己的儿子,凭借他对郭衍的了解,他相信对方不会谎,只不过事情还必须问个清清楚楚:“可赵家的人,你带着自己十万兵将想要离开营地,又是怎么回事?”

    郭衍握紧了拳头,低声道:“儿子多年来谨遵父亲教导,从不曾做过这种谋逆之事,再者,我没有兵符如何调动兵马?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但是他们口口声声我为了盗取兵符才杀了赵宗,还兵符已经被我盗走,甚至连辩解的机会也不给我,就把我绑了要押送进京。这一路上,那些人不知道多少次在我的饮食中下毒,又秘密地派人杀我,若非一个副将拼死保护我,我是绝不可能逃脱他们的监视回到大都来的!”

    李未央紧紧地皱起眉头,不由为对方所的一切感到震惊。

    郭衍浑身颤抖着向齐国公叩头道:“父亲,这场仗不是败在我们手里,实实在在是摆在主帅的手中!但我也太无能、太窝囊,没办法找到他们的罪证,还被他们诬陷,是我给父亲丢了人。”事实上,他早已察觉到赵宗的不对劲,并且一直暗中调查赵宗,并且送了密信回大都,可都是石沉大海。赵宗是主帅,全部人都要听从他的号令,郭衍哪怕手眼通天,也决不能当众违抗军令。而他所作的无数抗争,竟然都被赵宗提前料到,郭衍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的身边出了奸细,可还没等他将一切查出来,就已经来不及了……对方的心思之缜密,计划之周详,已经是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让他查无可查,辩无可辩。若非他提前留下一个暗桩,恐怕已经死在路上了。

    齐国公已经全都明白了过来,他看着自己的儿子,良久都不话,最终才叹了一口气道:“我没有想到,这赵宗也会做出这样事。”

    事实上,赵宗是个很有威望的老将,也很受到朝中重臣的信赖和敬重。只不过他做官太久,眼看着再过两三年就要解甲归田,归乡养老了,可能正是因为这样,他才着急想在临离开朝廷之前,一举名扬天下,以至于贪功冒进,不听忠言,吃了大的苦头,依照他的性格,当然不肯多年清名一朝丧,所以不愿领罚,才将罪责推倒郭衍身上。这一切听起来十分的合理,但是又是谁诛杀了赵宗呢?赵家人和那些将军又为何口口声声指证郭衍?

    李未央的脑海不停的转动,她总觉得整件透着蹊跷,只不过看见郭夫人悲愤的模样,她一时将口中的话咽了回去,现在这局面只怕是不适合这些的。思忖片刻,她开口道:“父亲,母亲,如今的局势,还不到咱们悲伤的时候,依我看尽快想法子替二哥洗脱冤屈才是最重要的。”

    郭衍看了一眼李未央,他已经听母亲过,这就是他的妹,此刻他认真看着李未央道:“妹妹,这事情恐怕没什么简单。之前我怀疑赵宗,对他进行过多番的调查,可是不管我怎么查,赵家人都已经将所有的罪证湮灭的干干净净,像是根本早有准备一样。”

    李未央早已预料到这一,叹了一口气:“二哥纵然再聪明谨慎也没有办法当众对抗你的主帅。”军令如山,郭衍只是一个副帅,自然要一切听从命令。但这赵家人委实太过狠辣了些,把事情做绝了,甚至想到了杀人灭口,否则也不会激起郭衍这么大的反抗。

    陈冰冰缓缓地站了起来,看了一眼众人,忧心忡忡:“父亲,要不然我回去向父亲禀报此事?”

    郭衍却立刻道:“不妥!我回到大都的消息不可以让任何人知晓。”

    李未央十分赞同:“正是如此,二嫂,现在正在风口浪尖,我们没有证据证明那赵宗之死与我二哥无关。纵然你告诉了陈尚书,他也是没有法子的,反倒会多一个人担心。”事实上李未央想的是,这件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好,元烈不会往外的,现在只限于大厅中的人,若是人人都能够保守秘密,郭衍才会更安全。陈家……不稳定因素太多。

    陈冰冰想到了自己那个鲁莽的二弟,也不免头。现在她已经没办法顾及纳兰雪了,生死关头,她最在意的是郭衍的平安。

    陈留公主看着郭衍十分消瘦,明显这一路不知吃了多少苦头,不禁掉了眼泪,走上前抓住他的手臂道:“孩子,在家好好休息,我们一定想法子……”

    她的话还没完,齐国公却摇了摇头道:“不,不可以!无论如何郭衍都不可以留在郭家。”

    郭夫人砰地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儿子受了冤屈在家藏着也不可以吗?”

    齐国公看着她,立刻缓和了神情道:“我总觉得此事十分蹊跷,既然衍儿已经逃脱了,对方定然知晓,一定不会轻易放过,必定会找机会来郭家搜查,到时候反而很不安全!”

    李未央很赞同齐国公的看法,她走近了郭夫人,柔声劝道:“母亲,父亲的话不无道理,这件事情根本是有人故意设了一个圈套,若是二哥留在这里,恐怕不安全。更重要的是,此事一旦传出去,所有人都会怀疑咱们窝藏钦犯,到时候,哪怕二哥没有罪过,也要被定罪,郭氏一族也会面临更大的危机。”

    郭夫人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可她终究舍不得自己的儿子。郭衍从未想过留下,只是他必须回来解释清楚一切:“我这次回来就是想把事情告诉父亲,同时我会离开大都,去寻找此事的真相。”

    李未央神情发生一丝微妙的变化,眉头轻蹙:“二哥这话的不对,你现在要做的是找一个秘密的地方藏起来,而不是寻找真相,毕竟对方设出这样一个圈套来害你害郭家,是早有准备的,只要你一死,就是死无对证,坐实了你谋杀主帅,并且意图率兵逃走的罪名。这可是毫无疑问的谋逆之罪啊,难道你不怕连累了父母亲吗?”

    郭衍也知道这一,但在他看来这是自己的不可逃避的责任,必须承担到底,他目光凝重地道:“我知道你的意思,可是我不去,又有谁能去调查这件事呢?”

    这时,旁边一直不做声的郭导走了出来,他轻声道:“二哥,这件事情由我去办吧。”

    郭夫人立刻回绝道:“不可!你自己身体都没好呢。”

    郭导笑了笑,神情自若:“母亲是觉得没有了右手,我就是个废物了吗?”

    郭夫人面色一变:“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

    郭导面色柔和,显然并不在意,他看着齐国公,从未有过的认真:“正因为此刻我在众人的眼中是个废人,离开大都便是散心,游山玩水罢了,谁也不会特别盯上我,但若是三哥和四哥出了大都,别人立刻就会想到你们是奔着二哥而去的。”

    话是这样,郭导分明是在安众人的心,不希望让他们担忧。事实上他只要一出大都,立刻会引起各方的注意,甚至是追杀……众人看着他,都陷入了沉默,李未央看了一眼郭导,心头朦胧地浮起一个念头,低声道:“五哥有把握吗?”

    郭导眼神亮得很温柔,却是摇了摇头:“没有把握,这件事情已经过了一段时日,对方又十分的狡猾想必不会轻易让我抓住把柄,但是我会尽力一试的。”

    李未央与他对视片刻,郭导只是淡淡的笑,眉睫间,如有光芒闪过。李未央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心头一动,她看向郭夫人道:“母亲可是舍不得五哥?”

    郭夫人当然舍不得已经失去右手的儿子,可郭衍也是她心爱的儿子啊……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都是我的儿子,有什么舍得舍不得的呢?不管是哪一个,我都不希望他们出事,但是目前为止,你五哥得对,这是最好的办法了。”交给别人,未必如此尽心尽力,只有自己的兄弟,才能拼尽全力去搜查线索。

    然而郭衍却突然道:“不!这件事情不可以让五弟去办!”他的神情那么坚决,语气又是十分强硬,一时让众人都吓了一跳。兄弟俩对视一眼,郭导却是摇了摇头:“二哥,你没办法阻止我。”

    郭衍咬牙,猛地转身,道:“父亲!请你阻止五弟!这太危险了!”

    齐国公静静地看着郭导,脸上带着一种几乎可称为高深莫测的表情:“现在一方面要将你二哥平安的藏起来,另一方面要立即调查此事,等我们手中掌握了足够的证据,能够为你二哥平反,才能暴露你二哥的所在。”这就是同意了郭导出行。

    李未央眯了眯眼睛,眸中精光若隐若现:“二哥的身份我会想法子遮掩的,父亲不必过于担心。”

    齐国公的眼睛亮了起来,落到李未央脸上时,则沉淀为深邃的探询。李未央只是肯定的了头,齐国公松了一口气。

    郭衍看着亲人们不遗余力的帮助,眼中有雾气慢慢的升起,他知道郭导要冒很大的风险,也知道李未央藏匿他要费心思……但他一个字都没办法出来,因为这样的帮助,是来自于血缘至亲。

    李未央微微一笑:“那就请二哥尽快与二嫂话别,我会在外面等你们。”

    等到郭衍和陈冰冰回到了房中,陈冰冰一把抱住了他,泣不成声道:“夫君,我一直在等你回来。”

    郭衍的面上流露出了一丝悲伤,他是一个不容易改变的人,过去深爱着纳兰雪,也始终认为一生只能爱一个人。他痛恨摧残他幸福的凶手,甚至在潜意识里,他希望通过冷淡让陈冰冰自动明白他们之间是不可能的,可是不管他怎么努力,陈冰冰像是不明白,依旧拼了命的想要嫁给他,而他恰恰是因为家族,不得已只能迎娶了她。在这个过程中,他觉得他变了,不再是拥有宽广胸膛的人,而是一个懦弱道貌岸然的人,他只觉得自己的行径十分的丑陋,只能学习着怎么才能用一个好夫君的假面具来迷惑陈冰冰,也迷惑于自己。可是无论如何,他没办法抵得住多年来在身体里流动着的血液,它们都在逼着他、迫着他,日夜难安,愧疚欲狂,在不得不承认自己努力失败之后,他才发现根本没有办法面对陈冰冰,所以他彻底的崩溃,甚至连掩饰的面具也戴不上去了。

    他就像是一个戏子,当面具脱落的那个瞬间,他就没办法再登台了。

    他不能向纳兰雪解释,也没有办法对自己解释,更加无法面对陈冰冰,所以他才会选择镇守边关,再也不回大都。然而不管他如何拒绝陈冰冰,她还是每月一份书信,叙叙地诉着家中一切,她对于自己的执着,充满了一种浪漫的想往,可是这样的爱情,只让郭衍觉得异常的痛苦。

    他看着陈冰冰,心中并没有爱意,只是淡淡一笑道:“你过得还好吗?”

    这时候的大厅之中,众人面色却是十分凝重,尤其是齐国公和陈留公主。陈留公主脸上带着的笑容消失了,她也知道这件事情对于郭家的影响,若是处理不好就是毁灭性的,她看向齐国公,眉头紧锁:“这件事情真的要交给导儿去办吗?”

    齐国公了头,“这件事情交给别人去办,我实在是不放心,导儿是所有的孩子中最聪明的一个,交给他去办才是最合适的。”

    陈留公主欲言又止,她看了郭夫人一眼,又看了看齐国公,开口道:“可是导儿的伤势……”

    李未央轻轻一笑道:“祖母,你应该相信五哥。”

    郭导的眼睛看向李未央,却是十分的明亮,在众人之中,只有李未央是支持他的,而且也是最了解他的,她相信自己的能力,也支持他的决定,这样的姑娘他怎么会不喜欢呢?

    事实上,他并非是去调查真相,而是去做靶子。只要他能够成功将所有敌人的注意力吸引到自己的身上,元烈的人就有法子找到蛛丝马迹。可如果他不能成功,这件事情就会陷入绝境。在大厅之中,真正能够听懂他弦外之音的人,只有李未央和齐国公,不,可能二哥也猜到了,所以他才那样激烈的反对。郭导微笑:“父亲,母亲,我一定会平安归来,我必须抓住那些人陷害二哥的罪证。”

    郭夫人还是面色忧虑,李未央安慰道:“母亲若是实在不放心,我会秘密安排一些人手暗中保护五哥的。”

    齐国公神情之中闪过一丝沉痛,了头道:“也只好如此了。”

    等到所有人都散去,齐国公却叫住了李未央,他开口道:“嘉儿,我觉得今天的事情,十分不对劲。”

    是不对劲,简直是太不对劲了,李未央从刚才开始便有这样的感觉,可惜就连她都没办法出到底是哪里有问题,一个问题还未解决,一个问题又接踵而来,一切都是针对郭家,对方在阴暗的角落一直静静微笑,安然等待,显然耐心到了极。

    这一张绵密的大网,还没到真正收网的时候。李未央不由想到了白天的那一场盲棋,自己只能走一步看三步,可对方却是走一步看十步,轻而易举控制全局,她知道,自己遇到了真正的高手,以至于到现在,她都看不出那最关键的一步棋究竟在哪里……

    ------题外话------

    关于盲棋,灵感是取材自一篇关于盲棋大师的报道。

240 春风化雨

    >李未央很快就没有心思去考虑郭衍的事情了,因为郭夫人生病了,而且这一次头痛症加倍的发作,整个人倒在床上起不来。在这种情况下,齐国公请来了一位擅长治疗头痛症的太医,可惜太医治疗后,郭夫人的病情没有丝毫的好转。

    李未央明白,郭夫人一方面得的是心病,普通药物难以治疗,而另外一方面,宫中太医用的法子都过于因循守旧,根本没有治疗的效果,为了让郭夫人尽快康复起来,李未央思虑再三,决心将纳兰雪请回来。在经过治疗之后,如今的纳兰雪已经能够站立行走,身上的伤势也好了大半,现在让她来替郭夫人诊治,最合适不过。

    可是郭澄听闻,竭力反对,“嘉儿,现在正是多事之秋,你竟然要把纳兰雪请回来?!”

    李未央神色清明豁达:“在我眼中,这世上没有任何的事情比得上母亲的身体重要。”

    郭澄当然知道这一,只不过,他始终觉得李未央对别人都很无情,唯独对纳兰雪,总是格外关心:“我何尝不关心母亲的身体呢?可你要知道,二哥若是见了纳兰雪,这事情可就麻烦了。”

    李未央对他凝视良久,低声:“他们两人的事情我不管,我只要母亲恢复健康。”她并不在意郭衍见到纳兰雪之后,会不会引起轩然大波,更加不在意其他人的看法。她只希望郭夫人能够尽快恢复健康,至于其他的事情可以之后再。纵然郭衍真的要留下纳兰雪,李未央也觉得没什么不对,若是陈冰冰没有对纳兰雪下杀手,李未央还会站在她的一边,可现在,陈冰冰太让人失望了。

    郭澄见到李未央坚定的态度,就不好什么了。

    所以,李未央当天下午就把纳兰雪请到了郭府。纳兰雪擅长的是针灸之术,在替郭夫人针灸一个时辰之后,郭夫人已经能从床上下来了,神色也舒缓了许多。

    李未央见到这种情景,瞳仁中似有莹光绽露,喜悦欲出:“多谢纳兰姑娘。”

    看到李未央那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里透出难得的喜悦,纳兰雪轻轻一笑,神色中掩住关怀:“郭夫人是心思郁结才会旧病复发,依我看,还是要请夫人去山清水秀的地方调养半年,这样才能让身体渐渐康复起来,不要再为一些烦心的事情打扰,否则的话……”她的话还没有完,李未央已然明白:“母亲的确是忧思过甚。”

    为了郭衍的事情,郭夫人的确是受了不少罪,但李未央并不打算向纳兰雪出一切。就在这时候,一直沉默的郭夫人突然看向纳兰雪道:“纳兰姑娘。”

    纳兰雪回过头来,瞧见郭夫人一张温和的面孔,不禁微微扬起了笑容,柔声的道:“郭夫人,找我有什么事吗?”

    郭夫人眉间似有解不开的锁:“当年衍儿向我提起过你。”

    纳兰雪心头一跳,看着她面上多了一丝复杂,郭夫人微微一笑,像是没有察觉到对方神情的异样,轻声道:“衍儿曾经过,他在战场之上受了重伤,又和同伴失散,不得已藏匿在纳兰家养伤。所以,纳兰姑娘不仅是我的救命恩人,也是我儿子的救命恩人,这个恩德我们郭家不但没有报,如今反倒是连累你了。”着,她站起身向纳兰雪深深地施了一礼。

    纳兰雪连忙托住郭夫人,连声道:“夫人,我可不敢受你这样的大礼,请快起来,快起来!”

    李未央也立刻搀扶起郭夫人:“母亲,你这样会吓坏纳兰姑娘的。”

    郭夫人是何等的身份,竟然屈膝向一个年轻的女子行礼,若是传出去,别人都会感到难以相信,可是郭夫人却神色平常地看着纳兰雪道:“有一样礼物,我一直打算送给你,只是一直没有机会。”

    纳兰雪看着郭夫人,脸上露出了征询的神情。郭夫人便吩咐身边的贴身婢女道:“你去将我的匣子取来。”那婢女有些吃惊,随即按照郭夫人的吩咐去做了。

    郭夫人毫不犹豫的打开,李未央见到里面是一只翡翠玉镯,那水灵灵的绿色一直能汪到人的心里去——她曾今在陈冰冰的手上看到过这个玉镯……

    郭夫人眼中极为认真:“衍儿与你有婚约之盟,早该娶你进门,这个玉镯是我早就预备下来的。原本有一对儿,冰冰那里有一只,还有一只是我送给你的。”

    纳兰雪听陈冰冰那里有,顿时明白过来,一时怔住,心头吃了一惊,此刻郭夫人已经将那玉镯要给她戴在手上。纳兰雪侧身避开,脸上强笑道:“夫人可使不得,这是郭家的媳妇儿才能带的。”

    郭夫人强行将她拉过来,眼中是压抑的泪光:“在我的心里,你和我的儿媳没有什么两样。”这一句话,纳兰雪的眼圈迅速变红了,也不再话。郭夫人今天出这样的话,就是向她做出承诺,只要她嫁给郭衍,是绝对不会被当做妾侍看待的,而是正经的儿媳妇。

    李未央看着郭夫人,瞬间明白了对方的心思,郭夫人和别人不一样,她待人十分的赤诚,也从来不赞同儿子娶妾,所以郭家的儿子非但不能纳妾,房中更是一个丫头都没有,可是现在郭夫人却主动向纳兰雪提出要娶她进门,这对郭家来已经是十分重大的承诺了。可是,陈冰冰才是郭衍的正妻,若是纳兰雪进了门,还与陈冰冰相同的待遇,那岂不就等于平妻吗?陈家人又岂会善罢甘休呢?

    李未央乌黑的眸子里含着一层沉郁光芒,欲言又止,郭夫人想必也是知道自己这样的举动十分欠妥,可是愧疚之心早已经压过了一切,她的确是在尽力弥补一切了,可是纳兰雪能够接受吗?

    纳兰雪垂下眸子,她从性子坚韧,极有主张,等到长成的时候,父母为她挑选了很多门亲事,她却相来相去都不肯答应,最终看中了郭衍,并且与他私下里约定了婚姻之盟,在其他人看来,这样的举动是惊世骇俗的。只不过她万万没有想到,她相中的不是别人,正是齐国公府的二儿子,赫赫有名的常胜将军,身份如此不同凡响,她是真该佩服自己的眼光,还是痛恨不已呢?

    如今郭夫人竟然提出要将她一同娶进门,所有人看来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了,一个有权势的男人当然不可能只有一个正妻,三妻四妾都是平常。更何况按照自己和郭衍的感情以及郭家人对自己的愧疚,她嫁进来是不会亚于陈冰冰的。

    可是,纳兰雪却觉得,自己错误托付了终身已经成为了一个笑话,她不能将这个笑话延续下去。从最深处的心底,她不希望破坏陈冰冰的幸福,也不想打破郭家人的平静,所以,最终她拒绝那个玉镯,笑容里,起了微微的酸楚:“夫人,多谢你的厚爱,可我不能接受。”

    李未央看到纳兰雪的神情就知道她不会轻易答应,不由微微摇了摇头。

    郭夫人叹了一口气,道:“我知道你可能不会答应,但有一句话我要对你,不管你怎么想,这个玉镯子,我都不会收回。嘉儿,你送纳兰姑娘出去吧。”

    李未央了头,对着纳兰雪笑道:“请。”

    纳兰雪和李未央走出了郭夫人的院子,迎面正碰上了一个丽人,鹅蛋脸,柳叶眉,乌发高高挽起,身着绛红罗地锦绣长裙,身姿秀雅,不是陈冰冰又是谁呢?

    树于静而风不止,竟然如此冤家路窄。陈冰冰见到纳兰雪,心头一跳,她已经竭力控制自己不去找纳兰雪的麻烦,但是对方竟然登堂入室了,这让她心头不由自主产生了恐慌,但是当着李未央的面,她也不好多什么,以免这些话传到郭衍的耳中去。

    陈冰冰好不容易将心头翻涌的热血压抑下去,才开口道:“原来是纳兰姑娘来了,怎么不告诉我一声呢?”她这句话是问李未央的,可是眼神却一直落在纳兰雪的身上,李未央微微一笑,像是没察觉到她的异样:“二嫂向来事情多,嘉儿不敢打扰,更何况纳兰姑娘只是为母亲诊治,她很快就离开,二嫂不必计较。”

    陈冰冰却是微笑,堵住了她们即将离去的路,语气压抑着一丝莫名情绪:“既然来了就不要急着走,咱们去凉亭坐一坐吧。”

    纳兰雪和李未央对视了一眼,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丝讶异。

    等到她们在凉亭坐下之后,三人都是各有所思,对着满园的美景,皆是无心欣赏。陈冰冰笑了笑,神色十分温柔:“纳兰姑娘上一次救了妹,又来替母亲诊治,我还没有谢过你。”着,她轻轻地拍了拍手,凉亭之内立刻有五名丫头鱼贯而入,手中都捧着托盘,上面放满了金银珠宝,一时凉亭之内耀眼夺目,熠熠闪光,几乎闪花了人的眼睛。

    这样的珠宝任何人看了都要心动,可纳兰雪只是淡淡的,没有露出什么喜色。

    陈冰冰郑重地道:“这些不过是我的一心意,还请纳兰姑娘收下。”

    李未央面带笑容,却是若有所思,二嫂这么大手笔,是想要让纳兰雪意识到身份的差别,自动求去吗?的确,陈家一门清贵,和郭家门当户对,而她陈冰冰又是三媒六娉娶进门的,自然是与纳兰雪不同。更何况,纳兰雪的一纸婚书已经被郭澄烧掉了,现在她手中并无凭仗,更没有拿来威胁郭家的东西,若非郭夫人心怀愧疚想要弥补,纳兰雪是绝对没有机会进门的。刚才纳兰雪没有答应郭夫人,自然不会接受这样的珠宝。

    纳兰雪的眼睛并没有落在那些珠宝之上,只是垂目道:“多谢二少夫人的盛情,纳兰雪就却之不恭了。”她竟然接受了,李未央不免吃惊,随即她明白了纳兰雪的意思,与其让陈冰冰误会,不如就收下她的礼物,让她放下防备,明白纳兰雪根本无意与她争夺郭衍。

    陈冰冰见纳兰雪收下了礼物,心下稍安,随即微微一笑道:“纳兰姑娘,还没有看那最后一样。”

    婢女便将最后一只托盘捧了过来,纳兰雪打开托盘上的匣子,里面是一方碧罗丝帕,只听到陈冰冰笑道:“这都是大都之中最好的绣娘,花了三天三夜绣出来的双面绣,不知纳兰姑娘觉得如何呢?”

    纳兰雪举起那件绣品仔细瞧着,面色就是一变,而从李未央的角度,只能看到那副绣品的背面是一只憨态可掬的猫咪,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但李未央知道这绣品一定非同寻常,不然纳兰雪不会当场变了脸色。事实上,纳兰雪看到绣品另外一面只是一盏风荷,荷叶之上不是花开并蒂,而是开了三朵,第三朵明显碍眼得很,她顿时就明白了陈冰冰的意思,压住心头痛楚,漠然道:“二少夫人,你的心意我领受了,这些东西我都收下,请你放心吧。”

    陈冰冰心头何尝不难过?她看到纳兰雪,只觉得更加愧疚,这种愧疚几乎要压过她的嫉妒之心,让她不能呼吸。李未央却走到纳兰雪身旁,从她的手中取过绣品,陈冰冰面上就是一变,刚要什么,李未央却是垂眸一瞧:“二嫂的心思何时变得如此玲珑。”

    陈冰冰的神情变得十分难看,她没有想到李未央会当面穿。

    李未央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看到纳兰雪那种异常伤痛的神情,她不免想到了自己。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纳兰雪和自己十分相似。只不过,她李未央是个心计狡诈之辈,而纳兰雪却十分的善良,若非如此,她大可以答应郭夫人的提议。李未央不希望因为此事让纳兰雪和郭家结仇,所以她才提醒陈冰冰不要做得太过分了。

    陈冰冰挥了挥手,示意捧着托盘的婢女都退了下去,她下定了决心,道:“咱们就放开了吧,纳兰姑娘,我知道你是有来意的,我不和你兜圈子,这样你方便我也方便。”

    纳兰雪语气平静:“我今天来,纯粹只是为了郭夫人,没有别的意思,请二少夫人不要多心。”

    陈冰冰忍不住心头的情绪,声音带了一丝颤抖:“我有几个问题,你要诚实的回答我。”

    纳兰雪深深望着对方:“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陈冰冰的态度像是在审问一般,李未央摇了摇头,在她看来,这位二嫂今天的做法实在是尖酸刻薄,和以往的她判若两人。

    陈冰冰道:“你和我夫君……以前一直有来往吗?”

    纳兰雪垂下了眼睛,诚实地回答:“三年之前,郭将军曾经在一次战役之中受了重伤,却和部属失散了,避入了纳兰家,那段日子是我在照顾他。他走之前答应过我,半年之后来迎娶,但是我等了很久,都没有等到这一天。”

    她的是一个美女救英雄的桥段,颇有些风花雪月的桥段,陈冰冰听着却无疑是晴天霹雳,她握紧了手,声音抖得更厉害:“所以,你牢牢地记在心里,一直等着他是不是?”

    李未央看着陈冰冰的神情,原本对她的厌烦之感却逐渐淡去了。陈冰冰如此刨根究底,伤的不是别人而是她自己,纵然知道了纳兰雪和郭衍过去的一切,又能改变什么吗?救下郭衍的人始终是纳兰雪,在郭衍心中最为重要的人也是纳兰雪,这个故事听起来十分的凄美,可惜陈冰冰却是这个故事中多余的一个人。

    陈冰冰身边的婢女福儿却似乎极为恼怒,勃然道:“敢问纳兰姑娘,那个时候你不过是个闺中女子,怎会和男子私定鸳盟?”她连珠炮似的发问,让纳兰雪面色一变。

    纳兰雪原本平和的神色变了:“你我和二公子私定鸳盟,那么你的主子,身为堂堂名门千金又为什么非他不嫁呢?明明知道他不愿意,还以绝食相逼,难道二少夫人所为就是光明正大吗?”

    陈冰冰没想到福儿竟然突然开口,她更没有想到,纳兰雪连这件事情都知道。

    李未央的面上浮现出一丝讶异,她的目光落在纳兰雪的身上,若有所思。

    纳兰雪进了大都之后,很多的事情都自动会传到她的耳中,其实这并不奇怪,可她一直牢牢的记在心里,可见她对陈冰冰不是不介怀,不是不怨恨的,只不过,她将自己的这份怨恨很心的掩饰起来,若非被陈冰冰逼到此处,她也不会表现出丝毫的异样。但这也无可厚非,毕竟夺人所爱、鸠占鹊巢的的确是陈冰冰。

    陈冰冰知道事实就是如此,自从在郭衍从驻地回来的那一次宴会上,她就喜欢上了郭衍,而且是一见钟情,非君不嫁,那怕父母亲再三劝阻,也没办法拦住她。天真的她以为,郭衍没有理由不喜欢她,她温柔美丽,俏皮活泼,喜欢她、追求她的名门公子犹如过江之卿,她本以为与郭衍会成就一段非常美好的姻缘,一切都是水到渠成,可她没有想到,郭衍早有心上人,然而现在她已经没有办法回头了。她来不及斥责福儿,已经逼问道:“纵然如此我也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我们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有什么呢?”

    纳兰雪失笑,她只觉得无比的心灰意冷,想要就此离去,可是看着陈冰冰,疲惫之意过后,不平之意又起,明明是属于她的夫君,却被别人硬生生的抢走,现在这个人还跑来质问她。她眉头扬起,想要嘲讽陈冰冰,可是看着陈冰冰那悲愤的神情,嘲讽的话顿时噎在了盒,变成了一块大石,沉甸甸的压在心口,到底,人家现在都是夫妻,也许是她来得太晚了。

    这时候,陈冰冰突然一眼瞧见了纳兰雪手上的玉镯,她的脸色猛的变了,浑身气得瑟瑟发抖道:“你若是没有企图,为什么手上戴着这个镯子?”

    刚才在纳兰雪离开之前,郭夫人又将这玉镓新戴在她的手上,并且再三明不管纳兰雪是不是愿意做她的儿媳妇,这玉镯郭夫人都是不会再收回了,若是她不愿意嫁给郭衍,郭夫人之后会将她当做女儿来照顾,若是将来她有什么事情,郭家绝对不会推脱。

    可是在此刻,却变得格外的耀眼和刺目。

    陈冰冰双颊通红,一时之间气愤到了极。她毕竟是个玲珑剔透的人,看着纳兰雪带着这个玉镯,心中已经猜到了**分。想到上一次郭夫人看向纳兰雪眼中柔软的神情,她心头火星乱溅。刚才放松下来的情绪,已经荡然无存了。她不禁追问道:“纳兰姑娘,你现在还能能自己无所图吗?”

    李未央听她语气不善,便轻声提醒她不要失态:“二嫂!”

    陈冰冰猛地转头:“嘉儿,此事与你无关!若是不让我问清楚,我是没有办法安心的!”

    李未央叹了口气,后退了两步,将空间留给了她们,纳兰雪木然地看着陈冰冰一言不发,其实她完全可以反驳对方,可是她不愿意这么做,也不想再刺激陈冰冰了,不管她怎么做,对方都是不会相信的。那还有什么解释的必要呢?

    这就是纳兰雪和李未央不同了,若是别人如此的伤害李未央,她一定加倍百倍的奉还,可是纳兰雪她的性子始终有一种坚韧,甚至可以是隐忍。若非如此,她也不会千里迢迢的找到这里来,却不肯当面问个清楚了。

    陈冰冰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哽咽的样子让人觉得很心酸:“我知道夫君并不喜欢我,可是我已经嫁给他了,而且又是如此的深爱他。”她最后一句话突然刹住。

    纳兰雪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她是她深爱郭衍,不会将他让给她。

    李未央却突然淡淡地道:“二嫂,早知道有今日,你还会选择嫁给二哥吗?”

    陈冰冰一愣,虽然这个问题她也无数次的问过自己,可是从李未央的口中问出来是却不出的讽刺。她几乎是忘了哭泣,愣愣地看着对方良久才道:“若是我早就知道他有心上人,我当然会……”

    她的话没有完,李未央却打断了:“你还是会凭借陈家的权势,逼他就范。”

    陈冰冰一愣,没想到李未央如此直言不讳,咬牙切齿道:“对!你的没错,虽然我想要骗自己,若是他有心上人我便会退让,可是现在我可以告诉你,告诉所有人,纵然知道他有心上人,我也会这么做,因为我喜欢他,我爱他,我不能失去他,若是没有他我便没有办法活下去!”

    陈冰冰曾经也是无限的纯真,可是她的纯真是由家族的保护而成的,她看上了郭衍,并喜欢上了他,对方就应该欢欢喜喜的迎娶她。李未央看着这一幕,心中却不那么同情陈冰冰了,仗着自己什么都有,便是一副辣气壮的模样,或许当年她那么做,是有一些懵懂无知,可是到了如今,她还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就让人觉得十分不快了,明知道自己拆散有情人,她还是不顾礼法不顾纲常,甚至不顾别人的心。

    在李未央看来,让她恼怒的是最后一,也起了决定性的作用,若之前她是站在陈冰冰的一边帮着她将纳兰雪拒之门外的话,可是此刻,李未央却已经完全的偏向了纳兰雪一边。这是由李未央的性格决定的,她最讨厌的便是那些仗着自己拥有一切就肆意践踏别人人生的人,陈冰冰其实没有做十分恶毒的事情,但是她今天所做的一切都是在别人的伤口上撒盐,而且十分的残忍。

    然而李未央是一个将心思藏得很深的人,她只是将心头的愤怒压抑在心里,目光变得前所未有的冰冷,这件事情她不会插手,但并不意味着她要就这么看着陈冰冰逼问纳兰雪。

    她上前一步,刚要开口,纳兰雪却向未央轻轻摇了摇头,抢在她前头道:“二少夫人,从今往后我不会再踏上你郭家的门,更加不会和二少爷破镜重圆,至于这郭家二少夫人的位置,我也不会觊觎!你就安安稳稳的坐着,永永远远!”

    陈冰冰看着纳兰雪,想到福儿的告诫,笑容变得前所未有的冰冷,牙齿狠狠地挤出了这句话:“你的是真的吗?”陈冰冰向来是个十分温柔活泼的人,从来没有如此恶声恶气。

    纳兰雪认真地道:“我的是真的。”

    陈冰冰却摇头,情绪激动:“可是我不信,你若是真的为他忘情,为何要在郭家打转?”

    纳兰雪目光淡然:“若是我离开大都,裴家人便会威胁我的性命,你总不至于破坏了我婚姻后还要害我没命吧。”

    陈冰冰冷笑了一声:“这不过是借口!你可知道,一旦你和郭衍的事情传扬出去,就算他立下再大的功业也会成为别人的笑柄,当然,笑话还是轻的,不定还会让某些心怀叵测的人找到害我郭家的借口,危及郭家的名声,即使我们顺利躲过这一劫,郭衍的风言风语仍然会传的满朝皆知,遭到后人的鄙夷痛骂,你要我郭家生生世世都背着这个骂名吗?”

    陈冰冰的话仿佛一连串的闪电一样,一道一道地击向纳兰雪,她的脸色立马就青了,瞬间几乎透明,当年她与郭衍情投意合,心爱的人要求永结同心,她就答应了他的请求,可是她没有想到,左等右等,等来的不过是一封断绝情谊的的书信。她当然不死心,才苦苦的寻找他,难道这也错了吗?

    陈冰冰余怒未消,她其实已经知道纳兰雪不会再和她争夺郭衍,可是每一次看到纳兰雪,对于情敌的恐惧又让她变得咄咄逼人。她压抑着情绪道:“我相信你是个明白人,知道该怎做,如果你还有一在意他的话,请你尽快离开这里,即便郭家人让你留在大都,我却没有办法容忍,若是你愿意,我可以安排你立刻嫁人,只有这样,你才能躲过裴家的险恶用心,也才能够从我的生活之中彻底的消失!”

    “够了!”李未央突然截断了陈冰冰的话,突然站在纳兰雪的身前,目光直挺挺地与陈冰冰对视,陈冰冰惊讶地看着李未央,像是没有料到她会开口话。

    她开口道:“嘉儿,这是我和纳兰雪之间的事!”

    李未央目光坚定:“这不仅仅是你们之间的事情!今天二嫂你要怎么怎么做都是你的自由,可是你不能因为自己的私欲就逼迫纳兰姑娘随便的嫁人,你已经妨碍了她的婚姻,难道现在你还要毁了她的人生吗?”

    陈冰冰看着李未央,神情瞬间惊惶,突然变得歇斯底里起来:“难道你就眼睁睁的看着这个女人毁了我的人生吗,嘉儿,过去我对你不好吗?为什么你要站在外人那里……”

    她的话没有完,李未央一抬手止住了她,淡淡一笑道:“二嫂,你对我的好我都会记得,但这不是让我不分是非黑白的理由!错就是错,对就是对,你已经进了郭家的门,就要遵循郭家的规矩,父母亲是不会赞同你这么做的!”

    陈冰冰冷声道:“我这么做都是为了郭家!”

    李未央句句如刀,言辞锋利;“不,你是为了你自己!明知道纳兰姑娘不想再进郭府,也不想和二哥有关联,可你却咄咄相逼,非要逼着她嫁人不可!难道你真的是为了让郭家除去这个后患吗?不,你只是为了让二哥对纳兰雪永远死心而已。”

    陈冰冰看着李未央,完全呆住了。李未央叹了一口气,看着陈冰冰道:“二嫂,再沉重的锁链也无法锁住人的心,相反,哪怕是再的一根情丝,也能够让人无法自拔。若是二哥一直爱着纳兰雪,你这么做只会彻底寒了他的心,再也没有挽回的可能了。”

    陈冰冰一个字都不出来了,她慢慢地坐回了凳子上,目光之中却是绝望,喃喃地道:“那我该怎么办,怎么办呢?”福儿连忙扶住她,低垂的眼睛对李未央投过愤恨的眼神。

    李未央不再看她一眼,转身对纳兰雪道:“纳兰姑娘,我送你出去吧。”

    纳兰雪看了陈冰冰一眼,了头,随即便和李未央步下了台阶,李未央竟然亲自将纳兰雪送到马车之上。纳兰雪道:“郭姐,你就送到这里吧,我可以自己回去。”

    李未央心头一动,终究下定了决心:“原本我并不想将此事告诉你,可是目前看来,你们也该做一个了断。”

    纳兰雪心头一跳,随即双目闪过一丝异样:“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李未央微微一笑道:“二哥的事情,想必你已经听了。”

    这件事情早已经满朝风雨,纳兰雪不是聋子不是瞎子,当然知道,她立刻道:“是,我知道。”

    “我带你去见他。”李未央踏着脚凳上了马车,语气平静得仿佛去春游一般。

    一所十分寻常的民居之内,男子独自一人坐在屋子里,满桌子的佳肴他未下一筷,眼看着散失了热气,原样变得冷透,他忽有警觉,猛地站起,向房门外问道:“谁?”

    “二哥,是我。”李未央轻轻一笑,从门外推门出来,郭衍瞧见她风尘仆仆,面上还带着微笑,不禁一怔。

    李未央神色如常道:“二哥,今天有一位客人到访。你们长话短。我很快就送她离去。”着她走了一步,现出了身后的人,不是纳兰雪是谁呢?这两个人四目相对,一时都是愣住了。李未央步出了房门,随即将门替他们带上。

    郭衍看着纳兰雪,几乎不知道什么好,纳兰雪却是在惊愕过后,淡淡一笑道:“没有想到我这一生还能见到郭二公子。”这句话已经是不出的讽刺了。

    郭衍看着纳兰雪,目光涌现出巨大的痛楚,良久,他才叹息了一声道:“我也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你了。”

    纳兰雪瞥见那一桌完整的菜肴,原封不动的杯和筷子,心头哀伤,眼前这个男子还是和以前一样,丰神俊美,只不过他神情十分憔悴,一瞬之间也变得十分的触目了。她看着对方,终究忍不住道:“这一次的事情你能够平安的度过吗?”

    郭衍不愿她担心,只是一口咬定:“我相信没有问题。”

    纳兰雪微微一笑:“那我就放心了——见到你平安,就已经很好,我要走了。”着她转过身向门外走去,郭衍并没有留她,他慢慢地走到了桌旁,艰难地坐下,只觉得左腹一阵疼痛,不由伸出手触摸这里的伤痕,就在他逃亡的时候,被人一刀砍伤了左腹,若不是砍得不深,他早就去见了阎王爷了,此刻他轻轻一碰,指尖已经染上了血,可是他神色陌生,仿佛不是从他身体中流出的血。

    再怎样痛,也抵不过心口的剧痛。

    纳兰雪走到门边,猛地转过身来,看着他道:“你受伤了?”

    郭衍强压住伤处,只是神色淡然:“我没事。”接着又拧结了眉毛,“你快走吧。”

    纳兰雪瞧了一眼对方青色衣服之下迅速渗透出来的斑斑血痕,而这个身姿挺拔的男子竟然抑制不住的在颤抖。她迅速走了回去,对着他道:“我来替你医治。”

    郭衍却一把将她推开,道:“不,此事与你无关!你有多远,就走多远。”

    纳兰雪愣在原地,半天都没有话,她看着对方,终于忍不住问出一直想要问的话:“我一直没有问你为什么,我以为你会给我一个答案。”

    郭衍低下头:“既然已经做了,便没有什么好解释的,我是遗弃了你,若是问我是否会后悔自己的决定,我的确会后悔,可是再让我做一次选择,我也绝对不会改变当初的决定。”

    纳兰雪的手指在颤抖:“郭家对你而言,真的如此重要吗?”

    郭衍淡淡一笑:“郭家生我养我,自然重要。我不能舍弃全部的家人,更不能为了你让他们伤心难过。”

    纳兰雪忍住痛苦:“那么,你是为了他们而舍弃了我吗?”

    郭衍看着对方神色中的痛苦,心中想道,不管你如何的恨我也是无妨,只要你活着,并且平平安安的,这比什么都重要。所以他在艰难呼吸的过程之中轻轻一笑道:“你是不该来到这大都的,这样的地方并不适合你生存,纵然当初你嫁给了我,也不会幸福,因为你不会喜欢这里的勾心斗角,更不会喜欢这里的人和事。”

    纳兰雪突然厉声道:“这不过都是借口!你只是自私,你不敢面对自己的选择,所以你才会逃到边疆去!”

    郭衍却抬起头,大声道:“不!你想错了,或许刚开始我对你情深一片,可是现在冰冰已经感动了我,她是我的妻子,从今以后,我会一心一意对待她,绝不会辜负她,而在我的心中,只会将你当做一个朋友!”

    纳兰雪震惊地看着他,良久才道:“你是骗我的!我不相信,你会这么快就变心,那时候你明明过……”纳兰雪装的再淡然,她的内心也不可能全然放下此事!可是郭衍却是摇了摇头道:“你把我想得太高尚了,承诺是一回事,做不做得到是一回事,看着娇妻在身边,我怎么会想念一个已经见不到面的女子?苦苦守着一个连我自己都摸不到的承诺呢?这不是太可笑了吗?”

    纳兰雪看着他,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她无论如何都不能理解,为什么对方要这样,哪怕郭衍告诉自己当初他的选择是出于无奈,或者一句他还挂念她,从来没有忘记过她,那么不管对方如何对待自己,她都不会怪他。

    但是他现在这样,分明是要自己怨恨他,永远的忘了他。纳兰雪看着郭衍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是要赶我走,对不对?”

    郭衍看着她没有话,眼眸之中是压抑到几的痛苦,纳兰雪咬牙道:“我到大都来没有别的意思,只不过是想和你做最后的告别,离开你之后我会回到我的故乡去,在那里找一个适合我的人,好好地过一生。”

    郭衍看着她,似释然似痛苦:“这样我才能够放心。”

    纳兰雪了头:“你还记不记得,咱们刚刚在一起的时候,你为我吹奏的那一曲少年游,你过若是有可能,你情愿不做大将军,只陪我周游天下,做一对神仙眷侣。”

    郭衍怎么会忘记,午夜梦回中,他总是萦绕于心:“若是可以,我也希望如此,只是你知道,我没有那一天了。”

    纳兰雪微笑:“有时候不要去想那么长远,既然是最后的诀别,你可不可以为我再吹奏一曲少年游呢?我希望留下最后的回忆。”

    郭衍看了一眼身边一直随身携带的玉箫,了头道:“好,这一曲当时为你送别。”着他取下了玉箫,轻轻的为她吹奏了起来。

    李未央一直在门外站着,透过窗子她可以看清屋子里发生的一切。就在这时候她突然听见细微的脚步之声,转过头来,只见到满壁的月影花束,随着他翩跹而来,坠落的花瓣随着他翩翩飞舞,仿佛一幅静谧无声,唯有暗香萦绕的画面。

    李未央微微一笑道:“我二哥在这里,还多亏你照应了。”

    元烈冷哼一声,别扭道:“只要是你让我去做的事情,我有哪一件办不好了?我瞧你二哥也是心思郁结,今天这一首曲子可真是哀伤的很哪!”

    李未央却是感慨颇深:“明明有情却要装作无情,明明有爱却要装作冷淡,这样的人实在是过得太过压抑了,也没有什么意思。”

    元烈看着李未央,笑容将每一分的魅力都绽放到极致,犹如罂粟花般,引诱人上前:“你他压抑,难道你不压抑吗?”

    李未央瞪了他一眼道:“我有什么可压抑的?跟他比起来,我算是十分幸福了。”喜欢的人一直在自己身边,这才是最大的幸福,她从纳兰雪的身上,看到了这一。

    元烈微微一笑,握紧了她的手道:“不管什么时候,我都会留在你身边。”

    李未央微微一笑,并不言语,她的目光同情地看向了屋中的郭衍和纳兰雪,这两个人明明是相爱的,却要装作云淡风轻

    屋子里,郭衍依旧在吹萧,并没有停止,可是他的两道眼泪却无声的落下,这泣笑不能,欲前还止的深情最是动人。李未央听着那缠绵刻骨曲子,仿佛能听到对方的相思和煎熬,仿佛看到了郭衍向前便要迎娶陈冰冰,后退便可以和纳兰雪畅游天下的痛苦抉择,他的箫声渐渐的低沉下去,持续的是幽泉淙淙一般的微音。

    纳兰雪心碎泪落,而郭衍的箫声仿佛在呜咽一般。

    李未央的心思也不禁随着那激动的曲音高低起落,终究慢慢平息。她叹了一口气道:“既然他们都没有死,未来的路还要慢慢走下去,不准他们还有机会的,对不对?”

    元烈看着李未央,面上却是露出了一丝惊讶道:“从前你是绝对不会这么的。”

    李未央自言自语:“哦,我会怎么呢?”

    元烈神情温柔:“你会,这样的事情早就该一刀两断了,免得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李未央,面上有一丝茫然:“我的心……是变得柔软了吗?”

    元烈头道:“是的,我没有想到你会帮助纳兰雪,更没有想到你会让他们见面,我以为你会以大局为重,就此断绝他们的念想。”

    李未央思忖片刻,却摇头道:“对待敌人自然要冷漠,可纳兰雪不是我的敌人。更何况,避不见面并非最好的方式,让他们见一面就此了断,反而能让事情的伤害压到最低。不管纳兰雪会不会离开,我都会派人一直保护她,直到这件事情彻底的终结。”

    元烈笑了笑道:“你处事的方法比以前柔和许多,照我看,一刀杀了纳兰雪才是最安全的。”

    李未央瞪了一眼元烈道:“你这法子真是粗暴,反倒会将麻烦变得更大,人心怎会是你搓来揉去的东西呢?”

    元烈满不在乎,却是走上前去抱着李未央,李未央挣脱也挣脱不开,便由他去了。元烈温香软玉抱满怀,压低声音道:“你还未答应我,以后都留在我的身边。”

    李未央微微一愣,转过头来看着元烈的一双眼睛,转念一想,莞尔一笑道:“你是怕我因为郭家人而舍弃你吗?”

    元烈了头,静静望着她,眼神里有一丝令人心疼的恐慌:“若是真的那了那一天,你会这么做吗?”

    李未央良久都没有开口,她望着元烈的眸子,那琥珀色的眼睛里没有一丝的怀疑,没有一丝的试探,只有真诚,只有认真到了极的情意。

    这个人,到底有多爱她,才会这样的惊惶不安?

    李未央轻轻捧起他的脸,淡若清风的吻落在他的额上,笑道:“不会,任何人都不会比你更重要。”

    他一愕,随即惊喜,蜻蜓水的吻瞬间滑过她的鼻尖、下颌、唇瓣,辗转吮吸,并不深入,只是亲昵的磨蹭着。

    “未央。”他轻声叹息,极尽满足。李未央心念微动,道:“让你担心,对不起……还有,我爱你。”

    到底是出了口,藏在心里那么久的话。

    她的声音很轻,却异常的清晰,一下子进入元烈的耳中,让他几乎怀疑自己在做梦。随即,他猛地惊醒过来,狂喜涌上他的心头,一下子搂住李未央,不容分的深深吻住,这个吻激烈而深情,几乎让李未央连灵魂都一下颤栗了。这一刻没有猜忌,没有怀疑,没有恐惧,她只是诚实地面对自己的心。

    爱就爱了,有什么是不能承认的呢,她眼睁睁看着纳兰雪和郭衍有情人不能眷属,还不够吗?明明是眼前的幸福,她要抓住,牢牢握在手心里,不容许任何人夺走。这会赋予她更多的勇气和力量,将这个男人,永远的留在她的身边。

    ------题外话------

    讨厌陈姑娘的,过几天来看,她就消失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对于大家踊跃报名客串的事,我要提醒一句,一定要谨慎,你可能……会变成一只残疾的动物,也可能出场三分钟就领了便当,还有可能是獐头鼠目的被虐者,谨慎啊……

241 彻底决裂

    >等到纳兰雪从屋子里出来,便瞧见李未央和旭王元烈正站在院子里,她神色如常地走上去,声音低沉:“无论如何,我会谢谢郭姐今日为我所做的一切。”

    李未央那一瞬的波光,竟然异常温软:“你对我有恩在先,又替母亲诊治在后,我还没有回报,这并不算什么。有些事情应当尽早解决,否则病会越拖越严重,你是大夫,会明白我的意思。”

    纳兰雪当然明白她的意思,这个少女是在告诉她,她和郭衍的感情已经变成了毒瘤,若是不尽早解决只会让彼此伤得更严重。她望了望对方,又立即低下眼去:“谢谢你的好意,我都明白。”

    纳兰雪转身向外走去,李未央心头一动,突然叫住了她,纳兰雪回过头来,脸色十分苍白,身形也是摇摇欲坠,李未央见她如此,不由心头怜惜,口气也软了三分:“多谢你没有告诉二哥——关于二嫂的事。”

    陈冰冰曾经派人想要杀死纳兰雪一事,对方没有透露给郭衍知道,依照郭衍的性格,他若是知道这件事情一定不会原谅陈冰冰的,从此他们这一对夫妻就会变成怨偶,郭陈两家的关系也会彻底降至冰。

    纳兰雪声音很平缓:“我并不是为了他们,而是为了我自己,若是因为此事再掀出什么波澜,只是为自己生出无望的期待,一刀两断不是更好?”

    李未央眼里竟有了然明澈的悲悯神情,别过脸,吩咐赵月道:“你送纳兰姑娘回医馆去吧。”

    赵月应了一声:“是。”便毕恭毕敬地纳兰雪送了出去。

    李未央向屋中看了一眼,却见到那屋子里的烛火突然熄灭了,她知道这是二哥不希望任何人去打扰的意思。轻轻一叹,她柔声向着元烈道:“咱们也该回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李未央是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惊醒的,她向来睡觉很警醒,闻声一下子坐了起来。赵月急匆匆地进来,挽起帘子,向她禀报道:“姐,昨晚上出事了。”

    李未央少见赵月神色如此紧张,心头一沉,道:“出了什么事?”

    赵月低声道:“刚才旭王殿下来了消息,昨天晚上京兆尹大人带了一批衙役冲进了别院,四处搜查,还是收到了密信,有人密报郭家的二公子就藏在别院之中。”

    李未央皱了皱眉头:“二哥他没事吧?”

    赵月神色略微放松道:“是,好在旭王殿下早已有了缜密的计划,人刚冲进去,二公子就已经随着护卫秘密的从密道离开了,殿下其他地方不安全,如今已经将人送回了郭府。”

    李未央略一沉吟,随即道:“服侍我穿衣洗漱,我要去见父亲。”

    赵月还是有些不放心,提醒道:“姐,大家已经知道了昨天发生的事情。”

    李未央眼里,荡漾着若有若无的冷意,显然毫不在意:“知道又如何,我引纳兰雪去见二哥难道有什么不对吗?”

    赵月心翼翼:“当然不是不对,只不过在这种情况下,总会让人有些疑心的。”比如二少夫人那里,恐怕会有大意见。

    李未央却不理会,穿好了衣裳,慢地吃了早饭,这才一路走到了大堂。

    这时候,所有的郭家人已经在厅内等着她了,见她一进来,陈冰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双瞳中已燃起了细的火苗:“嘉儿,你昨天究竟做了什么?”

    李未央眼里漾过了冷厉的笑纹,目视陈冰冰道:“哦,二嫂觉得我昨天做了什么?”

    陈冰冰咬牙,因为脸上带着震惊和愤怒,那一张娇俏的面容也因此显得冷酷了三分,她冷声道:“你为什么要带着纳兰雪去见你二哥!”

    李未央的目光在众人的面上环视了一圈,除了陈冰冰以外,没有一个人用这样质问的眼神对着她,他们的脸上最多不过是疑惑和忧虑。

    李未央叹了一口气道:“纳兰雪曾经和二哥有过婚约,她千里迢迢来大都,就是为了寻一个法,这个法郭家给不了,二哥可以给!让他们见一面好做个了断,二嫂觉得我做的不对吗?”

    陈冰冰在李未央带着纳兰雪去见郭衍的时候,她心头连这个姑子也一并怨怪上了,觉得她反倒和纳兰雪这样的外人亲近,可是现在,见李未央神色淡然,并没有露出丝毫惭愧的模样,陈冰冰又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多心了,也许李未央只是带着纳兰雪去解决此事,并无偏帮的意思。

    这时候,郭夫人开口道:“你二哥已经回来了,我将他安置在后院的佛堂,暂时不会有人知道的,好在昨天旭王殿下早一步得到消息,如果郭衍当场被人抓住,会坐实郭家藏匿钦犯的罪名,绝不是轻易解决的事。”

    李未央微笑如常:“母亲别担心,我既然将二哥藏在了别院,就不会让人轻易将他捉住,至于纳兰雪——”她看了陈冰冰一眼道:“我知道二嫂你在想什么,你不过就是怀疑一切都是纳兰雪透露出去的,不是么?”

    陈冰冰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很轻的颤抖,轻得连她自己都不曾知晓,她缓缓地坐在了椅子上,徐徐道:“不错,我怀疑的人就是纳兰雪,她被你二哥抛弃,心怀怨恨,意图报复,这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到底,若是你不带她去那别院,断然不会发生这事!”

    李未央笑了笑,神情之中有一丝让陈冰冰看不懂的嘲讽。

    陈冰冰不禁问道:“妹,你不相信我吗?”

    李未央垂下了眼睛,轻轻笑了笑:“二嫂不必多心,我没有其他的意思。”

    陈冰冰皱起了眉头,她不知道李未央这样的眼神意味这什么,可她直觉意识到了不对。跟李未央相处的这些日子里,陈冰冰也知道,对方面上冷淡,背后却是无情,眼睛里一颗沙子也不揉,越是温柔的时候,手段越是厉害,她也不想得罪对方,可她无法理解,李未央为什么会这么喜欢纳兰雪,以至于完全不顾她的颜面。越是这样想,她越是相信了福儿的话,觉得纳兰雪是别有用心,否则为什么连李未央都要哄得团团转呢?

    旁边的郭澄叹息一声道:“好在二哥没事,这件事情——就这样算了吧。”

    陈冰冰却断然拒绝:“不,这件事情,一定和纳兰雪有关!不然为什么她刚去看完你们二哥,立刻就出事了呢?不准是她心怀怨恨,向别人通风报信!这一切都是有可能的啊,你们为什么什么如此的相信她?都疯了不成吗?”

    陈冰冰口口声声都是质问,已经完全不复往日温柔娇俏的模样。

    众人都吃惊地看着她,尤其是郭夫人,什么样的原因,竟让陈冰冰变得如此咄咄逼人,后退一万步讲,纵然纳兰雪真的出卖了郭衍,他们又能什么呢?是他们对不起别人在先,别人心怀怨恨也没有什么奇怪的。

    就在这时候,门外的婢女走了进来,看情景,躬身走到郭夫人身旁,低声禀报了几句,郭夫人面色平静地向众人道:“我有事,去去就来。”郭夫人向李未央招了招手,她心头一动,立刻上前扶着郭夫人,母女两人就要一同出去。

    陈冰冰脸色一变,目光顿时变得冷凝,她看着郭夫人,突然起身挡在了她的面前道:“母亲,你究竟是站在谁那边?”她这句话分明就是质问,她就是要让郭夫人做出一个选择,要不就是她陈冰冰,要不就是纳兰雪!她决不允许郭夫人对纳兰雪有丝毫的善意。

    郭夫人看着自己的儿媳,一时站住了脚步,轻轻地皱起了眉头。

    陈留公主开口道:“冰冰,你过来,我有话要和你!”

    陈冰冰一愣,随即看向了祖母,陈留公主向她招了招手。陈冰冰有些疑惑,可终究还是向陈留公主走了过去。郭夫人和李未央这才能够脱身离开大厅。陈冰冰看着对方离去的背影,心头不禁焦急起来。

    陈留公主却在此时拉住了她的手,陈冰冰心头一跳,看向公主。

    “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是我郭家的媳妇,这一,你母亲知道,你妹妹知道,你那夫君心里也清楚,他们不会做对不起你的事情,放心吧。”陈留公主神色平缓,字字惊心,显然早已将一切都看在眼中,座上其余各人,却都是神情各异。

    陈冰冰咬住了贝齿,她当然知道郭家人信守承诺,既然已经迎娶了她,就不会做丝毫的改变,更何况木已成舟,又能改变什么呢?但是她总觉得纳兰雪是一个祸胎,决不能让她这样继续的祸害郭家,祸害她和郭衍。陈冰冰这样想着,目光之中流露除了一丝冷芒,而旁边的丫头福儿却是低下了头,掩住了眸子里的阴沉之色。

    此时的大厅上,齐国公一直沉思不已,郭澄和郭敦都是心思沉重,就连陈留公主也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谁也没有机会注意到,那丫头福儿的神色。

    凉亭之中,纳兰雪已经向郭夫人盈盈拜倒,并且将手中的玉镯子还给了郭夫人。郭夫人一愣:“我已经过,你若是不愿成为郭家的儿媳妇也没有关系,从今往后我会将你当成女儿来看待,以后给你寻一门好亲事嫁出去,当然,这一切都要合乎你自己的心意,我是绝对不会勉强的。”

    纳兰雪微微一笑,眼睛里也不禁含了一丝泪光,这位郭夫人神情温柔,典雅端庄,最重要的是她有一颗善良的心,明明知道自己的到来会给郭家带来无尽的风波,可她还是接纳了自己,果然当年郭衍所的没有错,他的家人都会愿意接纳她。可纳兰雪还要摇了摇头,轻轻地将玉镯子退给了郭夫人,语气坚决:“夫人,多谢你对于纳兰雪的关怀,可惜我不习惯大都的繁华,今日就要启程回去了。”

    郭夫人关切:“你家乡不是没有亲人了吗,你回去找谁呢?”

    纳兰雪微微一笑道:“虽然没有亲人,还有祖宅在,我回去守着父母的坟地,尽一尽孝道……郭夫人不必为我担心,我常年一个人在外,早已经习惯了漂泊的生活,会自己照顾自己的。”

    郭夫人看着纳兰雪,心里头闪过一丝难受,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纳兰雪和自己的女儿郭嘉有一相似,不单是言谈举止,就连处事的方式都是那么的决绝,不给自己留下丝毫的后路。以前就是因为自己失去过郭嘉,让她在外漂泊这么多年,所以对纳兰雪也有几分心疼,此刻见到对方不顾挽留执意离去,她叹了一口气:“若是你非要走,我也不拦着,但是你要记住,不管什么时候你回来找我,我都会尽量满足你的要求。”

    纳兰雪看着郭夫人,不禁又开口道:“我听郭姐起,夫人除了头痛之外,每逢下雨的天气还会全身酸痛,我这里有一个偏方,只要你感到身上骨节疼痛的时候,用袋子装上盐巴,在水中煮上半个时辰,然后用这些盐袋敷身上的关节,疼痛就会有所化解。”

    这法子倒是奇妙,郭夫人笑道:“我知道了,多谢你记挂着。”其实郭夫人得的并不是什么大毛病,若是纳兰雪在,过个一年半载,一定会调理好的,但是纳兰雪不能在大都停留那么久了。她只是看着李未央道:“郭姐,城中雾善药堂还有一位廖大夫,他的医术也是十分高明,尤其擅长治疗头疼之症,在他手上治愈过的病人不计其数。我不在的时候,郭姐可以请他为郭夫人治疗,我想慢慢调养的话,一年半载夫人总会痊愈的。”

    郭夫人整个人一僵,心里不禁更加的难受,这样的一个姑娘,模样文雅大方,性格更是温柔,会看病,尤其难得的是善解人意。她唏嘘着,可惜自己家中没有这样的福气,没有办法将她留下,纵然知道陈冰冰有许多不及纳兰雪之处,但她毕竟是郭家的儿媳份,这一无论如何都不能改变。

    纳兰雪看到悲伤的神情袭上了郭夫人的面庞,她心头酸楚,面上却微微笑道:“夫人不用伤感,若是有缘,将来总有一天会见面的。”

    郭夫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竭力使自己的语调听起来平常,她了头道:“好,希望有这一天吧。”话还没有完,便闻到一阵香气袭来,随后环佩叮当的声音,众人向身后望去,却见到陈冰冰满脸笑容地走过来:“怎么?纳兰姑娘要离开大都吗?”

    这时候见到陈冰冰,实在是出乎意料的。李未央轻轻皱起眉头,连陈留公主的劝阻都拦不住二嫂……

    陈冰冰看见纳兰雪,心头压抑下去的嫉妒和愤恨,再一次的翻腾上来,她并不想与她为难,因为她知道这件事情自己也有许多理亏之处。只不过,正如福儿所,若郭夫人真的让纳兰雪进了门,郭衍还会再看自己一眼吗?想到这两年来,郭衍在对她好的同时,总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陈冰冰微笑道:“既然纳兰姑娘要走,也应该让我们为你饯行才是。”

    这句话出来,就连郭夫人都吃了一惊,她看着自己的儿媳,眼神像是看着一个陌生人。

    陈冰冰情真意切地道:“我知道从前做错了很多的事情,所以这一回是诚心诚意的要向纳兰姑娘道歉,希望你能够给我一个冰释前嫌的机会。”

    纳兰雪望进了陈冰冰的眼睛,只见到那美丽的眼睛之中带了一丝恳求,她叹了一口气,轻声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李未央不赞同地看了纳兰雪一眼,反正都要离去,何必再和陈冰冰纠缠呢?纳兰雪的心肠比之自己实在是软了太多,有时候,反倒让她生出一种恨铁不成钢的错觉。

    所谓的饯行,并非是而已,陈冰冰特意命人做了精致菜心,安排了酒水,亲自为纳兰雪送行。陈冰冰主动捧起桌上的酒杯道:“这一杯酒,算是我祝纳兰姑娘一路顺风。”

    纳兰雪微微一笑道:“二少夫人,我是从不饮酒的。”

    陈冰冰倒也并不勉强,她转头吩咐福儿道:“替纳兰姑娘倒一杯茶。”

    福儿笑盈盈地从旁边倒了一杯茶来,恭敬地递到了纳兰雪面前。那茶水颜色碧绿,茶汁鲜嫩,散发着异香。李未央看了一眼,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蹙,微笑道:“二嫂这杯茶看起来非同凡品,不知是什么茶叶?”

    陈冰冰笑容如初,眼神温和:“嘉儿果然好眼力,这茶叶叫汨罗,是云舟山上独有的一种茶,长在最高峰上,一年也不过寥寥数株,后来成了贡品,每年得到不过两三斤。陛下今年全赏赐给了贵妃娘娘,她又送给了我。这茶之所以如此珍贵,除了味道奇香之外,更重要的原因是采摘十分不易,需得二十名精壮的采茶人没日没夜,花上足足八天的功夫,才能爬上峰顶采摘下来,还要用最快的速度送到山下,若是不信,你可以瞧瞧。”陈冰冰举起了那茶杯,天青色的茶杯称着她纤细的手指,越发显得晶莹剔透,很是美丽。

    李未央看了一眼,微笑道:“果然是好茶,可惜二嫂从未拿出来,可见是藏私了。”

    陈冰冰只是笑:“我就知道你会喜欢,已经为你留了不少,待会儿全都送过去给你。这一杯茶,是特意送给纳兰姑娘的。”着,她已经向纳兰雪敬道:“纳兰姑娘此去不知什么时候能够再见面,希望喝了这杯茶之后,咱们之间的恩怨能够一笔勾销,再次见面亦是朋友。”

    这话得十分蹊跷,一对情敌什么时候能够做朋友呢?只有一种情况,那就是其中一人已经放弃了,现在纳兰雪要离开大都,就是明不会与陈冰冰争夺正妻之位,所以陈冰冰表现得很是大方,要替纳兰雪饯行。郭夫人心头不禁放松了些许,如果她们两个人真的能够到此为止,这件事情就算是解决了吧。所以她看到这一幕,并没有开口阻止。

    纳兰雪看了一眼这茶杯,就势举起了茶,淡淡笑道:“如此,就多谢了。”着她正预备将那茶水喝下去。电光火石之间,李未央却觉得那福儿神色有异,她心头一震,灵光一闪的念头像一条可怕的毒蛇,瞬间缠绕在她心上,迫使她下意识地伸出手去,劈手夺过了纳兰雪的茶杯。一时众人面色都是变了,只奇怪地看着李未央。

    纳兰雪同样转过头,一双漂亮而清澈的眼睛,就那样赤诚而忧心地看着李未央。李未央恍若未觉,似笑非笑道:“如此的好茶,让我先喝一杯吧。”着,她仿佛就要将那茶水凑到自己的唇边。

    福儿大惊,下意识地向前走了一步,这奇怪的情景一下子看在陈冰冰的眼中,她似乎怔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极为迅速地拦住了李未央的手。然后她转头目光极为冰冷地瞪了一眼福儿,神情中带了一丝极端的异样!

    到了这个地步,李未央又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陈冰冰心头痛苦至极,坐在对面的未央从来就有一双会话的眼睛,有时候你觉得她明明什么都没,那双眼睛却在顾盼之间,好像了好多好多的话。此刻那黑白分明的眼睛是如此的纯粹,如此的冷静,让她在瞬间有被看透的的错觉,于是,不禁变成惊弓之鸟。

    李未央神色欣然,仿若什么都不知道:“二嫂,这茶这么好,纳兰姑娘不懂茶道,实在不该浪费了,让我喝了吧。”

    可是陈冰冰看着她,眼神极端复杂纠结,始终执着的捉住李未央的手,不允许她将这茶喝下去。

    李未央看着对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福儿咳嗽了一声,陈冰冰一下子惊醒过来,她夺过李未央手中的茶杯,连声道:“这茶水已经凉了,不能再喝!”着,她不等别人开口,忽然一扬手,将那茶水向地上一泼,随即转过头来,微笑中带着不安,“我都已经了,我特意为妹妹留下了好茶叶,何必这么心急!”

    那一抹笑容,却是带着掩饰的慌乱!

    李未央原本端着茶杯的那只手在半空中就停住了,维持着动作,良久才缓缓放下,她笑了笑:“是啊,纳兰姑娘已经要离开大都,这辈子都不会再回来了,二嫂又何必如此焦心呢?”

    郭夫人完全愣住,她不是蠢笨的人,只是万万想不到,一向温柔和善的儿媳妇竟然会作出这种事!刚才若是——

    陈冰冰没有开口话,目光也没有看任何人,终究只是垂下了头去,口中淡淡地道:“是啊,那我就祝纳兰姑娘一路平安了。”

    福儿在一旁十分的焦虑,不时地看向李未央和纳兰雪的神情。她悄悄地在下面推了推自家的少夫人,陈冰冰却仿佛变成了一桩木头人,根本就没有抬眼瞧她。

    福儿在焦虑之余,想要做出更多的动作来让陈冰冰警醒,可是就在此刻,她注意到了一道寒冷的目光正看向自己。她猛地抬头,正好看到在李未央身后的赵月,对方目光冷淡,眼带寒光,笔直地向自己看了过来。福儿心头一跳,连忙低下头去,恭恭敬敬地垂手而立,再也不敢有什么动作了。

    赵月早已经注意到了这个丫头,福儿是跟着陈冰冰一起从陈家嫁过来的,寻常大户人家的姐身边婢女自然是陪嫁的,若是运气好生下一男半女,抬个妾室做一做,也算是飞上枝头了。只不过这福儿进入郭家两年,见到郭衍丝毫没有将她收房的意思,就连她百般动作,郭衍也是视而不见,日子久了,她就没有那份心思,一心一意的服侍陈冰冰。从前赵月还觉得她是个安分的丫头,可是今天看到她撺掇着陈冰冰,对她不由起了三分警惕。

    既然陈冰冰不再多什么,纳兰雪便起身,向众人告辞道:“我该走了,这些日子以来给各位惹了不少麻烦,请见谅,此去一别无期,请各自珍重。”着,她已经快步向外走去。

    李未央看到这情景,向赵月使了个眼色。赵月立刻明白过来,恭敬地退了下去。李未央的意思很明显,她让赵月安排人手,好好保护纳兰雪,不要再出现上次那件事。

    纳兰雪走了之后,郭夫人的面色沉了下来,她冷冷地盯着陈冰冰道:“冰冰,刚才那杯茶水之中你放了什么!”

    陈冰冰心头一跳,不能为自己辩解,眼泪不禁滚滚而落。

    郭夫人看到这种情形,正要什么,李未央却突然将手按在了她的肩膀之上。郭夫人看向李未央,却见到她向自己摇了摇头,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郭夫人心头很是无奈:“冰冰,你先下去吧。”

    陈冰冰行了一个礼,这才带着丫头福儿退了下去。

    郭夫人看着她的背影,叹了一口气,“真是冤孽。”刚才的情形众人都看得清清楚楚,刚才若不是李未央拦下了那一杯茶,恐怕纳兰雪离开大都没多久,就会中毒身亡了。到时候,陈冰冰大可以推纳兰雪是在路上染了疾病而死,谁也不会随便的怀疑到她身上去。事实上,有一个事实李未央不能理解。对于陈冰冰来,她的一切都托付在了男人的身上,如果纳兰雪一日不死,郭衍就一日惦记着她,所以她总是对纳兰雪耿耿于怀,不能放手。

    陈冰冰回到自己的院子,劈手就给了福儿一个耳光:“我都了不必你多事,谁让你这么做的!”

    福儿失声哭泣道:“奴婢都是为了少夫人你着想啊!”

    陈冰冰一下子跌坐在椅子上,扶着额头,几乎不出话来,自己的婢女下毒,跟自己下毒又有什么区别?!现在,她根本是没办法辩解了。

    “滚!你立刻就滚!”她强行提起精神,呵斥道。

    “不,奴婢不能走,奴婢若是走了,再也没人会为夫人你着想了!奴婢宁愿死,也绝对不离开夫人!”福儿一边,就往旁边的柱子上撞,陈冰冰一时吃惊到了极,连忙拦住了她:“你真是要气死我,罢了,退下去!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福儿悄悄擦了眼泪,又观察着陈冰冰茫然无措的神情,帘子落下的时候,恰好掩住了福儿唇畔的一丝冷笑。

    李未央原本以为事情到此为止,陈冰冰被她当众拆穿,一定会有所收敛,可是纳兰雪下午的时候却突然被人送回了郭府,这一次,她的伤势要比上一回更加的严重,整个人早已是昏迷不醒,气息奄奄了。

    李未央见到这种情景,不由动了真怒:“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姐暗中派了不少人秘密的保护,以防止裴家的人动手,这一路本来应该十分的平安,可是在中途却出了一差错。纳兰姑娘不肯接受姐的保护,她和郭家的关系已经彻底断绝了,不想再和郭家人有任何牵扯,所以咱们的护卫只能由明转暗,暗地里保护她。本来这也是十分妥当的策略,不会引起裴家人的怀疑,也可以引蛇出洞。可是纳兰姑娘走到城郊的时候,却突然见到一个孩子落水,即将被淹死,于是她想也不想的便跳下河去救人,没有想到刚刚把人救上来,却莫名其妙的冲上来一伙衙差,还有一个哭闹不休的妇人,纳兰姑娘意图拐带自己的孩子,因为孩子不从,就将她的孩子推下了水,并是她亲眼所见!就这样,那些衙差当场锁走了人,护卫们若是对付寻常的刺客还好,但是这样的情况却不能明目张胆的救人。于是他们火速派人去回来送信,可是还没有等信送到,那华县的官员却认定了纳兰姑娘的罪名,吩咐如狼似虎的衙差将她打得奄奄一息,都是往死里下手,若非旭王殿下的人及时赶到,已经没命在了!”

    李未央清丽面容上抑制不住地涌起怒色,她猛地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冷声道:“欺人太甚!”

    陈冰冰向来是个单纯的人,她为什么会想到这么多毒辣的计策?又为什么非要将纳兰雪置诸死地不可?!背后一定有人在暗地里运作一切!

    赵月从未见过李未央露出这样的神情,一时极为惊讶和惶恐。

    李未央心血如沸,五内如煎,一股愤怒哽在喉间,几乎要喷薄出来。握紧了拳,合上眼,用尽全部气力,将那一腔恼怒强咽下去。她一直是同情纳兰雪的,只因她也有过同样的遭遇,所以感同身受。过去她从来不怜悯别人,但人都是有弱的,她每次看到纳兰雪都会想到自己,所以就不由自主的想要帮助她。到底,她不是在帮助纳兰雪,而是帮助过去的自己。但同时她也知道,情感是一回事,狼是另一回事。在纳兰雪和陈冰冰之间,利益关系迫使她一直站在陈冰冰一边,正因为如此,她才要竭力压抑这样的情绪。

    她一边强烈的自我否定着,一边意图让自己冷静的处理此事,以至于明知道陈冰冰咄咄逼人,非要杀了纳兰雪不可,也不对陈冰冰采取丝毫的举动。那是因为对方是她的二嫂,从狼上来讲,她必须维护郭家和陈家的联盟。更重要的是,她由始至终都知道,有一双眼睛一直在暗地里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或者,对方就是将纳兰雪推到了她的面前,故意要诱她一步步地抛弃冷静,豁出去站在纳兰雪一边,替她主持公道,这才能达到对方彻底离间郭陈两家的目的!可以,对方已经找到了李未央平静冰冷表现下的弱,并且善加利用,逼着她明知道这样做会损害利益,也必须顺从本心,按照对方的棋路走,这样的高手,实在是叫人心惊胆战!

    所以,李未央一直在和对方战斗,和自己的心战斗,坚决不肯按照对方铺好的路走,等到李未央惊觉自己这样的坚持,反倒让纳兰雪一步步的走入了死地,她的心头,涌现出来的是极大的恼怒和滔天的怒火。

    匆匆赶到了客房,这才发现,屋子里的纳兰雪身上满是斑驳的血迹。赵月轻声地道:“纳兰姑娘上一次受到的伤还没有痊愈,这一回又将她旧伤打裂了,刚才大夫情形很险,也不知道能不能熬过去……”

    李未央面色一变,随即冷声道:“你去将母亲和几位哥哥全都请来吧。”她的话还没有完,只见到一个人跌跌撞撞地进了屋子,不是郭衍又是谁呢?郭衍慌乱之中却被椅子绊倒,整个人摔倒在地上,衣裳都被勾破了,他顾不上擦伤和疼痛,一下子扑到在纳兰雪的床边上,整个人筛糠一样颤抖不止,那神情极为震撼。

    李未央轻轻地别过了眼睛,除了身上的伤口之外,那些如狼似虎的衙差,竟然用铁钳在纳兰雪柔嫩的脸颊之上作恶,以至于她那一张容貌变得极为可怖,多么温柔可人的一张脸啊,竟然变得血迹斑斑,形容可怕。李未央不知道这样的伤口能不能再痊愈,现在早已不是考虑容貌的问题,纳兰雪伤成这个样子,能把命保住就不错了。她没有想到陈冰冰竟然会做到这个地步,将对方伤到如此不,竟然还毁了她的容貌,这样的伤口多么的可怕,对于一个女子而言,就是毁了纳兰雪的一生,纳兰雪明明已经想要放弃一切,就此离开大都,陈冰冰为什么不肯放手呢?

    裴后太聪明了,她准确地算准了每一个人的心,不动声色,手不沾血,便已经让他们互相厮杀,鲜血淋漓、伤痕累累……而李未央再如何聪明,也没办法控制陈冰冰的嫉妒,纳兰雪的倔强,更加无法要求郭衍转过去爱陈冰冰。

    郭衍紧紧地握着纳兰雪的手,像是看不到她的容貌已经毁了,他的眼泪一滴一滴的落到了纳兰雪的面上。可是这也没有办法,让躺在床上的人清醒过来、

    看着眼前这个人佝偻一团,浑身都是血迹斑斑,李未央的五张六腑霎时紧紧揪在一起,仿佛看到的不是纳兰雪,而是当初躺在那里奄奄一息的自己。

    “都是我的错。”郭衍的声音像是随风斜飘的雨丝,凌乱而悲凉,“我以为只有赶她走,她才能得到最后的解脱,却没想到会将她逼到这种地步。”

    李未央没有回答,她只觉得郭衍的忏悔来得太晚,一时之间,整个屋子里都是一片死寂。

    等到郭夫人和其他人赶来,见到这一幕,面上都是无比的惊讶,郭夫人看着李未央,面上无比震撼:“究竟是怎么回事?”

    李未央摇了摇头,她现在不想话,也不想跟别人解释,更不想再看到这一幕,因为看到纳兰雪,总是让她想到那些斑驳的伤口,所以她别过脸去,正要出去,却没有想到迎面陈冰冰也已经快步地走了进来。她一见到他们,立刻劈头盖脸地问:“你们不是纳兰雪不是已经离开了吗?她怎么又回来了?”她一连串的着,神情癫狂,看起来像是一个疯子,而丝毫没有过去那种美丽温柔、活泼俏皮的模样。

    李未央目光冰冷地看了她一眼,一言不发,却站住了脚步。不止是李未央,其他人都是用这样的眼光看着陈冰冰,像看陌生人一样。

    陈冰冰一时仓皇:“你们为什么要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我又做错了什么?”

    向来最喜欢陈冰冰,与她关系最好的长嫂江氏情不自禁地开口:“冰冰,你怎么变成如今这样的模样,纳兰姑娘过了要离开这里,不会再威胁你的地位,你为何还要下这样的毒手?”

    陈冰冰震惊地看着对方,“你什么?”

    李未央指着床上奄奄一息的纳兰雪,惊异于自己,竟能这样平静冷淡地一字一字着:“你没看见吗?她浑身是斑斑的血痕,那漂亮的脸也已经毁了,纵然你和她是情敌,也不必做到如此的地步,难道你要二哥恨你一辈子吗?”

    陈冰冰一下子跌坐在地上,她看着李未央,丝毫不明白对方在什么的模样。

    郭夫人叹了一口气,再也忍不住心头痛彻心扉的失望:“冰冰啊,这一回你是真的做错了,不管我怎么劝你,为什么你都不肯放下执念呢?让这件事情圆满的解决不好吗?非要做到这个地步,让大家都怪你,你才高兴吗?原本纳兰雪就是郭衍的未婚妻,是你硬生生的将衍儿夺走了,不错,这件事情,我们每一个人都有罪,可是纳兰雪是无辜的,你为什么要下这么狠的手呢?”

    陈冰冰看着众人的嘴巴张张合合,根本不知道发生什么一样,失声道:“你们疯了吗?为什么要口口声声指责我?这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郭澄早已得到了消息,看到这一幕,更不愿再信任她,眼前的女子已经太让人失望了,他冷冷地道:“二嫂,今天纳兰雪离开大都,谁知半路上却出了岔子,那些如狼似虎的衙差将她捉了去,根本不容分辨,将她毒打了一顿,妹派去的护卫不敢和官府起冲突,等我们发觉不对的时候,纳兰姑娘全身的伤口都已经崩裂,而她的面容也已经毁了,这难道不是你做的吗?除了你之外,谁会这么恨她呢?”

    陈冰冰摇了摇头,恐怖的感觉游走全身,看见郭家每一个人冰冷的眼神,她骇得浑身发抖,竟然觉得一种莫名奇妙的气恼冲上心头,变得不受控制的歇斯底里:“不,我没有!我真的没有!”

    就在这时候,床边的郭衍已经转过了头来,他缓缓站起身,蹭的一下子拔出了腰间的长剑,向陈冰冰走了过去。

    李未央第一个反应过来,一下子拦在了他的面前,声沉如冰:“二哥,你要做什么!”

    郭衍摇了摇头,看着李未央,神色平静:“我没有疯,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妹妹,请你让开!”

    陈冰冰不敢置信,此刻无论她如何辩解都没办法替自己解释,她的双眼直而空洞地看着男人冰冷的眼睛,整个世界死一般地沉寂。

    李未央摇了摇头,不肯离开,不管今天发生了什么事情,郭家人都不肯伤害陈冰冰,她不希望郭衍在一时冲动之下做出终身悔恨的事。

    齐国公最了解自己的儿子,他作出的决定,没有人能够阻拦,齐国公突然开口:“嘉儿!你二哥一定有他的道理,你先让开吧。”

    李未央的步子还没有移动,郭衍已经越过她向前走过去,那冰寒的剑尖指着陈冰冰,郭衍慢慢地道:“我早已想向你明一切,只不过你的父母亲不允许我这么做,在他们的面前,我的感情微不足道。家族联姻在即,我只能放弃纳兰雪,我的确对不起你,可这个世界上我最对不起的人是她,从前我一遍遍告诉自己要忘记她,好好对待你。可是今天你让我的愧疚变得永无止境,你让我没有办法再去爱你!”着他竟然蹲下了身,将那剑反折过来,将剑柄递给了陈冰冰。

    郭衍开口道:“这把剑如今就在你的手上,你杀了我吧。”

    陈冰冰震惊地看着自己的丈夫,郭衍睁着血红的眼睛,他向来是冷漠的,却也是相敬如宾,温文尔雅,可如今,他的神情带着一股玉石俱焚的狠劲,毫不留情。这才是真正的郭衍,她竟然从未了解过自己的丈夫!

    郭衍神色异常平静,此刻他对陈冰冰并没有怨恨,因为他知道一切都是自己的缘故,如果陈冰冰没有因为爱上自己,自然不会非要哭闹着嫁入郭家,也不会发生后来的惨剧,所有的惨剧都是他一个人而起,他已经去过信,向纳兰雪明婚约作罢,却没有详细解释原因,只希望对方将他当作负心薄幸的人,彻底痛恨遗忘,但他没想到,她性子如此骄傲倔强,竟然一路追到了这里。现在,他必须还给纳兰雪一个公道。

    “你杀了我,你我之间就此了结,这不过是我们夫妻之间的事情,与郭、陈两家没有丝毫的关系,更同纳兰雪没有任何关系。”

    陈冰冰用剑指着自己的丈夫,她的双手在剧烈的颤抖,以至于她双手都没办法握牢剑尖。

    李未央震惊地看着这一幕,第一次感受到了郭衍的决绝。

    郭衍扭着她发抖的手,像一只受伤的野兽,将陈冰冰的剑尖指向自己的胸膛,仿佛诱哄一般道:“你只要刺进去就解脱了,你不需要再恨我,也不需要再恨任何人,你可以做回原先的冰冰。”

    原先的冰冰?陈冰冰看着郭衍,浑身颤抖,嘴唇翕动,破碎的声带发出无声的嘶喊,她突然大笑了起来,笑声之中有不尽的仓惶:“原先的我?原先的我是什么样子的?”

    郭衍神色异常冷静:“原先的你,单纯,善良,天真,你那么努力的希望我爱上你,那么努力的想要做郭家的儿媳妇,那么努力的照顾我的父母亲,我很感激你,也忘不了这一,只不过,今生我们已经没有办法再做夫妻了。”

    陈冰冰想不到郭衍会出这样的话,神情几乎木然。

    郭衍一个字一个字地道:“这件事情不怪任何人,我才是罪魁祸首,所以只要你杀了我,我就再也不欠你什么了。”

    陈冰冰一个劲地摇头,眼泪也不停地流着,泪水中的绝望和痛楚,无声的嘶喊和抗拒,震撼着屋子里的每一个人。她或许变得恶毒自私,或许无情丑陋,但只有一在场每一个人都没办法否认,她太爱郭衍,以至于为他可以放弃一切,哪怕是原本的自己。

    郭澄立刻就要上去,却被齐国公按住了肩膀,齐国公向他摇了摇头,郭衍的事情,必须他自己解决,郭家的人不能再插手他的人生了,这是自己对于这个儿子最后能做的事!

    李未央看着这一幕,不由望向虚空中,冥冥之中有一双眼睛,带着冷笑看着眼前的一幕,李未央深知这里的一切,正中对方下怀,不,她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她刚要走上前阻止,却猛然看见郭衍微微一笑,手下一个用力,陈冰冰惊呼一声,那一把长剑突然穿透了郭衍的身躯。

    “二哥!”郭澄和郭敦失声喊道。

    所有的人都惊呆了,他们谁都不肯相信陈冰冰真的动手,事实上那把剑根本不是陈冰冰用的力,而是郭衍,他竟然用一只手紧紧的握紧了剑锋,将那锋利剑尖一下子刺入了身体,他看着陈冰冰,微笑道:“咱们之间再也无所亏欠了吧。”着,他整个人向后仰下去。

    陈冰冰此刻已经完全都不会反应了,她像是一个木偶人一样,呆呆地看着这一幕,她不知道今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每个人都来指责她,又为什么她的夫君会做出这样的决定,她只是愣愣地看着,几乎不出一个字。

    众人连忙奔了上去,郭夫人失声痛哭道:“衍儿!”

    屋子里一片兵荒马乱。

    可就是这时候,李未央站在原地,她的目光不是看向血泊中的郭衍,也不是看着完全呆滞的陈冰冰,她的眼神落在了人群最后的福儿身上,那一双乌黑明亮的眼睛,瞬间变成一片苍茫的原野,深不见底……

    福儿下意识地低下了头去,不知为什么,她竟以为眼前的女子看穿了一切,可,这怎么会呢?这绝不可能!

    ------题外话------

    (⊙⊙)…有时候我在想,陈冰冰如果是女主,你们就不会这么讨厌她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242 大闹一场

    郭夫人守在儿子的旁边,眼泪一滴一滴落在了他的脸上,李未央只是沉默地在一旁看着,心头有点后悔,如果当初元烈那一株人参留下,可能郭衍不会有生命危险。虽然她也知道对于目前的郭衍来说,人参是无济于事的,可总还是聊胜于无。就在这时候,门外突然有人禀报道:“夫人,陈家送了百年赤芝来。”

    郭夫人愣了一下,随即看向了李未央。李未央静默片刻,才轻声地道:“拿进来吧。”

    婢女应了一声,随后便将一个红色的锦匣,着两个人毕恭毕敬地抬了进来。李未央瞧了一眼,向郭夫人道:“母亲,二嫂送来的这一棵百年赤芝十分罕见,我曾听人说过上了百年的赤芝和千年人参一般是可以续命的。”随即她问那丫头道:“二嫂有没有说过,这东西是给谁的?”

    婢女恭敬回答道:“禀小姐,陈家的人放下灵芝就走了,没有说起到底要送给谁。”

    郭衍那一日的所作所为,已经和陈冰冰断绝了关系,她此刻送了这灵芝来,是对纳兰雪致歉,还是对郭衍念念不舍呢?这恐怕只有她自己才知道了。郭夫人看了一眼床上的儿子,叹了一口气道:“那么依嘉儿你看,这件事情能怎么办呢?咱们能不能相信她?”

    李未央淡淡一笑:“二嫂有时候会犯糊涂,但也是人之常情,这灵芝是送来救命的,咱们没必要和自己过不去,当然要让病人服下。”

    郭夫人轻轻皱起了眉头:“大夫已经说了,衍儿的伤他没有什么法子,不过是拖得了一日算一日,就算是有了这灵芝也是没办法救命的,你将灵芝入药让纳兰姑娘服下吧。”

    李未央看着郭夫人,眸子里有一丝吃惊,不由开口:“母亲,那二哥他……”

    郭夫人摇了摇头,眼眸里是难得的坚持:“灵芝对于你二哥没有多大的用处,可是对于纳兰姑娘却是可以救命的,所以我才会让你将灵芝喂给她。若你二哥现在还保持清醒,他也会这样做的,这是我们欠人家的,我不能让衍儿不甘心,为了这欠人的性命而耿耿于怀,嘉儿,你说我做的对吗?”

    李未央看着郭夫人,却见到她美丽的面容之上满是忧愁,而眼睫也沾上了泪珠,轻轻叹了一口气道:“母亲说得是,女儿这就按你说的办。”说着她吩咐身边的赵月将这灵芝送去给纳兰雪。

    陈家的百年灵芝只有一株,而且效果显著,第三天的早晨,纳兰雪竟然就情醒了。李未央去看望她,纳兰雪倚在床上,声音微弱:“我又给郭家添麻烦了,是不是?”

    李未央笑了,只不过这笑容之中,却有几分连她自己也说不清的复杂,眼下这件事情,她总觉得很是古怪,冥冥之中仿佛有一双手在推动整件事情的发展。不只是纳兰雪,郭衍,自己,还有郭家的每一个人,仿佛都在那人的算计之中。看着眼前面容憔悴的纳兰雪,李未央不愿意多说什么,声音轻柔:“母亲已经有了关照下来,吩咐我一定要好好照顾纳兰姑娘,等你痊愈之后,再送你回去。”

    纳兰雪摇了摇头道:“是我自己太过任性了,一离开大都就发生这么多事情,可见那裴家人是不肯轻易的放过我。若是我早听郭小姐的劝告,继续留在大都,可能……”说着,她的手已经附抚上了自己的面颊。

    李未央看到这一幕,便知道纳兰雪是早已知道自己面容被毁了的,便出言安慰道:“纳兰姑娘自己就是一位名医,定然知道伤疤想要痊愈得要一年半载的,说不定过些日子纳兰姑娘的容貌……”

    纳兰雪失笑道:“相貌这种东西,我向来就不在意,所谓女为悦己者容,现在我还有什么人要去愉悦呢?”她这样说着,神情之中有说不出的落寞。

    李未央心头一动,看着她道:“纳兰姑娘,你对治疗剑伤可有心得吗?”

    纳兰雪眼神之中露出了疑惑,道:“不知道郭小姐所说的剑伤是伤在哪里?”

    李未央咬了咬牙,他们请来的大夫都说郭衍没救了,只不过是拖得了一日算一日,而他胸口的剑已经拔了出来,但伤口已经溃烂,若不及时诊治,只怕郭衍就要英年早逝了。李未央对郭衍没有什么感情,反倒有几分不满,但她不愿意眼看着郭衍和纳兰雪一对有情人就这样天人永隔,她沉思片刻开口道:“纳兰姑娘,你现在生着病,等过两日我再与你说。”希望郭衍还能继续拖两日吧。

    李未央这样想着,便站了起来,纳兰雪却突然拉住了她的手,李未央一震:“纳兰姑娘,你还有什么需要吗?”

    纳兰雪定定地看着李未央,她那双眼眸十分的清澈,几乎要望到李未央的心里去。被这样的眼神看着,李未央不禁苦笑道:“你真是冰雪聪明,受伤的人就是我的二哥,而且这剑伤还在胸口,所有的人都说他命不久矣。纳兰姑娘,你是不是想要去见他最后一面?”

    纳兰雪的面色刷的一下变了,紧紧地攥着她的手道:“带我去见他。”

    李未央为难地看着纳兰雪,纳兰雪连忙道:“我自己的身体我很清楚,不过是因为一时撑不过去才会昏迷不醒,有了灵芝足可以替我调理好身子,是不会有什么大碍的。你放心,先让我去看一看郭衍。”

    李未央点了点头,然后吩咐旁边的婢女替她穿上衣裳,这才吩咐人扶着纳兰雪向郭衍的房间走去。纳兰雪每走一步身体都在摇晃,脸色十分的苍白,额头上也有豆大的汗珠溢出,可她还是一言不发,咬紧牙关,死死地抓着婢女的手,一步一步向前挪着。

    李未央看到她这样,心头不禁感慨,什么样的感情,才会让人罔顾一身的伤痛?昨日大夫还说纳兰雪姑娘最少要有一个月才能下床,可是眨眼之间,纳兰雪已经能够站起来,这是需要极大的意志力的。

    因为郭衍伤重不治,郭家的其他人都在外室坐着,他们都在静静等待着,可谁都没有想到纳兰雪会出现在这里。见到她的时候,众人的面色都是一变,陈留公主喃喃地道:“纳兰姑娘,你这是……”经过了那天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真相,更知道这纳兰雪就是曾经被郭衍抛弃的未婚妻。

    齐国公面色一动,他看着纳兰雪道:“纳兰姑娘,你是来见衍儿最后一面的吗?”

    纳兰雪咬牙:“齐国公,我是一个大夫,若是有最后一丝希望,我都不会放弃的,请让我见一见他。”

    齐国公和郭夫人对视了一眼,郭夫人眼眸中流露出恳求之色,齐国公才点了点头:“你去吧,不过你现在的身体也很不好,要多加小心,不要强撑着。”

    纳兰雪便由丫鬟搀扶着进了内屋。郭夫人看着李未央,不禁责怪道:“傻孩子,我知道你心急衍儿的伤势,可是纳兰姑娘自己都是重病人——若是有个万一,咱们的苦心就白费了。”

    李未央叹息一声道:“母亲,若是二哥还有救,纳兰雪自然会尽到最后一丝努力,若是没救了,她也希望能够见到二哥最后一面。若是咱们一直隐瞒着她,秘密将她送回故乡,将来有一天她知道了真相,难保不怨恨咱们过于狠心了。”

    郭夫人听完这一番话,眼泪不禁打湿了衣襟。齐国公搂住了郭夫人的肩膀,柔声道:“夫人不要难过,这也是衍儿的命数。”其实齐国公心里最为难受的,就是当年没有坚拒陈家的婚事,虽然他也知道若是拒绝了陈家的求婚,郭家会面临极为恶劣的境地,但是现在眼看着自己心爱的二儿子就躺在床上,奄奄一息,齐国公也不禁悔恨莫及。

    郭夫人再也忍不住,扑倒在齐国公的怀中,大声地哭了起来。

    陈留公主也是眼泪滚滚而下,江氏连忙递上了帕子,柔声地劝慰道:“祖母,你的身子也不好,不要过于悲伤,说不定二弟还有救的。”陈留公主充满希冀的看着那一道房门。此刻众人的目光都紧紧地盯着那道门,生怕纳兰雪走出来,告诉大家的是一个坏消息。

    半柱香之后,纳兰雪才被人搀扶出来,她看着众人,目光却是轻缓的,开口道:“郭衍还是有救的,只不过一定要按照我说的方子去做。”

    众人一听这话,眼中都迸发出惊喜,尤其是郭夫人,更是双手合十,连声道:“阿弥陀佛,佛祖保佑。”说着她走上去,握住纳兰雪的手道:“纳兰姑娘,多谢你了。”

    纳兰雪淡淡一笑,面色极度苍白,可是那神情之中却是有着安慰的。

    李未央看在眼中,不禁也松了一口气。郭夫人若是刚才自私自利,拿着灵芝去救郭衍,恐怕一个都活不下来……如今这样,反倒是她善有善报。事实证明,李未央将事情想得太过简单,郭衍伤势过重,绝非纳兰雪说的那么轻松就没事。接下来的整整两个月,郭衍都躺在床上,经常高烧不退,胸前缠着厚重的纱布,为了防止他忍受不了胸口的疼痛,纳兰雪还把他的双手缚在了床头上,以防他抓伤自己,加重伤势。如今纳兰雪自己还是个病人,所以她必须咬紧牙关,利用全部的意志保持清醒,为郭衍进行种种的诊断和救治,此刻她没有崩溃的权力,只能用尽全部的心力去救活郭衍,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让郭衍活下去。

    在这段治疗的过程当中,李未央眼睁睁看着纳兰雪明明自己都要倒下去,可却始终都不眠不休地陪侍在郭衍的旁边,甚至包揽了一切看护的工作。这样的工作十分艰难,郭衍虽然一直昏迷,可却挣扎得很厉害,以至于纳兰雪在喂药和敷药的时候,经常被他打翻了药碗。

    李未央从始至终看着这一切,心头不禁感慨,纳兰雪的身体她很清楚,除了满身的伤口还没有痊愈之外,她脸上的伤口更是不能见风,可是她偏偏为了郭衍,没日没夜在这里照顾着,仅仅是因为她是一个大夫吗?李未央摇了摇头,若是仅仅为了如此,纳兰雪的脸上不会有那种强制压抑的狂乱,何况她做到的远已超过一个大夫该做的范围。

    在昏迷之中的人,往往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每次到了喂药的时候,郭衍挣扎的特别厉害,众人束手无策,却见到纳兰雪一言不发的端过碗来,一口一口的含入自己的口中,再一口一口对入郭衍的嘴里,她那样专心致志,甚至是近乎虔诚,不但震慑了所有的人,甚至连郭衍都渐渐的安静下来。这个屋子里,不仅有陈留公主,有郭夫人,有齐国公,还有郭家其他的公子们,可是纳兰雪却像是全然不在意。所有人都在看着她,她却依旧一口一口将那一碗又一碗苦涩的药汁喂入他的咽喉。

    李未央读懂了她的心意,她一直苦苦压抑着对郭衍的深情,苦苦控制着对郭衍的爱,若是换了自己,恐怕早已经将郭衍恨到了骨子里。可是纳兰雪却依旧爱着他,甚至于,到了这个地步还是不肯放弃。但是在众人的面前,纳兰雪从来没有表露出丝毫的情绪,仿佛对待郭衍她只是一个尽职尽责的大夫。郭夫人再也忍不住了,她快步走了出去。然后郭家的其他人也都一个一个静静退了出去,将这间屋子留给了这对苦命的情侣。

    李未央走到了郭夫人的身边,声音十分温和:“母亲,不要难过,一切都会好起来。”

    郭夫人失声大哭起来,不光是郭夫人,就连一直默默看着一切发生的阿丽公主,都忍不住哽咽着道:“纳兰姑娘太可怜了,我从来没有见过她那么好的女孩子。”

    李未央看了一眼阿丽公主,神情复杂:“公主,纳兰雪的确是一个好姑娘,她的遭遇也很让人同情,但是……”

    郭澄叹了一口气道:“但是她和二哥没有缘分。”

    阿丽公主猛地抬起头,驳斥道:“为什么?二少夫人不是已经离开了郭家了吗?而且二少爷已经和她断的干干净净了,将来他不能迎娶纳兰雪吗?”

    郭夫人听着她天真的话,面带忧虑地摇了摇头,“阿丽啊,你真是个傻孩子,这世家之间的婚姻哪有说断就断的,不光你傻,衍儿那孩子也是傻。虽然他用这一条命还了陈冰冰的情,可是郭陈两家的事情可以这么简单的结束吗?”

    陈留公主不断地叹息着,她旁边的江氏也是面上带了无穷的惋惜。阿丽公主左看右看,她实在是想不明白,既然陈冰冰已经回去,就是和郭衍断绝了来往。这桩婚事应该就此作罢了,为什么他们还要这样说呢?

    郭敦一拳头打在了梁柱上,神情痛苦。齐国公则一直一言不发,静静坐着,老僧入定一般,对他们的话语毫无反应。

    就在此时,却听见外面有人禀报道:“国公爷,陈家来人了。”

    该来的总是会来,齐国公叹了一口气道:“我去看看吧。”他还没有走到门口,郭夫人却突然道:“不!这件事情是郭家的事,我们都应该去听一听,看要怎样才能解决这个问题!”

    齐国公一愣,随即看向自己的妻子,一时之间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见她神情坚定,他最终只是点了点头,郑重地道:“好,有什么事情我们一起解决吧。”

    客厅之内,陈家的人也是面若寒霜,陈玄华看着自己的父亲陈灵,不禁开口道:“父亲,这件事情恐怕没有表面上看去的那么简单。”

    陈灵如今位列礼部尚书,正二品的官员,平时为人十分的冷静自持,可是事情牵扯到了自己的嫡女陈冰冰,他不得不亲自来一趟。他看了自己身边的儿子一眼,却是做了一个手势,淡淡地道:“你不必多言,看齐国公如何解释此事吧。”陈夫人则一直在旁边擦着眼泪,勉强压抑着心头的愤恨。

    郭家的人到了,原本一直默不作声的陈寒轩突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快步走了上去,目光冷厉如刀,神情也是极为愤怒:“你们究竟对我大姐做了什么?”

    齐国公面色就是一愣,旁边的郭敦已经冷冷接口道:“做了什么?应该是你大姐对我家做了什么才对!”

    他这句话说完,齐国公却眉眼冷漠,声音严厉:“还不住口!长辈都在这里,这里哪儿有你说话的份儿?”这句话,不仅是在斥责郭敦也是在含沙射影陈寒轩的无礼在先。

    陈灵当然听明白了,他一挥手道:“寒轩,回来坐着!”陈寒轩咬牙,他的右手已经不能用了,所以一直是用左剑。正因如此,他始终认为自己犯下的错已经偿还过了,再也不欠他们郭家什么,才可以辣气壮地站在这里和郭家人理论。听见自己的父亲一声冷哼,他面上露出一丝狰狞的神色,却强制压抑着,退后了三步。

    齐国公看着陈家的人,语气有几分冰冷,他慢慢地道:“无事不登三宝殿,有话就照实说吧。”

    陈夫人一下子站了起来,她看着对方,深吸了一口气才道:“出了什么事?你们还有脸问这样的话!我将一个好端端的女儿交给你们郭家,可你们又是如何对待她的?那一日她回去之后,整个人都是痴痴呆呆,问她什么也不肯说!我要带着她来郭家理论,她却是死活不肯!不久前竟然还悄悄的取了那在库房之中存放了百年的灵芝,我派人一打听才知道,她竟然是送来了郭府!这一连串奇怪的事情已经叫我们心中起了疑,她昨天晚上竟然又突然上吊了!”

    齐国公一听,顿时脸色变得很难看,脱口道:“现在呢?如何了?”

    陈夫人伤痛地摇摇头:“好在丫头及时发现,她被人救了下来,如今却是整个人陷入昏迷中,呓语不断,却不知道在说什么。”

    李未央叹了一口气,还好,陈冰冰还活着。

    郭夫人听到这句话,一脸的惊骇,张口想问什么,却说不出话了,久久才干涩并困难地迸出一句道:“所以,今天你们是来兴师问罪的?”

    陈夫人咬牙道:“是,我们是来讨一个说法!她一直反复叫着郭衍的名字,她一直想要做你们郭家的好儿媳妇,为什么你们要这样的对待她?不给我们一个说法,今天我是绝对不会离开的!”

    郭夫人的心被巨大的痛苦狠抽了一下,心中所有的愤怒,忧心,煎熬,彷徨等种种情绪都有了发泄的对象,她大声地道:“你们有什么资格来质问我们,当初这们亲事不是你们逼着迫着,才成功的吗?”

    陈夫人没想到对方半点歉疚的意思没有,反倒追究起旧事来,不禁勃然大怒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李未央走上前去,轻轻地托住了郭夫人的胳膊,柔声道:“母亲,不要动怒,有什么话,坐下来慢慢说也好。”

    可是陈夫人却是大怒,声音如珠玉一般滚滚而出:“你们郭家都是凶手,是你们将我的女儿害成这样,竟然还有脸来责问我?”旁边的陈灵连忙拉住了她,低声道:“夫人,有什么话咱们慢慢说,你为何如此的激动?”陈夫人平时是一个镇定温柔的贵夫人,可是此刻她已经顾不得许多,想到女儿一副奄奄一息的模样,她的心头就是无比的痛苦。

    她扭头,劈头盖脸地对着陈尚书就是大声的地怪责:“都是你!我都说了郭家这门亲事不能结的,你却偏偏帮着女儿非要嫁进来。现在你看,这些人是多么的冷酷,多么的无情!他们竟然装出一副毫不知情的模样,咱们好生生的女儿就要让他们这样糟蹋吗?亏你还是朝中重臣,难道就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女儿这么被人糟践吗?女儿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是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陈灵拿着撒泼的夫人无奈,一个眼神示意,陈玄华这才如梦初醒地走了上来,很费了一番功夫,到底是把陈夫人架离了陈灵身边,而陈夫人还在那儿失声地哭着:“你们郭家不给我一个交代,我是绝不会轻易离开的!”

    这番话提醒了郭夫人和陈冰冰之间种种前所未有的冲突,郭夫人的心一酸,想到至今起不来床的儿子,当下驳斥道:“这一切还不是因为你女儿而起的!天下的男人何其多,你女儿偏偏要喜欢我的儿子,他早已经有了未婚妻,可你们却用郭陈两家的联盟来威胁,非要将女儿嫁进来。到底谁才是罪魁祸首?谁才是仗势欺人?谁才是不分青红皂白,扑上来就咬人的疯狗?”这些刻薄话是郭夫人决计不会在平日里说的,连李未央都震惊地看着她,更别提别人了。

    郭夫人的涵养一直很好,哪怕陈夫人在这里当众撒泼,她也不至于说出这样的话来,李未央转念一想也就明白了,郭夫人这些天以来对纳兰雪的内疚累积到了极点,像纳兰雪这样的姑娘,若是不够漂亮,不够善良,不够善解人意,不够隐忍……郭夫人是不会这样的难受的。

    她已经失去了一个很好的儿媳妇,接着又差点失去了自己的儿子,如今这陈夫人还上门来,咄咄逼人的指责,说到底,这桩婚事难道不是陈家逼着郭家去结的吗?两家人都有错,可是陈夫人今日所为,却把所有的过错推到了郭家身上,实在是过于苛刻了。

    陈夫人像是不敢置信,她看着郭夫人,瞪着她,意识到对方是根本不想挽回这桩婚事,陈夫人眼中突然出现一丝惊慌,好半响她才低低的,暗哑的,几乎有些害怕地迸出一句,“你,你疯了不成?”

    郭夫人冷笑了一声,突然走近了,盯着她,仿佛要将她看穿一般:“从头到尾,我们郭家做过什么对不起陈家的事吗?我没有,衍儿没有,郭家每一个人都没有对不起你的女儿,可是她呢?她今天落到这个下场,你有没有问过她,究竟做了什么?难道都是我郭家的不是,她没有半点的过错吗?这些日子以来,我对她百般容忍!当年正是你们用这交情作为胁迫,硬生生逼着我的儿子,抛弃了他心爱的女子,毁了婚姻之盟,做了一个背信弃义的人,若非如此,他也不会在新婚不久,就离开大都去镇守边疆,我已经失去了一个儿子,现在你们还口口声声的来指责我,到底是谁不可理喻,我们郭家吗?哼,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陈夫人张口结舌地看着她,再看看四周鸦雀无声的众人,不禁哑然,很快又歇斯底里起来:“陈灵,玄华,你们为什么都不说话?竟然任她这样黑白颠倒,嚣张跋扈的来批评我们陈家!”

    郭夫人闻声,只是静默地看着她道:“因为我们两家造成的悲剧,就近在眼前。”

    陈夫人震撼了一下,企图集中起全部的力气反驳对方的控诉:“你说什么失去了一个儿子?他好端端的在边境呆着,可我的女儿已经躺着爬不起来,说不准就要……”她望着对方,那个死字在嘴边说不出来,终究咬紧了牙,颤声道:“这婚事难道不是你们郭家也答应的吗?”

    郭夫人冷冷地一笑:“是啊,所以咱们两家都是有罪的,我们拆散了一对有情人,所以如今遭受的一切,都是我们咎由自取,罪有因得。真正该说对不起的,郭家只对不起纳兰姑娘一个人而已。”

    陈夫人一下子坐到在了椅子上,几乎是震惊地看着郭夫人:“难道你要为了一个小贱人,就这样抹杀了咱们两家多年的情谊?”

    郭夫人面色煞白,声音一下子更加冰冷:“陈夫人,请你的嘴巴放干净点,不要玷污了陈家百年的清誉!”

    陈夫人咬牙道:“难道不是吗?那位纳兰姑娘又是什么东西?她有什么跟我女儿相比?”

    李未央听到,心头冷笑,陈家人也许高贵,看不起纳兰雪的出身寻常,以至于他们觉得郭衍本就应当属于陈冰冰的,纳兰雪就是该死,所以她失去自己的姻缘失去自己的生命都是咎由自取,而与陈冰冰无关,这样的逻辑真是够强盗的,但是陈夫人却说得这样的义正言辞,这样的毫不犹豫。

    齐国公开口道:“陈尚书,这件事情我暂时没有心情来和你讨论。至于你的女儿……”他看着陈灵,略带歉意地道:“这桩婚事,怕是要就此作罢了,我会让衍儿写一封和离书,亲自送到陈家。”

    陈夫人听到这一句话,所有的剑拔弩张都化为崩溃,脆弱的泪水止不住的流淌下来,她大声地道:“你们为什么要这样狠心?我的女儿哪里不好?竟然要和离?”

    其实陈冰冰这样的所作所为,就算是郭家要休了她,也没有什么不对,但是齐国公不愿意将事情闹得太僵,也不愿意让陈冰冰无路可走,若是和离,凭借陈家的权势,她将来还能再寻一门好的亲事嫁了,也不至于耽误她的终身。

    陈尚书目光冰冷地看着齐国公,刚才他的夫人如何叫闹,他都没有阻止,想来心头也是支持的,虽然那位纳兰姑娘身世也是十分的可怜,感情经历更是坎坷,可是家族就是家族,利益就是利益,郭陈两家的联盟,不光关系这郭家,也关系着整个朝政,他绝不希望仅仅因为一个乡间女子,就这样让两大家族的联盟土崩瓦解。

    他慢慢地道:“郭兄,我希望你能够慎重的考虑此事,若你真的这么做,是不是能够挽回过去的一切呢?你郭家一生清白,这一次的事情,只是不幸的意外,难道你希望两个家族就这样破裂,让人有机可趁,这就是你要的吗?”

    这话说的冷静,却让一屋子的人都怔住了。

    齐国公叹了一口气,正在这个时候,陈夫人心头涌现出千万个念头,她突然站了起来,踉踉跄跄地走到了郭夫人面前,怔怔地望着她,接着悔恨唾弃起来:“亲家,都是我的错,不要因为我的失礼而随便的说出和离两个字,冰冰是多么的爱郭衍啊。这件事情我们都是看在眼里,这两年来她不知道做了多少的努力,从前她不喜欢勉强自己,我们总是宠着她,爱着她,护着她,可是嫁到了郭家,一举一动都在讨郭衍的欢心,讨你们郭家每一个人的喜欢。前些日子她还回来对我们说,要为郭家收养的小少爷,请一个习武的师父,甚至要让他的弟弟寒轩亲自教导,她这样的一番苦心,难道你们都视而不见吗?她是认真的想要做一个好儿媳妇,为什么你们就是不肯体谅她吗?难道那个纳兰雪真的就这么好,让你们都看不见我女儿的好处吗?”

    李未央叹了一口气,此刻的陈夫人,已经不是刚才那个剑拔弩张上门问罪的贵夫人,她只是一个泣不成声的母亲,这样的一幕不是让人不动容的,纵然她铁石心肠也会有所感动,。只不过今天发生的一切,陈冰冰都是有责任的,若说在婚前她不知道一切,还能够说自己是无辜的,可是她现在明明已经知晓,还对纳兰雪下这样的毒手,真是做得太过分。若非如此。郭衍根本就不会做出与她决裂的事,更别提他情愿压伤自己的性命,也要和她断绝了关系。

    郭夫人是了解自己的儿子的,从郭衍做出那个举动开始,她就明白,他是不预备再和陈冰冰破镜重圆了。想到纳兰雪……郭夫人看着陈夫人,摇了摇头道:“抱歉了,夫人,这件事情恐怕是难以挽回了。”

    陈寒轩勃然变色,怒声地道:“你们郭家人,真是都疯了!你们知不知道这样有什么后果?”

    李未央瞧了陈寒轩一眼,第一次开口道:“陈公子,这里都是长辈,没有你说话的地方,请你保持缄默为好,尤其上次那件事情,咱们还有账没有算清楚呢。”

    陈寒轩眼皮一跳,他看着李未央,声音冷凝:“你说什么,我不是已经……”

    他的话还没有说话,却听到李未央冷笑了一声道:“是啊,你已经不再使用你的右臂了,可是你现在还有左手剑,那我五哥呢,他也像你一样吗?他这辈子都不可能再举起刀剑了,你要如何的偿还他?”

    旁边的陈玄华面颊微微抽搐着,压抑着内心潮水般的激越情绪,望了李未央一眼,也不禁黯然:“我知道这件事情都是寒轩的不对,是他太过于疏忽大意,以至于让别人有了可乘之机,再加上他又是个十分倔强的孩子,根本就不懂得怎么向人道歉,所以,我上次才带他登门,希望能化解你们心中的怨恨和不平,可是我没有想到,仅仅是因为这些怨恨,你们就将一切怪责在我长姐的身上。”

    李未央摇了摇头,语气平淡道:“二嫂所做的一切,她自己心里明白,郭家人可曾因为陈寒轩的事情,迁怒于她?若是真的如此,早在刚刚出事的时候,她已经没办法在郭家立足了,可是我们一直对她一如既往,从不曾有半点对不起他她的。关于她自尽的原因,你们可以回去问一问二嫂,看她究竟对纳兰姑娘做了什么,对二哥做了什么,对郭家又做了什么。”

    听李未央这几句话说的古怪,陈灵的面色就是一变,他疑惑地看了一眼陈夫人,而陈夫人也同样是不解,李未央为什么会这么说呢?陈夫人上前一步道:“郭小姐,请你把话说清楚。”

    这样冥顽不灵,李未央眸子里一丝厌恶快速闪过,剩余便是宁静:“很多事情没有办法说清,你们只要知道,郭家人并没有半点对不起二嫂的,而她上吊并不是因为我们逼迫他,也不是因为二哥要与她和离,最重要的原因是因为她内心感到了愧疚。一个人若是没有做错事,她又何必愧疚呢,或许问二嫂问不出来,你们大可以问一问她身边的那个丫头福儿,看她究竟是受了什么人的挑唆,竟然会教唆二嫂去做一些无法换回的事。”

    李未央早已怀疑了福儿,可陈冰冰从头到尾都护着福儿,以至于到了这个地步,李未央倒是很想知道,陈家人究竟会如何处理。

    众人听到这里,忽然都是心中一跳,陈尚书和齐国公对视了一眼,随即,陈灵开口道:“好,这件事,我们一定会调查清楚的,郭小姐,若是今天你有半句谎言……”

    李未央竖起三指,冷声道:“若是我郭嘉今天有半句谎言,黄天厚土在上,叫我万箭穿心,永世不得超生。”

    郭夫人听到这一句,连忙跺脚道:“你这个傻丫头,为什么要发这么毒辣的誓言。”

    李未央慢条斯理道:“若非如此,尚书大人怎么会相信我呢。”

    陈灵咬了咬牙,不再多言,吩咐身边的人道:“咱们回去,把事情问清楚了。”说着,他已经快步地走了出去,陈夫人擦了眼泪也匆匆跟了上去。陈玄华满面寒霜,陈寒轩则冷哼一声,也都一前一后离去。

    齐国公看着陈家人离去的背影,却是摇了摇头道:“郭陈两家的联盟,算是彻底完了。”

    陈留公主望了自己儿子一眼,也不禁黯然,叹息了一口道:“所谓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咱们这些做长辈的,当初没有坚持自己的立场,硬生生拆散了一对有情人,以至于如今,这一场怨恨已经越结越深了,咱们都是衍儿的亲人,可是却没有办法帮他,甚至只能看着年轻人流淌血泪,付出自己的性命,实在是惭愧啊!”

    众人对望一眼,都能从彼此的眼中看到懊悔与歉疚,郭夫人更是心如刀割:“这件事就到此为主吧,我不会再让陈冰冰进门的,我们两家的事情,应该由长辈们去解决,至于他们的感情就交由他们自己,我只希望今后能够不要再发生后悔的事,也不至于蓦然回首,物是人非,悔恨莫及!”

    郭夫人这样说着,齐国公已经明白了郭夫人的心思,他叹了一口气,走到郭夫人身边道:“夫人,这一切都不怪你,只怪世事弄人。”

    李未央见郭夫人泪眼朦胧,不禁摇了摇头,面上的神情却更加的复杂了。

    在纳兰雪精心的照顾下,郭衍终于能够睁开眼睛,发出声音,虽然他开始的时候说出来的声音,都是那么破碎,暗哑,但是他终究还是活过来了。而且,逐渐的能够勉强开始行走,虽然每走一步都是那么的吃力。最终,他能拆开纱布了,胸前的伤口已经开始结痂,一点一点的痊愈。

    而纳兰雪的身体也康复了,可是她的脸却留下了一副可怖的烙印,尤其是左脸之上,有两道扭曲的疤痕,终其一身,疤痕将如影随形,时时刻刻提醒她,她的容颜已毁。

    如今郭家人已经能够诚实地面对纳兰雪,郭夫人向她再三保证,陈冰冰不会再成为她和郭衍之间的障碍,只要纳兰雪有心,她就可以留在郭衍的身边。可是纳兰雪却不是这么想的,纵然郭衍依旧对她一往情深,可是她却已经自惭形秽,如何能够一如往昔从容的对待他,每当午夜梦回的时候,她赫然意识到,自己的这张脸,已经毁了。所以她情愿保留过去的那一段美好的回忆,对待郭衍的态度,也是十分的冷淡,就像是一个普通的朋友。

    晌午,旭王元烈轻轻地走进了小院之中,两个婢女正坐在走廊尽头的台阶上,小声的说话,见他出现,都是一惊,赵月瞧见,立刻做了一个手势,那两个婢女悄悄笑着,却是同时垂下了头去。元烈已经掀了帘子,走了进去。

    在这光影里,一个女子坐在床边,长长的黑发像瀑布一样散着,她闭着眼睛,仿佛是在倾听窗外的箫声。元烈走过去,脚步很轻,午后的阳光照在李未央的面上,使得睫毛和鼻梁上落下了淡淡的光影,她的面容显得平静而柔和,让人不禁就是心中一动。

    元烈坐在她的旁边,静静凝望着她,眼中变得十分的柔软,李未央突然转过了眸子,看见了元烈,点漆眸子有了沁人心脾的暖意:“我让你去查的事情,你都查清楚了吗?”

    元烈看着李未央,清冷眉梢松了一分:“是的,我都查清楚了。这份密报上面记载了你需要的一切,可是你真的确定自己想看吗?”

    李未央看着他,神情顿时僵住了,阳光如雾,照的李未央的容色十分的清冷,五官更是明亮,只不过此刻,她的眉梢眼角却蕴藏着道不完的复杂之色。

    元烈微微一笑,琥珀色的眸子越发动人心魄,竟有一丝妖娆,只他看着李未央的时候心中多了些怜惜,还没有说话,已经手臂一伸,将她紧紧的抱住。

    那坚毅如铁般的手臂,轻轻拢在她的肩头,便能感觉他温暖的呼吸落在她的发际,李未央享受着这份关怀和温暖,喃喃地道:“为什么确定我不想看呢?”

    元烈挑起了眉头,唇从她的发间擦过,有着清冽的滚烫,道:“没有什么,只是一种感觉而已。”

    李未央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要说什么,终究没有说出来。

    “在我来说,我情愿你能够单纯的活着,没有勾心斗角,没有疲惫伤神,让我为你撑起这一片天空,使得你不再孤单,不再难过,不再需要算计,好不好?”

    李未央望着他,微微一笑道:“可是很多时候,我不喜欢躲在别人的背后,我需要的东西,要亲自去拿,去夺。”

    元烈不再回答,他静静地望着她的面容,很多时候他都是如此认真地看着对方。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告诉自己,一定要保护眼前这个人,让她开心,让她放松,让她舒缓,让她不再担忧,不再孤单。他轻声地道:“所以我还是将这密报带来了,看不看,决定权在你手里。”说着他已经将一张薄薄的信笺,塞进了李未央的手中。

    李未央攥紧了那张信笺,却是轻轻的一叹。元烈的面容因为背光的缘故看不清晰,只是那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十分的深邃而明亮,收敛起平日的笑容之后,反而呈现出一种迷离的色彩,他轻声地道:“你听这箫声,多么的美。”

    李未央微微垂眸,须臾才抬眼,眼眸宁静无波:“那是二哥在吹箫。”

    元烈看着李未央的神色,心头一动道:“看来他真的很喜欢纳兰雪。”

    李未央点了点头道:“这世上,不是每个人都能够有情人终成眷,他们被拆散了这么久,本来可以在一起的,可惜,纳兰姑娘的面容是永远都不可能恢复了,可这根刺也留在了二哥的心里。”

    元烈微笑道:“若是换了我,可能会毫不犹豫带着她远走高飞。”

    在外人眼中,他是个一身喜怒无常,手握重权的王爷,可在她面前,他只是一个会在她面前磨蹭的男人。李未央笑了,摇了摇头,道:“郭衍永远也不能做出背弃家族的事情,纵然他知道对不起纳兰雪,可到直到如今他也没有向纳兰雪表明什么,甚至于没有提出与她破镜重圆。这就是郭衍,郭家的二公子,你可以觉得他懦弱,可是我却不得不敬佩他,不是每个人都能够这样,压抑自己的感情的。”

    压抑自己的感情,这可不是什么好事,连自己最心爱的女人都不能保护,这简直就不是男人。元烈冷笑一声,却将李未央抱得更紧,失笑道:“所以他才是天底下最大的傻子,咱们不要学他,该好好筹备婚礼了。”

    ------题外话------

    我要把女主嫁出去了,嗯,握拳。

    觉得这几章节憋屈的孩纸,可以过两天来看就反攻了╭(╯3╰)╮

243 愿者上钩

    李未央正在院子里看书,荷叶进来禀报道:“小姐,阿丽公主到了。”她的话音还没落,李未央就瞧见一个火红的人影闪了进来,顿时带进来一阵绚烂的阳光。

    阿丽公主兴冲冲地走了进来,道:“嘉儿,你看今天阳光多么好,咱们一道出去玩吧。”

    李未央手中捧着书卷,看了阿丽公主一眼,倒是不忍心拂了她的好意,只是微微一笑道:“你想去哪里玩儿呢?这大都之中,恐怕还没有你阿丽公主没有玩到的地方吧。”

    阿丽公主想了想,其实李未央说的不错,这些日子以来,她把大都玩了一个遍,能吃的,能喝的,还有喜庆的地方,她全都去过了,实在没有东西再玩了,她便又将这些地方去了第二遍,第三遍。

    李未央实在是纳闷,真不知道这阿丽公主是哪里来这么大的兴趣。阿丽同样也没有办法理解,李未央怎么从早到晚都是一副宁静的模样,就静静的坐在那里看书,要是换成她,让她一整天的坐着,哪怕是半个时辰,她也会抓耳挠腮受不了的。此刻,她一把将李未央拉起来,道:“我发现郭家园子后面有一个湖泊,风景很是漂亮,比花园子里的那一个还要大三分!”

    李未央笑了笑:“那是长青湖,和护城河相连,自然要比花园中的赏景湖大得多了,你第一天发现吗?”

    阿丽公主猛点头,难掩兴奋:“我是第一天发现,从前可没注意到这个,今天天气这么好,最适合垂钓了,咱们一块儿去吧。”

    李未央若有所思,面上就多了点促狭:“为何不让四哥陪你去呢?”

    阿丽两颊一红,猛地一跺脚,“你们就是成天拿我寻开心,我都说过了,跟你们家四公子没什么的,为什么总是拿我取笑?难不成我住在你家里,就要给你做嫂子吗,天底下哪里有这样的道理!改天我就回草原去,省得你们胡思乱想!”

    李未央瞧她神色似乎有些羞赧,便只是淡笑:“我们什么时候拿你取笑了?我只是问了一句四哥怎么不去,瞧你说的这一大堆的话,又是干什么呢?”

    阿丽公主的脸色更红了,她嘟囔着道:“谁说你家四哥不去了,就是他撺掇我去钓鱼的,对了,你们家其他公子也要去呢。”

    李未央听到这句话,便点了点头,对赵月道:“你去准备一下,我们马上就出发。”

    赵月应声道:“是,小姐。”

    刚刚出了院门,李未央就瞧见了郭澄和郭敦带着各自的心腹随从,从不远处走了过来。就在他们走近的时候,李未央的笑容却突然顿在了脸上,因为她突然看见了一个人,这个人面色虽然还有些苍白,可是却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了。那正是郭家的二公子郭衍,李未央眸子一凝,随即便很不赞同地看了郭敦一眼。

    郭敦委屈道:“你不要这样看着我,我也是没有办法,二哥在屋子里闷了这么久,总要出去走一走,不然真的要发霉了,这也是向父母亲禀报了的,只出了那小院子,咱们也不是去外面,就在后头的湖边,周围都是咱们郭家的护卫,又能出什么事呢?”后面的湖泊同样是属于郭家所有,通常是外人不能进的,这样说来,郭衍倒也不能说是违规,可是李未央总觉得不太谨慎。她摇了摇头道:“二哥,你的身体真的康复了吗?湖边的风大,我怕你受不住。”

    郭衍微微一笑道:“多谢小妹的关心,只不过就如四弟所说,我在屋子里待得实在太久,就想出去走走,你不要怪他。”

    想也知道郭衍性子谨慎,必定是郭敦强求。李未央叹了一口气道:“既然你们都要去,那么纳兰姑娘呢?”

    郭衍和其他人都是一愣,阿丽公主却跳了起来,她高声地道:“对,叫着纳兰姑娘一起去,人多才热闹呢。”她这样说着,已经一溜烟跑着没影儿了。

    郭衍皱了皱眉头,才道:“小妹,你不要将我再跟她扯在一起,这是不可能的。”

    李未央微微一笑道:“我没有别的意思,二哥不必多想。”

    郭衍叹了口气,他没有回答李未央,有些事情,只有当事人心里最清楚,虽然他和纳兰雪之间有很深刻的感情,可是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他们之间还能走到一起去吗?虽然他和陈冰冰划清了界限,可是无论怎么样,他都无法忘记陈冰冰是和他成过亲,拜过堂的结发妻子,覆水难收而已。

    李未央自然是知道了他心中的想法,却只是淡淡的:“人总要为自己活着,不能一味的活在过去,更不能活在愧疚之中,郭家欠陈家的已经还清了,陈家的咄咄逼人,郭家一直在忍耐,难道真的要等到二哥和纳兰雪都付出了生命的代价,两家这才算完事吗?”

    郭衍听李未央所言,并非真的只是在说他和纳兰雪,还牵扯到了陈家,似乎别有他意,一时有些怔愣。这个妹妹的心思,总是叫人看不清,明明平易近人,眼底却总是带着疏离,根本不好亲近。哪怕是他这个兄长,对她都有三分说不出的敬畏。小小年纪,也不知道为何如此老成……

    就在这时候,他们已经看到纳兰雪硬生生地被阿丽公主拉来,纳兰雪的面上虽然是笑脸,却也有一丝不自在。

    李未央主动开口:“纳兰姑娘,这么好的天气不要在屋子里待着了,跟我们走吧。只是去郭家后面的湖泊,不用出门的。”

    纳兰雪点了点头,随即微微一笑道:“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阿丽公主昨天被郭敦一撺掇,整个晚上什么事情也没做,就到处的在花园里挖蚯蚓,如今她指着自己挖来满满一罐子肥肥的蚯蚓,对着李未央道:“你瞧,我待会儿一定能够钓一条大鱼!”

    李未央笑了笑,没有说话,命人将钓鱼所需的物件带齐,直奔那湖泊。不多时便到了湖边,微风轻轻的拂过,阳光也很是煦暖,李未央只感觉到一阵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还带了几分湿润的花朵香气,叫人心旷神怡。不远处,突然听到有一道戏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钓鱼这样好玩的事情,怎么能够缺了我呢?”

    李未央转过头来,对上的却是元烈俊美的笑脸,随即她看向了郭澄,郭澄笑道:“旭王殿下今日一大早便赶过来了,说是要带小妹出门踏青,我转念一想,既然要踏青,不妨和我们一起钓鱼吧。”

    话说的是很好听,还不是准备把旭王元烈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郭敦看了郭澄一眼,心中暗道这个三哥还真是狡猾。

    虽然郭家人如今已经默许了李未央和元烈两人的相处,可这并不意味着元烈能做出逾矩之举,除非三媒六娉,八抬大轿来迎娶自己的女儿,否则他们决不允许旭王元烈有丝毫不规矩的行为,所以才要把他放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

    李未央看透了对方的心思,却是微微一笑,不以为意。元烈上一次提出操办婚事,可她却觉得没必要太过着急,尤其如今多事之秋,只怕他们想要顺风顺水,背后那人也不会坐视,既然如此,不如将仇敌连根拔起,再提其他的事情。

    元烈望着她面上闪过轻松的神情,将一只鱼竿递给了她,笑道:“从前你钓过鱼吗?我怎么不知道?”

    李未央淡淡一笑,过去在她生活贫困时候,缺衣少穿不说,就连肚子都填不饱,不能央求别人,便只有自己想办法了。好在乡间有一条小溪,溪中有很多的螃蟹,只要把那些溪里的石头翻开,总是能够抓到一些吃的。

    只不过这些话她没有向别人说起过,再次想起的时候,心头那种酸楚和委屈已经淡去了,回想起来的反倒是一种怀念,若是她没有离开乡间,也不会牵扯出那么多的仇恨。人的心就那么大,容纳了仇恨,就再也没有办法欣赏美好的事物了。

    他们这边正在说话,阿丽公主已经兴高采烈地钓起鱼来,她把鱼竿甩进了水里,随即大声道:“嘉儿,我们来比一比,看谁钓的鱼多!”

    李未央却是笑了,旁边的赵月搬过一把藤椅,在上面铺上一层软垫,然后奉上香茶,李未央轻轻地捧着茶杯,才将钓线投入了水中,那副悠然的模样,看得阿丽公主十分来气,她恼怒道:“嘉儿,你这是来钓鱼的,还是晒太阳?”她觉得对方压根没把自己的战帖当一回事嘛!

    李未央感受到阳光抚在自己脸上的轻柔触感,神情难得舒缓:“既是钓鱼也是来晒太阳,你不觉得今日的阳光十分和煦吗?”

    今天确实是个风和日丽的好天气,可是阿丽公主实在看不出,这和往日有什么区别,她瞪了李未央一眼道:“你看着吧,我待会一定会钓很大的鱼!”她这么说着,旁边的郭敦已经哈哈大笑道:“阿丽公主,你钓线已经放进去了,可是你忘了放鱼饵了。”

    阿丽一愣,随即拔了出来,这才发现,那钓线头上空空如也,果然自己忘了放蚯蚓上去,她恼怒地一跺脚,随即赶紧挂上了蚯蚓,这才又将钓线投入水中。

    纳兰雪和郭衍却坐在一旁,静静笑看着众人钓鱼。

    阿丽公主全神贯注地看着湖面,不久就见到水泡微冒,掉线一沉,她立即开心地道:“嘉儿,嘉儿,你看,我钓着了!”

    李未央微微一笑,随即就见到阿丽公主拔起了钓线,可是众人瞧见那钓起来的东西,却同时哈哈大笑起来,这并不是阿丽公主一心期盼的鱼,而是不知道什么人丢进湖中的靴子,又破又旧,还卷了边儿。阿丽公主看到这一幕,顿时恼羞成怒,将那只靴子抛在了湖水中,大声道:“这次不算,再重来!”

    这时候,李未央的钓线一沉,李未央并不着急,等那钓线再沉几分,猛地抬手,竟然吊起来一尾四尺来长的鲤鱼。她笑着将鱼竿递给了元烈,元烈将鲤鱼从吊钩上取下,放入竹篓之中,李未央靠在那椅子上,任由那钓竿再次垂入水中。

    阿丽公主越发的气愤,转头对郭敦道:“你瞧你妹妹,运气多好,在那里晒太阳都能钓到鱼!太气人了!这鱼怎么这么不长眼睛!”

    郭敦却是大笑道:“所谓太公钓鱼愿者上钩,你是没有这运势了。”

    阿丽公主哼了一声,踹了郭敦一脚。郭敦没有站稳,一下子摔倒了地上,他也不在意,爬了起来,嘿嘿笑了两声。

    李未央看着像是在钓鱼,目光却是不时落在了纳兰雪和郭衍的身上,神情似笑非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元烈看到这种情形,轻声笑道:“你在想什么?”

    李未央看着对方琥珀色的眼睛,在阳光的照耀之下,眼前男子更加的俊美过人,然而看惯了美色的李未央,并不觉得有什么,她只是微微一笑道:“你不觉得他们两人十分的匹配吗?”

    元烈的目光也投向了不远处的凉亭,随即他摇了摇头道:“你对纳兰雪这样的关心,真是出乎我的意料。”

    李未央看着纳兰雪素白的面孔上那两道疤痕,轻轻摇了摇头道:“不知道为什么,每一次看到她,就仿佛看到自己一样。”

    元烈蹙眉道:“我可没有看出来,她和你有半点的相像。”

    李未央只是悠然而叹:“是啊,她究竟哪里和我相像呢?也许是这种不撞南墙不回头的脾气吧。”

    元烈想到这里,不禁回忆起,那一日请纳兰雪看诊却被她狠狠斥责的事情,也不由笑道:“是啊,若是这样说——倒还真有三分相似。”

    李未央并不多言,就在这时候,阿丽公主哇啦哇啦地叫了起来:“怎么总是这种破东西!”她一边懊恼的叫着,一边将勾起的破瓷碗丢在一边,可是她的坏运气并没有就此终结,钓起来的大多数都是一些破损的瓷碗碎瓶。她将那些东西扔了出去,气哼哼的又将鱼钩甩进了水里,怒声道:“若是这回再没有鱼儿上钩,我就把这湖水翻过来!”

    郭敦在一旁哈哈大笑,郭澄看在眼里,也不禁面带微笑,而其他人旁边的鱼篓早已经装满了,他们也不知道为什么就阿丽公主什么都钓不到,钓起来的东西还这么稀奇古怪。

    这时候,纳兰雪主动走了过来,她将阿丽公主丢在一旁的瓷碗,一一的排放好,随即用竹篓取了一些水,依次在碗中倒水,然后听着那声音再酌情将多余的水倒进去。

    李未央看在眼中,心头一动,难道纳兰雪现在做的是……

    果然,纳兰雪以水调音,将那一排高低不平的瓷碗瓷瓶矫正了乐音,便以树枝敲击起来。说也奇怪,那瓷碗敲出来的声音,婉转清凉,幽凉宁静,越过湖面在空气中回响。与此同时,纳兰雪的歌声也轻轻传开来:“而今才道当时错,心绪凄迷。红泪偷垂,满眼春风百事非。情知此后来无计,强说欢期。一别如斯,落尽梨花月又西。夜饮长坡醒复醉,归来相对无言。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

    她的声音如同山泉一般纯净,李未央和众人听在耳中,各自都沉默了下来。

    纳兰雪的眼神很是安静,叫人很难读懂她眼波之中流动着的韵味,包含了怎样的意思。阿丽公主完全听不懂这唱词的意思,她深深地望着纳兰雪,突然合上了眼睛,细细的品味着,脸上也露出了陶醉的神情。树上的鸟儿轻轻应和,清风徐来,在水面上荡漾起微微的波澜,粼粼的波光一直吹送到岸边,纳兰雪的容颜看起来是那样的宁静平和,在这样的风光里,她就像是一株含苞待放的荷花,唇边带着淡淡的微笑。

    “她唱的真好听。”阿丽公主感慨道,“虽然我听不懂这歌词,可是我却觉得,不由自主心情就会跟着高低起伏。”

    李未央却是明白了其中的意思:“是啊,她唱的真的很好听,更难得的是这曲中从刚开始的幽怨到最后的释然。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她的意思不是很明显了吗?”

    元烈看着李未央,显然也听懂了其中之意:“她这是在向郭衍,或者是向所有人表明自己的心思。果真是个玲珑剔透的姑娘,有些话,不必说出来大家都能听懂。”

    阿丽公主是唯一听不懂那唱词的人,此刻竟欢快地站了起来,她丢下了鱼竿,灿烂一笑道:“纳兰姑娘的曲子这么美,我来跳舞给大家看!”说着,她突然脱掉了鞋子,褪去了袜子,挽起了裙摆,露出了一双白生生的脚丫,那莹白如玉的脚踏在了草地上,丝毫也没有顾忌水洼里的泥巴,紧接着她突然的旋转起来,那火红的衣裙飘扬,舞姿动态变化多样,腾踏跳跃旋转,简直是热情奔放。

    郭敦静静地看着在阳光下跳舞的阿丽公主,那娴熟优美的舞姿,一举一动的热情,随即他微笑了起来。阿丽公主这样的行为是极端失礼的,但在这里的人,没有丝毫提醒她的意思。这世上纯然天真,开朗奔放的灵魂已经越来越少了,阿丽公主是一个,而且是绝无仅有的一个,郭敦很珍稀她这样的天真和无邪,尽管知道作为一个小姐在众人面前脱了鞋袜跳舞,十分的不合礼数,他也不想阻止。

    李未央瞧见郭敦神情,不禁若有所思,或许郭敦就是因为看遍了那些矫揉造作的名门千金,所以才会对阿丽公主这样天真的姑娘如此心仪吧。转过头来,她看了一眼元烈,可他的目光并没有落在沉静温柔的纳兰雪身上,也没有去看那热情奔放的阿丽公主,他一双眼睛直视着自己,眼底流露出的是从不压抑的深情。

    他们自幼在一起,她自然知道元烈的秉性。表面任性妄为,嚣张跋扈,可心中所爱,哪怕平山填海,也要达成心愿。更何况,又有那样一个父皇,于情之一字上,总比别人多了许多执拗与痴狂。李未央失笑道:“她们一个在唱歌,一个在跳舞,你怎么只看着我呢?”

    元烈只是微笑:“再美好的风景在我眼中也没有你来得美。”这话若是别人说起来,只是讨好与恭维,可是元烈说来却是那么的认真,那么的执着,以至于李未央这样铁石心肠的人,面色也微微一红。

    阿丽公主是和着纳兰雪的曲拍跳舞,而纳兰雪也跟着阿丽的舞蹈调整了自己的节奏,两人竟然将这曲子的节拍很古怪地糅合到了一起,却不让人有违和之感。郭澄走到了郭衍的身边,笑道:“二哥,我明白为什么你会爱上纳兰姑娘了,她是一个很特别的女子。”

    郭衍抬起了眼睛,看着自己的三弟,笑容有几分苍凉:“喜欢如何,不喜欢又如何,若我不是郭衍,我才有资格说这喜欢二字。这件事情,我从一开始就做错了,明知此生非我有,何必图惹情丝呢?”

    纳兰雪离得不远,听到这句话,便走了神,一出疏忽,曲音微微变调,她随即大惊,仓促收尾,那颤巍巍的余音,惊了自己,也惊了李未央。纳兰雪一震,却看到李未央举目向自己望来,那曲目之中含着探寻与关切,却是淡漠入水,轻轻拂过她的心头。

    在场的众人,没有人发现这一幕,虽然阿丽公主也随之停了下来,可是她并没有觉出其中的变化,纳兰雪深知李未央听出了曲子的谬误,难道对方也是精通音律之人吗?她站起了身,走向李未央,可是却难以掩饰这一瞬间的不安,李未央懂得纳兰雪心头的难处,便微微一笑,向她温和笑道:“纳兰姑娘,相聚时日无多,所有烦心的事暂且抛开吧,我今日也学了一子新曲,便借瓷碗一用。”

    纳兰雪心中感慨李未央的细致,便是顺着她的话说道:“好,我仔细听着。”她转头望向不远处的郭衍,自己曲中微微变调,郭衍却并没有察觉,纳兰雪心中并非不遗憾的。

    李未央仿若未觉察出她的心思,神色寻常:“纳兰姑娘精通音律,便是这小小瓷碗也能敲得如此美妙,而我只不过是粗通,望你不要笑话,姑且一听吧。”

    纳兰雪正在沉思,却听见那叮叮当当的乐曲已然奏响。

    在曲声之中,天上突然飘起了雨丝,那细雨如丝如绸的飘洒下来,以至于湖面上激起了无数的涟漪,偶尔会有鱼儿跃出水面,追逐着涟漪,跳跃个不休。这细细的雨丝并不大,赵月想要撑起伞却被李未央回绝了,于是这雨丝几乎像一层烟雾一般笼罩在李未央的身上,将她与这个世界,有了片刻的隔绝。李未央似乎只是随意的敲击着,却是形成了动听欢快的曲子,修长洁净的手指轻轻握着树枝,看起来那么的波澜不兴。

    纳兰雪静静地注视着对方,她知道,自己的那一惊,曲音就停了,若是其他人发现,终究会觉得疑惑。李未央现在接着她奏下去,就是一种解围。在她的印象里,李未央一直是美丽而恬淡,甚至是有几分冷漠无情的。今日对方却突然开口,是因为早已窥知了自己心中的落寞了悲伤,这叫她不由得感激。

    凡是心情寂寞的女子,心思总会格外的细腻,纳兰雪体味到了李未央身上的和善和怜悯,心中便是一痛。在场的众人之中唯独李未央这么一个交情泛泛的豪门千金却像是读懂了自己的心思,而与自己有过婚姻之盟的郭衍,竟然也不曾看穿她内心的伤痛,被她释然的外表所迷惑,可见这世事难料,知己终究难寻。

    这时候,郭敦忍不住,也跑过去和阿丽公主一起跳舞,却被她打了一下,随即两人笑闹着跑开了,在湖边追逐嬉戏,看起来倒像是两个顽童一般,是那么的开心,喜悦。李未央看在眼中微微一笑,随即停了手中的动作,站起身来看着纳兰雪道:“纳兰姑娘可愿意陪我走一走?”

    元烈会意,他眉一舒嘴一扬,竟是轻笑着走到凉亭之中,吩咐侍从取来了美酒佳肴,对着郭澄和郭衍道:“二位,如此美景又有佳人相伴,不妨畅饮一番。”

    郭澄看到这一幕,心头微微疑惑,他心道旭王元烈怎么跑到这里来坐着,转头一看,却看到李未央和纳兰雪向湖边走去,知道李未央必定有话要对纳兰雪说,他这才醒悟过来,微笑道:“好,殿下请。”

    纳兰雪身上穿着一袭素淡的湖蓝色袍子,衣裳浮着莲花的凹纹,发饰也十分的简单,只有一株玉簪子,以及几朵小巧的银箔珠花压住了她的发丝。李未央看着她,在郭府的这些日子,郭家人不知道为纳兰雪准备了多少的礼物,其中也包括成箱子的绫罗绸缎,可是不管他们怎么劝说,纳兰雪是碰也没碰,不只是衣物,还有那些首饰郭夫人也送了不少,可是纳兰雪却从未佩戴过。

    李未央过去曾经觉得纳兰雪是不是在回避着什么,可是细看又觉得她恰到好处,毕竟若是纳兰雪接受了郭家人的馈赠,反倒让人瞧低了她。

    李未央本来不太爱说话,她微微抿着唇反而显得高贵而矜持。纳兰雪只觉得近日对方沉浸的微笑之中,泛出一丝甜蜜。可能这一点,连李未央都没有察觉到,每次当元烈陪伴在她身边的时候,她的笑容总是有些与众不同的,显得格外美丽。哪怕再冷酷淡漠的女子,被人喜爱的时候也是美丽的。纳兰雪看在眼中,却也说不出心头究竟是羡慕,还是落寞。

    此刻,李未央侧身伫立在她身边,阳光柔和的泄在她轮廓分明的脸上,那一张素白的面上淡淡的施着脂粉,反倒有一种浅浅的桃花似的红,那目光幽幽的,直望进纳兰雪的心里。

    纳兰雪扬起脸,率先开口道:“没有想到,这里竟然也有太阳雨。”

    李未央笑道:“是啊,这场景倒是难得一见。”明明是晴朗的天空,太阳朗朗却有细小的雨丝落在人的身上,使得整个环境更加清雅动人,随即李未央看着纳兰雪,似乎想要说什么,可是又止住了话头。

    两人并不急着折回去,只是漫无目的地在湖边走着。那边的阿丽公主,已经唱起了草原上悠扬的民歌,她的神情看起来是那么的欢快,那么的高兴。纳兰雪不禁侧目,于是轻声开口道:“阿丽公主真是开心,我还从来没见过如此心思单纯的姑娘。”

    李未央微微笑起来,声音冷静:“就在不久前,她的父亲刚刚去世,而她唯一的亲哥哥也被贬到了最偏僻的草场,一辈子牧马为生,你说,换了别人岂不是会心中难受,怀着怨恨?”

    纳兰雪心头一跳,看着李未央道:“你说的是真的吗?从表面上还真是瞧不出来,阿丽公主竟然有这样的遭遇。”

    李未央看向对方,长久的沉默,最后才一字字道:“纳兰姑娘,每一个人在面对过去的时候,总要做出选择,有的人充满了仇恨,一心想要报复。”她说到这里,停了停,明显是想到了自己,“有的人将这些仇怨都忘了,一心一意,快乐的过活,恰如阿丽公主。很难说清楚到底哪一种才是正确的,不过是看个人的选择罢了。”

    她一双眸子近在咫尺,似映着这淡淡水光,脸色三分柔刃却带着七分的冷沉。

    纳兰雪一震,眼底有些涩,却丝毫不想流泪:“郭小姐,你是一个十分幸运的人。”

    李未央认真望着她,并不意外她突然转了话题:“为什么这么说呢?”

    纳兰雪心头一痛,直截了当道:“因为你心爱的人一直陪在你身边,他不曾变心,不曾远离,也不曾背弃你。”

    李未央笑了笑,目光落在不远处的元烈身上,转瞬却已经收回:“你怎知道,我不是历尽千帆才找到这么一个人的呢?”

    李未央的声音轻且低,可这一字字却如重锤一般落在纳兰雪心上:“是啊,人们都说在风雨之后总能见到彩虹,若是执着的继续寻找下去,说不定我也能找到自己的幸福,可是我太累了,真的太累了。”

    李未央双眼明润的望着她,突然叹道:“纳兰姑娘,你如果有什么顾虑,为什么不告诉我?”她希望,对方能将一切心里话主动说出来!这是她所能给的,唯一一次也是最后的一次机会!

    “我没有顾虑。”纳兰雪低下头去,目中仿佛要滴出眼泪了,这一瞬间只觉得世事无常。若是她和郭衍没有发生这样的变故,嫁入了郭家,一定会和眼前的这个姑娘成为最好的朋友,不管如何压抑心中的渴望,她不得不承认,李未央和她十分的投缘,不管她说什么,对方很快的就能够反应过来,及时的给予回应,这便是连热恋中的情人都做不到的。

    知己,这两个字往往是人们拼命寻求的,可她却不得不就此舍弃。

    李未央叹息了一声,那半截话,终究是完全的咽了下去,只化作喉间的惋惜。很多事情,她能做的,已经都做了。

    那边的阿丽公主已经跑了过来,她大声地道:“你们在那里干什么呢?我刚才已经钓上一尾鱼了,咱们烤鱼吃吧!”

    看她这么兴高采烈的模样,纳兰雪云淡风轻地笑了。她这样的笑容看起来极美,纵然脸上带着瑕疵,可是李未央觉得,这一幕会印在她心中,在以后漫长的岁月之中,一直会记得。

    日子就在这样的平静之中渐渐的流逝。纳兰雪和郭衍两人时常坐在一起,只不过众人瞧来只觉得他们更像是朋友,却不像是恋人,不管是纳兰雪还是郭衍,谁都没有再破镜重圆的意思。两人经常只是静静的坐着,说上几句话。可是郭夫人看在眼中却是情不自禁的落下泪,多次对李未央说:“纳兰姑娘真的很可怜。我希望她能永远的留在郭家,让衍儿好好照顾她。”

    的确,纳兰雪容颜已毁,她手上也早没了可以证明郭家人有婚约的证据,郭家人本可以不用对她负责,可是,郭夫人心头那份愧疚,却是除不去的。午夜梦回之间,她总是会后悔当初没有替郭衍坚持到底,迎娶这个纳兰姑娘进门。

    在郭夫人的眼里,儿子的幸福终究要比家族的利益更重要。可是不管她如何说,李未央却并不放在心上,这让一直认为女儿很喜欢纳兰雪的郭夫人心头纳闷,可她知道女儿是个有主意的,绝不会听从人的摆布,虽然心头越发疑虑,却没有表现出来。

    转眼一个月过去了。六月十三,是陈留公主的大寿,郭家要大宴宾客。按照往日的规矩,他们在郭府之中连开了几十席,邀请了各大豪门世家,还有京中的达官贵人。一大早,便有无数豪华马车在巷子口排了队,一辆辆里头都坐着一等功勋世家的贵客们,李未央微笑着站在门口,一身浅绿的衣衫,再配上那白玉一般精致细腻的面孔,笑意盈盈的眸子,只觉得看起来端丽明媚,气质十分的高贵。

    众人看着她,只觉得她的眸子比满园的鲜花还要明亮,比天边的晚霞还要妩媚,倒忘了关于这位郭家小姐的那些传言。

    李未央向来跟这些名门打交道惯了的,若是她愿意,可以很轻易地让人喜欢她,若非如此,当年她也不会那么轻易获得太后和李老夫人的喜爱。以如今郭家在朝中的局势,有些过于锋芒毕露,若是她还想从前那样高兴就理,不高兴就不理,众人就要怀疑他们郭府过于骄傲自大了,所以她站在郭夫人的身边,始终面带微笑,笑容和煦,就像是一道亮丽的风景,一直吸引着众人的注意。

    人们依着相熟的互相坐下了,人群之中便有人悄然地议论道:“你们有没有听说陛下在朝上下了旨意,要严查郭衍的事?”

    旁边连忙有人做了个手势,低声斥责道:“你怎么能现在说这些,若是被郭家人听见……”

    那人干笑了一声道:“这里都是咱们自己人,何必怕他听见!更何况郭衍如今已经逃了,不知道陛下是怎么看着郭家,所谓烈火烹油,盛极而衰,也不过如此了。”

    却有听了这话的人冷笑一声道:“说你不会看,还真是不会看!你没瞧见今天陈留公主大宴宾客,不要说亲王们、朝中的显贵……甚至连宫中的陛下都送来了寿礼。那礼物一直从中堂摆放到门口,这意味着什么,难道你还看不出来吗?小心祸从口出!”

    众人在这里议论纷纷,郭家人却像是没听见一般,始终面带笑容,不对郭衍的下落做任何回应,所有来访的客人都意图打听郭衍的去处,也意图打听郭家对此事会如何处置,可是郭家人闭口不谈,却让他们毫无办法。

    阿丽公主素来是个喜欢热闹的个性,可是她在人群之中却不免听到有人说郭家的事情,她不喜欢那些在背后议论长短的家伙,却因为在郭家呆的日子不短,在人前也学会了不少规矩,不便当众翻脸。她看了几眼,发现郭家人都在忙,不由将桌上的点心一笼并作两笼,咬住筷子,从座位上退了出去。

    旁边的江宁侯夫人瞧见,不由冷笑一声道:“你瞧,这郭家也太没规矩了,从哪里找来的这么个野丫头。”

    立刻就有人提醒她道:“那里是什么野丫头,这是草原上的阿丽公主。”

    江宁侯夫人却是个心高气傲的妇人,早已看不惯郭家高高在上,她继续笑道:“这郭夫人也太没规矩了,选儿媳怎么会选到草原上去,那些姑娘可以个个都是不知道规矩为何物的,娶回家来,不是整天像猴子一样,上蹿下跳?”她这么说着,众人都心照不宣地窃笑起来。

    而阿丽公主听到这里,已经不想再理会他们,她换了个僻静的转头将点心放在膝盖上。看着前方的戏台,一边喝酒一边吃点心,不时随着台上的花旦轻声学着唱两句,倒也悠然自得。阳光之下,她亮丽的眼眸泛着光彩,称着白玉般的脸庞十分的娇俏,郭敦就在此时来到她的身边,轻轻坐下。阿丽瞪了他一眼道:“你到这里来干什么?快离我远一点,不然那些人又要说我想嫁到郭家做儿媳妇了。”

    郭敦看着她,难得没有打趣道:“嫁给我又有什么不好吗?”

    阿丽公主嘴巴里咬着烧麦,转头专心的看戏。郭敦正要凑到她耳边说话,阿丽公主察觉到了,用力的转头,郭敦被她一下子被她撞到了鼻子,不由下意识地站了起来,本来这就是一条长板凳,他这里一站,阿丽公主那里失衡,一下子整个人摔了下去。阿丽公主惊呼一声,不由闭上眼睛,哀叹自己倒霉。这哀叹之间,突然腰间一紧,竟然被郭敦拎到了衣裳,又重新坐到了凳子上。

    阿丽公主面色一红,不由转过脸去,哼了一声,不再多言了。

    郭敦只是笑嘻嘻的,随即向着那边的李未央眨了眨眼睛,他心道嘉儿教他的这招死缠烂打,还真是很有效果,连阿丽公主这么厚脸皮的姑娘,也不禁脸红。

    正在这时候,却突然听见外头有人禀报道:“太子殿下到。”

    所有的人都将目光转向了太子,只见太子一身华服,身边带着太子妃和卢妃二人。在他身后不远处就是那裴家的大公子裴弼,他们面上都是带着微笑,一行人从容地从外面走了进来,李未央瞧见这一幕,却是轻轻一笑,向郭夫人道:“母亲,太子殿下到了。”

    郭夫人双眸微微眯起,看了太子身边的裴弼,冷哼一声道:“看到那样的人,我心里就倒胃口。”

    李未央微笑,拍了拍郭夫人的手道:“场面上总是要过得去的,母亲,咱们去向太子殿下和太子妃打招呼吧。”

    郭夫人当然知道这一点,只不过她性子直,看不惯太子和裴弼两人狼狈为奸。听到女儿这样说,便点点头道:“走吧。”说着便换了一张笑脸,从容地迎了上去。

    太子妃看着李未央,目光之中倒有一丝惊艳道:“没想到郭小姐这样一打扮,倒像是天上的仙女似的,标致极了,往日里真是没注意到。”

    卢妃也在上上下下看着李未央,笑容颇有深意道:“难怪卢缜回去之后,就向父亲闹起来,说是不要娶寿春公主,反而看中了郭家小姐。”听她这话说的,郭夫人脸色一沉道:“卢家是世族勋贵,规矩极大,小女顽劣,只怕是不敢高攀。”

    卢妃听到这里,面色却没有丝毫的改变,只是淡淡含笑,若有所思。旁边的太子妃却是笑容满面,开口道:“卢缜不行,那我们家世运呢?”

    听到太子妃提到崔世运,卢妃心中便嘶啦一下蹿起了火,面色也变得不太好看了,她嗔了一眼太子妃道:“怎么?姐姐连弟媳妇的人选都要来跟我争吗?”

    太子妃微微一笑道:“这叫什么跟你争呢?不过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罢了。”

    李未央心头冷冷一笑,太子妃和卢妃的争斗如今是如火如荼,刚才太子妃无意识地瞪了卢妃腹部一眼,那眼神可是十分的狠辣,显然崔家和卢家也开始了激烈的争夺碰撞。从寿春公主开始,到如今卢妃怀了身孕……现在到了郭家,他们两个人还不忘争夺彼此的婚姻盟约,实在是叫人觉得荒谬。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她们两人的态度倒也说明了太子如今的变化。自从上一次裴徽出事之后,太子就像是改变了策略,对郭家十分的友好,甚至提出了联姻,这实在是让人心里发毛。

    郭夫人看到这一幕,不禁微微叹息,她始终觉得从今天早上开始,就有点心神不宁,眼皮直跳,仿佛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了,可是今日是公主寿宴,宾客云集,又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呢?她不由自主便联想到了二儿子郭衍的身上。越是这种场合,越是容易出事,所以他们事先十分谨慎小心的,把郭衍藏在了保卫最为严密的苍竹苑,还留下了密道借以应急,绝对不会有人闯进去打扰,可是,明明已经做了妥善的安排,郭夫人还是觉得很不安。她看着旁边李未央言笑晏晏的样子,想要说什么,终究是将心头的忧虑咽了下去,希望不过是自己杞人忧天罢了。

    李未央面对太子妃和卢妃的笑脸一如往常,可心中却是在冷笑,对方的网已经全面张开,而自己一直耐心等待,今天也该收线了,看看钓起来的都是些什么肮脏东西!

    ------题外话------

    渣妹们说陈冰冰、纳兰雪、郭衍之间是感情戏,居然还有孩子追问为什么不处置福儿,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渣妹真好骗,好单纯,从头到尾都是挖陷阱,裴后挖,裴弼挖,李未央也在挖,现在要拉钩了→_→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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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府庶女,苦熬八年,终于一朝为后,凤临天下 世事难料,夫君竟然对嫡姐一见钟情,废她皇后之位,迫死她亲生子! 冷宫中,她咬碎牙齿,一口饮尽毒酒! 对天发誓,若有来生,再不与人为善,绝不入宫,誓不为后! 丞相府里,庶女重生,恶女归来: 嫡母恶毒?巧计送你上黄泉! 嫡姐伪善?狠狠撕开你美人皮! 庶妹陷害?直接丢去乱葬岗! 既然不让我好好过日子,谁也别想活! 本打算离那些祸害发光体越远越好 谁知男人心,海底针,捞不上,猜不透 发誓要彻底远离的男人却为她要死要活 上辈子的死敌表示暗恋她很多年了 还不幸被一只天底下最俊俏的无赖缠上 她重活一世只想低调做人,这些人却恨不得拉她接受万民膜拜。 看来,她这辈子的清静生活——还很遥远……庶女有毒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庶女有毒,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庶女有毒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