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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天子     寒门状元txt下载     寒门状元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七章 路在何方

    沈溪没想到夏主簿居然知道自己太祖父的谥号。

    不过,这夏主簿作为县衙的三把手,对于地方县志和名人很了解,也是为官者之道。官员每到一处上任,先要摸清地方县志和该县的士绅势力架构,才好正确施政,不至于处处受制于人。

    之后夏主簿和主家老爷说话,就没沈溪父子什么事了,他们毕竟是下人,就算那夏主簿偶尔提了一句沈家的先祖也并未将这对父子放在眼里。

    沈溪在旁边听了一下他们的对话,原来朝廷的工部都水清吏司郎中要到汀州来督造水利,需在宁化县住两个月。

    明朝的工部郎中是正五品的朝官,宁化知县只是七品。本县韩县令想要巴结上官,所以要在接待方面做足了功夫。按照夏主簿的说法,是要在这县城里给这位姓林的工部郎中备好宅院,在生活上给予最好的照顾。

    主家老爷王昌聂跟夏主簿是老相识,知县把接待的事交给夏主簿全权打理,位于城南河边的一栋四进院子已经备好,现在就是仆役和摆设方面还需要夏主簿上心。

    夏主簿从王昌聂口中得知风箱的事,便过来亲眼看看,好让工部郎中在宁化期间住得舒服一些。但这不是夏主簿到王家的主要原因,此次拜访主要还是想王家出一笔钱,让官府在这上面少出钱甚至赚上一笔。

    这也就是说,接待工部郎中的钱会被正大光明摊派下去,宁化有头有脸的士绅都要出钱出人,这是历来的规矩。至于看风箱,只是个由头。

    等夏主簿拿到银子,就提出告辞,在临走前又看了沈溪一眼,笑着道:“此子或是可造之才。”

    王昌聂出门送客,刘管家对沈明钧道:“明钧,你也听到夏主簿的话了,回头你还是送你儿子到私塾去读书吧,只有读书才有出息。”

    沈明钧开始时还很高兴,自己儿子被官老爷称赞,这可是光耀门楣的事,但听了刘管家的话,他脸带难色:“刘管家,我做工的钱都寄回家里去了,哪里还有闲钱供孩子读书?我想等他长大点儿就出来干活养家糊口,不敢奢求将来有什么出息。”

    刘管家骂道:“愚人之见。”

    随后拂袖而去。

    沈明钧带沈溪回到小院,来到主屋跟周氏商量事情。为了不让沈溪和林黛偷听,两人还特意关上房门窗户。

    沈溪不用猜也知道父母在商量他读书的事,可家里的境况实在不好,而今沈家又要供六郎读书,光是靠沈明钧平日里节省下来的那点儿钱,根本不够让沈溪入学。

    沈溪坐在院子里,用木棍扒拉着写字。

    平日里写惯了简体字,突然要用繁体来写一时间还真不太习惯,不说别的,乌龟的“亀”、郁闷的“鬰”、身体的“體”等字就让人无比头疼。好在沈溪的专业便是考古,认识繁体字只是最基本的技能,而且他还写得一手好书法。

    林黛在一旁默默看着,最后忍不住蹲下来,仔细打量沈溪在地上划出来鬼画符一般的东西,问道:“弟弟,你在画什么?”

    沈溪侧目看着她,问道:“不是让你叫我哥哥吗?”

    林黛撅着嘴道:“娘不许……娘说我嫁给你之前叫你弟弟,将来叫你相公,不让我听你的,把称呼搞乱了。”

    沈溪也没去勉强,他满心以为夏主簿会成为他人生的伯乐,但结果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现在他终于醒悟过来,这个夏主簿只是个市侩的逢迎上官的小官僚,来看风箱的目的其实只是到王家来要银子。

    “这是字……你识字吗?”

    沈溪看着目不转睛的林黛问道。

    林黛小脑袋用力摇着,眸子落在沈溪脸上:“我不认识,你识字吗?听说只有那些贵人才认字,你年纪这么小,肯定是随便划的,我才不信呢。”

    沈溪笑了笑,又问:“那你会背乘法表吗?就是小九九,一一得一,二二得四。”

    林黛笑着点头道:“我会的,九九八十一,九八七十二,九七六十三……”

    沈溪这才知道原来古代背乘法表是倒过来背的,林黛背了一会儿,突然停住,不满地看着沈溪:“你捉弄我,你既然问我想必你也会……你就是想让我出丑……”

    “只是会背没用,要学会写,我教你写字好不好?”

    说着沈溪在地上划了一横,“这是一,下面再加一个横,就是二,再加一横的话就是三。你猜四怎么写?”

    林黛高兴地道:“那就再加一横。”

    沈溪笑道:“这就不对了……这才是四。”

    说着沈溪把从一到十用计数的方式写下来,再以繁体书重复书写,虽然他稚嫩的小手之前从来没拿过笔,但沈溪发现不但前世的记忆和知识传承下来了,连那些基本技能也一并带了过来,其中便包括写字,他用木棍划出来的字是很工整的楷书。

    沈溪心想:“就是细胳膊细腿儿的还没成型,不然挥毫泼墨也没问题。”

    林黛仔细看了半晌:“你说上面和下面的字都念一,可为什么会不一样?下面的笔画多了许多……你一定又在骗人了。”

    沈溪笑道:“没骗你,一是‘壹’,二是‘贰’,上面那么简单只是方便人日常记录而已,如果要写账目或者是正式场合的公文,则必须用下面的,不好篡改。数字是很严谨的东西,随便加个横,那就完全不同了。”

    “哦。”

    林黛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总管是接受了沈溪的说法。

    很快沈明钧和周氏从房间里走了出来,周氏还在擦眼睛,泪眼蒙蒙颇有几分凄楚。沈溪赶紧上去拉着周氏的手问道:“娘,您怎么了?”

    周氏摇头道:“没事,娘被沙子迷了眼。”

    “我先去做事了,你们在家里要听娘的话。”沈明钧撂下一句话便出门了。

    周氏矮下身子,拿起沈溪的手:“小郎,你爹说连官老爷都觉得你将来有出息,想送你去上学,可家里的确供不起你。回头你爹会想办法,把你送到教识字的老秀才那儿,好歹能写自己的名字……用不了多少钱,至少不会目不识丁。”

    周氏说着说着又落泪了,她相信自己的儿子能成大器,可家里贫穷没法让沈溪上正式的学塾,即便要送沈溪去那种只是随便教几个字的临时学堂也要抠着过日子,心头非常自责。

    沈溪露出开心的笑容:“没事的,娘,就算我不上学塾也没什么……如果娘只是想让我认识几个字,我可以长大后跟大伯学,不用花冤枉钱……我觉得大伯很难考上举人……”

    周氏原本慈眉善目,闻言不由骂道:“臭小子,你就不能说点儿好听的?你大伯也是为了沈家读书,他现在在阁楼里连门都不能出,这大热天的没法洗澡估计全身都馊臭了,多可怜?”

    “你要是再敢说你大伯的坏话,看我不收拾你!”

    沈溪心说这才是他熟悉的老娘,凶巴巴的泼辣无比,要是跟他说几句软话都会让他觉得老娘是鬼上身了。

    周氏又道:“送你去学认字是我跟你爹商量好的,你好好学,一定不能偷懒。”

    “嗯。”

    沈溪点了点头。

    旁边的林黛凝望周氏,道:“娘,我能跟弟弟去上学吗?”

    周氏责怪道:“你个小女娃子学那作甚?女子无才便是德,跟娘好好学针线女红,头晌去裁缝铺的时候娘问过,他们正在请人,娘想过去试试能不能上工,这样就可以供憨娃儿认字了。”

    沈溪心中有些负罪感。

    现在还不是进学,仅仅只是跟着那种迂腐不化的老先生学几个字,就要周氏辛苦做针线帮补家用。

    他很心疼周氏,可惜他现在年岁小做不了什么。

    在这个时代,想赚钱首先得要有力气,沈溪现在还太小,就算满腹经纶也不敢随便施展,最好的办法就是背地里去做些事慢慢改变现状,只要不让人知道是他做的就行。

    等周氏和林黛离开,沈溪独坐院中,琢磨到底如何才能把脑子里的学问变成白花花的银子。

    可惜的是,前世沈溪学文而不是钻研理工,就算他知道风箱的构造,也是他考证古籍时瞎琢磨的,要说发明个蒸汽机制造玻璃什么的就太不靠谱了,这些东西他只是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要真正将学问变成生产力,完全是天方夜谭,就算要做朝夕之间也不会有成绩。

    如果单纯是学术上的东西,就算他通晓古今也不会变出银子,百无一用是书生,最好的办法莫过于从书画入手。

    为考古需要,沈溪曾对元明清三代的书画有过深入的研究,对于书画的作赝也颇多涉猎,书画从压纸到成品,再到做旧,几百年后技术已经更新换代,很多连先进的仪器都测不出真伪,若是他可以做几幅前朝名人的书画出来,价值就不是几两银子了。

    可惜现在的问题是,他没有纸张笔墨,平常人家是不会准备这些东西的,而且把赝品作好之后还需要雕刻印章,调制印泥,以他的小身板想完成这些非常困难。

    就在他想事情想得入迷的时候,林黛从门口方向跑了进来,大声叫道:“弟弟快来,有人欺负我。”

    沈溪闻言抬起头,只见林黛才穿了两天的新衣服上多了许多污渍,仔细一看原来是泥蛋子。

    这时大门口进来个穿着精细料子的七八岁男孩,一手拿着根木棍,另一只手则是泥团,显然往林黛身上扔泥蛋子的便是这小子。

    沈溪仍旧坐着,不紧不慢道:“叫哥哥,不然不帮你。”

    林黛急道:“可是娘说……好吧,我叫你哥哥好了……好哥哥,你帮我打他,他是个坏蛋,刚才趁我不注意,往我身上扔泥巴,把娘给我买的新衣服都弄脏了。”

    沈溪站起来,向那个比他高了半个头的小子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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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师兄弟

    沈溪仔细观察,那少年约莫七八岁,长得唇红齿白,剑眉星目,手上拿着根细直的竹棍,立在门口像是樽门神一样,英气毕露。他身上的衣服料子很新,锦袍上罩着蓝布罩袍,一看派头就非普通人家出身,非富则贵。

    沈溪料想这位应该就是主家的小公子,可惜老爹之前没介绍过王家的情况,不知是哪一位。

    小孩子生性调皮,男孩欺负女孩并非什么大不了的事,这其中贪玩好耍占了大多数,没什么坏心思。

    沈溪既要给林黛出头,又要考虑自身的状况……他父亲沈明钧只是王家的长工,现在王员外暂时把院子给他们一家住,那是恩赐,这头要是把主家少爷给打了,不但他们娘儿俩不能在城中久留,可能连老爹的差事都不能保。

    少年见沈溪迎上前,连忙比划手中的竹棍。

    虽然比起沈溪高壮几分,但少年脸上却带着几分畏惧,因为沈溪的眼神很犀利,隐隐透出一股凌厉的杀气。

    “阁下,哪一位,报上名来!”

    沈溪没有按照套路出牌,走上前抱拳行礼,一副江湖豪杰的派头。

    少年怔了一下,这种说话的方式他从来没见过,过了好一会儿才道:“是我打的她,你有本事,来找我报仇呀!”

    说着少年拿起竹棍往前挥了一圈,形同击剑,以竹棍为屏障,仿佛警告说你要是上来连你一块儿打。

    沈溪一脸桀骜之色,手背在身后,颇有几分高手风范:“师傅教诲,武林中人不能欺负弱小,而今你打了在下的家人,若是愿意道歉的话,在下便原谅你,否则的话……”

    “否则怎样?”

    少年皱着眉头,沈溪的话他虽然听不懂,但也觉得有些新奇,嚷嚷着壮胆:“你少吓唬人,我才不信你是什么武林中人,看你那模样,根本就是个小怂瓜,我一拳就能打趴你!“

    沈溪没跟少年计较。

    他知道就这么上去硬碰硬,以他的身体状况根本没机会赢,就算他可以凭借反应力和投机取巧取胜,最终把这少年痛殴一回,但只要少年回去告状,事情将会变得更糟。

    其实应对眼前的情况并非一定要动拳脚,七八岁大的孩子,只要听过书便一定会向往《吴越春秋》、《甘泽谣》、《传奇》等故事里那些飞檐走壁的大侠,都以为自己有人教导的话也可以有那能耐。

    看这少年拿着棍子耀武扬威,就知道准是听书听多了想找个人练练。

    沈溪道:“那你见过这等招数吗?白鹤晾翅……”随着一声暴喝,沈溪突然张起双臂,单膝抬起,摆出一副颇为牵扯眼球的姿势,虽然他身子瘦弱矮小,但却使得有模有样,连泫然欲泣的林黛看到也吃了一惊。

    少年打量沈溪的动作,发现有板有眼,非常惊艳。但他还是不相信一个比他个头还小的男孩会是武林中人,手里的竹棍“唰唰”比划几下:“看,我也会,这是……剑法,比你那个白鹤什么的厉害多了。”

    沈溪收起姿势,突然原地狠狠将右手推出,不是打拳,而是勾着手掌击出,同时大喝一声:“黑虎偷心!这招可厉害了,若是我使上十成功力,保管把你的肠子打出来,到时候你就死定了……你信不信?”

    少年一下子怂了,要说上去打一架,就算是被打个鼻青脸肿也算不得什么,可要是真跟沈溪说的把肠子打出来,那就注定死翘翘了。

    一个小孩子在知道“死亡”这个概念后,几乎将其当做最恐惧的事情。沈溪把招式演示得惟妙惟肖,再加上说话的语气以及全身散发出来的气势,完全是说书人嘴里那些武林高手的风范。

    沈溪最后作出气沉丹田的姿势,长吁一口气,道:“师傅教导,我等要行侠仗义,不可欺弱小……你走吧,切记以后不可再为非作歹,否则的话,我要遵从师傅教诲,替天行道。”

    说完沈溪不再理会那少年,转身就走。

    少年一看沈溪离开,忽然意识到自己可能被人蒙骗了,拿着棍子就向沈溪冲过去,嘴里喊道:“吃我一招……啊!”

    其实,这根本就是沈溪的诱敌之计,感觉背后的少年冲过来,沈溪忽然一个转身,轻易便抓住竹棍,顺势往后一扯,少年脚下一个踉跄,这时沈溪一把拿住少年的手腕,按在其脉门上,反身一拧,将少年的手拧过来按在背后。

    虽然沈溪力气不大,可少年也只是比他大一两岁,手臂被沈溪拧到背后,别说反抗了,连一丝一毫的力气都使不出。

    沈溪以江湖侠客的口吻道:“我本欲放你一马,未料你竟执迷不悟,看来我要好好收拾你。”

    少年这时候终于相信沈溪不是泛泛之辈了,吓得战战兢兢地道:“你……你不要打我……否则,我……我让我爹找人揍你!”

    “你爹是谁?”

    “我爹……我爹是王昌聂,这院子就是我家的。”

    沈溪冷笑一声:“武林中人可不管谁是谁的爹,是条英雄好汉,就把自己姓名报上来。”

    少年拧到背后的胳膊越来越疼,苦着脸道:“我……我叫王陵之。”

    “好,王兄弟,你冒犯我妹妹在先,偷袭在后,总归不是什么光明正大之举!我们武林中人最讲求公道,现在我擒住你,你若是英雄好汉,就跟我妹妹道歉,我放你一马,如何?”

    王陵之支支吾吾:“对……对不起……我……我道过歉了,你……你该放开我了吧?好……好疼啊!”

    沈溪一把将王陵之推开,顺手将对方的竹棍操在手上。有竹棍在手,他相信王陵之不敢再上来跟他纠缠。

    果然,王陵之身体恢复自由后,扭动了几下胳膊,觉得舒坦了些才满脸忌惮地看向沈溪:“你说你是大侠,哪门哪派的?我回去苦练武艺,回头找你报仇雪恨。”

    沈溪心想果然小孩子好骗,才这么几下连咋呼带一点儿投机取巧,就让对方相信有武林高手存在。

    沈溪道:“我师傅乃世外高人,他的姓名不能说与你听。你说要回去练武,可有名师教导你武功?”

    王陵之怒瞪沈溪:“没有。”

    沈溪昂着头,不屑一顾:“既然没有名师教导,光靠自己是不可能练出上乘武功的,就算你以后来挑战,我也不会应战,因为胜之不武。”

    王陵之满腹懊恼,打架输给一个个头比他小,而且还是在他手持利器偷袭在先而对方空手背对他的情况下,他不由憧憬,要是自己也有个像沈溪的师傅那样的高手教授武功该有多好啊。

    王陵之道:“那你让我见见你师傅,我也拜他为师,这样我学好了武功就能跟你比试了。”

    “我师傅神龙见首不见尾,你以为任何凡夫俗子都能见他老人家一面?连我也不过是机缘巧合才见到他老人家,经过点拨而今略有小成,将来或许可以成为济世为怀的大侠。”

    “不过,我看你根骨不错,如果愿意的话,我可以教给你几招。”

    “真的?”

    王陵之目光中露出神采,显然已动心,但最后却带着几分不屑道,“我才不要拜你当师傅呢。”

    此时的沈溪,最想得到的是文房四宝,眼前这个王家少爷应该很容易接触到那些东西。念及此,沈溪道:“我自己也没有学成,就算你要拜我为师我也没资格。但我可以教授一些师傅传授的武功给你……”

    “你不是说要苦练武艺吗?看来你是不敢学了跟我一战!”

    王陵之果然被沈溪用激将法给激怒,大声道:“要是我来学,一定比你学得好。你……你教给我。”

    沈溪见事情差不多也该到谈条件的时候了,便道:“想学武功,又不想拜我为师,那接下来你要听我的……”

    “等我把师傅传授的武功教给你之后,我们名正言顺比试一场,你不得偷袭,而且,你得拿东西跟我交换,这样我才答应传授你‘白鹤晾翅’、‘黑虎偷心’、‘泰山压顶’以及‘猴子摘桃’这些上乘的武功。”

    对于孩子来说,做个高来高去的大侠便是毕生的梦想,光听名字就很酷炫的武功,对他们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王陵之有些眼馋:“那好,我答应你。”

    沈溪走过去,伸出拳头:“武林中人,最重要的是讲究一个‘信’字,‘信用’的‘信’,诚信为本,一诺千金。你切不可将今日之事说与旁人知晓,连你的父母和亲人都不能说,知道吗?”

    王陵之年纪虽小却有几分傲骨,撇撇嘴道:“我以后注定会是英雄好汉,行走江湖的大侠,不说就不说。”

    沈溪点点头:“我教你武功的话,以后我就是你师兄了,她是你师姐,在你学成之前不可欺师灭祖,同门相残。而且我教你武功是有要求的,你要拿纸笔来跟我换。”

    王陵之一脸无所谓:“还以为你要什么精贵的东西,原来是要纸笔啊……我家书房里有的是,平日里先生来教我读书也会用许多,给你就是了……你什么时候教我武功?”

    果然是拥有便不知道珍惜!

    沈溪心想,自己梦寐以求,而王陵之有那么好的条件却不好好读书,只想当大侠。以后由王陵之提供笔墨纸砚,那自己的赚钱计划就可以启动了。作出几幅名家赝品字画,再看看找什么法子把字画卖出去换笔钱解决燃眉之急。

    “那好,过来先给师兄和师姐请安吧。这是我们门派的规矩。”沈溪道。

    沈溪唬得王陵之一愣一愣的,林黛却不吃这一套,见刚才还欺负她的人居然跟沈溪作了师兄弟,不满地撅起嘴:“我才不要当什么师姐呢……原本一个坏蛋,现在变成两个,不理你们了。”

    说完林黛头也不回进屋子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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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底蕴

    王陵之对于沈溪所说的武功十分向往。

    沈溪牢牢地把握住了王陵之的心态,把武功给定上了级数,像压腿、竖叉、俯腰、压肩等武术基本动作定为第四等,逐步加深,最高的就是刚才施展的“白鹤晾翅”、“黑虎偷心”等招式,为的是让王陵之觉得学无止境,能不断向自己提供纸笔。

    沈溪当场教了王陵之几招,包括腿功、腰功和肩功等内容,这些都是沈溪以前在大学参加武术社时学习到的基本功。等过段时间王陵之学完,沈溪便准备教他练习扎马步和站梅花桩,用沈溪的话说,这些都是习得上乘武功的基础。

    王陵之见沈溪耍得有模有样,于是也依样画葫芦地跟着比划。

    马马虎虎练了两遍,沈溪摆了摆手:“时间差不多了,你回去后勤加练习,明天我教给你这些招式在实战中如何运用。不过,你明天带一些宣纸和笔墨过来,我好把武功秘籍默写下来给你。”

    “师兄,真的有武功秘籍吗?是不是学会了,就可以以一敌百?”王陵之悠然神往。

    沈溪淡淡一笑:“就算有武功秘籍,学不学得成还要看你的造化!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武林中人冬练三九夏练三伏,一定要勤学苦练才能有所作为……对了,还有就是最好能识字,否则就算我默写秘籍给你,你看得懂吗?”

    王陵之挠挠头:“这个……还要读书啊?”

    沈溪道:“读不读书倒不打紧,如果你有不认识或者不明白的字,我可以教你。”

    王陵之点头答应。

    但他也有几分小聪明,心中嘀咕:“这小子一看家里就穷得叮当响,哪里有钱读书?我明天拿纸笔给他,试试他会不会写字……要是能写,说明他另有际遇,或许真有名师指导,武功秘籍想必也是真的。”

    想到这里,王陵之学着沈溪抱拳行礼,然后拿着他的竹棍一溜烟跑了。

    晚上吃饭的时候,沈明钧让人带话过来说要晚些才会归家。饭桌边只有周氏和沈溪、林黛三人,林黛看着周氏,欲言又止,周氏很快便察觉有异,问道:“黛儿,你有心事?”

    林黛看了沈溪一眼,正准备打小报告,桌下却被沈溪踩了一脚。沈溪抢先道:“娘,今天做的菜味道稍微寡淡了些,可能不怎么合黛儿的胃口,要不……娘去加点儿盐?”

    尽管嫌麻烦,但心疼儿子和儿媳的周氏还是站了起来,嘴里埋怨:“你们两个小祖宗真不好伺候。要是在桃花村,想多吃一粒盐都不行……好在如今咱们单独过了,上午我才从市集买了些盐回来。”

    等周氏端着青菜离开,沈溪指着林黛,恐吓道:“不许乱说,不然以后我不帮你打坏人了。”

    “哼。”

    林黛侧过头哼了一下,颇有些不以为然,但最后她终归没把王陵之的事告诉周氏。

    第二天上午,王陵之老早就跑过来学武,怀里揣着厚厚一叠宣纸,手上拿着笔墨,墨是上好的徽墨,非常难得。看来王家对族中子弟的教育极为重视,从文房四宝的配备便可知道一二。

    “师兄,东西我拿来了,你不是说要默写武功秘籍给我吗?我先看你如何镌写武功秘籍。”

    王陵之有意试探,沈溪略一回味便察觉出来了。

    但沈溪看了王陵之送来的笔墨纸砚,非常满意。

    有了这些纸,只需用特殊工艺将其压成可以镌写书画的厚纸,沈溪的赚钱大计便实现了一半。等书画作好,还得进行做旧处理,到时候那些欠缺的诸如石灰、木炭等材料,都可以让王陵之想办法。

    沈溪点了点头:“好,我先默写几招给你,就怕有些字你不认识。”

    随后,沈溪和王陵之走出院子,来到王家后花园围墙外面的小树林……之所以来如此隐秘的地方,在于沈溪怕被母亲周氏看到,又或者林黛发现后告刁状,破坏他的发财大计。

    小树林中央的假山旁,沈溪把宣纸铺在一块青石板上,让王陵之研墨。

    王陵之平日写字很少研墨,把双手弄得黑漆漆的也没调好墨汁。

    “笨蛋,看我的。”沈溪从青石板旁边的破瓦瓮里弄来水,亲自动手研起墨,仅仅只看动作就非常规范。

    沈溪把墨研好,用笔沾上墨汁,在宣纸上一板一眼地写起来。

    王陵之跟着读:“天下武……什么,无什么不什么,什么快不……后面是什么字?”

    沈溪没好气道:“天下武功,唯坚不破,唯快不破,连这样简单的字都不认识,怎么学习上乘武功?回去后记得跟先生多学几个字,回来才能更好地钻研武功秘籍。”

    王陵之嘀咕:“怪不得爹和先生都让我读书,原来会识字才能学得上乘武功。”

    沈溪摇头一笑,读书是为了学习上乘武功,王陵之这逻辑也真够奇葩的。不过这正是沈溪需要的,最好让王陵之对武功彻底痴迷,这样才能让王陵之听从他的指示。

    沈溪镌写的“武功秘籍”字数不多,全是沈溪以前在武侠小说里看过的,而且他故意把字写得歪歪倒倒,不然会让人怀疑他一个胎毛尚未褪尽的稚子怎能写得一手漂亮好字。

    “今天就写这么多,这可是上乘武功心法,你要背熟了……我教给你的招数是实战运用,要将心法和招数配合起来才能无坚不摧,无招不破。”

    王陵之看着纸上的字,竟然有一大半他不认识,虽然刚才沈溪读了一遍,但就算记下来也不理解,当即苦着脸:“师兄,这秘籍上说的是什么?”

    沈溪正想把宣纸收拾好免得被人看到,听了王陵之的问题,有些不耐烦:“你想啊,武功怎样才算高超?如果你能练成金钟罩、铁布衫,刀枪不入,那你怎么输?别人快,你就比别人更快,对方看你的招数眼花缭乱根本没时间考虑你下一招,以快打快,那赢的人肯定是你。”

    王陵之默默思索,越琢磨越有道理,很快便对沈溪佩服得五体投地,再也不敢怀疑沈溪的武功是瞎编的,他心中暗道:“要是我有幸能见到这位很厉害的师傅就好了。不过现在有师兄教也不错,我一定要好好学,到时候让所有人大吃一惊。”

    王陵之把“武功秘籍”收好放在怀里,迫不及待道:“师兄,干脆你再教我几招吧,我回去多加练习,以后咱俩一起闯荡江湖。说书先生说的那些大侠都是这么做的。”

    武侠文化到了明代已经有了很大的发展,随着魏晋六朝志怪小说、唐传奇和宋代话本的持续发酵,到当代施耐奄写出《水浒传》时已经发展到一个高峰,所以王陵之有此志向一点儿也不奇怪。

    沈溪点了点头,随后又随便教了王陵之几招,这次他用的是跆拳道的一些基本动作,以踢脚为主。等施展完,沈溪道:“华夏武功,有南拳北腿的说法,我教给你的这几招是北腿的精髓,你学会了回去多加练习。”

    王陵之试着踢了两脚,虽然没有沈溪那么规范,不过他还是兴高采烈,不多时就跑回家练习去了。

    沈溪拿着笔墨纸砚回到家中,进门前先探头小心翼翼看了下,发现院子中没人,于是三两步到了房门洞开的杂物房,打开事先准备好的一口木箱,把东西放了进去,这才轻吁一口气。

    他不想太早暴露自己的计划,除了没法解释会读书识字,还有就是事情没做成之前,除了惹来嗤笑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如今周氏还没到裁缝店去做针线活,要是以后每天都去上工而家里只剩下林黛和他,做事就方便多了。

    另外,压纸最好有专门工具,沈溪缺少工具只能就地取材,得花时间把宣纸用水浸湿,先铺一层在平整的地方,再一层层重叠好,以四层为佳,最后用干净的重物压上去,等压得差不多了再拿到太阳地里晒干。

    做这些事,不是旦夕之间能完成,反正他年纪还小,留在城里也不用做事,最多拿扫帚打扫一下院子。等周氏上工,要是连林黛都一并带过去学针线活的话,他就可以无所顾虑了。

    次日一早,周氏果然带着林黛去了裁缝店,这下沈溪终于自由了。

    从这天开始,每天王陵之都会过来学武功,顺便带上一叠宣纸。

    初时王陵之还对沈溪有些抵触,担心自己被人忽悠了,但随着学到的东西越来越多,王陵之对沈溪佩服得五体投地,到后面两人已经像真正的师兄弟一样亲密无间了,甚至王陵之还主动帮沈溪压纸。

    “师兄,把这些纸弄得这么厚有什么用?不都是写字吗,纸张薄一些不是能多写些字吗?”王陵之对压纸很不理解,不由问道。

    沈溪故作神秘:“你不懂,这是师傅交给我修心养性的方法,等你武功学得差不多了,也要培养平和的心态。懂了吗?”

    王陵之一个小孩就知道玩,心性什么的他才不管。但他又觉得沈溪说的好有道理,居然对什么都不知道的“心性”憧憬起来。

    就这样过了十多天,沈溪已经用压好的纸画好几幅画,全是模仿“元四家”之一的王蒙的作品。

    王蒙,字叔明,号黄鹤山樵,湖州人。外祖父赵孟頫、外祖母管道升、舅父赵雍、表弟赵彦徵都是著名画家。本朝初年王蒙出任泰安知州,因胡惟庸案牵累,死于狱中。

    王蒙能诗文,工书法。尤擅画山水,兼能人物,字画在当朝流传甚广,推崇并私下收藏的人非常多,加上交通不便,年代稍微久远一些别人也很难考证真伪。

    若要拿那种流传了几百上千年的传世名作来作赝,一来是沈溪以手头上的工具不可能做旧做到天衣无缝,更重要的是别人不会信那样的重宝会出现在小小的宁化县城。

    最初几幅,沈溪都不太满意。虽然以他的技术,一般的书画藏家已经很难辨别真伪,但他要追求的是精益求精,必须拿出一幅作品来跟原作摆在一起也分不出真假,这样才是作赝的最高水平。

    可想起来容易做起来却很困难。

    眼看到城里已经快半个月了,周氏也在裁缝铺做了十来天的工。这天下午,周氏回家,拉着沈溪到房里:“我跟你爹商量好了,明天城西有个老先生开课,教未发蒙的孩子认字,你也去……一定要好好学,不能辜负娘的期望,知道吗?”

    “嗯。”

    沈溪点了点头。

    林黛委屈地嘟起了小嘴:“娘,黛儿也想学识字。”

    沈溪见周氏变了脸色,连忙道:“黛儿,你看这样行不行,我去学堂学会识字,回来再教给你……你觉得怎样?”

    周氏一听非常高兴,拍着沈溪的小脑袋瓜:“你个憨娃儿倒是挺聪明的,我怎么就没想到呢?对啊,你学会了回来教给你姐姐,这样咱家里就多一个识字的,以后写书信也不用再求人了!”

第二十章 露天学堂

    沈溪终于有机会读书了。

    虽然只是去跟一个落魄书生学写字,不会系统地学习四书五经等科举内容,算不得做学问,可这对于周氏来说却是件意义非凡的事情,不但给沈溪买了纸笔,还买了一方砚台和墨,并连夜拆了件旧衣服给他缝制书包。

    第二天清晨沈明钧送儿子去上学,临行前周氏千叮咛万嘱咐,生怕孩子辜负了她的期望。

    学识字根本就算不得什么,甚至连科举的边都沾不上。沈溪觉得老娘期望太高,但贫苦人家的孩子,能有机会认字已经是很难得的事了,他只能听从周氏的嘱咐,嘴里说一定会好好学。

    等到了地方,沈溪才知道所谓的课堂只是一间破败的土地庙,甚至连屋顶的瓦片都没修补好。此时太阳挂上了东边的山头,几道阳光从瓦间缝隙中落了下来,照得屋子透亮。

    一个满脸皱纹、穿着破旧儒衫的老者,身体衰弱得连手脚都有些哆嗦了,这会儿正用小木棍在面前桌子上的沙盘里划拉出两个字,让下面十几个孩子跟着他一起读。

    “……这是旧,这是新,比如你们身上的衣服,刚做的就是新的,穿久了就旧了!”

    老者说了半晌,下面的学生依然不明白,许多人脸上挂着迷惘之色。

    这时候老者看到外面有家长带孩子来,脸上闪过一丝喜色,连忙放下手里的教学工作走出破庙。

    简单寒暄,沈溪才知道眼前的老者已经五十五岁了,他连续考了三十多年,虽然县试和府试都过了,但一直卡在省试上,到现在依然是个童生。

    沈明钧要跟老者说束脩的事,便让沈溪先到课堂去。

    沈溪走到那些不断打望他的学生中间,把自己带来的小木凳放下,然后把书包放在板凳前,这才慢慢坐下。

    周围的学生交头接耳,对沈溪评头论足。

    普通百姓人家的孩子来学写字,都是要等到十岁左右记忆力最佳并稍微明白些事理时,沈溪六岁的身子骨,在这群学生当中最小最矮,而且他还是唯一拿着书包来的,所以显得很突兀。

    沈溪见周边的目光中充满贪婪和觊觎,暗呼不妙,赶紧把书包从地上拾起抱进怀中,免得被人拿走。

    “喂,小子,你哪儿来的?”一个皮肤黝黑,看起来又高又壮的少年问道。

    沈溪打量这少年,对方面容老成起码十三四岁了,挥舞着拳头凶巴巴地瞪着他。沈溪低下头回答:“我来自桃花村,名叫沈溪。”

    周边的学生论纷纷,那少年又问:“桃花村在哪儿?”

    这下沈溪可不好回答了,难道跟这初识字的少年讲解上北下南左西右东的地理知识,再告诉他怎么去桃花村?最后那少年满脸愠怒:“问你话,怎么不说?算了,你只需要明白一件事,在这儿学识字必须听我的,不然就揍你。”

    好汉不吃眼前亏,沈溪跟王陵之还能用投机取巧的办法,可面对这样一个足足高出他两个头的家伙,没有丝毫道理可讲。

    “你书包里是什么,拿出来看看!”说着那少年便冲过来抢沈溪的书包。

    沈溪赶紧护住书包,争辩道:“这是我娘给我的……”

    少年怒道:“就你有娘我们没有?拿来!”一把将书包夺了过去,等把书包打开看到里面的纸笔,就见到金银财宝一样,眼里射出贪婪的光芒。

    “哇,居然有笔有纸。来来来,我们分,纸一人两张……不行,纸还是有点儿少,你们一人一张吧,个头小的一人半张,剩下的和比一期都归我。”

    那少年明显老大当久了,分起东西来很有条理。可惜刚才还是沈溪的东西,现在却被人拿走分掉,就好像走进土匪窝,沈溪连个说理的地方都没有。

    沈溪愁眉苦脸,考虑要不要去跟先生告状?

    可一琢磨,教识字的老先生一看就迂腐无比,这种人最怕麻烦了,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肯定不会给他撑腰。

    索性沈溪也不太在意那些纸,家里杂物房中他私藏的上等宣纸可不少,这些就当是交“保护费”给这些比他大的同学。

    “吵吵什么?赶紧坐好,接下来我教你们认新字。”

    老者收完束脩回来,红光满面,毕竟来学识字交费是一次性的,也就是说不管学生学几天,学费概不退还。

    到了老先生这个年龄,半截身子都入了土,考秀才、举人肯定没指望,务农又没力气,就靠微薄的束脩养家糊口,多一个学生就能多赚点儿钱,对他来说是大好事。

    随后老者继续教写字,无一例外都是让学生拿小木棍在地上划拉,反正破庙里外都是泥地,划拉完用手一擦就重新平整。老者倒也负责,每教完两个生字,就会让学生自己写,学生因为看不到老者在沙盘上写的字,通常会上前去看,来来回回几趟才把字写出来,通常还缺胳膊少腿儿。

    沈溪则不同,那些字对他来说再简单不过了,他闭着眼睛也能写得工工整整。但为了表现得普通点儿,他还是耐着性子,学别人上前看过沙盘,回来再歪歪斜斜写出来。

    老者只是过来看了一遍,就欣慰地点头嘉许:“好,写得不错,继续保持。”

    整个上午老者只对沈溪说了这一句话。

    下午学生都要回去帮家里做事,不开课,沈溪拿着空空如也的书包回到家中。

    这个时辰沈明钧尚在王家做事,周氏则带着林黛去了裁缝铺,院子里只剩下沈溪一个人。他把之前准备好的东西重新整理一遍,然后开始作画。

    经过前几次的失败,沈溪轻车熟路,不到半个时辰就把画作好,这次比之前所作的效果好了许多。

    再接下来就是要刻历代收藏家的印章。

    因为沈溪要作的是王蒙的画,完全模仿王蒙的风格,不需要遵照任何现成的模本,他需要做的就是在明洪武、永乐、洪熙、宣德等年代找两三位有名的收藏家出来,雕刻他们的印章盖上就行了,最后便是做旧工序,把书画做成放置了一二百年的模样,这样一副王蒙山水画的完美赝品就算是完成了。

    沈溪手脚瘦小,雕刻石质印章非常困难,就连木头他都雕不动,不过他早就想到这一点,提前让王陵之找来几块白蜡,用小刻刀在蜡上雕刻出印章。

    虽然这种印章材质不好,但沈溪要的就是一次性的,并不为保存,用过之后他就把蜡融了以后可以重复使用。

    经过两个多时辰的努力,沈溪终于把画作好,连印章也一并盖好,剩下就只是用石灰和木炭给书画做旧了。

    用泡好的石灰和木炭熏画,需要几天时间,他把东西搁杂物间摆放好,上面用茅草盖上,这才从杂物房里出来。

    这时候天已擦黑,没过多久周氏便带着林黛回到家中,见沈溪全身上下脏兮兮的,周氏脸上的神采立即淡了下来,怒道:“你个憨娃儿,就跟泥猴似的,不会是在学堂惹祸了吧?”

    沈溪这才注意到身上的尘土,这都是他摆弄石灰和木炭的时候不注意染上的。沈溪连忙分辨:“哪儿有啊,我学得可认真了,先生还夸我呢。”

    “真的?”

    周氏脸上这才重新挂上笑容,“那你快进房,把今天学会的字写出来给娘看看……做学问一定要温故知新,不能放下,要是不常读常写,以后就不认得了。”

    “娘可真有见识。”

    沈溪嘴里说道,心里却想:“老娘这是把我当成提笔忘字的糊涂蛋了,咱好歹也寒窗苦读二十余载,如果连几个字都记不住,以后还用混么?”

    当下沈溪在地上把先生教给他的字悉数写了下来,周氏笑呵呵看着,不时问是什么字,沈溪一一作答。

    可惜周氏不识字,就算沈溪写得不对她也不知道。最后周氏点头嘉许:“憨娃儿可真有本事,才一天就学了这么多字,今天娘做顿好的犒劳一下你。回头,你把这些字教给黛儿,知道吗?”

    沈溪笑道:“娘说的是,孩儿明白。”

    随后周氏便进厨房做饭去了。林黛坐在沈溪身旁的小板凳上,看着地上的字,蹙眉问道:“憨娃儿,你是不是对娘亲撒谎了?那天你也写了好些字,比这几个复杂得多,可你明明今天才第一天认字啊!”

    沈溪瞥了小萝莉一眼:“喂,不许学我娘的口气说话,你个姑娘家,还是我媳妇儿,怎么能叫我小名?”

    林黛习惯性地把嘴撅起来:“你让我叫你哥哥,娘让我叫你弟弟,都不好,所以只能叫你小名了。你还没回答我,是不是对娘亲撒谎了?”

    沈溪心想,你当我傻啊,我这头承认那头你就跑到老娘那里告刁状去了。当即坚定地道:“我没撒谎,以前写的那些字,是我偶尔路过学堂的时候偷学的,今天这几个字是先生新教的。你不许对娘说。”

    “哦。”

    林黛点了点头,看到沈溪满脸无辜的表情,于是选择了相信。

    之后一家人吃饭,林黛没有提沈溪之前就识字的事。

    到第二天,沈明钧依然一大早送沈溪去读书,路上沈溪道:“爹,你忙就先去做事吧,我认得路,自己去就行。”

    沈明钧正急着上工,听了沈溪的建议简单叮嘱几句就走了。

    沈溪看老爹走远了,心想自己就算是到学堂也会被那些岁数比他大的同学欺负,再者老先生教的字他都会,去了也纯属做无用功,干脆不去得了,还是回家确保书画做旧不出差错,不然哪处地方熏得过重,会令画的质地不均匀,从而影响整体效果。

    想到便做,沈溪折身返回小院,进门前从门缝往家里瞧了瞧,没有看到人,这才放下心打开门进去。

    这栋院子紧挨着王家大宅,门前不时有王家人经过,并不担心安全问题,周氏只是简单地挂上一把锁,而为了提防儿子下午放学回家进不了屋,昨天上学前便把钥匙给了沈溪,所以沈溪才能自由进出。

    到了院子里,沈溪把东西拿出来,正要在太阳地里摆弄,突然肩膀被人拍了一下,沈溪吓了一大跳,险些把手伸进石灰水里。

第二十一章 南戏戏本

    “师兄,我来跟你学武功了。”

    沈溪转过身一看,却是王陵之。

    王陵之今天穿着身崭新的青色劲装,手里捧着宣纸,咧嘴笑着看向他。

    王陵之换上新衣后整个人精神许多,衣服料子是绸缎的,脚上蹬着一双厚实的马靴,腰带系得很紧,外面的短靠像是特别为练武准备,跟之前的装束大不相同。

    沈溪有些奇怪地问道:“你怎换了这么一身来?”

    王陵之得意道:“师兄,你也觉得好看吧?昨天先生考校我学问,我对答如流,爹高兴赏给我的,说我以后用功读书的话还有好东西。”

    沈溪暗忖:“这小子平日里只知道舞枪弄棒,没想到跟他说研习武功秘籍必须读书识字他回去后便能认真学习……孩子读书果然是要先挑起他的兴趣才行!”

    此时沈溪正愁没人帮忙,于是招呼道:“前两天教给你的武功你要认真研习,今天先帮我弄这个。”

    王陵之惊喜地问道:“师兄,你觉得我现在修为已经到了需要培养‘心性’的境界了?”

    “想的美,我是没人帮忙,快动手,不然我不会教你新的武功。”

    王陵之听了撇撇嘴,但还是上前帮忙。

    虽然王陵之有些少爷脾气,但到底只是孩子,平日里王家根本就没人跟他玩,好不容易有沈溪这个年龄相当的存在,既能一起玩还能从沈溪身上学到“上乘武功”,于是逐渐把沈溪当成朋友看待。

    二人忙活了半天才把画摆好,沈溪对着太阳不断地调整角度,以便加快熏画的速度。

    王陵之有些诧异:“师兄,黑不溜秋的你画的什么啊?”

    沈溪坐在书画旁,嘴里叼着根稻草,闻言把草梗吐掉,道:“山水画,你不懂。”

    王陵之道:“原来这就是山水画,看起来一点儿都不像山水,这黑漆漆一块一块的好像鸡屎一样,上面画的亭子倒是挺有趣的。”

    沈溪见王陵之用手去摸,马上喝斥:“别碰,弄坏了我又得重来。还有下面的木盆你也别触碰,否则会把你的手烧烂。”

    王陵之吓了一大跳,嘴硬道:“我才没那么傻呢……嘿嘿,师兄,既然你辛苦画出画来,好好的熏它干嘛?”

    沈溪自然没法跟王陵之解释书画为什么要做旧,只能含糊道:“这是门很高深的武功,尚未到你学习的时候,等你再练一段时间基本功我才教你。”

    王陵之高兴地道:“师兄,你说话可要算数,现在我已经学了许多四级的武功,过几天你可要教我更高明的招式……昨天我跟门口一个不认识的小子打架,我一个侧踢就把他踢趴下了,师兄你教给我的武功可真管用。”

    沈溪听了不由咳嗽一声,脸上微微有些发烫……这小子还真拿教给他的“武功”打架了,不知道是哪个倒霉鬼被踢了一脚。沈溪板起脸:“师傅说过,我辈学习武功为的是锄强扶弱行侠仗义,切不可欺负弱小……你若是再欺负人,我就不认你这个师弟了。”

    王陵之赶紧道:“别啊师兄,我才学了一丁点儿就变得这么厉害,想必三级、二级的武功更为惊人,更不要说顶级的了。好吧,大不了我答应你以后不动手就是,但如果他们打我怎么办?”

    “那你就可以名正言顺还手,来而不往非礼也。他打你一拳,你还他十脚。”

    王陵之忙不迭点头,嘴里奉承:“师兄高见。”

    中午的时候,沈溪教王陵之扎马步,强调必须把下盘站稳了才能把武功练好,王陵之虽然觉得枯燥但听说这和能否练好上乘武功有关也就咬牙坚持,随后便告辞回家自己研究。

    沈溪继续摆弄他的赝品画,等太阳西下,第一幅画已经熏好成为成品,他拿起来仔细观察,非常满意。沈溪模仿王蒙山水画的水平可以说是炉火纯青,加上纸张一看就有段历史,估计就连王蒙本人活过来也未必能分出这画到底是不是他作的。

    此时沈溪手里有了不逊于原作的赝品,最大的难题是没办法把画变成银子。他一个小屁孩拿着名贵书画出去卖,谁相信是真的那就有鬼了。

    黄昏时周氏带着林黛回来,沈溪没提自己没去上课的事,问及学到的新字,沈溪随便写了几个,都是有板有眼,周氏欣慰地去做饭了。

    第二天,沈溪依然没去学堂。他准备到城里走走,研究一下宁化县城里古玩市场的情况。

    县城繁华,行人熙攘,但街上摆摊的和店铺里卖的大多是生活日用品,宁化地处福建内陆,八山半水一分田,半分道路和村庄,一年到头产出极为有限,有几个人有闲钱去买字画摆阔充场面?

    不过最后沈溪还真找到一家字画店,但看那简陋的门脸根本就不像是做大生意的。

    就在沈溪准备回家的时候,街上突然变得热闹起来,一**人群纷纷向城北方向涌去。沈溪好奇之下跟着行人走,到了北门才知道,原来是京师来的工部郎中已抵达宁化县城,知县韩协带着县衙的人前往迎接,百姓们跑去凑热闹了。

    沈溪从迎接的官员中见到了夏主簿的身影,不过他对当日风箱的事耿耿于怀,对于这些喜欢拿腔作调的官僚,在没有取得功名之前沈溪决定尽量敬而远之。

    回去的路上,有人聚在一起,原来县衙放出榜文,说要征集南戏戏本,排练新戏在接风宴上给工部郎中林仲业赏鉴。

    随着大明承平已久,戏剧得到长足发展,而这个时代主要流行的便是用南方音乐演唱的“南杂剧”,俗称南戏,以别于元代盛极一时的“北杂剧”。

    沈溪对于南戏所知不多,哪怕是他这种专业考古人士,对于不爱好的东西也没精力去过多涉猎。在他看来,南戏应该是在清朝中期各大戏种成型之前于地方上流传的戏曲演绎方式,并不清楚此时的南戏有着后世京剧“国剧”的崇高地位。

    沈溪挤到公告栏前看了看,榜文上说,韩县令专门从汀州府城请来南戏班子,而今要在宁化县里找说书人写戏本,如果有写得好的,会有赏钱下发。

    这榜文沈溪一看就有问题。

    想那工部郎中,虽然在京师不算达官显贵,但至少经常出入教坊司、青|楼等欢场以及权贵之家,听过的戏曲自然多不胜数。

    可能是韩县令打听到林仲业林郎中喜欢听戏,投其所好,不惜斥资从府城把戏班子请来,可一问才知道戏班子会的剧目平平无奇,要想打动林仲业怕是有些困难,只好找人现写戏本。

    就在沈溪琢磨自己有没有能力赚这笔赏钱的时候,一个中年汉子道:“要说这事稀奇,你们说咱县城里有几个说书的?无非是城南、城北和河边茶楼那几位,他们说的全是陈年旧书,让他们写戏本,还不如把他们直接埋棺材里呢。”

    周围的人一阵哄笑。

    这时候的人大多喜欢凑热闹,但凡官府有什么事都喜欢聚在一起热议一番。也是这时代缺少娱乐活动,平日里散工或者是夏天纳凉,总要找个话茬,要是没个见闻真不好去跟人搭讪。

    沈溪觉得这不失为一个来钱快的途径,因此回家后,马上动手写戏本,这总比作赝简单得多,只要有笔有纸就行。

    沈溪琢磨最好拿后世成型的戏本,诸如《贵妃醉酒》、《秦琼卖马》这些,既有历史典故,也有群众基础,再加上经典的唱词,稍微修改就可以成为很好的戏本。

    可惜沈溪能背诵的戏曲可说是一部都没有,他听戏本来就是想感受一下那种文化氛围,哪里想过去背戏词?

    思来想去,沈溪找了两出还算熟悉的戏曲,一出是《女驸马》,一出是《四郎探母》,主要是考虑到历史演义的传承,很多故事要到晚明以后才逐渐流传开来,先于演义成戏终归有些冒险。

    但沈溪对于出自《杨家将》的《四郎探母》有些不太肯定是否在明朝中叶有成型的演义本子,只能硬着头皮写,因为官府征集戏本时间比较紧,毕竟林仲业人已经到宁化县城,接风宴总不能拖上几天再办。

第二十二章 年少的无奈

    当天下午沈溪写好戏本后就送到了县衙。

    这是沈溪第一次到县衙,大红的门脸,上方高悬“宁化县衙”四字,大门右墙边放着一面大鼓,当街的一对石狮子甚是威武。

    沈溪没多想就准备向衙门里走,一名衙差拦住他,喝道:“哪里来的野小子?衙门也是你随便闯的吗?”

    沈溪把揣在怀里的戏本拿了出来,递上前:“官爷,有一位老先生让我把这个送过来给县太爷,然后领赏。”

    那衙差接过去,打开来看了几眼,可惜他识字不多,磕磕绊绊念了几个字就读不下去了,一把将戏本甩给沈溪:“写的什么乱七八糟的。”

    沈溪露出天真无邪的表情,道:“回官爷的话,那位老先生说这是戏本,是县太爷张榜公布要的。”

    “嘿,还真有人接这差事……你等着,我这就进去跟夏主簿禀报。”

    说着人便进去了,留下沈溪在门口翘首以盼。

    半个时辰过去,那衙差脸上带着笑容出来,怀里鼓鼓囊囊的多了什么东西,而沈溪让他递进去的戏本却没了。

    “你小子还在哪?”那官差走出来,面带倨傲之色。

    沈溪道:“那位老先生说,没拿到赏钱不许走。”

    衙差一听怒了,喝道:“你个瓜娃子懂个屁,什么赏钱,这有俩大子儿,你拿去买糖,赶紧走,再不走老子用这杀威棍打你!”说着挥起手上的棍子做出要打人的架势。

    沈溪一下子懵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里面肯定给了赏钱,这衙差竟欺负他是个小孩子压根儿不想把钱给他,可怜他忙活了一天,现在就换了俩铜板。

    “官爷,你不能这样。”沈溪据理力争。

    “啪!”

    那衙差居然说到做到,拿起杀威棍便开打,好在沈溪躲避及时,没被打中腰杆,但屁股一阵火辣辣的疼。

    那官差一脸凶神恶煞:“回去跟那个指使你的死鬼说,想要赏钱就来县衙,看他有没有狗胆。”

    民不与官争,沈溪有种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的憋屈。

    回去的路上,沈溪越想越不甘心,小拳头捏得紧紧的,自言自语:“以为不给赏钱,我就没办法了?咱们走着瞧!”

    沈溪送出戏本的第三天,南戏班子就在县衙演出,为工部郎中林仲业接风洗尘,宁化县城及周边的士绅大多出席作陪,一共三出戏,除了戏班子的保留戏本,剩下的两出便是沈溪写的《女驸马》和《四郎探母》。

    之后两天,南戏班子在宁化县城中央一块空地上搭起戏台,轮番演出新戏,供百姓免费观看……这是按照工部林郎中的要求,与民同乐。

    这两天县城百姓有如过年般热闹,戏台周围围得水泄不通,县衙不得不派出差役维持秩序。

    《女驸马》这出戏接地气,引发巨大轰动,人人争相传诵,每一句戏词都被人反复提及。反倒是《四郎探母》,因为弘治年间杨家将的英雄传奇系列故事尚未形成演义说本,反倒没有太大反响。此时茶楼酒肆里说书人说的基本都是老段子,就连隋唐英雄的故事也未形成固定本子,宋初的事自然少有人提及。

    沈溪终于意识到这个时代的百姓对于精神娱乐的巨大需要,此时的人们最大的娱乐方式莫过于听书和看戏,看来以后要赚钱,得在这上面动脑筋才行。

    为了检验自己的想法,同时报复那克扣赏钱的衙门衙差,沈溪用了几天时间,编撰了一本描写宋初杨老令公、佘太君以及杨家七子戍守北疆、精忠报国的演义说本,虽然故事不怎么全,全本上下也不过二十回,且都是删减的,但因为汀州府南戏班子演出的《四郎探母》的影响力正在慢慢发酵,沈溪把说本送去茶楼交给说书先生后,没过两天城里就开始流行起《杨家将》的故事。

    沈溪没有从这次写说本中赚任何钱,他知道事情早晚会传到韩县令和工部林郎中耳中,那时他就能讨回公道了。

    这段时间,沈溪只有第一天去土地庙读书认字,剩下的时间都在做自己的事。原本沈溪觉得那老先生年老昏聩,不会察觉,可在第八天上,下午太阳还未落山周氏便气冲冲带着林黛回家来了,周氏一进院子不由分说,见到沈溪抄起扫帚就打。

    “娘,您干嘛?怎么不分青红皂白说打就打,事情总要有个缘由吧!”

    沈溪被打得上窜下跳,屁股上因为送戏本被衙差打落下的伤还没好全,又遭受重创,痛得他呲牙咧嘴。

    周氏脸色阴沉,边追边骂:“你个没良心的小崽子,老娘辛辛苦苦出去做工赚钱送你读书,你却天天逃课,枉老娘那么相信你!”

    沈溪连滚带爬,摸上院子边的一棵歪脖子树,抚摸着屁股连连呼痛,周氏大喝道:“你下来!”

    沈溪嘟起嘴,满脸委屈:“娘,你听谁造谣啊?我每天回来都把学会的字写给你看了,下午学堂不开课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个时间我在家里有什么不对?”

    周氏一手拿着扫帚,一手叉腰,抬头看向沈溪,满面都是恨其不争:“谁知道你瞎划拉些什么东西来蒙骗老娘?老娘问过黛儿,她说你没去读书前就会在地上划拉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骗她说是字。”

    “今天在裁缝店我恰好见到你先生,特地问了你的情况,他说你这几天根本就没去上课。”

    沈溪没想到竟然这么巧让周氏碰上那老眼昏花的老童生,连忙出言狡辩:“娘,您冤枉我了。我其实每天都去读书的,只是那里的孩子一个个长得牛高马大,见我年幼都欺负我,我不敢进去,只好躲在墙角后面听先生讲,并没有落下功课……不信的话,娘这就带我去见先生,让先生考校我,我一定都会!”

    “真的?”

    周氏怒气稍稍缓和,同时微微蹙起眉头。之前沈溪盼望入学的热情她是见过的,为此周氏一直自责,这回如果不是先生亲口说沈溪没去学堂她根本不会相信儿子会放弃读书认字这么好的机会。

    沈溪委屈道:“娘,您不知道,我第一天去那些大孩子就欺负我。连您给我买的纸笔都被他们抢走了,之后他们说我是乡下的土包子,见我一次就揍一次,我只好每天偷着学,还不敢回来告诉娘。”

    周氏将信将疑:“你个臭小子,可别诓老娘。走,老娘这就带你去见先生,如果你说的是真的,老娘非撕了那些敢欺负你的小王八蛋不可。下来!”

    沈溪这才从树上跳下,恶狠狠地瞪了林黛一眼……在周氏打他这件事上,林黛打小报告算得上是帮凶。

    周氏拽着沈溪,就像押解罪犯一般,硬拉着他出门往老童生的家而去,半途还打了六两酒权当赔罪。

    老童生的家就在土地庙附近,靠近城墙,是个四四方方的小四合院,刚到门口,就见到几个半大的小子从里面跑了出来,一个老妇人正在门前的古井边洗衣服。

    “你们找谁?”老妇人问完看向周氏。

    周氏上前:“这位夫人,这里可是学堂许先生的家?”

    老妇人这才知道是怎么回事,紧忙起身到里面把老童生叫了出来。

    姓许的老童生看了沈溪一眼,立即明白是怎么回事,摇着头叹了几口气,一副失望的样子。

    周氏道:“许先生,贱妾回家之后问过小儿,他说在您那里读书有人欺负他,他不敢进学堂,但每天都躲在暗处把您教的字学会了。许先生可能误会小儿了。”

    老童生摇头晃脑:“本夫子岂会冤枉他?见不着就是见不着,老夫年虽老但眼未盲。”

    沈溪跳出来:“先生你可不能冤枉好人……看不到就说我不在,那你现在不妨考考我,看看我会不会写。”

    老童生一副不情愿的样子,但看在周氏打来的六两酒份儿上,他道:“好吧,你既然说这几天你有听课,那你在地上写个‘力’字出来瞧瞧。”

    光说读音,沈溪哪里知道先生这两天教的是何字。沈溪问道:“不知道先生要我写的是哪个‘力’字?”

    许先生不屑一笑:“你个小娃儿居然投机取巧,随便让你写个‘力’字,还有这么多名堂……难道你还认识别的‘力’字不成?”

    沈溪朗声道:“先生这话就说的不对了,光有读音,我怎么知道是哪个?‘力’,常用者便有站立的‘立’,力气的‘力’,利益的‘利’,又或者不寒而栗的‘栗’等等。到底先生让我写哪一个?”

    许先生有些吃惊:“你知道不寒而栗的‘栗’字?”

    “栗,五谷之一,或可为姓氏。不寒而栗出自《史记·酷吏列传》,太史公言,义纵迁定襄太守,‘掩定襄狱中重罪轻系二百余人,及宾客昆弟私入相视亦二百余人。纵一捕鞠,曰,为死罪解脱。是日皆报杀四百余人,其后郡中不寒而栗,猾民佐吏为治。’不知我这投机取巧的小娃儿说的可对?”

    沈溪说话条理分明,引经据典可谓有理有据,许先生瞠目结舌,因为连他都不知道不寒而栗这词语到底出自何处。

    “你……”

    许先生打量沈溪,脸上满是难以置信。

    他活了五十多岁,连个秀才都没考上,早就怀疑自己的人生。现在连个小娃儿都能以学问压倒他,让他无地自容。

    沈溪也是气愤于这酸臭腐儒对于自己的刁难,本来大家井水不犯河水,你赚你的学费我逃我的课,互取所需。现在这老顽固居然当面告状让他下不来台,再加上这些天沈溪遭遇太多不平的事,使得他气愤之下没考虑那么多,脱口而出。

    许先生深吸一口气,目光有些凝重:“小娃儿说的对,你就把……力气的‘力’写下来吧。”

    沈溪从地上捡起块尖锐的石头,在泥地上把“力”字写了出来。本来这个字就简单,沈溪写得工工整整一气呵成。

    许先生看过之后微微点头:“沈夫人,令郎的确没扯谎。是我年老昏聩,闭目塞听,竟不知身边有令郎这样的大才……以他的学问,老朽无颜再教。”

    周氏一脸讶然,她不知道为何许先生竟会生出这样的感慨。

    但许先生不愿多说,不但没收周氏带来的酒,连此前沈明钧交的束脩都退还给了周氏,最后关上门不让周氏进去赔罪。

    周氏怒视沈溪:“你说,到底怎么回事?”

    沈溪耸耸肩:“娘,您也看到了,先生考校我的字,我写对了。何错之有?”

    周氏气呼呼道:“回家再收拾你!”说完转身就走。

    沈溪跟在周氏后面,琢磨回去后该如何圆谎。

第二十三章 满城硝烟杨家将

    等周氏三人到家,沈明钧已经回来了。

    周氏生气地把事情对丈夫说了一遍,沈明钧并没有立即动手打沈溪,反而和颜悦色问道:“小郎,先生问你话的时候,你说的那些是什么意思?”

    沈溪低着头:“我只是把我知道的成语典故说出来,并没有炫耀的意思……可能先生没听说过,自愧不如。”

    “臭小子你还有理了?先生到底是先生,肚子里的墨水肯定比你多……我看是先生觉得你狂悖,不想教你。”周氏满脸愠色。

    沈明钧制止妻子喝骂,再问:“这些典故你是从何听来?”

    “是……是一位老道士教给我的,他不但教我识字,还教给我很多知识……其实我在去读书前就会写字了,我还在他那儿看了一些古籍,其中就包括成语典故。”沈溪支支吾吾说道,他自己也觉得太荒诞不经了。

    事情总要有个由头,沈明钧虽然不相信儿子刚进城就遇到什么老道士,但这个时代的人大多喜欢身着道袍,沈溪年纪小把书生看成道士也是有可能的,于是问道:“那你可有问过老先生名讳?”

    沈溪摇摇头:“老道士……哦,老先生不许我问他名字。之前老先生写了两个戏本,就是这几天城里南戏班子演的那两出,他让我送去县衙后领赏钱,谁知道赏钱却被那该死的官差霸占了,我屁股上还挨了一棍子。”

    周氏原本生气儿子扯谎,但听了沈溪的话,不由紧张起来,赶紧让沈溪脱下裤子。等见到沈溪屁股上清清楚楚一道很宽的淤血,就算周氏再泼辣,也不由心疼地抱着儿子:“那官差如此恶毒,走,跟娘去衙门评理。”

    周氏拉着沈溪的手就要去衙门,沈溪急忙道:“娘,人家代表的可是官府,咱一介小民怎么跟官府斗啊?”

    沈明钧也劝道:“是啊,娘子,你别冲动,官府的人咱可惹不起,到了那儿别说讲理了,估计连你也讨不了好,咱们还是忍忍吧!”

    “那咱就白白吃这哑巴亏,没法讨回公道?”周氏愤愤不平。

    沈溪想了想,安慰道:“娘,你莫急,这事儿没完。老先生说,他想了个法子惩戒那恶官差,城里现在正流行的《杨家将》就是那位老先生的手笔,只要消息传到县太爷或者那位朝廷来的上官耳朵里,事情就会闹大,到时候就可以讨回公道了。”

    周氏不明白其中的诀窍,但想到别人教自己儿子读书认字,却被官府的人坑了赏钱,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周氏嘱咐:“你小子记得,一定要好好孝敬老先生,最好把他领到咱家来,我和你爹好谢谢他。”

    沈溪咧嘴笑着点头:“好咧。”

    就这样,沈溪读书的事暂且揭过。

    束脩退了回来,沈溪不用再去土地庙跟老童生认字,但家里的钱仍旧不够他去学塾读书。

    接下来几天沈明钧和周氏都是早出晚归,主家那边事多,沈明钧一个人要做两三个人的活,每天回到家都累得有气无力。周氏好一些,她针线活熟稔,缝缝补补并不需要花费太多力气,倒是比在桃花村时轻松些。

    周氏每次去裁缝店都把林黛捎上,目的是让林黛早些学会女红,将来嫁给自己儿子后才能把家操持好。

    沈溪又变成以往的状态,无所事事。

    又过了七八天,宁化县城的说书人把《杨家将》的故事带到了大街小巷,人们都在讨论《杨家将》的内容。

    杨老令公领兵出征,血战金沙滩,杨家大郎、二郎、三郎、七郎战死,四郎、八郎被俘,五郎出家,整个杨家几乎全灭。杨六郎、杨宗保继承父兄遗志继续战斗。男人死光了,佘太君、穆桂英等女人也上了战场,端的是无比悲壮,这杨家将的故事被沈溪给写活了。

    沈溪全捡精彩的内容写,经过说书人的添油加醋,想不轰动都难。

    而沈溪有意在这书里留下伏笔,故事根本没写完,只说到穆桂英挂帅这一段,正是全书最精彩的地方,却戛然而止。

    说书人根本没法编下去,因为让女人挂帅,不合常理,但人们偏偏就喜欢这段,最后说书的只能用大获全胜一笔带过,百姓自然不买账。

    就算这样,《杨家将》的故事也在各个茶楼里一遍一遍地说,如今正是夏季农闲光景,城里城外的人都有空暇听书,引发的轰动效应越发强烈。

    这天沈溪再次把字画送到字画店,这已是他第三次登门拜访。

    头一次沈溪送去字画,那字画店的掌柜连看都不看就把衣着寒酸的沈溪给赶了出来。沈溪不死心,第二次又去,没等掌柜赶人就迅速把字画摊开让掌柜看,掌柜一看字画不错并没有再赶人。只是那掌柜眼光有限,根本辨认不出来这幅山水画到底是不是王蒙的作品,于是让沈溪拿着字画回去。

    沈溪这次来,已经提前把说辞想好,因此见到掌柜后告之此画的主人乃是一位徽商,路过宁化县城时突患恶疾,治好病后手头变得异常拮据,只能把祖传的画卖掉,徽商不想丢面子,所以让他跑腿送画。变卖传家宝是件很糟心的事,沈溪的话倒也说得过去。

    那掌柜的见沈溪两次三番来,分明有所仗恃,看来书画应该没什么问题。但他又不想冒风险,于是答应把画留下寄卖……所谓的寄卖就是店家不出钱,如果有人把字画买走,店子收三成佣金。

    虽然三成佣金多了些,可对于沈溪来说也没法拒绝,留在字画店寄卖总比留在手里烂掉好,如果这幅画能卖出去,多少能弄些银子回来,这样他读书的事情和全家人的生活就有了保障。

    可惜几天过去,一点儿动静都没有,以至于沈溪对这件事渐渐不抱希望。

    六七月间正是一年中最炎热的时候,沈溪每天要做的还是压纸和画画,所作的作品不再局限于明初。

    弘治年间最负盛名的才子是誉满江南的唐寅,十五岁时便以省试第一名补苏州府府学附生。此时唐寅尚未中解元,其书画技艺未到其晚年时臻至大成的境界,沈溪模仿几幅都不太满意。

    又是一天上午,沈溪循例去字画店询问字画是否卖出去了,等看到他的画还好端端挂在墙上,不由带着失望出门。远远见到城北那家茶楼前人堵得水泄不通,就算平日里有新说本也没见人们这么踊跃。

    过去听了一耳朵,沈溪才知道原来是工部郎中林仲业到茶楼听书来了,不管之前听没听过《杨家将》的人,都想到茶楼里坐坐,以后说出去那也是跟正五品的朝廷大员喝同样的茶水、吃同样的零碎听同样的书,大有面子。

    这家茶楼正是沈溪送出《杨家将》说本的那家,城里其他茶楼说书人说的《杨家将》,大多是从这里偷师所得。沈溪没有挤进茶楼的意思,要是说书人认出他就是说本的主人会破坏他的计划。

    沈溪看了一眼茶楼外几个维持秩序的衙差,转身回家去了。

    这时候茶楼里,韩县令身着一身宽松的直掇,也就是直领、大襟、右衽的道袍,陪同同样装束的林仲业听书。

    因为韩县令和林郎中的意外到来,《杨家将》的故事只能从头开始说起。那说书人口若悬河,把润色过几遍的故事说得活灵活现,林仲业听了不由微笑点头,显然这故事很合他的胃口。

    说书人的规矩,本来一场只说一回,可权贵来了,那就得接连说下去而不能一拍醒木来个“下回分解”……当官的可没那么多时间来听你下回!

    连续说了十几回,眼看故事到了尾声,那说书人内急暂回后堂解决个人问题,顺便休息下已经有些火辣辣的喉咙,这时候韩县令终于有机会跟林仲业搭话。

    “林大人,宁化地处偏僻没什么好招待的,好歹人文还算昌盛……这出说本您听得可算满意?”韩县令陪笑着问道。

    林仲业拿起茶碗饮了口茶水,颔首道:“未料到贵县竟是藏龙卧虎,本官在京师也未听过这般有趣的说本,之前看的那两出戏也甚是精妙。”

    韩县令欣慰点头,道:“只要林大人喜欢就好。我这就让那说书人出来,快些把书讲完。”

    说书人休息得稍微久了点儿,韩协有些不满,让人换过茶水便叫夏主簿进去催促。

    夏主簿亲至,那说书人就算累得只剩下一口气也不得不咬牙顶上,破家的县令可不是说着玩的。

    说书人回到台上,接着上一回书说,没过多久便说到穆桂英挂帅这一段,这可是穆桂英和杨宗保夫妇大破天门阵的前奏,可惜就在最精彩的时候,那说书人来了个“大破贼军”,就告全剧终。

    “吁……”

    因为这说本已经说过几次,听书的对于这结尾很不买账,等故事说完,不等韩县令和林仲业有何反应,周边的听众已经把真实感受表达出来。

    林仲业指了指说书人,问道:“韩大人,你说这结尾是否过于草率?”

    “这个……”

    韩县令脸色有些不好看,他的目光随即落在侍立一旁的夏主簿身上。

    夏主簿心领神会,跟着说书人到了后台,一问才知道人家不是不想说,而是这说本就到这儿,后面编也编不下去。

    夏主簿怒道:“这说本是你们写的,怎的就写一半,这不是糊弄人吗?再说,后面还有《四郎探母》的情节,你们怎么不一起写进去?”

    说书人大叫冤枉:“官爷,您别拿小人出气,这书又不是我们写的,那日不知从哪里来个孩子,手里捧着厚厚一叠纸,上面写了个说本。本来咱也没当回事,可一看那故事,正和前些日子县城里演的那出《四郎探母》一脉相承,讲的是杨家将的故事,于是咱就说了,谁知效果那么好……可那说本到这里就结束了,咱上哪儿去找那后半截?”

    夏主簿听完脸色沉了下来,但他不好发作,知道就算逼那说书人也没用,只好回去把事情告诉韩县令和林仲业。

    林仲业颇为失望:“可惜听不到下半段,可惜,可惜啊!”

    连说三个“可惜”,韩县令的脸色顿时不好看了。原本请林仲业出来听书就是为了逢迎上官,现在倒好,书听了一半掉在空中令林仲业很不满意,那这算是巴结还是得罪啊?

    韩县令板着脸对夏主簿道:“无论如何,要把写这说本的人找到,否则你这主簿……哼哼……”

    说完韩县令跟着林郎中走了。

    这下可苦了夏主簿,虽然说自己是有品秩的从九品官员,韩县令未必能把自己如何,但自己的权力完全视韩县令的放手程度,只要他把自己所有职权交给他人,那这个架空的主簿当起来还有什么味道?

    按理说找个人不难,可连人是谁都不知道又如何找寻?

    回到县衙,夏主簿心中无比纠结,突然想到那日进献的戏本中有《四郎探母》这一出,当时还赏了银子,这说本会不会是同一个人写的?

    “把李大力给我叫进来。”

    夏主簿冲着书办吩咐一声,马上就有人去叫。

    人很快就来了,正是那日克扣赏钱还打了沈溪一棍子的衙差。

    李大力一进门便点头哈腰:“主簿大人,您老叫小的有事?”

    夏主簿冷声道:“之前你说你家有个亲戚送来戏本,我高兴之下让你送出去二两赏钱,可有此事?”

    李大力心里得意,空手套白狼得了二两银子,堪比他两个月的俸禄了,这等好事他怎能忘记?

    “是啊,您老贵人多忘事,小的怎能忘了?”

    夏主簿道:“那好,你去把你那亲戚请来,我要好好问问他,这戏本还有那《杨家将》的说本是怎么回事。”

    李大力脸上的笑容瞬间僵直,随即脸就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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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绝色佳人

    工部郎中林仲业去茶楼听书的次日。

    一大清早,天空便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到了中午,天空依然没有放晴的迹象。沈溪牵挂着寄卖的画,寻了个由头便溜出院子,戴着老爹平日用的大斗笠,去往那家名叫“思古斋”的字画店。可惜到了地头,才发现铺子房门紧闭,这时雨越下越大,斗笠已经没法遮住身子,他只能暂时在屋檐下避雨。

    街上行人匆匆,每当有马车从泥泞的路面飞驰而过,劈头盖脸的泥水便激|射而至。沈溪只能尽量靠近墙壁,但屋檐太短,很快全身就湿了大半。他左右看了一眼,发现书画店隔壁店铺的屋檐要深一些,便挪动步子过去。

    但这家店铺门前的屋檐即便宽一些也相对有限,依然不时有泥水溅到身上,他不得不倚在门板上,然后取下斗笠遮到身前。

    就在沈溪狼狈不堪之际,只听“吱嘎”一声,门板从里面打开,一个妇人举着伞出现在门口,螓首微颔,上下打量沈溪。

    这妇人约莫二十出头,眉若春山,眼横秋水,令人望而目眩神驰。她有着一张清丽绝伦的瓜子脸,面庞白皙细嫩,琼鼻洁白如玉,樱唇娇艳欲滴,纤细的身子若风拂杨柳婀娜多姿,竟是一位绝色佳人。

    沈溪微微一怔,刚好迎上妇人的目光,两道目光甫一接触,不知为何,两个人都情不自禁地微微颤抖了一下。

    “你是谁家的孩子?下雨天不留在家里,淋成落汤鸡了吧……”妇人微微有些惊讶,但很快调整情绪,温柔地问道。

    沈溪刚想回答,突然听到屋子里传来筷子敲打碗沿的声音,虽然很快被哗啦啦的雨声和屋檐滴水声覆盖,但沈溪还是忍不住往里面瞧了一眼。

    一个五六岁大的小女孩正抱着个大碗吃东西,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灿若晨星,与他的视线撞在了一起。沈溪冲着小女孩笑了笑,然后对妇人道:“我家住在城南王家大宅旁,到你家隔壁的字画店办些事情,谁想遇到这鬼天气……”

    “哦。”

    绝美妇人释然,随即耐心解释道:“下雨天沿街的铺子都不会开门,以免泥水把店铺里的东西弄坏……你要是不嫌弃的话,到我家里来避避雨吧,等雨停了再回去。”

    沈溪客气行礼:“谢谢伯母。”

    妇人笑道:“真是个听话的好孩子……快进来,把斗笠放好。冷坏了吧,这儿有毛巾,你擦擦。”

    沈溪进到屋子里,四下仔细打量。他到过字画店几次,都没留意隔壁这家铺子,看到围起来的长条柜台后面贴墙的位置,摆着一溜大柜子,大柜子上一个个小抽屉整齐排列,每个抽屉都用红纸写着字,沈溪定睛一看,全部是药材名,原来这是一家规模不大的药铺。

    这时候的人生病了,大多是把郎中请到家中诊治,确定病症后开出方子,由病患家属到药铺去抓药。当然也有药铺有大夫坐镇,但并不是这个时代的主流。

    妇人给沈溪挪了个小板凳过来,沈溪道谢后坐在门口角落,一脸笑容地看向妇人和小姑娘。柜台前摆着个八角桌,上面还有些吃食,妇人把桌上的饭菜收拾一番,回过头问道:“你这孩子,吃过没有?”

    沈溪笑着回答:“我在家里吃过了。”

    妇人这才把东西收拾规整,然后对小女孩道:“到里面去吃,娘收拾好还要磨药,别出来捣乱,知道吗?”

    听惯了周氏泼辣的粗言粗语,突然听到眼前绝美妇人温柔的腔调,沈溪觉得赏心悦目之极。那妇人到后院走了一圈,把一小萝筐不知名的草药拿了进来,倒入柜台一侧的石臼中,然后拿起石杵开始磨药。

    沈溪默默看着,感觉心境无比的安宁。

    外面的雨没有停歇的模样,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随后有人敲门。

    绝美妇人起来打开门板,迎进一高一矮两个汉子,其中那高个子进来便收起雨伞,道:“惠娘,我们来抓药,还是上次徐大夫开的那个药方,你照着抓就行了。”说完便从怀里拿出一张纸递了过去。

    妇人将药方拿到柜台上仔细看了一遍,觉得没问题便对照上面的内容抓药并用戥子确定份量。

    沈溪心想:“原来这美得惊心动魄的女人叫惠娘,却不知为何出来抛头露面……莫非家里没有男人?”

    惠娘抓药的时候,两个汉子闲聊开来,说的是昨日工部林仲业林大人在茶楼听戏只听了半截,最后扫兴而归的事。

    两人说得起劲,压根儿就没注意墙角边坐着的沈溪。

    高个子大汉道:“你不知道吧,夏主簿去找说书的问罪,谁想那《杨家将》根本不是那说书人编的,而是他人相授,你说这事儿稀奇不稀奇?估摸这会儿衙门正派人满城翻了个遍,要把写《杨家将》说本的人找出来。”

    沈溪脸上露出一丝冷笑。

    那个衙差克扣了他的赏钱,他便写出《杨家将》说本给说书人,最后火爆全城,目的就是让罪魁祸首得到应有的教训。现在鱼儿已经上钩,就看下一步如何行事了。

    不多时两个汉子拿了药走了,外面的雨也小了很多,沈溪站起来告辞:“伯母,我要走了,谢谢您让我进来避雨。”

    “真是个懂事的娃娃……曦儿,以后你要学这位哥哥,做知书达理的好孩子,知道吗?”惠娘笑容明媚,尽管外面阴雨连绵,但让人却让人有一种阳光灿烂的感觉。

    “哦。”那小姑娘年幼不懂事,应了一声,大眼睛眨呀眨地看着沈溪,天真烂漫,令沈溪觉得异常可爱。

    在沈溪眼里,这小丫头可比家里那个喜欢告状的林黛好多了,林黛怎么说也快十岁了,纯真渐离,心智日益成熟,以后还不知道让人多头疼呢!

    回家的路上,沈溪心想以后若有机会,定要再上门看看惠娘,顺带问清楚她家里是怎么回事。

    回到城南的家,还没进门,就听到父亲在院子里急切地喊他的名字……沈溪没想到父亲大白天的居然在家,通常沈明钧早出晚归要忙到很晚才会回来。

    “爹,您找我什么事?”沈溪进了院子,疑惑地问道。

    沈明钧看到儿子,顾不上问他去哪儿了,直接拉住他:“县衙的主簿老爷又来府上了,点名要见你……快跟我过去。”

    沈溪没想到夏主簿这么快就找上门来,不由大感诧异,但事到临头容不得他多想,跟在沈明均身后便从院子侧门进了王家大宅。

    一路疾行,父子二人刚走进王家正房的门槛,就听到一个令沈溪铭刻在脑海里的厌恶声音响起:“主簿大人,当日来献戏本的就是这小子!我这就去把他拿下……你们跟我来……”

    随后,一群衙差杀气腾腾就往门口扑了过来,吓得沈溪赶紧躲到父亲身后。

    “李大力,不得无礼,你们以为是拿犯人哪?”夏主簿一声喝斥,几个衙差才讪讪退后,其中就包括当日克扣沈溪赏钱那个家伙。

    夏主簿笑眯眯地走上前,仔细打量沈溪一番:“听说戏本和说本都是由一个孩子送的,本官就猜到是你。这宁化县城,恐怕也只有忠直公沈同知的后人才有这本事。”

    沈明钧赶紧跪地磕头:“主簿老爷,我家小儿不知道做了什么错事,请念在他年幼的份儿上,饶了他吧!”

    “请起,请起……沈老弟,你误会了,今天本官亲自上门来可不是兴师问罪,反而有事求于你家公子。”

    夏主簿笑着把沈明钧扶起来,回头喝斥,“李大力,还不把沈家小公子该得的赏钱奉还?衙门就是出了你们这群为非作歹的皂隶,才闹得百姓怨声载道……”

    “县令大人三令五申,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一定要善待百姓,你们哪回遵循了?若是再出现类似的情况,一定严惩不贷!”

    李大力怏怏地走到沈溪跟前,苦着脸把二两重的银锞子奉上,嘴里道:“这位小公子,那日是鄙人不知好歹,多有得罪,还望你大人大量,饶我一次。李某人这厢有礼了。”说着便俯首作揖。

    沈溪心想,根本没诚意嘛!

    之前这凶神恶煞的李衙差扣下赏银,心头不知道有多爽!直到昨日事情曝光后问责,才不得不把实情抖出来。

    要不是县太爷有事相求,估摸就算夏主簿知道赏银被下面的人克扣,也不会过问,更不会让这家伙给自己赔罪。

    不行,非得给这家伙一个惨痛的教训才能出心头的恶气!

第二十五章 报仇了

    “我……我不敢要。”

    沈溪伸手就把银子推了回去,装出一副胆战心惊的样子,缩着头道:“我……我怕你又……又打我!”

    夏主簿脸色一变,问道:“沈家小公子,你是说……李大力之前打过你?”

    沈溪摸了摸屁股,愁眉苦脸:“现在疤痕都还在,好疼啊!”

    夏主簿冷哼一声:“好啊,不仅贪墨别人的赏钱,还敢打人,来人,把李大力拉下去打重打二十大板!”

    李大力一听就跪下了,向夏主簿和沈溪连连磕头:“不要……不要啊,大人……小人知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夏主簿本来就装腔作势,哪里愿意节外生枝?当下故作为难地看向沈溪,但沈溪依然一脸恐惧地紧紧抓住沈明均的手,一副你不惩戒人我就不配合的架势……看来不拿出点儿实际行动,《杨家将》的完本说本是到不了手了。

    “还愣着干什么?怎么?我的话你们都不听了吗?”

    夏主簿脸色铁青,回头看到几个差役杵在那儿一动不动,不由火冒三丈地喝斥。这下几个衙役绷不住了,连忙上前把李大力拖起来,就放在王家正房的门槛上,然后挥动随身携带的水火棍打了起来。

    二十下打完,李大力屁股上已经是血肉模糊。

    沈溪心里有数,别看李大力模样凄惨,但其实这些衙役打人很有分寸,李大力并没有伤着骨头,只要回去好好休养,过不了几天就又生龙活虎了。

    夏主簿满意地点了点头,令人把李大力搀扶起来,然后慢慢走到沈溪跟前,笑着道:“沈家小公子,这下你总该满意了吧?”

    “来,这二两赏银是你应得的。没想到你小小年纪,不但能想到把铁匠铺打铁时用的风箱安到家里的灶头上,还可作出南戏戏本和说书人的说本,如非亲眼所见,我真不会相信天下竟有这等奇事。”

    “好了,现在罪魁祸首已经得到应有的惩罚,你总该把完整的《杨家将》说本交给我了吧?”

    沈溪早就料到夏主簿有此一着,不过风箱的事情好解释,但戏本和说本若无人生阅历以及一定的学问,那是绝对作不出来的。这时候的人可不像后世,有什么不知道只需要上网查一查就了然于胸,此时的人们拘束在一定的范围内,连县界都很少跨越,那种秀才不出门全知天下事的说法纯属扯淡。

    于是,沈溪便将对周氏扯谎的话原模原样说出来,把事情归到那根本就不存在的老道士身上。

    “本官原来也不相信是你所作……”

    夏主簿听过之后,沉思着点了点头,“不过,没听说过宁化有这样的道士啊,莫非是游走天下的得道高人?这可要见见,说不定有莫大机缘……沈家小公子,这位高人家在何处,本官想去会会。”

    “回老爷的话,那位老先生从来都是主动找我,我也不知道去哪里找他。”沈溪信口胡扯。

    夏主簿愣住了,随即若有所思:“小隐隐于野,大隐隐于市,看来这位高人是深藏不露……但既然在这宁化城中,只需派人去找,总能找到。李大力,现在给你个将功赎罪的机会,你这就带人去城里把这位高人找到,记得要好生礼待,要是再有什么差错,可别说本官不给你机会啊。”

    李大力手捂着屁股,愁眉苦脸地领命,然后带着几个衙差匆忙出门。现在只知道那高人是个道士,除此之外连身体有何特征都不知晓,这些人也不问,可能觉得沈溪只是个跑腿的,没法提供更细致的情报。

    之后夏主簿跟王家老爷王昌聂说了几句话后也告辞了,出门的时候对着沈溪点了点头,便带人走了。

    沈溪长长地舒了口气,这回不但成功报仇雪寒,还顺带将戏本和话本的来历糊弄了过去,可谓一箭双雕。其实这主要是由于夏主簿急于找到写《杨家将》说本的人,对于别的事情根本不上心,不想再伤脑筋。

    沈溪回到家,周氏带着林黛站在侧门前,满脸都是焦虑之色。原来今天下雨,裁缝店活路不多,晌午没到就下工了,所以之前沈溪才会偷摸着去书画店,回来后又马上被沈明均带走,这会儿周氏才那么担心。

    等周氏跟沈明钧问明情况,脸上带着惊喜:“官府给了二两银子赏钱?这么多啊?”

    沈明钧带着些许担心把银锞子放在桌上:“老爷说了,让咱家小郎少招惹官府的人,只要我在王家做工一天,就别跟官府参合得太深。”

    周氏把银锞子攥在手里,喜不自胜,嘴里嗤之以鼻:“那些仗势欺人的官老爷,鬼才愿搭理他们。现在终于有银子了,咱们让憨娃儿进学吧。”

    沈明钧急道:“这怎么可以?这银子本为那老先生所有,我们不过是替人讨回而已。老先生肯教小郎学问,咱应心存感激之念,岂能贪图这点儿银子,坏了做人准则?”

    “当家的教训的是,那咱就让憨娃儿带咱们去好好谢谢那老先生,把银子还给他。”周氏脸上的笑容淡了下来,一脸郑重地说道。

    周氏平日里是有些泼辣不讲理,但在大是大非的问题上从不含糊。

    沈溪摇摇头:“爹,娘,我看你们不用操心了,之前老先生就告诉我他将离开宁化前往省城,还叫我好好学习他传授的知识,不要让他失望……我看这银子由二老保管最好。”

    “小郎,你可不能撒谎,那位老先生真的离开宁化了?”沈明钧带着几分怀疑问道。

    沈溪肯定地点了点头。

    沈明钧摸着下巴:“那咱们可得通知官府才行……那些官爷费尽心力找不着说不定回头得找咱们麻烦。”

    沈溪笑着道:“你就放心吧,爹,我们这银子是老先生写戏本的赏钱,那《杨家将》的说本老先生可是分文未取,哪怕找不到人也没理由找咱们讨取。再说了,这次那李衙差挨了二十大棍,对咱们肯定有所忌惮,哪里敢找我们的麻烦?”

    这次连周氏都不答应,拉着丈夫的手道:“当家的,员外老爷说了咱别再跟官府扯上关系,你怎么就不听啊?他们找到就罢了,找不到人又不是咱们让那老先生走的,徒劳无功后自会罢休。”

    沈明钧嘴上应了下来,但还是忧心忡忡,沈溪不知道他会不会来日去官府报信。

    因为沈溪说老道士走了,周氏终于可以名正言顺使用那二两赏钱。不过她也不是贪图享乐的人,有了银子最重要的是给儿子开蒙读书,若是再有剩余的钱就存起来。晚饭的时候,她就盘算好,把计划说给丈夫听。

    沈明钧深以为然,再者这二两银子的赏钱也是通过儿子得来的,既然老先生看重儿子,自然不能让其失望,让儿子开蒙读书也是理所当然之事。

    周氏高兴地把小银锞子收起来,甚至担心晚上让猫儿或者是耗子给叼走,用包袱包了好几层,然后才塞入大衣柜的抽屉里。

    晚饭的时候,周氏一上桌就催促:“当家的,回头你到城里打听一下,找个学塾送憨娃儿去蒙学,不管怎么样,咱不能辜负那老先生的一番期望。等憨娃儿学有所成,让他对那老先生如同父母一般孝敬就是了……你说好不好?”

    沈明钧扒拉着饭,讷讷应了。

    第二天,沈明钧就跟刘管家请假,到城里找接收弟子入学的学塾,晚上回来一说,居然是大郎沈永卓和六郎沈元读的那家。

    周氏脸色有些不太好看:“当家的,咱送憨娃儿去哪儿蒙学不好,非要跟大郎和六郎在一块,这要是被老太太知道可怎好?”

    沈明钧倒没太在意,反而笑盈盈道:“这不兄弟几个在一块有个照应吗?再说我打听过了,这时节别的先生都不收学生,怕跟不上,咱就算送人去人家也不肯收,我看还是将就一下算了。”

    周氏脸上带着不满,整晚都不说话,看起来她很生气……应该是为当初老太太选择六郎沈元而不选择沈溪读书的事耿耿于怀。

    但到了次日,周氏依然郑重其事地给沈溪准备拜师用的东西。

    在这个儒学昌盛的时代,拜师蒙学有一套很严谨的礼数,这不同于之前沈溪被送去学写字,现在他等于是要正式做学问。

    因此,周氏不但要给沈溪做新衣服,还把该有的东西悉数准备好,包括文房四宝和送给先生的束脩。

    周氏一天都没去做工留在家里为沈溪作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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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蒙学

    第三天上,沈溪穿着一身崭新的蓝色绸直裰,头戴四方平定巾,足登皂靴,在沈明钧带领下前去拜师。

    学塾名开文学馆,位于城中西溪河畔,拥有房舍五间,三十年多前本是沈家产业,沈家衰败后由宁化大地主伊彦谦买下,捐资办学,成为今天的学塾。

    开文学馆规矩森严,本来不愿意招收插班生。但因沈家大郎和六郎都在这儿读书,沈明钧苦苦哀求之下,先生终于拧不过答应下来。

    沈明钧拜的先生名叫苏云钟,字伯汇,虽然只是秀才,但经他教导出来的学生有不少过了童生试,在地方上颇有名气。

    苏云钟年约五十出头,两鬓带着银丝,脸上有着淡淡的皱纹,但目光炯炯有神,显得极为睿智。拜师时他坐在正堂椅子上,头顶是“循序善诱”的匾额,墙上挂着至圣先师孔子的画像。

    沈溪恭敬地磕头敬茶,又给先生行礼问安,最后接过苏云钟递过来的《论语》,这是开文学馆蒙学的第一本书。

    虽然有的学堂以《三字经》、《百家姓》和《千字文》作为启蒙书籍,但由于此时读书不易,许多人读到中途就不读了。为了让学生自小便明白事理,许多学堂便打破常规教习《论语》,让学生熟读圣人言论,在今后的生活中身体力行。

    “尔要欣然向学,切不可朝闻夕废,来日问贤明,求于著学之间。”苏云钟以缓慢的语气训诫道。

    沈溪再次恭恭敬敬磕头领受,拜师仪式这才算是结束。

    马上有书童送沈溪去课堂上课,沈明钧则留下来把束脩敬上,原本正式而隆重的拜师礼,因为沈溪是插班生而变得相对简单。

    沈溪带着《论语》到了课堂,眼前一方方小案桌整齐有序地摆在地上,学生们盘膝坐在地上,摇头晃脑诵读。

    学塾只有苏云钟一个塾师,但收的弟子却不能教一样的知识,因此基本上年岁大的在一个屋,为过县试考取童生而努力,年岁小一些但已经开始涉及四书五经内容的半大孩子在一起,最后才是沈溪这些刚开蒙的弟子。

    沈溪刚走进学堂,沈元就发现了他,连忙放下手里的书本,挥手打招呼。

    沈元毕竟只年长沈溪一岁,被送来学塾读书仅三个月,没有成年人的勾心斗角,对他而言沈溪只是他的堂弟而不是竞争对手,所以表现得极为亲热。

    沈溪向沈元点了点头,捡了个空位坐下,不多久,苏先生就来了。

    苏云钟先检查了学生们的桌椅,看看笔墨纸砚和书本是否摆放整齐,最后来到最前面的位子面对满屋学生缓缓坐下,道:“今日尔等多了一位同窗,他也是沈家郎,与沈元乃是兄弟。”

    沈溪站起身来鞠躬:“先生好,同学们好,我叫沈溪。”这套动作几乎算是条件反射,以前上初中、高中和大学的第一天,他就是这样给还没有熟悉的老师和同学打招呼,简单介绍自己。

    苏云钟却脸色一沉:“没问你你说什么,还不快快坐下。虽然你刚来,但本先生也不会特别为你授课,若有课业不懂,就问你兄长,再有不懂的,可问同窗。”

    沈溪心想这时代的先生果然一个个都眼高于顶,毕竟学塾先生少而学生多,一个人要教大、中、小三个班,根本就忙不过来,以至于到最后竟然也没说一句不懂的问先生,可见这时候的师道尊严并非简单说说而已。

    苏云钟介绍完沈溪,拿起桌上的《论语》,语气悠长:“今日教给尔等下一段,子曰,‘君子博学于文,约之以礼,亦可以弗畔矣夫’。尔等先自念几遍,若有不识之字,等先生回来后再与尔细说。”

    说完苏云钟起身出门,不用说是往旁边去教另外两班的学生。

    等先生背影消失在门背后,屋子里马上就喧闹起来,倒不是学生趁机捣乱,而是刚才苏云钟读得很快且只读了一遍,句子非常生涩学生听不懂,连字都认不全,更别说完整读下来了。

    沈溪则没有像其他人一样交头接耳,而是默默地把整部《论语》翻阅一遍。

    手上的《论语》并非全本,而是《上论语》,也就是《论语》的前十篇,内容是孔子与弟子的对话。前世沈溪教授古汉语,对《论语》可谓滚瓜烂熟,看到句子便明白什么意思。

    再世为人后,沈溪的记忆力显著提高,隐有过目不忘之能,仅是翻阅一遍,这半部《论语》共十篇便已熟记于心。

    就在沈溪翻阅《论语》的时候,突然一只手伸了过来,把沈溪的书本给重重地按了下去,把沈溪吓了一大跳。抬起头一看,却是刚才走出教室的苏云钟。

    见先生折返,刚才还在交头接耳说话的学生全都安静下来,整个课堂内鸦雀无声。

    苏云钟大喝一声:“站起来。”

    沈溪老老实实站起,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惹得先生生气。

    苏云钟教训道:“子曰:温故而知新,尔刚读书,教与尔的圣贤之言不读,却随便翻弄,必心有旁骛,何来作学问之踏实?”

    沈溪这才知道犯了先生的忌讳,原来学问不到,随便翻弄《论语》后面的内容都不成。

    “伸出手来。”苏云钟严厉地说道。

    沈溪见苏云钟手上拿着木质的戒尺,心里有些忌惮,但还是乖乖地把手伸了出去,结果“啪啪”两声手心见红。沈溪疼得直咧嘴,好在苏云钟手下留情没狠抽,不然他的手非要疼上几天不可。

    “坐下。”

    沈溪老老实实坐下来,把书翻到苏云钟之前教的那一段。

    苏云钟看了一眼,心里有些奇怪,一个刚蒙学的稚子怎能准确把他所教的内容在书本里找出?不过他只当是凑巧,径直往正前方的位子坐下,拿起《论语》问道:“刚才教的这句尔等可有念熟?”

    “念熟了。”

    学生们见沈溪被戒尺打手,言不由衷齐声回答。

    “那尔等可有人知,此句乃是何意?”先生追问。

    这下没人应声了,所有人中只有沈溪知道什么意思,但他不想太引人注意。

    此番来上学沈溪的主要目的是混日子,或者说是混文凭。他有真才实学和丰富的社会阅历,缺的是一个可以给他正名的出身和文凭,为将来科举进仕铺平道路,枪打出头鸟的道理他很清楚。

    目前不宜太出风头,凡事随大流,日子能混下去就行。

    “朽木不可雕也!”

    见没人回话,苏云钟很不满意地摇了摇头,随即解释道:“这句话是说,君子当博闻强识,学习广泛的学问,以礼法约束己身,方能不离经叛道。尔等也要遵循圣贤之言,不可有违。”

    “弟子谨记。”

    学生在回答先生问话和训斥的时候全都是异口同声,沈溪大感有趣,感觉就像小学下课时同学们喊“老师再见”那么整齐。

    一天两个时辰,上午一个时辰下午一个时辰,中午在学塾吃午饭。

    一天下来,总共就学了两句圣贤之言,苏先生让学生把字写下来……并不是用笔写在纸上,这年头宣纸很贵,学生用笔墨写字可不是普通人家承受得起的,所写的字都是用木炭写在木板上,写得不对就重新写,直到写出的字跟书本上完全一样,交给先生看过,才允许收拾东西回家。

    沈溪没有早早交功课了事,而是等人都走得差不多了,这才把他故意写得歪歪斜斜的圣贤之言呈递上去。

    苏云钟看过之后略微点头,沈溪终于可以收拾书包回家了。

第二十七章 据理力争

    这时代进入学塾读书,并无礼拜天休息的说法,大多都按照官府的休沐时间放假,一般是元正五天、元宵节十天、冬至三天,月假则是三天,每年休假总计为五十多天。

    刚开蒙的孩子课业量不大,每天除了读上几段《论语》,就是把每天所学的抄写下来,熟记于心。

    有很多生字先生还不解释,因为这个年纪认识太过复杂的字为时尚早。

    先生要兼顾三个班,最重视的是那些准备考童生试的学生,这就好像后世临近高考的学生总能得到学校和老师的特别优待。

    童生试要连考三场,考试前就不用再回到学塾读书了,通常都自行回家温书,一旦县试、府试、院试都过了,就可以进入所在地、府、州、县学为生员,俗称“秀才”,算是有了“功名”,进入士大夫阶层,有免除差徭,见知县不跪、不能随便用刑等特权。

    生员分廪生、增生、附生三等。

    成绩最好的称“廪生”,可自公家领取廪米津贴,谓之廪保,又称廪膳生。其定额甚严,每年都要考列三等,通过考试才能保有食廪资格,故为诸生之首。在地方上有一定的地位,童子应试,必须由该县的廪生保送,乃得入场。

    其次称“增生”,“增广生员”的简称,是指定员以外增加的称增广生员,故称增生、增广生,不供给粮食和廪饩银,“廪生”和“增生”是有一定名额的。

    三是“附生”,“附学生员”的简称,增生外再增名额,为诸生之末,故称附学生。凡生员初入学,尚未取得廪生、增生资格的生员皆称附生。

    转眼沈溪进学塾五天了。

    这五天时间里,先生只是把该教的教了,然后便转到其他班去了,大有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的意思。

    一群半大的孩子,先生不在的时候总会交头接耳说话,很少有认真学习的,沈溪则是看着书本发呆,走神成为他的家常便饭。

    一来走神不会让先生认为他不用功,二来《论语》的内容,他熟读几遍就了然于胸,没必要一头扎进故纸堆里不出来。

    这天沈溪早早交了功课回家。

    才到胡同口,就见周氏站在门前,沈溪有些惊讶地走了过去,周氏拉着他回到院子,面带忧色:“憨娃儿,你祖母从乡下过来,你爹已经去接人了。”

    老太太要来,这事儿可不简单。

    李氏缠着小脚,基本上是足不出户,这次居然走了五六十里地到县城来,明显不是为了探望儿子和儿媳妇,必然有目的。

    周氏骂道:“也不知是哪个天杀的把你蒙学的事传回村里,你祖母知道后大发雷霆,估计此次过来是找咱娘儿俩算账,要把咱们赶回村子去。”

    说着周氏抹起了眼泪,面色悲戚。她进城做工,半路上捡了个便宜的童养媳,儿子因缘巧合发蒙读书,小日子过得正红火,结果突然遭受打击,等于是现在所拥有的一切瞬间灰飞烟灭,她怎能甘心?

    沈溪劝道:“娘,祖母她总不能不讲理啊,我蒙学的钱并非是家里出的,何况爹每月都把工钱送回乡下,咱没亏欠家里不是?”

    “话虽是这么说,可你祖母毕竟是长辈,她操持这家也不容易……不过,不论怎样,老娘都要力争确保你留在城里,大不了……唉,算了,反正你爹你也不会向着咱娘儿俩,接下来这日子怎么过啊……”

    沈溪听出些苗头,听周氏这语气,难道是想分家?

    可是老太太李氏最重视的就是家族传承,怎么也不会同意分家的,现在家里收入一小半要靠沈明钧的工钱,但他付出最多,却没得得到应有的回报,赚到的钱除了送回村子给家里作日常开销,还要供别房的孩子读书,这本身就不公平。

    “娘,要不这样,如果祖母来了不同意我读书,您就说让我跟六哥比试才学,谁的成绩好谁就继续读书。”沈溪提议。

    周氏有些怀疑看着儿子:“憨娃儿,你才学了几日?六郎他可是在学堂跟着苏先生学了三个月了,你能比得过他?”

    沈溪挺起腰板,拍拍胸脯:“娘,您这是不信孩儿?孩儿可是文曲星下凡,天资聪慧,一定比六哥强。”

    仿佛是为了给自己鼓劲,周氏用力地点了点头,“对,咱憨娃儿天生就是读书的料,一定要让老太太看看到底谁更聪明,谁更适合读书。”

    母子俩到了里面,周氏把林黛稍微打扮一下,毕竟林黛这是第一次见老太太,一定要给老太太留下个好印象。

    过了不到半个时辰,沈明钧背着李氏到了院门口。

    跟随老太太一起过来的还有沈溪的四伯沈明新,大概是沈明新为被送到城里来读书的沈元的父亲,老太太觉得这儿子肯定跟她一条心。

    等沈明钧在院子里把老太太放下,老太太看着面前牵着沈溪和林黛小手的周氏,脸色黑漆漆的煞是难看。

    “到里面说话。”

    李氏撂下一句,虽然是小脚走得却风快。

    沈明钧和周氏好像做错事的孩子一般跟着进了屋子,沈明新落在最后。房门才关上,就听老太太大喝一声:“跪下!”

    这一声显然是说给儿子听的。

    按照道理来说,就算儿媳妇是自家人,身为婆婆的也不能让儿媳说跪就跪,但儿子是她生的,就算被打死在这个礼教森严的时代也是不用负法律责任的。

    “娘……”

    沈明钧的声音传来。

    李氏怒道:“让你媳妇带着小郎进城看望你,是念在你在城里做工辛苦的份儿上,原本是陪你几天就回家。”

    “这倒好,一来就没了音讯,不回家不说,还准备在这里关上门过小日子!你是觉得你收入多到能供得起这城里的房租,连村里都不想回了,是吗?”

    周氏赶紧解释:“娘,这院子是主家借给相公和妾身住的,过些时日农忙,妾身自然会回去。”

    李氏喝道:“没你的事,闭嘴!”

    这话说得非常不客气,连沈溪听了都一阵发怵。

    老太太的脾气好像岩浆涌动的火山口,见到儿子、儿媳妇就是为了爆发,现在跟她说什么也不顶事。

    此时沈溪突然明白了周氏的无奈。

    刚才周氏那句“大不了……算了”,分明是恨丈夫不能站在她和儿子的立场,为他们撑腰。

    “现在为娘的不跟你计较这个,你媳妇、儿子在城里住着就好,家里也没多少活,不缺他们两个妇孺。可你送小郎蒙学是怎么回事?难道你是觉得咱家境况能供得起一个老的、三个小的读书?”

    “有钱不知道送回家里,却送到学堂充作你儿子的束脩,这家还成不成家了?”

    老太太说出“家不成家”这句,在沈溪看来就是想树立她的绝对权威。其实按照对家里的贡献,在王家做工的沈明钧最大。

    剩下的几个伯父,大伯为了考科举完全是个寄生虫,二伯一家懒惰好逸恶劳,根本不成器。三伯、四伯倒是勤恳,不过田地里的产出到底有限,仅仅依靠这个只能说勉强养家糊口,但要供养家里人读书就显得有些困难了。

    不过,好在四伯沈明新懂得一些木工活,在村子里帮人打造家具和修补工具,可以额外赚些银钱。正因为沈明新的辛苦老太太看在眼里,选六郎沈元读书也是老太太想好好报答这个留在身边的儿子。

    但依照沈明钧对家里的贡献,李氏选择沈元而不选沈溪,本身就有厚此薄彼之嫌。

    “娘您消消气,别气坏了身子。”

    过了好一会儿,跟着一起进去的四伯沈明新才发话,但李氏怒气难消,他这句根本就不顶事。

    沈明钧此时一声不吭,倒是周氏抢白:“娘,当初您老送六郎读书,把小郎当作个陪衬,可有问过我们夫妻的感受?相公在外累死累活,每天都从早忙到晚,到底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咱家?”

    李氏怒道:“我教训儿子,何来你说话的份儿?”

    “没份儿我也要说,小郎进城,因缘巧合遇到位老先生,先生看他天资聪慧才给他留下二两蒙学的盘资,小郎读书可没花家里一文钱。您来不问情由就对相公发火,可知他做工多辛苦?”

    “妾身每日里都去做针线活帮补家用,到目前为止,我们在城里花的每一个铜板,都没有动用相公的工钱!”

    李氏这时候虽然恼怒,却没再开口,到底她也是讲理的人,儿媳妇虽然冒犯她,但话说得在情在理。

    沈明新却是代母亲问道:“弟妹,你说小郎遇到位老先生,是怎么回事?”

    周氏把在到城里后的境遇大致说了一遍,说一位四处游历的老道士看沈溪聪慧,不但教他写字,还送了戏本去衙门领赏,沈溪蒙学的束脩就是从那二两银子里出的。

    “娘,看来您是误会老幺和弟妹了。”

    沈明新虽然是沈元的父亲,但总算不像老二那么懒惰市侩,主动帮弟弟和弟媳妇说话。

    “不管如何,小郎都不能读书,咱家里根本就供不起那么多读书人……给先生的束脩不用讨回了,剩下的银钱留给大郎和六郎读书。”李氏终于妥协了,不再追究儿子和儿媳妇隐瞒她的事。

    周氏突然嚷嚷:“娘,您这是偏心到何等程度?”

    李氏一听火气就上来:“老幺,你是怎么管教你媳妇的,敢对你母亲这般说话?”

    周氏这时候也豁出去了,咬着牙道:“平日里相公累死累活赚来月钱供其他房的孩子读书就罢了,现在小郎得到老先生的欣赏,有了二两蒙学银子,还要被拿来供养他人,娘的心长的是偏的,这辈子正不过来了,是吗?”

    李氏火冒三丈,把鞋子脱下来就要打儿媳妇……她也顾不上什么脸面,因为儿媳妇揭了她的短处。

    沈明新赶紧去拦,李氏边挥着手上的鞋子,边道:“为娘操持这家容易吗?一碗水有能端平的时候?”

    “那就是说连娘自己,都知道这碗水端得不平?”周氏已全然不在乎别的了,铁了心要跟婆婆扛到底。

    “够了!”

    就在乱成一团的时候,突然一声暴喝传来,却是一向老实巴交的沈明钧吼出来的。

    这一声大有威势,以至于屋子里其余三人都被震住了,突然鸦雀无声。

    沈明钧流着泪,跪下来给母亲磕头:“娘,孩儿感谢您的养育之恩,可是这次孩儿无论如何也想让小郎读书,就当孩儿求您了,以后孩儿每日里不眠不休做工把钱都送回家里,您就让我们夫妻将来有个盼头吧!”

    李氏深恨儿子忤逆自己:“你怎的也被你婆姨带坏,如此不懂事!”

    “孩儿不是不懂事,可孩儿看着四哥家的六郎能读书,心里苦啊……小郎他不是没天分,若连书都读不上,将来就只能跟孩儿一样做工,一辈子当个苦力。”

    “求娘亲看在孩儿勤勤恳恳为家里赚钱的份儿上,让小郎继续读书吧,孩儿必当报答您老的大恩大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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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考校学问

    一向温和的沈明钧竟然出言顶撞自己,这是李氏怎么也没有想到的,她只能将此归咎于儿媳妇。

    李氏冷哼一声,转身走出屋门来到外面的院子,出来的时候她悄悄地用手巾擦拭了一下眼角的泪水,不想让人看到她的软弱。

    沈溪和林黛原本站在院子里侧耳倾听,见李氏出来,沈溪赶紧拉着林黛到杂物房里躲了起来。

    长辈吵架,两个小辈可不能随便掺和!

    沈溪觉察,李氏其实也很伤心,若非家道中落,她何尝不想让沈氏子孙都能蒙学读书,将来有个好出路?

    屋子里,沈明新将沈明钧扶起来,用责怪的口吻道:“五弟,不是做兄长的说你,其实娘心里也不好受,她在家的时候经常念叨你,怕你累了饿了,还让弟妹带着孩子进城来看你……你怎么能顶撞她老人家呢?”

    沈明钧羞惭地低下头:“我只是想让小郎将来有出息,这才冒犯娘……娘千辛万苦将我们拉扯大,又张罗着给我们娶妻生子,永生永世我也不敢忘怀。”

    沈明新看向周氏:“弟妹,娘到底是一家之主,就算咱们做晚辈的心里有怨气,也不能当着娘的面说啊!”

    虽然抢了沈溪读书机会的是沈明新的儿子,但周氏对沈明新夫妇并无偏见,毕竟当初她也投了沈元一票。

    在感情上,沈家四房和五房还是走得比较近的。周氏敛起裙子道:“四伯教训的是,可小郎的确是得到一位高人的赏识才有机会读书,还请四伯在娘面前美言两句,妾身感激不尽。”

    说着周氏便向沈明新施了一礼,沈明新赶紧扶起她:“弟妹这是作什么?唉,现在娘亲正在气头上,怎么劝啊?”

    周氏道:“小郎去学塾方才几日,不妨让娘带着他和六郎到先生那里考校,若小郎是读书的材料,就让小郎继续读下去,若不行我们也就死心了!”

    “这不失为一个解决事情的好办法……你们两口子随我出去,跟娘认错。”说罢,沈明新率先出门,沈明钧夫妇紧紧的跟在后面。

    到了门口,夫妻二人同时给李氏跪下认错。

    沈明新扶着李氏,道:“娘,您看老幺和他媳妇都来给您认错了,就原谅他们吧。都是气头上的话,您老别放在心里。”

    李氏轻哼一声,什么都不说。

    这时候沈溪和林黛躲在杂物房里,探过小脑袋,透过半掩的房门偷瞧。见周氏跪倒在地,林黛情急之下就想开门出去,沈溪一把拉住她:“大人的事,我们别管。”

    林黛非常着急:“我不想娘跪在冷冰冰的地上,我要去扶起她。”

    “听话,这个时候咱们出去纯粹是添乱,还是老老实实待着。”说完沈溪把小萝莉拉到身边,然后用警告的目光看向她。

    林黛挣扎了一会儿,随后将俏脸埋进沈溪胸前,泪水刷刷地落了下来。

    这时门外传来沈明新的声音:“娘,您常教导我们,一家人要和和睦睦,小郎这孩子打小就聪明,他若读书未必不能成材。”

    李氏怒道:“如此说来,你也要跟娘唱反调?”

    “倒不是儿子替老幺说话,只是……娘何不试试小郎是否有读书的潜质?他蒙学有几日了,带去先生那儿跟六郎一起考校,若小郎真是读书种子,娘何不成全于他?若是不行,那娘就带着弟妹和小郎回村!”

    李氏沉默了好一会儿,显然在考虑这个提议是否可行。

    其实做老人家的也会顾忌儿女的感受,之前成全了为家里尽职尽责的四儿子,可小儿子那边又心怀不满,如果通过考校能让沈溪读不成书,顺便要沈明钧两口子心甘情愿放弃,倒也不妨一试。

    沈溪毕竟才蒙学几日,就算之前有个老道士教了他些知识,也不可能在考校中胜出已读了三个月书的沈元。

    “好。”

    李氏最后终于屈服,“不过我先把话挑明,若小郎不是读书的材料,你们夫妻就死了这条心,将来不可再对此心怀怨念。”

    沈明钧磕头道:“多谢娘给小郎机会。”

    ……

    ……

    李氏让沈明钧准备好拜访先生的礼物,趁着天没黑,一家人去城中拜访开文学馆的塾师苏云钟。

    苏家一家老小就住在学馆后面,四进的院子,除了正房外,其余房间大都利用起来,充作学生的宿舍。开文学馆的学生大多来自宁化县城周边,许多人上学要走上一两天,根本不可能每天回家,因此只能选择住校。

    比如沈永卓和沈元读书,每年每人除了一两银子的束脩外,读书期间每人每月的住校费和生活费尚需三四百文,两个人加起来就是七八百文,可以说是一笔非常巨大的开支,普通人家根本承受不了。

    到了地头,沈明新先去宿舍把沈元叫出来,这趟名义上是来给先生送礼,其实是为考校沈元和沈溪的学问。

    “憨娃儿,娘只能为你争取到这些,进去之后如果不行就算了,只能说咱没读书的命啊。”

    进入苏家正院拜见先生之前,周氏拉着沈溪的手,显得很踌躇。原本儿子顺利蒙学,以为生活有了奔头,谁想竟横生枝节……如果一会儿考校不顺,那儿子的将来就毁了,辛辛苦苦赚钱却为他人做嫁衣裳,她如何甘心?

    来到苏家正堂,苏云钟亲自接待。

    怎么说也是祖孙三代人前来拜访送礼,伸手不打笑脸人,苏云钟就算平日里教学显得有些敷衍,但待人处事尚算和气。

    “苏先生,老身将孙子三人送到您这里来读书,平日里无暇拜访,今日进城特来相谢。把礼物拿过来。”

    李氏说着,让沈明钧送上装有茶叶罐、白糖罐和三尺青布的竹篮。

    苏云钟捋着胡子,笑着说道:“老夫人客气了。”

    闲谈一会儿,李氏说的都是些恭维话,到后面才像想起什么,问道:“我这两个孙儿,不知平日里学习如何,可是有让先生为难之处?”

    苏云钟看着个头差不多的沈元和沈溪,微微点了点头:“沈元这孩子,敏而好学,非平常孩子可比。至于沈溪……他方来几日,尚未显山露水。”

    这话说完,李氏和沈明钧夫妇的心情大不一样。

    沈明均夫妇满脸黯然,李氏看了儿子和儿媳妇一眼,笑眯眯地对苏云钟道:“老身此来有个不情之请,请先生考校一下他二人的学问,若哪个孩子学得差一些,就让他回去务农,毕竟我沈家供不起两个小辈读书。只能二者取一。”

    苏云钟这才明白李氏来访的目的,他平日里见惯了拜师和退学的家长,这年头,不是每家孩子都有银子来供子侄读书,就算一时手头宽裕,难保将来家里不会出现变故,退学的事情很常见。

    “本夫子教给他们的不多,如今正在学《论语》,不妨由二人将所学的《论语》背出来,看看谁记得多。”

    苏云钟话刚说完,周氏立马急了,想为儿子辩解几句。

    虽然沈溪说跟个老道士学了几天,但却不是正统的知识,沈溪进学堂学习《论语》不过五天,怎么可能比学了三个月的沈元记得多?

    李氏恶狠狠地瞪着周氏,沈明钧也扯了扯妻子的衣襟,周氏这才黯然退到后面。

    李氏道:“先生的话听到没有,六郎,你先背吧。”

    “是。”

    沈元先对李氏和先生行礼,顿了顿,开始从《论语》的《学而篇》开始背诵。一连背了六七篇,中间只有稍有停顿,因为有些字先生没教,他不知其意,只能依靠死记硬背。

    不过一句句圣人之言他口中背出,苏云钟听得连连点头嘉许,等沈元背到刚学的一篇停下来,苏云钟笑着道:“记性不错,只是其中有少许错误,回去后当多加诵读。”

    “是,先生,学生谨记。”沈元不但背得熟,还非常有礼貌。

    随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沈溪身上,接下来轮到他背诵了。

    苏云钟想到沈溪是插班生,前面的部分根本没教给他,于是道:“你没学几天,就捡你会的背诵吧。”

    “谢谢先生,弟子可以从头开始背。”

    沈溪丝毫不怵,往前一站,目光中正平和,当下也从《论语》的《学而篇》开始背诵。

    沈溪博闻强识,区区《论语》根本难不倒他,而且因为他了解每一句话的意思,背起来不但流利,而且发音准确,没有丝毫停滞。

    背完刚刚学的《述而篇》,沈溪仍未停下,《泰伯》、《子罕》直至《乡党》,一直将后面三篇尚未学的《论语上篇》全都背诵完毕才算完,中间没有一个字错误。

    开始的时候,周氏脸上满是绝望,可在听到儿子那流利的背诵声后,她的心逐渐安定下来,等沈溪全部背诵完停下,便是旁观者也能判断出孰优孰劣,她的脸上挂满了笑意。

    “……先生,弟子背完了,请您教导。”沈溪深施一礼,礼数丝毫也不落于人后。

    苏云钟眉头紧皱,仔细打量沈溪,最后带着几分疑惑问道:“背得倒是不错,只是……本夫子尚且教授的部分,你是怎么背出来的?”

    “回先生的话,先生教导弟子,要温故知新,弟子谨记在心,回去之后不但温习学过的内容,同时也将后面的内容熟读后铭记心中,只为早些追上同窗的进度,不落于人后。”

    沈溪的话不但是为自己解释,变相也是恭维苏云钟教导有方,令苏云钟大为满意:“好好好,孺子可教。此番考校,的确是沈溪这孩子更胜一筹,不过……沈元也甚有天分,是不可多得的读书种子。老夫人,依本夫子的看法,此二人都非池中之物啊。”

    苏云钟的话令周氏掩面而泣,她怎么都没想到自己儿子这么争气,不但能在考校中取胜,还能得到先生如此赞许。

    李氏更为惊讶,本来她已经做好了牺牲沈溪的准备,但结果却是入学晚的沈溪完胜她看好的沈元,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应答。

    沈明新这时候走过来,劝慰道:“娘,苏先生的话说得中肯,我看不妨让六郎和小郎继续读书吧,大不了我们这些做长辈的节省一些,想办法多赚点儿钱……家里多个人读书,也多个念想不是?”

    李氏看着眼巴巴看着她的沈元和沈溪,两个孙子同样是心头肉,连先生都觉得他们是读书种子,若她依然强硬地拒绝,那就不是厚此薄彼的问题了,可能两个儿子都会对她有成见。

    “好。”

    李氏到底要维护沈家的团结,最后终于首肯,“就依照先生的话,不过六郎和小郎一定要认真读书,以后每过半年都让先生考校,若谁懈怠,就不再有读书的机会。你们可听清楚了?”

    沈元和沈溪异口同声回答:“孙儿谨记。”

第二十九章 官字两个口

    沈溪得到李氏的同意可以继续读书,周氏非常高兴,知道翌日李氏就要离开县城回桃花村,周氏特地去街上买东了些礼物让李氏带回去。

    李氏倒没对周氏记仇,对进城来是找沈明钧夫妇算账的事只字不提,只说是来看三个孙儿的。

    李氏到宿舍看过长房的大郎沈永卓并勉励一番后,当晚并未跟随沈明钧回家过夜,而是带着沈明新去了西门沈家胡同的大堂伯家借宿。虽然老一辈的先后故去,但李氏既然来了城里,作为幺房辈分最高的人,不去沈家长房探望总归不好。

    沈溪第二天放学回家,李氏已经回乡下去了,周氏很早就从裁缝铺回来,在家里为沈溪缝补衣服。

    “憨娃儿,你祖母允许你读书,你可一定要努力,要是过半年你学业退步,看老娘不收拾你!”

    周氏开心归开心,但威胁儿子的话也不少说,算是对沈溪的督促。

    沈溪唯唯诺诺,连忙帮周氏穿针引线,递上布头,表现得异常乖巧。

    晚上沈明钧回来,却是拉长了脸。

    周氏赶紧上前问询,沈明钧面带忧色:“临下工的时候老爷过来说,官府的人找不到小郎说的老道士,明天让我带小郎去县衙一趟。还有咱们可能要搬到别的地方住,老爷说有个远房亲戚从省城来,要住在这里。”

    原本乐融融的一家人,顿时变得愁云惨淡。

    王家家财万贯,照理说应该结交官府引为奥援。

    但当夏主簿到王家摊派接待工部郎中的银子时,沈溪就看出王昌聂对夏主簿很敷衍,当时还以为是没了银子心里不快,后来警告沈溪父子不可与官府走得太近后,便确定当时的感觉并非是错觉。

    后来一打听,才知道王家惹了官非,因为生意上的事情,现在王昌聂的长子也就是王陵之的哥哥还在湖广的武昌府蹲大牢。

    再者,这院子本来是因为吊死个木匠,王昌聂觉得不吉利,才让沈家一家暂住一段时间积些阳气,现在觉得差不多了,便觉得让外人白白占了便宜,估计什么远房亲戚根本就是个托辞,因为王家大宅空置的厢房很多,哪里安置不下?

    当然,继续住也不是不可以,只要拿出真金白银即可,但这可不是沈明钧能承受得起的。

    “当家的,咱们怎么办?在城里找个住处,那可需要不少钱!家里本来结余就不多,现在还要供憨娃儿读书,哪里有钱租房子?”

    “明天我到县城外去看看,城郭那儿闲置的屋舍很多,租金或许比城里便宜些……唉!”

    沈明钧作为家里的顶梁柱,不能让妻儿过上好日子心里难免自责,其实他在王家做工能赚钱养家,但他要把月钱交给母亲,交给妻子的只是平日主家打赏的零钱,就算加上周氏在裁缝铺做工,也难以让家人留在城里。

    沈溪没有说话,但他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

    第二天,沈明钧带着沈溪去了县衙。

    到了县衙门口一通报,衙役客气地把二人从侧门领了进去。来到大堂左侧的书房见到夏主簿,夏主簿脸色很难看,这几天城里翻来覆去的找依然没找到沈溪口中那写出戏本和说本的老道士,夏主簿怀疑被沈溪骗了。

    “给夏大人请安。”

    沈明钧上来就拉着沈溪磕头,夏主簿可是朝廷的从九品命官,百姓见了官自然要下跪。

    夏主簿没有了之前的和颜悦色,冷声道:“沈家小公子,咱们又见面了。却不知你说的那位老先生,可曾找过你?”

    沈溪瞪大眼睛摇了摇头,夏主簿一听便板起了脸。

    官大一级压死人,林郎中给韩县令施压,韩县令就把压力转嫁给夏主簿,夏主簿自然而然地把压力施加到下面人身上,可那些衙差就算跑断腿也找不到人,他只能把责任归咎到始作俑者,也就是沈溪身上。

    夏主簿没有再跟沈溪说话,大约是觉得跟个稚子说话有损身份,他打着官腔,对沈明钧道:

    “这么说吧,县令大人催促得紧。皇后娘娘寿诞在即,太子也快要满周岁,郎中大人点名要将戏本进献宫里,为两位贵人庆贺。要是找不到人,拿不到新戏本,这责任可要你们来背。”

    夏主簿嘴里的皇后娘娘,乃是当今弘治帝的妻子张皇后。

    弘治帝在位期间,专宠张皇后,后宫没有其他妃嫔。太子正是后来以不正经而闻名于史册的正德皇帝朱厚照,朱厚照可算得上是含着金钥匙出生,作为弘治帝长子,才出生五个月就被册封为太子。

    当下是弘治五年,朱厚照九月份正好满周岁。

    沈溪听了这话心里不痛快。

    本来说书听戏就是图个乐子,根本就不能拿来当饭吃,但现在工部郎中林仲业居然想以南戏戏本进献宫中献媚邀宠,老道士这个原作者找不到,就把事情往自己父子身上推,这真是官字两个口怎么说都行。

    沈明钧不敢搭腔,倒是沈溪据理力争:“请问夏大人,皇后娘娘和太子过生,跟我们升斗小民有何关系?”

    童言无忌,沈溪所恃的就是这一点,只要话不是太冲,应该没人跟一个小孩子计较。

    但夏主簿明显被上面逼紧了,厉声道:“本来是没关系,但你把戏本送来,引起偌大的波折,那就有关系了。若是没你进献的戏本,没有那些说书人把《杨家将》传得沸沸扬扬,林郎中就不会逼迫县令大人,那我今天也不会来跟你要。”

    “沈家小公子,你人小鬼大,替我好好找找这位老先生,若是找到人,自然不会亏待你!”

    沈溪不再说什么,夏主簿既然决定要把责任推到他身上,根本就没办法拒绝。

    回家的路上,沈明钧面色灰暗,他压根儿就没见过沈溪说的老道士,哪里去找?况且儿子之前说那人已离开宁化去了省城。要是人找不到,得罪官府是小事,父子俩甚至可能要坐大牢。

    沈溪有些愤愤不平,他算是深刻地理解了这世道的黑暗,但凡是个官,那就高人一等,欺压起人来毫无压力。可惜他只是个孩子,没有功名在身,只能忍气吞声。

    “爹,您去上工吧,我现在就去学塾。”快到家的时候,沈溪对沈明钧道。

    沈明钧有些魂不守舍地跟儿子道别。

    沈溪没有去上学的打算,他要抓紧时间把戏本写出来,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老爹吃官司,当官的仗势欺人,他只能想方设法解决麻烦。

    不过在写戏本前,他决定去字画店看看寄卖的赝品画有没有卖出去,这两天发生了许多事情,他没顾得上这头。

    到了字画店,画好端端地挂在墙上。

    正当沈溪无比沮丧的时候,掌柜走过来:“这次倒是有人来问,还询问了一下价格。我没敢做主,现在正好问问你的意思。”

    沈溪心想应该是有人了解王蒙山水画的底细,所以想看看能否捡漏。原本掌柜的没觉得这画能卖出去,连个心理价位都没有,所以才会以货主不在位托辞,现在自己来正好让他心里有个数。

    “给我画的那位先生说,哪怕卖几两银子都成。”

    掌柜笑着点头:“若只是几两银子的话,应该不难卖出去,明天你等着过来拿银子吧。”

    “谢谢掌柜的。”

    沈溪恭敬地给掌柜鞠躬,随后离开。

    其实目前市面上的王蒙山水画起码都在百两纹银以上,较为稀罕的甚至卖上千两也不出奇。以沈溪的作赝水平,外人根本看不出真假。

    但现在家里急需银子,沈溪顾不得太多……反正赝品画只是花费他一些工夫,最多后面再作几幅就行了。

    回到家,沈溪开始动手写戏本。

    他了解的京剧剧目不多,既要熟悉,又要贴近史实,思来想去只有出自《三国演义》的《定军山》较为合适。

    为了赶时间,沈溪在写戏本的时候,能省则省,只保留了原作的精华,全篇写完,也就几折戏,不过加起来却有三四千字,对于南戏来说,已经算是了不得的大作了。

    因为工部郎中林仲业要拿这戏本作为进献的寿礼,最后沈溪还特意加上了一些贺寿的祝词。戏本写完,沈溪又通读一番,确认没有错漏这才罢手。他的笔迹很老成,一般人根本看不出是稚子所写,并不担心夏主簿找麻烦。

    “憨娃儿,你怎么在家?没去读书?”沈溪刚把戏本写好,门口传来声音,原来是周氏带着林黛回来了。

    此时才刚中午,沈溪条件反射般将戏本藏在身后。

    周氏顿时板起脸,“藏的是什么?拿出来!”

    沈溪只得老老实实把戏本交给周氏,周氏翻开来看,但她不识字,只能看个大概。

    “写的真好,工工整整的,这是谁写的?”

    沈溪赔笑着道:“当然是老先生写的……当初他老人家写了三个戏本,有个觉得不好就扔在了一边,我给捡回来了。先前跟爹去县衙,官府让我们找老先生作戏本,我就把它拿出来充数,这样官府的人应该不会再为难我们了。”

    周氏没有怀疑儿子,捏了捏沈溪的脸蛋,夸奖道:“还是憨娃儿聪明,要是那老先生不留下这戏本,怕是我们一家人都要遭难……唉,可能老先生早就料到有这一出,特意给咱们备好的,老先生可真是高人,算无遗策。”

    沈溪故作不明白:“娘,您说这是老先生故意留下的?”

    “不然呢?你以为那么凑巧,老先生不多不少刚好多写一份?以后你要是再遇到老先生,务必把他带到家里,娘要好好感谢他。”

    沈溪吐了吐舌头,老老实实答应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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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卖画租屋

    周氏赶紧拿着戏本去找丈夫,沈溪跟在后面提醒:“娘,官府刚跟咱要,咱这就拿出来了,别人会不会怀疑咱们从中作梗?”

    “怀疑就怀疑,能早些了结事情才是正经。主家不喜欢咱们跟官府牵连太深,咱们不能让王老爷为难不是?”

    沈明钧拿到戏本后,赶紧送去了县衙,夏主簿果然没再计较。按照沈明钧的说法,夏主簿翻阅一遍后很高兴,夸奖几句亲自把他送了出来。

    沈溪心中却腹诽不已,连赏钱都没有一文,等于是白白得了个戏本,那夏主簿能不高兴吗?

    “事情了结了最好,老爷说,最多再过两天咱们就得从这个院子搬走……实在不行,娘子你回村里去,让小郎住学塾,跟大郎和六郎一样寄宿。”

    周氏好不容易才在城里安顿下来,城里千好万好,不但有丈夫和儿子,生活也比乡下丰富精彩得多。回到村里,连个说贴己话的人都没有,每天只能想着盼着丈夫儿子,那种苦日子她可不想过。

    “黛儿怎么办?黛儿这丫头聪明伶俐,教给她的针线活一学就会,将来她可是要嫁给咱憨娃儿的。”

    周氏有些不忍地看向可怜兮兮眨巴着大眼睛的林黛。

    沈明钧叹了口气,道:“黛儿由你带回村去,下来我攒攒钱,看看年底的时候能不能把你们接出来。”

    沈明均态度很坚决,根本就不容周氏反驳。

    沈溪开口道:“爹,您这样可不对……还没出去找过,您怎么知道没地方住?什么都不试,就让娘回村去,娘会怎么想?”

    沈明钧沉默不语,倒是周氏轻拍了下沈溪的脑袋:“你个臭小子知道什么?但凡有点儿办法,你爹也不会让我回村!”

    沈溪躲到旁边嘀咕:“本来就是嘛,不管怎么样,没有努力过怎么知道不行呢?就好比我,读书几天就可以比六哥强,事前谁能想到?”

    “还说!”

    周氏教训了沈溪一句,看向沈明钧,“当家的,憨娃儿说的也不是没道理,我看还是先到外面看看,实在不行我就带黛儿回去,以后憨娃儿在城里你可要好生照应,莫让他被人欺负了。”

    第二天下午,沈溪放学后第一件事不是回家,而是去了“思古斋”,因为字画店的掌柜让他今天过去拿银子。

    进入字画店,今天的客人不少,沈溪蹲在墙角,默默观察。掌柜忙着招呼生意,并没有留意到他。

    沈溪一直等店子里没客人了,才上去抓着掌柜的后襟:“掌柜的好。”

    “呦,是你小子,什么时候来的,刚才怎么没瞧见你?”

    掌柜笑呵呵地回到柜台后面,“来看画卖出去没有?你小子运气好,有位贵人看上你的画,昨日已派人送来银子,一共六两。我先扣了你一两银子的保管钱,再拿你四成的佣金,现在给你二两银子……你看账目对不对。”

    掌柜拨动着算盘珠,一副童叟无欺的架势。

    沈溪却皱起眉头。

    这无商不奸说得还真没错,先不论是否真的卖了六两银子,但仅仅是明白的账目明显就有问题。本来说好抽三成,现在却说扣四成,实际上却扣了足足六成。还无端出现个保管钱的名目,白白丢进去一两。

    “掌柜的,您算的不对。”沈溪抗议道。

    掌柜瞅着沈溪,他心想这屁大点儿的孩子还懂得算账?

    “你说哪里不对?”

    沈溪扒拉手指头,装作算起来很困难的模样,为的自然是不让掌柜怀疑他是心算出来的:“您收四成的佣钱,应该是剩下三两银子才是。要不您老再算一次?”

    掌柜笑了笑,点头道:“好,那就再算一次。六两银子,我收四成,剩下三两六钱,现在扣去一两银子的保管钱,剩下二两六钱,这次你看对不对?”

    沈溪有种使不上来劲的感觉。

    刚才是先扣一两银子再抽佣,现在是先抽佣再扣一两银子,怎么都要多赚他银子。沈溪很想据理力争,但现在的问题是,没凭没据的人家就是不给他钱他也没辙,还不如装作算不出来,让出点儿好处先把剩下的银子拿到手再说。

    二两六钱那可是笔大数字。

    要知道沈明钧在王家做工,每月月钱才五百文,也就是五百个铜板,这二两六钱几乎相当于沈明钧半年收入了。

    沈溪扒拉着手指头算了半天,故作茫然地看向掌柜:“好像对了。”

    掌柜甚为得意,不管怎么说这笔买卖下来,他得钱一半以上,卖画的还没他这中间商赚得多,这种生意打着灯笼都难找。掌柜先给沈溪一个小银锞子,又拿出散碎银子在戥子上称了重量,最后道:“看清楚了,不多不少六钱,拿着银子出这门口,以后银货两讫,别回来胡搅蛮缠。”

    “谢谢掌柜的。”

    被人坑了银子,沈溪还要给别人鞠躬行礼,心里别提多冤屈了。这回他干脆来了个三鞠躬,权当是祭奠死人了。

    掌柜没看出什么不妥,沈溪把银子踹在兜里走出店门,警惕地四下打量,生怕掌柜起坏心,预先埋伏人手抢他的银子。

    “娘,你看,是之前那个哥哥。”就在沈溪犹豫是不是该冒险回家时,一个娇柔的声音传来,正是沈溪当日避雨的药铺。

    沈溪看了过去,只见那天见过的美貌妇人端着个簸箕走了出来,对自己浅浅一笑。沈溪灵机一动,顺势就钻进旁边的铺子。

    “孩子,你到店里来做什么?”就算沈溪硬闯,美貌妇人也没责怪他,在她眼中,孩子哪怕再调皮捣蛋也不会做坏事。

    “伯母,我帮一位老先生在旁边的店铺卖画,刚刚得了些银子,我年纪太小不敢带着银子回家,怕路上被坏人抢了。”沈溪闪动着眼睛,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

    美貌妇人点了点头:“这样啊……有多少钱?要不你先寄存在我这里,等你回去叫大人来拿。”

    沈溪把怀里的小荷包拿出来交给妇人,美貌妇人打开来看后吓了一大跳,赶紧递回去:“孩子,这银子可有点儿多啊,伯母没法帮你保管,你还是……”

    沈溪实在没办法,他一介顽童,从字画店里出来怀里鼓鼓囊囊的,难免被人盯上,若有人抢他半点儿办法都没有。眼前他能相信的只有这妇人,连一个素昧平生的孩子都会主动迎进门避雨的女人,心地会差吗?

    “伯母,我有件事想问您……您知道这周围有出租的房子吗?我们一家人快没地方住了,要是您能拿这银子帮我们租个地方住的话,银子我就不要了。”沈溪带着哀求的口气说道。

    妇人呆滞片刻,她可不知道沈溪是借这个机会接近她。让她找房子,肯定是在周围,那以后有机会就能常来玩了。

    妇人略一思索,点了点头:“房子倒有,后面巷子便有三间屋子空着,那是我家的产业……我们娘儿俩一直住在药铺后面,那边没人住。要不……孩子,你让你家大人过来说吧。”

    沈溪带着欣喜若狂的笑容,道:“伯母,那银子您先收下,我带娘过来,您别急着关门啊!”

    说完一溜烟跑了,那妇人想追都不行,手里拿着银子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这孩子为什么如此相信她,二两多银子可不是笔小数目,居然毫不犹豫就交给她保管。

    妇人赶紧回到柜台后面,把银子锁进抽屉里。

    这时候沿街的店铺,有官府照看,一般的贼人就算在大街上明抢,也不敢把手伸到铺子中,那和公然造反没有差别,逮着搞不好是要掉脑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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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一见投缘

    沈溪出了药铺直接跑去周氏做工的裁缝铺,十几个妇人正在屋子里做针线活,沈溪上去抓着周氏的手便往外拖。

    “你个憨娃儿吃错药了?放开娘,娘还要做工呢。”周氏骂道。

    沈溪扬起小脑袋:“娘,我找到房子了,您跟我去看看。”

    周氏脸上满是惊讶。

    丈夫出去找房子没有任何消息,儿子这边竟然有着落了?

    周氏想了想还是决定去看个究竟:“那把黛儿叫上……黛儿,快过来,今天咱们早些下工!”

    等跟领班妇人请了假,周氏这才跟沈溪一同出来,嘴里恶狠狠地威胁:“你小子要是敢消遣老娘,看老娘怎么收拾你!”恰好身上别着针,周氏把针头摘了下来虚晃两下,“到时候老娘就用针扎你!”

    沈溪没有说话,带着周氏来到“思古斋”旁边的药铺。

    周氏到了门口不敢进去,眼前的店铺一看就很正规,若是沈溪忽悠她,到时候丢脸就丢大了。

    “这位姐姐,请到里面来。”

    倒是店铺的主人先迎了出来,见到沈溪后她立即明白过来。

    周氏有些慌张:“我……我不是来买药的。”

    “知道,我知道……来,请到里面来说话。”

    说着妇人把一脸糊涂的周氏请到里面,林黛看了看沈溪,调皮地吐吐舌头,跟着走了进去。

    妇人直接把周氏迎到药铺后院的正堂,坐下来把之前的事大致说了一遍,妇人其实也糊涂得紧,只知道她曾好心邀请避雨的孩子今天突然送来二两多银子,说要租房,其他事情她也不清楚。

    “憨娃儿,你哪儿来的银子?”周氏怒气冲冲地瞪着沈溪。

    沈溪讷讷道:“银子来路没问题……老先生临走之前留下一幅画,让我拿到字画店寄卖,今天才卖出去。银子太多我怕路上丢了,恰好那****在这家店铺避雨,知道伯母是好心人,我就想让她帮忙租房。”

    周氏再次呆住了,怎么什么事情都能扯到那老道士身上?

    妇人道:“姐姐别怪孩子……其实之前我就注意到他了,他经常到隔壁的字画店晃悠。那日下雨,沿街的铺子全都关了,妹妹见他全身都淋湿了,于是请他进铺子来避雨。今天他也是从字画店出来的,应该不是坑蒙拐骗得来的银子……姐姐若是不信,大可到隔壁去问问。”

    周氏这下倒是没有怀疑了,叹息道:“妹妹客气了,其实这孩子……有段机缘,遇到一位赏识他的老先生,那老先生不但教他读书习字,临走前还留给他傍身之物。说来我们一家人已亏欠那老先生不少了。”

    “只要钱的来路没问题就好!”

    妇人释然地点了点头,笑着道:“说来也巧,我家相公病逝之后,留下这铺子和后巷的院子,这两年那边一直无人居住,要是姐姐不嫌弃的话,回去收拾一下,就搬过来住吧。”

    两人才聊了几句就非常投缘,姐姐妹妹的很是亲热。

    周氏闻言喜上眉梢,问道:“妹妹,每个月的租金多少?”

    “相逢就是缘分……租金我也不多收,每月五十文钱姐姐看可好?要是姐姐觉得不合适,我们可以再商量。”

    周氏心里乐开了花。

    五十文钱租个带三间房的院子,就算是在县城周边也未必能做到。如今有了沈溪从字画店得来的二两六钱银子,按照官价来说,那就是足足两千六百个铜板,足够一家人住上几年了。

    “这怎么好意思?”周氏觉得占了别人便宜,嘴里客气道。

    妇人脸上带着和熙的笑容:“实不相瞒,妹妹这两年之所以没租院子出去,是怕有人住进去影响我们母女的清誉。可姐姐一家看起来挺好的,孩子教得这么听话,父母一定差不了。妹妹就想身边多一个像姐姐这样的知心人,以后也好有个伴。”

    周氏心里自然一百个乐意,但她还是不敢相信有这等天上降馅饼的好事,不过等妇人带着周氏到后巷看过院子后,周氏终于彻底放心了。

    院子虽然不大,却胜在精致,宽敞的一主二厢三个大间加两个耳房,其中一个耳房是厨房,灶台收拾得规规整整,另一个耳房则是厕所。中间的天井面积很大,一口古井干净清澈,井水甘冽甜美。

    房间里床榻、柜子都是现成的,不用添置什么就可以住进去。

    简单交流,周氏才知道那妇人姓孙,名惠娘,如今随夫家的陆姓,是为陆孙氏。这陆孙氏惠娘颇为贤惠,在丈夫病死后带着女儿打理药铺,勉强能够维持生活开支。至于其他细节,因为才刚认识,周氏不便多问。

    待一切商定好,周氏兴冲冲地带着沈溪和林黛返家,天擦黑的时候沈明钧回来,周氏高兴地把事情告诉自己的丈夫。

    沈明钧听了大为振奋,让他愁了两天的事终于得到圆满解决,一家老小总算可以继续留在城里了。

    “明日早上咱们就把东西搬过去……我去跟刘管家请半天假,过去好好收拾下院子,今后咱们安安稳稳过日子。”沈明钧带着几分憧憬道。

    周氏笑着应了,但她还惦记着那老道士的恩德:“当家的,要说这一切,都是拜老先生所赐,可惜咱俩无缘相见,回头咱们立个生位,每日里烧香供着,求菩萨保佑他老人家长命百岁。”

    沈明钧欣然应允:“事情就由夫人做主好了。”

    所谓的生位,就是给活人设立的牌位,用来感恩戴德。沈溪听了父母的对话后,脸上的表情要有多古怪就有多古怪,这个老道士根本就是自己凭空杜撰出来的,姓什名谁一概不知,这生位怎么个立法?

    吃过晚饭,周氏让沈溪和林黛回房收拾自己的东西,结果每个人都各自打了个包袱,林黛的包袱要比沈溪大许多。

    “你才来家里多久?怎么就比我多那么多东西?”沈溪想打开林黛的包袱看看装的都是些什么,小丫头连忙阻止:“别动,里面都是娘给我买的,没有适合你用的。”

    沈溪撇了撇嘴:“小气鬼,以后定然是个抠门的媳妇儿。”

    “哼。”

    林黛轻哼一声,翻箱倒柜继续检查有没有遗漏。

    沈溪伏在桌子上,双手捧着下把,一边看林黛捣腾,一边琢磨明天如何把藏在杂物房的东西转移到新家去。

    第二天清晨卯时刚过,沈明钧便去找了辆牛车过来,一家人把包袱和被褥放在车上,周氏不断念叨:“今天定要再絮一床被子,搬过去住后憨娃和黛儿就要分开睡了。”

    沈溪看了看正在扒拉包袱里东西的林黛,耸了耸肩:“娘,其实不用那么麻烦,孩儿年纪还小,跟黛儿睡一张床就行了。”

    周氏骂道:“你小子懂什么?男女授受不亲,虽然她是你的养媳,但一日没成亲睡在一起就名不正言不顺,别人会说闲话的。之前让你们睡在一起那是没条件,现在一切都是现成的,自然还是分开好。坐稳扶牢了,不然一会儿把你颠下去摔成个傻子!”

    一家人坐着牛车,慢慢悠悠到了地头,陆孙氏惠娘(下文简称惠娘)早早就等在门口,帮忙搬抬。

    原本沈明钧打算请一天假,好好把新家整饬一番,但因王员外临时有事,要带几个长工下乡,其中就包括沈明钧。无可奈何之下,沈明钧只得雇了辆牛车并帮忙把东西搬上车,就去上工了。

    如此一来,卸车时就只有一群妇孺搬搬抬抬。

    好在一家人在城里待的时间不久,所有家当用个大箱子就装完了,周氏和惠娘携手把箱子抬进主屋。

    做完这一切,周氏连忙催沈溪去上学,她跟林黛留下来收拾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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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谢谢廖可茵、老衲失羞、神龙翔云、潜水老虎大大的打赏!

    今天天子家里过年,在这里天子祝福亲爱的书友们团团圆圆,日子和和美美,健健康康,顺顺利利!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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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门状元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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