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丁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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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银子,周士相便暂时安下心来,不怕葛五他们再吵嚷洗城,又惦记着征召青壮从军的事,便拉着宋襄公这个冒牌知州大人去听小吏们汇报城中统计情况。
负责人口清点的是原东安县士人陆长远,此人是崇祯十四年的秀才,在一众书办小吏中资格相当老。
顺治五年驻守罗定的南明总兵许安国降清后,因东安、西宁二县南明官员不愿与之一同投降,许安国便纵兵屠城,使两县为之生灵涂炭。居民之中,悬梁者、投井者、投河者、血面者、断肢者、被砍未死手足犹动者,骨肉狼籍,屋舍十室九空,尽成废墟。
陆长远时在州城访友,因而得已幸免于难,目睹家乡惨状,其骇然于心,被屠刀所吓,心中再也不复有华夷之辩,带头响应剔发,被时任清朝的罗定知州引为亲信,从此奔走于州衙之中,虽无主薄之名,却有主薄之实。主薄者,为知县佐贰官,掌一县钱粮、户籍。
罗定知州衙门建于罗定城,城中并无附廓县,又连年动乱,衙门屡次易主,各项官制皆不完备,尔今更是连主官也没有,因此陆长远便以其崇祯十四年秀才的资格成为一干书办小吏之首,仍掌州城人口、钱粮,众人亦唯他马首是瞻。不论明军来还是清军来,大小事务都主要是由陆长远出面接洽商谈办理,历任明清委任的州官对其也是信重。
早上领着一帮书办小吏来向新任知州大人请命后,陆长远便乖巧的带人去张罗新官府所需的事项,这些事项他办得熟络,这几年少说也办了三四回,因此做下来一点也不生份,也无何差错。
带人清查时,陆长远和小吏们发现城内好像并没有什么明军,只有一帮拿刀执枪的汉子,听那些汉子说话,分明就是土匪,哪里是什么大明王师!
有小吏私下议论,若是真是叫土匪夺了城,那是不是赶紧派人向德庆清军求援。又有说莫不如联合大户,各家出人一起把这些土匪撵出去得了,又有说干脆去高州请真正的明军来接收,免得罗定叫这帮土匪给祸害了。
对这些人的想法,陆长远却是不屑一辞,匪也好,兵也好,这城眼下落人家手里已成事实,就凭你们这帮人也想反抗?当真是不惦量惦量自个斤重,那帮伙计长工能是这帮拿刀汉子的对手?若这帮人好打,那孔千总就不会死了!
别管来得是谁,他们说是明军,咱们就当他们是明军,要什么咱们也尽量配合,伸手不打笑脸人,咱们都识趣到这地步了,这帮人难不成还好意思喊打喊杀不成。
至于去德庆搬救兵的事,提也别提,那德庆离着百十里地,一来一回没个几天能成?等德庆的兵赶来,这帮土匪早跑了,逮谁去!
明军嘛,更不能惹,这真要把明军惹来,那清军能不打过来?这要真打过来,少不得又要为了炫耀武力屠城,到时死得还不是自家的亲戚朋友,说不得连自家脑袋也保不住,犯得着干这搬石头砸自己脚的蠢事吗!
想要活命的,就老老实实的听话,啥主意都别寻思!这乱世,可不是脑子活络点就能行的!
陆长远定下调子,下面的人也没几个真是想和拿刀的过不去,当下一哄而散,各忙各的去。
等人全走光后,陆长远却把自家药铺的伙计叫了过来,对着他低语几句,那伙计愣了愣后悄悄离开。
听到知州宋大人来叫,陆长远忙放下手头的事情,带着几个主要的负责人赶到州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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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过宋大人!”
陆长远带着几人向宋襄公躬身一拜,却不下跪。宋襄公也不以为意,这几人身上都是有秀才功名的,本就无需跪官,他又是个冒牌的知州,计较这些做什么。
“各位免礼。”
示意众人不须多礼后,宋襄公看了眼周士相,尔后问陆长远道:“城中现有人口多少,可清点出来了?”
“回禀大人,城中人口已经清点在册,请大人过目。”陆长远说着捧着两本黄册走到宋襄公面前,“下面这本是去年的黄册,也请大人一并过目。”
黄册就是明朝的户籍,以户为单位,详细登载乡贯、姓名、年龄、丁口、田宅、资产,并按从事职业,划定户籍。满清在罗定的统治并不稳固,故而这些年还是沿用的明朝黄册统计人口。
宋襄公接过两本黄册,自个看起上面那本,却把下面那本递给周士相。
看完黄册上的统计的人数后,宋襄公很是惊讶,失声道:“城中只剩三千多人?”
“三千多人?”
周士相听到这个数字也是吃了一惊,忙再看手中的黄册,一脸惊讶的问陆长远:“这上面还写着城中去年有丁口八千余,怎么现在就剩三千多人了?”
黄册是明朝的制度,丁口却是清朝的制度。所谓丁,指的是十六岁至六十岁的男子,而口为妇女,余者不计丁口,官府派征丁银、徭役皆以册上所载丁口为准。
按去年黄册所载八千余丁口,那罗定城中应该有不低于一万的总人口,可现在只剩三千多人,人数相差了三倍多,还是仅隔一年,这不能不让周士相和宋襄公吃惊。
陆长远叹了口气,道:“回二位大人话,罗定连年战乱,百姓死于战乱者甚多,境内田地多荒废,无人耕种,而军队征派却按常规,故百姓为求活便多逃往他方,城中这才剩这么点人。”
旁边一个小吏接口道:“若论丁口,怕都不足两千之数呢。”
丁口不足两千之数?
周士相听了心下冰凉,若真是如此,那罗定可用的人力就太少,只怕连五百青壮都不能征召全,他又不能把城中的男人全征光,那样老弱妇孺可就没法活了。
“粮食呢?”
“州衙几月没有主官,库中根本没有存粮。清军在时各项摊派都是逼着我等去办,可百姓疾苦,家中哪有余粮,我等也是勉强应付,好在大明王师光复罗定,否则我罗定百姓还不知要被清军祸害到何时。”
第三十一章 舍命
陆长远这话可是话中有话了,又是光复又是王师的,让人听着很是舒坦,不知不觉一顶拯救罗定百姓于水深火热之中的高帽的就扣在了头上。
可细一琢磨,不是这么回事啊,这王师再怎么仁义,再怎么解黎民于水火,可王师也是人,是人这肚子就要吃饭,所以没粮食是绝对不行的!
周士相不耐烦和这帮精于世故的吏员打交道,也不管他们说得是真是假,把手一挥,便对那陆长远道:“百姓疾苦,我们都知道,可现在我军急需粮食,将士们若是吃不饱肚子便没有力气和清军交战,到时清军再打过来,你们不还是要筹粮给他们!所以你也不用在我和宋大人面前说些没用的,你们怎么为清军筹粮的,就怎么为我们筹粮!”
陆长远听后顿时叫苦道:“昨夜一场大火下来,城中眼下确是没有多少粮食了,还请大人体恤民情,给城中百姓一条活路...”
陆长远倒不是不愿筹粮,他也知道,不管进城的是明军还是土匪,这粮食和金银一样都是他们必要的物资,所以现在的问题不是筹不筹,而是这帮人打算要多少粮食。若是数目大了,却也困难,毕竟昨夜一场大火下来城中一半百姓受了灾,须臾间粮食也是奇缺了。
周士相想了想,说道:“我也不为难你们,城中百姓虽有一半人家受了火灾,可仍有一半并未受灾,这样吧,受灾的人家不必纳粮,未受灾的人家则须纳粮,视家中丁口摊派,我军绝不另行加征!”
宋襄公在旁补充道:“虽说连年战乱,可罗定城中多多少少还有些家底殷实的人家,昨夜就有大通米铺的林家自愿纳了十几车粮食用以赈济灾民,对此类大户,你们当多予摊派,若有不愿者可报上来,本官自会派兵与他们说。”
听宋大人说大通米铺的林家时,陆长远和那几个小吏脸上明显有古怪之色。
“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法子,总之,必须给我拿出粮食来,否则,休怪我大明将士刀下认不得人!”周士相又恐吓了一番。
一个小吏大着胆子问道:“却不知贵军需要多少粮食?”
“这个...”
周士相还真没算过需要多少粮食,他现在连能招多少人当兵还不知道,又从何知晓到底需要多少粮食。当下不动声色道:“此事容我与宋大人商议过后再给你们个准数,眼下你们先去筹些粮食给受灾的百姓送去,另外再运些到衙门来。”
陆长远不知道周士相是干什么的,犹豫的看向宋襄公,等着这位“宋大人”给明白话。
宋襄公对周士相的安排并无意见,微一点头,道:“周将军的话便是本官的话,你们速去办理,不得耽搁,本官随后会亲自察看灾民,若是发现尔等弄奸耍滑,激起民愤,绝不姑息!”
“是,大人。”
陆长远嘴里应声,心里却是暗骂,又向周士相行了一礼,然后一脸委屈的领人退下。一路上又盘算可以借机敲那些大户多少,又该分给哪些人堵嘴,免得事情泄露叫这帮土匪们知道。
他们前脚刚退出大堂,周士相就一拍桌子,骂道:“这姓陆的靠不住,在跟我们耍心眼!”
宋襄公和衙门小吏打了几年交道,如何不知道他们的德性,苦笑道:“靠不住也没办法,谁让我们人手少,眼下也只能靠他们维持了,若是没了他们,我们更是难办。”说完,顿了一顿,又道:“若有一支兵马在手,自然用不着和这些小吏罗嗦,这帮人惯会见风使舵,刀不架脖子上就不知道疼,看他们方才的样子,怕也是怀疑咱们了。”
周士相点头道:“得马上把人马拉起来,不然,咱们处处束手,还得防着这些人搞鬼,这罗定怕是呆不长。”
宋襄公听后,沉吟片刻,目光盯着周士相,询问他道:“周兄弟打算怎么做?”
周士相道:“我想以胡大哥的罗定参将名义征召城中青壮,先把咱们手头的力量扩大起来,只要把人拉起来,就不必怕那些小吏暗中给咱们使绊子,到时咱们能做的事便也多了。”
“招兵的名义咱们是有,可拉队伍得有钱有粮,敢问周兄弟,这银子从哪来,粮食又从哪来?这队伍拉起来后又怎么办?莫非周兄弟以为罗定城这三千多人能养得起咱们?”
扩大队伍,宋襄公自然没有意见,人多力量大,便是真打不过清军,至少也能撑一阵子,不至于今日破城明日便要跑。关键是罗定太穷,人口又太少,在此地根本无法长呆下去,除非是竭鱼而泽,不顾城中百姓死活,抢光他们手中所有的粮食和金银财货,不然这鬼地方根本养不了太多兵马,否则何以清军也只在罗定驻了一个外委千总四百多人,而不是驻上一营绿营兵呢!
可真要竭鱼而泽,只怕不用清军来打,城中百姓也能联合起来将大樵山给灭了,更加不会有人来参加他们的队伍!
难啊!
周士相却有了预案,他对宋襄公说道:“粮食这块咱们先从那些大户手里挤些出来,实在不成就跟没有受灾的百姓摊派一些,以后的事情等把队伍拉起来再说,活人总不会被尿憋死吧。”
这也是个办法,宋襄公不无不可的摸了摸胡须,颌首道:“粮食是可以从城中大户那里先凑一些出来,咱们寨子里也存着些,两边合一块倒是能撑上个把月。银子嘛,怕你打得是孔国良那笔银子的主意,不过这事怕是不好动,胡老大那边固然是没问题,可葛五那帮人什么脾气,想必你也是知道,指着他们拿银子出来,难!”
“葛五他们我去说。”
周士相说着拍拍屁股起身就要去找葛五他们。见他这么急,宋襄公不由惊讶道:“周兄弟当真想在这罗定大干一场?”
周士相却反问他道:“难道宋先生不想大干一场?”
“我嘛...”
宋襄公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转而有些担心道:“罗定的情况瞒不了多久的,用不了几天德庆那边就该有动静了。到时清军打过来,咱们是走还是守?”
周士相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淹!德庆清军真要过来,咱们和他们打便是!”
“打?咱们能打得过?”
宋襄公可是没周士相这么有勇气,对战斗的结果更是抱有怀疑。
见状,周士相不禁豪气道:“事先谁也没想到咱们能拿下罗定城,可事实我们现在就在罗定城中!正如我从前所说,这世上本就没有必赢必输的仗,也没有什么打得打不得的仗,怕的只是咱们自个心虚,自个怯了!只要咱们不怕,未必就输得精光!就算败了,又有什么关系!人死吊朝天,以前咱们是没机会,如今有了机会,为何不能和清军大干一场!成王败寇,所付不过一条性命而矣,怕的什么!”
“好!”
听了这番豪气冲天的话,宋襄公不禁也是热血涌上心头,猛一击掌,喝道:“周兄弟好胆魄,也罢,我就舍命陪周兄弟好生跟清军干一场!”
第三十二章 灭胡
打铁还需自身硬,到底能不能打得过德庆的清军,周士相心中其实也没谱,不过他却不能流露出半点犹豫和不自信,反而大发豪语,以此来坚定宋襄公的决心,不使其有一丁点的动摇。至于自己的言语措词是否与秀才这个身份相符,周士相却是浑然不知了,即便知道,这会也是顾不得多做掩饰了。
葛五等人正在城中带着青壮巡城,赵四海又带人在搜捕清军的落网之鱼,周士相一时无法将他们召集起来,便先放下银子的事,拉着宋襄公去清点缴获的清军武器。
途中,宋襄公曾问周士相的表字是什么,周士相吱唔一声,这才想起古人在姓名之外,通常都有父母或师长为自己取的与本名意义相关的别名,称为表字。初时,古人都有表字,演化到现在,却是多为读书人的特权了,平常贩夫走卒、穷苦百姓可是没有取表字这一特权,大抵只起个小名,如“铁柱”、“大牛”、“二蛋”什么。
身体原主人是读书人,自然有表字,周士相中了秀才之后,其父便请新会的教谕给取了表字,称为“公业”,与其名字士相倒也相映生辉。不过如今的周士相却不想再用公业这个字,在脑海中搜索片刻后,便对宋襄公道:“从前表字我已不用,现周某身负家仇国恨,从今以后便以灭胡为字!”
“灭胡?”
宋襄公怔了怔,当下便将周士相取“灭胡”为字与汉时霍去病“匈奴未灭,何以家为”联系起来,敬佩的同时不住夸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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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国良所部是清军的绿营兵,性质上属于满清的胁从军,大多都是由原明军改编而来,故清廷并不给他们提供武器和装备,只供给军饷和粮草,有时甚至粮草都需他们自筹。
孔国良手下这四百多江西兵没有人配备盔甲,孔国良这个千总也是没有,从上到下都以号衣为主,前胸后背的大圆圈里写着个大大的“兵”字,与后世影视剧中的清军兵勇大体差不多,唯一区别的是这些江西兵可没有大长辫子可以盘在脖间,清一色都是不过巴掌长的的金钱鼠尾辫。
周士相原以为这些江西绿营兵应该有一些火铳,可是城中搜捡到的兵器都是些刀、长枪和钩刀之类的冷兵器,并无火铳。经询问俘虏后方得知,原来清廷早已禁止绿营兵配备火铳,整个清军除了原“三顺王”,也就是现在的平南王尚可喜、靖南王耿继茂、定南王孔有德(已死)部下有配火器外,其余诸兵马都不装备火器。
此举的目的大概便与八旗多习骑射有关,从宋以来,以农耕为业的汉人就不擅长骑射,而满蒙游牧,骑射是其基本的生存手段,因此出于对汉人的军事优势和人口优势考虑,清廷自顺治六年就开始禁绝绿营配备火器,以便能保持满蒙汉八旗对汉人绿营的军事优势,迫使以汉人组成的绿营兵为他们南征北战,充为炮灰。
清点出来的刀、剑、枪、矛和清军人数倒也一致,另外还缴了三十多面盾牌,弓箭之类的远射武器却是没有。马也缴了七匹,除了孔国良那匹劣等的蒙古马,其余六匹都是拉车用的驽马,派不得大用。驴车、骡车之类也有十几辆,不过有几头驴子昨夜也被火烧死,这会早被百姓抢去吃肉了。
命青壮将兵器送到知州衙门后,周士相又陪着宋襄公察看灾民安置情况。
有知州衙门一干小吏和东城原有的两名里正还有几家大户一齐操办下,灾民大多都已得到安置。城中有亲戚的便往亲戚家投住,无亲戚的便在东城墙下的安置点暂住,帐逢已经搭起几十顶,每顶可容两到三户人家入住,其余的人也被安置在城中一些原本就无人住的空屋中,总体而言还算妥当。
粮食这块,陆长远他们念着灾民都是乡里乡亲的份,倒没有克扣耍滑,陆续从大户人家那里筹了些粮草送来,不过暂时只能一天供应两顿稀粥,勉强维持活命,想吃得饱,吃得好却是难。即便如此,这也是好的了,要知道未受火灾前,这罗定城中的百姓大半也就是过得这等日子,就是过年也未必能吃上一顿肉的。
单靠大户人家接济只能是权宜之计,这罗定城不过三千多人口,能有几家大户?真要坐吃山空,再多的大户也经不住,想要这些灾民能够彻底安顿下来,就得让他们有自食之力,否则便是个没法解开的死结。
不去管自然是最妙的法子,可周士相下不了这个心,他还想着依靠这三千多人创出一番抗清的新局面,把人都抛弃了,以后谁还敢相信他,还有谁肯愿意跟着他干。
暂时无法解决,周士相便先搁置,待到晚间,便命人将葛五、赵四海等一干核心人物叫到了知州衙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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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拿银子出来招兵?!”
一听周士相要拿银子出来招兵,葛五等人就不乐意了,嚷嚷着就吵了起来,怪话说了不少。
“这银子可是弟兄们拿脑袋换来的,凭什么拿出来!”
“招兵是好事,我们不反对,可是你不能拿我们的钱去招兵吧!”
“你说当官府能发大财,弟兄们信了,白天也是竭力帮着维持,就等着安定下来再发一笔大财,可这才屁大会功夫,你又说话不算数了,照这么下去,弟兄们可不能再听你的了。”
“就这点银子大伙还嫌少呢,那笔银子绝对不能拿出来!”
“周兄弟莫非以为咱们这帮人还真能干出番大事业出来不成?”
“......”
周士相不动声色的听着,宋襄公一脸忧色,胡老大也是眉头紧皱,事先周士相和他说要动这笔银子时,他就知道肯定会有麻烦,果不其然,手下这帮汉子没一个同意的。
待众人吵嚷完了,周士相走到气得一脸通红的葛五面前,问他:“若是咱们不拿这银子出来招兵,葛兄弟打算怎么办?”
“当然是分了,还能怎么办。”葛五一脸理所当然的样子,葛六也是不住点头。
“分了是好事,大伙都能落得实惠,不枉提着脑袋来这罗定城一趟,四千多两,嗯,每个人能分到几十两,若是在城中再勒索一番,怎么算都是发笔横财了,”说到这,周士相话锋一转,却道:“不过咱们破了罗定城,这动静可闹得够大,你以为清军能放过咱们?”
“你这什么意思?”
“从前咱们在山里小打小闹,清军自然不把咱们放在眼里,可咱们现在打得是永历朝廷的旗号,这和打家劫舍的土匪大大不同,在清军眼里,咱们已然不是草寇,而是明军!试问,清军能眼睁睁的看着咱们洗了罗定城,然后大摇大摆的回寨子里继续当山大王!”
“这个...”
葛五面色大变,其余人脸色也不好看起来,是啊,光顾着发财了,却没想到怎么善后,破了罗定城,那鞑子能放过咱们?
周士相又威胁道:“清军真要铁了心剿咱们,只怕到时大伙不但银子保不住,连命也保不住!”
“照你这么说,这银子咱们不但不能拿,还得老老实实的走人不成?”葛五想到后果,有些害怕,又有些不甘心。
周士相微微摇头:“我也不是说全拿出来,我的意思是只拿一半,等招了兵,咱们人多了自然就不怕清军来打,这叫什么...”
“自保之力。”旁边的宋襄公适时的配合道。
“对,自保之力!”周士相大声道,“有了自保之力,咱们不但有银子分,还有兵马自保,这样清军就不敢轻易来打咱们。等咱们力量大了,就不是怕清军来打咱们,而是咱们去打清军了!我们能拿下罗定,就能拿下德庆、肈庆、甚至广州城,将来打到北京城也不是不可能!”
“周兄弟你这大话也太能吹了吧?”
周士相描绘的前景让葛五他们听得呆了,哪个信得了噢,就是胡老大也听得张大嘴巴,难以置信。宋襄公却是双目有光,烔烔有神。
周士相大手一挥:“事在人为!只要咱们大伙齐起心来,这世上有什么事做不成!当初说要打罗定,大伙不也是不信?可现在如何?”
葛五也不知道是被周士相的大话唬住,还是真的心动,在那迟疑道:“话是这么说,可你说得也太悬乎了,别说广州了,就是德庆咱们也打不下来。”
周士相把扬起的手往下一甩,划出个长长的弧线,道:“你没试过,怎么知道打不下来?”
“我...”葛五干巴着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往后我们每攻破一地,便拿出一些抢来的钱财招兵买马,余下的便分给大伙。咱们兵马越多,越强,能打下的地方就越多,占的地方越多,大伙分到的钱财自然也越多!到时可不就是抢票大的,发笔横财的事,而是真正的荣华富贵、封妻荫子!这叫可持续发展!所以大伙别光看着眼前这点银子,眼睛得往后看,眼下分到的是少,可往后却是越来越多!”
众人听了都是哑口无言,半响,赵四海冒出一句:“秀才,那咱啥时候才能真正荣华富贵,不怕鞑子来打?”
“啥时候?”周士相一脸自信,“等到天下的鞑子都被咱们打怕,大伙自然就能安忱无忧,坐享荣华富贵!”
第三十三章 解忧
可持续发展这个概念葛五他们肯定是无法理解的,不过兵马越多,能打的地盘就越多,地盘多了,能招来的兵也就多,到时候自家兵强马壮的,就无须担心抢来的银子叫清军再抢去,这等粗浅道理他们还是明白的。
最终,在胡老大的再次拍板下,众人一致同意拿出一半的银子用来招兵买马,其余的则暂时由宋襄公统一保管,等到局面安定下来再行分发。
这个结果,周士相自然满意,他不可能对这些基本都不识字的土匪灌输什么民族大义,号召他们抛头颅、洒热血,投身于轰轰烈烈的民族救亡斗争之中,唯有将反清演化成简单的发财不发财,如何发财,又如何在发财的同时不被别人惦记,诸如抢钱、抢粮、抢女人这类土匪爱听易懂的话,他们才能心甘情愿的投身其中,否则,多半就事与愿违了。
招兵的事情,周士相本想亲自负责,可想到粮食还没有着落,便先让赵四海和彭大柱去负责,并要求他们多招那些家中受灾的青壮,将银子摆在台面上,只要愿意当兵,就一人先发二两安家银子,同时再三强调,一定要良家子,绝不能收些品性不端的进来,给城中商铺做伙计的也坚决不要,这些人太油。
招良家子当兵有何好处,赵四海和彭大柱自然清楚,他二人当年在明军时,便见识过良家子和兵油子的区别。打仗,还是良家子,尤其是乡下人最实在,也听话,而市井那帮人真心靠不住,往往炮声一响就跑了,撵都撵不上。一场仗打下来,死得最多的也就是良家子,原因无他,实在而矣。
葛五本是吵吵着也要去招兵,可周士相怕他兄弟二人满脸横肉的,又一身匪气的吓坏那些百姓,起到反效果,便坚决不同意,反叫他二人跟着自己去办另一件事。
为了让招兵显得正式些,百姓们信服,周士相又叫人取来几件下午由那些妇人洗净并缝好的军服让赵四海他们穿了,如此一来,看着便真像是明军了。
周士相又以宋襄公的名义,吩咐小吏将城中士绅大户全都请到衙门来,准备和他们谈谈捐钱捐粮的事。
这等事情,胡老大插不上手,也没兴趣理会,便跟先前一样放手让周士相和宋襄公去办,自个则带着剩下的几人继续看守那些清军俘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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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大户人家,必有士绅,所谓士绅,即是有功名在身的人。不论明清,对有功名在身的读书人都是给予优待,免其赋税,民间更有投献大量土地以避税的做法,故而一旦考取功名,穷人也变富人,时间一久,自然而然就成大户人家了。同样的道理,大户人家若是子弟中没人考取功名,时间久了,多半也会没落,故而能成大户的人家对子弟读书格外上心。
罗定州虽是广东的直隶州,可地处粤西,与广西接壤,人文学风不比粤东的广州等地,因此州中有功名的读书人较少,尚存的大户人家更是少得可怜。几年战乱下来,如今城中称得上大户的只有六家。
这六家中,有功名、出过仕的有三家,分别是做过明朝南京工部主事的齐元泰齐家,做过短命弘光朝行人司行走的吴庆德吴家,曾为淮安府通判的张昌全张家。
这三人都是广东人,可做官却无一例外都是在外省,之所以如此,只因明朝规定本省人不得任本省官。
另外三家大户情况和这三家又有不同,并非因功名而成大户,其中一个是经营大通米铺,做了近三十年粮食买卖的林家,东主便是昨夜自愿献上粮食安置灾民的林掌柜,全名林万福,听着很是喜庆。
另一个是做布料生意的杨家,论家财倒是比不上林家,不过他家人口多,老老少少有近百口人,是当之无愧的罗定第一大户。
剩下一个赵家则是祖上曾出过六部侍郎,虽说其后家道败落,但那侍郎祖宗在时却大量在家乡置地,结果就让赵家成了罗定最大的地主,城外良田差不多有一半是他家的。
除了这些人,罗定这十多年来官做得最大的也就是一个曾为山东临昌州同知的王隆,甲申之变后,其不愿剔发降清,在清军攻破州城后举家自.焚而亡,堪称忠烈。
另有一个做过明朝江西吉安知县的郭学清,却是没有骨气降了清,如今已高升九江知府,其在罗定的家人也多半随同上任去了。此外城中便是包括陆长远等在州衙办事的几个秀才,共有七人。
人来时已经天黑,不过宋襄公依旧是在衙门正堂召见他们。因事先周士相叫陆长远说得明白,若是人来不齐就唯他是问,故而六家俱是到全,无一人漏了。
众人进了大堂,便见除了“宋大人”和那个看着有些儒秀的周将军外,还有两个模样凶狠的黑汉按刀立在堂边。见众人盯着自己看,葛五立时把眼一瞪,顿时吓得胆子最小的林万福一个哆嗦,再也不敢多看一眼。
“我等见过宋大人(周将军)!”
众人上前齐齐给宋襄公作了一辑,又冲周士相行了一礼,尔后站在那等着宋襄公发话。
宋襄公拿出做满清盐城知县时的气派,懒洋洋的挥了挥手,尔后示意众人坐到早已备好的凳子上,接着环视众人一眼,方道:“如今罗定已然被我大明军队收复,尔等从今往后便是大明子民了,这头上的辫子回头便割了吧。”
齐元泰、吴庆德几人还没开口,林万福已抢先喊道:“这辫子小民早就想割了,大人放心,等小民回头到家之后肯定把这辫子割了!”
林万福说这话的时候满脸谄笑,齐元泰他们都是心中鄙夷,可嘴里却都是说谨遵大人之命。
“本官不才,被朝廷委任为罗定知州一职,身为此地父母,本官上任之后自应保境安民,然眼前有一事却急需诸位襄助,却不知诸位能否为本官解忧?”
第三十四章 恐吓
齐元泰等人早已从陆长远口中知道捐粮的事,同样也怀疑入城明军的真正身份,他们不是没有动过心思,可在陆长远的劝说和恐吓下,思虑再三还是打消了轻举妄动的念头,有孔国良前车之鉴在,他们不能不考虑后果,要是打蛇不死,那他们的麻烦可就大了。
单从立场来看,齐元泰、吴庆德、张昌全三人内心是向着明朝的,毕竟他们都曾在明朝出过仕,可如今这形势却叫人不乐观。去年李定国发兵东征时,三人倒也蠢蠢欲动想要起义师响应,可没等他们拿定决心,李定国就兵败新会退回广西了。
这么一来,便是心中向着南明,三人也不敢再生异心,谁身后不是有着一大家子,难不成真拿满门老少性命去赌永历朝廷能中兴,能北伐中原恢复社稷不成?
唉,那李定国这么能打都反攻不下广东,这大明看样子真是没指望,气数已尽了噢!
要说气节,也不能说这三人没有,清军占领罗定后,齐元泰他们虽然被迫剔发,可却没有出仕清朝的官,私下多以大明“遗民”自居,对满清采取不反抗也不合作的态度,这种做法也是时下清军控制区内心系明朝士绅多采取的做法。
不过用周士相前世的话来说,这帮所谓的“遗民”根本就是打不过又不想殉死,偏偏还以为自己有民族气节,有读书人风骨,于是就给自己立个“遗民”的精神牌坊用以自我安慰,免得被后人指责他们其实是贪生怕死、沽名钓誉之辈。
.....
进城的若真是明军,以大明“遗民”自居的齐元泰他们自然也愿意为之筹措一些粮草,可眼下到底是兵还是匪,没人说得清,故而陆长远找到他们时,三人便私下商量了下,最后达成统一意见。那就是不管进城的是明军还是土匪,这血都是要出的,不过却不能出得太多,一来各家钱粮各家好,哪个愿意白白交出来;二来还得防着清军打过来后还要征粮,所以怎么也要给自家留条后路。若真是把粮食都给这帮土匪,那今年的日子怎么过?
做布料生意的杨家库房里布匹倒是有些,粮食却是不多,私下也寻思了,若那帮人真要他们出血,那自家就拿布匹来顶,左右这些布也卖不出去,与其压着烂了,不如拿出去买命。兵也好,匪也好,那明晃晃的刀可做不得假,那可不是摆设,而是真会杀人的!再说他杨家可不比齐家、吴家,可是实实在在有百十口人的,真要惹了土匪动了杀心,那祸事可就大了!
拥地最多的赵家和做粮食生意的林家比起来,还真不如后者,因为连年战乱,他家的佃农大多死在了兵灾,余下的又跑了大半,如今只剩十来户还在租着他家的地,就这么点人,能产多少粮食?要粮,可以,一石两石行,多了就没的商量了。
林万福胆小的性格注定他就是个墙头草,城头变换大王旗,哪个大王来他都伺候着,还唯恐伺候得不周到,为的就是这些拿刀的别赶尽杀绝,给他林家留条生路。
年初明军撤退,清军打来时,为了保住自己的家产,林万福甚至咬牙连女儿都送给了孔国良。为这事,家里婆娘没少与他闹,外面知道的人也没少耻笑于他,齐元泰他们更是挖苦过他几回,可这又能如何?女儿送过去后那孔千总不是就没再为难他林家了嘛!
一个倒贴嫁妆的女儿能跟林家的家产比?能比得过一家老小性命重要!
买卖人,谈不上气节,明清相易,人总要活下去,这生意也总要做下去,只要自家不遭难,外边的事情任它去,闲操这心做甚?那天下事又是咱们能过问的!
林万福心头算了下,自家还能拿出些粮食来,与其被这帮土匪明抢,不如直接献出去,反正自家也没多少人。再说这粮食多了也危险,昨夜一场大火下来,多少双眼睛都盯着他林家呢。就是这帮土匪不来要,那帮灾民就不来抢了?这年头,为了活命,人什么事干不出来!翻开史书,自古以来抢粮铺的还少了吗!眼下这节骨眼,粮食越多越危险,有句话怎么说的,噢,对,叫小儿携金于市井,不遭人抢才怪!
盘算完,林万福又是第一个抢着表忠心,很是恳切道:“大人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便是,小民一定为大人分忧!”
见这林万福如此识趣,宋襄公心下也喜,当下打了个哈哈,然后说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城中兵马缺些粮食,高州那边一时也接济不上,故想请诸位帮忖一会,免得将士们饿着肚子,至于你们所借的粮食,等日后高州粮草运来后,本官定如数奉还。”话语间,又把李定国的大旗扯出来吓唬人了。
林万福听后,顺嘴就道:“既是军中缺粮,我等自然....”
“却不知大人需要我等筹措多少粮食?”眼看林万福就要把各家卖了,心下叫苦的齐元泰赶紧抢过话头。
说得好好的,却被人打断,林万福却是不敢怒,脸上连一点不高兴的表情都看不到,看样子面对身上有功名、曾出过仕的齐元泰等人,他这商人的底气很是不足。
宋襄公心下也是不快,不过没有发作,而是看向齐元泰,张口道:“不多,一百五十石。”
“一百五十石!”
听了这个数目,齐元泰吃了一惊,吴庆德更是一脸苦色,林万福也是吓了一跳:我的个乖乖,这么多!
一石就是一百二十斤,一百五十石便是足足的一万八千斤,这么多粮食各家不是没有,可真要按这个数给,那各家的粮仓多半也就光了,这以后的日子昨过?
六家都在那一脸为难,陆长远和几个小吏则是不动声色,冷眼旁观,左右出血的不是他们,宋襄公要得越多他们越乐意,因为那样一来他们就可以从中多捞些,这些土匪总不会真的一袋袋过秤吧,做些手脚容易得很。
齐元泰和吴庆德私下用眼神交流了下,尔后硬着头皮道:“宋大人,一百五十石实在太多,我们几家虽有些余粮,可却也难凑出这么大笔,还请宋大人开恩,将这数目减些下来。”
宋襄公“噢”了一声,脸上依旧挂着笑容,和气问道:“那你们能出多少?”
齐元泰和吴庆德、张昌全低语几句,咬牙报了个数目:“五十石!”
“五十石?”
宋襄公脸上的笑容瞬间不见,取而代之是一幅无比阴沉的脸,“你们这是不愿为本官分忧啊!”
“狗日的,不就是借你们些粮食,这般小气做什么,将来又不是不还你们!”
得到周士相眼神示意的葛五骂骂咧咧的就跳了出来,横在齐元泰面前喝骂道:“老子就问你一句,这粮食你们到底给不给!”
“军爷,我...”
齐元泰被葛五的满脸横肉吓得心惊肉颤,吱唔就要说话,却听身后似有什么东西落在地板上,随之就听林万福和张昌全“啊呀”一声尖叫,陆长远他们更是像看到鬼一样跳到一边,几个人是面面相觑,望着地上的物件秉着气不敢呼吸一口。
什么东西?
齐元泰被众人表情吓得后背发凉,两腿哆嗦的慢慢转过去,这一看,却是两眼发黑,整个人就站立不住,晃晃悠悠的一屁股坐到地上。
齐元泰看到的是十几颗用麻绳串在一起的人头,最顶上那个怒目圆睁的不是千总孔国良是谁!
“这粮食,你们到底借不借!”
葛六一脸凶狠的将麻绳提起,顿时一溜人头被提在半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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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民心
连打带骂加威胁,“宾主”双方就借粮之事达成一致,最终数目定在120石。
周士相给他们说得明白,三天之内就要全部送过来,迟一天,他就带人亲自去取,吓得齐元泰他们拿袖子不住擦拭额头汗水。
陆长远把人领走后,宋襄公有些生气的问周士相为何对这些士绅如此不客气,要知道他们在罗定都是有身份、有地位的,对百姓的影响力也非常大,往往有时候他们说的话比官府说得还有用。如果周士相真打算在罗定大干一场,那就应该拉拢这些士绅大户,对他们好言相说,而不是恐吓威逼,后者等于将这些人推向自己的对立面。眼下还看不出什么后果,可日子一久,这弊端肯定就会显现,到时后悔都来不及。
宋襄公反复强调所谓民心其实就是这些士绅大户的想法,掌握了他们就掌握民心,反之,就失去民心。没有民心支持,大樵山众人是不可能在罗定立足的,更休提壮大力量做大事了。
宋襄公是治材,不过毕竟是古人,他的思维肯定和两世为人的周士相背道而驰。
周士相觉得有必要将自己的想法和宋襄公好好说说,好让对方接受自己的理念,从而能够在日后协助自己干番大事。
“先生认为是让百姓直接听命于我们好,还是不管百姓,只要士绅听命于我们的好?”
“自古就是将因绅豪而使民听命!”
这个问题让宋襄公短暂的愣了一下,在他看来,历来官府治理百姓,靠的就是地方的士绅大户,否则何以只有知县而无知镇、知村。
城中里正,乡下保甲又哪个不是大户所任!
士绅更是读书人,读书人习孔教,明事理,知大义,不靠他们难道还要靠那些大字不识的泥腿子不成?
泥腿子懂得什么!
官府通过士绅大户管治所辖百姓,乃千年以来历代王朝做法,此办法行之有效,便是今日明清易鼎,那满清还不是仍采用此办法控制百姓,未尝听他们如李闯一般杀害士绅取悦百姓的。
宋襄公有些无法理解周士相的做法,按他的本意只需稍做姿态威吓齐元泰他们一番就行,岂料周士相却让葛六拎了一串脑袋过来,这未免太过分了。先前当着那六家的面,他不好发作,现在堂中没人,他就不能不和周士相好好说道了。
不曾想,周士相却摇头道:“若按先生的做法,那我们在这罗定更是得不到民心,也无法立足!”
宋襄公讶然:“这是什么话,士绅皆站在我们这边,这民心如何就不在我们这边?”
“先生要明白,这些士绅大户可并非站在咱们这一边,他们是迫于无反抗之力而暂时听从我们,一旦他们有了反抗之力,必然是要与我们翻脸的!再者我们占据罗定是为了反清干大事,要干大事自然需要很多钱粮,而罗定人口稀少,钱粮收入有限,搜刮那些普通百姓能支撑几日?因此必然要对这些大户下手,试问先生,在此情形下,士绅大户还会向着我们吗?他们不向着咱们,咱们又哪来民心可用?更何况在他们眼里,咱们的身份可是存疑的!”
周士相竭力解释,差点就指宋襄公可不是什么南明永历朝廷任命的罗定知州,而是落草为寇的土匪!士绅听命于官府不假,可他们如何会听命于土匪!
在他看来,宋襄公试图通过拉拢士绅大户来达到夺取民心的目的,未免一厢情愿了,甚至可以说是愚蠢至极,压根没有意识到他们还并未彻底控制罗定城!将希望放在一帮随时都可能反咬过来的士绅身上,岂不是将脖子洗得干净等着人家来砍吗!
宋襄公听了无语,也意识到自己的想法有些糊涂了,叹口气,道:“却是我糊涂了,不过我们只是向他们借些粮食而矣,他们未必就敢和咱们翻脸,多半还是要听咱们的,只要他们眼下听咱们的,这民心就在我们这边,还是能利用的。”
“狗急了还咬人呢,换作先生,家里的粮食被咱们美其名曰借来,实际就是抢来,先生心头就乐意?就没有想法?”
周士相从来不相信地主和商人会是善良的阶级、是一个被压迫而不会反抗的阶级。
宋襄公却道:“没有外力,他们是不敢乱动的。”
“这我承认,只要清军不打过来,这些人便不敢轻举妄动。不过先生有想过没有,一旦咱们有了兵马,首先就要应对清军的进攻,攘外必先安内,倘若咱们带兵出去,这帮士绅大户却在后面生乱,那这仗还用不用打了?”
宋襄公沉默不语,兵马在外,后方生乱的后果是什么,他自然是清楚的。
“为免日后生乱,我以为不但无须对这些人客气,更应该对他们狠些!”周士相目露凶光,“照我说,只有死人不会给咱们添乱!”
“这....不成,万万不成!”
宋襄公吓了一跳,没想到周士相竟然打着要杀光城中士绅大户的念头,一时之间有些接受不了。
“不杀光他们我这心便不安!不过眼下咱们还没有杀他们的实力,逼得急了,这些人抱起团来却也难解决,所以当务之急是马上招兵!”周士相知道眼下何轻何重。
“招兵的事情,四海兄弟已经去办了,有银子发,城中青壮想必应是踊跃的。”
周士相却提出一个问题,“那些青壮跟了咱们,他们的家人怎么办?我们管是不管?若是管了,养活他们的钱粮从何处而来?要是不管,这些青壮又如何还肯跟咱们?我们要干大事,便总不能一直呆在罗定,这万一要离开时,这些青壮不肯跟咱们走,又当怎么办?”
“这倒是个麻烦。”宋襄公皱起眉头,看着周士相道:“你有何主意?”
“主意我也是刚刚想好,想要解决这些问题,咱们便要行非常手段!”
“何为非常手段?”
周士相吐出四字:“全民皆兵!”
“全民皆兵?”宋襄公一脸不解。
“对,全民皆兵,我欲使罗定城这三千多男女老少皆为兵,老有老营,少有少营,女有女营,这样一来人人都是兵,人人又都是民。无论咱们到哪,这些人都会跟着,而不会因为亲人的缘故不愿离开故土。”
宋襄公听后半响才反应过来,失声道:“这不就是裹挟百姓吗!”
第三十六章 裹挟
宋襄公没有说错,周士相所说的“全民皆兵”,其实就是变相的裹挟百姓。
什么老有老营、少有少营、女有女营,听着有模有样,可说白了还不是裹挟百姓,为了壮大自身声势而强迫百姓追随的罪恶手段!
裹挟百姓不是没有好处,打个比方,如果周士相只能在罗定城征召三百青壮从军,那么在清军眼里他们不过是拥兵三百的小股明军,这点人马清军自然不放在心上,也不可能存在畏惧之心。可要是周士相手下有三千多人,不管其中的青壮究竟有多少,老弱又有多少,看在清军眼里,那也是拥兵数千的大股明军!
三千多人行军肯定要比三四百人行军来得壮观,远远一看,黑压压一片,那声势能不大!
面对人数比己方多得多的人马,兵力较少的清军自然不敢轻易出战,如果对方打到城下,他们多半也只能畏缩城池之中。如此一来,人多势众的一方自然可在城池之外的村庄,如蝗虫过境一般继续裹挟更多的百姓,获取更多的钱粮,从而滚雪球般越滚越大,直至成为真正一股不可轻视的人马。到时候,便不是小股流贼,而是大股流寇了!
此方法并不稀奇,历朝历代农民起义多半沿用此法,远的不说,近的就有李自成、张献忠等大贼便在起事之初有裹挟百姓的劣迹,通过裹挟大量百姓从军,也确是让他们打败了无数前来围剿的明军,直至动摇明朝的社稷根本,因此也不能说这种办法全然没有用处。
可是曾在闯营干过两年的宋襄公却对裹挟百姓的行径深恶痛绝,他坚决反对周士相采用所谓“全民皆兵”的荒谬手段扩大力量,因为过于吃惊和气愤,他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了。
“自古未有流寇能成大事的!闯贼前车之鉴不远,灭胡贤弟可不能学他,全民皆兵的法子太过荒谬,也不可取,万万做不得!”
宋襄公言辞恳切,周士相却不为所动,反而道:“如果不裹挟百姓,我们如何能快速壮大力量,如果我们连自保之力都没有,还谈何干大事!”
裹挟百姓自然不是长久之计,也弊端太大,易为人诟病,很容易就被视为流寇,从而失去人心,但眼下周士相却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来了,况且他的“全民皆兵”和单纯的裹挟百姓壮大声势又有所不同,两者之间是绝不能浑为一谈的。
更重要的是周士相现在面对的不是日后是否要建立根据地,有一块可以持续供给钱粮的地盘以支撑长期反清战事问题,而是罗定城这些青壮故土难离的问题!
故土难离可是中国人几千年特有的情结,在交通不便和见识不多的前提下,让一个人离开他的家乡可是件非常困难的事,尤其是面对强大的敌人时。
如果不能解决罗定青壮故土难离这一难题,那就是在罗定征召再多的青壮也无济于事。想要罗定的年轻人自愿跟随他周士相做大事,他就必须解决他们故土难离的问题,否则,他的一切努力就是空中楼阁,没有基础。
试想,当某一日周士相发布命令要全军往广州进发,向福建乃至更远的地方进发时,或是为了某个战略目的而决定暂时放弃罗定,结果部下的罗定兵却因为不肯离开家乡,害怕亲人遭到清军报复而拒绝执行命令,甚至一哄而散,那他周士相如何自处?
“先生的顾虑我也明白,这世上没有无根之水的道理,所以全民皆兵只是权宜之计,等日后实力大了,咱们自然要开衙设府,管治地方,征收钱粮,如此才是长久之道。”
周士相不能失去宋襄公的支持,因此他耐着心想要说服他,“如果先生认为全民皆兵不可取,却不知先生有何主意能让那些青壮肯追随咱们?至少在清军打来时,他们能够为了亲人安危拼死一战,而不是一哄而散跑回家去!”
宋襄公说不过他,也知这是实情,便只能道:“即便你要全民皆兵,可百姓未必就肯让你裹挟了。”
宋襄公的松动让周士相大喜过望:“所以咱们先从受灾的百姓下手,将城中一半人丁控制在手,就不怕剩下的人不跟着咱们!”
周士相的办法很简单,用银子收买城中受灾的百姓,等这些人被控制之后,自然可以用他们来威胁余下没有受灾的百姓,至于那几家士绅大户,更是不在话下,只要需要,随时都可以解决他们。等到城中所有的百姓都被集合在他的大旗下,自然无须担心这些人反水,又或是面对清军的进攻畏缩不敢一战。
一家老小都在军中,不听命令,不拼死作战能行?!
“罢了!”
宋襄公盯着周士相看了半响,方叹了口气:“你真要这么做,我也不好劝你,其中利弊你当比我明白,但愿日后你不会走上歧途。”说完,视线看向堂外,带些忧色道:“不知赵四海他们招了多少人?”
“我这就去看看。”
周士相也关心招兵的事,若不是需要先筹粮维持新兵和他们家人的温饱,他才不会让赵四海和彭大柱去负责此事。
不相,宋襄公却一把拉住他,劝道:“你也一天一夜没合眼了,招兵的事明日再办不迟,你还是先去吃点饭,休息一下。”说完,不容周士相拒绝,便叫来一个小吏,命他叫人备些饭菜过来。
孔国良在时,衙门中就有帮厨的人,当下就有人端了饭菜过来。
周士相吃过饭后,听了宋襄公劝,在后衙随便找了间屋子便欲休息。
躺下之后,却惊觉屋内似有不对,好像有什么人在窥视自己,不由警觉翻身而起,紧握由云龙那柄佩刀,喝道:“谁!”
视线内,一个相貌姣好的二八女子双手抱肩坐在床前柜下抖抖索索的看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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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书友,不好意思骨头是个好酒者,今日和太爷喝了一瓶,回来时脑子发昏,实在无法保持清醒,故今日勉强只更一章,还请各位见谅!
第三十七章 麻烦
见是个女子,周士相不由去了戒备之心,将长刀从她面前移开,尔后轻声问她:“你是谁,怎么会躲在这里?”
女子心中惶恐,只将自己抱得更紧,并不开口回答。她害怕的样子看着却是更加好看,令人不由就生出怜惜之情。
不过,周士相却没有怜花之意,反而更加想弄明白这个女人到底是谁,又怎么躲在这里。
他眉头一皱,反手将刀放入鞘中,说道:“你莫要怕,我并非歹人,不会伤害你,你放心回话就是。”
看到周士相将刀收了起来,脸上并无恶色,看着也不像坏人,女子方才稍稍放心,低声道:“我叫林婉儿,是城中林家的女儿。”
“哪个林家?”周士相一时没想起城中哪个林家,一脸疑惑的看着对方。
林婉儿见他确是不知情,只得道:“家父便是大通米铺的东主林万福。”
一听是此人,周士相顿时恍然大悟,脑海中浮现那个满脸谄笑的胖掌柜身影,不过随后却又奇怪起来,问这林婉儿道:“你既是林万福的女儿,怎的会在这州衙之中,又躲在这间屋中呢?”
“这...”
事情缘由令林婉儿难以启齿,不知怎生对面前这个陌生男子说。
“你不肯说么?”
见林婉儿吱唔不肯说,周士相不由微哼一声,板起脸来,虽说对方只是个弱女子,但她的出现太过诡异,不弄清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是绝对无法放心的。
他这脸一板,顿时将本就惶恐的林婉儿吓着,身子往后一缩,也顾不得女儿家的脸面,红着脸低声说道:“家父三月前将我送于千总孔国良做妾,你们昨夜入城后,孔国良却丢下我独自去逃命,外面兵荒马乱,到处都是死人,我不知如何是好,便躲在这间屋中。”
听了这番叙说,周士相暗自摇头,林万福让自己的亲生女儿给孔国良做妾,这做父亲的心性未免太凉薄,也不怕别人在背后指着他脊梁骨骂。
“你起来吧。”
知道事情缘由后,周士相的语气自然不再冰冷,示意林婉儿起来,微一沉吟,又对她道:“孔国良已经被我杀了,你回家去吧。”
“孔国良死了?”
听到这个消息,林婉儿脸上有些愕然,却无半点伤心姿态,反而像听到一个好消息似的长长出了口气。
林婉儿这般姿态,周士相见怪不怪,孔国良一介粗人,她又是被其父当作礼物送给孔国良玩弄,如何会对孔国良生出好感,又如何会有感情。
事实确是如此,林婉儿对孔国良并无任何感情,有的也只是屈辱和伤心,孔国良的死除了让她心头一块大石落地外,别无其它念头。不过周士相让她回家却是有些出乎她的意料,似是听到一件难以置信的事般,不敢相信道:“你真放我回去?”
这回轮到周士相奇怪了:“不放你回去,留着你做甚?”
闻言,林婉儿脸上迅速抹过一丝红晕,大着胆子抬起头来仔细看了眼对方,发现面前这个男子长相很是俊秀,比之孔国良不知道强了多少倍,当下心头就是一动,却是很快就被压了下去,思绪转到回家这件事上。
想到那个家,林婉儿说不出的悲苦,被父亲送给孔国良后,她不是没有怨过、恨过,可再么怨恨,也改变不了自己被孔国良侮辱的事实,木已成舟,她也只能忍了,父亲再如何不对,也终穷是自己的父亲,眼下她除了回到林家,还真是无处可去。
却不知母亲现在如何,听说我被送走后,她与父亲闹了很久,每日以泪洗面,想必身子一定不如从前了吧。
林婉儿惦记母亲身子,当下归心便似箭,见周士相神情并无作伪,眼神之中更无戏弄之色,更是侧身避开她让她离去,便再也不敢犹豫,迈脚就向屋外走去,唯恐这个男人出尔反尔,哄骗于她。
就在林婉儿小心翼翼的走到屋门前时,身后的周士相却又叫住了她:“林姑娘且慢!”
这一声“且慢”让林婉儿一下就立在了那里,心里只一个念头:这人也是戏弄于我,要占我的身子吗?
不想,身后那人却是说道:“林姑娘,眼下夜色已深,外面又不太平静,你一单身女子如何能一人回家?这样吧,我派人到你家通知一声,让你父亲派人来接你回去,如此也妥当些。”
却不是我想得那样...
林婉儿百感交集,轻轻转过身来,两手交叉置于左腰处,身子微微一欠向周士行了一礼,薄唇轻吐:“多谢!”
林婉儿长相是貌美,又年轻可人,尤其双峰甚是丰满,看着让人难免有那种想法。
周士相不是圣人,更是一个正常男人,如何会不动心思?不过他刚经父母妻儿惨死之悲剧,又满脑子想着如何在罗定立足反清,一时之间自然不会有这种男女之事的想法。
为免被人议论,又怕自己把持不住,周士相便让林婉儿到隔壁屋中等侯,他则去找人通知林万福。又知林婉儿躲在这屋中一天了,肚中肯定早已饿得慌,便又叫人去做了些饭菜过来。
对此安排,林婉儿心生感激,却不便前来答谢。
派到林家通知的是衙门一个叫郑三的小吏,平日也充为差役使用,受了周士相吩咐,他屁颠屁颠就奔林家去了,想着能告诉林万福将他女儿接回家,林万福高兴之下怎么也要打发他点赏银。
哪知到了林家,林万福听了女儿平安无事的消息后,却是压根不提派人去接她回来,也没一分银子赏这报信的郑三,只叫他回来复禀,说是女儿呆在州衙比在他家安全,若是能得周将军或宋大人照顾一二,他林家上下就感恩戴德,感激不尽了!
这什么意思,女儿到底要不要了?
听了郑三添油加醋的回报,周士相不知如何说好。宋襄公也知道了此事,询问了衙中小吏,知道林婉儿所说不假,对林万福这做父亲也是大为鄙夷起来,先前的好感是瞬间就消散得无影无踪。
“先生看林婉儿如何?”
林万福不接女儿回去,周士相一时也无法安置她,他总不能学孔国良一样收此女为妾,思来想去,便将这皮球踢给了宋襄公。
宋襄公如何不知周士相的算盘,打个哈哈就道:“为兄不敢夺人之美,这女子既是贤弟发现的,那便由贤弟处置吧。”说完拍拍屁股就去睡觉了。
宋襄公的直接拒绝让周士相目瞪口呆,心道莫不成他不好女色?
唉,交给我处置,我怎么处置?
屋内,林婉儿的身影在灯火的照映下显得格外婀娜,周士襄看着却是大为头疼。最后,索性唤来郑三,让他带两人将林婉儿直接送到林家。
第三十八章 大义
次日天还未亮,周士相便早早起了,不过不是急着去找赵四海,而是先去见了胡老大。
周士相虽然很想从现在开始就做带头大哥,可事实却是不能。至少,在名义上,胡老大这个受了永历朝廷罗定州参将任命的土匪才是罗定城真正的主人,也是大樵山众人的带头大哥。他周士相表现得再过抢眼,也不过是跟着胡老大干的小弟,充其量也就算是个二三号人物。
想要打出自己的旗号,想要做真正的带头大哥,周士相首先就得有自己的人马,不然,他很难让葛五那帮人服从于他,也容易引起胡老大的忌惮。
反清事业刚刚草创,一切还是草台班子,这个时候若是内部因为夺权而发生分裂内讧,那不管对谁都是致命性的打击,故而周士相对胡老大始终保持着尊敬和服从,除非胡老大脑子发热犯糊涂,不然他是绝对不会与之冲突的。
好在,到目前为止,胡全这个老大的表现让人放心,他并没有表现出如葛五等人的短视,也没有表现出自大狂傲,夺取罗定更是身先士卒,对周士相和宋襄公也是言听计从,为了早日打开局面,更是将一切事务放手给交他们去办,毫无疑心,此等胸襟和气魄,周士相都是自愧不如的。
这么一个人物,还是个古今以来的第一号大孝子,周士相又如何肯为了些许权力而与之翻脸,刀刃相向,自相残杀呢?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哪怕对方是杀人如麻的大寇,只要他愿意投身这场汉族救亡的斗争之中,周士相便坚定的视他为盟友,至于是非功过,就留待后人去评说吧。
将昨天所办的事大致和胡老大说了后,胡老大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尔后便是反复叮嘱周士相把兵招起来后,就赶紧商议如何处置那帮清军俘虏,好几十号人,既不让杀又不能放的,老关着也不是回事。再说他也不能老领着人守在牢房,城中这么大摊子事,没他这正儿八经的罗定参将坐镇能行?
胡老大说起自己罗定参将身份时,周士相方想起应该派人去跟程邦俊报个喜讯,官服不官服的无所谓,关键是能从程邦俊那哄些钱粮过来。怎么着也是夺取一座州城的功劳,广东那帮永历朝廷的大佬不放点血出来未免太寒人心了。
麻雀再小也是肉,何况这也是让永历朝廷正式承认胡全罗定参将,承认他手下这些人是明军的契机,若把之前程邦俊说的那些空口白话当真就显得可笑了。
周士相甚至计划等罗定这边的局面打开之后,是不是找个机会觐见永历天子,或者见一见李定国。
前世不多的南明历史告诉周士相,李定国似乎和他那位义兄秦王国主孙可望有什么矛盾,而孙可望最终降清,由此导致南明中兴的机会被扼杀。
若是能够阻止孙可望降清,南明的局面自然不会因孙可望降清而变坏,再不济也能比原先的历史多拖几年。而南明永历政权越强,撑得时间越久,对周士相的好处就越多。
时间虽已是顺治十二年,永历八年,可只要永历天子一天没有弃国,南明一天没有亡,这大义就仍在,希望也在,天下人不会就此心死而甘愿被满州人奴役,只要明军再次出现在他们眼前,一定会有许多人愿意再次站出来反抗残暴的满州人的!
周士相从没想过他也要在明清易鼎之中插上一脚,他知道,南明的失败是因为帝位相争从而导致力量全部耗在内讧上,因此让满州人捡了大便宜,故而在没有将满州人赶出中原,赶出汉人世代拥有的北方土地前,他绝不能生出任何野心,重蹈南明内讧的覆辙,哪怕是想一想都不行!况且,目前的他也没资格在明清双方之间横插一杠。
当前最利于周士相崛起的手段,就是正大光明的打起南明永历朝廷旗号,利用他几百年的见识和清廷争夺广东,其后挥师北伐。罗定,便是这个计划的第一步,也是最难走的一步。走好这第一步,才能迈出第二步,如果连第一步都迈不出去,又何谈第二步、第三步。
秀才造反,十年不成。
周士相可不想自己这个秀才真的造反十年却一事无成,因此他迫切需要壮大力量,快速崛起,否则,二世为人的他仍将成为历史长河的一枚无足轻重的小卒,成为天际一颗流星。
借用一切可以用得着的力量,借用一切可以收揽人心的名义,借用一切可以打败敌人的手段,只要对反清有利,周士相不介意也不在乎对哪位大人屈膝下跪。
报讯也简单,那日程邦俊离开时曾说过一旦拿下罗定城,可立即派人往高州传讯,他与四府巡抚张孝起便驻在高州城,另外大学士郭之奇也不定期会在高州盘恒一些时日。
宋襄公向周士相介绍过,高州总兵勒统武是李定国的心腹爱将,手下有一千多原大西军出身的精锐明军,另外还有三四千南明地方武装改编过来的明军,总兵马不下五千,又有高、雷、廉、琼四府巡抚张孝起驻高州,故高州一定程度上已经取代广州成为广东明军势力的军政中心,且高州背后有退往广西的李定国大军支撑,因此广东清军不敢西越罗定一步,以免刚刚退出广东的李老虎再次挥兵杀来。
周士相这一提醒,胡老大也醒悟过来,忙招来一个手下,命他骑马赶到高州报讯。
本来周士相还想嘱咐那人报讯时夸大些,斩首、俘虏、缴获什么的往大了说,不用怕吓死人,可转念又想,派人往高州报讯的目的是能从高州获得物资支援和永历朝廷的正式承认,这要什么都往大了报,高州哪里还会给钱粮,只怕反过头来还得跟他们要缴获呢。
弄巧成拙的事可不能做。
从胡老大那里出来,周士相便想去找宋襄公,可宋襄公那里也有事做,昨夜从齐元泰六家“借”的120石粮食需要他带人验收,另外还得派人回去将寨子里存放的粮食运来。除此以外,身为名义上的罗定知州大人,城中大小事务一样也离不开他,因此宋襄公也是忙得团团转,哪里有时间陪周士相去招兵。
招兵的地点就在东城城墙门子下,周士相到的时候,赵四海和彭大柱正坐在一张桌子后,一人趴在那,一个则躺在那,从那响亮的呼噜来看,二人显是就这么睡了一晚。
四周有几个大樵山的汉子带着二三十个青壮拿着各式兵器在巡逻,看到周士相来了,领头的汉子忙摇醒赵四海。
睡得正香被人叫醒,赵四海脾气好不了,刚要喝骂,却发现周士相站在面前,忙哈哈一笑:“秀才来了!”说着拿手去推彭大柱,后者迷迷糊糊的抬起头,好半天才晓得是哪个来了。
周士相朝城门洞子看了眼,三箱银子正堆放在那,只最上面的箱子封条撕了,下面两箱都没动,不由问道:“招了多少人,花了多少银子?”
“招了多少人?”赵四海拿手一指那二三十个青壮,嘴一撇,一脸无奈道:“都在这了。”
“就这么点人?”
周士相吃了一惊,一人发给二两银子安家费可是不少了,这年头,银子可是真值钱,一两银子可以让一家三口勉强过上大半月。
若换从前,周士相也不敢保证罗定的青壮会被二两银子所惑,就此提着脑袋当兵吃饷。可昨夜一场大火下来,近半百姓家中受灾,别说粮食了,他们就是连个布袋子都抢不出。都这光景了,二两银子完全可说是活命的稻草,用宋襄公的话说,受灾百姓家中的青壮报名当是非常踊跃,可何以一晚上过去,只招了这二三十人?想象中的热闹场面哪去了,那些青壮又怎的不受这二两银子所惑的?
“怎么,百姓不愿当咱们的兵?你们没说我们是李定国的兵马?”
周士相怕赵四海没把招兵的名义说清楚,那些士绅们许已知道他们不是什么明军,可这帮百姓哪里会知晓。李定国前年和去年两攻广东,名声在广东百姓间相当响亮,借用他的名头,百姓没道理不踊跃从军啊。
赵四海却是苦笑一声,无奈道:“秀才,你吩咐的我们都说了,可我和大柱兄弟嗓子都说哑了,愿意报名的也就这些人,其他人任凭咱们怎么说,就是不肯跟咱们干。”
“若不是周兄弟你吩咐咱们不能动粗,要对那些人好说,我早就拿刀绑他们来了,哪里用得着跟他们客气。”彭大柱嘟囔了几句,想是心中憋着火。
周士相没有理会彭大柱的埋怨,而是问赵四海:“那他们是嫌银子少?”
赵四海摇头道:“这倒不是。”
“那是为何?”周士相也奇怪了。
赵四海朝远处正朝这边观望的百姓看了一眼,然后压低声音对周士相道:“秀才,百姓们是怕咱们会跑啊!”
第三十九章 夫子
百姓皆是人,但凡是人,便有各样心思,所谓一样米养百样人也,因此说一百个人有一百条心也不为过,可在参加“明军”这个问题上,罗定城的大多数青壮却集体的取得了一致,那就是这兵不能当。
为何不能当?
答案很简单——怕了!
自永历元年以来,罗定城前前后后驻扎过不下十拨的兵马,这当中有李定国的军队,也有其他南明将领的军队,更有先为明军后为清军的兵马,如前南明罗定总兵许安国部;当然,也少不了从北方过来的清军,如被周士相斩杀的孔国良部便是从北边江西过来的兵马。
城中驻了兵马,自然就少不了拉夫从军的事。甭管哪家兵马,不是说你一进去就当拿刀持枪的正兵,而是先要从夫子做起。
军中对夫子叫得好听,说是辅兵,可百姓哪个不清楚,这辅兵就是壮丁夫役。只有等你跟着军队时间久了,一起进来的同伴死得差不多,或是运气好侥幸斩了个首级回来,要不就是正兵缺额严重,你这辅兵才能有机会转为正兵。到那时,才算真正当兵吃饷,不然,也就是个苦力炮灰,死了也没地埋的主。
民间有谚语,叫十个夫子一个兵,说得便是这当辅兵的苦,大体十个辅兵中只能有一个成为正兵,至于能不能活着回到家乡,又是不是能在军中混出个人样来,那就得看各自的造化了。
前前后后算起来,罗定城中的青壮被军队抓去当夫子的少说也有数千人,那些兵马抓人的时候说得好听,他们是要扩大实力好保境安民,可到最后,那些把保境安民时常挂在嘴边的军爷们却无一例外都在敌人打过来时弃了罗定城跑了!
他们这一跑,便坑苦了城中的百姓,要知道,一个个青壮都是家中的顶梁柱,哪个身后不是上有老下有小的,你军队说把人拉走就拉走,这家里的老少妇孺怎么办?
有稍厚道些的临走前能给笔银子安家,不厚道的直接拿鞭子抽,拿刀枪赶。遇到鞭子抽都抽不走的,那便是直接拖了出来砍头,东城墙那段缺口下就埋着上百具被砍了脑袋的青壮呢!
这几年明清双方在广东打来打去,家里的男人杳无音讯,不知是死是活,没了顶梁柱的老弱妇孺要不就在家中苦熬,要不就扶老携幼的外出逃难,可即便如此,也是撑不了多少日子了,最终的下场就是卖儿卖女,或者插个草标把自己也卖了,不然,怎么活?
乱世,人不如狗啊!
.........
任何一个地方,一旦男人,尤其是作为主要劳动力的青壮男丁大量流失,那对这个地方的经济和民生的影响绝对是致命的。有时,十年、二十年、甚至四五十年都无法再让这个地方重复昔日繁华景象。
罗定州本就是万历年间才新设的直隶州,境内多山,经济较广东其它地区落后,人口更是不多,哪里经得起这青壮的大量流失。
远的不说,就近的,那拥地最多的赵家曾经有上百户佃农种他家的地,可如今却只剩十来家,由此可见青壮人口流失对地方民生的影响之大。
再加上清军对新占领的明朝地盘有屠杀洗城的惯例,一来他们希望通过这种方式获得钱粮资源,二来也是想通过这种惨绝人寰的手段震摄其余地方不敢再抵抗。
一桩桩**下来,罗定的总人口便从永历元年的十七万多直降至如今的三千余,就算加上那些逃难到其它地方、或是藏在山林之中的,总数也不会超过万人。
昔日辖二县直领一州的罗定州城,尔今不过是个较大的镇子而已。
有这几年一桩桩血的教训,如今城中的青壮们哪里还肯当明军胡参将的“炮灰”,就是家中受了灾的青壮咬牙想拿这二两银子,也会被他的老婆孩子死死抱住。
二两银子虽能解一时之急,可终究顶不了多久,只要家中还有男人,勒衣缩食,吃糠咽菜、外出逃荒要饭总能活下去,可要是没了男人,这天就算塌了!
望望白发苍苍的老爹老娘,看看一脸菜色的妻子,再摸摸瘦巴巴的孩子,这青壮哪里还敢去拿那二两银子。
人活着,总有希望。人死了,还谈什么。
这兵当不得,这银子更拿不得!
真正肯豁得出来的拿这二两银子的,多是那些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赵四海招上来的那三十多个青壮便是这类人,除了几个和清军有血仇的,余下就是没有妻儿老小牵挂的光棍汉。
他们看得也透,这日子左右过不下去,不如到军中搏一把,说不定自己就能从夫子当上正兵,拼得好了说不得还能被主将提为亲兵,那日后怎么也能当个军官,比起现在这光景可强多了。
总而言之,赵四海招不到人的原因就是青壮不肯舍弃亲人到军中送死,这也和周士相所担心的故土难离本质是一样的。当然,明军这几年屡屡败退,南明局面不容乐观也一定程度影响了百姓从军的热情。
要想解决青壮们的顾虑,只有全民皆兵这个法子可走,只要把青壮和他们的家人全部纳入军中,采取类似李自成、甚至后世太平天国的那种裹挟做法,才能在最短时间将人融入体制之内,使上下一心,进而获得更大的力量。
周士相没有多想,立时就叫人去将所有受灾的百姓召集起来,他要亲自招兵。
前夜大火后,宋襄公就划定了东城墙这片区域供受灾百姓暂住,并通过城中大户提供了一些粮食,眼下大多数受灾百姓因无处可去仍呆在这里。
听到铛铛的铜锣声后,灾民们或情愿、或不情愿的被召集到了城门前。
周士相让彭大柱搬了张八仙桌来,就站在桌上对困惑的百姓们开始了他的招兵演讲。
他的开篇很简单,只有短短一句话,“你们想不想人人都有饭吃,人人都有衣穿,人人都有肉吃!”
第四十章 公库
人人有饭吃、人人有衣穿、人人还有肉吃?
这等好事,哪个不想!
人群一下就骚动起来,不一会,就有人喊了:“这等好事我们哪个不想!”
“我就知道你们想!”
周士相点了点头,尔后学着后世某位留着小胡子的领袖,将右手挥向半空,对人群喊道:“可你们觉得这等好事会落在你们头上吗?”
人群沉默下来,是啊,这等好事哪里会落在他们头上,也就晚上做梦时能想一想。
“人人有饭吃,人人有衣穿,人人有肉吃,还不怕别人欺负我们,这事听着悬乎,我知道你们不信,可我现在告诉你们,只要你们加入我们的队伍,我保证你们从现在开始就有饭吃,有衣穿,有肉吃!等将来咱们打跑了鞑子,朝廷还要给你们分田地,盖房子,叫你们都过上好日子!”
“这位军...”
人群中有个中年人不知如何称呼周士相,想唤他军爷,可见他穿得像个读书人,便改口道:“这位秀才,我们虽然不识字,可也不是傻子,这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你莫要哄我们了。”
他这一说,人群顿时哄然起来,“嗡嗡嗡”的低语议论起来,大多人脸上露出怀疑之色。
“怎么,你们不信我说的话?”周士相并没有生气,而是笑道:“我哄你们做甚,你们若是不信,大可以先参加我们的队伍,看看我是不是骗你们,如果你们发现我是在骗你们,可以马上离开队伍,我保证不会阻止你们,更不会让人伤害你们!”
有个白发苍苍的老头见周士相说话和气,便大着胆子道:“就算你说得是真的,你们也只要青壮,我们这些老人孩子你们又不要。”
“老人家,你这话就说错了,我不是单要青壮,我是所有人都要!”周士相大手从众人眼前划过,斩钉截铁道:“不论老弱妇孺,只要愿意参加我们队伍的,我都要!以后我不但管你们吃住,还管你们生老病死,一句话,只要是我们的人,老了我们养,病了我们治,死了我们也埋!”
这话一说,一众百姓全听得呆了:世上当真还有这样的队伍?
赵四海和彭大柱更是听傻了眼:这秀才他娘的也太能胡咧咧了吧,这是招人来当兵,不是招人来当亲爹养啊!你弄帮老弱妇孺进来,咱们这仗还怎么打,又拿什么养他们!
彭大柱性子急,当下就要去阻止周士相,赵四海还算冷静,虽然也急眼,可那么多百姓看着,无论如何也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质疑周士相,更不能落了他的威风,不然百姓们就更加不相信他们了。
不过也不能让周士相这般胡来,真按他说的做,弟兄们可就是白忙活一场了!
赵四海和彭大柱低声商量了后,后者赶紧往知州衙门去找胡老大和宋襄公。
赵四海和彭大柱的动作,周士相并不知道,他仍在那继续鼓动百姓:“我可以把话放这,只要你们跟我们走,有我周士相一口吃的,就肯定有你们一口吃的!”
“你说得可当真,我们这些人你们真要,还给吃的?”那老头张着嘴巴,生怕周士相给出相反的答案。
“老人家,我刚才说过,不论何人,不论男女,不论老少,只要肯跟我们干的,我们都要!”
周士相再一次肯定自己所说,在那老头激动不已的目光注视下,继尔又道:“当然,我们是大明的军队,现在满州人夺走了我们的土地,所以我们要跟他们拼命,因此你们参加我们的队伍后也要做些力所能及的事,至于青壮,还是要跟我们上战场和清军打仗的。”
老头闻言,一脸失望:“这还不是拉夫子,叫年轻人替你们干活送死?”
“不,不是拉夫子,更不是送死!我可以明白无误的告诉你们,我们绝不拉夫子,所有参加我们队伍的人我们都一视同仁,我们军中没有正兵、辅兵,统一都是兵,不同的只是分工。”
“什么叫分工?”
周士相解释道:“老人家,这分工的意思就是说,比如你年纪大了不能上阵杀敌,那就做些做饭砍柴、帮忙搬搬东西的事,再有女人也是不能上阵杀敌的,那就替大家缝缝补补、洗洗衣服、照顾伤员。总之,能拿得动刀剑的就不能和老人、孩子、女人一样留在后面,必须跟我们一起上阵杀敌!”
老头听后忙不住点头:“是这么个理,咱们这些老骨头也不能白吃白喝你们的,是得出些力。”
不知不觉,老头身后围着的百姓越来越多,且听得都是聚精会神。有些青壮已经跟他的家人悄悄商量起来。不远处,有些没有受灾的百姓看到这里围了好多人,也都跑来看热闹。
“那上阵杀敌的和留在后头的吃的是一样的吗?”有个曾为孔国良部清军当过夫子的年轻人提了个问题。
这个问题显然是很多青壮关心的,他们倒不是想比别人多吃一口,而是想着若是自个能多口吃的,就能省下叫妻儿多吃一口。这年头,什么也比不得吃的叫人更加安心。
“上阵杀敌的肯定要比不能上阵的多吃一点,不吃饱就没有力气和清军打仗,也没法保护老弱妇孺,这个道理大伙想必都明白。但这个多绝不是他们多吃一口,老人孩子就少吃一口的,更不会让老人孩子饿着。”
说到这,周士相顿了一顿,“不过若是咱们的粮食真的不够,那要饿我跟大伙一块饿!”
“我们军中设了公库,日后军中缴获的钱粮一律入公库,然后再按大家的分工进行分发。”
“只要我们的队伍还在,哪怕我死了,我们的队伍也不会抛弃你们当中任何一个人,因为你们从加入我们的这刻起就已经是我们队伍的一员,在队伍中,我们都是一家人,我们是为了一个共同的目的活着,那就是赶走满州鞑子,叫大伙人人有衣穿,人人有肉吃!”
公库这个概念是周士相临时从后世太平天国“圣库”借鉴来的,不过这“圣库”二字却是不能直接拿来的,不然名义上缴获的所有物资就成了永历天子的。
又为百姓解答了几个问题后,周士相发现还没有人愿意报名,不由道:“大伙还不信我吗?”
话音刚落,就见那个曾替清军做过夫子的年轻人,拉着自己刚过门没多久的媳妇从人群中挤了出来。
“我信你的话,我愿意跟着你干!”
第四十一章 整编
请给予我多一点的支持,谢谢。
...........
有一人带头,人群就如千里长堤开了个蚁穴,先是你望我,我望你,很快,便是你呼我喊的带着一家老小去报名了。周士相对他们所做的承诺实在是太诱.惑,由不得他们不动心。
报名的基本上都是家中受了火灾的居民,他们如今已经什么都没有,于其没吃没穿的等死,不如咬牙信一回,万一那秀才说得是真的,岂不是天下砸下的馅饼!再说,怎么也是大明的军队,再坏还能比鞑子坏?
得赶紧些,要不然人家不招了,那就没处后悔去喽。等人家走后,城里谁管他们死活,还能指望一天再有两顿稀粥吊命不成!
“报名后你们就给吃的,给穿的,还给肉吃,是不是?”
“是!”
“那先前说的二两银子还发吗?”
“发,不过只给青壮,老人孩子没有。”
“为啥老人孩子没有?”
“因为先前我们不收他们,现在我们收了,而且还要给他们吃,给他们穿,给他们肉吃!”
“噢?行!”
“秀才,我二爷爷是瞎子,让我来问下,他也能报名吗?”
“这...可以,让他来报名。”
“秀才,我家还有些亲戚在山里,若是他们也愿意来参加,你们收吗?”
“收!”
“.....”
周士相都数不清自己说了多少个收字,也记不得自己说了多少违心的话,诸如瞎子、瘸子一类的残疾人,他还真不知道收进来能做什么,不过大话说在前头了,这会也只能硬着头皮应下来。至于日后怎么安置他们,那就日后再说吧。
继续兑现发给青壮二两银子的事,周士相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值,这二两银子说白了,其实就是买命钱。银子可以给他们,能不能有命花却看他们造化了。再说,他们若是不拼命,又拿什么养活他们的老婆孩子。
这世上压根就没有天下掉馅饼的事,不论承诺得如何,终归还是要靠参与其中的人亲手去挣取,指望别人无私的为你奉献,几百年后都不存在这种事。
优胜劣汰。
望着火热的报名场面,周士相脑海中突然浮现这四个字,他很清楚,这些百姓中的大多数恐怕并不能活到梦想实现的那一天,因为现实太残酷,他们所面对的敌人太过强大。
周士相深知,无论他说得再如何天花乱坠,今日这场面终脱不了“裹挟”二字。自己若是成功还好,将来史家总是会为他今日之举唱一首赞歌,诸如士民归心,振臂一呼,四方响应之类;不过若是败了,那下场比李自成、张献忠好不了多少,不过恐怕要比太平天国要好些,至少,他没有弄出个拜上帝教出来。
现在就看,自己是不是能够带领这些“裹挟”来的百姓创造一个又一个奇迹,让他们能够有多一点的生存机会了。
.........
被周士相鼓动来的百姓实在太多,将城门洞子围得里三层外三层,左等右等,就是等不到胡老大和宋襄公的赵四海不敢制止,只能领着先前招来的青壮维持秩序,并叫来两个小吏给报名的人登记做花名册。
那两个被拉来做登记的小吏看到这场面,也是傻了眼,他们多少也是见过世面的,哪里会信这世上真有这么好的事,都道这帮土匪是哄百姓们替他们卖命送死呢!
缺德,你把青壮拉走就是,何苦要将这些个老弱妇孺也往死路领呢!
丧尽天良啊!
流贼,流寇,不得好死!
骂归骂,眼下“流贼”的刀把子就在旁边,这两个小吏胆子再大也不敢公然劝阻百姓,只能老老实实的在那登记着花名册。每写上一个人名,二人均是心下暗叹:又是一个送死的傻货!
“我叫宋二牛,我一家六口报名,这是我娘,这是我婆娘,这两个是我娃,小的这个是我侄儿。”
“我叫林起龙,我一家四口报名,这是我爹,我娘,这个是我儿,小名林石头。”
“你婆娘呢?”
“前年叫兵给掳走了。”
“大人,小女齐秦氏,我和我姑愿意给将士们缝缝补补,还请大人将我们记上。”
“你家男人呢?”
“...都死了...”
“唉,两个寡.妇啊...”
“小娃,昨就你一个人,你爹娘呢?”
“我爹叫鞑子拉夫子了,我娘跟人跑了。”
.........
登记的事一直忙到下午才算告一段落,余下要不就是打死也不肯从军的,要么就是还有亲人可以投奔的,没必要赌这当兵的是不是真发善心。
这些人大概占了灾民总数的五分之一,有两百多人。他们聚成一团,冷眼旁观,不时嘴角还露出讥讽的笑容。
周士相将他们的神情看在眼里,心里也是冷笑,不过眼下却不打算拿他们开刀,因为他还需要将已招进来的人进行整编,不指望他们马上有战斗力,但最起码要做到服从命令,知道听从长官的话。
赵四海苦着脸将花名册捧给周士相看,按周士相的意思,凡是年满十四岁,未满四十五岁的男子一律视为青壮,除了身有残疾的,剩下的一律加以编练成军。经过甄别,符合这一条件的共有320人,余下800多人尽为老弱妇孺。
周士相要赵四海带人将320名青壮连同先前愿意投军的35人加以整编,赵四海问如何整编,周士相思考后要他按10人一伍,50人一队的办法加以整编,让大樵山的老兄弟分别担任伍长和队正。等人整编好后,便给他们发明军的军服和兵器,争取在太阳落山之前将队伍全部整编出来,到时他有大用。
赵四海虽然不满周士相招纳老弱妇孺,但对整编青壮却是乐意的,他原本就当过明军,虽说周士相的编伍办法和明军的有些不同,但大体意思差不多,况且经过整编,他和大樵山的老弟兄就一个个都能带兵了,虽说伍长、队正和他们想象的都司、守备有很大一段距离,但总是一个好的开始不是。只要有兵,还怕没官当?
余下800多老弱妇孺,周士相暂时没有将他们分划老营、女营的打算,而是暂时先混置,这样容易打消这些人的疑心,也方便各家年轻的照顾年长的。毕竟有亲人在身边,这心总能安定不少。
事先有承诺,只要参加,就有饭吃,有肉吃,衣服这一块倒不急。粮食倒是有现成的,大户们接济和未受灾的居民家都被摊了征粮的任务,所以只要把锅一支,就可以开灶。肉这一块却是有些麻烦,最后还是靠的从张昌全家“借”来的三头大肥猪解了燃眉之急。
到了傍晚时,355名青壮全部整编完成,一个个穿上洗干净的明军军服,手中拿着刀枪,看着确是不错,精神得很。
胡老大和宋襄公也是快要天黑时从知州衙门赶过来的,不过出乎赵四海的意料,胡老大竟然对周士相招纳百姓全部从军的做法大为赏识,宋襄公也不住夸赞,使得赵四海很是困惑不解。
周士相却是心里有数,这肯定是宋襄公将自己的想法和胡全说了,这才使得胡全如此支持自己。
为免有越权的嫌疑,周士相请胡老大任命队正和伍长。胡老大推辞一番后也不客气,当下任命赵四海、葛五、彭大柱、葛六还有秃子为五队队正,余下伍长则都由老弟兄担任。
因为衙门里还关着几十号清军俘虏,胡老大派彭大柱领一队兵去衙门看守。
葛五他们刚刚过来,还不知周士相白天到底说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等赵四海将公库还有老弱妇孺的事情说了后,果然,他又闹开了。
第四十二章 绑票
跟葛五他们用大道理解释太过费劲,也不会有效果,因此周士相再次“委婉”的解释了将青壮家人全部纳进军中的意义所在。
“这些老弱妇孺其实就是咱们手中的人质,你们想,这老婆孩子都扣在咱们手中,到时他能不听咱们的话,不跟咱们走?我们如今占了罗定,打的又是明军的旗号,清军绝对不会放过咱们,所以弟兄们肯定要和清军干一仗,届时这些个青壮就是咱们的凭仗,咱们捏着他们老婆孩子,不怕他们不肯卖命!有人替咱们卖命,弟兄们还怕打不过清军?就是真打不过,有这么多人替大伙顶着,怎么也能跑得掉吧?”
“有理!”
听了这个解释,葛五恍然大悟,敢情弄了半天,周兄弟干得是绑票的买卖。
“道理是有道理,问题是那有八百多人,咱们拿什么养活他们,你今天可是当众保证他们什么人人有饭吃、人人有衣穿、人人有肉吃的!到时拿不出粮食来,怎么办?”赵四海头疼的是这个问题。
“这件事我已经想好了办法,”说到这,周士相看了眼宋襄公,后者知道他想说什么,不过只是嘴角微微张了张却没有说话。见状,周士相便接着对众人道:“我打算杀大户,把城中所有的钱粮全集中到咱们手中,如此就能养活这些跟随咱们的老弱妇孺。”
杀大户?
葛五、葛六两兄弟两眼瞬间泛起光彩,余众也一个个泛出异样的光彩。
“那以后呢,这罗定总共就几家大户,又被咱们敲了一笔粮食出来,手头还能剩多少,能顶多久?这粮食要是吃光了,咱们怎么办?难不成真要白养着他们?”赵四海还是不看好这个法子。
“当然不能白养着他们,他们要想吃得好,喝得好,穿得暖,就得跟着咱们接着抢。”
“接着抢?”赵四海一怔,“抢谁的?”
“清军。”
“抢鞑子的?”
赵四海和葛五他们都是一惊。
周士相盯着他们:“怎么,你们怕了?”
听了这话,赵四海顿时不快起来:“秀才莫要瞧不起弟兄们,弟兄们若真怕鞑子,就不会提着脑袋跟你杀进罗定城来了!”
葛五呸了一口,哼道:“老子天生就是个土匪,以前做些打家劫舍的小勾当,如今周兄弟你说要咱们跟着胡大哥做大买卖,那咱兄弟就跟着干,没说的,抢鞑子的就抢鞑子的!我兄弟二人若是皱个眉头,就不是爹娘养的!”
“周兄弟,鞑子可不好抢,咱们这次可是侥幸。”做过李成栋亲兵的胡老大却有些犹豫,他可是知道清军的厉害的,这世上可没有同样的事情能做第二回的,真要硬碰硬的和鞑子交手,胜算着实小得很。
“我听宋先生说过,广东的清军除了重兵盘踞的广州,其余地方驻守的绿营兵并不多,所以我以为咱们大可以从这些绿营兵驻守的地方下手,抢他几次,银子、粮食不都有了?”
听了周士相的打算,胡老大皱眉道:“这要动静闹得太大,鞑子肯定重兵来剿咱们,到时咱们拖着帮老弱妇孺,哪里跑得了?”
周士相笑道:“所以我们要打一枪换一个地方,叫清军剿不了咱们。”
“打一枪换一个地方?”胡老大一愣,不知周士相说的是什么意思。
葛五、赵四海他们也是莫名奇妙,这话倒是个稀奇话。
周士相解释道:“就是抢完这个地方后,咱们马上转到别地去,让清军摸不清咱们在哪,下一处又要抢哪。只要咱们每次下手都在他们前面,他们的鼻子就始终被咱们捏着,到时,不怕抢不到东西,也不用怕被他们围上。他们包围不了咱们,咱们自然可以跑得掉。”
如此解释,胡老大听懂了,点了点头后,却有些不认可,他道:“照你说的,那我们不成流寇了?老王爷活着的时候就说过,自古官府不怕流寇只畏坐匪,流寇都是起初闹得凶,可时间久了,官府总有对付的办法,所以流寇成不了气候。再说我刚受了永历朝廷的任命,周兄弟在寨子里也说让大伙靠着永历朝廷搏个出身,这要是我们去干流寇的事,永历朝廷那边怎么看咱们?咱们还怎么当这明军?”
听了胡老大这话,赵四海也道:“对啊,昨儿秀才还对咱们说要发大财,就得自个当官府,可要是咱们去做了流寇,还官府不就干不成了?”
“流寇和官府并不矛盾。”
赵四海的这个问题让周士相也头疼,心生一种拆东墙补西墙的麻烦感,可再怎么麻烦,他总得把话说圆,不然,可就是自个打自个嘴巴了。
前头说要带着人家当官府发财,屁股一转又说要带着人家做流寇打官府发财,你要不给个合理的解释,人家怎么看你?
“咱们跟下人手太少,力量也太弱,而且大敌就在眼前,所以这罗定的官府咱们就是想当,也当了几天。几天功夫,能发多大财?因此咱们就得趁这几天把咱们的力量扩大,然后再去抢别的地方,等我们抢得钱粮多了,绑来的百姓也多了,这能打仗的青壮自然也就多了,到时咱们兵强马壮的自然不用怕清军来打咱们,等那个时候咱们才能安稳的干官府的买卖。所以我说,这流寇和官府不矛盾,关键还是咱们实力能不能撑起官府这面牌子的问题!同样的道理,咱们有实力,永历朝廷就会认咱们,若没实力,他们正眼都不会瞧咱们!”
“噢,对,这不就是那什么,可持续发展吗!”葛五摸着脑袋,总算把这个名词给想了出来。
“对,可持续发展!”周士相赞赏的看了一眼葛五,后者顿时有一种被认可的喜悦感。
“那公库是昨回事?你真打算把日后抢来的东西统一保管,然后再分给那些人?”这事赵四海白天就想在心里,直到这会才吐出来要问个明白。
“不错,我确是准备设立公库,日后弟兄们缴获的钱粮物资一律统一保管,统一分发。”
当着众人面,周士相不会不承认他说过的事,而且设公库的事情也势在必行,否则,人人都有私心,人人都念着已经到手的财富,那就没人再会死心塌地的清军斗到底了。
这回不用赵四海说,葛五就已经跳了起来:“弟兄们拼了命抢来的东西却要跟别人分,那弟兄们还抢个什么劲!”
“对啊,凭什么分给他们?”秃子听了半天,就这件事听得最明白,当下不顾肩膀生疼也嚷了起来。
周士相示意葛五和秃子别急,他对葛五摇了摇头,说道:“葛五兄弟刚才这话说得可不对。”
葛五一怔:“不对?我哪说得不对了?”
周士相道:“敢问五哥,这公库是由何人保管,这分发钱粮又是由何人来负责?”
“这...”葛五哪里知道。
秃子没好气的道:“甭管谁来保管,总不能让那帮人管咱们的东西吧?”
“这不结了!”
周士相猛一击掌,“只要咱们把公库拿在手中,把分发的权力捏在手中,这公库里的东西不还是老弟兄们的?到时分不分,还不是你们说了算?况且,有那么多人替咱们抢,到时不是怕分不分的问题,而是怕大伙拿得动拿不动的问题!”
“原来如此!”葛五的黑脸立时又红光满面,“我说嘛,周兄弟是脑子好使的英雄人物,怎么就会想出替他人做什么...做什么来着?”
“嫁衣。”宋襄公咳了两声。
葛五一拍脑袋,兴奋道:“对,替他人做嫁衣!”
“若是这么个公库,那我没意见。”
赵四海仔细琢磨,真要是把公库的权力捏在自家兄弟手中,那就是再设上一百个公库也没问题,反正东西都是自家的,到时想拿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想到此间好处,不禁露出笑容。
“弟兄们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没,没了!”
周士相的安排全是为老弟兄们着想,又好一番解释,众人哪里还有什么不满。
胡老大笑着摇了摇头,宋襄公将周士相要做的事情都和他说了,虽然有些做法传了出去名声不太好,不过他本就是个土匪,又怕的什么名声不好。
宋襄公那句话说得最实在,有人有粮有地盘,你才是个官;没人没粮没地盘,你就是个匪。这话说得太有道理了,因此只要周士相的法子能让他胡全快速拥有自己的人马,地盘,他便无条件支持他。读书人嘛,脑子肯定要比咱们这些粗人好使,那花花肠子就让他们动吧。
“大伙既然对我的安排没有意见,那就请大伙打起精神来,这两天把手下的兵好生训一训,两天后咱们就要领着他们干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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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太平
干什么大事?
自然是杀大户和裹挟城中余下百姓的大事。
裹挟的百姓越多,可用的青壮才越多!
周士相不是不想马上就动手,可今天刚刚才把那些灾民招纳进来,那些青壮更是才换了军服,上下之间恐怕连名字都不清楚,心里也多半惶恐着,如此情形下,让他们去包围那些他们平日尊敬的士绅大户,他们会怎么想?
而且抄大户不是最主要的目的,彻底裹挟全城百姓才是周士相的终级目的。有产者有恒心,那些没有受灾的百姓只要自家但能支撑下去,就很难放下一切带着全家老小迈上投军之路,因此是没法对他们跟如同一无所有的灾民一样进行鼓动诱.惑的,唯一的手段只有武力逼迫。
周士相最缺的就是武力,哪怕他现在手下有几百个忠心耿耿的士兵,他也绝对可以轻轻松松的将罗定居民全部裹挟走。可惜,他没有,因此只能一步步来。
这两天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对那三百多个青壮加以初步训练,并妥善安置那些老弱妇孺,使这些人能在最短时间内产生集体归属感,如此才能捍卫这个集团的利益。
周士相将自己的想法和众人说了后,大伙都表示同意,眼下还是先得把刀把子彻底握牢才行,要不然,抄大户和裹挟剩下百姓的事就没法做。
练兵倒不是什么麻烦事,胡老大也好,赵四海也好,这一众汉子里少说也有七八个都在军中干过,所以知道怎么练兵,无非就是打骂而已。
周士相当然属意后世的练兵方法,但眼下时间太急,他又只需那些青壮两天后能服从命令,并无指望他们马上就能上阵杀敌,因此没有就如何练兵发表意见。和后世练兵方法比起来,打骂或许更加有效率,因为受众不同。
趁着一众老兄弟基本都在,宋襄公觉得有些事情不妨就定下来。无规矩不成方圆,既然大伙认可设公库了,那以后钱粮什么的就全部统一由公库保管,然后再由公库统一给各队分发。
周士相补充了几句,他说不仅是钱粮要入公库,以后缴获的兵器、战马、牲畜的也全部要交公库,各队不得私藏,若是有人敢私藏不上交,那就得受处罚,不然,如何叫其他弟兄心服?
怎么处罚?自然就是行军法,砍脑袋!
砍脑袋是胡老大亲自发的话,他清楚,只有维护公库的权威,才能维护自己的权威。倘若这些手下有了好东西不交上来,那他这首领便没法做下去。
防微杜渐,事先把规矩定下来,日后才好执行,不然等出了事再定规矩,那效果就要大打折扣了。
周士相认同胡老大的处罚意见,公库是他提议设立的,于公于私他都要绝对捍卫公库的权威性,不然,要这公库做什么。乱世用重典,犯了规矩就得砍脑袋!
众人对此都没有意见,周士相给他们说得明白,公库里的东西其实都是他们这些老弟兄的,因此他们哪里会容忍有人偷藏东西不上交。
“谁要敢藏着瞒着,不等大哥发话,老子先砍了他的脑袋!”
葛五恶狠狠的骂了句,他是地道的土匪,在场这些汉子有好几个都是他原来的手下,听了这话,自然寒噤。
大伙没意见,宋襄公便将今日那六家已经往衙门送了70石粮食的事说了,余下50石明天日落之前也会凑齐送到。
胡老大趁热打铁,要宋襄公以后就专门负责公库的事,所有的钱粮也从现在开始入库。
对此,宋襄公当仁不让,不过却说手下还得有人才行,不然,如何看管?
公库如今是大伙的全部家当所在,当然要有信得过的弟兄带兵看着,胡老大询问周士相和宋襄公由何人带兵看管公库时,赵四海毛遂自荐。
赵四海为人精细,显然比葛五他们更加叫人放心,宋襄公没有异议,周士相也不反对,当下胡老大就定了下来,以后赵四海的这队兵专门负责公库看管。
周士相又请宋襄公负责老弱妇孺的安置,宋襄公想了想后点头同意,建议以后公库和老弱妇孺一起,这样到时分发粮食也方便些。
众人都道可以。
秃子忽然开口问道:“那咱们以后叫啥营头?”
营头?
周士相一愣,没明白这是什么东西。宋襄公替他解释了下,所谓营头,就是兵马的称呼,现在广东境内的明军就有很多营头,如两广总督连城壁手下的兵马除了督标营外,还有忠勇营、忠义营、水师正营等,四府巡抚张孝起麾下的人马则叫“义勇营”,总之,这营头听着得威风,绝不能起个阿猫阿狗的名头,那样不但听着不响亮,还会让自家士兵堕了士气。
“不错,咱们如今不是落草为寇的绿林好汉,是得有个正经的营头,这样别人才能记住咱们是大明官兵,而不是一伙强盗土匪。”
胡老大念念不忘他现在的身份是大明罗定参将,身为一州参将,他当然希望自己的兵马有个响亮的营头。日后真若打出番局面来,他胡全可就名声远扬了。
宋襄公沉吟片刻,说咱们既然是在罗定反清,那就叫罗定营吧,一听就明白咱们是哪的兵马。
“不成,绝对不成,什么罗定营,听起来一点也不威风!”葛五猛摇头,十分不满宋襄公起的营头。
宋襄公白了他一眼:“那你说叫什么好?”
“要我说嘛,这名字不但要威风,更要显出咱弟兄的义气来!”葛五哪里会起什么营头,不过却是提出了自己的看法,那就是这营头一定要显出义气二字来!
“对,要显出义气来,咱们弟兄提着脑袋干大事,靠得可不就是义气!”
“宋先生就按着葛兄弟的意思给大伙好好想想!”
葛五的意见得到了众人一致拥护。
“要显出义气来?”
宋襄公闭目沉思,片刻睁开眼,已是有了,“那就叫义和营吧。”
“义和营?”
刚端起碗喝口水润润嗓子的周士相听了这三个字,差点没将一口水喷在宋襄公脸上。
周士相的反应让宋襄公讶然:“怎么?周兄弟认为这名字不好?”
“不是不好,只是...”
周士相强忍着将“义和团”三字压在脑后,仔细思索一番后,对众人说道:“我看这样吧,咱们这营头也不必起得太威风,若是太威风就招人恨,大伙想,那清军一听咱们营头那么响当当,能不冲咱们来?所以这营头可不能太响亮,照我说,就叫太平营吧,这太平二字以示我等兄弟是为天下人打太平,如此,听着不招人恨,百姓们也能明白咱们是干什么的。”
“太平营?”胡老大细细品味这名字,嘴角露出笑意,“好,好,太平好,太平好啊,咱们啊,日后就叫太平营!”
第四十四章 烙印
太平,天下皆太平。
虽说太平营听起来不够威风,也显不出弟兄们的义气,但胡全这个老大相中了,也亲自拍了板,葛五他们再不情愿,有意见也只能保留。
看着葛五他们那极度失望的表情,周士相却是心下感慨,你们真是见识太少,想那太平军可是有清一代最威风的造反队伍了...
“营头有了,咱们以后就各司其责,胡大哥是永历朝廷委任的参将,自然就是我们太平营的主将。宋先生负责公库,日后咱们的衣食住行就都由先生负责,那帮老弱妇孺也全得指着先生管起来,相较而言,宋先生这担子才是最重的。”
听了周士相这话,胡老大忙点头附和道:“不错,宋先生这担子是不轻,不比我这甩手掌柜,眼下我们家底不多,先生还能照顾得了,日后真若是如周兄弟所说,干出了大事,那就有的先生忙了。”
说到这,想起一事,忙对周士相道,“对了,既然咱们设了营头,便须有个营官的章程出来。以前老王爷领兵,军中各项职司都有分派,也都有名目,如此才不会乱了上下关系,遇到事来也好处置。周兄弟,依你看,宋先生在咱们这太平营做得甚官好?”
周士相没有多想,便道:“宋先生管公库和百姓,我看就先权叫做总务钱粮官吧,等日后朝廷有了正式封赏,再换正经的官也不迟。”
“总务钱粮官?”胡老大微一点头,是这个意思,视线转向宋襄公,“也好,宋先生,以后你就是咱们太平营的总务钱粮官了!大伙的肚子能不能吃饱可全要看你喽。”
“竭力而为吧。”
宋襄公淡淡一笑,这不伦不类的总务钱粮官他自然是看不上,不过谁让眼下永历朝廷还没正式认可他们这支队伍,没有给出相应的官职封赏,只能先权且以这总务钱粮官自居了。
胡老大转而又一脸正色的看向葛五、赵四海他们,说道:“咱们现在有了营头,便是正经的大明兵马,弟兄们可不能再跟从前一样胡作非为了,那杀人越货、奸.淫妇女的事情可是万万不能再干,不然,坏了咱太平营的名声,还有谁肯跟着咱们干?”
“大哥放心,弟兄们绝对不会做那等龌龊事,我等还想跟着大哥干一番大事呢!”
“我还指着等咱们力量大了,开衙设府当官老爷发大财呢,这大财没发到,哪能干那不着调的事,没说的,大哥放心吧。”
“......”
众人连道绝不会胡作非为,纷纷拍胸脯保证。
胡老大“嗯”了一声,对手下们的表态很是满意,又道:“咱们既是大明的兵马,就总须和鞑子一战,不然起这营头做甚?自家叫着好玩吗?这行军打仗不比其他事,首重令行禁止,次重指挥有度,所以我仔细想了想,眼下咱们虽然人马不多,可也不能乱哄哄的不成样子,得和那些正经明军一样分个前营、中营、后营出来,这样大伙才能知道自己干啥,打起仗来也不致乱成一团,叫人家给一锅端了。”
“那是自然!”赵四海欣然说道,“大哥你拿主意就行,弟兄们都听你的!”
“大哥你说就是,弟兄们听着呢!”秃子喊道。
胡老大示意他们安静,接着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咱们这前营便是冲锋陷阵专门和鞑子打仗的,所以这统领前营的得是个厉害人物。周士相兄弟文武双全,先是替大伙杀了由云龙那狗贼,后斩了孔国良那鞑子,手底下的功夫你们哪个也及不上,又是足智多谋,还是秀才读书人,比咱们懂得都多,所以我决定就由周兄弟统带前营,你们以为如何?”
“周兄弟管前营,我葛五没二话!”
“秀才是有大本事的,前营交给他成!”
“......”
对周士相的任命,众汉子都没有反对,相反却是认为理应如此,周士相的表现实在是令他们不佩服也不行。
周士相没想到胡老大竟然将前营交给自己,一时有些愕然,刚准备推辞,胡老大却问起宋襄公来,“周兄弟管前营,也得有个名目,宋先生觉得叫什么官好?”
想到周士相给自己安的不伦不类总务钱粮官,宋襄公随口就说道:“我看就叫前营统制官吧。”
“前营统制官?”胡老大哈哈一笑,“好,就这个官了。”转头看向周士相,略带歉意道:“周兄弟,你别嫌我老胡委屈你,这前营统制官还非得你来当不成,要不然咱们就没法和鞑子打。你放心,等日后咱们打出局面来了,做哥哥的肯定也替你向朝廷求个参将当当!”
闻言,葛五嘿嘿一笑道:“周兄弟当参将,大哥就当总兵!我们也弄个都司、游击干干!周兄弟哄那帮百姓人人有饭吃,人人有肉吃,咱们这却是人人有官做!”
“哈哈...”
众人被葛五的话逗笑起来。
胡老大情真意切,丝毫没有不情愿的样子,周士相便不再推辞,直接带兵也是他梦寐以求之事,难得胡全这么信任他,弟兄们也服他,这前营统制便接来做了。
“以后周兄弟这前营统制官专门负责带前营兄弟和鞑子打仗,宋先生这总务钱粮官就负责后营,中营这一块我就自己担了。”
胡老大当下又分派各营人马,却是赵四海的那队兵归宋襄公的后营,彭大柱的那队兵由他亲领,其余各队全部归前营。
算了下伍长和队正的人选,才发现有缺额。大樵山一共38条汉子,夺城那晚死了6个,伤了8个,里面又有两个重伤的,这会躺在知州衙门里昏迷不醒,随时都会停止心跳。
在这个医疗手段极其落后的时代,对重伤员根本无法救治,周士相所能做的也就是抽空去看了一下那二人,吩咐小吏准备好两口棺材,只待他们咽气就拉出城外埋了。除了这个,他也没法再做更多的了。
青壮初步整编是七队,如此就需要七个队正,除了葛五他们各领一队,胡老大又让两个曾经当过明军的手下做了队正。如此一来,伍长便缺了几个,最后周士相提议从那些青壮中挑选,选出八个身材比较壮实的青壮充任伍长,其中有三个都是被拉过夫子的。
如此一番安排,夜色已然很深。宋襄公这总务钱粮官也没委屈大家,叫人做了饭菜送来,就在这城门洞子里吃了起来。
席间,胡老大问周士相和宋襄公到底怎么处置那帮清军俘虏,这人肯定是不能放的,但也不能就这么关着。
“不用指望这些人肯跟咱们干,他们都是帮老兵油子,只要咱们稍不留神,他们就能反水!照我说,还是宰了吧!”赵四海说着做了刀砍头的手势。
葛五放下筷子,一抹嘴道:“我知道周兄弟是想收服那帮人,可那是人,不比牲口,这牲口烙上印记能是咱们的,那人烙上印记也能是咱的?”
烙上印记?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周士相放下筷子沉思起来,许久,抬头对众人道:“咱们就给这帮人烙上印记,让他们不跟着咱们干也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