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〇〇三章 终须一别
沈溪可以抗命不遵,留在东南三省继续平匪,但这会陷他于不忠不义。他打定主意直接取道北上,回京述职,心中自有一番算计:
回到京城后自己尽量陈述厉害,最好能让谢迁和刘大夏出面奔走,但就怕此事本为二人主导。
刘大夏或许是皇命在身可以理解,但谢迁明知去西北危险重重,如今谢恒奴又有孕在身,难道真想让她在沈家做一辈子寡妇?
这年头女儿嫁作人妇,不是说丈夫死了就能恢复自由身回娘家重新嫁娶,嫁为人妇后,婚姻之事做主的不再是娘家,而是夫家。
一般来说,女子有子嗣,夫家为子女利益考虑,很难同意女子再嫁,毕竟再嫁之后孩子的地位最是尴尬,通常不为夫家所接受,女子因此终生守寡者比比皆是。
就如同惠娘,当初她为了保住亡夫的产业,差点儿成为牺牲品,被丈夫宗族之人内部迎娶。
正妻尚且如此,谢恒奴还是以妾侍身份进的沈家,地位更低,若沈溪亡故,沈家人将谢恒奴变卖也合乎《大明律》。当然,国家法律如此,实情则是另一回事,有谢迁在朝中的地位,谁敢变卖他的孙女?
不过谢迁想把谢恒奴迎回府,那也不是容易的事情。
“谢老儿,若此事乃你所为,你不但害了我,也害了你小孙女,我可不敢保证自己去了西北能轻易抽身,到头来铩羽而归,恐怕连你这举荐人也要受到牵连!”
弘治十三年冬天的西北之战,谢迁险些为他的君前建言付出血的代价,当时谢迁已经有觉悟,若那一战大明战败,他很可能要自裁以谢天下。
有此教训在先,除非谢迁好了伤疤忘了疼,不然怎么敢轻易把孙女婿沈溪送去西北?
朝廷正式调令传达,沈溪开始准备回京事宜,三军上下一片哀怨。
即将到手的功劳飞了,以前所获功勋是否能兑现现在也成为了问题,好在之前的战利品已经提前下发,沈溪还作出承诺,会在离开前另行犒赏。
沈溪需要两三天时间善后,他没有急着启程,而是将三军将士安置好,等候新任两广总督潘蕃的调令。
但是,兵马不可能长期留在福州,一支四千人的大军,在没有主帅统辖的情况下,很容易在有心人挑拨下作出扰乱地方甚至是叛乱的举动,兵马必须就地解散,以千户所和百户所为单位返回各自卫所,然后根据需要再重新进行集结。
沈溪在安顿军队的同时,还得妥善安置广州的家眷。
沈溪家中的女眷可不少,尤其谢恒奴有孕在身,同时还有没有名分且刚生下儿子的惠娘。
另外,如今沈明钧夫妇不在广州府,他尚需写信到汀州通知一声。
其实最好莫过于内宅暂时不动,自己孤身北上,把朝廷公事处理完,视新职务再考虑是否把家人接到京城。
这次回京,沈溪很可能会直接动身去西北,将妻儿老小留在京城,反倒成为朝廷手里的人质。
但从现实情况看,玉娘此番南下,除了押解江栎唯,督促他北上外,还有很大的可能是护送沈溪的家眷回京。
这变相说明朝廷准备派沈溪往西北履职,留下他的妻儿在京城,防止他在西北战事中作出叛国的举动,这番布置这在历朝历代对外战争中,屡见不鲜。
若真有人叛国,那此人家眷不得好下场,对旁人来说也是一种警示。
若是沈溪做了先锋官,被北番兵马围困,就算死战到底也不能投降,这算是血淋淋的现实。
……
……
接下来两天,沈溪在官驿发出大量信函,既有写给闽粤地方官府的,也有写给汀州和广州两边家里的,还有通过秘密渠道写给惠娘和李衿的。
安排惠娘和李衿最让沈溪伤脑筋!
好不容易才在粤省打开局面,商业脉络遍及粤桂等地,若就此带惠娘和李衿回京,那之前的苦心经营就将付诸流水,所以就算要忍受与惠娘的分离之苦,沈溪也只能把惠娘和李衿留下来,继续完善他在东南沿海的商业版图。
这跟沈溪之前在京城担任翰林官时的格局大不一样!
就算沈溪离开,但如今闽粤等地沈溪已经有足够的人脉和势力,李彻、常岚等人需要仰仗沈溪在朝中的地位,自然会给予他名下商业组织足够的庇护,就算有人想对这些商业机构下手,也要掂量一下自身的份量。
沈溪是以“东南三省沿海提督军务”有功,“另有叙用”的身份回到京城,就算去西北,在只升不降的前提下,基本可以成为延绥巡抚或者是相持平的差事,通常挂的是正二品的右都御史衔。
论品秩,延绥巡抚比两广总督大,只是西北之地勋贵太多,这延绥巡抚是个不好做的官,一旦做好,沈溪再回京城时,或可直接跳过侍中、侍郎成为六部尚书,再不济也会成为南京六部尚书,对江南各省形成统辖。
论权限,都察院乃是由前代御史台发展而来,主掌监察、弹劾及建议。与刑部、大理寺并称三法司。都察院的最高长官为左、右都御史,又依十三道分设监察御史,巡按州县,专事官吏的考察、举劾。
都察院不仅可以对审判机关进行监督,还拥有“大事奏裁、小事立断”的权利,为最高监察机关。也就是说,那些戏文中所谓的八府巡按,其实只是都察院的派出人员,沈溪挂右都御史衔,实际上已经拥有弹劾百官的权限,那些地方上的官员如何不又畏又怕?
不过就算如此,沈溪担心“上官不如现管”,依然对所有一切进行妥善安排,务必做到万无一失。
福建布政使司、按察使司在这一年时间里更迭频繁,照理沈溪在闽地势力不强,但有陶琰相助,事情很顺利。
陶琰是作为浙江右布政使离开福建,福建按察使的继任者,是跟他同一派系的张录瑜,若有人在福州对宋小城下手,必须要经过按察使司衙门来进行加害,有陶琰为沈溪引荐,沈溪跟张录瑜仔细交待一番,便放心大胆让宋小城留在福州发展。
广东主要靠左布政使陆衍和都指挥使李彻来为沈溪的商业组织发展开路。
沈溪南下履职时,由江栎唯和玉娘沿途护送,回去时督抚亲兵解散,荆越等人要随兵马撤回广州府,沈溪不能劳烦地方卫所为他提供护送兵马,只能带上一些车马帮弟兄……马九暂时留在福建,涉及火炮和佛郎机船的善后事宜,他不放心让别人经手。
两天下来,沈溪发现自己腿都快跑断了。
带兵打仗时沈溪是三军的大家长,事事都需要他提前计划和安排好,现在人要走,本来朝廷调令下来,他甩袖离开便可万事大吉,可他却有强烈的责任感,不容许自己亲手带出来的军队群龙无首,跟抓瞎的苍蝇一样无处可去,宁愿多停留两天,把事情都安排好。
五月十八,沈溪出城,监督三军拔营,各自归去。
将士们陆续过来跟沈溪告别,一个个脸上全都是不舍。
这些老兵油子生平没服几个人,跟沈溪打了几个月仗,虽然都不是什么硬仗,但也察觉沈溪与其他官员的不同。
沈溪作战,随军物资准备充分,官兵们不担心自己吃不饱穿不暖,打仗就看着各种闻所未闻的火炮、炸药包满天飞,军功一茬接一茬到手……
可惜好日子太过短暂,沈溪奉调回京,而且全军上下都知道沈溪要直接前往西北,统率边军与鞑靼人一战。
按照那些千户、百户的说法,沈溪自西北凯旋,就会重新回东南继续平匪大计,士兵们不知真假,把各自的包袱和犒赏、沈溪额外下发的几个月饷银背在身上,然后启程回家,跟婆娘和孩子团聚。
很多人知道,作为世袭的军户,从生下来到老去,他们都被束缚到一块狭小的土地上。此番错过跟随沈溪建功立业的机会,不知何年何月才会有第二次。所以与沈溪告别时,官兵们说的最多一句话便是让沈溪“早日归来”。
至于沈溪在北方战场上是否能旗开得胜,沈溪在朝为官是否会加官进爵,都不在将士们的考虑范围之列。
陆上官兵先起行,船队随后出发。
荆越牵着马过来,道:“大人,您回京后,一定记得帮弟兄们说说。卑职就算拼了一条命不要,也要跟大人往西北与鞑靼人作战!”
沈溪拍拍荆越的肩膀,点点头道:“老荆,不是我恭维你,随军这么多将士中,我最看好的就是你。”
“但是你这人优点多,毛病也不少,莽撞、贪财、不识大体!此番朝廷计功,或许你可晋升千户,就算不提拔,那也是副千户,在粤省安心做一两年,待时机成熟,我将你征调到身边!”
“大人,当真?”荆越听到沈溪对自己如此赞赏,心花怒放,脸上终于展现笑容,将离别的伤感冲淡。
沈溪道:“好好带兵,把你麾下那些个兔崽子训练成精兵,待我归来时,再去平匪,定要摧枯拉朽,若你手下仍旧这般熊样,为你是问!”(未完待续。)
第一〇〇四章 激励
沈溪在军中一向清廉自守,很少骂人,更是极少口吐脏字,当沈溪对荆越说出此番话,虽是在骂,但言语中的激励和鼓励却是荆越听得清楚明白的。
沈溪不是那种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之人,他说欣赏荆越,那就是肺腑之言,荆越脸上露出些许羞惭。
“大人器重,卑职不识好歹,总是惹大人不快,将来若有机会再到大人身边效命,卑职一定不辜负大人的期望,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荆越几乎是咬着牙说道。
沈溪笑道:“好好活着吧,不用你死而后已,以后少为我添麻烦就好。归去的路上盯紧下面的人,若有人意图生乱,你就算无法制止,也别陷进去!”
荆越怔了怔,马上明白沈溪的担心。
剿匪大军在经过沈溪的调教后算是一支“虎狼之师”,军中上下都因为不能继续北上而心有不甘,若路上惹是生非,到头来所有军将都要背负责任。
沈溪奉调回京或许不会有太大干系,而荆越在军中就要承担罪责,沈溪这是在提醒他,让他监督好三军将士。
“大人请放心,那些个兔崽子虽然不甘心,不过还没胆子跟朝廷作对,就算有些想法,自己几斤几两还是摸得清楚的……若有大人在,或许能有一番作为!”
说到这里,荆越意识到自己的言语又有些僭越,但见沈溪没有怪责责意,微微松了口气,当下翻身上马,拱手作揖,“大人,后会有期!”
沈溪点了点头:“后会无期或许更好,若你们再遇上我,有你们好受!”
荆越不甘心地叹了口气,勒转马头疾驰而去,等队伍走远,沈溪犹自望着他们远去的方向。
不知何时,玉娘来到沈溪身后,问道:“大人舍不得?”
沈溪笑了笑,道:“有什么舍不得的?是这群兵,还是指军旅生涯?目前至少粤省海疆恢复了平静,三五年内百姓可以过上太平日子……我只是有些可惜,未带领三军将士真正建功立业!”
玉娘赞叹:“沈大人一心为百姓和将士着想,实乃将帅之才。”
“不用玉当家恭维,本官不会因为别人几句话而妄自菲薄,同样不会因为几句赞赏而无自知之明,夜郎自大。本官北上这一路,还有广州府的家眷北行,劳烦玉当家多多照顾!”
沈溪礼节性地向玉娘拱了拱手。
玉娘知道,沈溪对她的防范很深,她不能奢求马上获得沈溪的庇护,本着的也是从长计议的态度,当下道:“大人言重了,奴家定当护好大人及内眷的安危。”
沈溪不想跟玉娘说太多话。
大明朝廷很多事可以按照长幼尊卑的规矩行事,但唯独厂卫体系超脱于朝廷本来规则之外,他跟玉娘的关系,更类似于互相利用,至于玉娘是否想通过巴结他来作为将来的政治筹码,不是他所关心的事情。
沈溪相信以玉娘的智慧,应该知道官场规则,想得到别人的庇佑,就要有付出,同时体现出自己的价值。
就好似玉娘近几年的崛起一样,若非她查办安汝升的案子,朝廷觉得她有一定能力,破格提拔,此时她或许还在汀州府城当教坊司的鸨娘,每天在虚以委蛇中过活,对未来没有丝毫指望和期盼。
……
……
沈溪出发的日子,定在五月二十。
此行他会跟陶琰及其幕僚、家眷、随从等六七十人,外加玉娘所带五十多人的护送队伍一同北上。
沈溪跟福建都指挥使司衙门借调了二十名官兵,作为他北上这一路的贴身侍卫,这些亲卫官兵对沈溪来说属于陌生面孔,彼此不知根底,一路上得慢慢熟悉和调教。
除此之外,沈溪让宋小城调拨三十名车马帮弟兄作为随从和杂役。沈溪南下履职时,已将留在京城的人手全带走,此番回去,不但家眷不在身边,连个帮手都没有,相当于没有羽翼的飞鸟,有力也使不上。
五月十九,沈溪最后一次视察车马帮在福州的产业。
宋小城告诉沈溪一个消息,汀州商会已经重新加入车马帮体系,汀州府城长汀县以及沈溪的老家宁化县都纳入车马帮的势力范围,只是短时间内无法恢复到原来的规模。
宋小城道:“大人,若是有时间,你真应该回一次汀州,除了衣锦还乡,荣耀乡里,还能让那些个商铺掌柜和新加入的弟兄看看,咱们车马帮的浩大声势。由于之前的风波,现在许多商家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就算知道您如今地位非比寻常,他们还是不敢再加入咱们!”
沈溪摇摇头:“不肯加入的千万别勉强,把自己的事管好就行了。现在咱们的目的不是垄断市面上的各行各业,而是要有序竞争,不得作出欺行霸市的事情。无论是在官场、军旅,还是在经商、绿林中,都要讲究以德服人。”
“九哥,你好好做事,等将来我需要你到身边的时候,咱们干的就是惊天动地的大事!”
提到“大事”,宋小城其实非常羡慕马九。马九曾经只是他的一个小弟,可现在马九却能指挥船队和火炮,此番随船队到广州府,护送沈溪的内眷回京。
马九跟宋小城走了不一样的路。
宋小城虽然手底下人手众多,可支配的钱财多达上万贯钱,衣食住行远超在沈溪身边打杂的马九,但他现在已无法跟马九相提并论。
马九目前的一切是跟沈溪在战场上真刀真枪拼出来的,而他只是个负责后勤补给的大管家,为沈溪赚钱和处理官商事务。
沈溪视察完即将离开之际,宋小城问道:“大人,您觉得……未来这两年,赚多少银子才算合格?”
“嗯?”
沈溪一时没听懂宋小城的意思。
从行商的角度来说,赚钱当然是越多越好,可或许是宋小城想确立一个目标,完成这目标后他可以不用紧绷神经,或者是想中饱私囊,总之是想让沈溪给他一个准确的数字。
沈溪琢磨了一下,道:“若是能赚得钱财十万贯,九哥便回京城,若我再开衙建府,便让九哥在衙门中谋事,不再涉及江湖事。”
沈溪无法确定宋小城会不会迷失本心,他只能给宋小城画一张大饼,让宋小城为之不断奋斗,让宋小城知道他的未来不会只是一个草莽之人,可以登堂入室当官,甚至儿孙也有福荫。
否则就算再有钱有势,在官府面前他也什么都不是,一个小小的知县都能让他牢底坐穿,只有成为官宦阶层的一员,才算熬出头。
果然,当沈溪把这张饼画出来后,宋小城顿时觉得浑身上下充满了动力,道:“大人只管回京,福建一地自有小人负责,两年后一定带十万贯钱回京向大人复命!”
……
……
所有事情安排好,沈溪最不放心的,依然是身在广东的家眷。
这两天沈溪休息得都不好,总会挂念惠娘的情况,也会担心谢恒奴怀第一胎是否会不适应,几时能见到家眷,几时能回广东见惠娘或者几时让惠娘回京与他重逢。
人手调配完毕,福建布政使司送了一些礼给沈溪,不是什么贵重之物,陶琰和他都有一份,大多是地方的土特产,不值几个钱,还有就是几块缎面……这缎面是给二人做官服用的,可沈溪连自己回到京城后官居几品都不知,也就谈不上裁做官服。
沈溪虽是顶着正三品右副都御史的官衔,可这职务毕竟属于临时钦差的性质,他没有在地方三司衙门供职的履历,连三省督抚都只是做了半任,回到京城后如果不是征调西北叙用,打发闲居都是有可能的。
大明朝就是如此,用你的时候把你推得很高,不用时就弃如敝履,就好似刘大夏,在刘大夏出任户部尚书之前,其实有很长时间身背“户部侍郎”的官衔,在京赋闲多年,只是帮弘治皇帝到各地行一些钦差之事,等出色完成任务回京,继续赋闲。
连老成持重的刘大夏尚且如此,沈溪也就不敢奢求自己能获得特别优待。
回京后最好的结果便是到东宫担任讲官,但东宫讲官有定数,太子旬月就上那么多课程,不可能随便再开个什么天文地理课,靳贵接过沈溪的位子教授太子《廿一史》,不会因沈溪回去就让人腾位子,那不合规矩。
思来想去,沈溪觉得留在京城做个闲人也是个不错的选择,等家眷回京,可以养花弄鸟,好好过一段悠闲的日子,等朝廷什么时候想起他,让他复出,才又全力以赴。
那时太子应该已经登基,或许连正德初年的**也暂告一段落,重归朝廷之后,便可以一展抱负做出一番事业,甚至可以凭借自己的才能位极人臣,别人再不会觉得他只是个办事不牢的黄毛小子。
这些事看似很遥远,但其实只是差一个守制和丁忧罢了。(未完待续。)
第一〇〇五章 沈家的宝贝
进入五月,天气一天比一天炎热。
广州城沈府,谢恒奴刚从后院郁郁葱葱的田间地头走了出来。
由后花园改造而成的半亩地里,栽种的是春玉米,此时已经接近成熟,看着长条的玉米棒子,谢恒奴俏脸上露出开心的笑容,一对小酒窝煞是可爱,不过很快她脸上又增添一抹黯然神伤,显然想到两个多月前陪她一起种下玉米的沈溪。
“说好了收获的时节就会回来,可眼看玉米都快成熟了,为什么还不见人呢?不但连人看不到,连封信都不写回来,真让人担心。”
谢恒奴脸上多了几分遐思,魂儿早就跟着情郎漂到了北边,去了泉州、福州,就好像她的精神一直伴随沈溪出征,一刻都未分离。
想着沈溪时,谢恒奴的小脸蛋上露出会心的笑容,想到跟沈溪相处的点点滴滴,最后螓首微颔,手落在小腹上,脸上多了几分即将做母亲的安详。
就在谢恒奴坐在石台上休息时,远处传来“呀”的一声,谢韵儿走进院子,一眼就看到谢恒奴坐在石台上,赶紧过来:“妹妹,石头上有寒气,坐不得,会伤身子!”
“呃!?”
谢恒奴脸上升起一丝迷茫,但还是依言站了起来,不明白谢韵儿为何会如此紧张。
沈溪离开后,谢韵儿以沈家主母的身份撑起一个家,无论是家中日常开销,还是府里修修补补,都是她安排人完成,行事井井有条,在诊断确认谢恒奴身怀孕事后,她便让谢恒奴暂时留在屋子里别出来。
可谢恒奴始终少女心性,一个人在房间里闲不住,偶尔不跟林黛、尹文、陆曦儿打牌打马吊时,便出来到后院走走,因为玉米是她跟沈溪一起种下的,这一株株玉米就好似她跟沈溪的爱情见证一样,心中挂念沈溪,不知觉便想过来看看,想知道玉米是否成熟。
在谢恒奴心里,玉米成熟之时,就是沈溪归来之日,心中多了期盼,对沈溪的思念没有减弱,反倒更甚,更刻骨铭心。
谢韵儿过来帮忙拍了拍谢恒奴屁股上的尘土,责怪道:“看你,都说了待在房里,老爷临走前不是写了一些东西给你看吗?为什么要出来?你现在可是我们沈家的宝贝疙瘩,即便不顾惜自己,也要体谅你肚子里的孩子。”
“你要是因为坐凉石头出了事,怎么跟老爷交待?那时候还不被老爷埋怨死?”
谢恒奴拉着谢韵儿的手臂,欣然一笑,道:“好啦,韵儿姐姐,我知道了,以后就算出来也不坐凉石头,下次我让小玉姐拿个坐垫来好不好?”
谢韵儿白了谢恒奴一眼:“既然知道坐凉石头不好,为什么还要坐?就算是有坐垫也不行!以后还是尽量少出来,今天外面风大,身怀孕事最怕着凉,这十个月里你尽量别磕磕碰碰,太冷太热的东西也别沾……回头我再买两个丫鬟回来,专门伺候你,给你扇风,端茶递水,捏脚捶腿,你说好不好?”
“才不要呢。”
谢恒奴倔强地说,“当初我没嫁给七哥前,在家里都不用丫鬟照顾,我能照料好自己。真的,韵儿姐姐,你看我这几天脚已经好多了,不肿了,下来走走活动一下也挺好,本来小文在身边,不过她跟曦儿妹妹去吃冰糖了。”
谢韵儿扶着自家妹子,小心翼翼把她扶进正堂,让她坐在有软垫的椅子上。谢韵儿的手仍旧抓着谢恒奴的手腕,在一旁坐下,认真为谢恒奴诊脉。
听了谢恒奴的话,谢韵儿问道:“那你怎么不去吃?以前你不是很喜欢吃冰糖么?每次家里一出冰糖,你都会抢着吃。”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最近胃口变差了,以前我可喜欢吃了,但最近……没什么胃口……其实不单只是冰糖,别的东西我也不想吃,可能是太想念七哥了吧,总想着他什么时候能回来,以至于茶饭不思。”
谢恒奴抬起头,面带几分委屈地看着谢韵儿。
谢韵儿将谢恒奴的手臂放开,笑着说:“你这不是因为思念,而是怀孕所致,当初我怀平儿时,胃口也不好,那时老爷往西北,我也是牵肠挂肚,好在那次他去的时间不长,回来后有他在身边,心情好多了。”
“君儿,最近你是喜欢吃酸的多一些,还是喜欢吃辣的?”
“呃?吃酸的吧,韵儿姐姐,有什么区别吗?”谢恒奴眨着大眼睛问道。
“酸儿辣女,这都不知道?”谢韵儿点了一下谢恒奴的琼鼻。
谢恒奴说不出的害羞,因为沈溪没事也总喜欢点她的鼻尖捉弄她,谢韵儿此举不由让她想到沈溪,俏脸一阵发烧。
谢韵儿道:“果然是个傻丫头,虽然我怀头胎时比你年长几岁,不过那时也是什么都不懂,全靠自己摸索,又或者去问老爷……后来娘到了京城,经由她点拨,我才明白过来。”
“娘这次也会过来吗?”
谢恒奴抬起头,全家上下都对周氏没好感,唯独谢恒奴进门晚,跟周氏相处时间不长,而且周氏嫌贫爱富,知道谢恒奴是阁老家的长孙女,从小含着金钥匙长大,喜欢得不得了,从来就没给谢恒奴甩过脸色,以至于谢恒奴觉得婆婆是个很好的人,甚至开始想念起周氏。
可家中就连谢韵儿这个大妇,都对婆婆忌惮不已。
难得沈溪想办法把周氏送回汀州,之前周氏让人写信过来说宁化那边一切都好,说让儿子儿媳不用担心云云。
其实谢韵儿牵挂的并不是婆家的人,也不是娘家人,而是沈溪。作为嫁出去的女儿,她就算孝顺有加,但对娘家人的感情也会自然而然变淡,每日要照料家中的柴米油盐,想着丈夫、孩子还有闺中姐妹,哪里有心情管什么娘家人?
谢韵儿微微摇头:“娘来信说,最近应该不会过来。还是安心等老爷吧,算算日子,到六月中旬,他应该就回来了,不过若是作战不太顺的话,可能要到七八月后,那时候你的肚子会比现在大一圈,走路都不太方便……”
“不过那会儿也是你最美的时候,老爷回来一定喜欢的不得了,把你捧在手心里宠着!”
谢恒奴羞成了一个大花脸,嗔道:“我才不要七哥宠着呢。”
谢韵儿笑骂:“口是心非,等老爷回来,你肯定是最高兴的那个。不过为了你的身体着想,从今天开始,要守规矩知道吗?”
“平日让小文多过来陪你,曦儿这丫头平日有些顽劣,我就不多让她过去打搅你,至于你黛儿姐姐那边……算了,我不让她过去了。”
在沈家,所有女人之间都有很清楚的界限,林黛自成一派,跟林黛相对关系好一些的是陆曦儿,毕竟是从小到大的姐妹,至于尹文和谢恒奴,虽然她们都有一颗善心,要跟这个大姐姐好好交往,可惜林黛始终不领情。
尹文在家里很乖,谁都不讨厌她,但也没人能跟她说得上话,她喜欢吃甜食,笑起来也很明媚,但除了沈溪外,少有让她敞开心扉的,而家里的小开心果则是谢恒奴。
平日凑在一起打牌的是谢恒奴、尹文和陆曦儿,林黛不喜欢凑热闹,因此也就无法融入到三姐妹的生活中。
就在谢氏两姐妹叙话时,门口有个脑袋往堂屋里凑了凑,扫视一圈。
谢韵儿本以为是尹文,但看清楚后却发现是林黛。
“黛儿,做什么?”
谢韵儿说了一句,谢恒奴这才意识到林黛过来了。
林黛手上拿着一封信,从门口现出身形,信已经装入信封里,且已封口,她拿着信过来,面带为难之色:“我……我给大哥写了一封信,可……我不知道往哪里寄!”
林黛跟刚进沈家时不一样,她现在不完全孤苦伶仃,找到了兄长林恒,不过此时林恒在边军任职,她之前对林恒没多少感情,可当沈溪总不在身边,她又得知谢恒奴怀孕,便想起来还有个哥哥可以诉苦。
谢韵儿无奈摇头:“我怎么知道……黛儿,你也是的,老爷不在家,你跟兄长写什么信?或许老爷回来,你可以问问,老爷总会知晓。”
林黛有些着急:“那我写封信给老爷行不行?”一听就知道林黛心里有诸多不满,她由妻降妾,心中总带着不甘。不过谢韵儿始终觉得亏欠了这位妹妹,从未在林黛面前摆过大妇的架子。
谢韵儿道:“妹妹若有事知会老爷,便说出来,下次给老爷写信时,一并写进去,但若是无端给老爷写信,那不行。老爷领兵打仗,为国效命,绝非儿戏。”
“哼!”
林黛轻哼一声,不满地回房去了。
面对这么一个刁蛮任性的闺中妹子,谢韵儿只能无奈摇头。旁边的谢恒奴不解地问道:“黛儿姐姐她怎么了?”
“没事,你黛儿姐姐或许跟你一样想老爷了,话说老爷出征有两个多月了,没个准信传回来,真叫人担心。”
谢韵儿脸上也露出思念之色,或许是意识到不该在这些妹子面前说伤感的话,她马上挤出一抹笑容,安慰道:
“没消息就是好消息,说明一切顺利。反正老爷要不了多久就会回来,我们再等一些日子便是……”
“老爷打完这场仗,应该会休息很久,那时我们一家人就可以长时间待在一起。以后……还是不打或者是少打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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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〇〇六章 储相
京城,寿宁侯府。
如今已经贵为建昌侯的张延龄,这一天来到哥哥府上,参加嫂子的寿宴,算是找个由头跟兄长叙话,商谈一些事情。
弘治皇帝如今正在病中,朝中很多事情都交由下面各有司衙门自行办理。遇到重大事情,经内阁大学士票拟上报后,由司礼监批阅,弘治皇帝已有多日未曾过问政事。
这个时候,朝中勋贵和大臣不敢随便举行什么庆典活动,欢聚宴请一概取消,除了以示对皇帝病情的担忧,也有不结党营私之意。
不过,虽然明面上的宴请销声匿迹,可私底下的家宴照常无误,张延龄带了礼物到寿宁侯府,整个人显得精神焕发,轻松自在。别人听说皇位更迭,太子登基,生怕自己在新皇登基后丢了官位,做事小心谨慎,可张氏兄弟却不同。
弘治皇帝健在,他们只是皇帝的小舅子,关系上没那么紧密,可若太子登基,他们便是皇帝的舅舅,太后的亲弟弟……孤儿寡母执掌天下最信任的人是谁,还不是血脉至亲?
张延龄非常期待自己入六部为堂官,或者是执掌五军都督府的那一天。
“兄长,昨日宫里面来人传话,说是皇上病情危急,要在京城以及全国各地找寻名医,这可跟姐姐当初病重时一样啊。”
张延龄说这番话的时候眉飞色舞,似乎巴不得皇帝早点儿归天……太子登基越年少,权力越容易旁落。
张鹤龄脸色漆黑:“陛下病重,举国忧虑,亏你还能这般自在,殊不知如今多少人盯着我张氏一门,恨不能你我兄弟为陛下殉葬!”
“谁敢?谅那些鼠辈也无此胆量……也不看看眼下是什么时候,陛下之前可是召集我兄弟二人入宫,交待你我带兵稳定朝局,便是刘老儿和李痔疮也不敢对我兄弟如何,更何况其他人?”
刘健在朝中天天称病,见人便说自己老迈不能支撑,李东阳的痔疮病也不是秘密……十男九痔,痔疮在这年头算是顽疾。
张延龄直呼“刘老儿”和“李痔疮”,说不出的嚣张和跋扈,他原本就仗着是皇亲国戚,在京城无法无天,窃占民田强抢民女的事甚至捅到弘治皇帝面前。朱佑樘念着他这两个小舅子年轻不懂事,训斥一番便不了了之。
当然,张延龄在献媚上也有一套,懂得投其所好,暗地里为弘治皇帝办了不少事,就连这几年宫里道士和番僧增多,也跟张延龄有关。
张鹤龄纠正:“是刘阁老和李阁老,你为两位当朝内阁大学士起外号,若被人知晓,指不定会掀起怎样的波澜……官场讲究尊卑,刘健和李东阳名闻天下,岂是易与之辈?不过此二人暂时不必担心,反倒是谢阁老,近来深得陛下信任,要不了多久或许便是当朝首辅。”
张延龄有些犯嘀咕,问道:“那大哥,我们是否送些钱财,笼络一下谢老儿?”
“以前我们对他的拉拢少了吗?虽然谢迁每次都将礼物收下,可曾见他为你我兄弟说过话?”张鹤龄说了一句,引起张延龄的思考。
最后张延龄无奈点头:“别说谢老儿,便是刘老儿和李痔疮,也从未帮我们兄弟说过话,当初李梦阳弹劾你我,多半是李痔疮在背后搞鬼,他们不敢正面与我们为敌,担心姐夫下不来台,便派了个无足轻重之辈出来送死,回头再设法营救,显得他们有多正义,殊不知他们包藏祸心,诚心要让姐夫和姐姐难堪!”
“身正不怕影子斜,你我以后行事,还是小心点儿好,最近没出去惹事吧?”张鹤龄转开话题,不想再说朝中事务。
张延龄笑了笑:“兄长过虑了,我能惹什么事?不过是贪恋温柔,抢一些庸脂俗粉到家中……以前不是说了么,玩过后人都放还,不会出岔子……大哥,你说说,若太子登基,那你我将会如何?”
张延龄又把话题兜回朝政上。
张鹤龄道:“这还用问?陛下连年未曾在内阁增补,足见对如今内阁三大臣的信任,但一朝天子一朝臣,太子登基,若仍旧是昏聩老迈的三人组合,朝廷怎来新气象?”
“新皇登基后,刘、李二人估计要淡出朝局,那时候,谢迁必会成为内阁首辅,可他那时也必然力不能支,退下来是迟早的事情,若是能将我们扶持的人送上去,那时你我兄弟断不至于像如今这般处处被掣肘。”
“若我所料不差,新皇登基后,增补内阁应该不止一两人,或许一次有四五人也说不准!”
张延龄想了想,道:“兄长说的是,弘治十一年徐溥致仕之后,内阁只有三人,这两年大半时候更是只有谢老儿一人轮值,姐夫始终不增加人手,莫不是姐夫自己也知大限将至,准备让太子未来自己提拔重用?那……不是如今詹事府、翰林院的那些人最有机会?王鏊、梁储、吴宽,还有李杰、焦芳?”
“都有可能,不过你别忘了杨廷和,如今他年过不惑,此番修撰《大明会典》功劳不小,陛下甚为器重,将来极有可能入阁。至于梁储、吴宽等人不足为虑……朝廷之外,还有一人不能忽视,便是如今大明最年轻的封疆大吏,沈溪是也!”
“沈溪!?”
张延龄冷笑不已:“大哥说杨介夫也就罢了,居然说沈溪也有可能?他不是在东南剿匪么?估摸一时难以回京,我听闻,姐夫因他屡次教唆太子做一些为非作歹之事,这才将他外派……”
“大哥,你别以为这个沈溪是什么好东西,我现在才知道,原来太子当初要挟你我兄弟那些话,都是沈溪暗中教唆。我前几天去见姐姐,得知连之前姐夫抄没的什么武侠说本,也是来自于他。姐夫当时大发雷霆,如何会将此人征调回朝?”
张鹤龄冷冷地看着弟弟:“说你不如沈溪,你定然不服气,不过你也说了,如今你我商讨的是将来谁会入阁?”
“这……”
张延龄一时语塞。
“沈溪人在外,却不忘经营与太子关系,仅仅是这一点,便比朝中那些昏聩的翰林官更有远见,听张苑说,太子如今时常念叨之人,并非东宫讲官,全是沈溪,你说若太子登基为帝,谁会被太子器重?”张鹤龄厉声喝问。
张延龄面色不善,他跟沈溪有很多过节都未告知兄长,总结起来就是他想用一些歪门邪道将沈溪控制住,结果莫名其妙发生自己被绑架之事,虽然他现在不敢确定这件事是沈溪所为,但有之前错怪刘瑾教唆太子的经历,他更愿相信此事与沈溪有莫大关联。
张鹤龄道:“如今有机会入阁的几人,吴詹事身体不支,怕支撑不了多久,至于王鏊和焦芳,更多留意一些,他二人入阁的可能最大,至于杨廷和,也要注意笼络。这几人中,焦芳与你我说得上话,之后我会与他多接触。”
张延龄摆摆手:“大哥,你这准备也未免太早了点儿吧?姐夫这不还没驾崩,太子没继位么?”
“你懂什么,这叫未雨绸缪,若到天子驾崩时,你觉得再去活动,还来得及么?”
张鹤龄没好气地训斥:“我们现在要争取未来内阁中有我们兄弟的人,最好是两人以上,司礼监则安排张苑负责,六部中,再多收拢几人,到那时,你我兄弟不再是朝中被人嫌弃的外戚,说话时时能达天听,说一不二!”
……
……
就在张氏兄弟在府中闭门商议时,谢迁在自己家里,也在琢磨此事。
谢迁坐在书桌后面,这是他十天来惟一一次归家,就算如此依然带了十几分公文回来处置。
刘健已是在其位不谋其政,李东阳屡次提及有致仕之意,如今刘健和李东阳对谢迁“器重”有加,说白了跟谢迁利用沈溪帮他做事一样,都是上级压下级,乐得当个甩手掌柜。
“若非陛下罹患重病,怕是二人已致仕归乡,毕竟以他们现在的状态,难以承担繁重的公务,就算他们继续留在京城,内阁票拟之事还不是要落在我肩头?”
“说起来,还是让沈溪早些回来好,陛下若能依照之前所言,将他留在翰苑,我倒可以帮他谋求轮值经筵,将来若有一日太子继承大统,朝中无人,这小子倒是个好帮手。”
谢迁以前不把沈溪当作内阁储相培养,是他觉得沈溪年纪轻,没有资历,人心不服。
但在沈溪成为他孙女婿之后,谢迁的态度发生改变,他现在就是要不惜一切代价留沈溪在京城,当他的接班人,将自己为人处世的一套倾囊相授,让沈溪带着他的影子,在朝中为内阁大学士。
如此一来,谢迁就可以安然致仕,过那种“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幸福晚年生活。
“以沈溪的年岁,早晚能熬到内阁首辅,小老儿此生未能实现之宏愿,便落在这小子身上。”
谢迁心中带着几分天经地义的适然,“你刘太傅和李大学士能作出致仕举动,难道我谢迁就不能了?”
“嘿嘿,或许我退的比你们更早,让你们来收拾这烂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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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〇〇七章 太子寄信
皇宫,撷芳殿后庑。
这几日太子上课精神好了许多,皇帝把武侠小说重新赏赐给他,每天熊孩子都沉浸在沈溪为他编织的武侠世界中,各种英雄人物,儿女情长,看得热血沸腾,恨不能自己就是书中的主人翁,杖剑江湖,快意恩仇。
就连之前已经看过的那些,再拿出来重温,熊孩子仍旧看得津津有味。
这天给太子上课的是靳贵,得知弘治皇帝把武侠小说赐还给太子后,靳贵便知晓自己送书进宫的事败露了。
但皇帝似乎并未有追究之意,靳贵担惊受怕几天,发现没人追究他的责任,慢慢地也就放下心来。
朱厚照每天看书看得入迷,靳贵讲课完全是自说自话,宛若对牛弹琴,如果是一般学塾,先生这会儿早就上去把闲书夺过来扔到一边,拿出戒尺把熊孩子的手心打的通红,让他吃个教训。
但这是帝王家,靳贵有那心没那胆,他只想安安分分当好讲官,把该做的事做了,至于太子学业如何,似乎跟他无关。
下午的课上完,靳贵松了口气。
无惊无险又到放学时,只需回詹事府做个记录就可回家陪妻儿老小,或者是找几本书来好好品味,靳贵读的都是正统的治学之作,这几天他还准备去会见几个从老家丹徒来京求学的旧友。
这些人曾经跟靳贵一起为会试奔波,只是他运气好,弘治三年便中了探花,而眼下这些人跟他一样年近不惑,依然在科举路上挣扎,这次见面少不得收下一些家乡的土特产,人生在世,人情往来总是少不了的。
“靳先生?”
靳贵正要收拾讲案回詹事府,却见朱厚照一反常态走过来跟他打招呼。
有时候想想也真好笑,先生在课堂上跟学生没有言语上的交流,到了下课后才会说上两句,而且作为先生,靳贵还要给学生行礼,恭恭敬敬地询问:“太子殿下,有事?”
朱厚照咧嘴一笑,笑容有些贼。
靳贵在东宫任中允官多年,太子几乎是他看着长大的,这熊孩子看起来已经是个大小伙子了,不过笑起来的狡狯样却跟稚子时一模一样。
朱厚照问道:“先生,听说沈先生即将从东南……回来了是吧?”
靳贵本以为太子是为求教学问而来,正准备好好表现一番,但当知道太子是问沈溪时,他虽无妒才之意,但心中还是难免有些不舒服。
同样为东宫讲官,靳贵自问做的不比沈溪差,可惜在太子心目中,他跟沈溪之间毫无可比性,他几次跟太子交流,说的都是沈溪的事,这让他感觉很窝火。
“臣,并无听闻。”
靳贵没有想过欺瞒,他的确没听说沈溪的消息。
之前只是隐约听说沈溪头年年底在广东平匪有功,很可能加官进爵,无比羡慕,甚至妻子也引用沈溪的例子,提出如果他在京日子太过清闲,可以申请外调……到地方做个县令、知府,总领一方,好过在东宫仰人鼻息,还要受太子的闲气。
靳贵跟妻子共过患难,感情很好,所以有事都有商谈,妻子是真心为他考虑,所以他并未苛责,只是在读书人心目中,能留在京城做京官,尤其身在翰苑还兼任东宫讲官、日讲官,是一种很大的荣耀,他断不会“自甘堕落”到地方履职。
朱厚照皱眉:“没听说吗?我记得靳先生你跟沈先生关系很好啊,之前还帮他送好吃好玩的东西给我……呃,那这样吧,我有几封信给他,你能否帮忙寄出去?嘿嘿,你也知道我在宫里,没法跟外面的人见面……”
朱厚照有求于人时,通常都不会摆太子的架子,客客气气,有说有笑,就好似个乖学生,可靳贵却知道这小子胡闹的时候有多肆无忌惮,东宫讲官除了他,就没人没被这熊孩子捉弄过。
而靳贵不被捉弄,原因很简单,因为他是沈溪的替代者,平日帮沈溪送好玩的东西进宫,朱厚照就算在他的课上睡觉或者神游天外,也不会跟他正面冲突,偶尔还会问几个历史问题,当他解释清楚后,朱厚照通常都沉默一下,然后继续走神。
靳贵知道,自己所讲历史没有沈溪那么生动有趣,自己作为中允官听过沈溪讲过很多次《廿一史》,沈溪讲的是通俗历史,而他所讲基本是照本宣科。
靳贵正神思恍惚,朱厚照已把三封信递了过来。
靳贵接在手上才意识到这是烫手山芋,想到之前太子因为要出宫的事闹得整个皇宫都不安宁,靳贵打从心底发怵……这些信里不知道写了什么,若太子又有出宫的念头,而他知情不报的话,无法跟朝廷交待。
“靳先生,拜托你了,等我以后登基,定会重用你,感谢你今天的大恩大德!”说完,朱厚照给靳贵做了个揖,靳贵觉得自己受不起正要回礼,朱厚照已经一溜烟跑了,不给他回绝的机会。
靳贵拿着信神色阴晴不定,嘴上嘀咕:“这可如何是好?”
……
……
回到家中,靳贵坐立不安,太子让他寄信,信他不敢随便打开,但也不能就这么随便寄出去,至于送去皇宫交给弘治皇帝,既怕太子怪责,又怕皇帝追究。
为什么太子不给别人,偏偏给你,你跟沈溪是什么关系?沈溪教太子不务正业,你也是帮凶吧!
就在靳贵坐立不安之际,母亲范氏在丫鬟搀扶下步入正堂,他赶紧上前行礼相扶。
靳贵是孝子,还是家中独子。
范夫人生靳贵时,已有三十五岁,而靳贵的父亲更是年过五十。这其中还有个典故,靳贵母亲在生他前,见丈夫许久没有子嗣,便为丈夫置下滕妾,谁知丈夫不允,将滕妾打发归乡,结果没多久范夫人便身怀六甲诞下靳贵,所以靳贵自小就被父母拱若珍宝,在吃穿用度和求学上从不会对他刻薄。
靳贵年近四十,而范夫人已七十五岁,行动不便,就算靳贵在詹事府俸禄不是很多,也想方设法为家中置办多名丫鬟照顾母亲。
“吾儿,你有何心事?说来与母亲知晓。”
范夫人对儿子的脾性很了解,儿子是那种藏不住事的人,喜怒行之于色,即便年近不惑,在范夫人眼中还是跟孩子一样。
靳贵有些为难,但他却不敢对母亲有何欺瞒,便将太子让他送信之事和盘托出。
想起之前靳贵已经提及的一些事,范夫人不由幽幽一叹,沉吟了一会儿才道:“吾儿不必太过挂怀,之前你不是去见过谢阁部么?谢阁部乃沈庶子岳祖父,你见他,将此事告知,由谢阁部定夺,此事便与你无多大干系!”
靳贵不是没想过去找谢迁,只是他一再去找谢迁,连他自己也觉得窝囊,因为即便谢迁施加援手,也不是对他有多器重,只是为了帮沈溪,他作为东宫讲官,遇事总有求于人,心有不甘。
但母亲发话,靳贵便是不想也会前去,这既是对母亲的尊重,也是他目前唯一能想到的解决办法。
以前见谢迁就不容易,此时要见谢迁更是要先“预约排期”,天子病重不能决断事务,内阁和司礼监便暂代天子之责,而此时内阁中刘健不管事,李东阳算半个人,谢迁独自挑起大梁,每天忙得不可开交。
靳贵猜想此时谢迁应该在文渊阁,但进宫打听过后才知晓,谢迁这天恰好归家,要翌日上午才会回文渊阁。
“靳谕德,谢阁老近来事务繁忙,难得回府与家眷团聚,有事的话请明日再来,莫要去他府上打搅!”
文渊阁的执事太监提醒一句,让靳贵别没事找事。
现在朝廷上下都知道谢迁身上的担子重,也正是因为谢迁不可或缺,就连皇帝也不得不为了谢迁改变初衷。
靳贵此时心中焦急,太子的事情事关重大,哪里能等来日?就算明知上门打搅会很唐突,但他还是收拾心情,出宫后让马夫赶车往谢迁府邸而去。
到了谢迁府门前,靳贵有些为难,谁都知道谢迁的府门不好进,上去敲门未必有人应答,但事到如今他只能硬着头皮上。
敲了门,知客出来见过靳贵,发现认得,靳贵是少数到谢迁府上拜访而得到接待之人。
靳贵将来意说明,知客不敢怠慢,毕竟涉及自家姻亲沈府老爷,赶紧进去通禀。
靳贵在门廊下等候,没过多久,谢迁连鞋子都没换,拖着布鞋便出来了,丝毫没有在朝堂上呼风唤雨的阁老威仪。
“参见阁部!”靳贵赶紧行礼。
谢迁好似迎自家人一样,一摆手:“到我府上来这么多礼干什么?你说太子让你给沈溪寄信?什么信,拿过来……走,到书房叙话!”
谢迁不管三七二十一,太子的信照拆不误。
靳贵跟在谢迁身后,只见谢迁边走路边拆开信纸,才看了一封,便骂开了:“胡闹,胡闹!这般口吻,哪里有君臣之礼?放肆,真是放肆!”
靳贵没有听明白,到底是太子胡闹放肆,还是沈溪胡闹放肆?或者兼而有之?(未完待续。)
第一〇〇八章 执迷不悟
靳贵随谢迁进入书房。
靳贵少有机会领略内阁大学士的书房是何模样,在他设想中这里应该如同书的海洋,经史子集无所不包,可当亲眼见到后却不由大失所望,这书房虽然有些书,但并不是很多,书架上许多摆放的册子一看就是谢迁平时所记手札,很少有古籍,更别说是孤本残卷。
谢迁并不知靳贵在留意他的藏书,直接到书桌前坐下,低头继续阅读没看完的信函,半晌后突然抬起头,招呼道:“坐吧。”
靳贵有些为难,书房内只摆下一把椅子,倒是在角落有一张小板凳,就算官职上低人一等,靳贵也不想过去坐小板凳,那显得太没骨气,当下不卑不亢地说道:“学生站着便是。”
谢迁抬起头来,先是愣了愣,随即笑道:“在我面前,不必自称学生,可不是我录取的你。”
谢迁虽然才名卓著,但在弘治三年靳贵中探花时,他还在詹事府担任讲官,那时李东阳虽为殿试读卷官,但李东阳的官职也仅仅是左春坊左庶子兼翰林院侍讲学士,那时首辅不是刘健,甚至不是徐溥,而是有着“刘棉花”绰号的刘吉。
时过境迁,如今谢迁已位极人臣,前后不过十多年时间。
“谢先生为天子之师,我等能在您面前自称一声学生,乃是荣幸!”靳贵虽然不是拘泥礼法之人,但必要的礼数还是要遵循……靳贵跟谢迁岁数相差十几岁,已算是两代人,他可不敢在谢阁老面前妄自居大。
谢迁不再说什么,一个称呼而已,当初沈溪在他面前也是自称学生,但二人间更似忘年交,很多时候都没大没小,沈溪更是曾直接顶撞他,给他出难题,而他也曾不少次“不耻下问”找沈溪帮忙。
谢迁读信速度很快,三封信看完,一拍桌子,好像很生气,抬起头瞪着靳贵:“没别的信了?”
“回阁部,暂且就这三封,太子让学生寄给沈中丞,学生思虑再三,心中没个主意,这才想到向阁部请示。”靳贵行礼。
“请示我也没用,沈溪这会儿估摸已收到朝廷调令,启程回京,就算他不奉诏,也是在前往闽浙平匪的路上,很难收到信件……”
谢迁摇摇头,又接着道:“这信若是落在别人手上,少不得一番闲言碎语,倒不若你当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把信留在我这里。”
谢迁做事简单粗暴,直接把太子的信给扣了下来。靳贵听了一脸为难,讷讷地道:“阁部,若太子殿下问及……”
谢迁道:“你说寄出去了,太子在宫中怎知真伪?若沈溪回京,我把信给他看,他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便可,太子那边绝不会追究你!”
听到谢迁说会把信给沈溪看,靳贵放心多了,但让他跟太子撒谎,他还是有些不愿意,太子虽然不是皇帝,但也是储君,欺骗太子那是跟自己的前程和未来过不去。
谢迁看出靳贵的为难,道:“你只管照我的话去做,太子若追问得紧,你便说信给我就是。其实太子不会多问的,他信里所写……实在太不像话,具体的我不跟你细说,免得你看了上火!”
“阁部,那学生……告退!”
靳贵想起文渊阁执事太监的提醒,目前总领内阁工作的谢迁难得回家一趟,最好别过多打扰。
谢迁道:“不留下来吃顿家常便饭再走?”
“学生家中尚有年迈母亲和妻儿盼归,只能谢过阁部的好意了……学生告退!”
靳贵行礼后出门,谢迁没有起身相送。等靳贵走远了,谢迁才怒气冲冲地自言自语:“沈溪小儿,你这是做的什么孽,太子怎就跟魔障了一样,认准你了呢!”
“不过也好,太子越器重,将来你前途越不可限量,可就怕太子孩子心性,待他年长之后……会意识到你这是工于心计啊!”
谢迁无奈地将书信放下,越想越觉得可笑。
这三封信的内容总结起来一点,太子觉得在宫中太过苦闷,想出宫玩耍,听说沈溪可能会被派往西北领兵作战,朱厚照主动请缨做沈溪的随军参将,跟沈溪一起建功立业!
太子想随军当参将,这在谢迁看来是非常不可理喻的事情。
但如果谢迁知道这位小祖宗未来会封自己为国公,估摸能气得七窍流血,感慨幸好能早些离开朝廷,不然连把老骨头都捡不回来。
……
……
皇宫里的朱厚照,把信交到靳贵手中,又开始准备出宫计划。
熊孩子觉得自己已经获得老爹的肯定,连武侠小说都一并赐还给他,那去一趟西北,做的还是为国为民的大事,那老爹更不会拒绝。
可朱厚照没意识到一个问题,他身为太子,一国之储君,关系国本,那是绝对不可能出宫的,到边关打仗更是连门都没有。
“小拧子,本宫让你准备的甲胄,你准备好没有?”
朱厚照自打上一次自己的出宫计划被人发觉,便不再相信常侍张苑等太监,开始重用小拧子,有什么事都安排小拧子去办。
小拧子闻言,一脸为难之色:“太子殿下,奴婢只有布衣,如何给你做得了甲胄?”
“没用的东西,谁让你自己做了,你能做得出来吗?我让你去借,又或者去偷,你没见那些守宫门的将士身上都穿着吗,想办法弄一身回来,如果不合适再改改,总之我能穿下去就成。”
朱厚照眉开眼笑,带着一抹憧憬说道,“若是跟沈先生到西北打仗就好了,那地方听说是苦寒之地,鞑靼骑兵很是骁勇善战,如果连身甲胄都没有,很容易被箭矢穿过胸膛……”
“小拧子,你见过箭矢穿透过胸膛是什么样子吗?‘啪’的一声,血花四溅,过瘾极了,哈哈……如果我能射得那些鞑靼骑兵鬼哭狼嚎,在面前一排排倒下,那时候就没人敢小觑我了!”
小拧子听得一愣一愣的。
什么西北、鞑靼骑兵、箭矢穿透胸膛,在他听来都是很恐怖的事情,尤其是这一切还意味着太子又要琢磨怎么出宫。
这次出宫可不仅仅是在大明疆土内游历,寻找总督东南三省军务的沈溪,而是想跟沈溪这个老师去西北打仗,小拧子心里直呼呜呼哀哉:“殿下要离宫,那我岂不是死定了?”
“听着,本宫要你最迟五天给我弄来一身甲胄,若找不来,我便扒下你的皮做甲胄!”朱厚照最后用严厉的口吻威胁。
……
……
小拧子有之前找人给皇后通风报信的经历,虽然事后被打,但也得到赏赐,只是赏赐大半都被管事太监给克扣了。
这次小拧子轻车熟路,等太子带着东宫几名太监去乾清宫给皇帝和皇后请安,小拧子抽空跟皇后身边关系要好的宫女说了几句,请宫女去向皇后禀告。
当天下午,皇后便把朱厚照召到了坤宁宫。
“……母后,您找孩儿什么事?上午不是已经向您请过安了吗?”
朱厚照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一副乖宝宝的模样,但其实心里想的是怎么把老娘打发了,回去继续看小说。
张皇后脸色冷漠:“看看你做的好事!”
“母后,孩儿不知道您在说什么,孩儿最近做的事多了,哪件好哪件坏心里没底,您说的到底是哪件?”
朱厚照瞪大眼睛装出懵懂无知的模样,心说难道是自己调戏宫女的事被老娘知晓了?
张皇后厉声喝道:“我不管你平日如何胡闹,现在你父皇病重,又对你寄予厚望,如果你执迷不悟,我就去跟你父皇说,将你彻底禁足,不许你踏出撷芳殿一步。就连坤宁宫和乾清宫,你也别想过来!”
朱厚照一听傻眼了,自己做了什么坏事被老娘知晓了?熊孩子想出宫做贼心虚,当下嗫嚅地说道:“母后,孩儿不知做了什么让您如此生气?”
“还用说吗,你是不是想出宫去西北?”张皇后厉声喝斥。
朱厚照一张可爱的娃娃脸顿时板了起来,嘟起嘴,眉头紧皱……之前他一直认为是张苑告密,同样的错误不会犯两次,这次行事他就有意瞒着张苑,现在老娘依然知道了,不用说,原来小拧子才是“叛徒”!(未完待续。)
第一〇〇九章 不后悔
朱厚照可不是吃素的,回去后便让人将小拧子拉出去痛打,也不说明情由,将东宫一干太监和侍从看得心惊肉跳。
熊孩子不禁怀念起对他言听计从的刘瑾。当他感觉信任的张苑、小拧子等人存有异心,刘瑾的好处就被他记起来。
刘瑾至少能跟熊孩子乱跑乱颠,对他言听计从,从来都是任劳任怨勤勤恳恳,而且刘瑾是因为之前熊孩子出宫之事被张氏兄弟等人记恨,在张皇后面前屡进谗言,这才被调走,小家伙这会儿长大了一些,有了责任心,明白刘瑾是被自己所害。
……
……
沈溪回京,既是机遇,也是挑战,能否留在京城,对沈溪来说是摆在他面前的最大难题。
此时沈溪正在北上途中,尚不知道通过谢迁和熊孩子朱厚照的努力,已让弘治皇帝改变心意,准备将他留在京城,至于是让他回詹事府重为东宫讲官,还是留在六部锻炼,又或者挂着右副都御史的名头赋闲,乃是后话,因为连皇帝自己都没想好。
沈溪心情有些失落。
南下时,家人加随从,还有护卫的厂卫,浩浩荡荡;回去时身边人虽然也很多,但沈溪却感觉自己与队伍格格不入,好像是个被押赴京的囚犯,设身处地,他忽然觉得自己跟江栎唯的处境半斤八两。
江栎唯做了糊涂事,成为阶下囚,而沈溪所做的一切都是正大光明,轰轰烈烈,日子依然不好过。
江栎唯回京后或许就会被开释,甚至官复原职,最差也不会被问斩,因为现在已经不是明初,索贿几乎是官场的潜规则,尤其是江栎唯还未得逞,有司绝对不会重判。而沈溪却要去西北与鞑靼人作战,在苦寒之地每天为战局而劳心,还要防备来自背后的冷箭,一个不慎就会血洒疆场。
聪明人都会反思自己,沈溪在北上途中便在想一个问题,自己挤破头冲入官场是否有错?
思来想去,甚至几个晚上彻夜难眠,沈溪终于想明白,在这大明,只有当官才能把大部分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他现在是面临不少困难,但跟那些吃穿用度都要精打细算的普通百姓相比,过的已经是神仙的日子。
只有拥有权力,才能拥有财富和如花美眷,拥有别人得不到的一切,否则就算经商能富可敌国,身边美女也都倾国倾城之貌,但只是一个普通的官员,就能让你失去一切。
这就是在大明当官与不当官的区别。
沈溪又觉得,自己之所以行差踏错,关键就在于过早地露出锋芒。
也是他厌烦在沈家无休止的争吵和明争暗斗,想早些获得功名,让自己和父母扬眉吐气,同时也是为了让惠娘得到更多的庇护。
或许有些操之过急,现在想来,二十岁左右再考取功名,应该是最好的结果。
这世界上没有后悔药卖,沈溪仔细回想,又发现其实自己没有做错,真让他二十岁再去考科举,能否考得上是个大大的问号!
在这个时代考科举,才学是一回事,把握机遇又是另一回事!
若非当初沈溪知道高明城的喜好,甚至连府试都未必稳过;若非有刘大夏暗中相助,他不会高中举人,更不可能一榜而中乡试解元。若非提前知晓己未年会试和殿试的考题,怎能连续高中会元、状元?
沈溪的前世,生活在一个知识爆炸的时代,或许在见识和知识储备上要高出这个时代的人一筹,可这却不会转化为他考科举的优势。
大明的读书人一门心思就是研读《四书》《五经》,或许找一个老童生,在八股文章上都能跟他沈溪不相上下,更别说是进士之间比较,文章好坏通常都是难分伯仲,只看阅卷人是否欣赏。
既然身在官场,就不必后悔。
若非提前进入官场,自己也不会有现在的灿烂夺目,等太子朱厚照性格定型后再想获得信任,绝不会那么简单,除非沈溪做个佞臣,陪朱厚照吃喝玩乐……给年少身为太子的朱厚照找小玩意儿那是哄孩子,给成年当皇帝的朱厚照找乐子那就是朝中奸佞,要背负历史骂名。
何况自己还因此而提前结识谢迁,得到聪明可人的谢恒奴的爱情并下嫁,若是迟几年到京,他跟谢恒奴之间没有任何可能。
但很多事是辩证对立的,或许正因为提前到了京城,自己错过另外一位佳人的垂青呢?
想到这里,沈溪自嘲地笑了笑,把握现在、珍惜身边人才是最重要的!他的心思不由飘到广州府,想到了安心养胎的谢恒奴,担心她是否会适应北上途中的旅途辛苦。
……
……
这时代,就算是官道也凹凸不平,磕磕巴巴。一路上车马劳顿,上坡路时担心马力不足需要乘车人下来走一程,下坡时又担心车速太快跌落山崖,也不能乘坐马车。
官道在山峦间蜿蜒,根本就没有隧道一说,甚至渡过一些较宽的河流时还需要换乘舟楫,加上带着行李,众多人上船、卸船,来来回回非常折腾人。
沈溪身边能调动的就是从常岚那里暂借的亲卫,还有车马帮的弟兄,在等人装船卸船时,他便坐在河边的大石头上,有时候甚至脱下鞋泡泡脚,大热天的好凉快一下……这一路上蛇虫鼠蚁早就见怪不怪,况且随时有人侍候在一旁,倒也不怕出事。
“大人是否在想家?”
玉娘一直留意沈溪,有事没事就喜欢往沈溪身边凑,借故说些东拉西扯的话,沈溪却不想搭理她。
沈溪反问:“玉娘又是否想家呢?”
玉娘摇头苦笑:“大人言笑了,奴家孑然一身,东奔西走过活,要说安定时,便是在汀州那几年,能结识大人是奴家的荣幸。”
沈溪问道:“那关于齐家人呢?”
玉娘愣在当场,她没想到沈溪会突然提及“齐家”,她甚至不知道沈溪从何处探知她的身世。
玉娘蹙眉:“奴家不明白大人此话是何意……”
沈溪有意无意地道:“玉娘应该姓方,但这姓氏是否你的本来姓氏,我不知晓,但我知道玉娘曾经的夫家姓齐,若是让玉娘重新选择的话,应该更愿意留在齐家,安安稳稳过日子吧?”
话头由玉娘挑起,沈溪直接顺着话把玉娘的“伤心事”提出来……你玉娘不是喜欢打听我的家事吗,以为我对你一无所知?那我就告诉你,我对你的过往多少还是有些了解的。
“大人从何而知?”玉娘没有否认,不过她有些羞恼,自己藏在心头二十年的秘密,竟然会被沈溪提及。
沈溪无奈摇头:“玉娘的身份,应该不止一人知晓吧?至少,对玉娘赏识之人,应该清楚个中内幕,随口向我提及那也不足为奇!”
玉娘悚然一惊,忽然意识到沈溪所说之人是刘大夏。
玉娘和沈溪在汀州见到刘大夏时,刘大夏曾称呼其为“齐方氏”。玉娘苦笑:“时过境迁,没想到大人居然还记得。”
“不过六年而已,如果是十六年,那或许真可能什么都忘了。你自己恐怕也都快忘了有这身份吧?”沈溪道。
玉娘神色略显尴尬,但还是如实道来:“奴家的确不想提及伤心事,自然不会刻意去记。的确如大人所言,在齐家时,是奴家这一生中最安定的时光,岂能不怀念?但过去的已经过去,就算去想又有何用?”
沈溪抬起头,看着河对岸的芦苇荡,还有河边浅滩嬉戏玩闹的孩童,道:“那可不一定,有东西可怀念,总比没的怀念好。心中有个比较,起码知道自己追求什么,我相信玉娘也是如此罢?”
沈溪说完,打了个哈欠,站起身来,将鞋袜穿好,“这几天睡得不好,竟然困顿不堪,真怀念在家里那段悠闲日子,有贴己之人扇风,可以过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无忧无虑生活!”
说完,沈溪径自往刚卸下船的马车走去,准备钻进车厢继续睡大觉。
玉娘有些气急败坏,本是她想跟沈溪攀近关系,谁知道被沈溪说了一通,让她心情异常糟糕。
这时玉娘才知道沈溪的可怕,不但没有外表的稚气,胸有城府,更懂得利用人心的弱点,她最不想提的事就这么被沈溪堂而皇之提出来,偏偏两个“女儿”云柳和熙儿还在旁听着,沈溪如此说好像是故意让她下不来台。
“看什么?”
玉娘怒气冲冲地道,“大人的话没听到吗?机会就在眼前,如果连端茶递水榻前伺候的事也做不好,一辈子孤苦伶仃也没人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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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〇一〇章 “不太好”的消息
五月下旬从福州城出发,这一路就算毫无耽搁,差不多也要两个月才能抵京。
沈溪在心中算了下日子,回到京城应是在七月下旬,若朝廷派他到西北履职,八月初出发,用一个月左右时间抵达,那就是九月初了。
目前正处于小冰河期,加上没有羽绒服等御寒衣物,寒冬腊月那是异常的寒冷,除非朝廷有自信能在十月底前将战事结束,或者跟弘治十三年那次出塞战一样,从一开始就抱着试探性骚扰一番,以炫耀大明军威为主,否则根本行不通。
也就是说,这场仗开打,很可能要等来年了,那自己或许要在边塞待上半年甚至一年时间。
“惠娘分娩时我不能陪伴身旁,难道君儿分娩,我也要在战场上,让她在担心和惶恐中诞子?谢老儿,现在所有一切只能指望你了,否则的话,你孙女要出什么事,你就是罪魁祸首!”
沈溪自福州出发前,除了为三军将士向朝廷请功,同时还给谢迁写了一封急信,表示自己年轻气盛不堪大用,需要在朝中多锻炼几年,甚至表示自己可以放下目前所有的一切,重入翰林院从最底层做起,说白了就是希望谢迁能为他说话。
沈溪自己明白,若这次是谢迁和刘大夏等人同时举荐他,那这封信的意义不会大,但有可能让刘大夏“手下留情”,自己履职西北时有机会当个本本分分的延绥巡抚,在后方调度钱粮,不用上前线拼命。
沿海一代盗寇没有平息,便捷的水路无法行进,陆路行车同样缓慢,终于在六月十七这天,一行人抵达应天府。
沈溪年纪不大,但这几年为了赶考和办差,应天府已经来过几趟。每次到南京城他都有不同的心情,以前到南京时他还能顺道拜访一下谢铎,现在谢铎在京,他到南京两眼一抹黑,索性谁都不见。
因为沈溪尚未卸任“三省督抚”官职,此番北上前,他还得到南京六部述职,办理公文交接,差不多就是走个过场。
从正阳门北的六部衙门回来时,玉娘询问沈溪,是否需要在南京城多休息几日,沈溪摇摇头,表示越快上路越好。
这时沈溪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如果不能留在京城当官,谋求到南京城来当个京官也不错。
以沈溪三省督抚的身份,回到京城后再去当右庶子似乎不妥,毕竟已经离开翰林院和詹事府,回去的话三品降五品,怎么都说不过去。
让沈溪平调到礼部显然也不那么合适,正三品已能做六部侍郎,而礼部在大明是有名的升官难,就好似谢迁、李东阳等人,等他们爬到礼部侍郎的位子时便宣告入阁成功。
沈溪最好的去处其实是六部中除了礼部外的另外五部,当然吏部不用想,那是最吃香的衙门,其余四部当个侍郎,算得上是皇恩浩荡,即便是削职当个郎中,也在情理之中。
其实可以到南京城,做南京的六部侍郎,就算只是挂个郎中的名头没有实权,就好像谢铎这种挂着礼部侍郎头衔的国子监祭酒,把家安在繁华的南京城,每天养花弄鸟,可以游山玩水四处拜访名儒,或者是“提携”一些年轻但岁数比他大的后辈,树立一下自己在儒学界的地位,再象征性收几个弟子……在当下即将发生皇位更迭的时候,沈溪怎么想都觉得这种生活最适合自己。
问题是延绥巡抚这么一个大官缺在等着他!
这官缺在很多求名、求升迁、求发财的官员眼中,要钱有钱,要地位有地位,要发展有发展,可以说是难得的肥缺。皇帝要是不信任也不会派谁到这种职务上,想那保国公朱晖在边疆时便领过这差事,可知这位子有多要害。
但问题是,沈溪不是勋贵,就算领下延绥巡抚的位子,别人也不会巴结他,同样一个职位,朱晖担任那是统调各方,帮助刘大夏整顿兵马粮草,别人唯恐巴结不及,而沈溪去就是给人打下手,处理烂摊子。
沈溪在南京入住的是龙江驿,当晚他正准备就寝,听到敲门声,以为是云柳和熙儿过来给他送洗脚水。
这段时间沈溪发觉这两个女人对他献殷勤有点儿过分,私下揣测二女是从玉娘那里得到必须“成事”的指示,他暂且不知云柳和熙儿已经被勒令必须留在他身边,否则回京就要做青楼里的花魁,靠欢场陪笑来养活自己。
出门在外,沈溪一贯洁身自好,在他眼中,云柳和熙儿过往经历太过复杂,就算她们都是清倌人,可问题是纳回来后该怎么安置?
论感情,他对二女敬佩有加,身为风尘女子,在外打拼这么多年,还曾帮他做了不少事情,他记得二女的好,但这种情感远未升华到爱情。
二女不像尹文和谢恒奴一样单纯,属于“老油条”,留在身边也是别有目的,沈溪怎么都觉得应该把此事先放下,哪怕将来真要留在身边,也当作下属一般,让她们跟玉娘一样负责帮他搜集情报。
沈溪看来,要娶一个女人,要么是想跟她过日子,让其为自己生儿育女完成传宗接代,自己宠着疼着,孤单寂寞时可以安慰自己,就好像家里娶回来的谢韵儿等女。
要么就是有政治目的,属于为了拉近关系被迫联姻,虽然他迎娶谢恒奴有这种效果,但他跟谢恒奴之间却不想掺杂这些东西,谢恒奴一早便倾心于他,而他也很喜欢谢恒奴的聪明和乖巧,二人属于两情相悦。
若要留云柳和熙儿在身边,显然不能把她们视为居家过日子的女人,而应该把她们当作跟李衿一样,为了谋求某种利益,顺带欣赏和占有她们的美色,差不多就是这样。
沈溪现在找不到留云柳和熙儿在身边的理由,既然接纳就要负责,那在做决定前必须要考虑清楚,这在他看来是对女子起码的尊重。
如果他是这时代的土著,就好似江栎唯一样,玉娘送两个漂亮的女人来,笑纳还来不及,若是觉得她们别有目的,大可在享受之后将之冷遇一边就是。
责任心使然尔!
……
……
“谁?”沈溪喝问。
“大人,是奴家。”
外面传来的不是云柳和熙儿的声音,而是玉娘。
沈溪不由皱眉,这大晚上的,已经吹灭烛火,即将入睡,玉娘居然过来敲门,难道玉娘觉得他可能“口味”不一样,换自己亲自上阵来给云柳和熙儿当“开路先锋”?
沈溪道:“时候不早了,本官已睡下,有事明日再言!”
沈溪逐客之意明显,他相信玉娘不会自讨没趣。却听玉娘道:“大人,奴家深夜来访,是刚得到京城的消息,对大人而言或许不太好,但奴家有必要来知会一声,以便大人做到心中有底!”
玉娘搬出公事,沈溪就算不待见,也还是整理好衣服过去开门。
打开房门,玉娘娉婷施礼。
沈溪没有请玉娘进自己房间的意思,这里是官驿,来往客人很多,加之房间狭窄,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就算没发生什么,同行之人也可能会传闲话。
“什么事?”沈溪问了一句。
玉娘非不识相之人,她知道沈溪不会深夜请她进房间,懂得礼义廉耻,当即长话短说:
“大人,刚刚从京城得到消息,吏部给大人定的是回京酌情叙用,暂不往西北,不会接任延绥巡抚。”
沈溪仔细打量玉娘的神色,如果不是听得真切,他还以为玉娘是特意来消遣他的。
这是什么“或许不太好”的消息?
根本是好消息吧!
沈溪心里就一个想法,老天爷开眼了,居然听到我的心声,不用我去西北了?
“楼下说话!”
本来沈溪准备问明情况就回去蒙头大睡,听到这好消息,一时睡意全无,这一路上来的郁闷一扫而空,甚至想喝几杯小酒庆贺一下。
玉娘有些惊讶,问道:“大人不为不能往西北而烦忧?”
沈溪走在前面,没有回头,微微耸肩:“福兮祸兮,哪里当官不一样?”
到了楼下的花厅,玉娘将朝廷的公文交到沈溪手里,却是吏部发来的文书,之前沈溪到南京六部交接公文时还未将他“三省督抚”的官位掳夺,但这次已明确表示他已不再是三省督抚,至于右副都御史的官衔依然保留,因为这涉及到他的官品定位,也就是说他目前还是正三品。
至于新的官职目前没有确定,酌情叙用,就是说等他回京城后再看看京中各衙署有什么合适的官缺给他,让他领差事。
以沈溪对大明官场的了解,各衙署无缘无故给他腾个正三品的空位出来不太容易,所以这种酌情叙用只是个幌子,回到京城后他很可能以正三品的身份投闲置散,暂时不会安排他实缺,等朝廷有官缺或者哪里需要他的时候再把他填补上去。
公文中,还透露了个消息,新任延绥巡抚有了人选,对沈溪来说算是“老熟人”。
保国公朱晖。
弘治皇帝的意思昭然若揭:
你朱晖不是很能干,几年前帮助刘大夏取得了对鞑靼一战的胜利么?朕现在用人荒,这延绥巡抚朕既然不能派沈溪去,那就非你莫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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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〇一一章 谁替代谁
看到皇帝派朱晖担任延绥巡抚,沈溪能想象到作为当事者的二人心情会有多郁闷。
朱晖会想,我好不容易从西北的泥潭中脱身,在京城过几天安稳日子,享受功成名就的荣耀,怎么又把我推到那该死的地方去了?
刘大夏恐怕骂娘的心思都有了!
朱晖在战场上除了龟缩避战外就不干人事,这可是差点儿害刘大夏在弘治十三年饮恨西北的罪魁祸首。
刘大夏恐怕会琢磨:皇帝分明是一次没折腾死我,准备再来一遭啊!
沈溪看到这安排,什么匹夫有责,什么家国情怀,全都抛诸脑后,管他是胜是败,自己暂且不用去西北便可,怎么说这都是一次主动出击的战事,跟弘治十三年的情况相似,别最后让自己去收拾残局就好。
话说就算刘大夏兵败西北,朱晖也无能为力,朝廷要找人去收拾烂摊子,也是找英国公张懋,怎么都轮不到自己!
看过公文,沈溪直想开怀大笑,但他忍住了,否则落在玉娘眼中那就是幸灾乐祸。
“大人对此安排有何见地?”
玉娘见沈溪眉头紧锁,似在思考什么,不由问道。
别人对保国公朱晖不熟悉,玉娘三年跟着沈溪去西北,亲眼目睹榆溪河惨烈的一战,知道朱晖是何德性。
刘大夏遇险时,朱晖竟然能让沈溪带着几百士兵,赶着牛车上阵,而他自己则在城头看热闹,这种人去辅助佐刘大夏完成西北之战,看样子是要把弘治十三年未竟的惨败来个有始有终。
玉娘得知这消息后,非常紧张,她理所当然认为这是个坏消息,跟沈溪商议的目的是想让沈溪主动请缨前往西北,哪怕只是在刘大夏身边做一名幕僚。
当然这只是她一厢情愿的想法。
沈溪是以正三品右副都御史征调回京,就算要去西北,那也是督抚大员,是可以做打杂的事情,但在官衔上却不能含糊不清,否则不合大明规矩。
但是,沈溪得知自己不用去西北后,高兴还来不及,哪里会自找麻烦?是以面对玉娘的问题,沈溪只是用淡然的口吻说:“本官以为,保国公老成持重,比本官更有资历和威望,由他出任延绥巡抚,实在再合适不过!”
玉娘听了十分着急,心想:“沈大人这是气糊涂了?居然说出此等不负责任的话?保国公是什么人他不清楚么?他自己的功劳就是被保国公窃夺大半,到如今朝廷还未给他正名呢……”
“大人,西北开战不能没有您哪!刘尚书年事已高,手下虽有精兵良将,但始终要有人为其运筹帷幄!”玉娘用恳求的口吻说道。
沈溪点头:“本官同意玉娘的说法,不过玉娘应该想到,同样的伎俩,不可能使用两次。本官的确曾用佛郎机炮于鞑靼人身上立威,可当我再去西北,鞑靼人非但会有所准备,还会以我统率部队作为主攻方向,到那时我黔驴技穷,恐怕不但无法完成差事,还要做大明的罪人!”
玉娘凝眉思索良久,终于明白沈溪的心思。
玉娘不是没考虑过这个问题,她本以为沈溪是那种为大明江山社稷,不惜抛头颅洒热血慷慨赴难之人,如今想来这么做其实跟推沈溪去送死差不多,难怪沈溪从一开始便对北上之事不那么热衷。
玉娘原本觉得沈溪是放不下东南平匪之事,出自强烈的责任心,现在才知道,沈溪也怕死。
沈溪看了下此番朝廷人事任免情况,自己的名字在那长长的名单中显得微不足道,反倒是调任西北的那些人分外耀眼,征调西北的文官和将领名单中,有刚继承了平江伯爵位的陈锐之子陈熊。
陈锐在西北跟朱晖的作战风格相似,都不敢与鞑靼人正面交锋,陈锐还刚愎自用,拥兵自重,这也是当初弘治皇帝派朱晖去西北接替陈锐的根本原因。
现在陈锐死了,陈熊补上,难道也想完成他老爹未竟的事业?
“朝廷如此用人,必有其道理,本官不宜妄加评论,玉娘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既然本官不用去西北,那就没必要忙着赶路,咱们便在南京城多停留一日,后天再启程吧!”
知道自己不用上前线,沈溪轻松许多,也有时间领略沿途美丽的风光。南京这种繁华之地,不游逛一日怎么都说不过去,之前不想停留主要是没心情,现在无事一身轻,北上的路也就没那么着紧了。
在沈溪记忆中,弘治年间鞑靼人没有大规模的犯边经历,因此也就彻底放松下来,既然运筹帷幄征战沙场的事跟自己无关,沈溪现在要做的就是回房洗个热水澡,舒舒服服睡一觉,明天放松身心,去游玩一下大明古都南京城的名胜古迹。
……
……
沈溪一扫之前阴霾,甚至有心情游山玩水。
可京城里另一位事主……接替沈溪成为延绥巡抚的保国公朱晖,此时却陷入恐慌之中,跟沈溪的料想一样,朱晖压根儿就不想去西北。
当初在榆林城,朱晖没有出兵援救刘大夏,不是他不知道事情的轻重缓急,只是不敢,他的想法不是建功立业,名垂青史,仅仅是保住自己的爵位,并且一代代传承下去。
履任西北,在朱晖看来是出力不讨好的事情,胜了固然好,若是失败了就要背负责任。
朱晖心中惶恐不安,不明白弘治皇帝为什么要委派他去西北,麻烦的是此时皇帝在病重之中不能随便求见。
别无他法,朱晖只能去求见另一位当事者……与他一同往西北以兵部尚书兼任三边总督的刘大夏。
朱晖觉得,一定是刘大夏背后推动,认定他有本事,想跟他再次并肩作战,朱晖准备跟刘大夏打招呼,继而去向弘治皇帝递交请辞,告诉皇帝自己年老体迈,让皇帝另派他人,这其中关键便在于让刘大夏帮忙说话。
朱晖觉得自己是大明国公,位高权重,去找刘大夏说事,怎么着刘大夏也会卖他面子。
这天朱晖问明刘大夏回府的时间,趁着刘大夏在家,亲自登门造访。
对刘大夏而言,他不想见这个三年前差点儿断送他性命,还有大明国运的窝囊废国公,在刘大夏看来,朱晖担任延绥巡抚,或许还不如让这个职务空缺着,但大军出塞,始终需要有人负责后勤补给。
虽然朱晖在战场上表现得很窝囊,但他至少有威望和一定调度能力。
刘大夏这几日本想去见谢迁商议事情,但谢迁仍旧没原谅他举荐沈溪履任西北一事,沈溪虽然从西北任上撤换下来,但谢迁也知道自己伤透了弘治皇帝的心,作出跟肇事者刘大夏老死不相往来的举措。
因此,无论刘大夏如何示好,谢迁都视而不见,即便在内阁和六部衙门因公事碰到,也是就事论事,冷冰冰地不多说一句。
刘大夏在家中正堂接见朱晖。
虽然刘大夏在朝中已算位极人臣,但在爵禄上,始终不及公侯,这也是勋贵特殊之处,就算勋贵在朝中官职不及内阁大学士和六部堂官,但大明江山却是他们打下来或者是守护的,皇帝赐予他们凌驾于朝臣上的尊崇地位。
“……刘尚书,老朽颇为费解,这西北之事不是在三年前已了,陛下也曾允诺几年内不会擅动兵戈,可这突然起兵,同时在没有召见老朽的情况下委以重任,这……实在是令人费解啊!”
朱晖郁闷的地方除了自己被委任为延绥巡抚,还在于没见到朱祐樘本人,不能面呈天子,只能乖乖服从调令。
刘大夏道:“陛下躬体有恙,如今四海升平,鞑靼内部却乱成一团,不正是我朝平息鞑靼之祸的最佳时机?”
“那为何陛下要派遣老朽为延绥巡抚?不会是刘尚书举荐的吧?”
朱晖脸色阴冷,想给刘大夏来个下马威,让刘大夏知道他生气了,让刘大夏主动去弘治皇帝面前帮他说话。
刘大夏本不想解释什么,但还是直截了当告之:“调任国公往西北之事,乃是陛下亲口下达的旨意,在下并未在陛下面前多言,其余人选也是由陛下亲自拟定。”
朱晖心想,看来刘时雍是打死都不肯承认啊,当下道:“老朽暂且不管刘尚书是否对陛下说过什么,之前老朽有所耳闻,陛下有意征调如今身在东南剿匪的沈溪回京,送他往西北领延绥巡抚之责,老朽觉得这是个可造之才。”
“三年前,沈溪带人往援,助刘尚书一战功成,老朽虽然调度有方,但也不否认他是个有勇有谋的后生。老朽准备向陛下举荐此人,还请刘尚书与老朽一同上奏!”
刘大夏诧异地打量朱晖一眼……若是事情有你说的这么轻松,我现在也不用如此发愁了,真当稀罕我要让你去打下手?让沈溪去西北容易,除非谢迁死了,皇帝少了这层顾虑,那沈溪就可以接替你去西北了。
刘大夏摇摇头:“国公不用胡思乱想,所有职务均为陛下亲自决定,此事若要再议,国公去找谢阁部,或许比找在下更有意义!”(未完待续。)
第一〇一二章 四世同堂
刘大夏没有出面帮朱晖,但也没有得罪他,毕竟以后大家要在西北一起共事,还指望朱晖能帮上忙,只是把责任推到谢迁头上。
朱晖出了刘大夏府上,无可奈何之下准备去谢迁府上碰运气,结果到了告之谢迁不在。朱晖又去内阁,也没找到人,只好郁郁不乐归家。
谁也不知道,此时谢迁正在为沈溪回到京城后的人事安排而奔走。
沈溪好端端在东南三省督抚的位子上调离回京,本是安排接任延绥巡抚,皇帝中途改变主意将这一桩人事任免撤销,但圣谕已下,调令也已生效,朝令夕改再将沈溪送去东南任职已然不合适。
沈溪回京后始终要有官职才行,谢迁不希望沈溪就此被投闲置散,所以谢迁动用自己的人脉,去吏部和礼部帮沈溪争取。
礼部自不用说,沈溪出自翰林体系,能到礼部任职算是正本清源。而去吏部,则是为了让沈溪入职其余五部。
谢迁保下沈溪,但他也认为沈溪如今官不宜做得太大,其实最好是能回到詹事府担任右庶子,入值东宫讲班,为太子讲课,如果不能让沈溪官复原职,那就让沈溪到六部,或者都察院,又或者大理寺、太常寺、光禄寺、太仆寺、鸿胪寺等五寺。
六部侍郎应该是最好的去处。
沈溪正三品上调,又是有功在身,做侍郎说得通,但沈溪在朝中没有名望,谢迁不敢奢求,觉得可以让沈溪履职都察院,或者为五寺少卿,也是不错的选择。再退一步,让沈溪进通政使司担任左右通政或者誊黄右通政也可。
沈溪调任东南担任督抚,属于钦命皇差,回到京城后的人事任免本应由皇帝一言而决,但谢迁深知因自己固执,跟皇帝唱反调,让皇帝对他和沈溪都非常失望,很可能会在沈溪回京后惩罚性地将沈溪投闲置散。
理由很简单,就是没有官缺……到时候沈溪就要吃哑巴亏。
谢迁不知道沈溪现在巴不得被投闲置散,认为是自己的态度害了沈溪,所以赶紧帮沈溪活动。
谢迁所想的最差结果,是让沈溪进六部担任郎中,从正五品的左庶子调任六部郎中,同为正五品,算是一种“平调”,虽然这样属于贬斥,但在谢迁看来比沈溪被投闲置散要好得多。
沈溪将在七月下旬回京,不过沈溪上奏的奏折却在七月初便抵京。
伴随沈溪述职和请功奏折同时抵达京城的,有沈溪给谢迁的一封信。
这天弘治皇帝难得精神不错,下地走动,约见三位内阁大学士,询问了一下政务。
谢迁刚从乾清宫出来,得知沈溪信函抵京。算算日子沈溪这会儿应该还在北运河返京的路上,这几天李东阳身体不错,晚上可以替代谢迁在文渊阁值守,他有时间回家,就没让家里人把沈溪的信送进宫,免得被人查知。
谢迁回到家中,进入书房后才打开沈溪的信。
这是沈溪给谢迁的第一封信,是沈溪在福州城得知自己北调的消息后所写,沈溪除了在信中说明自己在东南剿匪的一些情况,也提到谢恒奴怀孕的事情,还有沈溪对于自己“年轻气盛”不能胜任西北之职的陈情……
说白了,沈溪就是打感情牌,让谢迁帮他把差事给推掉。
谢迁不看还一脸担心,等看过后脸上已挂满笑容,沈溪比他想象的更聪明,就算是这种私信,还是把话说得非常隐晦,甚至表了一大段对朝廷的忠心,其实是防止信被某些有心人看了去,以此来作为攻讦沈溪和谢迁的把柄。
谢迁嘀咕道:“你小子,当是我要把你推去西北?我能帮你说话,何曾不帮你?这次你可是将老夫害苦了!连陛下都快对我失去信任,待你回到京城,我可少不得要提点你一二,让你小子好好收心养性!”
意识到沈溪往西北的态度跟他一样,谢迁放下心来,眼下就只剩下沈溪回京后的安顿问题。
朱晖最终没机会见到谢迁,很快与刘大夏启程离京,前往西北,年前备战,年底开战。
或许是弘治皇帝在三年前体会到寒冬前开战的甜头,所以特别将这次开战的时间定在十月初,此时正是北国天气转冷尚且未到冰天雪地,也是刘大夏形容“北番之地秋荒”开始之时。
在大明有冬荒和春荒的说法。
秋天是农耕民族收获的季节,不可能存在饥荒,可在草原上,因为特殊的地理环境,一到秋天草木枯黄,牲畜饲料大幅度减少,使得游牧民族秋冬季节的日子很不好过。
在刘大夏看来,秋天是出兵北方的最好时机,正好这段时间也是传统意义上鞑靼人最喜欢南下掠夺过冬物资之时。
战略计划已布置好,谢迁虽然知道自己在年底前这段时间会比较忙,但以想到沈溪即将回京城,顿觉肩膀上的压力减轻了许多。
有沈溪出谋划策,谢迁大可将一些公文带回来,让沈溪帮忙参详,甚至涉及西北战略,也可以让沈溪出谋划策。
谢迁很想做那运筹帷幄、决战于千里之外的兵法大家,但他自知几斤几两,他本不擅长军政事务,再加上年老后精力跟不上,很多时候便学会了偷懒,正好沈溪回到京城,可以替他完成这方面的工作。
谢迁对沈溪的军事才华很有信心,毕竟当初他上奏弘治皇帝的北疆之策,就出自沈溪之手,到现在弘治皇帝还觉得自己这位谢先生是军事上的奇才,孰不知谢迁这点才能却是“偷”自沈溪。
谢迁绝对不会承认这是偷窃,只认为是一种“借鉴”。
谢迁将信揣到怀里,走到书房门口,向家仆吩咐:“进去,传夫人出来。”
仆人有些迷惑,问道:“老爷,哪位夫人?”
谢迁一听就来气,斥道:“府上莫非还有两位夫人不成……”
一转念才知道为何家仆有此一问,也是谢迁平日里对妾侍太好,再加上妾侍金安人给他生了几个儿子,在家仆心中甚至已经无法确定这谢府到底谁才是女主人,正妻徐夫人的地位太过尴尬,就连现存的唯一儿子谢丕也被过继给了陆夫人。
在任何大家族,女人的地位都要靠丈夫的宠爱和子女的多寡和取得的成就来决定,在这两样上,徐夫人都没有,年老色衰失去丈夫的心,儿子也成了别人的,就连唯一的小孙女还嫁人了。
“记得,府上只有一位夫人!去传!”谢迁生气道。
家仆不明白自家老爷哪里来的这么大的火气,但既然谢迁强调只有一位夫人,那就必然是正夫人徐氏无疑。
这会儿谢迁其实在生自己的气,平日太忙于公事,回来后又不太在意妻子的感受,以至于妻子在家中的地位也急剧下降,家仆都会有这么失礼的一问。
等徐夫人从内院出来,到书房时,犹自面带不解,自家老爷晚上回来没直接去滕妾那边,却把她叫出来,难道又有什么大事发生?
“老爷。”
徐夫人这会儿也不去争取什么了,老实人容易受欺负,说的大概就是徐夫人这样的类型。
谢迁在家里太过于强势,以至于徐夫人从来不敢跟丈夫争什么。
谢迁冷声道:“看你成天愁眉不展,成何体统?为夫回来不是看你脸色的!”
徐夫人被丈夫骂惯了,也没觉得怎样,嗫嚅地说道:“老爷说的是,妾身之后注意就是,可是……妾身实在无事可做,如何高兴的起来?”
丈夫不疼儿子不爱,想让徐夫人笑出来有点勉强,谢迁阴沉着脸道:“再用不了几日,沈溪便回京城来了。”
“是吗,老爷?哎呀,算算日子一年多过去了,那君儿……可有跟沈大人一起回来?”知道孙女婿要回来,徐夫人挺开心,可到底沈溪不是她的孙儿,沈溪再好那也是别人家的孩子,她更关心的是谢恒奴怎么样了。
谢迁道:“君儿大约会延迟一个月,八月底之前应该能回京城,或更晚一些。沈溪这小子特别说了,君儿回京这一路上不会走得太急,免得动了胎气。”
“胎气!?君儿有孕了?”
徐夫人在得到丈夫点头肯定的答复后,险些掩面而泣,对她来说,听到自己小孙女即将诞子,自己有外重孙的欣悦是最真切的,“哎呀老爷,那我们以后不就四世同堂了?”
“要四世同堂,那也是沈家,与我们谢家何干?别哭哭啼啼的,把眼泪擦好,今晚一家人坐下来吃顿饭,晚上我在你那儿过夜。”谢迁冷声道。
徐夫人一时间都不知道是几喜临门。
孙女婿要先回来,孙女也要回来,孙女那边还有了身孕,这边丈夫还对她多了几分怜惜,居然要在她房中过夜。
徐夫人已经记不得有多久丈夫没到她房里过夜,作为一个传统的女人,受了这种苦,她从来没抱怨过,因为她一直秉承“三从四德”,明白自己是丈夫的贤内助,负责持家,至于其他事情,所有她都忍着,想见丈夫见不到,每天孤枕难眠。
徐夫人打点安排,脸上满是笑容,欣慰地想着:“还是我的小君儿有本事,过门不久就身怀孕事,看来沈大人真的很疼惜她。真好……老爷留我房里,那也是沾了君儿的光,有儿子我指望不上,以后就靠小君儿帮我获得一点老爷的疼惜,临老也能宽慰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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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〇一三章 太子并非薄情人
沈溪即将回京,谢府这边兴高采烈,谢丕作为沈溪在心学上的亲传弟子,对沈溪回京多有期待。
谢丕于弘治十四年顺天府乡试高中第四,但在弘治十五年的会试中折戟沉沙,他现在正在备考两年后的会试。
沈溪若在京城,除了是老师外还身兼“侄女婿”,谢丕跟沈溪算是一家人,更有理由去求教沈溪学问。
谢丕巴不得沈溪回到京城后被投闲置散,或者跟以前一样为东宫讲官,每月都有大把时间来谢府教授他学问。
紫禁城撷芳殿内,朱厚照得知沈溪没被征调西北,将于近日回京,却有些不开心。
在朱厚照的设想中,他应该跟沈溪一起去西北,金戈铁马,弯弓搭箭,最好能跟《射雕》中的郭靖一样弯弓射大雕,如同霍去病一般完成封狼居胥的壮举,名留青史……
少年人心中都有一个成为英雄豪杰的梦想!
沈溪为朱厚照编织了一个绚丽的武侠梦,让他领略到形形色色的人在社会中如何生存,爱恨情仇让人悠然神往。
朱厚照天生便带有一种个人英雄主义的色彩,在他看来,最能表现自己的机会就是跟先生去西北建功立业,可惜他老爹却把他的梦想给撕碎了。
“一定是母后,她知道我要跟沈先生去西北,便去告诉父皇,导致连沈先生本人都不能去西北,是我害得沈先生不能跟我一样建立功业!如果沈先生知道的话,一定会责怪我……唉,气死我了!”
朱厚照此时已经有了责任感,逐渐知道作为一个男子汉需要有担当,这是他在武侠小说的潜移默化下领略到的人生观和世界观,这会儿他甚至不太好意思面对沈溪……是自己想跟沈先生去西北,才让沈先生失去当大将军厉兵秣马的机会,感觉自己像是个罪人。
“太子殿下,皇后派人来,请您前往乾清宫!”张苑进来通禀,朱厚照抬头打量他,小脸上闪现一抹坚毅之色。
朱厚照问道:“张公公,问你件事,你出过宫吗?”
张苑先是一怔,随即如实回答:“回太子,奴婢本身就是宫外之人,头些年才进宫,不知殿下要问什么事?”
张苑有点儿小聪明,既然太子问他出没出过皇宫,一定是要问宫外之事。
张苑并不知晓太子曾出过宫门,觉得太子是养在深宫中,足不出户,随便说点儿什么就能唬住太子。
张苑心想:“只要太子多问我一些,我便告诉他民间赌坊和风花雪月之所,或许太子将来会更倚重于我。”
“哦。”
就在张苑满怀期待时,朱厚照板着脸应了一声,用一种诡异的方式结束对话,让张苑觉得非常突兀……自己已经准备好说辞,给太子讲解宫外的繁华和热闹,怎么太子不问了?
张苑道:“殿下,该走了,路上……奴婢可以跟您说宫外的事。”
“你想跟我说宫外的事?”
朱厚照似乎对张苑很不感冒,这让张苑越发犯迷糊……太子不是一向对什么都很好奇么,怎么连宫外什么样子都不想知晓?
沈溪却不知,其实朱厚照不但去过宫外,见识过宫墙外的百姓生活不是跟他以前听闻的歌舞升平,安居乐业,所以当别人说及宫外之事,说宫外是一派盛世繁华的景象时,他嗤之以鼻,但说宫外百姓的疾苦他又不爱听,久而久之他就开始怀疑一切,更想亲自去证实。
张苑在东宫时间久了,见到太子这模样,便知道可能自己说错了什么话,赶紧缄口不言,陪同朱厚照一同出了撷芳殿,往乾清宫方向而去。
在路上,张苑听到朱厚照在嘀咕:“最好我两个舅舅能去西北……其实跟他们去更鞑靼人作战也是一样。”
“殿下,您说什么?”
张苑这次竖着耳朵倾听,总算大概听清楚了,太子似乎在说“两个舅舅”的事,张苑被张氏兄弟勒令探知太子的一言一行,尤其涉及到张氏一门,必须如实通禀。
张苑的妻子在张氏兄弟掌控中,同时他也指望能依靠两位侯爷为他将来在宫中做事添砖加瓦,所以也就接受做张氏兄弟的鹰犬。
朱厚照虎目圆瞪:“本宫说什么,跟你有关系吗?”
张苑老老实实闭上嘴,二人继续往前走。
此时已过黄昏,天色逐渐变暗,朱厚照突然指了指旁边一处宫院:“你们在外面等着,我去去就来!”说完竟然撒腿就跑。
张苑追问:“殿下,您干什么?”
“本宫撒尿不行吗?再跟过来,看本宫怎么收拾你们,滚开!”朱厚照嚷嚷道。
皇宫上下,也就朱厚照能随地大小便,别人都没那胆子,张苑虽然不敢跟得很紧,但还是远远缀着走过去……他怕太子跟上次失踪一样突然没了踪迹。
但这次朱厚照真的只是憋得慌要解手,就在朱厚照站在墙角解开裤腰带准备放水的时候,突然宫院门缝似乎有什么动静,朱厚照受到惊吓身体颤抖了一下,当即提起裤子,俯身摸起墙角一块砖头,一步步往宫门方向过去。
“殿下,小心哪!”
张苑也察觉不对劲,赶紧过来阻止朱厚照。
不过这会儿朱厚照就算有些害怕,也没有退缩之意,直接将门一脚踹开,正要抡起砖头往那莫名其妙在门内吓唬他的人砸去,砖头到了一半,忽然停下来,因为他察觉那人居然在那儿“呜呜呜”地哭,并非有意吓唬他。
“大胆奴才,竟敢惊扰太子銮驾,该当何罪!”张苑在东宫这几年,别的没学会,吓唬人摆架子可是张口就来。
那人也不说话,继续跪在地上呜咽,张苑挡在神色有些迷茫的朱厚照身前,瞪着那人,等那人抬起头来时,张苑吃了一惊……不是旁人,正是前任东宫常侍太监,如今在司苑局任事的刘瑾。
刘瑾身上穿得破旧不堪,或许这两年他都没银钱置换行头,此时一把鼻涕一把泪,抬头哭泣的模样,更显老迈和悲怆。
曾是东宫赫赫有名的大人物,连皇帝和皇后都很器重的常侍太监,居然落魄至斯,朱厚照看了有些不解:“这谁啊,怎么见到我就哭?”
朱厚照记得刘瑾的好,但长久不见,朱厚照年少无知,刘瑾什么样都快忘了,更别说是落魄后憔悴不堪。
朱厚照只知道此人浑身散发出一种浓郁的尿骚味,人也很邋遢,脸上一股发黑的油光,哭声好像是老母鸡打鸣,要不是嫌脏,朱厚照肯定上去踹上两脚。
“刘公公?”
张苑惊愕地说了一句。
朱厚照这才想起,此人看起来有些面善,再仔细一回想,不就是过去几年曾负责他生活起居陪他玩的刘瑾?
刘瑾跪在地上,隔着门槛给朱厚照磕头,道:“老奴参见太子殿下……呜呜呜呜……”
朱厚照咧了咧嘴,以前他还觉得刘瑾不错,可是见到这模样,他立马就嫌弃了,这么邋遢的一个死老头,哪里是我想要的那个干干净净、什么都能遵照我的意思行事的刘公公?
朱厚照摆摆手,道:“原来是刘公公啊,好久不见,见到本宫不用这么激动,本宫只是过来撒泡尿……都是你,你这一闹,我尿意都没了,算了,以后有机会再跟你说话,张公公,走了!”
对于朱厚照这样本来就寡情薄义的熊孩子来说,一旦现实不符合他的期望,心思随时都可能发生变化,以前他还想把刘瑾召回身边,但见刘瑾现在这副窝囊样子,他又觉得张苑不是那么讨厌了。
朱厚照转身便走,走出几步,身后传来刘瑾熟悉的声音:“老奴恭送太子殿下!”
本来朱厚照都要走了,而且对刘瑾没有丝毫的留念,但是这一声却让朱厚照有种熟悉的感觉,很多往事浮现在脑海,他突然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看仍旧跪在地上哭泣不止的刘瑾,心中的怜悯终归压住了厌弃之心。
“是我将他害成这副模样,他没有记恨我,见到我还是这么恭敬,连我不理他,却还是把我当成主子一样看待。”
朱厚照脸上有了一丝愁容。
张苑提醒道:“殿下,该往乾清宫去,不能让陛下和皇后娘娘等急了。”
“知道了。”
朱厚照又往前走了几步,再次停下脚步,突然转身往刘瑾的方向走过去,连张苑都没预料到太子竟然会去管一个落魄不堪的老太监,他赶紧跟过去想看看太子要做什么。
但见朱厚照从怀里摸出一样东西,正是朱厚照平日佩戴的一块古玉,这种装饰物东宫有不少,但因是太子之物,上面很多刻着龙纹,除非来自赏赐,否则一般人不能拥有。
朱厚照走到刘瑾身前,刘瑾止住哭声,抬起头来,脸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望着太子,他惊讶于太子居然会再走回来。
“刘公公,你以前照顾本宫,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本宫记得你的好,但现在是父皇和母后要将你调到别处任差,至于为什么,本宫不太清楚,这里有一块玉佩,便赏赐给你了。至于你是留着收藏,还是变卖,由着你吧!”
说完,朱厚照提着拴住玉佩的红线,将玉佩送入刘瑾捧起的双手上。
刘瑾接过玉,高高举起,头一磕到地,发出“砰”的一声响,道:“老奴谢过太子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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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〇一四章 没有未来的女子
沈溪终于彻底放松身心,可以尽情欣赏沿途美景,用一种无忧无虑的心态踏上北上京城之路。
沈溪虽然挂着正三品右副都御史的官职,但实际上在大明,右副都御史只是个加衔的兼职,沈溪现在没有正式官职,等于是卸下重任,至于回京后他将被安排到什么衙门,并不在意,重要的是能跟家人团聚。
虽说大丈夫建功立业重要,可沈溪再世为人,对于家人比什么都更珍惜。身边有娇妻美妾,有奢华的豪宅,若再置办几十上百亩土地,甚至可以安安心心当个地主,但前提是自己必须要有足够的身份和地位,否则别人会用权力来破坏自己的安宁生活。
夜色如水,沈溪站在船头,借助月光,看着运河上的风景,迎着河风,总算驱走夏日的炎热。
虽然已进入七月,要不了多久就会迎来中元节,但中原地区仍旧燥热不堪。
沈溪本想趁着船上悠闲的时光,好好整理一下自己在东南地区的见闻,著书立传,又或者将脑海中的一些知识摘抄下来,即便目前不能将这些知识加以利用,也可以广而告之,然后启迪华夏人的思维,将这些知识运用到实处,促进科技进步和生产力发展。
计划好是好,可惜不管是天气还是环境都不允许,除了炎热难耐外,人坐在船舱中,船舶摇摇晃晃,根本就无法写字。
沈溪的想法,一直没机会实现,不过他准备回到京城后,有时间开始着手进行这方面的工作。
“大人,为何不睡?”
就在沈溪想事情出神时,身后传来温柔的声音……云柳带着一件披风来到船头,俏生生站在沈溪身后,“夜晚河上风凉,大人早些安寝才是。”
沈溪回头瞥了一眼,没有发现熙儿的身影,立即想到这会儿熙儿应该是船舱里给他铺床。
姐妹二人这些日子对他殷勤备至,渴了有茶水喝,热了有折扇扇风,休息时云柳还会抚琴娱乐,沈溪可以说过的是神仙日子。
在沈溪看来,或许是玉娘给姐妹二人某种压力,具体是什么不知晓,但不外乎让姐妹二人对他作出种种暗示,甚至带有一点明示,她们姐妹可以予取予求。
这一路越是往北,云柳和熙儿对他所献殷勤越是过分,如果是大冬天的话,估计二女已经主动帮他暖被窝了,这一切让沈溪感觉无所适从。他猜想再进一步,姐妹二人就是要跟当初宁儿一样,主动献身。
沈溪眉头微蹙:“这大热天的,难得晚上清凉些,谈不上冷……若是困倦的话,你和熙儿早些回去休息。”态度跟之前一样,表现得对云柳和熙儿姐妹一点儿都不感冒!
沈溪把事情想的清楚明白,既然没想好怎么接纳姐妹二人,那就保持目前的状态即可,他就算是要纳妾也绝对不是为了纳色,云柳和熙儿即便有**分的颜色,但能给他带来什么呢?
“大人定是嫌弃小女子和熙儿……曾在教坊司为官妓……”云柳低下头,清丽的娇颜上满是失望。
此时沈溪本可以说两句漂亮的场面话,可他毕竟是高高在上的朝廷大员,他没觉得自己跟云柳是对等关系,所以什么都没说,权当默认。
云柳继续道:“玉娘在福州城见到小女子与熙儿尚是处子,认为我们姐妹未能好生侍奉大人,多有埋怨,曾发下狠话……若我姐妹不能得大人垂青,回京城后便入秦楼楚馆,迎来客往,一双玉臂万人枕,就此坠入风尘……”
沈溪很欣赏说实话之人,虽然实话听起来往往不那么中听。
沈溪并不怀疑云柳会有意诓骗他。
玉娘是什么人,他比谁都清楚,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云柳和熙儿还算幸运,没有直接被卖掉,玉娘上次自福建带回京城的少女中,有的被她送给达官显贵,有的则被她变卖,还有的则留在秦楼楚馆迎客。
所以,在沈溪眼里,玉娘对他即便有一定的利用价值,也不能轻易接受玉娘的“示好”。玉娘现在是想继刘大夏后,在朝中找寻新靠山,可沈溪却担心即便眼前玉娘投诚,也难保她将来不会为了利益出卖自己。
一个连跟在身边十多年的干女儿都能直接送到秦楼楚馆接客的女人,还美其名曰是为了她人着想,这样的女人能轻易相信?
沈溪道:“若你们姐妹想得自由,本官大可代替你们跟玉娘说话,或者用银钱将你们买下来,赐还你们自由!”
“大人言笑了。”
云柳没有跪下来感谢沈溪,心头也无太大的波澜和期冀,面色凄哀,“其实小女子和熙儿一直有机会离开玉娘,但天下之大,我们姐妹能往何处去?在外漂泊,或许真不如留在秦楼楚馆,至少未来几年有个着落,不用在街头病饿而死!”
沈溪想了想,现实的确如此残酷。
身为贱籍女子,要么成为权贵消遣取乐的工具,要么就在孤苦伶仃、饥寒交迫中病殁,这是一个无解之局。
云柳和熙儿已赎回乐籍,如今应该是良家妇女,但云柳和熙儿又跟玉娘签下卖身契,玉娘真要送她们到秦楼楚馆接客,在法度上不存在“逼良为娼”的问题,云柳和熙儿在这点上真无法抗争。
就算沈溪跟玉娘说,让她们获得自由,她们也无法跟普通人通婚。
两个二十多岁的女人,在后世或许青春年少,可此时已经算是老姑娘。在一个女子普遍成婚年岁十四五岁的时代,可没人打算把她们娶回去好好过日子,除非她们有足够多的嫁妆,可惜她们这些年都是在给玉娘白打工,连俸禄都未必有,哪里有银子置办嫁妆?
“回去睡吧,回头本官自会跟玉娘商议。”
沈溪没有因为玉娘要送云柳和熙儿去秦楼楚馆而心软,他说要跟玉娘谈及此事,其实是给云柳和熙儿一个希望。
如果真让两个女人对人生彻底失去信心,她们或许会选择潜逃,又或者投河自尽,这都是把她们往绝路上逼。
……
……
七月十六,中元节后的第二天,船舶过了天津三卫,当晚在杨村码头泊靠,就此进入运河末段。
再过两日船只抵达通州码头就要登岸,加上乘坐马车回京的一段路程,大约会在七月二十或者七月二十一抵达京城。
这一路上都是艳阳高照,盛夏时节滴雨未下,这很不正常。
沈溪知道这对华北地区来说又是一个干旱年,但旱情尚未到非常严重的地步,地方会减产但不至于到绝收,朝廷只能从其他地方调拨粮款赈灾,不过当前朝廷最重要的却是应对西北战事。
这是一个悖论,朝廷在灾荒年景出征塞外,准备用外部矛盾来解决内部矛盾,但对外夷开战真的能缓解内部矛盾吗?未必!崇祯年的乱局就是最好的证明,强大的大明在女真和农民起义军的相互配合下,最终土崩瓦解。
沈溪这一路北上,基本都在船上歇宿,就算沿途停靠的码头有驿站,但出于安全考虑,他还是在船上过夜。
不过,吃住都在船上,在杨村码头登岸时他竟然有些站不稳。
幸好不是在海上飘荡,沈溪记得南下雷州半岛平匪,在船上一天一夜,受尽海浪颠簸之苦后,到了陆地竟然连站都站不稳。
“沈大人,再过几日就要抵达京城,奴家在这儿向您告辞,快马返回京城……不知您有何交待?”
玉娘一身男装,牵着马来到正在舒展身体的沈溪面前,恭敬行礼。
“这就要走?”
沈溪皱眉打量玉娘,或许是靠近京城的这段路相对平顺,骑马比乘船快一些,玉娘竟然提前舍弃舟船,分明是急着回去复命。
玉娘点头道:“大人若有公文或者信件,奴家可一并带回。至于罪臣江栎唯,就劳烦大人押解回京……还有奴家两个不争气的义女。”玉娘临走也不忘提醒,想看看沈溪会如何安置云柳和熙儿。
沈溪微微摇头:“本官没有什么需要玉娘带回京城,祝玉娘一路顺风!”
告别就是如此简单,一个要走,一个不想送客,沈溪对玉娘的态度就是这么直截了当,谁说你一路护送我到京城就要感激你?你不过是奉命行事,你不来,也会有别人来,除非朝廷准备让一个正三品的朝廷大员只身返回京城,若真如此,那这个右副都御史的官衔也太不值钱了!
玉娘再次行礼,随后翻身上马,“驾”的一声,纵马远去。
沈溪看着马匹扬起的尘土,跺了跺脚,踩在实地上他还有些不太习惯,他在想一个问题,自己这种状态如果骑马,估计能从马上直接摔下来。
“大人。”
云柳又在一个不合适的时间出现在沈溪面前。
“玉娘暂且离开了,应该跟你们姐妹提前打过招呼吧?”沈溪问道。
云柳低下头,道:“是。”
“那玉娘应该知道本官未曾接纳你们,现在摆在你们面前有两个机会,要么直接离开,我会给你们一些盘缠,让你们可以回归平常人的生活,玉娘也绝对不会派人去找你们。要么,就好似玉娘说的,回去之后,就此沦落风尘,靠卖笑过活!”沈溪道。
云柳紧张地说道:“大人,这两条路,我们姐妹……都不愿意选择。”
“那就只有走第三条路。”
沈溪笑了笑道,“本官有些事,你们姐妹帮忙做一下,事成后我会跟玉娘把你们二人讨到身边,继续帮本官做事,我付给你们俸禄,你们可以养活自己,甚至未来有养老的资本,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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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〇一五章 莫欺老实人(求月票)
玉娘本来就要将云柳和熙儿送给沈溪,但沈溪不缺枕边人,他缺的是能为他刺探情报、作为他忠实手下存在的细作。
既然如此,那收云柳和熙儿做为他手下专门负责情报的负责人,是可行的,但前提是让她们脱离玉娘的控制。
短时间内这很难,不过让她们刺探一些特定的情报还是可以的,只要这些情报暂时跟玉娘的利益不发生冲突。
或者回头,将玉娘的情报体系纳入自己麾下,这在沈溪看来也不是不可能,如今已是弘治末年,就连玉娘也知道她自己眼下必须要寻找新的靠山。
在这种一朝天子一朝臣的时代,玉娘的政治觉悟很高,她意识到沈溪或许会成为将来左右朝局的大人物。
在玉娘眼中,沈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能力太高,太子对沈溪又极为信任,沈溪年仅十七便已拥有成为延绥巡抚这种封疆大吏的资格,未来几年,就算不涉及太子登基,沈溪在弘治帝治下也能有所作为。
若太子登基,沈溪直接入内阁都有可能,又或者成为六部部堂,做几年的侍郎,或者是派往地方为督抚大员,待新皇差不多二十岁左右时,沈溪也就二十四五岁,再回朝那一准会做到六部尚书或者是内阁大学士这种高位,玉娘对沈溪效忠,算是找到一个强大的靠山。
云柳和熙儿没有过多考虑,当即表示愿意听从沈溪安排,这是她们没有选择下的最佳选择。
若不听从沈溪吩咐为他办事,眼看就要回到京城,回去后她们就要坠入风尘,就此陷入火坑,她们不愿靠陪笑和接客为生,但凡是有追求和洁身自爱的女人,绝对不会自甘堕落,所以她们宁愿相信沈溪对她们是一种“好意”。
跟在沈溪身边,或许可以找机会被沈溪所接纳,所以她们毫不犹豫就同意了沈溪的提议,答应替沈溪做事。
七月十九,沈溪在通州上岸,距离京城只有一日路途,而这一天恰恰是靳贵给太子上课的日子。
朱厚照并不知沈溪来日就能回到京城,他这几天上课都无精打采,小说看完了,就算可以再看第二遍甚至第三遍,但已经没了之前那么大的热情,他现在想的是沈溪能早些回京,给他多写几本小说出来,充实课余生活。
对熊孩子来说,看小火会让身心都得到巨大的满足,如今没得看,以至于连调戏宫女都没什么心情。
“唧唧复唧唧,木兰当母鸡,不闻鸡叫声,但闻女叹息……”
按照要求,朱厚照提笔默写《宋史》中的一些内容,可他哪里记得什么《宋史》,让他听沈溪讲宋朝的故事还行,涉及到正史记载,他就傻眼了,反正靳贵也不会监督他写的是什么东西,于是就在纸上胡乱写。
张苑从殿门口探出头来四处看了看,随后快步走了过来,来到朱厚照身边,附在他耳边说了一句,朱厚照立即瞪起眼,问道:“真的?”
“是啊太子,建昌侯已让人将书送到您的寝殿内,您下课后就能看到了。”张苑笑着回道。
“很好,二舅转性了么?居然这么爽快……行,你先下去,等会儿我就回去!”
朱厚照兴冲冲说了一句,抬头打量一眼正坐在讲案前瞪着他的靳贵,脑袋里已经在琢磨怎么逃课,以便回去看张延龄给他送来的民间说本。
熊孩子自问对付靳贵很容易,因为在东宫这么多讲官中,靳贵算是比较弱势的一个,一向不敢跟他唱反调。
“靳先生,您看这时间不早了,外面天眼看就要下雨,今天的课就先上到这里吧,今日的功课我会好好温习,您下次来讲课的时候再考校我,可好?”
朱厚照说着话,一脸无害的笑容。
靳贵皱眉,太子旷课不是一次两次,以前基本都不会跟他打招呼,直接派个人来说声生病了,就一整天都看不到人影。
就算明知朱厚照是在寝宫里看武侠小说,靳贵也不敢随便去打搅,他总觉得自己在东宫中人微言轻,只是个替班者,连梁储、王鏊等人都不会正面苛责太子,怎么也轮不到他来纠正太子的过失。
所以在东宫讲官的位子上,靳贵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向来睁一只眼闭只眼。
但这次靳贵的态度却有所不同。
沈溪即将回京,虽不知是哪一天,但也就是最近之事,现在靳贵有些为难,沈溪回到京城后会被安排到怎样的职位上?
之前传闻沈溪要被征调西北为延绥巡抚,后来证明为“无中生有”,沈溪在地方挂的是右副都御史衔,可在京的官衔却是詹事府右春坊右庶子,东宫讲官、日讲官。
按照东宫讲官常设八到九人的配置,杨廷和守制结束回朝,东宫讲官的数量已经是顶格的九人。
沈溪若入值东宫为讲官,必然不能自开一课,必然要接替一人,而接替的那位就很可能就是他靳贵。
因为靳贵本来就是在沈溪奉调出京后才过来接着给太子讲《廿一史》的。
下一个被外放地方的就很可能是靳贵他自己!
靳贵对于自己的名声看得很重,他跟沈溪的关系很好,自然不会嫉妒沈溪什么,可若说沈溪在他为中允官,沈溪离京他接替东宫讲官,沈溪再回来他就得腾位置,怎么都是他接受不了的事情。
若沈溪回来后就接替他担任东宫讲官,那很可能七月十九这天便是他为太子上的最后一堂,如此还被朱厚照找理由提前跑了,没把自己最后一班岗站好,他怎么都无法接受。
靳贵厉声喝斥:“太子,距离下课还有半个时辰,请太子将臣布置功课完成再说,若不然,不得离开!”
朱厚照顿时火冒三丈。
我称呼你一声靳先生那是看得起你,给你脸不要脸,居然敢编排本太子做事?
熊孩子马上站起身来,一扭头就往寝宫方向走,也是他长久以来养成的习惯,什么东宫讲官,什么当世名儒,什么先生,我就是要做我喜欢做的事情,你们有本事来制止我啊!
朱厚照这一走,靳贵面子上更觉得挂不住了,他直接快步上前,一把将朱厚照拉住:“太子!”
“靳先生,做什么?我上茅房不行吗?松开手,听到没有,不然的话……”
朱厚照要威胁靳贵两句,但他见到靳贵那严肃不苟言笑的脸色,还有靳贵骨子里带着的那股子坚毅,反倒焉了下来。
朱厚照欺软怕硬惯了,就算敢对先生无礼,也不敢谩骂,或者是找人打先生,就算他命令那些侍从去做,也没人会听他的。
学生不能对老师无礼,这是天下人的共识,皇家也是如此,而且还要做天下人的表率。靳贵死抓着不放,朱厚照就算生气,也不敢对靳贵有无礼的举动。
靳贵道:“太子,回来默写功课……或者给太子一个机会,将功课誊写好,想再去何处,那由着你!”
朱厚照气坏了,被他一向认作是“老实人”的靳贵,居然干出这么无礼的举动,偏偏他还不能对靳贵怎样,心中无比气愤,但总算不用回去背默,也算是靳贵的妥协。
朱厚照气呼呼回到座位上坐下,把书本翻开,拿起笔抄写。
这次靳贵不再回到讲桌后面,而是站在旁边监督朱厚照抄写。
朱厚照想的是能早些回去见到那些民间说本,手底下抄书速度非常快,只是字写得歪歪扭扭,靳贵也没心思去纠正。
朱厚照抄写完,已经过了原定放学时间小半个时辰,朱厚照越发生气,但他还是客客气气起身给先生送告辞礼。
等靳贵走了,熊孩子恨恨然道:“你等着,我这就去给父皇告状,反正沈先生回来了,你以后别想再来东宫!”
朱厚照是个锱铢必较的熊孩子,谁若得罪他那就一定没好果子吃。趁着当天下午过去给朱祐樘请安,熊孩子在父亲的病榻前将几个东宫讲官都评价了一下,对那些不管他的先生,言语间多有推崇,轮到靳贵,朱厚照道:
“父皇,靳先生讲的内容,儿臣都听不懂,根本就没有沈先生教的好,不是说沈先生就快回到京城了吗?让沈先生再来给儿臣教《廿一史》,儿臣一定会用心学,争取将来能做一个治世的明君!”
熊孩子前半段话,说的倒挺好,后半段就不怎么样了。
朱祐樘可以说希望儿子将来能成为“治世明君”,可你一个太子,说这话就跟咒着你老爹死差不多。
话是好话,可听在朱祐樘耳中,就有些刺耳。
张皇后此时不在乾清宫,无法纠正儿子说话的语病,毕竟张皇后眼下正是十月怀胎即将临盆之时,随时都可能分娩,正在坤宁宫侧室养胎。
朱祐樘点头道:“知道了,跟你母后请安后,便回撷芳殿罢!待沈卿家回来后,会让他去东宫与你见面!”
“谢谢父皇!”
朱厚照开心坏了,下午在来给老爹请安之前,他已经将张延龄送给他的那些说本看过,都是文言文所写说本,里面乱七八糟的内容,看着就头大,跟沈溪给他所写的武侠小说根本不是一回事。
朱厚照回撷芳殿后,朱祐樘虽然依旧咳嗽个不停,但还是命人将翰林学士梁储叫来,顺带让梁储将近日来东宫的起居记录带来。朱祐樘想知道,靳贵是否真的跟儿子说的那么不堪,讲的内容都是晦涩难懂。
朱厚照在告状时,显然没想过,他平日里的所作所为,都是被中允官清清楚楚记录在册,这种状告了也是白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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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〇一六章 无处安置(第二更)
朱祐樘看过朱厚照的日常课业的记录之后,便知道儿子是因为在靳贵处受到了刁难,才会跑到他这里来恶意中伤,试图让沈溪来替换靳贵进入东宫为讲官。
朱祐樘是个睿智的皇帝,他虽然看到沈溪在教育太子上的优点,同样也看到可能存在的巨大隐患。
如果没有朱厚照承认沈溪写武侠小说这件事,朱祐樘会毫不犹豫将沈溪调回东宫,继续担任东宫讲官,现在他就要好好思考一下了,儿子对沈溪这么推崇,甚至不惜诬陷负责任的老师,这可不是什么好现象。
忠言逆耳利于行,靳贵敢于喝斥太子,让太子沉下心来读书,在东宫这么多讲官中,能如此尽职尽责的没有几个,沈溪虽然有办法让太子学业有成,甚至还额外教授兵法,但也教会太子怎么玩乐。
朱祐樘沉下心来思考后,认为这是非常危险的举动。
万一沈溪是李林甫、杨国忠之类的佞臣,将来儿子登基后太过信任,致使大明江山不固,那他这个拔擢重用的前任皇帝就是朱家的罪人。
“梁学士,这几日沈卿家便要回京,朕原本打算让他重回东宫讲班,你如何看待此事?”
关键时刻,朱祐樘将难题抛给梁储。
怎么说梁储都是一代名儒,在吴宽老迈、王鏊身体大不如前的情况下,皇帝更信任年富力强的梁储,将梁储当成东宫讲官之首来看待。
东宫一干讲官中,詹事府詹事吴宽已基本不负责讲课之事,只是挂名讲官。王鏊身体一向不好,又因父亲王琬去世,回乡奔丧守制去了。
本来王华年长于梁储,再加上东宫侍讲多年,对太子脾性很了解,应该是个不错的人选。
但问题是王华资历不如岁数不及他的梁储。梁储是成化十四年会试第一,虽然殿试发挥失常仅列二甲第一,但随即选为庶吉士,授翰林院编修。王华是成化十七年的状元,虽然只有三年之差,但资历上有所差距,加上梁储为人正派敢于直言纳谏,弘治帝对于梁储更加信任。
至于其后的杨廷和、靳贵等人,岁数和资历更不及梁储。
梁储面对皇帝的问题,恭敬地说道:“陛下,沈中丞在地方,勤勉克己,平息沿海盗患颇有建树,如今奉调回京,当以有司衙门叙用。若重回东宫侍讲班,恐要撤换人选,这……怕有不妥。”
梁储因为沈溪专门为他的恩师陈献章举行追思会,令他对沈溪颇有好感,在沈溪于东宫讲官时曾多有帮助,但在一些涉及到原则的问题上,他却不会轻易帮沈溪说话,关键在于一个“理”字。
东宫讲官出自翰林体系,奉调到地方为官是常有的事情,但一般都是贬谪或者失去皇帝的信任,是一种惩罚性降职外放,像沈溪这样是因为另有委任而奉调地方非常少见。
一般来说,东宫讲官的责任就是教导好太子,国家再有什么危难,或者是地方要员出现缺额,怎么也轮不到东宫讲官去补缺,朝廷应该从六部或者是地方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中寻找能人。
在梁储看来,既然沈溪已经脱离东宫讲班,不再是传统意义上的治学之臣,那皇帝就应该遵照“规则”,把沈溪继续留在地方体系中,或者调到六部任职。
以沈溪三省督抚的身份,就算回到京城,照理说应该担任六部侍郎,但以沈溪的年岁和资历,实在难以服众。
既然任命沈溪担任六部侍郎不合适,还有一种较好的解决方案,就是调沈溪去南京,为南京六部侍郎,等到什么时候皇帝觉得时机成熟,再将沈溪调回京城便可。
虽然奉调南京等于远离核心权力层,但那也不是说就一定没机会接触到实权,始终品秩在那儿摆着,很多人只是皇帝想不到给他们安排什么差事,就先调他们去南京的小朝廷锻炼几年。
朱祐樘是个善于纳谏的皇帝,听到梁储的意见,微微颔首,继续思考这个问题。
本来将靳贵跟沈溪的位置对调一下,应该最合适,但因梁储反对,还有朱厚照无端对沈溪的推崇和对靳贵的恶意中伤,使得朱祐樘不敢贸然作出撤换靳贵的决定。
良久,朱祐樘摆手:“梁学士且先回去歇息,朕再思虑过。”
梁储离开后,朱祐樘心中觉得十分别扭,他本是征调沈溪到西北履职,谁知道调令已经发出,却是跟谢迁没有谈妥,最后造成沈溪无法成行。
现在一个棘手的问题摆在面前,既然京城没有沈溪合适的位置,那还征调他回来做什么?难道真要把这么一个年轻气盛的少年英才投闲置散,让那些老臣心里自在终于没有一个年轻后生添加压力,就是他想追求的结果?
“传召刘先生和马尚书进宫!”朱祐樘又递了话。
既然把沈溪调回东宫有一定难度,不如跟内阁首辅和吏部尚书谈论一下沈溪的安置问题,看看哪个老家伙已经无法在自己的职位上待着,让沈溪顶上去。
等刘健和马文升互相恭敬问候,相互搀扶走进乾清宫,朱祐樘不由一叹,其实朝中最适合退下来的两个老家伙,不正是眼前这两位?
马文升今年已经七十七岁,刘健虽然年轻一些,但也是年过古稀,两个加起来都快一百五十岁的老家伙,走路都需要人搀扶,要不是他这个当皇帝的需要这二位的声望来完成朝政的新老交替,这两位请辞多次,他早就准允了。
朱祐樘见到二人时,已在心中有了决定,不能在这二位面前提及要撤换老臣的意思,先问问有没有官位空缺,或者听听他们的意见,能把沈溪安排到怎样的职位上。
“老臣参见陛下!”
无一例外,刘健和马文升都以“老臣”自称,也不能说他们“认老”,本来就很老迈,尤其古人生活条件艰苦,尤其显老。
朱祐樘虽在病榻上,但还是连忙俯身抬手:“二位卿家请起,赐座!”
老臣觐见,如果是私下请教性质的觐见,皇帝都是要赐座的,这也算是刘健和马文升的特权。
之前梁储来,就算皇帝信任梁储,也没赐座的意思,关键在于梁储没到五十岁,在朱祐樘看来已经很“年轻”,皇帝若给梁储赐座,梁储或许还觉得并非是皇帝的礼遇,而是对他的一种轻视。
刘健和马文升走了一路,这会儿都有些疲惫不堪,能有座位坐下自然最好,他们谢过恩,这才在值守太监搬来的椅子上坐下,不过坐姿都很恭敬,不敢在皇帝面前露出轻松的神态,这也是表明,他们虽然年老,但对朝局依然关切。
朱祐樘不等二人发问,直接道:“朕召二位卿家前来,主要有三件事需要请教一二!”
刘健和马文升听了不由心里发怵,一次说三件事,每件事如果按照谈论半个时辰来算,那就需要一个半时辰。
这会儿已经是下午酉时三刻,也就是说,谈完事情至少要上更,回家后可能已是二更天,已是一把老骨头,怎么经得起这种折腾?
朱祐樘似乎也意识到这问题,补充道:“二位卿家,朕长话短说,第一件事,是关于西北战事……”
上来就说“长话短说”,可一旦涉及到西北,那事就小不了。
好在之前西北的事情已经交待得很清楚,后勤补给由户部尚书韩文负责,前线领兵打仗交由刘大夏指挥,各镇总兵官、将领皆都需要听从调令,而负责统筹钱粮以及后方策应的是被弘治皇帝寄予厚望的保国公朱晖。
朝廷这边制定大战略的则是由内阁三位阁臣、英国公张懋、吏部尚书马文升组成的智囊团。
看似配备强大,但其实是个空壳子。
谁都知道朱晖去西北只能扯后腿,刘健和李东阳这会儿也是干几天休息几天,再加上刘健和李东阳本就不知兵,拿不出建设性的意见。而张懋则属于老滑头,只要不让他出力怎么都行,张懋适合当一个稳定人心的掌兵人,而不适合制定战略。
至于马文升,或许有心帮助刘大夏,可惜他确实年老体迈,精力无法兼顾。
这就造成一种结果,看似强大的战略、后勤、智囊团,真正涉及到具体战事,就是谢迁在后面负责制定战略方针,韩文负责征调钱粮,刘大夏负责带兵打仗。
这是个铁三角。
刘大夏弘治十三年打了大胜仗,可他在领兵上不能说有多雄韬伟略,最多是中规中矩;谢迁对军事的了解,只能说是读过几本兵书,但实际应用则是一抹黑,他这会儿还在等沈溪回京给他出谋划策。
韩文相对靠谱一些,不过韩文于弘治十六年刚接替秦纮担任户部尚书,此时他对新职位还有些陌生,又是第一次负责这么大规模战事的钱粮调度,显得有些力不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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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〇一七章 不给官,给差事(第三更)
朱祐樘弥留时,心中最放心不下的并非是妻子,而是儿子,因为儿子年少,将来要执掌朝政,可他对儿子的能力实在没底,只能寄希望于朝中老臣。
在弘治皇帝思量谁会抢他儿子皇位时,思来想去,朝中大臣虽不能说个个都是贤良之士,但忠心还是有的。
最重要的是皇家把权力收得很紧,就算是执掌兵权的英国公张懋,也只是名义上掌握京营和五军都督府。
因为五军都督府内部彼此互不统辖,互相牵制,互相防范。同时,五府只是掌握军旅之权,军政权在兵部手上,府部互相制约,出动兵马需要兵部提请,五府不能干预,事平之日,将归于府,军归于营,印归于朝。
这也就是说,在没有皇帝的旨意下,张懋根本就调动不了军队。
连执掌兵权的张懋都不能威胁太子皇位,那就只有西北的蒙元余孽是为心腹大患。
朱祐樘登基至今,鞑靼人屡屡犯边,他继位之初时尤甚,鞑靼人喜欢每年秋天到九边劫掠,抢到物质过冬,到弘治中期随着明朝国力强盛情况才逐步好转。但好景不长,前几年鞑靼人故态复萌,才有了之前刘大夏领兵出征,沈溪凭借佛朗机炮立下大功的事情。
大明是在灭掉蒙元的基础上建立的,朱祐樘始终对当前试图重归统一的鞑靼人放心不下,于是在他身体好转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召集刘大夏、谢迁等大臣商议出兵西北事宜。
在弘治皇帝看来,能一仗歼灭鞑靼人主力,使得其接下来几年甚至十几年一蹶不振最好,如果达不到但是能收复河套平原,在战略上对蒙元各部由守势变成攻势也可,这样一来,便能给儿子创造一个相对宽松和平的内外环境。
弘治皇帝皇帝忽略了一个新情况,鞑靼人虽然陷入内斗,但经过数年征战,达延部已经明显占据上风,火筛等部族节节败退,眼看连族群都快保不住了。
沈溪之前分析过,明军出兵草原,有很大的可能无法利用鞑靼内部的混乱,反倒达延部会借助大明的威胁,完成对鞑靼各部族的一统。
火筛等部是绝无可能投靠大明的,当外敌出现时,鞑靼人自然而然就会抱团取暖,达延部趁机跟那些濒临失败的部族达成协议,将各部落收编或者是拆散分开居住,达到对蒙古中部草原一统的目的。
到那个时候,明军出兵草原就会陷入进退两难的艰难境地。
攻攻不下来,撤退又怕被追击和埋伏,跟鞑靼人在补给困难的草原上作战绝对不是明智之举。
蒙古人是马背上的民族,而大明官兵很多都是在当兵后才开始接触和学习骑马,蒙古人天生就要跟恶劣的环境作斗争,茹毛饮血,大明官兵则生于军户或者民户之家,祖祖辈辈都是耕田、屯田,这就是差距。
当朱祐樘提及西北战事,刘健没有随便发表意见,他清楚皇帝的用意,不想破坏朝廷的战略方针。
马文升虽然深知出兵西北有一定风险,也意识到鞑靼内部可能会出现一致对外的状况,但还是有所期冀。
既然鞑靼经历弘治十三年之败,又内斗多年,必然元气大伤,如此一战就算不胜也不至于惨败,何况大明现在已经配备几百门佛郎机炮,当初沈溪只是带了十门炮出战,就能扭转战局,有了几百门炮那还胜利不是手到擒来?
都是之前就商量好的战略,马文升和刘健没有提出太多实质性的建议,许多都属于老生常谈,但就这么絮絮叨叨,依然不知不觉就说了半个多时辰,外面天色昏暗下来,乾清宫的太监开始掌灯,皇帝寝殿内很快灯火通明。
马文升有些坐不住了,心里直嘀咕,这还“长话短说”?一件既定之事都啰哩啰唆谈论这么久,那不用说,接下来两件事恐怕得往谈论一个时辰的方向发展。
“此事就暂且先不议了吧!”朱祐樘终于把第一件事说完。
如今已经是饭点,但身在皇宫没人管饭,弘治皇帝兴致盎然并不觉得疲乏,两个老臣倒先支撑不住了。
朱祐樘道:“二位卿家,朕要说的第二件事,是皇后即将分娩,朕请两位爱卿为新皇子著书立作,为他祷告上苍,请上苍为他赐福,并赐名!”
刘健和马文升听了不由对视一眼。
这要求很古怪,皇后临盆,关臣子什么事?
而且弘治皇帝似乎已经预料到张皇后诞下的一定是皇子,这是先做祭祀,然后再行占卜,为新皇子定名。
二人不由想到朱祐樘起死回生后,对道士和番僧的信任几近走火入魔,心中虽然生气,但却没辙,皇后临盆本来就是一件喜事,无论诞下的是皇子或者公主,至少弘治皇帝这一脉不至于那么单薄。
退一步说,若是皇子,就算将来太子无后,也不至于令弘治皇帝这一脉断绝。
“是,陛下。”
刘健作为内阁首辅,此时依然由他出来表态,之后就会安排礼部举行祭天仪式,天子无法出席,只能找别人代劳。
这也是皇帝太过在意张皇后和她肚中的孩儿,至于是否合规矩,已不在刘健和马文升考虑范畴。
第一件事说的时间很长,第二件事眨眼便说完,刘健和马文升感觉非常意外,如此说来,上更之前回家还是有可能的。
“这第三件事……”
朱祐樘突然语重心长,“朕抽调弘治十二年状元,如今的右副都御史沈溪自东南任上回京,本想派他往延绥协助刘尚书出兵塞北,然种种变故而致未能成行。眼下他即将返回京城,二位卿家,你们认为当以何等官职安置为好?”
第三件事,好像是皇帝临时想起,随便问了一嘴,不过在马文升看来,皇帝应该早就发愁了。
刘健不太清楚皇帝为何对沈溪如此青睐,让沈溪去东南平匪,在他看来已是皇帝下的一步“险棋”。
沈溪在闽粤胡作非为,险些令超纲败坏,虽然后来证明沈溪有手腕有魄力,敢于破除官场弊端,在平定东南匪患这个大前提下,新官上任三把火完全可以理解,最后沈溪做的也还不错,朝中对沈溪褒奖的声音不少。
刘健心想:“既然沈溪在东南干的好好的,继续让他做下去就是,为什么要如此辗转将人调回京城?难道说大明无人可用,非要让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前往西北去担当大任?还是说陛下怕沈溪收不住心,会作出危害地方的事情,找个由头将他调回京城?”
官场很讲究论资排辈,所以刘健极为轻视沈溪这样初出茅庐的小子,他又没真正用过沈溪办事,沈溪平日太过锋芒毕露,在他看来极为不妥,因而在刘健眼里,皇帝是担心沈溪在三省督抚任上出乱子,这才将其调回京城。
分析到这点后,刘健说话就不会偏帮沈溪,甚至迎合皇帝的意思刻意贬低,建议将沈溪安排在不起眼的衙门和官职上,甚至提出可将沈溪投闲置散。
马文升却有不同的见解:“陛下,沈庶子出京之前,曾位列东宫讲班,陛下为何不将其官复原职?”
马文升这话,其实是在帮沈溪。
沈溪出京前,为了方便他在地方行事,提前升任右春坊右庶子,官居正五品,甚至连沈溪内眷的诰命,也是按照正五品的诰命来册封。
这也就是说,朝廷承认沈溪的官职,其实是正五品,而不是沈溪临时所领的正三品右副都御史,这也是朝中大臣没有太大意见的根本原因所在。
本来督抚就是临时性质,沈溪还领的是“三省沿海督抚”这么一个前所未闻的职务,去东南所做的也是平匪之事,属于钦差的性质。
既然在地方领的是临时性的职务,那回来后就应该让沈溪官复原职,但问题是,让沈溪做右庶子,右庶子位子上刚升任的人是杨廷和,原来的右庶子王华已经升为詹事府少詹事,让沈溪降回到右谕德的位子上,于情于理都不合。
毕竟沈溪是因撰写《大明会典》有功而得到升迁,沈溪在无过错甚至还在地方剿匪有功的情况下降职叙用,从道理上说不通。
出京前正五品的翰林官,出京后是正三品的右副都御史,等回到京城就成了从五品的右谕德,这不像话嘛。
就算沈溪回归右谕德,那就需要有人给沈溪腾地方。
刘健道:“陛下,既然沈状元如今无从安排,不如先在礼部挂个郎中的官衔,待之后看各衙门中是否有官缺,再行调用!”
朱祐樘一时沉默下来。
按照刘大学士的意见,沈溪这一回到京城将意味着要被赋闲,做了几年风光的翰林官,晋升非常快,在地方也是总领一方,突然间什么都不是了,心理落差肯定会很大,朱祐樘是惜才之人,不想做得如此决绝。
刘健见皇帝脸上满是迟疑这之色,想了想又补充道:“陛下,如今凤驾移于侧室,告天之礼,当有人主持,不若由沈状元出面如何?”
朱祐樘怔了怔,很快明白刘健的用意,含笑点头。
暂时先不给沈溪安排官职,而是先派给他差事做,也算是皇差……皇后临盆前让沈溪带人为皇后祈福,祷告上苍,怎么说也是为皇家做事,臣子应该感觉到隆宠才是。
一锤定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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