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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天子     寒门状元txt下载     寒门状元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二一四章 让你过河

    随着夜幕降临,明朝营地逐渐安静下来。www.uu234.netwww.uu234.net

    初战告捷,斥候也派出去了,士兵们分批休息,精神状态比起刚到榆溪河时好了许多,一切都在往良性方向发展。

    戌时三刻,沈溪召开军事会议。

    并非每个将领都出席这次会议,沈溪并不打算跟手下商议什么,只是把人凑一起将自己的意思传达下去。

    会议没过多久便结束,刘序主动留了下来,等人走光后才问道:“沈大人,现在我们继续打下去,其实胜算不大……现在有了修复好的木船,再加上羊皮筏子,咱们可以想想办法,分批次过河,能活多少是多少?”

    沈溪厉声喝道:“刘老二,本官提醒你,你这是公然质疑三军统帅的决定,未战先怯,扰乱军心,每一条都是大罪……念在你是跟随本官多年的老人,不想跟你计较,这种话你别再说了,若让我从旁人口中听到,别怪不给你面子!”

    刘序行礼告罪,随即黯然离开。

    沈溪有些担心,这个时候了还有人跟他说撤退的事情,且还是从受重用的高级将领嘴里说出来的,让他心里很不好受。

    “好不容易创造出这么个绝境,让军中上下团结一心,拼死作战,这个时候千万不要出纰漏才好……”

    沈溪在心底琢磨了一下,还是有些不放心,当即站起身来,准备再次到前线坐镇指挥,顺带可以到战壕中闭目休息一段时间。

    就在这个时候,朱鸿从外面走了进来,手上拿着一份书函:“大人,这份信是鞑子用劲弩射来的,好像是要劝降。”

    “鞑靼人劝我投降?”沈溪一脸惊讶。

    等打开书函看过,沈溪才知道对方还真有劝降他的意思,而且表明马上会派一名使者过来,让沈溪这边放行。

    朱鸿道:“大人,这种人可不能让他进营地来,如此会扰乱军心,不如直接射杀!”

    沈溪看了书函内容,发现对方的劝降书函中对于使者身份有些讳莫如深,不由皱起眉头,挥挥手道:

    “先听听对方说什么,或许能藉此了解对方的用兵思路……之后有使者过来,直接把人送到这里来!”

    本来沈溪打算离开营区,但既然对手主动出招,他只有接着,便在这中军大帐中会一会鞑靼人的使节。

    不过他已经非常疲惫,有些睁不开眼,便坐下来休息。

    鞑靼使者到来前,唐寅和马九相继到了中军大帐,却什么都没说,安静地站在一旁,好像是等待沈溪发布命令。

    ……

    ……

    差不多过了半个时辰,外面有人传报说鞑靼使节到来。

    等朱鸿和马九去把人带进来,唐寅正坐在木箱子上打盹儿,听到声音睁开眼,忽然觉得情况有些不对,站起身来往帅案那边看了一下,只见沈溪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大人……”

    朱鸿本想叫醒沈溪,又有些不忍心。

    来人怒喝一声:“沈之厚,这就是你迎接使节的礼数吗?”

    唐寅听出这是个女子的声音,大感诧异,朱鸿更是吃了一惊,之前搜身时他并没有发现有什么异常,没想到这个鞑靼使节居然是个女人。

    沈溪闻言睁开眼,先打了个呵欠,然后抬起头,打量来人几眼,不由笑了起来:“我当是谁呢,这不是曾经在土木堡出使过在下军中的老相识么?呵呵,怎么,这次是谁派你来的?达延汗?好像上次是亦思马因委派你到在下营地做使者的吧?”

    说话间,沈溪站起来,说话口吻轻松而又熟稔,就好像碰到多年不见的老友一般。

    阿武禄怒目而视,有用眼神把沈溪杀死的冲动,倒不是她对沈溪有多仇恨,而是觉得沈溪对她不够尊重,这让她很反感。

    如同当年高宁氏出现在沈溪面前时的态度一样,越是傲慢的女人,越见不得有本事的男人对自己轻视,这在她们看来是一种莫大的侮辱。

    阿武禄道:“正是巴图蒙克差遣我来劝降,如果你能回头是岸,便可在汗部享受荣华富贵!”

    “放屁!”

    朱鸿已经忍不住破口大骂,“哪里来的疯女人?不想活了,是吧?”

    沈溪一摆手,打断朱鸿的话,继续微笑着说道:“你回去后跟达延汗说,本官乃大明兵部尚书,就算死也要做大明的鬼,怎么可能做出背祖忘宗的事情?呵呵,难道到现在他还觉得自己有获胜的机会?怎么本官记得,初战可是我们获胜了呢?”

    阿武禄看了帐篷里一圈,神色间有些迟疑:“可否把这些不相干的人屏退?我说话的时候,不喜欢有人打扰!”

    沈溪断然摇头:“不管你是否对我有敌意,我都不会让他们离开,这么做是为了避嫌,我怕打了胜仗回去后,有小人在陛下面前攻讦我,让我下不来台,还不如现在做事光明磊落些,以免后患……你有话可以直说,总归你我分属对立阵营,不需要避着人!”

    阿武禄生气地道:“既然你不想避开他们,那我就直说了,如果你选择投降的话,可汗会敕封你为国师,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你麾下士兵全都可以得到优待,你可以成为一字并肩王,从此以后美女和财产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这是达延汗许诺的?还要给我封王?”沈溪好奇地问道。

    阿武禄没有回答,反而继续问道:“你是否答应这个条件?”

    沈溪摊摊手:“本官有充足的信心击败你们,为何要答应?等把你们都消灭掉,你们拿什么来封王?到时候汗部是否还继续存在都难说!”

    阿武禄知道沈溪不会轻易屈服,冷笑不已:“那你是不答应咯?也罢,早在出使前我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你现在送我回去吧!”

    唐寅一直在旁边听着,当下不由笑道:“你这女人说话可真不客气,到了我们这里来说一些污耳朵的废话,居然还如此趾高气扬,你是觉得我们不会杀你,是吧?”

    “他敢吗?”

    阿武禄晒然一笑,好似故意要激怒沈溪一样。

    沈溪摇头:“两军交战,不斩来使,本官领兵这么多年,这信条一直坚持着……再者,来的是个女人,杀了她有何意义?”

    就在说话间,外面传来张永的声音:“……是有信使来吗?不会是延绥镇派来的使者吧?”

    张永和马永成作为监军太监,本来在自家帐中休息,但听说有信使前来,以为是榆林卫来的人,于是急不可耐地穿好衣服,跑来见上一面。

    等见到是阿武禄的时候,张永上下打量一番,皱眉问道:“好像在哪儿见过?”

    阿武禄懒得理会张永,望着沈溪道:“我们可汗给出的条件非常丰厚,如果这样你都不接受的话,分明是找死……我从这里离开,意味着下一战很快就会爆发,如果你有命活着的话,到时候就算跪到我面前,我也绝对不会帮你说半句好话!”

    “大……大胆!”

    张永一听这女人说话态度恶劣,当即喝问,“哪里来的疯女人?”

    唐寅解释道:“乃是鞑靼人派来的使者,似乎以前跟沈尚书见过!”

    张永一拍脑袋:“哎呀,咱家记起来了,当初在土木堡的时候,这女人便来者不善……沈大人,干脆直接把她杀掉算了!这疯女人行事不择手段,曾是我大明子民,却厚颜无耻投奔番人,杀了一了百了!”

    沈溪道:“本官怎么对待使节,不需张公公你干涉……还有马公公,两位刚才听到她说什么了吧?她是前来劝降,但本官没打算接受鞑靼人的条件,决心死战到底,绝不退缩一步,不知您二位呢?”

    当着阿武禄的面,沈溪故意让张永和马永成表态。

    张永没说什么,马永成似乎明白过来,郑重其事地道:“沈大人,这种事还需要问么?跟鞑靼人殊死作战本就是我等义不容辞的责任,就算是兵败身死,也不能让祖宗蒙羞!张公公,你认为呢?”

    张永没好气地道:“难道咱家还会从贼不成?”

    沈溪笑道:“阁下听到了,这就是我们的态度,所以你们尽管派人来进攻……这么说吧,来多少死多少,虽然你们有足够多的兵马,但我们也有数不尽的炮弹、枪弹和弓弩招待,早晚你们会因折损严重而撤兵,到那时就是我们反击的时候!”

    “你回去后劝说达延汗加班加点来进攻,最好中间不要耽搁,就这么一直打下去,不然的话,要等上几日才会让你们感到痛心疾首,时间太长的话实在太过煎熬!”

    阿武禄嘴角稍微抽搐:“沈之厚,你是不是太得意忘形了,真以为自己率领的是一支从不会打败仗的铁军?”

    沈溪哈哈大笑:“当年我在土木堡时,情况跟现在差不多,那时我们装备的火枪、火炮数量和质量都颇有不如,依然打了胜仗。现在我拥有更先进的火器,还有忠于我的将士,天时地利人和皆在我手,凭什么害怕?哈哈,难道你觉得我是那种胆小鬼吗?”

    沈溪丝毫没有为难阿武禄的意思,这让张永和马永成略微不满。

    张永道:“沈大人,这可是鞑子派来的细作,谈判是假,刺探我们营地的情报是真,就算你不杀她,也不能轻易让她回去……她可是知道我们营地的情况,你这么做不是自个儿挖陷阱往里面跳么?”

    马永成也劝说道:“沈大人,你还是要慎重考虑,不妨等战事结束之后,再放她回去吧!”

    沈溪微笑着摇头:“如果两军对垒时,连敌人派出的使节都不敢赐见,见到后又不敢交还,只能证明我们心虚,而本官恰恰没有任何畏惧心理,根本不怕她把我们营地的情况带回去!由得她去,至于达延汗是否会相信她,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随即张永和马永成意识到一个问题,两军对垒时,没人相信只靠一双眼睛便能看破对手虚实。

    这就好比是离间计和反间计,沈溪越是让使者带回去摆在明面上的东西,敌人越不会轻易相信,因为担心其中可能有陷阱。

    阿武禄怒道:“我可不是来刺探情报的,你们明人不要把自己的卑鄙心思妄加到旁人身上!沈之厚,你不服从可汗召唤,分明是自取灭亡,等你卑躬屈膝等死的时候,别怪我没提醒过你!”

    说完,阿武禄一张脸涨得通红,似乎是出离的愤怒,转身往营帐外走去。

    朱鸿和马九等人赶忙护送阿武禄出去,张永和马永成则没有离开的意思。张永道:“沈大人,您可不能再让鞑子使者进营地来,这样做多危险?现在鞑子不肯撤兵,她已经说了,下一步又会杀过来,咱现在最好是把营地封闭,连只苍蝇都别进来。”

    沈溪一摆手:“张公公说的事情,本官自会分析筹谋,现在营地固若金汤,你以为她能探查到什么有用的情报回去?送两位公公回去歇着!”

    本来唐寅想留下问问沈溪怎么回事,但此时营帐内只剩下他这个可以听候使唤的人,如此一来沈溪送客的指令,只能是对他下达的。

    唐寅无奈摇头,不得不对张永和马永成道:“两位公公,莫要让在下为难,沈尚书主意已定,两位不妨先回去休息,前线战事不劳两位费心,坐等胜利到来便可!”

    张永生气地道:“又不是说战事与咱家无关,胜败可关乎到所有人的生死,咱家提醒他一下,他便翻脸了?哼!”

    虽然言语中多有不满,但张永还算识相,冷哼一声后,便在唐寅引领下出了中军帐门口。

    本来唐寅要送二人回到营帐,却被拒绝了,同时他觉得沈溪这边似乎有些不对劲,便折返回来,却见沈溪站在帅案前,皱着眉头,似乎在想心事。

    唐寅道:“沈尚书,您不必隐瞒了,其实您跟刚才那女人认识,有些交情,她此次前来还有另外的情况相告,比如说带来鞑靼营地的虚实,对吧?”

    沈溪打量唐寅,摇头笑道:“伯虎兄心思缜密,总能想别人之不及,佩服佩服!但有些事联想不能太丰富,如果你觉得她身上有什么有价值的情报,那为何我当时不屏退你们,单独跟她叙话?”

    唐寅想了下,脑子有些糊涂了,只好道歉:“那便当在下多想了!”

    沈溪轻叹:“伯虎兄留在军中能做的事情实在不多……还记得我跟你说过会派人回榆林卫城当信使?如果今晚战事如期发生,等大战结束,我会派人送你过河,你便就此回关内去吧!”

    “啊!?”

    唐寅脸上满是惊讶之色,一时间不明白沈溪这么做有何目的。

    沈溪转过身道:“带回城的信函,我已提前准备好,如果谢阁老和王总制问你前线军情,你如实回答便可,不过你心中对我的那些猜想,最好不要多言,这场战事我乃是一路被鞑子追赶并最后压缩到榆溪河北岸。”

    唐寅道:“那沈尚书的意思,确定下一战定能得胜?”

    沈溪点了点头:“如果连第二场战事我都坚持不下来,那我也不会留在这里等死了,至少会安排突围。今晚战事应该不会太早发生,很可能会在后半夜,鞑靼人天天吃肉,极少患夜盲症,对于夜袭很有一套,肯定会趁我军中将士困顿不堪时动手!”

    唐寅对鞑靼人几时发动攻击不太关心,道:“在下回城的目的,是要求援?还是带话?”

    “都不是!”

    沈溪淡淡一笑,说道,“无论城里做什么,你都不要干涉,信函我会用蜡封好,即便你失手被擒也不会有人看懂我信中所写内容……你回去后不能立即去总督衙门,而是得先找到联络人,她会把信函中的内容翻译出来!”

    唐寅这才知道沈溪要用暗语向城中传递消息。

    “那在下回城后,就不用再回来了,是吧?”唐寅又问了一句。

    沈溪笑道:“就算能回来,伯虎兄会让自己置身险地?”

    唐寅没有回答,显然他不想再回到这个鬼地方,神色间显得有些回避,过了一会儿才道:“在下只是奇怪,沈尚书为何有如此自信,能让在下平安回到榆林卫城?”

    沈溪摇头:“此行凶险,所以伯虎兄千万别以为这是什么好差事,或许只有等半夜战斗结束,你才有机会上路……你放心,过河后有人接应,不过鞑靼人骑兵活动范围很大,你最好小心些,不要被逮着了,否则的话……很可能要当孤魂野鬼!”

    唐寅瞪着沈溪,心想:“不会是因为我知道你的秘密,故意送我过河去死吧?你堂堂兵部尚书,有这么小肚鸡肠么?”

    沈溪把准备好的信函拿出来,放到桌上:“回头我便安排好人,从现在开始,我不会再回这里。开战后你莫要急着过河,一定要等战事结束,切记切记,只有鞑靼人遇挫时,他们留在南岸的兵马才会军心大乱,防守出现漏洞,如果你想趁着正面交战时于后方过河,基本等于送死!”

    “明白了!”

    唐寅点了点头,随即又问了一句,“谁护送我过河?”

    沈溪道:“你在这里等着,到时候自会有人前来,同时会带上我开具的通行证……记住了,提前到河岸边会很危险,说不一定刀斧手会把你当作逃兵给‘咔嚓’了!”

第二二一五章 深夜之战

    阿武禄从沈溪的中军大帐出来,心中仍旧忐忑不安,不过她不想在明朝营地久留,乘坐羊皮筏子渡过中间的战场区域,便骑上留在这里的战马赶回鞑靼大营。顶 点 X 23 U Sm.www.uu234.net

    归心似箭的她根本没有避讳什么,笃定两边不会于此时开战,只身一骑,无论哪边都不会射杀她。

    平安回到鞑靼营地,阿武禄刚刚翻身下马,就被几名怯薛军禁卫给抓了起来。

    “放开我!你们这些低贱的下人,有什么资格对本昭使无礼?”阿武禄大喊大叫。

    没人理会她,这些怯薛军禁卫早就得到军令,直接将她押到汗部大帐门口,借助昏暗的灯笼光芒,阿武禄看到图鲁博罗特站在帐门前,似乎在等候什么。

    “图鲁,大汗呢?”

    阿武禄见到图鲁博罗特后,一点儿都不客气,直接喝问。

    图鲁博罗特打量阿武禄,冷声道:“大汗正在休息,不过大汗说了,如果你平安回来,无须多言,直接把你杀了!来人,动手!”

    阿武禄着实一惊,怒道:“你们做什么?是大汗让我去明军营地当使者……连你们噤若寒蝉的沈溪都没有杀我,你们凭何对我无礼?”

    说话间,阿武禄又被人架起来,这次她终于感到恐惧,就算她之前再不怕死,但这么憋屈地死法让她很不甘心。

    图鲁博罗特冷冷一笑,问道:“大汗交托你的差事,完成了吗?”

    “马粪!谁能保证完成这样艰巨的任务?劝降沈之厚,这不是痴心妄想吗?明军那边已做好迎战准备,我确定沈之厚是故意把自己逼到绝境上,蓄意制造出眼前的不利局面,想诱骗汗部勇士送死!”阿武禄大吼道。

    旁边怯薛军禁卫一听这通抬高对手贬低自己的话,均义愤填膺,不用图鲁博罗特吩咐,便拽着阿武禄准备拉到营门口砍头。

    图鲁博罗特一摆手,喝止一众禁卫,走到阿武禄面前,用手狠狠地捏住阿武禄的下巴,狞笑道:

    “你是个聪明的女人,当初那么多女奴,只有你得到父汗宠幸,甚至为父汗生下孩子,就真以为自己鲤鱼跳龙门,乌鸡变凤凰了?但你别忘了,你只是明朝贱种,根本就不是草原上的女人,不配享有荣华富贵!”

    “呸!”

    阿武禄想一口唾沫啐到图鲁脸上,却没得手,随即她的嘴巴被图鲁博罗特用力捏着,一口牙齿都快被捏碎了。

    阿武禄想说话,却连嘴巴都没办法张开。

    图鲁博罗特脸色稍微有些扭曲:“你还痴心妄想你的儿子得到权位?哼,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你说的那些鬼话,大汗怎会相信?你现在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

    阿武禄拼命挣扎,但到底是女人,身娇体弱,再怎么挣扎也是徒劳。

    就在图鲁博罗特准备亲自除掉阿武禄时,金帐帘布突然被人从里面掀开,走出来一个人,却是图鲁博罗特的三弟巴尔斯博罗特。

    “大哥,父汗让你放开这女人,让她进帐去!”巴尔斯博罗特冷着脸说道。

    “不可能!”

    图鲁博罗特有些诧异,瞪着自己的弟弟道,“之前父汗说过要杀了她,现在我就要执行命令!”

    巴尔斯博罗特道:“父汗原话就是如此,除非大哥你要抗命!”

    图鲁博罗特很恼火,他不喜欢这种被人指手画脚的感觉,尤其对象还是跟他争夺储位的三弟,不过他不敢公然违抗达延汗的命令,悻悻地松开手,下巴一甩,那些怯薛军禁卫才不甘心地把阿武禄放开。

    阿武禄又气又急,冲上前去抓住图鲁博罗特的左手便一口咬下去,好像要把所有怒火宣泄在这一咬中。

    “啊……疯女人!”

    图鲁博罗特痛得全身颤抖,忍不住失声嘶吼起来,挥起右手用力一巴掌便把阿武禄扇到一边。

    阿武禄踉踉跄跄一头栽倒在地,待再抬起头来时,额头乌青,嘴角淌出血来。

    即便阿武禄已失去挣扎的能力,依然怒视图鲁博罗特,似乎跟这个人有不共戴天之仇。

    又过了半个时辰,巴图蒙克见完阿武禄,让人将其押走,等图鲁博罗特再见到达延汗时,发现父亲看向自己的目光略带失望。

    巴图蒙克道:“一个真正的男人,不会对妇孺撒气……哪怕本汗很厌恶这个女人,也没有杀了她!你明白是为什么吗?”

    图鲁博罗特低下头,没有出言认错,显然是打从心底里觉得教训一个卑贱的女人微不足道。

    巴图蒙克继续说道:“因为她们不值得我们动怒,我们应该着眼于天下,女人只是私下作为调剂之用……只有当你暂时放下征服天下的野心,才会去看她们,享受温柔对待,不然她们有何存在的价值?”

    图鲁博罗特道:“儿臣不反对善待身边的女人,但这个女人不一样,她简直蹬鼻子上脸,不除掉她难以解儿臣心头之恨!”说完他扬了扬左臂,上面有一排清晰的牙齿印,好在阿武禄咬人前嘴巴长时间错位,没有使上力,否则非撕下一块血肉。

    巴图蒙克微微摇头:“不管她做了什么,都有原因,你不需要想她为什么做这些,你甚至不需把她放在眼里,她激怒你,甚至让你生出恨意,那就代表她成功了。反之,你把心态放平,当她不存在,她反倒会感到失落!”

    “谨记父亲教诲!”图鲁博罗特道。

    巴图蒙克微微点头:“阿武禄带回明军营地的一些情况,沈溪到现在仍旧镇定自若,连为父都被她说动,看来沈溪并不是贸然行事,早在开战前,便已预料到会有现在这样的局面出现!”

    图鲁博罗特皱着眉头道:“父汗之前才说了,不要把女人放在眼里,为何现在又要采信她那些胡言乱语?”

    巴图蒙克看着刚命令怯薛军禁卫挂起来的地形图:“这是为父根据时局做出的判断,并非仅仅只是她臆测之言……你一定要沉下心来,今晚就要发起对包围圈中的明军的第二战,你该把心思放在兵马调度上!”

    图鲁博罗特问道:“深夜作战,我们会有优势吗?”

    “嗯!”巴图蒙克点了点头。

    “姑且不说明人少吃肉,多有夜盲症,只说当前局势……明军的防线的确很完备,在河滩平缓之地,都能构筑起数道掺杂壕沟和沙土袋的阵地,而且似乎他还不怕计划为我们所知,那也就是说,这几道防线肯定有蹊跷……不过,无论沈溪是否做好准备,我们都要趁着夜色掩护杀过去,因为只有夜里他们的火炮和火铳才会失去准头,汗部勇士的生存几率也会大大提升。”

    图鲁博罗特却摇头:“我依稀记得,当初亦思马因也是想趁夜攻陷土木堡,但最后的结果,好像并不是那么乐观。”

    “你偏执了!”

    巴图蒙克道:“当你心中有了执念,就不会听从旁人的建议……难道为父想留在这里跟沈溪死磕?可是不灭了他,如何保证草原长治久安?这一战,还是由你来指挥,不过这次为父要让你打头阵,让所有人都知道为父拿下此战的决心!”

    图鲁博罗特听到这话后不由非常惊讶,突然意识到,父亲好像并不是很在意自己的生死,居然拿儿子的生命进行冒险。

    巴图蒙克叹道:“不要以为为父要送你去死,只有真正有本事的人,才能继承为父的雄心壮志,如果你连眼前的一点小困难都克服不了,为父一直保你的性命又有何用?你且放心,就算你出了事,你的儿子也会继承汗位,你现在必须要证明你有资格来继承成吉思汗的霸业!”

    ……

    ……

    图鲁博罗特没有选择的余地。

    他不知道巴图蒙克是否有惩罚他的意思,但他知道这次要面对的困难非常大,就在于沈溪这个人深不可测,连带着他带兵把守的阵地也变成了龙潭虎穴。

    并没有什么战前会议,巴图蒙克在经历前一次厚甲阵冲锋失败的结果,不再想于军中振奋军心士气,一切都以务实的方式进行,只是派人通知各万户,让人知道图鲁博罗特是第二战的领兵人便可。

    “大王子,这回轮到你领兵冲锋了!”

    国师苏苏哈出现在面前,图鲁博罗特心中一阵窝火。他很不待见这个人,除了国师的敏感身份,还有便是对方刚经历一场败仗,他怒视苏苏哈一眼,甚至没跟对方有任何言语交流,便往兵马集结的校场走去。

    苏苏哈目送图鲁博罗特离开,神色有些不虞,这时有汗部文臣走到他身后,朗声道:“国师,大汗下令,今夜务必拿下明军营地,您统率第二批人马跟在大王子后面冲锋!此战不容有失,否则军法从事!”

    苏苏哈虽然经历过一次失败,但依然不减傲气,厉声喝道:“本国师做事需要用你来提点?我这就去见大汗,亲自听从大汗吩咐。”

    “大汗概不见客!这会儿大汗正在忙别的事情!”文臣顶了一句。

    苏苏哈脸上多了几分愤怒,此时他已经意识到自己正在失去巴图蒙克以及汗位继承人的信任。

    “好吧,我这就去准备人马,跟随大王子把明军营地踏平!”苏苏哈的声音显得有些低沉,没了以前的锐气。

    当苏苏哈骑着高头大马重新出现在图鲁博罗特面前时,这位汗部继承人已经把人马准备完毕……今晚他率领的人马大概一万出头。

    “国师没有得到大汗的命令吗?”

    图鲁博罗特一来就不客气地喝问,“大汗下令,让国师率领本部人马,跟随我身后,此番我们共计一万五千人,力争一次建功!明早我们在明军营地用早餐!”

    黑夜中,苏苏哈没有看清楚图鲁博罗特那张年轻的脸,但看到了队列整齐黑压压一大片骑兵。

    那是图鲁博罗特即将带去冲锋明朝营地的汗部精锐,达延汗把他麾下最精锐的一个怯薛军千人队都调拨给了大儿子。

    苏苏哈虽然心里不痛快,但还是拍着胸脯道:“连大王子都不怕,难道我和我的部众会退缩?”这话迅速遭来一片鄙夷的目光,显然校场上这个万人队的所有人都在为之前苏苏哈冲击明朝营地未果而感觉不屑。

    苏苏哈感受到一种巨大的屈辱,这种受万人鄙视的境遇是以前不曾经历过的,他声色俱厉道:

    “此番没有了铁甲阵蔽翼,马队集群冲锋等于是将自身直接暴露在明军火炮、火枪覆盖下,大王子还是小心些为好。”

    图鲁博罗特不屑地扁扁嘴,冷声道:“有劳国师费心,不过这里我要提醒一句,若我战死当场,甚至我率领人马也都全军覆没,国师也要继续领军往前冲,此番大汗没说我们可以回撤,所有人都要做好非胜即死的准备!”

    苏苏哈心想:“简直就是个疯子!你是可汗继承人,身份尊贵,为什么要这么拼命?”

    就在苏苏哈未置可否时,图鲁博罗特已经挥舞起手中的马刀,高声下令:“传令三军,鼓角响起后即刻出兵,谁拖后立斩不赦!”

    ……

    ……

    时间临近午夜,鞑靼人再一次发动攻击。

    此番再没有什么铁甲阵顶在前面,全都是骑兵,不过采用了重装骑兵和轻骑兵的搭配,开战后重装骑兵会冲在前面,为全军开路。

    重装骑兵全员披甲,但铠甲没有统一制式,皮甲和锁子甲都有,头盔则是简易头盔,战马周身披皮质护甲,可以抵挡流矢侵袭,但若是被佛郎机铳中近距离命中的话,这样的保护盔甲起不到任何保护作用。

    至于之前明军新式火炮采用的开花弹,一旦爆炸开来,这种铠甲更是起不到任何防御作用。

    图鲁博罗特负责领兵突击,但不会顶在第一线,因为他知道冲在前面的人注定是送死,只有用第一批人的生命杀开一条血路,后续人马才有机会冲入明朝阵地,一旦进入肉搏战模式,那明军将失去挣扎的勇气。

    “呜……”

    厚重的号角声在黑夜中响起,鞑靼一万多骑兵开始徐徐前行,他们并不着急冲锋,因为两军对垒的中间区域足足有五里宽,只有最后一里才是真正交战之所,明军摆明了不会主动出击,把战马的体力和冲击力发挥在最后一里内,才是此战取胜的关键。

    鞑靼骑兵黑压压地往前压,在这个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甚至近在咫尺都无法看清楚袍泽的脸,不过仅仅只是战马的嘶鸣和密集的马蹄声,就让人感受到一股肃杀萧瑟的氛围扑面而来。

    当鞑靼兵马出营地后,明军营地那边响起了爆炸声,随着焰火升空,一堆堆篝火也燃了起来,这预示着明军阵地已经有了防备……这次不再是一次突袭战,而是黑夜中互相知道底细和深浅的遭遇战。

    “大人,鞑子杀来了!”

    沈溪正躺在第三道战壕睡觉,作为一军主帅,他原本需要保持好仪态,不过在当前战争状态下他早就顾不上这些。

    他更习惯随性办事,连睡觉都以一种不雅的姿势仰躺着。

    当胡嵩跃把情况汇报时,沈溪还有些懵懵懂懂,但随即他一个激灵清醒过来,三步并作两步挑上战壕,爬上高台,然后拿起望远镜看向远处的鞑靼营地。

    “鞑靼人此番恐怕下定了决心,不拿下我军营地誓不收兵,所以这一战要打灵活些,以尽可能多杀伤敌人为主……要是鞑子攻破我们阵地前方区域,所有人立即放弃第一道阵地,通过交通壕撤到第二道阵地,然后将交通壕炸塌!”沈溪下令道。

    胡嵩跃有些为难:“大人,黑夜中如何调兵遣将?”

    因为夜幕遮掩无法用旗语沟通,使得很多事情无法用简单明了的方式传达军中,胡嵩跃有些无所适从。

    沈溪回瞥一眼:“这还用得着我教你?你不是有一张嘴巴可以喘气么?之前那么多夜间训练都忘光了?”

    当沈溪发怒时,一股强大的气势扑面而来,胡嵩跃忍不住打了个寒噤,连忙道:“一切按照大人吩咐,卑职这就去传令!”

    沈溪摇摇头,继续拿着望远镜看向远方,但黑夜中什么都看不到,而此时王陵之和刘序等几名轮值将领也都起来全力备战。

    “传令炮兵,听从焰火指令行事……当蓝色焰火升空后便向第一号预定区域开炮,不需要计算火炮的消耗,后续会有人不断将炮弹送到炮兵阵地!”沈溪对传令兵下令。

    传令兵并不需要完全复述沈溪的话,因为各战斗选项已提前传达军中,只需要告诉带兵的中下层将领按照预定方案行事便可。

第二二一六章 势均力敌

    唐寅在中军大帐听到开炮的声音。m.www.uu234.net

    随即有马蹄声传来,到最后已经是连成片的混乱声响,唐寅心里有些惴惴不安,一直在嘀咕:

    “鞑靼人选择在黑夜开战,兵力又数倍于我,且占据速度上的优势,要想成功守下来谈何容易?难道沈尚书想给我留一条生路,活着回关内去报讯?”

    就在唐寅心下忐忑,思考着是否要趁着战事结束前离开营地过河时,朱鸿带着一名年轻男子走了进来,迅速将唐寅的目光吸引过去。

    “唐先生,我家大人命令小的前来引导您过河!”朱鸿说道。

    跟随朱鸿一起来的人,也恭敬地向唐寅行礼。唐寅看了那人一眼,不像是个武夫,好像跟他一样都是军中的文士幕僚。

    “沈大人现在何处?”唐寅问道。

    朱鸿回道:“我家大人正在前线指挥战事,这会儿刚开战,大人无法回来为先生送行……不过大人吩咐过了,战事一结束,便护送唐先生过河。”

    唐寅打量那年轻男子,问道:“他又是谁?”

    来人恭恭敬敬行礼,却什么话都没说,这让唐寅感觉到有哪里不对劲。

    但他还是随朱鸿和那男子一起出来,到了帐篷外面,马蹄声越发明显,似乎连地皮都在颤抖,同时还伴随火炮发射的声音,以及鞑子铺天盖地的喊杀声,不过唐寅仔细辨认了一下,确定鞑靼人尚未杀到营地里。

    “沈大人正在前线指挥。”

    朱鸿看了看北方天空竞相升起的焰火,道,“唐先生完全不用担心,有大人在,这一战最后的胜利一定属于我们!”

    唐寅可不会有朱鸿一样的自信,他带着怀疑之色,往河岸方向走去,朱鸿带着沈溪的手令,唐寅和那年轻男子顺利地来到河岸边,这时候一艘羊皮筏子已准备好,足以载着众人过河。

    朱鸿安排了几名侍卫过来,又对唐寅说道:“这几人会贴身保护唐先生和公子,过河后自然会有人牵马相迎……请务必小心谨慎,小人不能保护唐先生和公子回榆林卫城!”

    唐寅皱眉,心想:“就这么送我过河?对面还有人接应?难道鞑靼人在河对岸的人马都是吃素的?”

    朱鸿又对旁边的人交托几句,大概意思是等战事快结束时再走,而朱鸿没有留在河岸上,急匆匆往前线阵地去了,似乎要赶去保护沈溪的安全。

    唐寅问旁边的侍卫:“他这是什么意思?到底几时过河?”

    侍卫回道:“唐先生,朱将军的话您没听清楚么?要等战事结束,那时鞑靼人的注意力全放到战场上去了,对岸防御力度定会大幅度削弱,现在过河的话很可能要被鞑子弓弩招待,若是水性不好,恐怕就得沉尸河底!”

    唐寅摆了摆手,示意让侍卫退到一边去,他又看了看准备跟他一起过河的年轻男子,问道:“阁下可否通报姓名?就算不告知姓名,至少去意说明?沈尚书为何要在安排在下往榆林卫的同时,带上你一起走?”

    那年轻人似乎很迷茫,摇了摇头,没有跟唐寅对一句话,这让唐寅心中的疑惑更甚。

    ……

    ……

    与此同时,鞑靼人铁骑已经距离明军一线阵地不到一里,并且开始加速冲锋。

    空中不断有焰火升起,照亮大地的同时,也提醒明军上下,鞑靼人距离营地有多远……以鞑靼人铁骑的冲锋速度,要完成一里左右的冲刺,前后不过是几个数的时间,这对明朝火炮手和火枪兵的技术有很高的要求。

    必须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完成更多的发射,以击倒尽可能多的鞑靼骑兵,最大程度防止鞑靼人冲杀到第一条防线来。

    即便明军士兵训练有素,甚至经过上一战自信心也树立起来了,但在这种黑夜的环境下完成战事,他们还是显得有些不太适应,毕竟眼下防守的不是城塞堡垒,只是一道堑壕和沙土袋组合成的工事,一旦鞑靼人杀到阵前,不怎么费力就可以轻松冲进战壕,一线阵地官兵没什么底气拦截住鞑靼骑兵。

    “发射!”

    传令兵不断传送指令,基层指挥官大声地吆喝着,此时无论是火枪手还是火炮手,只是机械地完成自己的任务,往白天设定好的区域开火,根本不进行瞄准,甚至连敌人是否进入射程都不知道。

    “啪啪”

    “轰轰”

    枪声和爆炸声此起彼伏,把阵地前方打成了一片火海。

    那十多堆篝火,在气浪的席卷下,火星溅射得到处都是,映衬着地上密密麻麻的死人和战马尸体,仿佛修罗地狱。

    不过,鞑靼骑兵不畏生死,玩命地往前冲,马蹄声愈发接近,这让战壕里的火枪兵压力愈发增大,似乎已感到死神降临。

    “继续发射,愣着做什么?”那些基层指挥官气急败坏,甚至出现了拿马鞭打人的情况。

    可是,即便明军的火枪和火炮发射速度很快,但鞑靼人的马蹄声还是在接近,而且丝毫也没有停滞的迹象。

    后方高台上,沈溪依然在用望远镜看着阵地前沿,但只能通过天空爆炸开的焰火以及炮弹爆炸产生的光亮,大致判断局势。

    此时胡嵩跃的声音从高台下方传来:“大人,情况不妙,阵地前的火堆基本上被我军炮火以及鞑靼铁骑踩灭,目前只看到前方黑压压一片影子……我们阵地前已没有多少地雷,陷马坑也基本被填平了,现在只能盲目射击,感觉挡不住啊!”

    鞑靼铁骑逼近,火枪发射出的子弹形成了一张稠密的火力网,冲刺的战马一匹匹倒下,发出痛苦的嘶鸣,后续又有新的骑兵冲上来,敌人就好像涨潮的海浪一样不断冲击沙滩,一浪高过一浪,总归会有明军支撑不住的时候。

    战马奔驰,不时踩响地雷,又或者马蹄陷入陷马坑,到处都是人仰马翻的景象。鞑子只要不死,就顽强地爬起来,冲上去掀拒马,方便后续骑兵继续冲锋。

    鞑子似乎绵绵不绝,这个时候火枪射击逐渐变得杯水车薪,火炮的杀伤面积或许可以,但中间有换弹的过程,压制力有所不足,对鞑靼后续骑兵无法形成更多的阻碍。

    “继续发射!”

    沈溪没有想过离开高台,目前一切尚在可控范围内。

    很快,鞑靼人有一批骑兵越过拒马,冲到第一道阵地前,光亮可及的范围内,已经可以看到鞑子高举着的明晃晃的马刀。

    随着时间推移,明军第一道防线变得摇摇欲坠。

    这个时候,站在沈溪身后没机会上战场的王陵之有些手痒痒,急声道:“师兄,是否可以让我去试试?”

    “忍不住了?”

    沈溪看着前方几百米外的厮杀现场,摇头道,“鞑靼人没有倾巢而出之前,就算我军有一定折损,也必须要忍耐,不然的话就等于前功尽弃!命令第三道堑壕的官兵进入第二道战壕,只要敌人从沙袋墙上冒头,立即射击;后方营地中休息的官兵,分出两千人进入第三道战壕待命!”

    王陵之没有亲自去,自然会有传令兵代劳,他跟沈溪一样继续站在高台上看着面前发生的一切。

    沈溪面前,已经有多处盾牌树立起来,防止黑夜中被流矢射中。

    此时明军第一道防线,再也不是白天第一战时那般完好无损,鞑子战马迎头撞在沙土袋堆砌的墙上,势大力沉,直接把墙给撞歪了,但作用力与反作用力是相互的,战马仰头栽倒,把马背上的鞑子给甩了下来。

    这些鞑子骑手晕晕乎乎地从地上爬起来,想探头看看沙土袋堆前方是个什么情况,刚一探头,迎接他们的是自二线阵地射来的一粒粒子弹。

    也有鞑子提前加速让战马腾空而起,谁知道马匹越过沙土袋后,找不到落脚点,直接坠落到堑壕中,还没等鞑子骑手回过神来,已被乱枪打死。

    不过,由于鞑子骑兵实在太多了,连续不断冲击下,一部分沙土袋墙给撞开了豁口,但更多的是冲锋中的鞑靼骑兵被流弹打中倒地,堆砌的尸体把沙土袋墙前面的空地给铺平了,尸体越堆积越高,后续鞑子骑兵已经可以直接冲到沙土袋上方,他们顶着枪林弹雨,挥舞长矛或者马刀,居高临下,不断有明军士兵倒下。

    ……

    ……

    时间推移。

    残酷的战争还在继续,战场内外每个人都感受着大战的残酷,就连沈溪也不得不屏气凝神,虽然他之前已有全盘的计划,但战争的发展不可能总是按照设计的那样发展,他需要临场做出改变。

    “师兄,越来越多鞑子杀进第一线堑壕了!”王陵之提醒道。

    沈溪自然看到了,鞑靼人已经有不下几十骑通过撞开的豁口闯入明军第一道战壕,大明官兵装上刺刀的新式火枪和敌人的马刀、长枪已展开正面交锋,不过跟以前明军士兵单兵作战能力差强人意不同,经过沈溪严格训练,此时明军士兵单兵作战能力得到极大提升,不但因为他们手上的火枪既能远射又能肉搏,更因为他们有自信,敢于用刺刀把敌人挑落马下。

    沈溪仔细看了几眼,点头道:“不用担心,还能坚持!”

    明军前沿阵地绵延数里,战场上喊杀声惊天动地,鞑靼骑兵冲击力虽然强大,但架不住来自于明军纵深阵地和两翼的立体打击,许多鞑子刚刚爬上沙土袋,就被第二道防线射来的密集子弹击倒。

    真正死在肉搏中的鞑子很少,绝大多数都是被乱枪打死。

    “乌啦啦……”

    响彻大地的呼喊声持续不断,鞑靼人大部队已靠近第一线堑壕,此时明军阵地已不足以抵挡大批骑兵冲锋。

    沈溪判断了一下形势,大喝道:“下令,且战且退,第一线官兵由交通壕直接退回第三道阵线休整,命令第二线战壕官兵火力全开,不给敌人留一点希望!”

    随着沈溪军令下达,战壕里的明军开始有序向后方撤退。

    由于第二线战壕里的火枪手持续不断射击,所以鞑子骑兵依然是一排排死在沙土袋上,很快便堆砌成一座小山,如此一来倒是成功阻挡住了后续鞑靼骑兵的攻势,给明军回撤赢得了宝贵的时间。

    ……

    ……

    当沈溪下达放弃第一道阵线的命令后,攻进堑壕里的鞑靼士兵数量逐步增多。

    可惜的是,堑壕里并不是天堂,反而更类似于地狱,里面不但有沙土堆作为阻碍,还设有很多栅栏和木架,鞑子骑兵进入其间,行动不便,不时被两翼射来的冷枪给打死,就算想追击明军士兵也做不到。

    沈溪站在第三道堑壕后的高台上,仔细查看情况,等大明官兵差不多由交通壕退到后方时,他侧头对旁边的王陵之吩咐道:“看准时机,把埋设在交通壕和第一线阵地里的火药引爆!”

    “是!”

    王陵之领命,但他哪里能判断是不是好时机?沈溪这么说只是提醒他做好准备。

    与此同时,鞑靼骑兵后方,达延部大王子图鲁博罗特并未进入距离明军一线阵地一里范围,因为他身体状况不佳,再加上也没有送死的勇气,所以只是在后方等候前线消息,骑着马来回转圈。

    “大王子,毅勒千户的人马已经杀进明军营地了!”

    传令兵把前线情况带给图鲁博罗特知晓。

    图鲁博罗特先是一怔,随即心里嘀咕开了:“明军这么容易就放弃前沿阵地?这可不是沈溪的作风啊!”

    显然图鲁博罗特并不相信自己率领的人马能轻易击败沈溪领导的军队,所以对这个情报持怀疑态度,思索其中是否有陷阱。

    旁边随官道:“大王子,咱们后续人马赶紧冲上去,不然会被国师的人瞧不起!”

    图鲁博罗特往身后看了一眼,道:“国师的人马现在还不知道在哪儿呢……你们真以为他们会跟上来?最多是来捡现成的便宜!命令全军继续向前发起猛攻!”

    即便图鲁博罗特下令连续不断冲击明军防线,但心里却打定主意,在形势未明前不会亲自到第一线战场,他感觉这场战事不会以如此简单的模式发展下去,等候进一步结果传来。

    图鲁博罗特心里非常忐忑,又有些恼恨:“已经不是第一次上战场了,为何这次会如此敏感,甚至比初次上战场的时候还要来得紧张呢?难道是因为对手是沈溪,这一战得胜对我的意义太过重大?又或者是我害怕失败?”

    就在图鲁博罗特心中踟躇不安时,又有传令官过来,这次却是国师苏苏哈派来的人。

    “大王子,国师问您为何不赶紧下令全军突击?如此畏畏缩缩,是否要等前线人马都败亡你才会亲自上前线督战?这可是丢我们草原雄鹰面子的事情!”传令官是专门来质问图鲁博罗特的,说话间语气极为不屑。

    “找死!”

    图鲁博罗特身边的怯薛军禁卫无法忍受这种窝囊气,拔刀相向。

    图鲁博罗特一伸手,并没有对那人动怒,心想:“父汗让我制怒,我现在不能被苏苏哈牵着鼻子走,更不能冲动……战后他一定会跟父汗告状,即便此番我领兵得胜他也不会跟我走一路!”

    图鲁博罗特道:“回去跟国师说,若他着急,想早点儿取得战功,可以先一步杀进明朝阵地,本王子需要统筹全局,不需要听人里巴嗦!”

    “轰”

    “轰轰”

    “轰轰轰”

    图鲁博罗特的话音刚落,突然一阵连续而稠密的爆响声接踵传来,大地剧烈颤抖,只见明军阵地上蹿起冲天的火光,就连隔着一里多路,依然很多马匹和士兵伴随着空中的火光而坠落在地。

    “怎么回事?”

    因为座驾受惊,图鲁博罗特不得不稳住自己身下的马匹,随后发问。

    马上有传令兵狼狈过来,禀报道:“明军放弃了第一线阵地,撤到后面去了,然后将先前的阵地给炸毁了!”

    图鲁博罗特一阵后怕,勃然大怒:“这就是你们主张往前冲的后果?如果本王子冲动点儿的话,现在怕是已经被炸到天上去了吧?”

    苏苏哈派来的传令官不屑一顾:“大王子是黄金家族传人,兼具血性和勇气,不该如此畏缩!”

    图鲁博罗特往那人身上瞪了一眼,随即下令:“明人已回撤,这番爆炸不过是困兽犹斗,我们再努力一把,就能把他们通通消灭在河岸上!全军冲锋!”

    鞑靼兵马被激发血性,这次甚至连图鲁博罗特也加入到冲锋的行列中,他一边策马前行一边回头大喊:“让国师跟上来,千万别当孬种!”

第二二一七章 血腥杀戮

    明军放弃了第一道阵地,回撤至第三道防线作短暂休息。顶 点 X 23 U S

    后方火炮阵地上,炮兵此时已打红了眼,以第一道防线为基准展开猛烈炮击,由于鞑靼兵拥堵在狭窄的区域,基本上每一炮落下都能轰死不下十余人。

    至于二线阵地上的大明官兵,任务则更为简单,只需要往大爆炸后一片狼藉的前沿阵地开火即可。

    因为之前的剧烈爆炸,明军弃守的第一道阵地已被炸得七零八落,鞑靼人的骑兵冲到这里再想继续前行非常困难,因为交战区域实在太过狭窄,再加上明军火器无坚不摧,鞑靼人用马匹和士兵的尸体堆砌出暂时的优势,随即便遇到大问题,这些尸体成为骑兵继续前进的阻碍。

    “轰”

    “砰砰”

    鞑靼铁骑的马蹄声和士兵的喊杀声,基本被明军火器的发射声掩盖,明军拿出绝境一搏的勇气,每个士兵都尽可能多地向前方射击,他们知道自己背后就是榆溪河,退无可退,即便能侥幸游过河去也只是死路一条,因为河对面没有自己的援军,只有鞑靼人的游骑等候。

    沈溪依然站在第三道战壕后方的高台上,这里距离战场只有不到一百五十米,流矢众多,鞑靼人在前路受阻、无法骑马向明军第二道阵地冲刺的情况下,只能朝前方胡乱放箭,试图大量射杀明军火枪手。

    可惜的是,明朝阵地对于弓弩防备非常完善,不但有沙土袋堆砌的土墙作为基本防御,尚且有壕沟可以躲避,鞑靼人抛射出的弓箭,并不能对土墙后的明军带来实质性的伤害。

    第二道阵线的防御力度,要比第一道更强,两道阵线间照样布置大量陷马坑、地雷、铁蒺藜以及拒马等,而且爆炸后的堑壕形成了天然阻碍,鞑子必须要越过堆成小山一般的尸体,跳入前方的深沟,然后又再重新爬上沟壑,继续向前冲锋,迎接他们的是枪林弹雨。

    没有了战马强大而持久的冲击力,鞑靼人就像被拔掉牙的毒蛇,对明军阵地没有了任何威胁,仿佛陷入到沼泽泥潭中,进退都非常困难。

    “大人,鞑子已经被我们困住了,此时正是反击良机!”

    刘序作为一线指挥官,此时就站在沈溪身后,他手上拿着火枪,不过却不是普通的佛郎机铳,而是改造过后的长管制式滑膛枪。

    沈溪回头瞥了刘序一言,厉声喝道:“严守阵地,没有我的命令不准出击!先打退眼前的敌人再说!”

    刘序几乎是扯着嗓子喊了一声“得令”,又拿着滑膛枪远距离向鞑子进行射击。

    这一幕看得手里只有马刀的王陵之分外眼红,他委屈地嘟着嘴,恨不能自己也上战场杀敌立功,可惜的是沈溪不给他开后门,没法让他表现一力降十会的近战英姿。

    即便是在黑夜,明军防线由于被连续的火炮打击,原一线阵地前方的十多棵大树迅速干枯并被引燃,就像十多根矗立着的大火炬,把一线阵地前后照得透亮。

    浓烟滚滚,杀声震天!

    鞑靼人就像疯了一般,不断地往前冲,又不断地倒下,尸体堆积如山,战马根本无法逾越。

    去路受阻,鞑靼骑兵无奈之下,只能跳下马,举着大刀长矛继续往前冲,可惜的是迎接他们的是密集的子弹,就算人一排排倒下,仍旧无法接近明军后续阵地。

    鞑子前方的明军第二道阵地,好像是一道任务明确的杀戮机器,恣意地吞噬着生命。

    黑夜中,鞑靼人不知恐惧,一味地往前冲,只是冤枉地送掉性命,除此之外再无用处。

    ……

    ……

    图鲁博罗特说是领军发起冲锋,但他在接近明军阵地半里左右时勒住战马,想观察明军防线的漏洞。

    可是此时由于阵地前的那些大树相继燃烧,由明处向暗处观察,视野会受到严重影响,根本没办法判断形势。

    与此同时,此前专注于轰击一线阵地,未向纵深进行炮击的佛郎机炮,再一次把炮弹覆盖到阵地前方一里左右的范围。

    胯下战马受到惊吓,人立而起,差点儿把图鲁博罗特甩下马来。

    好不容易稳住战马,图鲁博罗特环视一圈,看到旁边不断有侍卫被炮弹命中倒下,他迅速意识到一件事,那就是明军已在第二道阵地后方站稳脚跟,对方不但可以对近距离冲锋的鞑靼兵完成射杀,而且开始兼顾中长距离的炮击。

    “黑夜中,连明军防线到底是个什么情况都无法了解,继续漫无目的的冲下去,不跟送死一样?”

    图鲁博罗特看不到丁点儿胜利的希望,不由生出怯战之心,他忍不住看向后方,之前专门派人来嘲讽他的国师苏苏哈所部根本就没跟上,好像躲在一旁看热闹一样。

    “大王子,情况不太对……国师所部人马没有跟上,仅凭我们这一个万人队,难以攻陷明军阵地!是否鸣金收兵?”

    图鲁博罗特身边的怯薛军禁卫,基本都是由部落贵族子弟担任,不会跟普通士兵一样冲锋陷阵。

    “大王子,这黑灯瞎火的,根本就不知明军阵地那边是个什么状况,同时由于这些大树燃烧,导致我方在明,敌人在暗,再加上堆砌如山的尸体,骑兵冲击力完全没办法发挥出来……收兵吧!”

    随着图鲁博罗特身边禁卫倒毙越来越多,劝说的人也在增加。

    图鲁博罗特非常为难,但此时他明白,若是就此退缩,回到营中必然会被巴图蒙克轻视。

    念及此,他一扬手里的马刀,大喝道:“继续冲杀,咱们是苍狼与白鹿的子孙,绝不轻言回头!不宰杀掉猎物,猎物就会变成捕食我们的猎人!”

    这会儿图鲁博罗特已没有退路,其实他现在所处的地方就不安全,哪怕只要有一颗炮弹在身边爆炸,以佛郎机炮迸射出的铅弹的杀伤力,他必死无疑……恶劣的情况逼着他必须进攻。

    原本很多人已萌生退意,但现在图鲁博罗特坚持要进攻,他们作为禁卫,只能被迫往那个充满杀戮和死尸的地方冲锋,喊杀声再一次惊天动地……这回是图鲁博罗特的三千多亲随在冲锋,其中包括一千怯薛军禁卫。

    “轰……”

    可惜的是,地势限制了鞑靼骑兵的发挥,还是那个问题,鞑靼骑兵无法冲刺,速度提升不起来,面对枪林弹雨,只能白白送死,随着佛郎机炮弹和开花弹相继炸开,图鲁博罗特的亲随开始一批批倒下。

    很快图鲁博罗特便领军杀到明军第一道阵地前,此时他的面前的战马和鞑靼人的尸体已经堆砌了四五米高,战马根本难以逾越,地上鲜血流淌,血腥味刺鼻。

    此时图鲁博罗特面临两个选择,其一是下马,爬上面前的尸体山,顶着前方枪弹前行,第二就是撤退,择机再战。

    图鲁博罗特终究没勇气撤退,他大喊一声“下马”,然后手脚并用攀爬到上面,结果一串子弹打来,把他的头盔直接掀翻,巨大的冲击力把图鲁博罗特整个人向后推到,顺着尸体山滚了下来。

    几名禁卫亡魂大冒,冲上去扶起图鲁博罗特,才发现他只是两颊被击飞的头盔给擦伤,并无大碍。

    “大王子,撤吧!”

    其中一名禁卫哀求道,图鲁博罗特此时心里被巨大的死亡阴影笼罩,转头一看,身边的士兵已是强弩之末,大批人马躲在尸体山下,不愿意继续往前冲,仿佛前方只有死亡没有荣誉。

    又是一场开局凶险但过程和结果却呈现一边倒架势的战争。

    鞑靼人对于明军防线无可奈何,反而是他们自己的尸体阻挡后续骑兵冲击,这一轮看似毫无悬念的战事却以反向无悬念结束,沈溪领兵就是这样,从不跟人讲道理,胜利总是会站在他一边。

    图鲁博罗特败了,这结果开战前他便能预料到,因为从一开始他就不认为这种冲击有着坚固防御工事的战事会有什么好结果,明军火枪火炮的威力太大,就算是冲上去近距离肉搏,他们也没有丝毫胜算。

    图鲁博罗特没有选择留在战场上死战,尽管心里非常不情愿,但他还是果断选择了撤兵,等人马撤回鞑靼营地时,出击的一万人马,回来连三分之一都不到。

    且回来的人身上,多多少少都带着点伤势,如果没受伤那说明这名士兵根本没进入明朝火器射程内。

    巴图蒙克亲自到校场迎接,当图鲁博罗特想下跪向达延汗请罪的时候,这位草原上的雄主却没有让儿子跪下来,而是直接一把将他拉起,然后用力地拥抱他,拍拍儿子的后背什么话都没说。

    倒是早一步回来的苏苏哈用讽刺的目光望着这一幕,似乎对图鲁博罗特的失败感到可笑。

    没有人去打扫战场,因为战场是在一个他们靠近不得的地方,明军不会容许他们把尸体运走,那些尸体会成为明军的屏障,再想以骑兵冲击明军防线将会难上加难。

    “升帐,议事!”

    巴图蒙克的命令下达,战前没有召开的汗部会议,要在这一轮战事结束后召开。

    图鲁博罗特作为败军之将,心中非常难过,不过比损兵折将更让他觉得不可接受的是,他很可能面对父亲的指责,甚至威胁到他大汗继承人的位置。

    所有汗部高层都来到金帐,没人在意明军是否会反击,巴图蒙克只是留下几名百户领兵在营寨外警戒,把主要将领都召集起来开会,帐篷内被众多烛台照亮。

    “大汗!”

    会议还未开始,所有人均向巴图蒙克行礼,语气仍旧如之前一般尊重。

    连续遭遇两场失败后,似乎达延部中人的心拧成了一股绳,对巴图蒙克更加期待,这毕竟是北元一百多年来涌现出的最伟大的人物,也是最有机会率领草原各部族入主中原的中兴之主。

    巴图蒙克转过身来,一抬手:“今天没有失败,只是我们付出比敌人更大的代价,把他们的阵地蚕食了一部分,再有一战,我们便可以彻底将明军攻灭!只要沈溪战死,明王朝便再无可能威胁草原,我们可以有数十年休养生息的时间!”

    达延汗这番话,蕴含的信息量非常大,一来巴图蒙克表明继续决战的信心,告诉在场之人不能轻言退缩。

    当然在场之人没谁愿意就此放弃,他们更希望能在巴图蒙克的带领下取得胜利,至少解了心头这股窝囊气。

    二来巴图蒙克表明未来只剩下一战,也就是最后的决战,这一战把沈溪杀死,不会继续进攻明朝,而是会撤兵休养生息,未来可能会统一草原各部,但绝对不会跟明朝开战,未来几十年都会在一种太平日子中渡过。

    苏苏哈不解地问道:“大汗,我们除掉沈溪后,明朝就再也没有人能够阻挡我们的大军,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完全可以继续向南攻城拔寨,掠夺明朝的人口和牲畜,再往东进,甚至可以俘虏他们的皇帝,攻陷他们的都城!”

    “国师说得对!”

    在场很多人心中郁闷难平,想到战胜沈溪要付出巨大的代价,那就一定要继续扩大战果才行,没人愿意付出巨大的牺牲除掉沈溪,最后的选择却是撤兵,如此会感觉这一战没有任何意义,因为就算接下来的战斗他们一兵不折损而将沈溪所部全灭,他们也不认为这一战自己赚到了。

    现在汗部损失的兵马,足足有七八千人,这还仅仅只是两战的牺牲,后续要彻底铲除沈溪的营地,可能损失会更大。

    巴图蒙克阴沉着脸:“难道本汗不想入主中原?若是第一战铁甲阵能得胜,或许还有希望,可我们一共才带了多少人马?现在折损便已经数千,攻破对面营地,杀了沈溪,怕是再折损一倍人马都不止!到那时候我们还有兵力继续跟明军交战?明朝只是出了一个沈溪,便让草原健儿损失惨重,要知道就算我们杀掉沈溪,也没法动摇明朝国本,我们还要面对后续明朝兵马轮番作战!”

    在场军将脸色都不那么好看,显然都在为之前的巨大损失而感到懊恼无比。

    在这些人看来,这场战争失败的根本在于苏苏哈和图鲁博罗特临场指挥不当,他们可不会把责任归到达延汗身上。

    当然,也没人傻傻地跳出来质疑,毕竟图鲁博罗特和苏苏哈现在是整个达延部中地位仅次于达延汗的存在。

    却有一人不识好歹,站出来发表看法:“都是因为大哥,临阵退缩,才会让黄金家族的血脉蒙羞!”

    说话这位赫然是三王子巴尔斯博罗特,也只有他会如此冲动,居然在汗部会议时公然指责他的兄长,原因只有一个,在场人中只有他才有机会跟图鲁博罗特争夺汗位,这番指责乃是情理中的事情,因为他希望父亲怪罪兄长,最好是剥夺图鲁博罗特继承人的权力,如此他才有上位的机会。

    “闭嘴!”

    图鲁博罗特没有说话,倒是巴图蒙克厉声喝道。

    巴尔斯博罗特用惊讶的目光望着父亲,似乎很不理解,为何我取得胜利就要被你怪罪,而大哥领兵出现这么大的伤亡,狼狈而归,却要为他说话?

    巴图蒙克道:“图鲁在这一战中,身先士卒,难道你们没有看到他脸上和身上的斑斑血迹?他为我草原各部撼动沈溪的铁桶阵,付出很大……试问除了他外,有谁曾让沈溪被迫放弃阵地,甚至可以杀伤那么多沈溪所率人马?”

    没有人能回答这个问题,其实很多人明白,图鲁博罗特并非没有做错事,只是巴图蒙克强行为儿子辩解罢了,到底图鲁博罗特是未来汗部的继承人,没有人愿意让自己的继承者在人前丢脸,哪怕这个继承者的确犯了错。

    巴图蒙克继续道:“这一战中,我们应该看到,明军阵地并非坚不可破,现在我们已经击破他们第一道防线,第二道防线也已经七零八落,如果他们还想以第二道防线作为凭靠,那下一战我们就可以轻易杀进去。”

    听到这里,在场的人基本上听懂了。

    看起来图鲁博罗特失败了,但今晚的进攻还是杀伤不少明朝人马,同时也让明朝第一道防线彻底失效,而第二道防线恐怕也难以支撑,如此一来,沈溪手里能打的牌已经是越来越少。

    就算图鲁博罗特没有达到达延汗的要求攻破明军营地,但似乎也并非是全无收获。

    巴尔斯博罗特不想跟父亲过多纠缠兄长的功过问题,道:“请父亲给我一个机会,下一战,我会带领我的几千兵马,把明军营地彻底冲垮……我不相信明朝人的阵地是由钢铁铸成!”

    巴图蒙克一时间沉默下来,旁人也都默不作声,似乎在等达延汗给三儿子一个答复。

    半晌后,巴图蒙克才点头:“我给你表现的机会,但你要记得,这一战你绝对不能退缩,否则为父不会饶你!”

    图鲁博罗特闻言一怔,同样的话他记得父亲曾对自己说过,那是在开战前,不过不是巴图蒙克亲自所说,而是派人通知他的,图鲁博罗特也是因为这句话而到最后时刻才下令撤兵,否则的话他的人马不会折损这么多。

    看了眼三弟,图鲁博罗特突然想到,巴尔斯博罗特不过跟他一样,只是巴图蒙克手里的棋子,在巴图蒙克归天前,所有人都得为其效命,至于他死后会把汗位传给谁,没人知道。

    苏苏哈急切地问道:“大汗,下一战何时开始?”

    巴图蒙克道:“在我们完全准备好后!现在明军已站稳脚跟,不过很可惜他们的防线被大幅度压缩,这会儿肯定颤颤巍巍怕得要死……两日内我们便会发动猛攻,现在必须要防止榆林卫出兵援救沈溪,我们得派出人马打援!图鲁,这个重任就交给你了!”

    图鲁博罗特本来还在愣神中,突然听到巴图蒙克的话,这才回过神来。

    当他知道自己被安排去打援的时候,心里“咯噔”一下,暗忖:“难道父亲对我还是彻底失望了?只是时值汗部大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才没有说?”

    “是,父汗!”

    图鲁博罗特的情绪明显不高。

    巴图蒙克一摆手:“各部人马回去准备,今晚好好休息,等醒来后便把昨日的事情全都忘记……距离胜利只剩下一步,如果这一战再失败,那很可能我们连制霸草原的能力都会丧失……但我相信,明朝人已经没有抵抗能力了!下一战,要用沈溪的人头来祭奠我们死去的勇士!”

    “杀了沈溪!”

    有人在喊,声音似乎传至巴图蒙克身后。

    随即有人跟着一起喊:“杀了沈溪!”

    突然间,金帐内又是群情激奋,每个人的目标都一致,便是要除掉沈溪来证明汗部在草原上不可撼动的地位。

第二二一八章 父子之怨

    汗部会议结束,只留下图鲁博罗特没走。

    巴图蒙克仍旧在看地形图,上面代表沈溪第一道防线的痕迹已被抹去,巴图蒙克看得很入神。

    “父汗,这次是我错了,我不该下令撤军!”图鲁博罗特上前道。

    巴图蒙克头也不回:“你为何会如此认为?难道你觉得为父是想让你继续冲锋,然后死在战场上?”

    图鲁博罗特没有回答,觉得巴图蒙克语气不再像以前那么和蔼可亲,感到一种强烈的信任危机。

    巴图蒙克叹道:“战前为父勒令你必须冲锋陷阵在前,那是为了激发你的血性,但一个掌权者应该学会审时度势,当你发现前路无法通过时,非要坚持让你麾下将士继续送死,那绝对是不合格的行为,所以你能及时下令撤兵,不顾为父之前的命令,是正确的选择!”

    “可是……”

    图鲁博罗特犹豫了一下,说道:“但我始终没有完成父汗交托的任务。”

    “不。”

    巴图蒙克终于转过身来,凝视着儿子的眼睛,摇了摇头,“若是为父处在你的环境,看到自己手下的尸体已在敌人阵地前堆积成山,依然没有攻破敌人阵地的希望,也会下令撤兵,这是为将者最基本的素质。你完成为父给予的考验,学会了审时度势,这才是为父想要传授给你的东西。”

    尽管巴图蒙克显得宽容大度,但图鲁博罗特却丝毫也开心不起来,他认为巴图蒙克这么说只是为安慰自己。

    “父汗之前叱骂了三弟,但三弟始终是真的取得战功,而我则至今寸功未得,反而折损那么多将士。父汗不怪罪我,仅仅是因为我是汗位继位人,他不想让自己的面子难看罢了!”

    想到这里,图鲁博罗特试探地问道:“那父亲为何还要下令继续攻打明军营地?难道现在撤兵,不是最好的选择么?就算沈溪顺利逃回去,也未必有能力鼓动明朝皇帝继续出塞攻打草原,而且下一次我们可以避开他,总好过于继续折损族人!”

    一听这话,巴图蒙克生气了,转过身不再看图鲁博罗特,语气变得冰冷:“此次你领兵出击,让为父看到明军的狼狈,如果不是因为我们自己人的尸体阻挡骑兵突击的路线,或许就连你的一万人马都可以取胜……既然胜负只是一步之遥,为何要半途而废,放虎归山呢?”

    图鲁博罗特低着头,没有说什么,他不觉得攻陷明军营地有什么必要。

    游牧民族最大的优势是什么?无外乎流动性!可以随时放弃原来的牧场迁徙!就算沈溪回到关内又如何?以明朝的尿性,那次出塞作战不是闹得鸡飞狗跳,世人皆知?有这么个缓冲时间,足够部落进行迁移。

    反正明军不可能长期在草原上驻扎,等明军消耗完粮草自然会撤退,到时候草原依然是达延部主宰一切。

    巴图蒙克道:“现在要防备的,是明军自延绥出兵救援沈溪,不过好在明朝主要兵马都被吸引到了宣府一线,就算派人过来,少说也要半个月,只要我们能在这段时间把沈溪所部营地攻陷便可!我们不能围住不打,因为现在草原上还有不少野心家,比如我们下一步要用兵的科尔沁部……我们在这里多耽搁一天,汗部那边越容易出问题!”

    图鲁博罗特行礼:“儿臣一定会统帅兵马阻挡河对岸的明朝援兵,不会让他们杀到榆溪河边!”

    “嗯!”

    巴图蒙克欣慰地点了点头,道,“你现在不但要学会一个将领该如何做事,更要尝试做一个大汗应做的事情,统筹全局,为整体战局而牺牲局部利益……你跟他们不同,他们要靠军功来获得地位,而你却是赐予他们地位的人,真正需要冒险的事情,你交给旁人做便可!”

    “是,父汗!”

    图鲁博罗特恭敬行礼。

    巴图蒙克摆摆手:“下去吧,天明后便带人马自上游过河,为父累了,要休息。希望明天这一战,可以顺利完成!”

    ……

    ……

    图鲁博罗特并不觉得父亲做的这个决定是为他好,反而认为是因为自己领兵落败有罪而被父亲发配到无关紧要的岗位上,至于过河去阻挡明朝派出的援军,在他看来完全没那必要。

    明军为了城塞安全,根本就没有派援军的打算,而且以图鲁博罗特预料,沈溪这路人马其实根本就不需要援军。

    “沈溪实在太强了!”

    图鲁博罗特回到自己的营帐后,心中一片懊恼,用热水清洗脸上和手上的血迹,然后脱下铠甲,用抹布擦拭上面的血污……周身只有脸上的血是他头盔脱落时擦伤所致,其余的血都来自于他人,此前尸山血海的场景让他有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战栗。

    就在图鲁博罗特准备休息时,突然门口传来侍卫的声音:“昭使,请回吧,大王子不会接见你!”

    “她来这儿做什么?”

    图鲁博罗特赶紧把铠甲重新穿上,心中认定阿武禄来者不善……这个女人对自己怀有刻骨的仇恨,正是因为自己的存在,挡了她儿子登临汗位的路。

    阿武禄的声音传来:“我有事要见大王子,难道需要跟你们解释不成?大王子,我知道你在里面,你不会连个女人都没胆子见吧?”

    图鲁博罗特听到这声音,心中非常厌恶,但还是来到门口,掀开帘子,但见阿武禄被几名侍卫围着,身无寸铁,却倔强地昂着头,好像是这个营地的主人般高傲。

    “让她过来吧!”

    图鲁博罗特走了出去,出言吩咐。

    阿武禄这才被放行,来到图鲁博罗特面前,居然没有打招呼,便直接进入帐内,侍卫想进去把她拽出来,却被图鲁博罗特伸手阻拦。

    “一个女人,还威胁不到我的安全!”

    随即图鲁博罗特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的刀鞘,觉得随时都可以拔刀自卫,这才放心地走进营帐内。

    阿武禄进到里面,在羊脂灯发出的微弱光芒照耀下,四下打量一番,这才转过身来,冲着图鲁博罗特道:“你身为大王子,草原未来的主人,居住的地方居然如此俭朴,看来你没得到大汗的完全信任啊!”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图鲁博罗特忍不住皱眉,他不知道这个女人前来的目的,不过却很清楚这女人前来拜访不可能无的放矢。

    在公开场合,他或许不能把阿武禄怎样,但这里是私人的地方,就算把阿武禄杀了,回头说这女人刺杀他,阿武禄只能白死。

    阿武禄笑着说道:“这还用得着我解释么?看来大王子你的确跟明朝那个荒唐皇帝有差距,你有一定谋略,懂得取舍,可惜的是你身边没有个像沈溪那样忠心耿耿辅佐你的谋臣,你的光芒都被你父亲掩盖,所有人提到草原上的雄鹰,只会想到你的父亲,你连你父亲的一半都比不了!”

    “父汗乃是草原共主,他拥有崇高声望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么?你竟敢在我面前挑拨离间,想找死吗?”图鲁博罗特厉声喝道。

    阿武禄脸上的笑容不减反增,用嘲讽的口吻道:“你有本事就杀了我,反正我的命已无关紧要,连大汗都不屑于杀我,你能了结我的生命,那该是我的荣幸,因为大汗甚至不允许我自我了断,说那样做的话会杀了我儿子……呵呵,这是一个父亲该说的话吗?”

    图鲁博罗特看着阿武禄,这下更迷惑了。

    他的确有一定头脑,但跟阿武禄相比,就有些不够用了,半天反应不过来对方到底要做什么。

    阿武禄道:“难道你不想当大汗?还是说等个几年,你的那些个弟弟全都成年后,一个二个威胁到你继承人的位置?明天领兵出击之人,可是你的弟弟,不是你!也就是说,要是明天真的攻陷了明军阵地,功劳最大的就是巴尔斯……哈哈,你应该知道大汗的态度了吧?显然大汗对你很失望!”

    阿武禄就好像一个心理学家,一针见血说到了图鲁博罗特心中最脆弱的部位。

    图鲁博罗特眯眼打量阿武禄,一时间不知该怎么面对这样一个舌灿莲花的女人,除了使用暴力外,他也不懂得别的,但之前他用武力对付阿武禄并没有让对方惧怕,现在不知该怎么办了。

    “杀了你父亲,你敢吗?”阿武禄跟图鲁博罗特对视,厉声喝问。

    “唰”

    图鲁博罗特当即把佩刀拔出,厉目望着阿武禄,喝道,“我要杀了你!”

    阿武禄不屑一笑,侧过身道:“杀了我有什么用?你只会挥舞刀剑吓唬一个手无寸铁的女人……再恐吓我也没用,对于死亡我没什么好惧怕的,我的儿子不管怎么样都无法当上大汗,但作为母亲却希望他一世富贵,如果你可以满足我的愿望,我会辅佐你……你的弟弟死了,你不想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吗?”

    “是你杀了乌鲁斯?”图鲁博罗特瞪大双眼问道。

    阿武禄断然摇头:“乌鲁斯死在亦不剌和沈溪手上,这是人所共知的事情,不过你弟弟确实是中了我的毒计……之前我暗中买通大汗身边近臣建言,要恢复世祖创立的济农制度,并建议你的弟弟去右翼当济农,大汗权衡后欣然采纳,然后我把这个消息告诉亦不剌,造成右翼三万户恐慌。”

    “恰好你弟弟领兵追击沈溪所部,我又向亦不剌进言,说乌鲁斯这个人没有头脑,行事循规蹈矩,不知变通,要杀他只需要示弱,表达投诚的意思,然后跟他约定个地点见面,届时只需稍动手脚便可将其置于死地!”

    “你这个恶毒的女人!”

    图鲁博罗特举刀对着阿武禄说道。

    阿武禄笑了起来:“是我帮你解除了心头大患,你怎么能怪罪我呢?如果我对大汗说,这一切是受你指使,你觉得大汗是否会相信?”

    图鲁博罗特面露杀机,道:“父汗不会听信你的鬼话!”

    “以前不会,但现在却未必了……你不再是大汗心目中那个完美无缺的儿子,你有勇无谋,且自私自利,骨子里还带着胆怯,让你领军冲锋敌阵你没到敌人阵中便轻言放弃,如果是在疆场上拼杀而未果,不需要大汗帮你说话旁人也会尊重有加,而你……呵呵!现在就是汗部的一个笑话!”阿武禄嘲讽道。

    “闭嘴!”图鲁博鲁特怒斥。

    阿武禄打量图鲁博罗特,声音轻柔:“我是来拯救你的,我的大王子……如果你父亲死了,按照草原上的规矩,我就是你的人,我有什么理由开罪你?面对我这样一个让你恨得发狂的女人,最好的方式,不应该是用男人的方法,尽情蹂躏我,让我对你心悦诚服?还是说你就喜欢狐假虎威,一辈子都生活在你父亲的阴影下?”

    图鲁博罗特虽然跟草原上的汉子一样喜好美色,但绝对不会因此而失去理智。

    这是他父亲的女人,在达延汗没死前他没资格继承,而且就算有资格他也不敢消受,因为他觉得以自己的智慧压不住这样一个有着蛇蝎心肠的女人。

    “要惩罚你的方式很多,比如说你的儿子,如果我当了大汗,会让你和你的儿子后悔在世间做人!”图鲁博罗特威胁道。

    “哈哈哈……”

    阿武禄如同听到一个笑话,笑声很大。

    “作为草原数万里江山的继承人,居然一点儿城府都没有,大王子,你可真叫人失望。你始终没办法跟你的父亲相提并论,你父亲好像光芒万丈的太阳,而你连一颗昏暗的星星都不如,你对我这番威胁,是否可以看作是你拒绝我的投诚,希望我去帮你的弟弟来对付你吗?”

    图鲁博罗特一愣。

    他突然想到国师苏苏哈,之前苏苏哈也对他表露出投靠的意向,但他没有理睬,而后苏苏哈对他便失去应有的尊重,开始处处针对他,他终于明白,如果自己不拿出礼贤下士的态度,只会让那些手头有牌面的人投靠自己的竞争者。

    阿武禄笑道:“怎么,想明白了?还是你觉得如此漫漫长夜,有个女人陪你,会比孤枕入睡要好?”

    图鲁博罗特道:“我对你没兴趣!”

    “你会有的!”

    阿武禄笃定的道,“其实你比你父亲聪明,你知道鞑靼无法战胜明朝,对面的沈溪根本不是走投无路才到的榆溪河,他是故意这么做的,你父亲对你失望,让你过河去阻挡明朝援军,看起来是对你的发配,其实也算是一次难得的机遇,至少在汗部兵败时,你可以带着你的人马逃生,回汗部去重整旗鼓,那时你就是草原上的大汗,所有人都要听从你的号令。”

    图鲁博罗特皱眉:“大战来临前你居然说如此丧气话,不怕我杀了你?”

    “我怕,你来啊?”阿武禄好像示威一样,一步步走到图鲁博罗特面前,抬头用傲慢的目光望着对方。

    尽管图鲁博罗特的身材要比阿武禄魁梧许多,但他就是对眼前的女人无可奈何。

    阿武禄道:“你尽可以继续对我耀武扬威,甚至打我,将我踩在你的脚下,但你今天对我所做的事情,就是将来别人对你做的……如果你是聪明人的话,应该知道跟我合作的好处,而且我不相信一个空口说白话的人……我要感受到你的诚意!”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图鲁博罗特有所动摇,因为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的谋略比不上父亲,想继承汗位驾驭草原群狼,有些没有底气。

    阿武禄咬牙切齿地说道:“做我的男人!而且,必须杀了你父亲,否则的话你永远只是个无能的废物,没人会听你的,你父亲随时会把你继承人的身份给剥夺……我可以给你出谋划策,生儿子,只要你把汗位传给我们俩共同的后代,我可以为你做一切,甚至替你去死!”

    “疯女人!”

    图鲁博罗特这才知道眼前的女人有多疯狂,这次他再没有再发飙,而是直接转过身背对阿武禄。他不担心这个女人会刺杀他,因为他知道阿武禄有野心和图谋,就算杀了他,她儿子也做不了草原之主,他有很多弟弟,这些弟弟的年岁都比阿武禄的儿子年长,而且阿武禄的儿子还是庶出,不管在大明还是草原都没有地位。

    阿武禄道:“我付出了代价,自然要拿到回报,我们这是取长补短,有何不可?你缺乏的是谋略,而我缺的却是一个可以倚靠的男人!曾经亦思马因很有本事,但他不敌你的父亲,连战皆北,到最后我只能回到你父亲身边,但你父亲已失去对我的信任,我只能找新的可以依靠的人!”

    图鲁博罗特道:“那你完全可以留在明军营地不回来,沈溪在你眼中不是最值得托付的人?”

    “哈哈……”

    阿武禄大笑,眼泪都快笑出来了,“你说那个连毛都没长齐的小子?没错,他打仗是很能干,却是个傻子!他的野心,仅仅是征服草原,确保大明北疆太平,根本不是成就霸业,而且就算他想谋朝篡位,明朝官员和百姓也不会同意,说起来他只是个可怜虫罢了,如果他生在草原上,我会成为他最忠实的奴仆,为他做一切,但可惜他不是,他生在大明,深受礼法束缚,一辈子都只能为他的君王效命,不敢越雷池一步!”

    图鲁博罗特对于阿武禄的话没有反驳,他很清楚明人制度,一切都在规矩下办事,谁若有野心就会被当作另类。

    而草原上不一样,这里信奉丛林法则,物竞天择,弱肉强食,谁都可以有野心,而且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阿武禄道:“怎么,你怕了?或者你觉得我没本事跟你合作?你现在不需要对我做出承诺,你只需要告诉我,你永远也不会杀我还有我的儿子,我便可以让你当上大汗……这不是一本万利的事情吗?如此你还会犹豫?”

    图鲁博罗特厉声道:“我不会同意!”

    “你必须同意!”

    阿武禄近乎疯狂,她从背后抓着图鲁博罗特的铠甲,却被一把甩开,阿武禄怒道,“你说我是疯女人,你才是疯子,有我这样一个盟友你都不知道珍惜,只有我能帮你成就霸业,你还想杀我?哈哈,你会死得比乌鲁斯更惨!”

    “疯子!”

    图鲁博罗特不想继续跟阿武禄纠缠,主动往帐篷外走去。

    但这恰恰说明他在逃避,而阿武禄自然明白,眼前这个顽固不化的男人已被她说动,阿武禄道:“你考虑的时间只有一天,如果逾期我会跟眼前这些士兵一起死,到那时你后悔也来不及了!哈哈哈……”

    图鲁博罗特心烦意乱,出了帐篷后脑海中还回荡着阿武禄那疯狂的笑声,心中某根弦被触动,一时无法平抑。

第二二一九章 等的就是这一战

    明军正在打扫战场。m.www.uu234.net顶 点 X 23 U S

    将士们并没有表现得多兴奋,却也没太过沮丧,因为第二战太过惨烈,明军就算获得胜利自身也付出惨痛的代价,伤亡巨大。

    虽然相对于鞑子的损失,明军的牺牲几乎可以以忽略不计,但晚饭时还活蹦乱跳的战友此时永远离开,甚至因为一线官兵回撤时太过紧急,逝去的官兵大爆炸后连尸体都找不全,越发让幸存者感受到此战的残酷。

    明军阵地前,堆砌了大批人和马匹的尸体,就好像一座巍峨的小山,一阵北风吹来,带来腥臭的气息,中人欲呕。

    战斗结束,战壕里的官兵悉数涌到了一线阵地前的尸体堆旁,只要能够辨认出是属于袍泽的尸体,悉数被搬回,至于鞑靼人的尸体根本没人去动,这时候心力交瘁,谁都没心思去割脑袋换战功。

    到天亮时,各部清点人数,大约一百多人失踪,他们并不是做了逃兵,而是此战中被掩埋在了鞑子的尸体堆下,亦或者泥土下,更甚者被之前那一连串大爆炸给震得四分五裂,拼凑不出一个完整的人。

    沈溪在中军大帐坐镇,等候各部汇报,辰时刚过,昨晚部队伤亡的确切数字终于汇聚到他这里来。

    士兵死亡三百八十六人,受伤彻底失去战斗力的有三百二十九人,失踪一百四十四人,至于轻伤者则有六七百,也就是说一线阵地几乎大半挂彩。

    连沈溪身边侍卫,都有多人被流矢命中负伤。

    “……大人,唐先生已过河,但是否顺利进了榆林卫城暂时不知!”

    马九过来恭敬禀报,战争结束的第一时间,护卫便送唐寅过河,刚好在河对岸碰到延绥镇来的信使。

    “这是从延绥镇那边传来的情报!”

    说到这里,马九递给沈溪一份书函,牛皮信封表面浸染上一层血迹,显然为了这份书函顺利送到军中,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沈溪蹙眉问道:“信使还在么?”

    马九摇了摇头:“岸边碰到时便已身中数箭,伤势严重,没法救过来,弥留之际让我们的人把信送到大人手里!”

    沈溪轻叹口气,打开信函,却是三边总督衙门转达朱厚照的御旨,大意是让沈溪放弃三军返回榆林卫城,虽然没说弃三军保一人,但意思表达得非常明显。

    “大人,可是有重要军情?”因事关重大,在沈溪这个主帅查看前,马九不敢让人查看信函的内容,所以他对信中写了什么也是一无所知。

    沈溪把信纸递到火烛前烧毁,摇头道:“没什么大事,只是通知我们延绥镇不会派一兵一卒来援,让我们自行解决眼前的麻烦!”

    “怎么能这样!”

    马九瞪大眼,不满地嘟囔一句,随即征询道:“要不大人……咱们再派人去榆林卫城请求援兵?现在这边已打了两场胜仗,谢阁老和三边王总督岂能坐视不理?”

    沈溪摇头:“九哥,你算是自己人,我对你从来都跟对自己兄长一样,有些掏心窝子的话我只能对你说!”

    马九望着沈溪,眨了眨眼,显然是有些莫名其妙。

    沈溪把信函烧毁后,走到马九跟前,拍拍对方的肩膀:“九哥,当初我们一起去福州,那时的你可比现在开朗豪迈多了,或许是跟我在官场混迹久了,让你逐渐变得拘谨起来!不过这样也好,你跟在我身边,谨小慎微,我也能托付重任。”

    沈溪顿了顿,神色变得严肃起来,“九哥,之前你已经跟我多次面临生死考验,这一回我们的命运又捆绑在一起……此番我故意创造眼前的处境,更算准陛下不会派出援军,不是我找死,而是我要制造一个身陷绝境的假象,否则鞑靼人不会全力跟我们作战,军中上下也不会抛弃一切私心杂念进行自救。”

    “此前一战死伤那么多士兵,其实我也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我要让鞑靼人看到我已经快山穷水尽,下定决心做殊死一击,我们才能迎来更大的胜利!我苦心筹谋多年,等的就是这一战。”

    “至于三边援军,呵呵,一兵一卒我都不需要!”

    ……

    ……

    明军营地。

    中军大帐中,马九心事重重退下,沈溪也有些撑不住,伏案假寐。

    接连几天赶路,在很短的时间内又迎来两场恶战,从沈溪到下面普通一兵都身心俱疲,好在军中各部进行了轮换,此时留守营地的官兵已分别进入前线阵地,近半人马警戒,其余人等则和民夫一起前出到战场,收割鞑子头颅,作为军功见证。

    相比于沈溪以前打的土木堡之战,这次官兵斗志要旺盛得多,问题就在于他们已经打了两场胜仗,对沈溪完全信任。

    尤其面对当前尸山血海的场景,绝大多数官兵都认为鞑靼人不可能再继续冲锋送死了,下一步随着关内援军到来,鞑靼人撤兵几乎是可以预期的事情。

    天光大亮。

    转眼到了巳时,沈溪经过简单休息,觉得精神稍微恢复了些,便到营中看望受伤将士,一排排士兵躺在帐篷中,痛苦地呻吟着,他们见到沈溪后,目光里都露出一抹哀求之色,似乎是拜托沈溪能带他们活着回去,见到家中妻儿。

    这也是沈溪最为不忍心的事情,到后来甚至不敢直视这些士兵的眼睛,因为他心中有愧。

    明明可以避免这场战事,但他却一意孤行,直接导致如今的局面,一开始就让战争进入白热化,让麾下将士提心吊胆过日子。

    如果官兵完好无损倒也罢了,问题是现在损失不少士兵,还有众多人负伤不起,至于是否为大局可以牺牲部分人的利益,这不好说,因为每个人都是单独的个体,他们不是为朝廷为民族大义而活,是为自己及家人而活。

    “……大人不用担心,第二道防线已加固,再加上前面诸多战马和鞑子的尸体充当障碍,下一次鞑靼人冲上来,依然不会讨到任何便宜!”

    沈溪巡视到前线,胡嵩跃和刘序等人赶来汇报工作,见沈溪面色不佳,不由出言宽慰。

    沈溪点了点头,回头看了眼榆林卫城方向,这才冲着胡嵩跃道:“即刻放弃第二道防线!官兵全部后撤,以第三道、第四道、第五道防线阻击敌人……回撤时把前两道工事前的尸体和障碍物给清除掉!”

    胡嵩跃惊愕地问道:“大人,您说什么?这……好端端地为何要后撤?”

    沈溪自然不能说是想诱惑鞑子投入所有兵力进攻,当下解释:“之前鞑子已杀到第二道防线附近,就算加固,阵地前没有了地雷、陷马坑、铁蒺藜等阻断其攻势,留守第二道阵地太过凶险……既如此,不如把鞑子往我防线纵深吸引,再次给予对手毁灭性的的打击!”

    胡嵩跃有些不甘,却无法反驳沈溪。

    旁边刘序问道:“那大人为何要下令清除障碍物?那些可是我们能利用的最大屏障!可以确保鞑子骑兵无法形成冲锋之势!”

    沈溪微微摇头:“那堆尸体山太高了,阻挡了将士的视野……难道鞑靼人不会以此作为他们后续进攻的桥头堡?”

    沈溪的话让刘序和胡嵩跃听了大为费解,二人对视一望,眼里尽是迷茫之色。

    沈溪叹道:“很简单的道理,如果鞑靼人下次进攻,一直快速冲到那些障碍物后面,我们无法用火枪进行攻击,到时候他们在那里构筑防线,然后以回回炮、强弩等向我们攻击,那时我们视野受到限制,等沙土袋墙被摧毁,战壕被填平,鞑靼人再利用盾牌或者厚木板做掩护,步步逼近,到时候我们就难受了!”

    刘序和胡嵩跃到此时才大概明白了些。

    沈溪道:“前面的尸体山对我们来说是把双刃剑,现在能帮到我们,却也会被鞑靼人利用,能够清除最好不过,至少不能让我们的火枪自废武功,明白吗?”

    沈溪这番话错漏百出,问题就在于他有意忽略了火炮的压制作用,夸大了鞑靼人攻坚的实力。但在刘序和胡嵩跃心目中,沈溪从来没错过,现在既然他把用意说明,二人没有反对的道理。

    “是,大人!”

    胡嵩跃和刘序抱拳行礼,然后带兵去清理战场,先把第二道堑壕的沙土袋墙拆了运回后方,再前出把那些没了头颅的鞑子尸体运到阵地两翼,浇上燃油焚烧。

    看着前方浓烟滚滚,一股烤肉的焦臭气息飘入鼻中,沈溪总算松了口气,回营帐时心里还在思索这个问题。

    “军中上下对我奉若神明,我说什么便是什么,我正是利用了他们对我的信任来达成目的,实在惭愧!”

    “他们不会知道,有那些障碍物在,鞑靼人不会全力冲击,只有把道路清光,顺带刺激一下对手,鞑靼上下才会义愤填膺,无所忌惮……唉!”

    “不过这样也好,如果人人都跟唐寅一样会用脑子,那我真没法带队伍!却不知唐寅和永祺二人是否已平安回到榆林卫城,情况可还安好?”

    ……

    ……

    沈溪念叨的两人,终于在千辛万苦后到了榆林卫城下,又过了半晌才进城。

    唐寅此时灰头土脸,身上的文士衫破破烂烂,脖子和手上都有血痕原来回来的路上,一小队鞑靼人发现了他们的行踪,从后面发起追击。

    唐寅打马前冲,谁想马失前蹄,他一个不小心掉落在地。

    一名奉命护送他的侍卫拼死上前,翻身下马后将他推上马背,用力地击打马股,然后只身杀回去阻止鞑靼人。

    “砰砰”

    枪声传来,唐寅忍不住回头看,只见那名侍卫射杀了三个鞑子追兵,但自身也被乱箭扎成刺猬,心中又是悲痛又是畏惧。不过好在此时距离榆林卫城已不远,不知道从哪里杀出来一队龙骑兵,远远地就对着鞑子开枪,吓得追兵落荒而逃,唐寅才得以顺利回到城塞下。

    进城时比较麻烦,需要验证身份,甚至要被城门卫搜身,这让唐寅心里很不痛快。

    他朝那些围过来的士兵大吼大叫:“我乃沈大人帐前幕僚,刚从榆溪河战场回来,要到总督衙门传递情报,你们居然怀疑我?这会儿正有上万将士在北边浴血奋战呢!”

    突然间,唐寅有了一种强烈的荣誉感,把自己跟沈溪军中将士捆绑在了一起。要知道他跟着沈溪千里迢迢从大同出塞,绕行千里来到延绥,完成既定的军事部署,他是功臣,而不是那个因为鬻题案被人嘲弄的失败者。

    但就算唐寅再愤怒,依然没辙,该搜身还是得搜身,这也是为了避免鞑靼细作混入采取的手段,一切只能按照规矩来。

    唐寅和沈永祺顺利进城,大批侍卫在后护送,不过唐寅记得自己不应马上去三边总督衙门,而是先得找联络人,把沈溪的信件翻译出来。

    “我不去总督衙门,你们先让我去个地方!”唐寅大声叫道。

    随行带队武官显得很为难:“唐先生,您是沈大人派来的使者,我们对此并不怀疑,但既然您说是来传递情报的,就算要去别处也只能先等见过王大人和侯副总兵再说!”

    唐寅勃然变色:“既然你们知道我是沈尚书的人,应该知道我肩负的使命有多重大……我可以在这里等你们回去请示,然后陪我一起去见人!”

    沈永祺在旁小声提醒:“唐先生,这样不妥吧?好像不能让旁人一起去……”

    唐寅不屑地瞪了沈永祺一眼,好似在说,你有什么资格质疑我?

    那名武官很为难,不过很快他就不再用背负如此大的包袱,因为城内领总兵事的副总兵侯勋闻讯赶来,等侯勋跟唐寅见面行过礼后,武官把唐寅的要求说了出来。

    侯勋有些疑惑,冲着唐寅抱拳:“唐先生,您看……就算沈大人让您回城来报讯,也该先把情报交给末将,由末将去跟王大人奏报……”

    唐寅感到一种被人尊重的荣耀,因为他是沈溪派来的人,冒着重重危险从主战场归来,地方副总兵见了他都要客客气气,甚至自称“末将”。

    唐寅没了之前的颐指气使,解释道:“沈尚书为了防止情报落入敌手,所以特地以暗文书写,我必须先找人将文字翻译出来才行……不然就算我把情报送到王中丞手上,他也看不懂啊!”

    侯勋恍然,笑着点头:“那自然需要先把文字译出……还是沈大人想得周到。不过身在险地不得不小心谨慎。”

    随即侯勋对后面的人摆摆手:“你们还等什么?快陪唐先生去翻译书信!”

    侯勋没有随行,他得先回去跟王琼汇报。唐寅在一众兵丁护送下去见了联络人,并非是云柳和熙儿,乃是本地情报站的一名头目。顺利将文字翻译出来,唐寅趾高气扬去了三边总督衙门。

    到总督衙门所在街口时,远远地唐寅便看到前面有人在列队等候,他不认得眼前几位,因为对方全都身着便服,其中一名老者好似派头很大。

    唐寅不会想到,不但王琼亲自出来迎接,连谢迁也到衙门口等候。

    “谢大人、王大人,唐先生到了!”

    侯勋先去见过唐寅,当唐寅骑马而来,便进行引介。

    唐寅脑子灵光,一听这称呼便知道来人分别是谁谁谁,不由心潮澎湃。

    我唐某人总归也会有一日出人头地,让朝中顶级文臣见到也礼重三分,甚至亲自出门相迎。

    王琼走上前,唐寅拱手:“在下唐寅,不知这位大人如何称呼?”

    侯勋介绍道:“此乃三边总制王大人。”

    “见过王中丞!”

    唐寅再度拱手。

    这时一个不和谐的声音响起:“你就是唐伯虎?好大的派头,之前倒是经常听之厚提起,没想到他会带你出塞……你一介手无缚鸡之力的儒生,到了军中能做什么?啧啧!”

    言语间对唐寅很不屑。

    尽管唐寅心中憋屈,却不敢当场发作,因为对方的确有资格讽刺他。

    要知道发话这位乃是天下读书人敬重有加的首辅大臣,文官之首,敢公然在朝堂上反对皇帝意见的谢迁。

第二二二〇章 听说打了胜仗

    对方说话再刻薄,唐寅也只能老老实实接受,他知道跟谢迁作对没有任何好处,甚至会让自己身败名裂。www.uu234.netm.www.uu234.net

    压抑着心中那股激动,唐寅恭敬行礼:“见过谢阁老。”

    唐寅以前见过程敏政,礼部侍郎已经是他落难前见过的最高官员,至于谢迁这样的阁臣在他眼里高不可攀,现在终于有了面对面的机会,却是沈溪赐予他的。

    谢迁摆摆手:“既然专门来送信,那咱们就进去说话……德华,借用一下你的衙门!”对王琼说话谢迁倒是非常客气。

    唐寅明显感受到谢迁对自己的冷漠态度,不过他一点儿都不介意,能见到谢迁本身对他来说就是一种莫大的荣幸,哪里还敢奢求更多?

    沈永祺并未跟唐寅一起入内。

    王琼和谢迁并不知道唐寅身后的年轻人是谁,只当是沈溪派给唐寅的随从,甚至连招呼都没打一声,随后便有侍卫过来引导沈永祺到衙门旁的院子休息。

    唐寅跟随谢迁和王琼进到督抚衙门,路上王琼便问起沈溪军中的情况,谢迁虽然故意走在前面,但也竖起耳朵倾听。

    唐寅简略把出塞后的情况介绍了一下,随后道:“临过榆溪河时,前沿阵地枪炮声依然不绝于耳,不过想来这会儿战事应该已结束!”

    因为现在是辰时三刻,天光大亮,唐寅不相信大战会持续一晚,而且他对沈溪非常有信心,觉得这一战断不会失败。

    就算唐寅不知道最后的结果如何,也自觉替沈溪说话,把自己跟沈溪牢牢地捆绑在了一起。

    王琼释然点头:“天亮前斥候来报,说此战鞑靼人再次失败,不过我大明军队损失也很惨重。”

    听到这消息,唐寅神色凝重,突然替沈溪紧张起来,心想:“之前我还怀疑沈之厚让我过河报信是让我送死,现在看来,他是给了我一条逃生路,自己却留在军中,朝不保夕。”

    唐寅摇头:“前线战况,在下尚不知道。”

    在谢迁和王琼面前,唐寅表现得很谦卑,他这个失去会试资格的举人确实没办法在两名朝中大佬面前耍横。眼前这两位不但学问高,声望和能力也都属于顶尖的存在,就算唐寅这样心高气傲的人,也敬畏有加,不得不夹起尾巴来说话。

    终于进到正堂,谢迁直接坐下,王琼一伸手:“伯虎,你是否可以将信函交出来了?”

    唐寅赶忙把身后信筒内的信函取出,一边双手托上一边解释:“因为书信是用密码写就,所以在下进城后得先找人破译,不然没人看得懂……原件在这里……”

    王琼将原稿和译文接过,没有仔细看,只是稍微比对一下便交给了谢迁。

    谢迁拿在手上先瞟了一眼,重重点头:“的确是之厚的笔迹!”

    原件内容谢迁完全看不懂,不过他能判断上面的文字是否为沈溪亲自书写,再深入看一眼,他连连摇头,上面那些怪诞不经的文字让人看了头晕。

    但在对照译文后,谢迁便明白过来。

    王琼此时顾不上唐寅,直接凑过头去,好奇地问道:“谢阁老,不知沈尚书在信中是如何交待的?”

    谢迁轻叹:“他倒不是来信求援……只是在信中要求,这一两天延绥这边随时等候他的命令,时刻准备出兵……荒唐,荒唐!”

    谢迁说话时没有避忌,觉得这事儿唐寅应该知晓。

    只有王琼明白唐寅是局外人,否则的话沈溪直接让唐寅带回口信来便可,不用再用密码写信,至于之前唐寅说话的语气,也足以说明他对前线的事情不太了解,甚至对沈溪的计划也茫然不知。

    王琼拿过翻译后的信函,看得异常仔细,随即皱眉道:“以沈尚书之意,似乎之后一战他便能大获全胜,甚至可以藉此全线反击,将达延汗也留在榆溪河北岸?”

    谢迁皱眉打量王琼,道:“之厚这番话纯属谬论……难道德华你看不出由头?他这是在振奋三边将士军心士气,希望榆林卫能主动出击……分明是睁眼说瞎话!”

    唐寅听到这话心里不由来气,暗忖:“怪不得城内到现在都不派出援军,感情果真如我之前所料,这位谢阁老根本就不顾跟沈之厚有姻亲关系,坐视他领军孤军奋战……此人当真是冷血无情!”

    唐寅天不怕地不怕惯了,就算沈溪是深受皇帝器重的兵部尚书他也从来没怂过,一直是该怼就怼,此时不由抗议道:“谢阁老的话,请恕在下不能苟同。”

    谢迁微微皱眉,侧首打量唐寅,似乎在质疑……你算什么东西?居然有资格在我面前发表意见?

    唐寅继续硬着头皮道:“在下刚从北边回来,以在下见沈尚书行兵布阵,便知他对此战拥有绝对的信心……再者,沈尚书乃兵部魁首,统领全**队,他说此战能得胜,哪怕只有极小的概率,难道三边不该遵守沈尚书命令,准备好人马对鞑靼进行反击?”

    谢迁眉头越皱越深。

    王琼倒是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地道:“伯虎的话,倒也在理……之厚乃兵部尚书,又是陛下钦定的此战总指挥,他的命令确实不容违背……谢阁老您认为呢?”

    谢迁这下又皱眉看向王琼,似乎在怪责对方在唐寅这样小人物面前居然会说一些掉链子的话,当下强忍心中怒火,冷声道:

    “老夫倒并非不信之厚,他的本事人所共知,但有些事还是要小心谨慎……他现在领军陷入重围,却大言不惭说要反击?这不是糊弄人是什么?”

    有了谢迁这位首辅大臣“定性”,王琼不好说什么,唐寅还想辩解,但他颓唐多年早已学会察言观色,看这架势不由摇了摇头,不敢再出言反驳。

    谢迁叹了口气:“实在难得,之厚以弱敌强,到现在居然两战皆胜,在榆溪河北岸河湾地带站稳脚跟,算是一种幸运!不过接下来鞑靼人不会再用小打小闹的方式跟他交战,必然全军倾巢而出,那时他功败垂成,只有遵从圣命,独自往南岸来一途!”

    王琼没有回谢迁,看着唐寅问道:“伯虎,现在军中可有知晓陛下让沈尚书单独回榆林卫的御旨?”

    唐寅一脸迷茫:“在下并未听闻。”

    王琼不知唐寅过河时刚好撞到延绥派出的信使,当下叹道:“那就是第二战前,御旨尚未传到榆溪河北岸,也不知我们的人是否顺利把话带到……若沈尚书继续领兵死战不退的话,最后一战出了什么差池,该如何跟陛下交待?”

    谢迁已经不耐烦,站起身来:“圣旨已送去,如何选择那是他自己的事情,没人逼他非要死战到底……他觉得自己能得胜,就让他打到底。就算此番侥幸胜利,大明也要休养生息,非要派出大军去荒芜的草原跟鞑子交战?追击有何益处?老夫累了,先去歇息!”

    言语中,谢迁满是不屑,转身离去。

    ……

    ……

    谢迁这边一走,唐寅终于可以松口气,对他来说面对谢迁时压力太大,毕竟谢迁的身份和地位在那儿摆着,相处时就如同面对一座高不可攀的大山,让人窒息。

    唐寅这时甚至有些自责,居然当着首辅大臣的面出言顶撞,不知此举是否会对自己的前途造成影响?

    王琼先送谢迁出了正堂门口,折身回来时对唐寅道:“伯虎,你不要见怪,其实谢阁老心中还是非常牵挂沈尚书的,只是为了边塞安稳,才没有派兵驰援,他那是刀子嘴豆腐心……这些天谢阁老寝食难安,到如今都未曾睡过囫囵觉,现在通过你的口知道沈溪安然无恙,终于能够放心回去休息了!”

    唐寅一愣,自己什么时候有资格听三边总督对自己解释?

    王琼显得很是平易近人,一摆手:“别站着了,坐下来叙话吧!”说着,他先到椅子前坐下,唐寅觉得有些别扭,依言乖乖地走到客座前缓缓坐下,心里有些忐忑不安。

    王琼道:“知道沈尚书安然无恙,连我也能稍微放心些……没想到第一战居然赢得那么轻松,不过军中火器数量始终有限,怕是鞑靼人下一步就要全军出击,到时候才是此役关键点!”

    唐寅显得很紧张:“既然知道如此,为何王中丞不马上派军驰援?以沈尚书一万多兵马,便把数万鞑靼人拖住,若再有数万兵马出击,那鞑靼人可说寸步不得进,只能选择撤兵!”

    王琼摇头道:“伯虎,你可能不太清楚现在延绥的情况……陛下从三边抽调五万兵马,其中精锐骑兵更是抽调一空,以至于如今延绥等三卫均守备空虚,且此番鞑靼乃是主力尽出,连陛下都不让出兵,只让沈尚书单独回来,保他一人甚至连一万多大军都可以不顾!”

    “现在出兵,既违背皇命,又让三边犯险,更会让整个中原之地处于鞑子兵锋之下……这责任谁担待得起?”

    唐寅点了点头:“原来如此,看来王中丞非常为难!”

    “嗯!”

    王琼点头道,“就是有一点本官始终弄不明白,沈尚书为何会如此失策,没有早一步返回关内?你之前说他在草原上盘桓多日,甚至连鞑靼人内讧于黄河北岸开战时,他都未及时南下,这是何原因?”

    唐寅想了下,回道:“之前沈尚书的意思,是四面八方都有鞑靼人的追兵,最好小心谨慎些。其实我们的行军速度一直不慢,只不过没有最后两天那么赶罢了,士兵们又不是机器,不可能连续高强度行军!”

    王琼再度微微点头,算是同意唐寅的说法。随后他问道:“那伯虎你是如何看待这一战的?”

    唐寅一怔,随即又显得为难地道:“其实若以在下看来,这一战……倒好像是沈尚书故意为之,似乎他有必胜的信念,在下之前曾几次出言试探,他都表露出早就知道关内不会派出援军的意思,甚至连榆溪河渡口的船只都是他指使人烧毁……不过战情紧急,在下始终难以明白,他为什么会把自己逼迫到如此绝境?”

    王琼面色凝重:“经过伯虎你这一说,我似乎有些明白了,这一战鞑靼人并非是十拿十稳可以获胜,或许……真如你所言,从一开始,便已设下局,沈尚书只是在按照既定步骤一步步演进罢了!”

    唐寅把自己知道的情况告诉王琼,觉得很有面子。

    跟三边总督这样的封疆大吏平起平坐,这种荣光是他以前不曾经历过的,年少轻狂时的目中无人,到这个时候已烟消云散,唐寅现在更在意别人对他的看法,再者他知道自己追求的是什么。

    到底是继续桀骜不驯,当一个行走天下浪迹江湖的浪子?还是继续现在的路,跟着沈溪踏入官场,他在心中已经有了选择。

    王琼道:“伯虎先去休息吧,此战无论胜败,并非你我能左右,你跟随沈尚书出征在外,出谋划策,立下军功实属不易,也希望你将来能在朝中继续为民请命……早些休息吧,剩下的事情我自会打理。”

    唐寅听到这话,便明白王琼会上疏表彰他的功劳。

    他心里也在琢磨这件事:“无论沈之厚此战胜败如何,我都会被记下功劳……作为信使,我冒着生命危险回榆林卫城传递消息,这笔功劳已经有了,若沈之厚可以取胜,那我的功劳更大,远比当初以举人之身踏足仕途更有前途!不过不知沈之厚是否能取得这场战事的胜利,可惜我已经无法回去跟他并肩作战!”

    虽然唐寅有自私自利的一面,但现在的他已少了以前的狂放不羁,更着重于实际,也懂得感恩,知道是谁给了他现在的机遇。

    随即唐寅起身,行礼告辞,王琼亲自送他出了正堂,让人为他安排好住处,也住在三边总督衙门内,距离谢迁的居所很近,这也是王琼为了方便前线出现情况时,可以叫上唐寅一起参详。

    唐寅离开正院,王琼叹了口气,似乎对这位大才子的遭遇有些感慨。

    侯勋过来道:“大人,已经打听清楚了,这位唐先生原本是南直隶解元,曾因案子落罪不得考进士,却不知为何他会出现在沈大人军中。”

    王琼望了侯勋一眼,没好气地道:“唐伯虎偌大的名声你都没听说过?他书画双绝,现在市面上他的作品已能卖到好几百两银子一幅……你犯不着找人打听,他的事情几乎是人尽皆知,才学和能力更是让天下读书人佩服,因他狂傲不羁,才自绝于仕途!不过他很幸运,跟沈尚书同年参加会试,有一定交情,才有今日飞黄腾达的机会,若他可以成就一番事业,倒是可以在世间留下一段佳话!”

    侯勋以前的确没听说过唐伯虎,因为他对书画一窍不通,作为一个在边关戍守的将领,平时也不会附庸风雅,是以一无所知。

    不过当侯勋听了王琼对唐寅的评价后,心里多了几分敬佩,心里琢磨开了:“这唐寅好大的来头,虽然是落罪的举人,却能得到兵部沈尚书的眷顾,如今又得王总制赞赏,好像天下人都知道他一样,看来以后的前途不可限量,有机会的话倒是可以跟他多亲近一些!”

    侯勋请示道:“大人,现在已经能确定榆溪河前线战事结束,不知接下来您有何吩咐……如何应对沈尚书的命令?是派出援军,还是依然固守城防?”

    王琼有些疲累了,一摆手道:“还是按照谢阁老所言,先固守吧……本官累了,军中事务你自去打理,本官且去休息!希望今日榆溪河战场可以太平无事!”

第二二二一章 神话

    榆林卫一片风平浪静。顶 点 X 23 U S顶 点 X 23 U S

    朱厚照没有下令延绥出兵驰援,谢迁也不赞同王琼的出兵计划,现在沈溪派个使者回来都没说要请援兵,王琼自然断了即刻兵发榆溪河的念头。

    城内几乎所有人都在关注榆溪河战场的情况,却并非所有人都迫切想去驰援,唯有早一步回到卫城的云柳和熙儿,非常希望能到战场跟沈溪并肩作战。

    “……师姐,已确定是沈大人身边那位唐先生到了榆林卫!此前我们在城外救下的就是他跟大人帐下的书吏……我们的人顺利帮他翻译出大人的密信,他去了三边总督衙门,就再也没出来……”

    熙儿很紧张,难得知道沈溪派人回来,却没办法交流情况,心里自然着急。

    云柳问道:“大人的意思如何……?”

    熙儿道:“问过负责翻译密文的那人,他说大人并没有请援,只说接下来一战得胜后让榆林卫派出人马一同追击鞑靼人!说来奇怪,这次三边总督衙门甚至没把咱破译密文的联络员给看住,甚至有意无意把消息散播出来,好像故意让城里的人知晓!”

    云柳点头:“王大人的意思很清楚,想制造出风声,让城里军民知道沈大人对于此战的决心和勇气,认为沈大人还握有底牌应对接下来的战事。”

    熙儿皱眉道:“但这样也泄露了大人的真正意图,要是鞑靼知道了,后果不堪设想……王大人这么做是否太过分了?”

    云柳这次却摇头,“战场上的事情本来就虚虚实实,谁能判明真伪?现在城内戒严,鞑靼子细作是否能把消息带出去还难说,就算传到鞑靼高层耳中,也只以为是大人故弄玄虚。另外,如此宣讲的话,也能够振奋延绥镇将士的军心士气,让城内的气氛不至于跟之前几日那般死气沉沉!”

    熙儿道:“可是……师姐,大人到现在还没有脱离危险啊!听说我军第二道防线已破损严重,鞑靼人下一步必然会步步紧逼,直至把营地踏破!”

    当熙儿紧张说出这番话的时候,云柳凝眉思考,此时的她显得异常严肃,好像已理清一些头绪。

    突然间,云柳的目光变得深沉起来,望着熙儿道:“你相信大人吗?”

    “嗯!?”

    熙儿不明所以,但还是坚定地点了点头。

    “那就是了!”

    云柳摇头轻叹,“大人几时错过?他任何时候都可以说算无遗策,难道会在这次出现偏差?其实在行军路上我们就可以明显感觉到,大人其实成竹在胸,哪怕知道九边各路援军没到,依然处之淡然,有时候对你我训斥,也只是让我们不要多问而已,这说明大人其实早就有了全盘计划!”

    熙儿有些不以为然,嘟哝道:“大人现在身处险境……你居然说他早就算好的?”

    云柳没好气地道:“也许大人就是想要绝处逢生呢?如果你是鞑靼人,遇到沈大人守城,有土木堡的前车之鉴,他们是会避开还是会主动进攻?”

    “道理是一样的,只有当沈大人走投无路时,鞑靼人才会疯狂,他们想要让草原得到安宁,非置大人于死地不可!这或许正是大人想要达到的结果呢?”

    ……

    ……

    或许是沈溪这些年来的表现太过耀眼,亦或者沈溪在绝境中仍旧能打出两场漂亮的胜仗,使得很多人又对沈溪充满期待。

    之前所有人都觉得沈溪被逼上死路,这回死定了。但到了现在,这些人又觉得,沈溪早就计划好一切,胜利在握。

    如此一来,原本在战场上已经被神话的沈溪,又进一步给妖魔化了,让人觉得只要有他在,没有奇迹是不能发生的。

    如今似乎只有沈溪身边的将领才务实些。

    这些将领跟沈溪一样走投无路,并不寄望能一直打胜仗,他们只愿鞑靼人早些滚蛋,如此他们才能平安回到关内。

    第二战的惨烈程度,让很多抱有奢望的人彻底回归现实,他们自己也看清楚了,第一战以零伤亡获得胜利的战斗以后不可能再有,下一场大战,只要鞑子持续不断投入兵力,若没有新的防御手段,战线失守是迟早的事情。

    太阳升起后,明军主动打扫战场,把所有障碍清空的情报,清楚无误地传到鞑靼军中。

    鞑靼人难以理解,为何沈溪要把阻挡他们骑兵冲锋的障碍搬开,好像故意让开一条道路让他们冲锋一样。

    通过观察他们自然得出一个结论,沈溪准备故技重施,用埋藏火药定点爆破的方式对他们进行致命一击,这也就意味着,谁下一波冲得靠前,基本必死无疑。

    巴图蒙克一直到日上三竿才从寝帐出来,此时图鲁博罗特已离开营地,带兵去榆溪河南岸阻挡关内来的明军援军,这也是巴图蒙克亲口下达的军令,就算图鲁博罗特再不甘心也得遵从。

    金帐内,达延汗召来几名汗部高层开会,除了苏苏哈外还有三名万户。

    苏苏哈道:“明人举止太过反常……照理说他们连续行军后又经历两次惨烈的大战,应该抓紧时间休息,就算不休息也应加固防线,但现在……他们居然主动撤到第三道工事后面,根据斥候从南岸观察到的情况,明人第四、第五道防线比起前三道差得太多,只要我们能攻破最前面那道,基本上就可以拿下他们的营地……而且蹊跷的是,他们居然把阻挡我们骑兵冲锋的东西搬开,难道他们想主动出击?”

    巴图蒙克的脸色很难看。

    越是看不懂沈溪这些举动背后蕴藏的东西,他就越谨慎,思虑许久后他一摆手:“不管沈溪做什么,我们只管按照既定计划行事!就当明军已黔驴技穷,昏招频频……或许我们只需要再加把劲儿,就可以拿下对手防线!”

    ……

    ……

    张家口堡,守备衙门。

    朱厚照已连续数日茶饭不思。

    他在为自己之前的所作所为忏悔,而他选择的方式就是避不见人,甚至连张苑等近侍太监都不接见,平时能接触到他的仅仅是小拧子和丽妃,同时他对吃喝玩乐的事情也失去兴趣,看起来形容憔悴,像是大病一场,但其实主要是心病,整个人提不起精神所致。

    小拧子不断劝说,虽然知道这么做徒劳无益,但对于他这样依附于皇权存在的奴婢来说,能做的事情太少,只能拿出自己的忠心,表达关切。

    “……陛下,您还是进一些饭食吧,这两天看到您消受很多,奴婢心疼啊……若陛下您有个三长两短,大明该靠谁来支撑呢?”

    小拧子说话时不住抹眼泪,跟刘瑾和张苑不同,他哭泣是因为真的难过,习惯了朱厚照的飞扬跋扈和放荡不羁,突然看到皇帝现在这般意志消沉,他打从心眼儿里疼惜,同时也是因为眼前这个没长大的少年是他所有希望所在,不希望就此沉沦下去。

    尽管是隆夏时节,朱厚照仍旧蒙着被子,他抬起头望向小拧子:“小拧子,你说朕是不是很混蛋?”

    小拧子“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哽咽地道:“陛下,您乃是少有的圣明君主,天下人谁不称道您的文治武功?”

    朱厚照一摆手,似乎不喜欢听到这种恭维话,“朕还算圣明?简直糊涂得要命……幸好祖宗给朕留下了一个稳定的江山,也幸好之前有那么多能臣帮忙打理朝廷,否则的话,朕的所作所为甚至不如隋炀帝和商纣王,简直要让自己的国家陷入险地,当个亡国之君!”

    小拧子听朱厚照如此检讨自己,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本来他可以继续劝说,但理智告诉他最好缄口不言,否则无论是直接否认朱厚照所言,又或者是表示赞同,事后都没他的好果子吃。

    在朱厚照跟前这么多年,这点小机灵他还是有的,因为朱厚照很多时候都是说反话,皇帝并不是断绝七情六欲的神仙,偶尔也会宣泄情绪,千万不要把他情绪化的说辞当回事,哪怕所言是事实。

    朱厚照好似没在等谁回答,摇头轻叹:“朕的确做错了,朕本以为自己可以做到面面俱到,其实一切都因为有沈先生在,朕才有信心能平定草原……”

    “可结果怎么样?沈先生领兵出击,不在朕身边,朕就什么都忘了,之前朕还以为是沈先生的计划出了差错,张苑那狗东西老在朕面前进谗言,说什么没人可以做到百战百胜……若是沈先生战死沙场,朕必将背负千古骂名!”

    小拧子劝解:“沈大人吉人自有天相,不会出事的……陛下,您多虑了!”

    朱厚照再打量小拧子,问道:“如果你领着一万多兵马,被鞑子数十万大军包围,有什么活路?沈先生可是没有任何援军的……”

    小拧子发现自己又多言了,心里恼恨:“就听陛下说就好了嘛,我搭什么话?这不,刚一开口,陛下就给我出难题!”

    这下小拧子不再回答,继续低着头,几乎把脑袋埋到自己膝盖上了,他的身体本来就单薄,整个人跪在地上几乎蜷成一团。

    朱厚照没从小拧子这里得到答案,继续忏悔道:“沈先生这样有着绝世才华的人,可说是千古少有,但凡能遇到,都是帝王的荣幸,但估摸上天不会想到,把这样一个人才安排到当下,却遭遇朕这样一个昏君吧!”

    “唉!朕实在是被猪油蒙了心,怎么就听信那些鬼话?若不调九边各路人马来就好了,现在连三边之地最为精锐的骑兵,也悉数调到宣府,那不等于说就算延绥那边想出兵驰援,也没合适的人马?”

    小拧子本想说什么,但突然想到先前的感悟,再次识趣地闭上嘴。

    以前在朱厚照跟前,他是有话就说,毕竟皇帝没有平时表现出的那么不近人情,朱厚照喜欢有人在耳边说一些话,小拧子逐渐有了自我意识,朱厚照在开明程度上,可以说比之成化帝和弘治帝都要好许多。

    但问题也就在于,朱厚照喜欢让人提意见,也容易被意见左右,再加上他对外面的事情不是很了解,得到的消息太过混乱,想法自然也就会偏激,不自觉就会朝对他最有利的方向想。

    如此一来,便有了刘瑾和张苑等人擅权,因为不管朱厚照怎么想,都觉得奴才伤害不到他的利益,而朝中那些大臣则有这方面的隐患。

    朱厚照道:“朕这几天没问过军情,也不知道延绥那边情况如何了,只要沈先生能平安无事,朕愿意付出几百里疆土作代价,就算折损数万人马,也都值得……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像沈先生这样的旷世奇才,莫说朕遇不到,就算未来几百年也未必会出一个!”

    小拧子试探地问道:“那陛下……是否要找几位大人来,问问他们情况?”

    朱厚照看了小拧子一眼,略一思索,微微点了点头,总算有了些精神。

    朱厚照道:“再这么不管不问,也不是办法,还是把王卿家和胡卿家叫来,哦对了,还有兵部两位侍郎,一并请来。”

    “那张公公……”

    小拧子自然要问清楚,他怕朱厚照遗漏张苑,毕竟涉及朝堂事务,任何事都逃不开司礼监这个衙门。

    朱厚照怒道:“张苑?他算什么东西……如果朕不是听信他的鬼话,何至于跟现在一样懊悔?朕心痛啊,居然信错人!回去后朕一定要剥夺他司礼监掌印的差事,打发他去守皇陵!”

    小拧子心中窃喜,不过还是用关切的语气道:“奴婢这就去传诸位大人前来……不过,陛下您还是要用膳,您老饿着肚子,怎么有力气去见那些大人?”

    “嗯。”

    朱厚照一摆手,“行吧,朕先去吃些东西。你把丽妃叫来,让她在外间屏风后听听那些大臣说什么,朕现在只愿意相信她了!”

    ……

    ……

    朱厚照要接见朝臣,其实不会对当前的战局产生任何影响。

    问题就在于张家口堡距离延绥上千里,就算陆完、王敞、胡琏和王守仁等人有再好的建议,也是鞭长莫及,事实上沈溪也根本不需要张家口这边来为他出谋划策,甚至不需要额外的援军。

    路途漫长,张家口这边能得到的消息实在太少,甚至连沈溪被困榆溪河北岸的情报都没传来,就算这些有能力的大臣可以见到皇帝,也难以做出有效应对。

    张苑本来也在期待见到朱厚照,但连续数日未曾传见,心中无比慌张,这天上午听说朱厚照召见张家口堡内众大臣,却没传见司礼监一干太监,他不由慌张起来,因为早前他曾去拜会丽妃,丽妃出来见他时,反馈的讯息是朱厚照很可能要撤掉他司礼监掌印的职务。

    换作以往,张苑对丽妃不屑一顾,但现在却把对方当作救命稻草。

    作为朱厚照出征时唯一带在身边的女人,丽妃头脑清晰,富有智计,无论朱厚照问策,又或者吹枕边风,丽妃可以说是皇帝身边最有话语权的存在,这让张苑意识到自己得有多愚蠢,才会去得罪这么个女人。

    “……你说,这可如何是好?陛下传见朝臣,却根本不通知咱家列席,岂不是说以后陛下再不相信咱家?那些大臣早就巴不得咱家死,他们这次还不逮着机会,狠狠在陛下跟前戳咱家的脊梁骨?”

    张苑得知几名朝臣去见朱厚照,连说些什么都不知道,心里无比忐忑,他最怕的事情不是朱厚照做出新的军事部署,而是怕那些人联手参劾他,再加上朱厚照因沈溪的事情对他不满,失势似乎不可避免。

    更有甚者,他可能会因为一系列决策失误问罪,极端的情况是身首异处。

    张苑这样从市井间爬起来的暴发户,最在意的就是自己手上的权力,得而复失是他不能承受的事情。

    现在张苑身边能出谋划策的只有臧贤一人。

    仔细考虑后,臧贤劝解道:“公公,您大可不必担心,那几位大人好不容易见到陛下,定会抓紧时间跟陛下说及军情,怕是不会有心思攻击您!再说很多调兵遣将的事情,是他们自己做出的决策……”

    张苑怒道:“就是因为他们自己的责任更大,所以才会拼命把屎盆子往咱家脑袋上扣,让咱家当他们的替死鬼!”

    臧贤不以为然,但还是小心翼翼道:“公公的担心有些多余……既然公公担心失宠,为何不去陛下跟前负荆请罪呢?”

    “你说什么?”张苑皱眉道。

    臧贤试探着解释:“之前陛下一直闭门不见客,负荆请罪只会让陛下火上浇油,实在是得不偿失。但现在陛下怒火明显消退,公公此时前去认错,陛下或许能体谅公公一片忠心。”

    张苑咬牙道:“咱家自损颜面负荆请罪,有那必要吗?”

    张苑觉得臧贤说得有几分道理,却又忍不了荆棘上身的苦,还有面子上的损失,心中非常纠结。

    臧贤无奈地道:“除此之外,小人实在没别的办法……毕竟公公未来的际遇,还有小人的倚靠,全在陛下一念之间!”

第二二二二章 横竖都倒霉

    张苑听从臧贤的建议,跑到守备衙门外一跪不起。顶 点 X 23 U Sm.www.uu234.net

    朱厚照见过陆完等人后,让兵部对九边军镇发出命令,诸如让林恒所部骑兵快速赶回延绥援助沈溪,再让各处增加人马往援延绥,如此确保沈溪平安返回榆林卫城。

    至于如此是否管用,无论是朱厚照还是那些朝臣,心里都没底,但始终要做一些事他们才会心安。

    张苑从上午跪到下午,一直到天黑时,才等到朱厚照派人出来,也就是小拧子。

    小拧子表现得很客气,恭敬行礼后才对张苑道:“张公公且回去,陛下已知道您来了,说这件事暂时不予计较。”

    张苑眼巴巴望着小拧子:“既不计较,那陛下为何一直拒绝赐见咱家?”

    小拧子摇头:“陛下说了,等战事结束回到京城后,新账老账一起算!”

    “啊!?”

    张苑本来听小拧子口气,还以为朱厚照已经原谅他了,只是碍于面子才没接见,但听到后来,他惊愕地问道,“小拧子,你不是在吓唬咱家吧?”

    小拧子摇头苦笑:“张公公,您说小的有那胆量吗?您乃司礼监掌印,位高权重,小的也在司礼监挂职,按理说是你的手下,您又是陛下股肱之臣……小的不过是转述陛下的原话罢了,您若是不信,小的也没办法!”

    小拧子虽然话说得客气,表现却不卑不亢,其实他内心早就巴望张苑倒霉,因为张苑这个人太过飞扬跋扈,打压皇帝身边这帮近臣比之前的刘瑾有过之而无不及,能力却又差刘瑾太多,让下面的人多少不服气。

    凭什么不学无术的张苑能得到陛下恩宠当上司礼监掌印,我就不行?

    听了小拧子的话,张苑不由闭上眼,眉角间满是失望之色,又再问道:“那陛下可有别的吩咐?”

    小拧子摇头:“莫说是没有,就算是有,张公公您现在也不该问,陛下对您的恨意还没消呢……不过现在很多人帮你在陛下跟前说好话,说不是您一个人的责任,但现在总归需要有个人出来担责!”

    张苑打量小拧子,目光好似在说,那为何不是你出来背锅?

    因为张苑心胸狭隘,所以目光中的意思,很容易便被人查知。

    小拧子神情淡然,之前的战事他根本就没有话语权,以至于就算出了问题,朱厚照也不会把责任推到他身上,就算张苑想捣鬼都不行。

    “陛下只是让小的出来跟张公公知会一声,现在就要回去照顾陛下起居,张公公您赶紧回去想个辙,越能打动陛下越好……小的这也是体谅您老的苦衷,为你着想啊!”

    ……

    ……

    小拧子并未继续跟张苑废话。

    当初张苑得势时,小拧子心烦气躁,不断在朱厚照面前检举揭发,为的是能早日把张苑扳倒。

    现在不同了,张苑终于因为卖弄小聪明坑害沈溪而被朱厚照厌弃,小拧子对待张苑的态度反而变得客气起来,因为如今失宠的张苑已不再是心腹大患。

    皇帝跟前一帮太监中,本来就没有永远的敌人和朋友,拉拢或者敌对都是转眼间的事情,或许过些日子张苑反过来还要巴结小拧子。

    至于张苑倒台后谁崛起,戴义、高凤、李兴、李荣等太监都有可能,就连小拧子都有希望争上一争。

    但到现在为止,小拧子依然有些吃不准,朱厚照是一时之气,回头依然重用张苑,还是要重新选一个司礼监掌印,这些都是小拧子需要考虑的情况。

    所以小拧子现在变得圆滑世故,兼顾各方利益,谁都不得罪。

    只要边塞不出事,皇帝安然无恙,就算沈溪兵败身死,朝廷照样运转自如,以朱厚照懒散的性子过不了多久便会再次出现得势的太监……只要司礼监批红制度不更改,一切都会照旧。

    小拧子没有回去跟朱厚照复命,因为正德皇帝的状况很不好,这会儿已经歇下了。

    当然,睡醒后说不得朱厚照就会把吃喝玩乐的事情重拾起来,这些都是小拧子暂且无法预计的事情,他要做的便是赶紧去跟丽妃商议。

    跟旁人对丽妃的态度只是虚与委蛇不同,小拧子对丽妃却是发自内心的敬佩,打定心思跟丽妃结盟。

    小拧子虽然年纪不大,脑子却很灵活,他意识到:“陛下身边太监来来回回,受宠与失宠都是转眼间的事情,陛下身边的女人也一样,要想长久保持圣宠不衰,暂时得势的太监和女人就要联合起来,如此才可以做到优势互补!”

    等小拧子来到丽妃所住屋子,把门口见张苑的事情大致一说,丽妃的脸色仍旧显得波澜不惊,好像一切都在掌控中。

    丽妃道:“张公公走到今天这一步,实在是他咎由自取……明明可以顺着沈之厚的意思,把战事进行下去,非要自作主张体现他的存在……现在情况怎么样了?哼,不是跟刘瑾一个结果?”

    小拧子试探地问道:“那丽妃娘娘,您觉得张苑倒台后,该是谁上位呢?”

    丽妃神情慵懒,目光迷离,她半眯着眼睛望向小拧子,“拧公公的话,让本宫听不太明白……你是想说下一个得势的太监是谁?”

    小拧子苦笑:“奴婢正是此意。”

    丽妃微微一笑:“若张公公垮台,或许就是你拧公公上位。不过话又说回来,张苑真的会就此一蹶不振?”

    “嗯!?”

    小拧子显得很惊讶,并不觉得张苑还有翻身的机会,当下问道,“难道娘娘觉得张公公,还可以得陛下宽宥?”

    丽妃道:“陛下确实有怪罪张公公,但自责怕是更多吧?其实说是张公公策划的之前一切,还不如说张公公只是奉命而为,且张公公之前所做的一些事,急陛下所急,从道理上来说,并没有错……”

    “如果最后沈大人力挽狂澜,战胜鞑靼人,凯旋归来,那陛下最多只会在事后稍微训斥一下张公公,叫他以后不要再意气用事……可如此一来,宫里和豹房的权力构成,好像没什么改变!”

    “啊?”

    小拧子仔细一想,可不是如此么?

    张苑要倒霉,是建立在沈溪兵败身死的基础上,朱厚照心中懊恼加上强烈的负罪感,才会把一切迁怒到张苑身上。

    但若是最后沈溪意外胜利了,张苑所作所为没有酿成大害,朱厚照高兴之下说不定会对张苑进行奖赏,因为朱厚照心中其实也明白,这件事张苑的责任并不像外人描述的那么大,更多是在为他背锅。

    小拧子急道:“沈大人身处险地,被数十万鞑子围困,就算逃出来,最后战果也不会是力挽狂澜,取得对鞑子作战决定性的胜利吧?”

    丽妃神色阴晴不定,目光闪烁,好似也在思考这个问题,半晌后丽妃才重新打量小拧子道:“旁人遭遇这一系列事情,怕是已走上绝路,但若是沈之厚……这位爷是什么人?天下谁又能看懂?或许连现在这一切,都在他掌握中,故意让局势演变至此吧?”

    丽妃的话,更让小拧子惊愕无比,瞠目结舌以对。

    “本宫可不信沈之厚会功败垂成,战死沙场,他一定会平安回到朝堂,就算这一战没办法全歼鞑靼人,我相信他也一定会带领麾下兵马全身而退……这才是沈之厚高明的地方,未谋胜,先谋败,基本可以做到算无遗策!”

    小拧子继续摇头:“丽妃娘娘不该把沈大人过度神话吧?说到底他只是人,而不是神……”

    丽妃冷冷地望着小拧子,问道:“轻视沈之厚的人很多,可最后的结果如何?”

    这问题入耳,小拧子略一思索,顿时哑口无言。

    丽妃再道:“以本宫料想,现在沈之厚确实已被逼到绝路上了,可如此一来,他麾下所有将士也被逼必须跟他死战到底,连逃亡的心思都生不出来……人往往在绝境时才能创造奇迹,而沈之厚以前取得的成功,好几次都是这种绝处逢生吧?”

    小拧子这下更不知该说什么好。

    丽妃突然笑了起来:“拧公公,你可千万莫要在陛下面前胡言乱语,因为这些事,不过只是本宫随便猜想,若你去跟陛下说了,但最后结果并非如此的话……”

    小拧子苦着脸道:“奴婢自然知道哪些话当讲,哪些不当讲。”

    丽妃满意点头:“拧公公其实也不必失望,张苑倒台的几率还是很高的,他就是个无耻小人,别看他现在得势,若沈之厚真出了状况,他的日子固然不好过,但若沈之厚平安回来,今后的日子就好过了么?”

    “嗯?”

    小拧子再度用疑惑的目光望着丽妃。

    丽妃笑道:“这一战,沈之厚完全是被张苑给坑了,按照沈之厚锱铢必较的性格,怕是回来后第一个要对付的人就是张苑……陛下可以宽宥,但沈之厚却不会!对于张苑来说,他更怕谁?”

    小拧子眼前一亮,惊喜地说道:“娘娘说的对,沈大人出事,张公公绝对是吃不了兜着走……沈大人平安回来的话,就算陛下不对张公公出手,沈大人也会!沈大人怎么会容许这么个敌人在朝中兴风作浪?”

    丽妃点了点头:“所以更要担心的,是事后二人和解,若张苑厚着脸皮央求沈之厚谅解并表示愿意听从驱策的话,情况或许又会不一样。”

    “不会!”

    小拧子显得很笃定,“就算张公公拉得下那脸,沈大人也不会相信他!”

    ……

    ……

    一整天下来,鞑靼人都没有发动一次像样的攻势。

    这是平静的一天,天气很好,阳光灿烂,晴空万里,能见度极佳,整个战场几乎是一览无遗。

    或许是鞑靼人看到明军正在搬运阵地前的杂物,为了方便下次进攻骑兵突击,就算目睹明军把族人尸体搬运到战场两边集中进行焚烧,都无动于衷。

    鞑靼人养精蓄锐,无论是巴图蒙克给手下的命令,还是沈溪给军中将士打的预防针,都清楚表明下一战将会是艰苦卓绝的一战,鞑靼人绝对会以最精锐的力量发动进攻,胜败即将见分晓。

    此时鞑靼营地中,许多人都在讨论下一场战事应该是白天发动,还是利用夜幕掩护进攻的问题。

    最初鞑靼人觉得,黑夜进攻要比白天更有优势,可以让明军火器找不到瞄准方向,不过经历前一夜战事后,他们的想法改观,因为鞑靼人发现,就算是黑夜中,明军火枪也可以对密密麻麻的马队进行无差别攻击。

    反而黑夜给鞑靼骑兵制造了巨大的麻烦,因为马匹和士兵视野受阻,快速突进中鞑靼骑兵往往会因为同伴的阻隔导致发生混乱。

    尤其当前线逃回来的鞑子精锐骑兵,把大致情况说明后,鞑靼人才发现其实有很多人并不是被明军火器射下马来,而是因为自己人误伤。

    明军躲在沙袋墙后发射火铳,几乎不会误伤自己人,但鞑靼骑兵阵线却拉得很长,前面有很多同伴阻隔,以抛射的方式往明军防线射箭,非常容易射到自己人。

    鞑靼人虽然看起来勇猛无智,也知道吃一堑长一智。

    他们中一些人想把这情况反馈给巴图蒙克知晓,但达延汗根本不想听下面的人说什么,一直到日落前都没有升帐议事,而鞑靼人最怕的就是巴图蒙克下令入夜后开战,这样昨夜的情况或许会重演。

    “父汗,到底几时出兵?我和我的手下都已经急不可耐要立下战功了!”

    图鲁博罗特去了榆溪河南岸,巴尔斯博罗特成为了下一战指挥官,旁人见不到巴图蒙克,却能见到三王子,在他们怂恿下,巴尔斯博罗特于日落前进入汗部大帐,去跟他父亲当面请战。

    巴图蒙克一整天都在研究榆溪周边地形,仿佛要从地图上把沈溪的意图看穿,但无论如何他都没找到答案。

    听到儿子的问题,巴图蒙克甚至懒得回头去看巴尔斯博罗特,更不会跟这个鲁莽的儿子探讨下一步军事计划,因为他觉得巴尔斯罗特还是太过年轻了,根本就不懂战场上谋略的重要性。

    巴图蒙克显得有些不耐烦,摆手道:“到了出兵时,你自然会知道!现在最重要的是回去休息,养精蓄锐!”

    “可是……父汗,如果继续拖下去的话,明朝援军很可能会赶来,那时我们再想灭掉沈溪所部,就不那么容易了……所以,请父汗给儿臣一个表现的机会,不管父汗是否准备全军压上,都让我打先锋,把沈溪生擒回来!”

    巴尔斯博罗特属于典型的初生牛犊不怕虎,他这番话在巴图蒙克听来觉得荒诞可笑至极……沈溪真那么好对付,他还用得着在这里伤脑筋?

    巴图蒙克回过头,厉目一瞪:“让你去准备,听令行事便可!难道想跟你大哥一样,过河去抵御明朝援军?为父现在没有时间跟你解释,再不走的话,莫怪为父对你不客气!”

第二二二三章 留着后手

    巴图蒙克的脾气忽然变得暴躁易怒。顶 点 X 23 U Sm.www.uu234.net

    巴尔斯博罗特大概明白,父亲是因为战事着紧,之前两次攻打明朝营地无功而返,心烦意乱所致。

    以前在他眼中,达延汗无所不能,作为儿子他以父亲为最大的荣耀和榜样,处处都在模仿巴图蒙克,以前的巴图蒙克也绝对是战场上英勇无畏的英雄,从来都是奋勇向前,从不退宿,这也是为何达延部都以巴图蒙克马首是瞻。

    但现在的巴图蒙克,失去了那种耀眼的光芒,让巴尔斯博罗特心中一阵失望。察觉到父亲的愤怒,他不敢在汗部大帐久留,告退出来。

    等出了门口,巴尔斯博罗特刚走出几步,便见到国师苏苏哈迎上前来轻声问道:“怎么样了?三王子,大汗决定几时出兵?”

    巴尔斯博罗特显得很恼火:“父汗不知怎么了,盯着那张破地图看来看去,就像上面有朵花怎么都看不腻似的,真搞不清楚他在想什么……敌人就在眼前,进退无门,早一步出兵,一劳永逸解决对手,不是更好么?”

    苏苏哈感受到巴尔斯博罗特的急躁,微笑着说道:“或许大汗有别的用意……大汗深谋远虑,他那前瞻性的目光是我等所不及的,因此最好不要随便揣测大汗的想法!”

    巴尔斯博罗特这才回过神来,瞄了苏苏哈一眼,语气不善:“国师来此作何?也是来跟父汗请战的?但似乎国师前两战都有参与,而且都没有奋勇向前……这回不会还想跟着参和进来吧?”

    本来苏苏哈是在给巴尔斯博罗特递橄榄枝,既然已经跟图鲁博罗特交恶,他便想和巴尔斯博罗特亲近一下,反正巴图蒙克没死,未来是谁继承汗位还不一定,但他没想到,这小子会给他使脸色。

    不过苏苏哈马上就想明白了,之前巴尔斯博罗特领兵于张家口堡取得胜利,苏苏哈非但没遣使祝贺,反倒警告对方不要违背达延汗的命令,自行扩大与宣府明军的战争规模。之后巴尔斯博罗特赶回汗部,刚在金帐露面就被巴图蒙克斥责,如此一来自然会以为是苏苏哈告了刁状。

    苏苏哈心想:“之前乌鲁斯死了,我觉得图鲁登上汗位没有任何问题,自然不会对你这个三王子有好脸色看……谁曾想大王子会那么不识相……”当下苏苏哈叹道:“三王子,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我们应该一切往前看……”

    “如今草原最精锐的力量都在这里,以最快的速度、最小的代价取得下一战胜利最为重要,我想帮三王子你取得战功,在大汗面前扬眉吐气!”

    “真的吗?”

    巴尔斯博罗特不疑有诈,觉得苏苏哈态度还算真诚,可以信赖。

    巴尔斯罗洛特现在试图拉拢一批汗部权贵对抗大哥,随着二王子乌鲁斯博罗特逝去,他的野心也在迅速滋生和蔓延中,觉得自己也很有希望问鼎汗位。

    苏苏哈大笑道:“大王子行事刻板,对手下缺乏宽容心,且在战场上做不到身先士卒,足见其天性怯弱,让人鄙夷!还是三王子有大汗风范,气魄过人,勇猛无畏,我不帮你,难道去帮那无能之辈?”

    这话入耳,巴尔斯博罗特一阵飘飘然,释然道:“既如此,那咱们就找个地方好好谈谈,下一步该如何荡平明军!”

    ……

    ……

    决战尚未进行,鞑靼内部便因嗣位人问题起了纷争。

    这种矛盾随着掌握兵权的国师苏苏哈意志摇摆不定而变得扑朔迷离,达延部在两战都未得胜的前提下,上下人心也没之前那么齐了,使得很多人在其中浑水摸鱼。

    不过对于明军来说,就基本不存在这个问题了。

    明军将士虽然也有士气低落的时候,但对沈溪一直都是尊崇有加,全军上下基本可以做到令行禁止,团结一心,劲儿往一处使。

    忙碌一天后,明军阵地前沿终于整理出来,鞑靼人的尸体大多烧成了飞灰,避免了发生瘟疫的可能,偶尔有残余尸体遗留在战场上,但已无法对骑兵冲锋形成有效阻碍。而那些战马的尸体,则被明军的炊事兵抬到河边,开膛破肚,切割成一块块马肉,用盐腌制起来,马骨则和着之前在草原上采集的蘑菇和野菜炖成汤,让士兵随意取用。

    临近天黑,沈溪升帐议事,进行战前最后动员。

    与会将领士气倒是挺高的,但在谈到下一场战事时,每个人脸上都忧心忡忡,他们并不是怀疑沈溪治军的能力,而是觉得援军始终不至,军中携带的粮食和弹药毕竟有限,坚持不了多久,对总体形势不那么乐观。

    开会时,连王陵之这样平时都很少说话的人,也发起了牢骚:“……我们在这里跟鞑子拼命,可三边军队在哪儿?为何连个大明骑兵的影子都没看到?要是觉得此处鞑子势大,他们不想冒险,至少可以在其他地方牵制性地发动进攻,至少要让鞑子心生顾忌……”

    连王陵之都想早些结束战事,平安返回榆林卫城,其他人就更不用说了。

    王陵之属于好战分子,平时眼里只有打打杀杀,难得他会对当前形势做出一个相对清晰明朗的见解。

    所有人都看向沈溪。

    王陵之在众人中地位比较高,主要是因为他的英勇善战经过实战检验,连皇帝都佩服王陵之的武勇,给他冠上个“小王将军”的称谓,军中没人敢跟王陵之叫板,因其力大无穷,单兵能力在军中可说无人能敌。

    王陵之天不怕地不怕,唯独对沈溪言听计从,这会儿既然连小王将军都有了意见,只有沈溪能说服,插嘴是给自己找麻烦。

    沈溪道:“援军不来,难道我们就不作战了?我们战斗力如何,只有自己清楚,外人有个直观的印象吗?你们自己设身处地想想,如果你们是三边守军,面对数万鞑靼兵马,敢放弃城塞前来驰援?再者就算他们来了,也只能在榆溪河南岸摇旗呐喊,能真正帮到我们什么?”

    刘序若有所思:“末将听闻,当初兵部刘尚书撤兵到榆溪河北岸,眼看覆没在即,沈大人率牛车阵紧急驰援,当时也没过河,用火炮有效支援了刘尚书,最后扭转战局,转败为胜,鞑子落荒而逃!”

    胡嵩跃没好气地道:“能一样吗?当时刘尚书的军队距离河岸多远,咱们距离河岸又有多远?就算榆溪河南岸再出个牛车阵,也没丝毫用处……我们军中的火炮数量比整个榆林卫加起来都要多!需要他们架炮支援?”

    沈溪一抬手,打断众人的争论,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们只能根据当前形势做出军事调度,鞑靼人很可能在今晚全面出击,所以让全军上下提高警惕,营地中轮休的将士听到号角传来,也必须毫不犹豫前往战场!最后……此番鞑子杀来,终于到了我们试验新武器的时候了!”

    ……

    ……

    夜幕降临。

    榆溪河北岸一片平静,呈现出暴风雨前的死寂。

    战争随时都会开打,明军士兵已回归第三、第四、第五道阵地,全都躲入堑壕中,一部分进食,另一部分则倚着坑壁闭目休息。

    眼前和谐宁静的场面只是暂时的,一旦命令传来,他们就要抛开一切私心杂念,趴到沙土袋墙下方的射击口,向着前方射击。

    战前动员会结束,胡嵩跃和刘序等人出得帐篷,心里都带着几分疑惑,因为沈溪提到了新武器,对于军中大多数人来说,基本是一头雾水。

    “咱们军中装备的火炮和火铳已经算得上新武器了吧?”刘序突然问了一句。

    胡嵩跃摆摆手:“还是等以后问大人吧!既然是军事秘密,这种事不好说,也不能说。眼看鞑子就要全面进攻,咱们这几道防线太过简陋,为什么不在第五道防线后继续挖掘新的堑壕,加大防御纵深了?哎……如果有一道城墙保护就好了!”

    几人回到前线阵地,部分官兵还在进食,那些围坐在一起的中下层将领见到胡嵩跃和刘序过来,纷纷起身迎接。

    “将军!”

    一群人向二人行礼。

    沈溪军中阶级分明,谁的职务高,就理所当然得到尊重,跟其余军中建制混乱互不统属大相径庭。

    胡嵩跃先跟将士们打了个招呼,再回头对刘序小声道:“这些兔崽子,来自天南地北,各种口音都有,可到了沈大人手下就能拧成一股绳,真他娘的不容易……到现在还没听说有逃兵。”

    刘序诧异地问道:“那位唐先生不就是么?可有消息传来?”

    因为唐寅突然离开营地,军中传言不断,说这个没用的书生趁着第二战前线激战正酣时抢夺羊皮筏子过了榆溪河,去向不明。

    “简直胡说八道!”

    胡嵩跃不屑地道:“别人瞎说可以理解,怎么老二你也跟着起哄?唐先生冒着风险回榆林卫城求援,却被无端污蔑,想那唐先生才高八斗,乃是沈大人找回来出谋划策的师爷,岂能那么窝囊?榆溪河南岸至少有上万鞑子骑兵,唐先生只带几个随从便潜回榆林卫城,沿途可比咱留在营地更加凶险。”

    刘序释然点头:“原来如此,我就说唐先生不是这种人嘛,如此看来沈大人也想请延绥镇派来援军,只是城里边压着不肯调派兵马罢了……等回去后,老子一定要向朝廷弹劾那些尸位素餐的昏官!怎么说沈大人都是掌管全国兵马的兵部尚书,咱们这些人在沈大人麾下打过的胜仗,比整个三边都要多,他们有什么理由不来驰援?”

    胡嵩跃义愤填膺地抱怨道。

    恰在此时,马昂带着几名侍卫过来,看方向要去中军大帐那边。

    虽然马昂到军中时间不长,但因为是沈溪亲自提拔,刘序和胡嵩跃这样的老人不敢随便拿捏,从某种角度讲,马昂更像是沈溪的嫡系。

    “老马,作何去了?”胡嵩跃随口问了一句。

    从岁数上来说,马昂很年轻,属于少壮派将领,也就比王陵之年长两三岁,跟胡嵩跃和刘序这样的老兵油子没法比。

    但因为军中将领都有外号,胡嵩跃平时觉得自己不老却被人称呼“老胡”,有些不厌其烦,便称呼年纪更小的马昂为“老马”,以显得自己年轻。

    马昂的军职没有胡嵩跃和刘序高,闻声当即恭敬行礼:“两位将军,卑职奉命把最新情报传给沈大人……沈大人在阵地前方增设了几十处隐秘的暗哨,防止鞑子夜袭!”

    胡嵩跃笑道:“增加暗哨而已,完成后还需要跟沈大人复命?你是找机会巴结沈大人,获得一些便利吧?”

    本来胡嵩跃只是开玩笑,马昂送妹妹给沈溪做妾在军中属于秘密,没人知道这么私密的事情,马昂也从来不会对军中人说及。如此一来,这话在马昂听来蕴含有讽刺之意,虽然他官职低,但属于那种起点很高的人,一直都在钻营关系,打从心眼儿里看不起胡嵩跃和刘序这样没有文化的大老粗。

    马昂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木着脸道:“大人亲口吩咐的事情,卑职完成后自然要复命……或许大人有新的安排呢?两位将军,卑职先去一步!”

    说完马昂不再多言,急匆匆往中军大帐而去。

    胡嵩跃看着马昂远去的背影,啐了一口,骂骂咧咧道:“这小子,眼里只有大人,咱们都似乎无关紧要一样!”

    刘序笑道:“还看不出来吗?这位可是大人提拔的亲信,跟咱从死人堆里出来的大不一样!”

    “就是!”

    胡嵩跃扁扁嘴,带着不屑道,“他能跟咱比?最多是来跟着一起分功劳吧!这几战没见他有什么表现,倒是每次跟大人汇报时积极……不过这小子挺好玩的,见闻广博,他说的许多事情咱都闻所未闻!”

    刘序摇摇头道:“不然呢?大人总不会放一些无能之辈在军中……你看着有些人本事不大,却各有专长,单说之前那位唐先生,刚到军中时咱不也在背后说他的坏话?看看现在如何……唉!”

    胡嵩跃和刘序颇有感触,即便他们没觉得马昂有什么本事,但依然断定对方在军中有无可替代的作用,只是他们暂时没有发现罢了。这个认知不是他们对马昂有多了解,而是对沈溪有一种盲目的信任,觉得沈溪做的一切都有理由。

    二人通过中间交通壕到达第三线阵地,准备一左一右背道而行,各自回到自己分管的阵地。

    眼看便要作别,但似乎二人并不着急。

    沈溪军中,军职的替代和责任划分非常明确,就算胡嵩跃和刘序不在,他们的职责也会有副职替代。

    沈溪这支部队各司其职,谁出了问题,或者暂时失去联系生死不明,自会有人站出来替代,这种责任的划分会明确到军中最后只剩下两个人的时候,老兵指挥新兵,直至全军覆没。

    大战在即,鞑靼人暂时没影子,胡嵩跃和刘序更珍惜眼前相处的机会。

    “老二,鞑子就快杀来了,你看咱们是否需要有个约定?谁在这一战中身死,另外一个活着,回去后就帮忙照顾对方家中老小,免得死那位在阴间有牵挂?”胡嵩跃平时大大咧咧,但涉及生死,突然变得婆婆妈妈起来。

    刘序笑了笑,问道:“老胡,你丫居然怕起死来了?”

    胡嵩跃没有气急败坏,平时被人瞧不起时他很容易翻脸,这次却显得很平静:“这是怕死吗?指不定最后死的人是谁!老子这些年打的仗不少,跟大人以前基本都是九死一生,终于赚得一身军功,家里再不用发愁了,但就是……唉!眼下这般光景,仿佛又回到土木堡时那般心灰意冷,这种日子可真煎熬,就当是交代后事吧!”

    刘序道:“就算你我间不说,也会做的,何况还有大人在。就算大人不在了,朝廷也不会亏待咱们军中的弟兄!”

    胡嵩跃眉头皱了起来,摇摇头似乎有些不确定:“朝廷会这么做么?”

    二人对视一眼,眼里多了几分怀疑,他们自然明白大明朝廷的尿性,制度很好,但要落实却很困难。

    沈溪定下的制度,那就是金科玉律,沈溪会带头执行,但大明朝廷推行的制度则会根据人情和某个人的意志而改变,作不得准。

    “总归帮衬下,就算出了事,相互间也别忘了照应彼此家人!”刘序拍拍胡嵩跃的肩膀安慰。

    本来压抑的氛围,突然缓解,胡嵩跃哈哈一笑:“刘老二,你平时挺坚强一个人,现在却发现你就像个婆娘……回头你家婆姨再生个女儿,咱儿子娶了,结个亲家,到时候咱俩就是一家人了!”

    刘序不屑地撇嘴:“你个大老粗,大字不识几个,跟你结亲?若是沈大人能给联个姻啥的,那才是祖坟冒青烟,跟你……省了吧!”

    说完,刘序满脸不屑,转身去了。

    胡嵩跃追上去几步,不满地抗议:“刘老二,你把话说清楚,凭啥不能结亲?就沈大人的孩子好,老子的孩子就是老鼠洞里的耗子,是吧?你刘老二认识的字多,也没见你考个秀才啥的,说穿了也是白丁!”

    “你丫再胡说八道,信不信老子撕烂你这张臭嘴?”刘序回过头来,怒视胡嵩跃。

    本来一团和气,可以互托身后事的老友,突然在某个问题上吵翻,二人撸起袖子大有大干一场的架势。

    此时一人大大咧咧过来,朝顶在一起的二人身上看了一眼,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径直去了,让二人很没面子。

    过去这位正是军中最不好惹的王陵之,平时王陵之跟谁都不熟稔,旁人找他搭茬,也总爱搭不理。

    “有本事,跟小王将军结亲去。”刘序撇撇嘴。

    胡嵩跃啐道:“就好像谁稀罕一样,如果你这边真出了事,回头就让你婆娘把闺女嫁过来……到时候你人都不在了,看谁能做主!”

    “你敢!”

    刘序厉声喝道。

    “谁怕谁!”

    胡嵩跃懒得搭理,转身往自己负责的阵地去了。

第二二二四章 开战

    夜色凝重,直到亥时到来,这场备受瞩目的战事都未开打。m.www.uu234.netwww.uu234.net

    决战已无可避免,鞑靼营地中,兵马调动频繁,任务已具体分配到各万户、千户,达延汗准备动用四万大军全面冲击明军防线,一举打垮明军的战斗意志。

    作为战争主导者的巴图蒙克,此时并未外出鼓励军心士气,留在金帐内看着地图发呆,显然是一些事情没想明白。

    “大汗。”

    这时一名怯薛军统领从营帐外走了进来,大步来到巴图蒙克身后,恭敬行礼,“兵马已准备妥当,随时都可以发起攻击……如今只等大汗一声令下。”

    巴图蒙克面带忧色,“到现在本汗都未弄清楚沈溪意图……你能看懂吗?”当他转过身看向来者时,那人发现巴图蒙克的眼睛里满是血丝,脸上添了很多皱纹,显得苍老许多。

    这名怯薛军统领同时也兼任汗部必赤的职务,也就是帮助大汗处理政务的官员,会读书识字,有一定见识。

    仔细思考一番后,他才说道:“若是大汗觉得今日不宜开战,不妨让将士们先回去休息……大汗,您也应该歇息了,只有拥有一个良好的精神状态,才能应对各种突发事件,打好接下来一仗。”

    巴图蒙克轻叹:“看不懂沈溪的布局,本汗哪里敢合眼啊?当明军把阵地前的杂物清扫干净后,我便知道对方已准备好一切,专等我们的马队冲锋……不出意料的话,明军阵地已经布置了一个天大的陷阱,专等我们往里面跳……这一战,我们很可能会失败。”

    “这怎么可能?大汗,对面的明军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

    这名必赤分析,“明军是一路被我们赶到榆溪河北岸河湾地带的,阵地也是匆匆构筑,事前没有任何准备,所以随着沙土袋耗尽,对方后续防线形同虚设……另外,关内明军没有任何动静,这也意味着沈溪所部没有外援,在这种情况下,对方故弄玄虚,分明是在耍诈!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任何阴谋诡计都没用,只要我们的骑兵发起冲锋,明军失败是必然的事情!”

    “使诈?难道是空城计?”

    巴图蒙克闭上眼,仔细思考,良久后才摇头:“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就好了……就怕事与愿违,本汗领兵多年,拥有如此大优势,却第一次没有自信,现在摆在我们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打,要么撤兵,由于我们拥有机动方面的优势,明军奈何我们不得。但若是选择开战却又失败的话……”

    有些话,巴图蒙克没法宣之于口,但其实不用说,大家都知道,现在的达延部根本就输不起。

    这几年草原连年内战,达延部四处出击,得罪的部族太多了。

    一旦汗部主力葬送在这儿,那接下来必然是群雄崛起抢班夺权的局面,草原将永无宁日。

    这名怯薛军统领用坚定的口吻道:“大汗请放心,这一战我们定会得胜……请大汗下令,即刻出兵,我愿意冲杀在前!”

    “我累了!”

    巴图蒙克突然板起脸,挥挥手道,“黑夜里出兵,难以掌握明军动向,他们的火器可以毫无顾忌往前射击;而我们的骑兵却因视线受阻互相踩踏,弓弩没办法瞄准,实在是弊大于利!”

    “之前我下令全军备战,不过是想让明军上下不得安宁!他们白天休息好了,做好夜战的准备,我偏偏要让他们的打算落空!”

    “大汗的意思是……”这名达延汗的心腹将领请示道。

    巴图蒙克一摆手:“本汗要休息了,命令所有人回帐篷休息,等明日天亮时再发起进攻,那时明军上下最为疲累,反应要比平时慢许多……传令下去,除了留下部分兵马警戒外,其余人等皆解散,不得有误!”

    ……

    ……

    鞑靼人精神饱满等候开战,不想金帐那边传令下来,让所有人休息,并且把开战时间定在了次日清晨。

    虽然战事又延后,但对鞑靼人来说无疑是吃了一颗定心丸,他们终于可以确定具体作战时间,而不是一直在等候。

    距离天亮还有不到三个时辰,可以让人恢复部分精神,鞑靼人抓紧时间回帐睡觉,基本上没人卸甲,就连睡觉时也无比警醒,生怕一觉醒来明军已冲杀进营地……经历两场大战下来,任何一个鞑靼人都能感受到面前敌人的强大,沈溪统领的明军是他们遭遇过的最强大的对手,他们也能感受到无形的压力。

    而于此时,榆溪河对岸的鞑靼人营地内,图鲁博罗特也在三更后才得知开战时间被定在来日清晨。

    虽然照理说图鲁博罗特应该去休息,但他怎么都睡不着,心中藏着的事情太多了,再加上大战在即,心情激荡,根本合不上眼。

    “明军到底有什么手段?”图鲁博罗特望着夜空,整个人陷入沉思,“照理说沈溪已经穷途末路,就算他手段高明,可以用部下生命拼掉我们一部分人马,但结局却无法更变……他有什么理由坚持?”

    想到这里,他情不自禁地望着河对岸,他所在的位置,距离明军营地也就两三里左右,中间隔着条榆溪河。而他背后,则能清楚地看到榆林卫城的轮廓……对于此时的图鲁博罗特来说,沈溪是一道怎么都解不开的难题。

    很快他又想起阿武禄,那个给了他结盟条件,让他动心的女人。

    “阿武禄对明朝的了解,远比我更深,她应该知道沈溪的动向……她对沈溪有那么大的自信,却是为何?难道这一战我们注定会输?”

    图鲁博罗特整个人陷入遐思的状态中,当晚他并不打算休息,坐在营地一处角落,屁股下垫着牛皮,吹着凉爽的河风,陷入到一种空灵的状态。

    ……

    ……

    榆林卫城,子时快过去了,王琼才得到斥候传回的线报,得知当晚不会再有战事发生。

    达延汗部虽然上下一心,但此次出征兵马中并不所有人都属于达延部,有许多以前被整合进达延部的小部族的人,此时他们打起了小算盘,两虎相争必有一伤,一旦达延部战败,说不定自己的部族又可以独立出去,恢复传承。其中一部分人甚至把情报卖给明朝,换得赏钱以及盐、茶等生活必需品。

    当然,这些暂时归附达延部的人都处于军队中下层,对于汗部高层的情况并不十分了解,否则的话王琼也不会到此时才知晓鞑靼人动向。

    “明早开战!届时鞑子将全军出击……那也就意味着,明日之战很可能是榆溪河北岸最后一战!”

    王琼对一直等候命令的副总兵侯勋说道。

    侯勋请示:“那大人,我们当真什么都不做?”

    王琼面色冷峻,面前一堆公文,显然是他太过关注前线战事,无心处置。叹了口气后,王琼道:“如果这一战沈尚书能得胜的话,我们自会出兵,否则……就只有等待,哪怕沈尚书失败了,我们也只能作壁上观!”

    “太难受了!”

    侯勋道,“明明战场距离这里也就十多里路,但还是……唉!”

    王琼道:“这一战关乎未来几十年大明边境安危,非同小可,希望沈尚书能获胜,但机会渺茫。历史上虽然也有很多以弱胜强的案例,甚至每一次都可以铭记于史册中,但始终微乎其微!”

    侯勋有些担心:“可是……沈大人在陛下心目中拥有无可替代的地位,要是我们近在咫尺,却眼睁睁看着沈大人出事不救援,陛下怪罪下来当如何?”

    王琼叹了口气道:“唉……谢阁老说过,要是陛下怪罪,他会主动揽责,因为一旦之厚出事,他也无心朝堂,会选择致仕归乡,为之厚及阵亡将士树碑纪念!”

    侯勋追问了一句,“那大人,是否将此事请示谢阁老?”

    王琼却摇头:“不必了,谢阁老已睡下,等明日战果出来后,再汇报也不迟!”

    ……

    ……

    榆溪河明军营地,中军大帐里灯火通明。

    沈溪也在查看情报,自打领军以来他便动用一切手段,搜集一切可资利用的讯息,现在得到的最新反馈,也是鞑靼人暂时偃旗息鼓,虽然他尚不能确定鞑靼人发起攻击的确切时间,但以他估算,大概天明左右便会开打。

    就算沈溪足够笃定,依然心怀疑虑,因为这算是他人生中最关键的一战。

    “得胜固然好,若是失败,我也不能等死!”沈溪心里突然多了一丝自私的想法,“我来这个封闭守旧的时代走一遭,难道就是为了轰轰烈烈死去吗?”

    不过当想到将身家性命都托付给他的军中将士后,沈溪心中多了一股豪情壮志,“有这么多人信赖,而且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就算最后功败垂成,也是无憾吧!”

    沈溪走出中军帐,门口马九和朱鸿正守着,见到沈溪他们赶忙站起来。

    沈溪一摆手:“时候不早,你们为何不去休息?”

    马九道:“还要等斥候传回情报,再者鞑子随时会攻来,无心睡眠。”

    朱鸿也道:“大人安危最为重要,时刻都得有人近身保护。”

    沈溪轻叹:“鞑靼人已下令全军休整,战事必然要等一段时间才会重新开启,你们也跟其他官兵一样先去休息……接下来的战事会很残酷,如果开战了你们却困得睁不开眼,恐怕瞌睡虫会传染给我,进而影响我们大家的发挥!”

    沈溪这番听起来有些儿戏的话语让朱鸿迟疑了:“可是……大人您还没休息。”

    沈溪笑了笑:“白天我已睡过,接下来一战我很可能会亲自披挂上阵杀敌,我们已经没有退路,这次也算是我这一生中最重要的一战!”

    马九和朱鸿不知为何眼前的沈溪会如此感性,望着沈溪那张憔悴的俊脸,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去吧!”

    沈溪再次挥挥手,“两个时辰后,到帐门前来集合,跟我一起上战场!”

    马九皱眉:“大人,小人不是很困,容小人等候在此……请大人恩准。”

    朱鸿道:“卑职也是如此。”

    沈溪摇头:“你们的心情我能理解,但问题是我现在不是跟你们商量,而是命令,我也一样要休息。再不去的话,军法处置!”

    在沈溪的死命令下,马九和朱鸿不得不去歇息。

    二人没敢离开太远,抱着兵器,躲开沈溪的视野后,便绕到中军大帐后面铺上茅草躺下睡觉,就这样还不忘把耳朵贴着帐篷,这样一旦沈溪有动静,他们就能及时做出反应。

    沈溪打了个哈欠,他也有些困倦了,左右看了看,当下带着一种遗憾的心情回到帐内,和衣躺下不久就睡着了。

    失去知觉前,他最后一个念头是:“太苦太累了,这一战后,我再也不会踏上战场,除非为我自己而战!”

    ……

    ……

    寅卯之交,正是这个季节鄂尔多斯地区一天里最黑暗的时候。

    鞑靼人已整装待发,领兵者正是他们的领袖,也是这二十年来草原上叱咤风云的人物,达延汗巴图蒙克。

    当巴图蒙克一身戎装出现在校场,所有鞑靼人都沸腾起来。

    巴图蒙克是草原公认的雄主,但他已经很久没有亲自上战场,此番换上戎装也是想告诉军中上下,他将以一个战士的身份跟鞑靼所有勇士并肩作战。

    “大汗!”

    “大汗!”

    平时能见到巴图蒙克的人不多,此番现身,让军中上下群情激奋,纷纷大声呼唤他们心中的王。

    为了此次战事,巴图蒙克特地设立祭台,在数万火把的映照下他登上高台,主持祭天仪式,而他身后是数万鞑靼将士。

    鞑靼人清一色的骑兵,士兵们已经骑在马背上,胯下的战马几乎是陪着他们成长,基本可以做到人马合一,所以即便是在如此密集的情况下,骑兵阵型仍旧井然有序。

    巴图蒙克登上祭台,下面从将领到士兵均振臂高呼,虽然祭天仪式没有开始,但能见到草原之主,便是对军心士气的极大鼓舞。

    国师苏苏哈和三王子巴尔斯博罗特作为侍者,跟随达延汗一起登上祭台,带领十二名怯薛军力士现场宰杀牛羊祭祀。

    原本祭祀活动议程非常繁琐,不过为了能及早开战,巴图蒙克化繁为简,当他亲手把宰杀好的牛头和羊头摆在香案上,并且点燃祭天的香烛后,鞑靼人的欢呼声已达到最高峰。

    “长生天会庇佑我们,天上的雄鹰会为我们指明道路,战马将是我们的战友和最好的兄弟,我们用祭品向天神腾格里祈求,让苍狼与白鹿的子孙可以自由地驰骋在草原上,胜利必将属于我们!”

    巴图蒙克声音浑厚,他的话语被很多人听到,不过即便如此,校场稍微靠后的人也完全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

    但前面的人呼喊后,后方的人自然会跟着一起大呼大叫,声浪此起彼伏。

    当巴图蒙克转过身时,手上已拿起象征权力的节杖,他郑重地把节杖交给巴尔斯博罗特和苏苏哈,因为这二人是当天负责打头阵的将领。

    巴图蒙克道:“长生天会庇佑你们,成吉思汗的勇士!只有用敌人的鲜血,才能报答腾格里的庇佑,如果你们失败了,请记得自己的许诺,用你们的生命来献祭!这是你们报答长生天的最好机会!”

    苏苏哈大声道:“愿意为长生天付出生命!”

    巴尔斯博罗特的说法则显得很特别,喝道:“儿臣愿意为父汗驰骋疆场,踏平明军营地!”

    草原上并非人人都信奉长生天,特别是蒙元帝国建立后,更是各种宗教并存。不过巴图蒙克为了统一草原,再次拾起古老的信仰,让草原上所有部族都信奉天神腾格里。不过他儿子则只想为父亲奋斗,因为在巴尔斯博罗特心目中,只有达延汗才是真正的神,其他神仙不过是幌子。

    巴图蒙克没有责怪巴尔斯博罗特对神明不敬的话,把节杖交出去后,转身继续对着香案方向。

    当苏苏哈和巴尔斯博罗特联手把节杖举起来时,祭台前又是欢呼声一片。

    “踏平明军营地,让草原雄鹰在中原土地翱翔!”苏苏哈似乎很懂得抢戏,代表巴尔斯博罗特喊出这番话。

    巴尔斯博罗特怒目相向,对苏苏哈的表现很不满,不过苏苏哈却好似没看到一样,正当巴尔斯博罗特准备好好表现一下时,他却突然转过身来,亲手将节杖交到巴尔斯博罗特手上。

    意思好似在说,我一切都听从你的安排,你才是这一战的主导者。

    “上战马!”

    巴尔斯博罗特意气风发,大喊一声。

    尽管他已用尽全力,但毕竟只是少年,声音既不粗壮也不浑厚,听到的人很少。

    等巴尔斯博罗特跳下祭台,跨上战马时,部众已摩拳擦掌,显然他手下都是好战分子。

    苏苏哈也从祭台上下来,等他也骑上战马后,所有人又都看向还在面对香案默念着什么的巴图蒙克,此时只有这位草原上的王者才有资格下令出兵。

    全场重新安静下来,只偶尔传来微弱的马蹄声,还有战马的响鼻声。

    巴图蒙克好像在进行某种很神圣的仪式,良久他才重新转过身来,旁边已有人把带着刀鞘的马刀呈递到他手上。

    巴图蒙克抽出马刀,高高举起,大喝道:“为草原而战!”

    “为草原而战!”

    “乌啦啦!”

    声音振聋发聩,每个鞑靼骑兵都被这种热血感染,心中升起无比的豪情,每个人都想建功立业,为自己和家族取得荣耀。

    巴图蒙克喝道:“上战马!开战!”

第二二二五章 总攻

    巴图蒙克是草原上真正的王者,号召力毋庸置疑,而他所在祭台前方明军的精神领袖则毫无意外是沈溪。顶 点 X 23 U S顶 点 X 23 U S

    不过沈溪却并不像鞑靼人那样在战前开个动员会,搞什么祭天的大阵仗,目前所处环境也不容许他做出如此形式化的举动,对他来说,振奋军心士气的最好方式莫过于打胜仗。

    当然,被逼得走投无路也是让明军上下一心的重要原因,当将士们知道没有退路,为了自己和家人只能苦战到底时,斗志非常旺盛。

    即便沈溪没搞那些虚的,但当他拿着火枪登上竖立在第五道防线后的高台时,周围依然响起官兵们震天的欢呼声。

    此时天刚蒙蒙亮,基本能看清楚东西,沈溪手上拿着两样东西,一把火枪,还有一部望远镜,而他身边所带随从屈指可数。

    “大人,鞑子已完成集结,马上就要发起进攻!估摸有三四万骑兵!”刘序策马过来,站在高台下仰头说道。

    沈溪语气没有巴图蒙克那般慷慨激昂,对眼前的战事他抱着顺其自然的态度,无需用口号来鼓舞将士的斗志。

    “严阵以待!”

    沈溪的命令很简单,说完冲着刘序挥了挥手,大概意思是我已经知道鞑靼人动向,无需你来通禀。现在我们要做的事情仅仅是守在阵地内,等鞑靼人发动进攻便可。

    当刘序退下前去传达沈溪命令时,明军防线各处窜起冲天的焰火,在天蒙蒙亮能见度不高的时候,这是传递命令的最好方式。

    士兵们看到焰火的眼色,也就知道自己应该做些什么。

    此时营地里休息的官兵,已悉数进入第四、第五道战壕待命。而前方第三道防线上,每个士兵都有两把枪,手中持的是最新装备部队的燧发枪,旁边还放着一把备用的火枪……之前列装的佛郎机铳已退居二线,按照沈溪吩咐,只有当鞑靼人杀到近前时,才可以使用佛郎机铳,否则一律用射程更远、精度更高、射速更快的燧发枪应战。

    将士们填装好弹药后,全都目不转睛地望着前方,只等射击命令到来。

    “师兄!”

    军中最为骁勇的王陵之,此时并没有在第一线领兵,按照沈溪下达的命令,他必须待在沈溪这个主帅身边听从调遣。

    “嗯!”

    沈溪微微点头,不想多理会。

    王陵之委屈地道:“师兄,既然已经是最后一战,为何还让我留在这里?我请求到一线阵地带兵作战……一定听从您的命令,不会擅自带兵冲出阵地!”

    沈溪皱眉看着王陵之,神色凝重。

    王陵之满脸热切地望着沈溪,眼中满是哀求之意,战斗**非常强烈。

    “好吧!”沈溪终于点头允诺。

    王陵之一听兴奋不已,显然对于能上阵杀敌期待多时。

    王陵之正要离开,沈溪突然道:“先等等,这个……你拿着吧!”

    说到这里,沈溪从腰间逃出一样东西,王陵之好奇地打量,问道:“这是什么?”

    “枪!手枪!”

    沈溪介绍道,“这可不是一般的火铳,在近处使用,射程虽不远,但能连续发射六次!关键时刻能救你的命!”

    “啊!?”

    王陵之惊讶不已。

    沈溪改良的燧发枪不过是在点火装置上想办法,搭配方便装填的制式子弹,使得整个射击流程简单许多,只需要上弹后瞄准,扣动扳机便可,速度很快,但王陵之此前还从未见过可以连续发射的火器。

    王陵之从沈溪手上接了过去,然后从枪匣里拿出手枪,仔细端详一下,这才问道:“这东西可靠吗?”

    沈溪指点道:“瞧,这里是保险,只有打开它,才能连续发射,如果子弹打完了,可以把这东西取下来,扣动这里……装满子弹,再把这东西重新装回去……”

    王陵之瞪大眼睛,显然有些不得要领。沈溪见状摇头,接过去演示了一下,王陵之这才大概明白过来。

    此时沈溪给王陵之的防身武器,正是一把左轮手枪,配备的也是制式子弹。

    虽然沈溪并非学理工,但作为幼年玩具的左轮手枪,原理简单易懂,主要特征是枪上装有一个转鼓式弹仓,内有六个弹巢,枪弹装在巢中,转动转轮,枪弹便可逐发对准枪管,扣动扳机会触发弹仓联动待发,连续进行射击。

    虽然小时候的玩具枪是塑料的,但该有的部件都有,沈溪几乎没什么费力气就仿造出来了。可惜的是,由于冶金技术不过关,铸模也有一定困难,螺旋线膛枪管非常难以制造,使得这种武器没法批量生产。

    沈溪道:“因为时间太过仓促,这种枪弹仓和枪管、枪机间的闭合存在缺陷,会明显漏气,导致射程太短,只能作为防身之用……你要记得,若遭遇近战不要死拼力气,保命要紧,不要怕颜面受损!”

    王陵之再次从沈溪手里接过手枪,放回枪匣,然后看向沈溪,半晌后重重点头,喉咙里发出坚定的“嗯”声,转身而去。

    ……

    ……

    太阳尚未升起,鞑靼人第一轮攻势已然发动。

    如潮的鞑靼骑兵,沿着“v”字型的榆溪河上下游河岸,从两翼朝着明军阵地冲杀过来。

    黎明的曙光中,站在高台上的沈溪,远远看到前方扬起漫天尘沙,以及下方黑压压冲刺而来的鞑靼铁骑。

    “……大人,鞑靼从我防线两翼发动攻击,人马约在一万左右!”传令兵将探查到的消息传到沈溪这里。

    沈溪打量鞑子的马队,一摆手道:“命令炮兵调转炮口,各分出一半向两侧进行压制性炮击……命令火枪手以中线为基准,由堑壕向两翼运动,一定要把鞑靼人这一波进攻给压下去!另外,命令第四道堑壕的官兵,通过交通壕进入第三道堑壕,接替防务!”

    “得令!”

    鞑靼人上来便从两翼发动进攻,而置正中位置于不理,乃是达延汗搞不懂沈溪命令手下清空中路的目的,打算先刺探一下明军的反应。

    张永和马永成站在台子下方,听到沈溪的命令,并不觉得这样的决策有多高明。

    马永成手脚并用爬上高台,尖声问道:“沈大人,你把人马调到两边去了,若鞑靼人从正中攻击当如何?”

    沈溪扁了扁嘴:“你没看到第四道防线的官兵已经向前线运动了吗?况且后方第五道堑壕里还有我军战略预备队,足以应付鞑子任何行动!马监军,本官不想在指挥战斗时被人打搅,你且退下,无须多言!”

    马永成一怔,随即意识到,自己确实没资格质疑,因为沈溪虽然一直独断专行,但领军至今也未失误过,有这样的底气。

    即便马永成觉得沈溪所言未必有道理,但这话出自沈溪之口,情况就大不一样,就选不服气也只能乖乖接受,满脸阴霾地退到一旁。

    沈溪没有理会马永成,下一步更多的情报传来,同时也有鞑靼人在两侧发动攻击的详细情况。

    “鞑靼两翼人马各有三千到四千,合计不过万!”

    “鞑靼人中军依然在向中路缓缓逼近!”

    ……

    马永成听了好一会儿,忍不住又道:“看吧,沈大人,鞑子显然未把两翼做为主攻方向,他们的重点很可能是正面突击,不得不防啊!”

    沈溪斜着瞥了马永成一眼:“马公公到底是我大明的监军,还是鞑靼人的监军?怎么老在这里说丧气话?”

    马永成再次为之语塞,但他觉得,这应该是沈溪应对失当后气急败坏之语。就在他觉得沈溪一定会调整兵力部署,把防守重点放到中路时,沈溪仍旧我行我素,不断把中心部位的兵力往两翼调。

    马永成紧张得脸都僵住了,心里琢磨:“鞑子悍然发动进攻,眼看两翼就要接战,等到敌我纠缠在一起,我军无暇他顾时,突然选择从中路进攻,我方应对不及,一个闹不好就是阵破人亡……不行不行,咱家得琢磨一下怎么过河,给自己留条后路!”

    如此一来,马永成没心情继续留在高台上跟沈溪废话,他觉得沈溪压力太大已失去理智,赶紧下台去跟张永商议逃跑事宜。

    等马永成退下,沈溪对侍立身后的朱鸿提醒一句:“把两个监军太监看好,别让他们跑了,影响全军士气!”

    “是,大人!”

    朱鸿早就看马永成和张永不顺眼,沈溪的军令可说正对他的胃口,连忙下去安排人手监视跟踪。

    ……

    ……

    鞑靼阵中,明军的应对也是达延部高层没有想到的,尤其是巴图蒙克。

    当达延汗从斥候那里得知沈溪把防御重点放到阵地两侧时,脸上满是震惊与困惑。

    “沈溪难道看不出我是要正面发起攻击?他把主要防御力量往两翼转移,目的是什么?”

    出于对沈溪的恐惧和尊重,明军作出的任何战略改变,在巴图蒙克看来都不是无的放矢,绝对蕴含有“阴谋”的成分在里面,自然而然就会去想沈溪这么做的目的何在。

    旁边一名素来受达延汗器重的必赤道:“大汗,既然明军正中位置防御削弱,正是全军突击的好机会!”

    “大汗,下令进攻吧!”继续有人请命。

    巴图蒙克一摆手,摇头道:“之前战略不变,继续命令兵马从两翼进攻……既然明军想让我们居中突击,必定蕴藏有阴谋,我们不能中计!”

    巴图蒙克的话,在达延部众高层听来实在是难以理解。

    在鞑靼人眼里,分明是明军损耗太大,已无法实现对各个方向的防守,只能被动见招拆招,所以才会出现鞑靼人攻击哪个方向,沈溪就把人马往哪里调的情况。

    但现在巴图蒙克居然下令迎难而上,向明军防守最严密的部位突击,这让他们觉得不可理喻,如今敌人防线正中部位的薄弱是显而易见的,这也是他们认为的最好突击方向,可惜的是他们的意愿不能成为军令,一切都要听从巴图蒙克安排。

    随着巴图蒙克下令,鞑靼人继续往两翼增加人马。

    原本两翼各只有三四千鞑靼骑兵突击,随后第二批差不多数目的人马又开始向两边分兵冲锋,如此一来,意味着鞑靼人用于两翼突击的兵马已各有七八千,等于说鞑靼人已经把三分之一的兵力调到了两翼。

    鞑靼骑兵速度非常快,再加上这次是酝酿已久的战略决战,鞑靼骑兵没有后退的打算,都是以一往无前的气势,往明军阵地猛冲。

    当明军防线纵深火炮声响起时,所有人都明白,此时鞑靼先锋兵马距离明朝前沿阵地已只有一里地左右,而此时鞑靼主力人马,也就是巴图蒙克亲率的中军,仍旧在缓慢往明军防线正中进发,距离还有三里多。

    “轰……”

    密集的火炮声接踵响起,两军开始接战。

    因为明军火炮攻击距离要比鞑靼人弓弩射程远上许多,使得鞑靼人在战斗一开始,便吃了大亏,不断有骑兵连人带马被炮火命中,或者一头栽倒在地,又或者被崩裂开的炮弹炸得四分五裂。

    由于蒙古骑兵队形过于密集,所以这一波炮击下来,损失很大。不过即便如此,两股洪流还是继续冲击明军防线,而且速度还在不断提升中。

    明军火炮持续不断覆盖阵地前方一里左右范围,与之对应地便是鞑靼铁骑滚滚向前,眼看着距离明军防线不到三百米,冲在前面的鞑靼人脸上刚露出憧憬的笑容,连排的火枪射击声在战场上响起。

    一个个鞑靼骑兵从战马上坠落下来,失去主人的战马发出凄凉的悲鸣,继而被横飞的子弹命中倒地。

    枪声如炒豆爆裂般密密麻麻,不绝于耳,鞑靼骑兵如同被狂风吹折的麦浪一样,转眼间就被清空一片。

    其实这种现象很好理解,沈溪在一线阵地放了四千名官兵,两翼各有两千人。新式火枪的换弹时间是五秒钟,也就是每过五秒,就有两千发子弹打出去,在三百步距离上火枪的命中率高达百分之七十,也就是每两枪肯定可以干掉一个人。

    而鞑靼总共用于冲锋的骑兵才多少?如此一来自然会出现排队枪毙的奇观!

    巴图蒙克皱眉看着前方战场出现的变化,就在他思虑对策时,巴尔斯博罗特气急败坏地从前方策马过来,远远地便用不满的声音质问:

    “父汗,不是让我从正面以先锋的身份发起进攻吗?为何两翼的攻击比我们更早,父汗可是改变了之前的作战计划?”

    巴图蒙克打量满脸怒色的巴尔斯博罗特,皱眉不已,心想:“这个傻儿子,我让你打先锋,不过是为了赢得族人的尊重,难道真让你去送死?难道你不知道谁冲得靠前谁就要为后面的兵马挡炮弹和子弹?”

    巴图蒙克厉声喝道:“本汗需要根据明军反应及时做出应对,细节有细微改变有何出奇……滚回你的位置上去,有你冲锋陷阵的时候!”

    巴尔斯博罗特还想继续申辩,几名怯薛军禁卫已上前驱逐,他看了达延汗几眼,随即愤怒地甩了下马鞭,然后策马扬长而去。

    巴图蒙克轻叹口气,脸上流露出对三儿子的失望。

    “大汗,两翼人马损失惨重!”

    斥候反馈回来的情况让巴图蒙克身边的人都慌张起来。

    马上有人请命:“大汗,现在两翼攻击,明军主要人马都调去防守了,这是我们中心开花的大好机会,现在不冲,等两翼突击兵马折损完毕,怕是后续再无机会啊!”

    “是啊,大汗,下令冲锋吧!相信三王子早就好准备了!”

    一众鞑靼人紧张不已,现在巴图蒙克的调度指挥让他们云里雾里,达延汗安排从两翼发起突击,明军也分兵重点防备,甚至把原本负责正中战场的火枪手都调去支援,这会儿明军正中位置防守空虚,巴图蒙克一直坐视两翼人马大面积折损而无动于衷,这让军中上下第一次质疑巴图蒙克的权威。

    巴图蒙克看到那些原本对他忠心耿耿之人的焦虑神色,清楚地感受到他们对自己的质疑。

    他心里很为难:“没看懂沈溪计划前,难道就贸然实施突击?难道沈溪能在防线正中部位不做安排?这么突击,岂不是要冒极大的风险?”

    “大汗,不能再犹豫了,既然我们要一战定乾坤,有什么险不敢冒呢?总归要跟明军死战到底!我们最好是各路方向一起突击,否则我们的兵马数量优势将荡然无存!”又一名心腹分析道。

    这话直接说到巴图蒙克心坎里儿去了。

    他又一想:“的确,既然已决心一举把明军击垮,将沈溪这个妖孽除掉,那就不能瞻前顾后,不然分批次冲击,会步之前两战后尘,且明军在第二战时已是苦苦支撑,我们早前便有能力破明军两道防线,有什么理由害怕呢?”

    “传本汗命令!”

    巴图蒙克突然举起马鞭,大声呼喊。

    周围鞑靼兵都屏气凝神,对他们而言,胜败在此一举。

    “传令三军,冲锋!”

    巴图蒙克终于下达鞑靼军中苦盼多时的命令。

    “呜……”

    号角声响起,鞑靼人终于下达总攻令。

    除了营地内少数老弱残兵,还有伤病员,几乎所有鞑靼骑兵都参与到这次决死冲锋中。

    鞑靼铁骑原本距离明朝营地有三里左右,可以再往前行一段路再发动冲击,但似乎没有人愿意等待下去,总攻命令传来后,负责打头阵的巴尔斯博罗特最先忍不住,带着他无畏的骑兵,直接向明军防线正中部位席卷而去。

    “乌啦啦!”

    鞑靼人群情激奋,他们有着屡次进犯明朝疆土的经验,记忆深处,只要自己一方下定决心死战到底,无论对面是明朝百姓还是军队,都会胆战心惊,没有人敢跟他们硬碰硬。

    胜利似乎唾手可得!

第二二二六章 亲自上阵

    交锋开始。顶 点 X 23 U Sm.www.uu234.net

    鞑靼人两翼人马先行发起突击,各有六七千人,其中又以沿着上游河岸发起进攻的鞑靼兵马较多,因为此处是由高处向低处冲锋,鞑靼骑兵的速度可以得到最大限度的提升。

    但鞑靼人的突击再怎么凶猛,也必须面对明军火炮和火枪双重打击。

    鞑靼人早就熟悉了明军作战的套路,所以当他们呼啸着突击而至时,已经做好损失巨大的心理准备。

    当然,结果也不出所料,鞑靼兵马刚刚进入明军火炮射程内,漫天的炮弹便落了下来,发出轰隆巨响的同时,迅速地收割着生命。

    尤其是明军新投入使用的开花弹,不仅穿透力强,而且落地后会发出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响,气浪翻滚,着弹点数米范围内皆被弹片覆盖,杀伤力惊人不说,战马在遭遇耀眼的火光和猛烈声浪冲击下,极易受惊,不是人立而起将背上的骑士给甩下来,就是在趋吉避凶的本能驱使下调转方向,胡冲乱撞,把鞑子马队搅得七零八落。

    在天亮时能见度颇高的情况下交战,且本身又在旷野上,鞑靼人几乎无处藏身,每当冲锋中的骑兵发现有火球往自己头顶落下,会自然而然躲避,如此一来便给旁的骑兵造成阻碍,更加打乱了鞑靼骑兵的冲锋节奏。

    冲刺进入中后程,尤其是进入明军火枪射程后,鞑靼人越发悲剧了,随着绵密的弹雨袭来,很难有冲刺到明军阵地前一百米距离的鞑靼骑兵,没过多久,两翼阵地前已经是横尸遍野,血流成河,场面非常凄惨。

    就在两翼鞑靼人咬牙冲刺时,鞑靼主力对于明军中心防线的冲锋也已展开。

    鞑靼主力的先锋官,正是之前在张家口堡外迎头痛击明军出塞骑兵并取得一场辉煌大捷的巴尔斯博罗特。

    得益于沈溪的推广,明军装备火枪已经非常普遍,此前巴尔斯博罗特已在张家口堡外见识过明军使用火铳作战的龙骑兵,随着那一战胜利,从巴尔斯博罗特到他麾下普通一兵都产生一种强大的自信。

    这种信心,促使冲锋在前的鞑靼骑兵挥舞马刀,以一往无前的气势进击。

    其余鞑靼人一则没有战胜明军的经验,二来又对沈溪及他率领的军队存在畏惧心理,自信心严重不足,冲刺时往往会情不自禁放慢速度。

    巴尔斯博罗特冲锋在前,倾听着两翼传来的枪炮声,前方明军防线却清风雅静,觉得明军不过如此。

    但他却不知,火器在明朝边军手中,和在沈溪所部手里发挥出来的威力大不相同,问题就在于沈溪对火器的运用更加灵活自如,且沈溪军中对火器的训练度更高,而每次战事沈溪都会预先设计好交战方式,让火器能得到最大程度的利用。

    “乌啦啦!”

    当巴尔斯博罗特带领手下五千骑兵冲锋而来时,明军防线上的官兵能明显感受到强大的压力。

    巴尔斯博罗特所部气势十足,其精神风貌明显要比其余鞑靼人高很多,虽然不及巴图蒙克最为倚重的怯薛军,但已经算得上鞑靼阵中的绝对精锐。

    “大人,鞑子从正面发起突击,兵马数量约在三万以上!”这次过来传递消息的,却是此战沈溪最为倚重的荆越。

    沈溪站在高台上,拿着望远镜仔细观察,冲击防线中段的鞑靼前锋距离第三道阵地不到二里,而且速度特快,如果不是前面两道堑壕因连续大战下来地势凹凸不平,加上还有许多陷马坑、铁蒺藜和尚未来得及拆除的障碍物,这一千米的距离,对于鞑靼骑兵来说大概只需要一两分钟。

    沈溪向荆越点了点头:“可以把新式武器亮出来了!”

    荆越眼冒精光,大声领命:“得令!”

    当其转身而去时,沈溪也麻利地下了高台,马昂赶紧过来请示:“大人,您有何吩咐?”

    沈溪挥手道:“决战已经到来,这次本官要亲自上阵!”

    跟以往不同,这次沈溪一直坚守在战场上,甚至现在还要亲自赶赴一线阵地……沈溪在哪儿帅旗便会移到哪儿,没过多久大明龙旗就飘扬在一线阵地上。

    “喔喔喔!”

    明军上下看到沈溪亲自进入前沿阵地,跟普通士兵并肩作战,忍不住大声欢呼起来,士气一下子爆发到了顶点。

    ……

    ……

    “明军变阵了!”

    巴图蒙克所在中军也在快速向明朝阵地靠近,但暂时还没有发起最后的冲锋。

    巴图蒙克亲率的一个万人队,距离巴尔斯博罗特的前锋前后不到一里距离,对于达延汗来说,他的主要任务就是完成最后突击,当自己的儿子率军冲杀出一条血路后,他再亲率马队尾随其后杀进明军阵中……

    设想很好,但战局并没有根据他的预计向下发展。

    巴图蒙克此时也在领军有意识地加速,突然听到明军变阵的消息,有些始料不及,但这个时候变阵已经来不及了。

    巴尔斯博罗特所部冲刺速度已提升到极限,根本刹不住,也就是说这一部分兵马宛若射出去的箭,不是刺穿敌人的身体,就是箭折而损。另外,鞑靼中军也已经全线发动,战场上马蹄声、呐喊声、号角声、战马嘶鸣声交错在一起,此起彼伏,绵延数里的大部队根本不可能停下。

    有一点巴图蒙克心知肚明,那就是仅仅靠巴尔斯博罗特的五千兵马,绝对无法冲破明军防线,这也是他觉得沈溪可怕的地方,就算倚强凌弱,也必须要用人命堆砌出一场胜利。

    当巴图蒙克进一步知悉,明军的变阵,主要是沈溪亲自上了战场,大明龙旗已经出现在了明军前沿阵地正中部位,但中路明军却开始撤走部分火枪兵时,又觉得这根本不算什么有效的应对,应该是没有援军且自身兵力已经运用到极限的明军在做最后挣扎。

    “冲锋!”

    巴图蒙克嘶吼的声音非常坚决,这也是他做出的最后决定。

    鞑靼铁骑如同潮水一般向明军中心阵地涌去。

    当双方距离接近一里时,明军火炮开始发威,仍旧是佛郎机炮弹配合开花炮弹的打击模式。

    甚至明军防线正中部位前方的炮弹覆盖密度,还不如两翼,显得有些稀稀落落,主要喊杀声依然发生在两翼……明军似乎对整条战线的防御力度估计不足,在兵力调拨上出现了致命的失误。

    “乌啦啦!”

    此时的巴尔斯博罗特,完全就是一个莽夫,根本就没想过明军有什么阴谋诡计,他只知道就算头上不断有炮弹落下,不停有手下被炮火杀伤落马,他也没有丝毫懈怠,作为一支军队的主将,他甚至不在队伍的中后段,而是一直冲杀在前。

    五百步,四百五十步,四百步,三百五十步……

    双方距离快速接近,明军火炮密度仍旧没有加强的趋势,眼看鞑靼骑兵已进入明军火枪射程内,鞑靼人都有意识地加紧鞭策胯下的战马,对于他们来说,时间就是生命,只有在最短的时间内接近明朝阵地,才能最大程度减少伤亡,当然冲锋在前的人也是无可避免要送死。

    巴尔斯博罗特好像完全不知道有这么回事,依然坚强地冲刺在队伍前方。

    “冲啊!”

    巴尔斯博罗特跟在几名骑兵后面,挥舞马刀大声呐喊。此时他率领的人马距离明军防线还有三百多步,刚好进入火枪射程内,突然前方的明军防线陷入一种短暂的沉寂中。

    这种安静非常短暂,就好像是一种节奏的转换,时间之短让人做不出任何反应。

    短时间内,明军阵中连火炮都不再发射,火枪手好像也没有开枪的迹象,整条明军防线经历了大概两秒钟不到的停战状态。

    就在鞑靼人觉得明军有可能是弹尽粮绝引颈就戮时,突然发现好像战场上有什么不太对劲的地方,那就是在明军阵地上不再是成排的火枪手,明军似乎有意聚拢来,本来是一排排的人,此时变成三五成群,最关键的是他们居然放下了手上的火枪在捣鼓着什么。

    对于鞑靼人来说,根本没有闲暇研究明军这种变化意味着什么,对他们而言,此时最好的应对就是继续冲锋。

    几乎是转瞬间,明军防线上突然传来“哒哒哒”的急促射击声,沉闷而低沉,没有那种火器发射的巨响,带着一种撕裂布匹的声音。

    而冲在最前方的鞑靼人可以清楚地看到,最近的声音来自于明军龙旗所在的位置,也就是沈溪所在方位。

    这声音,正是沈溪面前一个看起来样式古怪的铁架子发出来的。

    伴随着这声音,鞑靼人冲锋在前的几名骑兵,无一例外倒下,他们身上厚重的铁甲似乎完全没起到任何防御作用,全身几乎被打成了筛子。

    而在这几名铁甲骑兵后,便是巴尔斯博罗特,当意识到危险降临时,他目光中露出极大的惊恐,因为他感觉面前几人遭遇到的攻击,完全不是单点发射,好像是某种火器连续不断地射击,这种攻击甚至比连弩更可怕。

    “哒哒哒”

    撕裂布匹的声音还在持续不断传来,此时巴尔斯博罗特已经不再继续往前冲,有意勒住缰绳,让自己胯下的战马放慢速度,而他身侧的骑兵则毫无反应,继续往前冲,而这些人的命运跟之前几人一样,都被一股强大的力量直接命中,血花四溅中坠马,眨眼工夫,巴尔斯博罗特面前便倒下一排人。

    一股无形的死亡压力,在鞑靼阵中蔓延开来。

    鞑靼人根本不知道前面发生了什么,对于他们来说,明军的火枪和火炮已经是他们的梦魇,而眼前那奇怪的黑色物体连续不断发出的火光,更是让他们觉得自己置身在修罗地狱之中。

    鞑靼人的攻击就像是惊涛拍岸,后面的巨浪推动前面的巨浪向前,整个向前的冲击势头已经无法回头,最前方的鞑靼人就算感受到死亡威胁,也只能一股脑儿往前冲,试图尽量接近前方明军阵地,捣散前方一个个不断射击带走大量族人生命的机关。

    鞑靼骑兵前仆后继,但就像进入到一个死亡的怪圈,没有任何一骑能靠近明军阵地一步。

    骑兵坠马,马匹跟着倒下,形成了最初的阻碍,后续的鞑靼骑兵刹不住脚,直接撞上去,战马前冲栽倒,腾空的鞑靼骑兵还未落地,已经被绵密射来的子弹雨打成筛子,最可怕的是子弹穿透身体后,居然继续飞射,将后面的鞑子骑兵击倒。

    随着死亡的人越来越多,鞑靼人和战马的尸体越堆越高,前进的道路明显受阻。

    “继续冲!”

    巴尔斯博罗特非常机警,发现情况不对,便不再冲杀在前,就算再鲁莽他也意识到继续顶在前面的结果只有死亡,所以此时他唯一能做的事情便是让麾下将士冲开一条血路,他再尾随着杀进明军阵中,摘取战功……跟他父亲的想法基本一样。

    鞑靼骑兵继续突击,但每前进一步都成为灾难,终于当太阳升起的时候,在金色光辉的照射下,巴尔斯博罗特终于看清楚明军阵地中出现的古怪兵器。

    那是一种看起来宛若佛郎机炮炮口粗细的畸形兵器,搭在一个架子上,能连续不断射击,发出“哒哒哒”的声响,中间连一点间隙都没有,甚至没有装填弹药的迹象,这大大颠覆了巴尔斯博罗特对于火器的认知。

    事实上,所有看清楚明军新式武器的鞑靼人,此时脑子里闪出的第一个念头是:“他们是怎么做到的?”

    “哒哒哒……”

    声响越发清晰,明军火器发出的声响就好像催命符一样,冲在前面的鞑靼骑兵,即便是身着厚甲,但一个人身上连续中上几弹,再强的盔甲也难以抵挡这种蛮不讲理的攻击,随即血花乱绽坠马。

    着皮甲的战马也难以抵挡这种程度的打击,部分战马当场倒毙,也有部分没有立即死亡,巨大的恐惧驱使着它们调转马头,像没头苍蝇一样乱冲乱撞,越发打乱鞑靼人的冲锋节奏。

    “乌啦啦!”

    之前鞑靼人的呼喊还能做到整齐划一,但现在他们只有零星的声音发出,更多的人只是象征性地喊那么一下,就不得不用前面同伴的身体来作为自己的防御盾牌,很多更是主动下马来躲避明军连续不断的打击。

    巴尔斯博罗特的马匹在原地打转,很快他也不得不从马背上跳下来,因为后续冲上来的骑兵数量太多,他这支英勇无畏的部队,在遭遇明军恐怖的打击十不存一后,也改变了之前桀骜不驯的性子……这是让他们既沮丧又绝望的战斗方式,不下马就意味着只有被明军火器射杀一途。

    “三王子,这里有我们掩护,您先撤!”

    巴尔斯博罗特的亲卫挡在身前,用战马的身体作为盾牌,掩护巴尔斯博罗特逃走。

    但随着“哒哒哒”声音传来,这次巴尔斯博罗特前面的几名士兵和他们的战马,都倒在了血泊中。

    巨大的死亡恐惧如泰山般压来,让曾经豪情万丈的鞑靼三王子顾不上别的,只能胡乱从地上抓起一个盾牌挡在自己身后,不顾面前鞑靼骑兵的冲锋,狼狈逃窜……这样的行为在以前正是他所鄙视的,不过相比于被明军火器射杀,他觉得就算是被战马踩中,没什么大不了。

    后续鞑靼骑兵还在往前冲,不过巴尔斯博罗特却撒开腿往后逃,混乱中,没人看得清地上跑的人是谁。

    尾随进攻的鞑靼骑兵不明真相,以为前方不过是明军普通火器的攻击,根本不知道这次冲锋的后果是什么。

    鞑靼兵马连续不断突击,但始终无法越雷池一步,在很短的时间里已经是尸横遍野……

第二二二七章 新时代的开始

    明军首次在战场上投入使用的武器,在后世看来平平无奇,但在这个时代绝对是划时代的大杀器。www.uu234.net

    这种武器正是转轮式多枪管加特林!

    沈溪最初只不过是想改进步枪,但他发现进展太过缓慢,主要在于枪管的膛线很难进行工业化制造,同时铸造子弹的铜这种金属在这个时代几乎就意味着货币,铸造铜质子弹成本太大不说,冶金铸造方面也达不到要求。

    不过很快沈溪便受到制造左轮手枪的启发,开始用大量人力物力来制造转筒式加特林机枪。

    从某种角度而言,这种机枪非常原始和落后,它使用纸质子弹,导致射击时会出现漏气现象,射程不远,同时发射速度也没到太过恐怖的地步,但一分钟射出二百枚左右的子弹仍旧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只需用手摇把进行发射,再在连续射击出现高温时更换枪管便可。

    沈溪改造后的加特林机枪数量不多,全军只有五十挺,但纸质子弹却制造了很多,专门生产了近四十万发制式子弹,为的就是今天给鞑靼人挖一个坑然后将其彻底埋葬掉。

    战局往沈溪预想的方向发展,在示敌以弱后鞑靼人果然中计,悍然发动总攻,到这个时候沈溪终于把自己手上最大的王牌祭了出来,在这个特殊的时候发挥出最大的效用。

    早在战争开启前沈溪便训练了一批专门操作加特林机枪的士兵,由荆越统率,自从出塞后就一直没有动用过。

    这种原始的加特林机枪,枪身上有一个可以拆卸的并带漏斗形供弹口的钢制供弹转轮,将金属外包壳包裹的纸质子弹放入漏斗内,射手摇动手柄会带动枪管和供弹转轮同步转动,弹药随即会依靠重力的作用下落进入供弹转轮的弹槽中,在供弹转轮的某一个装有弹药的弹槽与枪膛同轴时子弹会被从转轮送入枪膛,在旋转到预定击发的位置后撞针会击发弹药,并在枪管转到另一个特定位置时将子弹的金属包壳推出枪管,从而完成一个完整的发射过程。

    但如此一来,完成射击就不能再只依靠一两个人,必须要有一个主射手专门进行瞄准和发射,还需要两个人填装和更换子弹,同时更换枪管也得配备专门的人手,再加上搬运弹药箱的人,差不多一个机枪组需要六个人,

    虽然只有五十挺加特林机枪,但沈溪训练出来的专业人士却足足有九百人,共一百五十个作战小组,如此一来随时可以进行轮换。

    沈溪把前沿阵地的火枪手调到两翼,主要目的便是诱惑鞑靼人发起总攻,随后从后续阵地补充来的火枪兵迅速填补空白,专门打那些加特林机枪没有照顾到的漏网之鱼,如此一来整个阵地前方可谓是腥风血雨。

    “更换枪管!”

    连续射击了一分多钟,沈溪明显感觉到枪管温度急速提升,隐隐有些发红的迹象,当即命令道。

    站在沈溪身前的主射手很有经验,将面前的一个档杆拉一把,枪管便自动脱落,马上有两名士兵把新枪管装入固定的卡扣上,然后主射手只需要拉回档杆,完成一次上膛动作即可。

    而趁着这个间隙,供弹手已经麻利地将把打空的金属外包壳取了下来,然后迅速将填装满纸质子弹的一条条金属外包壳插入漏斗之中。

    随后,焕然一新的加特林机枪又可以连续不断发射。

    “哒哒哒”

    射击前后中断的时间不到五秒钟,接下来又能连续发射一分钟,一次便喷射出大约二百枚以上的弹丸,恣意地收割生命。

    ……

    ……

    战争本来是有来有往,你捅我一枪,我还你一刀,但随着明军新式火器投入使用,变成了单方面的屠杀。

    鞑靼人射出的弓箭,在两百步上的威力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而回回炮等攻坚武器,射程又没有明军的火炮远,很难对明军的防线造成实质性的影响。

    加特林机枪不断地喷吐火舌,鞑靼骑兵就像割麦子般一片片倒下,毫无还手的余地。

    后续突击到前方的鞑靼骑兵肝胆欲裂,惨烈地现状逼迫着他们做出应对,老远便从马背上跳下来,然后以面前堆积成小坡的马匹和同伴尸体为掩护,朝着明军营地进行抛射射击,不管结果怎么样,总归会有箭矢落进明军防线,可以发泄一下心中的怒火,同时也给自己壮壮胆,至于能不能伤人又另说。

    战场局势发生了根本性逆转。

    这场战争鞑靼人原本以为可以在付出巨大牺牲后取得一场惨烈的胜利,但现在看来,他们获胜的机会正在逐渐变得渺茫。

    明军并不局限于守在防线内,沈溪设计制造的加特林机枪,安装在两轮车轴上,跟目前明军中装备的火炮一样可以在马匹拉拽或者士兵推动下自由活动。

    如此一来,就算鞑靼人躲在机枪射程外不动弹,明军也可以自如地推动着加特林机枪缓慢向前突进,由于有组成排阵的火枪兵以及部分盾牌手进行掩护,倒也不怕被鞑靼骑兵接近身前。

    战斗持续盏茶工夫,明军龙旗不但没有后撤,还开始逐渐往鞑靼中军方向缓慢移动,此时巴尔斯博罗特以及他统率的士兵感受到一种无形的恐惧,紧张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最初鞑靼人以一种一往无前的态势开战,甚至在进入炮火覆盖区后仍旧前呼后拥地向前冲,但现在还未靠近明军营地,鞑靼人已经开始败退,而明军在战场中段位置居然发动了反攻。

    与此同时,巴图蒙克亲自率领的兵马已经杀到巴尔斯博罗特所部身后,因为是在平地作战,后续人马只能看到前方马队的屁股,对于前线发生了什么了解不多。

    巴图蒙克只知道战况非常惨烈,很短的时间数个千人队已经消失,但就算知道明军使用了新武器,他也没法下令撤兵,问题就在于各路人马同时发起攻击,以战场上混乱的现状,他的命令很难在短时间内传达到战场各处,冲刺中的鞑靼马队难以回头。

    “大汗,三王子败退了!前锋正在溃退中……”

    在所有情报中,这个消息最让巴图蒙克震惊。

    前线人马如果只是大面积损伤,倒也没什么,现在最让他不可接受的是居然前线人马开始逃跑,这意味着明军的火力压制已经到了穷凶极恶的地步,否则以鞑靼人的血性,绝对会用尸体往前堆砌出一条血路来。

    “哒哒哒……”

    巴图蒙克的座驾距离明朝前沿阵地也不过才一里多远,他面前黑压压全都是鞑靼骑兵,巴图蒙克能从马蹄声中听到如同催命符一样的火器发射的声音。

    “继续冲,还等什么?”巴图蒙克根本来不及作出思考,甚至可以说他也不必要思考,目前的战局对他来说想再多都是徒劳。

    既然不能调度各路人马回撤,那还不如一冲到底……

    ……

    ……

    清晨时分,榆林卫城,三边总督衙门。

    谢迁又是一夜无眠,尤其是得知榆溪北岸开战后,更是焦躁不安。

    因为这位当朝首辅知道,这将是鞑靼人最为凶猛的一击,同时也很有可能是沈溪在这世间的最后一战。

    “鞑靼人倾巢而出,不惜一切代价要跟之厚死斗到底,一旦之厚兵败身死,鞑靼人就该举兵往榆林卫城而来,挟大胜之机入侵中原!”

    谢迁瞻前顾后,很多事在他这里根本就想不通,比如说鞑靼人为何一定要跟沈溪死磕到底,远远避开明军,保存部族实力不是你好我好大家都好的事情吗?还有便是沈溪为何在收到正德皇帝“弃三军保一人”的圣旨后没有返回榆林卫城。

    谢迁心中不安,但也没有走出院子,只是在自己的房间内来回踱步,不时地探头往外看看。

    一直到太阳从地平线上窜起来,他期待已久的王琼才姗姗来迟,王琼是以请安为由来跟他说及榆溪河北岸的战事。

    王琼把他知道的情况大概跟谢迁一说,当提到鞑靼人不顾后路全军出击时,谢迁的脸色非常难看,坐在那儿,整个人显得无比懊恼,喃喃自语:

    “若非老夫一直坚持不出兵,鞑靼人也不会如这般肆无忌惮……说到底还是老夫害了之厚那孩子!”

    王琼宽慰道:“谢阁老何出此言?鞑靼之前两战的确是有试探之意,不过如今城外仍旧有鞑靼兵马上万,以防备城内出兵驰援……是以就算城里派出援军,怕也是难以助河对岸的人马过河,反而会因为首尾失顾更易令全军溃散!”

    谢迁抬手打断王琼的话,不想跟对方探讨出兵这件事的合理性,以及到底谁的责任更大。

    谢迁用热切的目光望着王琼,颤抖着声音问道:“那现在之厚,可还有生路?之前派去的人,是否把陛下的旨意传到军中?”

    王琼叹了口气,幽幽地道:“以之前回报的讯息看,消息应该已传到沈尚书手中,但沈尚书怕是不能撤……他身为出塞兵马主帅,岂能弃军而逃,独自忍辱偷生?这也非沈尚书的为人。”

    谢迁好像突然找到胸中不良情绪的宣泄点,猛地一拍桌子,站起来道:“为何不可?陛下要保他一人,也是为大明长久考虑……鞑靼人可以不惜折损上万人马来灭他这一路,目的是为何?还不是要除掉他而后快?难道他不知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的道理?”

    看到谢迁失态,王琼多少有些始料未及,他心道:“之前谢阁老一直表明不肯出兵驰援,看来的确是出于公心,站在私人的立场,之厚是他的孙女婿,谢阁老还是希望之厚可以平安无事,哪怕做出独自逃生名誉尽损的事情,也在所不惜。”

    谢迁再度看着王琼问道:“现在榆溪河北岸的战事,到底进行到何等地步了?难道没有任何出兵往援的办法?”

    王琼不明白为何到此时谢迁才想起来要出兵援助,有些迟疑地说道:“之前沈尚书的来信中,可是未向三边求一兵一卒……”

    “那是他早就知道城内不肯出兵!”

    谢迁焦躁不安地说道,“最初他派人回来跟老夫求援,老夫一口回绝了!唉,气死老夫了,他这是想找死吗?还是说他觉得自己有通天的本事,能够力挽狂澜,转败为胜?”

    王琼安慰:“谢阁老切莫着急,我已经派人去前线,战场上有任何变化,消息都会第一时间传回来。正如您老早前所言,一切当以三边安稳为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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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二二八章 杀红眼

    清晨时分,远在张家口堡的正德皇帝也是满怀心事。顶 点 X 23 U Swww.uu234.net

    朱厚照对着镜子发呆,他精神萎靡不振已持续多日,即便之前已经跟陆完等人安排了详细的出兵驰援计划,但还是一副如丧考妣的模样,老喜欢唉声叹气,挂在嘴边的总是“朕害了沈先生”云云。

    从负罪的角度来说,朱厚照比之谢迁更甚。

    在于沈溪制定的战略,是朱厚照先不予遵守,至于让谢迁从榆林卫城派兵驰援则显得强人所难,毕竟大明的城塞安稳也很重要,谢迁不敢冒风险派兵出塞完全可以理解,因为鞑靼人很可能采取的是围城打援的策略。

    整个九边战场的着眼点都落在沈溪身上。

    丽妃进到房间,小拧子见到后赶紧上前行礼,却不敢打扰朱厚照的思路。

    丽妃脚步很轻,就在她以为朱厚照没留意自己的时候,朱厚照突然打破沉默。

    “爱妃,天都亮了,你来此作何?”朱厚照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好像一夜间变得苍老许多。

    丽妃恭敬行礼:“臣妾担心陛下龙体,特来请安。”

    “不必了!”

    朱厚照抬起手来,似乎是阻止丽妃继续靠近,他知道自己近来精神状态不佳,形容憔悴,不想让丽妃见到自己脆弱的一面。

    丽妃审时度势,站在原地道:“此战沈大人很可能会转危为安。”

    听到这话,朱厚照并没有多少意外,反倒是小拧子有些诧异……之前丽妃曾叮嘱过他,不要在朱厚照面前随便说沈溪的事情,最好连开解的话也少说,免得事后被朱厚照迁怒。

    朱厚照叹道:“沈先生脱险的机会不大,甚至可以说微乎其微,朕知道他的为人,让他舍弃三军独自逃生,绝对不可能。若他真这么做了,以后怕是再难调动兵马……谁会相信一个临阵退缩、丢下自己部下逃命的主帅?”

    丽妃微微摇头:“臣妾想说的是,沈大人有可能会在绝境中逆袭,转败为胜。”

    “嗯!?”

    朱厚照听到这话,眼睛瞪得大大的,显然非常意外。

    这几天下来,在他面前说沈溪会获胜的人,丽妃还是第一个,之前他接见陆完和王敞等人,没人敢在他面前这么说。

    号称有数十万大军的鞑靼人,把沈溪一万多兵马围困在一个没有退路的地方,怎么看都不可能有任何扭转战局的机会,以至于陆完和王守仁等人也一直跟朱厚照提出如何保沈溪所部部分兵马安全撤回榆溪河南岸并返回榆林卫城的建议。

    至于沈溪取胜的说法,根本就不曾有过。

    丽妃道:“陛下难道忘了沈大人以前的战绩?四平八稳的仗,沈大人反倒不喜欢打,沈大人每次取胜,都是出奇谋,在绝对的劣势下取得辉煌的胜利……相信这一次也不会例外。”

    小拧子见丽妃主动挑起话题,说沈溪可以取胜,以此来安慰朱厚照,也赶紧道:“是啊,陛下,沈大人可说是旷世名将,不可以常理度之!”

    “呵呵!”

    朱厚照回头看了二人一眼,脸上的笑容有些无奈:“你们的心思,朕能理解,但不必用这些拙劣的理由安慰朕,若沈先生可以平安无事,朕不再有更多奢求!至于取胜的事情,还是留待日后吧。”

    ……

    ……

    正德皇帝精神萎靡不振,在于他觉得自己做错了事,心中自责。

    对于别的大臣他或许可以不在意,但对沈溪,身为九五之尊的朱厚照后却始终无法心平气和对待生于死的事情。

    不在于沈溪能力如何,又或者沈溪是什么旷世名将,而是沈溪是他的老师,更是他的朋友,曾经指导过他的人。在朱厚照心目中,沈溪的地位大过朝中任何一名臣子,想到沈溪很可能会被自己害死,便打从心底感到难过。

    与此同时,跟沈溪有着血缘关系的张苑,也就是沈溪的二叔沈明有,也在打听这场战事的结果。

    张苑去向朱厚照请罪无功而返后,便让臧贤多方打探消息,他也怕沈溪出事,因为张苑骨子里还是割舍不下对家人的情感。

    “……这小子,让他老老实实跟咱家合作,可结果呢?非要一意孤行出塞去打什么鞑子,到了草原上还有能囫囵回来的?现在出了事,除了咱家还有谁能救你?”

    张苑似乎忘记了是谁害沈溪到这步田地,在他心目中可没觉得自己做错了事,觉得一切都是沈溪咎由自取。

    但即便他这么想,也不会真正推沈溪去死,甚至还派人去跟地方官府打招呼,让各级官员多留意沈溪的消息,尽最大可能给予帮助。

    “公公,现在情况不太妙……沈大人和他统领的军队落入鞑子重重包围,怕是再无突围之可能,即便陛下下达让沈大人独自逃生的御旨,他恐怕也是插翅难飞!”说到这里,臧贤神色间带着一抹惋惜。

    本来在臧贤看来,知道沈溪要死的消息,张苑一定会兴奋不已,但当他看到张苑愁容满面后,不由愣住了,细细一想,便可怜起张苑来……在臧贤眼中,张苑没有理由担心沈溪的安危,此时的表现只有一种解释,那便是张苑看清楚了局势,如果沈溪兵败身死,那朱厚照会迁怒到张苑身上,甚至可能会让他陪葬。

    张苑黑着脸问道:“三边就没更多消息传来?谢于乔可就在榆林卫城,他把嫡孙女都嫁给了沈之厚,难道希望自己的孙女年纪轻轻就当寡妇?”

    臧贤摇了摇头,道:“以目前情况看,好像三边延续了此前拒不出兵的命令,这正是谢大人亲口下达!”

    “这老匹夫,简直没有人性!当初看到沈之厚才高八斗,为了拉拢到身边,把嫡孙女嫁过去当妾他都愿意,现在跟沈之厚有了利益之争,又因为出兵与否的问题产生矛盾,便做出见死不救的举动!他还算是个人吗?”

    张苑骂得痛快淋漓,但这话在臧贤听来,却不觉得有多中听。

    臧贤琢磨开了,张公公到底怎么了,为何之前一副恨不能把沈之厚除之而后快的态度,现在却好像跟沈之厚一条心?

    “务必要保沈之厚平安无事,尽最大的努力吧!”张苑安排道,“咱家这次看来是真的做错了,若沈之厚能平安回来,就算让咱家离开司礼监也愿意……咱家确实应该为自己的失策付出代价!”

    “公公……”

    臧贤大声提醒。

    张苑摆摆手:“别劝了,你且退下,有沈之厚的消息,一定要第一时间带来给我。”

    ……

    ……

    当沈溪将新研发的加特林机枪搬上战场后,这场战争的胜负其实已失去悬念。

    唯一要看的,就是鞑靼高层何时才能审时度势下令撤兵,但在鞑靼人发动总攻,巴图蒙克调度和指挥各路人马不畅的情况下,其实鞑靼人已难以形成有效的情报共享,很多士兵不知前线发生了什么,当他们真正见到明军新式火器的威力,便战意尽去,只会在惊慌失措中找地方逃命,整条冲锋的线路已乱成一团。

    巴图蒙克策马来到距离明朝防线一里的地方,立即就弄明白了明军新火器的真正厉害之处,前线败退下来的将领近乎用哭诉的方式跟他说话。

    “……大汗,太可怕了,太可怕了……前方明军的武器,一直在喷吐火舌,几乎没有停顿的时候,跟噬人的魔鬼一样……太惨了,那些子弹射到人身上,立即爆出一个个窟窿,鲜血就像水箭般射出来,死状非常凄惨……”

    巴图蒙克听到这消息,心中满是惊讶,暗忖:“终于知道为何沈之厚如此镇定自若,居然守株待兔一样等候我们发起冲锋,原来他留了这么个杀手锏……他在前两战中不使出来,原来是在诱惑我们发动全军突袭,然后再拿出新火器对付我们……所以说,他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过河,这一切都是他的阴谋。”

    “大汗,事已至此,还是早些撤兵吧……前方是死亡陷阱,无论派多少人去都不济事!不能再折损人马了,沈溪就是个魔鬼,我们就算再努力也无法取胜!”

    “是啊,大汗,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退吧!”

    “大汗,快撤吧!再不撤人都死光了……”

    巴图蒙克身边的将领,已经没有谁愿意将战事继续下去,他们是发自内心的恐惧,哪怕他们没有亲眼见证加特林机枪的威力,但只需要看一眼前方几乎堆积如山的族人和战马的尸体,就知道自己冲上去也只是白白送死的命运。

    巴图蒙克嘴上嘟哝着:“不可能,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兵器?为何以前明军没有拿出来,他们的皇帝也没有使用这种连发的火器啊……”

    一名怯薛军头目道:“大汗,难道您还看不出来吗?沈溪就是铁石心肠的魔鬼,怎么可能会把这个秘密告诉他们的皇帝?或许他已经想着要带这种恐怖的兵器回去逼宫,坐上皇位。只要战胜我们,少了来自草原的威胁,他就可以杀掉他们的皇帝,谋朝篡位!”

    这个说法说服了巴图蒙克。

    草原上讲究丛林法则,弱肉强食,谁拥有实力,就可以称王称霸。尽管草原上承认黄金家族的血脉传承,但在瓦剌崛起后,黄金家族传到巴图蒙克这一代就剩下达延部这支独苗,更多的部族首领想当草原上的大汗。

    “撤兵吧,大汗!”依然有人在劝说。

    巴图蒙克环首四顾,感觉整个战场变成为了单调的黑白画面,到处都是绝望的嘶喊和痛苦的哀鸣,失去主人的战马乱窜,一副凄凉的残败景象。达延汗心里一阵悲哀,眼前这一切让他绝望,嘴上喃喃道:“难道这一切不可以是沈溪制造出来的假象,其实他们已经穷途末路了?”

    “轰”

    就在巴图蒙克自言自语时,旁边不远处一枚开花弹落下炸开,炸死炸伤十多名拥挤在一起的鞑靼士兵。

    巴图蒙克此时终于顾不上冲锋了,事实上此时整个鞑靼阵营已经没有人试图再往前冲,各路人马都在躲避枪林弹雨,即便是战场两翼没有遭受加特林机枪攻击的鞑靼士兵,也在狼狈逃窜。

    “没办法了!天不庇佑我草原!”

    巴图蒙克面带悲哀之色,挥挥手道,“传令下去,撤兵!回撤三十里扎营……从长计议!”

    ……

    ……

    鞑靼人开始撤离战场。

    但他们想逃跑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问题就在于他们的骑兵拥挤得厉害,自己把自己的逃生路给堵上了。

    明朝已经开始有持火枪的龙骑兵从正面阵地发动反击,不过只是局部,毕竟沈溪军中的骑兵不到总数的三分之一,不过好在之前几战中,沈溪军中战马基本没什么折损,在需要发动反击时,骑兵也就能发挥出作用。

    沈溪手下这支装备新式燧发枪的骑兵队伍,枪管硕大,所用子弹跟加特林机枪的大口径子弹基本是同一制式,虽然因为口径大以及制造工艺粗糙而导致射程不佳,但由于采用双管制式,一次能发射两发子弹,威力还是相当不错。

    装填弹药的简便,再加上骑兵的机动性,使得这路人马的在战场上所向披靡,因为鞑靼人被加特林机枪给打怕了,这会儿都在争先恐后往回撤兵,把后背留给了明军,也使得这路龙骑兵能发挥出最好的打击效果。

    “砰!砰!砰!”

    鞑靼人本来以为只要撤出明军火铳的射程外便可以,但他们没想到,其实加特林机枪的射程比之他们想象的要长许多,问题就在于沈溪并未在鞑靼骑兵刚进入机枪射程便开始射击,如此也是为了保证能射杀更多的鞑靼骑兵,造成鞑靼军阵的混乱。

    当鞑靼军中开始传来撤兵的命令后,早已吓傻的鞑靼兵,基本是慌不择路,战场成为了互相踩踏和自相残杀的血腥舞台,为了能逃出生天,有的人甚至把挡在面前的同伴推倒,或者挥舞马刀把那些挡在前方的受伤士兵砍翻在地。

    在生与死面前,没有人会记得草原勇士的荣耀,他们就一种想法,那便是逃命,逃得远远的,离开沈溪这个魔鬼,任何阻挡他们逃命的人都会成为他们的敌人。

    就算是沈溪让所有加特林机枪安装在可以移动的两轮车轴上,可以推动着前行,但怎么都没有鞑靼人骑马逃跑的速度快,且面前堆成小山一样的鞑靼人和马匹的尸体,延滞了笨重的加特林机枪的前进步伐。

    鞑靼人冲出由无数自己同伴组成的逃跑障碍,正要想缓口气,然后继续逃跑,那些失去战马的鞑靼人还想抓匹马回来代步,突然明军阵地那边又有变化。

    也就在同时,沈溪阵中突然冲出来一路人马,这些人完全是步兵,手上所拿的也不是新式火器,而是普通的马刀或者长矛,这些人就好像是杀红眼的狼群,胸中带着一股仇恨朝着鞑靼人混乱不堪的阵型冲去,跟明军的龙骑兵遥相呼应。

    等鞑靼人看清楚这些人的穿着后,有一种熟悉的感觉,便在于这些人两天前还是他们阵中负责打头阵趟地雷送死的奴隶兵,也就是永谢布部的俘虏。

    这些人加入战场后,鞑靼阵中越发混乱,这些有着刻骨铭心仇恨的人会抢夺他们的马匹,用长矛和马刀在鞑靼阵中乱冲乱砍,本来鞑靼人可以轻易将这支乌合之众击退,但现在没有人愿意搏杀,只想着如何逃命……

    ……

    ……

    “大人,我们胜利了!各路鞑子都在撤兵!不对,是仓皇逃命!”

    当胡嵩跃策马到防线正中部位,于沈溪面前把这好消息告知时,沈溪还在安排人手把面前堆成小山的尸体给清理一部分,以便加特林机枪可以顺利越过阻碍,继续收割溃逃的鞑子的性命。

    沈溪好像没听到一样,嘴上骂骂咧咧:“该死,就知道这家伙笨重,机动性不强,却没想到会差劲到这等地步……前面这么多像无头苍蝇一般的鞑靼人,偏偏就差一点射程不能射击,简直窝囊透顶!”

    胡嵩跃一听乐不可支:“大人不必担心,咱们的弟兄已经追击了……大人可以撤下去歇歇,现在已经不需要您亲自出马鼓舞士气了!”

    沈溪瞪着胡嵩跃:“当鞑靼人发现我们的新式武器追不上,你说他们是否还会跟现在一样只顾着仓皇逃命?你怎知道他们不会回头一击?”

    胡嵩跃突然醒悟过来,紧张地问道:“那大人的意思是……穷寇莫追,我们现在已经可以稳守河岸,等候过河了?”

    “混账话!”

    沈溪骂道,“这时候不追什么时候追?眼前不就是一群失去斗志的贼寇吗?简直就是丧家之犬……这些新式武器的作用是压阵,打消鞑靼人的侥幸心理,只顾着逃命……你们手上不是有火枪吗,连那些拿刀的家伙都敢追击,你们为何不敢?”

    胡嵩跃憋屈地回答道:“但两条腿始终追不上人家四条腿啊!”

    “那就让骑兵追!传令三军,但凡是能在战场外击杀鞑子的,军功一律算两份!”沈溪喝道。

    “喔喔喔!”

    没等沈溪的话音落地,沈溪旁边一堆士兵紧了紧手里的兵器,甚至不再听从沈溪调遣,直接往前冲去……这对立功心切的将士来说,面前就像是有金矿银矿一样,谁冲得慢了,那是跟银子和前途过意不去。

    功劳唾手可得,一辈子能碰上一回就算不错了,不抓紧时间怎么行?

    胡嵩跃一看这架势,嘴上嘟哝道:“就知道这群兔崽子一听功劳就不要命了!”

    说完,他高声对沈溪道:“大人,您瞧好了,末将这就调遣各路人马反击,非把那些鞑子杀得片甲不留不可!”

    “片甲不留就不用了!你立即派人过河,回榆林卫城催催,若城里不派遣骑兵前来协助追击,可能会让鞑靼残兵逃回草原深处,以后恐怕再难有这么好的歼敌机会……草原太过辽阔,不如一口气把鞑靼人杀干净,以后北疆也有个清静!”沈溪喝令。

    胡嵩跃好像没听到沈溪的军令一样,自顾自去了……这家伙可不傻,他知道追杀鞑靼人捞取军功比什么都来得重要。

    现场声音太过嘈杂,沈溪的话他只听了个大概,而且专检好话听,其他的自然忽略了……连一个普通士兵都可以为了功劳杀红眼,他这样急于向上爬的将领更是视功劳为生命。

    “沈大人传令,全军追杀!杀鞑子!”

    老远就听到胡嵩跃在那儿乱吼。

    沈溪不由怒视胡嵩跃远去的背影,心里有极大不满,不过他大概能理解胡嵩跃等人为赚取战功迫不及待的心理。

    这会儿鞑靼人已经彻底失去反抗的勇气,连建制都没了,争相逃命,军中上下这会儿除了追赶鞑子获取军功,也顾不上其他的事情,让人放下一切回榆林卫城去报信,就跟杀人父母夺人钱财一样让人无法接受。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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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门状元介绍:
看腻了刀光剑影,鼓角争鸣,或者可以品尝一下社会底层草根的艰苦营生。 本书讲述的是穿越大明落魄寒门的沈溪,在这个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年代,用他的努力一步步改变命运,终于走上人生巅峰! 天子2016历史巨献,值得您拥有!寒门状元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寒门状元,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寒门状元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