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七四九章 由得他折腾
王守仁走后,沈溪皱眉想着心事,没有说话的意思。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这下谢迁不满了,质问道:“怎的,你竟然对伯安有所怀疑?他跟你可是同年进士,又出自名门,为何得不到你信任?”
沈溪看着谢迁,郑重说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如此回答不知阁老是否满意?如今这个世道,我等跟阉党间的矛盾已公开化,就连兵部内也有人被阉党收买,如此时候,难道应该毫无戒备,对人推心置腹?”
谢迁嘀咕道:“你这小子,虚岁才二十,却老抱着五六十岁老年人的心态对待人和事?你做事既有年轻人的莽撞,又兼具老年人的稳重,实在难以把握你的想法……之前伯安在时,你遮遮掩掩,现在可以说了吧,你准备如何对刘瑾展开反击?”
沈溪摇头:“学生并无良策!”
“什么!?”
谢迁对沈溪的回答非常意外,喝问,“老夫上门来,将你面对的困难详细告知,让你有所防备,你居然无从应付?”
沈溪叹道:“刘瑾的反击,的确比我想象中更为犀利,不过这也可以理解,他可以时时刻刻前往豹房面圣,深得陛下信任,现如今陛下将六部审查权交给他,圣谕既下,阁老认为学生应以何等方式反击?”
谢迁思索了一下,说道:“难道你不能去面圣?不做出任何努力,只说没机会,老夫不觉得这是你应有的态度。”
沈溪苦笑着解释道:“其实阁老上门告知前,学生已知朝中发生变故,刘瑾权力再次增加。不过,现如今我等目的是斗倒刘瑾,而非对其发起的攻势疲于应对,处处被动。”
“换个想法,就算刘瑾没有掌控六部审查权,学生不听其号令,那又如何?说到底,就算刘瑾管不到兵部来,仍旧控制朝政大权,照样呼风唤雨,上可蒙蔽陛下视听,下可让臣民惧怕,朝局难道会因一个政策而有所改变?”
谢迁原本觉得沈溪推出国策后,在与刘瑾的斗争中占据主动权,如今听沈溪这么一说,不由犯起了嘀咕,道:
“刘瑾管不到兵部,没有兵权,至少不能祸国殃民……再者,你可以利用陛下对军事的兴趣,将他慢慢拉回正道来。”
沈溪摇头:“阁老,贪图享受是人之天性,况且陛下年少,对于奇技淫巧的东西非常感兴趣,再加上青春期对异性的向往,沉迷逸乐便不可自拔。就算陛下对军事再感兴趣,但要他完全放弃那些懈怠人心志的东西,远离奸宦,也难以做到。”
谢迁恼火地道:“那你之前还要提出国策?”
沈溪诚实回答:“学生不过是为求自保罢了,面对那么强的对手,难道不应该为自己留后招?手里掌控一支军队不比什么都强?不过刘瑾别出心裁,突然从陛下那里要来对兵部的审查权,以后兵部做事便在其监督下……似乎一切又回归起点。”
谢迁满面愠色,一时间都不想搭理沈溪了。沈溪也不为自己多做解释,主要是不想给谢迁一些无端的希望。
沈溪知道,历史上刘瑾倒台不是因为别的,只在于其威胁到了皇权。要让刘瑾倒台,不是自身掌握多大权力,也不是去皇帝面前说刘瑾的坏话,而是要烈火烹油鲜花着锦,让刘瑾越发集权,行事再无顾忌,皇帝才会逐步认识到刘瑾对自己的地位构成了威胁。
不管沈溪再受宠,但内外有别,现如今刘瑾才是皇帝跟前真正的近臣,要在朱厚照面前吹风,谁也不会比刘瑾更便利。
这需要一个适当的时机,当皇帝发现刘瑾已显露取代他的趋势,那时沈溪的机会才会到来。
沈溪原本想留谢迁吃饭,谢迁不仅直接拒绝,又教训一通:“你小子,对什么事都不上心,老夫知道刘瑾权势增加,坐立难安,哪里还有心思吃饭?如今要赶去内阁看看情况,你倒好,就跟没事人一样,实在难以理喻。”
沈溪摊摊手,显得很冤枉,自己邀请吃顿饭在谢迁这里看起来都是罪过了。
送谢迁出门时,谢迁回过头,皱着眉头问道:“你小子真的没有对付刘瑾的良策?”
沈溪露出自信的笑容,宽慰道:“阁老,我等何必跟刘瑾争一时长短呢?”
“哼哼,再不争,连你的小命都未必保得住……你以为自己失势,刘瑾会放过你和家人?”谢迁怒气冲冲地道。
沈溪正色回答:“如今刘瑾自以为找到对付我和我所推行国策的方法,得意洋洋,却不知由始至终他都占据主动权,而且他现在只能审查兵部弊政,对于国策仍旧没有话语权,我要征调兵马根本无需跟他打招呼!一切尽在掌控!”
谢迁皱眉:“你不怕他上门挑衅?”
沈溪笑着摇头:“就算他没得到陛下授权,难道就不会到兵部来挑衅?或者说,刘瑾是那种遵循朝廷规矩之人?”
谢迁仔细一想,刘瑾胡作非为惯了,根本不会顾忌什么朝廷规矩,之前把朝臣召到皇宫午门前跪着,甚至把人打死打伤,到最后屁事没有,事情不了了之。
刘瑾连朝臣都敢随便打,莫说去兵部衙门捣乱了。
沈溪又道:“让刘瑾以为掌握一切,倒也不错,如此我做事更方便些。阁老不必担心,我会小心谨慎行事,绝不会乱纲常投阉党……朝中自有清流在,而这一切都要以阁老马首是瞻,学生不过跟在您鞍前马后做一点小事罢了!”
谢迁一抬手:“少给老夫戴高帽,你有本事就跟刘瑾斗,老夫知道此人阴险狡诈,深得皇帝器重,自问不是他对手,还是你来迎战为好!”
沈溪更显自信:“既然阁老对学生寄予厚望,是否也要给予相同的信任呢?”
谢迁皱皱眉头,最后叹了口气:“行,那这件事就交给你,有得你折腾吧!”
……
……
沈溪终于把谢迁打发走,自己也觉得头疼。
“……不但要对付刘瑾和小皇帝,还要应对来自谢老儿和朝中清流名士的质疑,这样瞻前顾后也未免太累了吧?难道你谢大学士就不能让我消停些?”
对于谢迁遇到事情就上门来沈溪其实有些不满,因为谢迁是长辈,见面便拿出高高在上教训后辈的姿态,让沈溪觉得自己完全放不开手脚做事。
前有刘瑾后有谢迁这两道枷锁,让沈溪倍感压抑。
送走谢迁后,沈溪没有留在家中吃饭,也没有去兵部看看究竟是个什么情况,而是带着马九等侍卫前往城中一处宅院会见云柳。
这个宅院位于仁寿坊,临近中城兵马司,距离东厂、豹房、顺天府和大兴县衙都不远,是沈溪名下的情报组织的一个据点。
很多事情都需要保持秘密,沈溪手头有支情报机构的事情,不但不能为刘瑾知晓,也不能让谢迁听到一点风声,因为这有谋逆之嫌。
“大人,您就不担心刘公公会派人刺杀您?”云柳拿着沈溪让她去送的信函,忧心忡忡,“是否需要加强您身边的安保力量?”
“不必多此一举!”
沈溪摇了摇头,道:“刘瑾虽然专横,但现在我已回京,为不失去陛下信任,他暂时不敢对我出手。之前那把火起了关键作用,现在但凡我这边发生任何事,朝中上下包括皇帝在内,都会怀疑他,他现在保护我还来不及呢!”
虽然沈溪如此说,但云柳依然没放下担心,面上全是忧色。
沈溪道:“这不是你需要纠结的问题,还是先好好替我办事吧!我稍后会去面圣,让陛下再给我些权力,只要能跳开刘瑾掌控,朝廷国策推行便会顺利许多,用不上两年,刘瑾便不足为虑……但这些,切记注意保密,无论是你干娘,还是谢阁老等人,都不能让他们知晓,否则一定会出面阻挠!”
云柳恭敬领命:“大人请放心,卑职一定将您托付的事情完成!”
沈溪笑着点了点头,他走到云柳身前,手搭在佳人肩膀上,用信任的语气道:“云柳,我身边这么多人中,你的能力出类拔萃,所以才压了许多重担在你身上。”
“这次我跟刘瑾相斗,或许会让你很为难,毕竟你出身厂卫,现如今虽不是刘瑾掌握东厂和锦衣卫,但实际上朝中大小权利已基本被他掌控,你若觉得难办,我可以暂时放你的假,出京游览天下名山大川,等事情结束才回来。”
云柳面带惭愧,低下头道:“大人抬爱,卑职怎能不识好歹?如今卑职已是大人的人,绝对不会做出三心二意之事。请大人放心,卑职跟厂卫间再无瓜葛,一心为大人办好差事。”
沈溪再次点头,拍拍云柳的肩膀,道:“你放心,你和熙儿的未来,有充分的保障,我绝对不会辜负了你们姐妹今日的辛苦,我亏欠你们的,将来一定会做出补偿!”
……
……
告别云柳后,沈溪随便在街头找了家餐馆用过午餐,便前往大明门,申请入宫面圣。
当天没有午朝,沈溪突然提请进宫见皇帝,必须要走流程。沈溪没动用谢迁的关系,直接请锦衣校尉通传,然后在宫外候着,等了一个时辰都不见宫里有回应。
“……沈大人,您这是何苦?您明知道如今刘公公掌权,他下令不让你进宫,我等有什么办法?您不如回去,上呈奏本,或许有几分机会让陛下看到,要么干脆向谢阁老问问,谢阁老可自由出入宫门,随时都有机会面圣,岂非比你在这儿干等强!?”
沈溪面前苦口婆心劝解之人,正是司礼监秉笔太监戴义。
戴义出宫办事,路过宫门口,见到沈溪守在这里等候消息,便过来劝说,想让沈溪回头,不要跟刘瑾发生正面冲突。
沈溪看了戴义一眼,笑道:“多谢戴公公提醒,不过本官愿意等,这也是为人臣子之道!”
戴义摇头苦笑:“沈大人如此执着,咱家没什么好劝的了……咱家对您十分恭敬,只是咱家不能帮您通传,现在谁都知道刘公公权倾朝野,在宫内更是如此,咱家不是嫌命长的那种人,沈大人您自求多福吧!”
说完,戴义匆忙而去,沈溪目送他背影,心里揣摩戴义出宫做什么。
等了差不多一个多时辰,宫里终于来人回应,不过此人让沈溪看了一眼便不想看第二眼,正是如今他要对付的刘瑾。
刘瑾一脸意气风发,老远便听到他打招呼:“哟,这不是沈尚书吗?什么风把您吹到这儿来了?您这是要入宫面圣?”
言语间,刘瑾简直是把皇宫当成他自家的后花园,有种主人见来客的感觉,这也是刘瑾得势时表现出来的一种嚣张态度,见了谁都好像祖宗见到孙子一样。
刘瑾不是单独前来,身后带着一大群太监和锦衣卫,现在刘瑾出入都讲究排场,沈溪继续低着头等候,根本不想跟刘瑾这种人废话。
沈溪置若罔闻,刘瑾身后一名太监出言提醒:“这位大人,刘公公在跟您打招呼,您没听到吗?”
沈溪懒得抬头,闭目养神,却听刘瑾喝斥:“怎么跟沈尚书说话的?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儿吗?快给沈大人磕头道歉!”
随后过来一名太监,走到沈溪跟前跪下,抬起手便往自己脸上招呼,脸打得“啪啪”作响,那名太监哭丧着脸,边打边说:“沈大人,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得罪您老人家,请您老人家见谅则个!”
沈溪睁开眼,就当看稀奇,脸上一副无动于衷的神情。
刘瑾丝毫没有生气,一脸笑眯眯的模样,好像只得胜的公鸡,笑着说道:“沈尚书看起来心情不好。行了行了,起来吧,不必打了,一边待着去。沈尚书,咱家代表陛下出来见您,传达陛下意思,怎的,您竟心生抗拒?”
随着那赔礼的太监退下,沈溪终于正视刘瑾,一脸冷漠:“刘公公有话尽管说,不必拐弯抹角,本官既然到了这里,已经做好被某些人为难的思想准备。”
刘瑾笑得更欢了,道:“看来沈尚书对咱家有成见啊,咱家不是什么小肚鸡肠之人,既然沈尚书前来面圣,咱家知晓,自然要跟陛下通禀一声,这会儿陛下已经知道您前来,那就请进去面圣吧!”
有太监想提醒刘瑾什么,却被他瞪了一眼,那名太监赶紧退到一边。
沈溪懒得理会刘瑾,跟在其身后进入大明门,刘瑾边走边回头道:“陛下今日休息不好,被打扰清梦正在发火呢!沈尚书您可有个心理准备,若一会儿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惹陛下不悦,责任可不好担待啊!”
言语间,刘瑾得意至极。
也是因为刘瑾刚出妙招,把兵部重新归在他掌控下,已经迫不及待想看到沈溪吃瘪的样子。
不过他也担心沈溪会揪着今日问题跟皇帝申述,所以先打下预防针,而且他心中已有对策,若沈溪面圣时攻击他,他有把握反将沈溪一军。
刘瑾心想:“你沈之厚再厉害,还不是败在我手上?我就不信你能让陛下回心转意,陛下最好面子,说出去的话,岂是那么容易收回的?”
沈溪完全当没听到刘瑾的话,全程保持沉默。很快二人来到乾清宫外,刘瑾道:“沈尚书在外等候,咱家这就进去传报!哈哈……”
到最后,刘瑾忍不住笑出声来。
第一七五〇章 飞上枝头的麻雀
乾清宫寝殿,朱厚照睡得正香,被人叫醒很是着恼,起来便呼喝那些服侍的太监和宫女。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就算知道是沈溪求见,朱厚照也没有好脾气,嘴里骂骂咧咧。刘瑾正是看准了这一点,故意让沈溪来碰硬钉子,让皇帝对沈溪增添几分厌憎。这种负面情绪积累下去,久而久之,师生之情便会慢慢耗光。
“……陛下,沈大人不知是出了什么事,非要进宫面圣,怕是有什么要紧事,老奴也不知具体发生什么,一路上问他的话,他也不肯回,要不您亲自问问?”刘瑾面对朱厚照的诘责显得很无辜,好像这件事跟他半点关系都没有。
朱厚照怒道:“就算沈先生来,不能等朕睡醒以后吗?刚才进去叫醒朕的几个奴才,朕都打了板子,你刘瑾是不是也想挨揍?”
刘瑾一听,赶紧解释:“陛下,叫醒您可不是老奴的主意,应该是沈大人在宫里认识什么人,陛下要好好查一查,或许可以发现端倪……”
任何时候,刘瑾都不遗余力中伤沈溪,他知道这是打压沈溪的最佳时机,过了这村儿就没那店儿,趁着朱厚照心情不好的时候攻击沈溪最为有效。
朱厚照来到镜子前整理了一下刚穿戴好的龙袍,皱着眉头道:“请沈先生到前面大殿面圣吧!”
刘瑾见朱厚照没邀请沈溪到寝宫,说明非常不满,对自己阴谋得逞无比得意,出去跟沈溪一说,沈溪默默跟在他身后进入乾清宫大殿。
朱厚照一脸困顿地到了龙案后坐下,君臣相见,全无之前那种融洽的感觉。
沈溪走上前行礼:“臣参见陛下。”
朱厚照打了个哈欠,然后不耐烦地对沈溪道:“沈先生,朕知道你劳苦功高,对大明做出不少事情,但你不能另外挑个时候来见朕吗?朕正在休息……嗯,昨日休息得不好,正在午休,沈先生是否可以体谅一下朕的辛苦?”
沈溪抬头打量朱厚照一眼,心想:“你可真能豁上这张脸,体谅你辛苦?有什么辛苦可言?是去吃喝玩乐,还是夜夜笙歌?”
沈溪平静地道:“臣有要事奏禀。”
朱厚照听沈溪公事公办,更加不满了:“朕说的话,看来沈先生没听进去,有什么要紧事不能等明日?”
“沈先生,之前朕安排你主持国策推行,可结果呢?银子划拨给了兵部,没听见个声响……你根本什么都没做!这些日子朕很想得到好消息,现在你却说有事来奏,早干什么去了?”
刘瑾见朱厚照如此态度,内心窃喜,因为这意味着沈溪跟皇帝间出现嫌隙,他得意地帮腔:“是啊,沈大人,陛下一直等候您的好消息。”
沈溪正色道:“臣今日正是为此而来。”
刘瑾突然有些紧张了,开口问道:“沈大人,您有了什么准备?还是说有什么好建议,要上呈给陛下?”
“朝中之事,素来都是有了结果后再上呈,陛下给了您一些权力,您大可先把事情办好,再来奏禀。”
沈溪道:“臣今日前来奏禀,军事学堂已筹备完毕,请陛下前往视察。”
饶是刘瑾已有所准备,内心还是“咯噔”一下,心想:“果然不能小觑沈溪这小子,短短半个月时间,甚至没听到他那边有什么动静,突然间就把学堂给办好了?不用说他是暗中行事……派去盯着沈溪的那些人真是该死,对此居然没有丝毫察觉!”
朱厚照打了个哈欠,一摆手:“建好就建好吧,朕有时间过去看看!没别的事的话,朕先回去休息了,沈先生请回吧!”
因为困倦至极的缘故,朱厚照对军事学堂的兴趣减低不少,这个时间点没什么事能吸引他的注意。
刘瑾看到朱厚照如此反应,彻底放下心来。
就在朱厚照准备起身离开时,沈溪突然道:“陛下,臣刚得到情报,说是鞑靼人兵犯宣府,臣希望陛下对此能高度关注!”
“什么?”
就算朱厚照昏昏欲睡,听到这消息后,也忍不住打了一个激灵,霍然站起,好像瞬间有了精神,“沈先生,您没开玩笑吧?鞑子竟现身宣府?”
刘瑾知道皇帝好战的性格,见朱厚照如此强烈的反应,马上紧张起来,道:“沈大人,您最好别信口开河,如今国泰民安,九边未曾有战报传来,您这消息怕是假的吧?”
沈溪眨了眨眼睛,侧头问道:“刘公公的意思是,本官在陛下面前假传西北战报?那可是欺君之罪!”
朱厚照小眼睛瞪得圆圆的,怒视刘瑾:“对啊,刘公公,你不知道情况别插嘴,让沈先生继续说下去!”
刘瑾支支吾吾:“陛下,这……”
被朱厚照又瞪了一眼,刘瑾剩下的话只能先咽进肚子里。
朱厚照对别的事情或许不那么上心,听说自己的地盘被鞑靼人侵犯,心中那口气绝对不能忍。
当他知道如今鞑靼人犯边时,小眼睛锐利如鹰眸,刘瑾看了也要胆寒几分。
朱厚照道:“沈先生,您先把事情说清楚,鞑靼人果真到宣府来撒野?”
沈溪正色道:“千真万确。”
“气煞朕也!”
朱厚照一拍桌子,将旁边刘瑾吓了一大跳,就听朱厚照嚷嚷道,“大明江山社稷,可不能毁在朕手里,朕要亲自领兵打退鞑子!”
刘瑾心里琢磨:“事情哪里有那么凑巧,鞑子说来就来,就好像跟姓沈的小子配合无间似的,这可能吗?我就不信这邪,定是沈溪故意虚张声势……他掌握陛下软肋,知道陛下听到有战事就会激怒的公牛一样,精神百倍,我该如何阻止?”
刘瑾道:“陛下万万不可,如今鞑子犯边之事尚未得到证实……老奴并未怀疑过沈大人,只是鞑靼人动向需要详细调查,如此才能确定是否合适陛下御驾亲征!”
朱厚照厉声喝问:“怎么,刘公公认为朕不该御驾亲征?朕以为,鞑子犯边乃是对朕的极大挑衅,如今乃正德元年,国丧刚过,他们分明以为朕好欺负,沈先生,您马上去安排兵马,朕准备跟您一起……往宣府去!”
沈溪尚未应允,刘瑾已跪下叩请:“陛下,您的安危系着大明社稷安稳,在不知己更不知彼的情况下,切不可贸然领兵出京,就算真要前往,请由老奴代劳,绝对不能让您出事!”
朱厚照一脚踢在刘瑾身上,但刘瑾不依不挠,仍旧执意跪谏。
沈溪此时却出面说情:“陛下,刘公公所言并非完全没有道理。”
朱厚照原本打算继续对刘瑾饱以拳脚,听到这话,抬头看着沈溪,问道:“沈先生想帮刘公公说话?这狗奴才,每天都在朕身边唠唠叨叨,就跟晚上的蚊子似的嗡嗡嗡吵个不停,说话做事很不得朕心意!”
刘瑾哭诉:“陛下,老奴一心为主,绝对不是出自私心,呜呜呜……”
沈溪看出来了,刘瑾演技浮夸,恰到好处地表现出了他的忠心,为此甚至不惜忍受皇帝的怒火。
关键在于刘瑾牢牢地把握住了朱厚照的心态,就算皇帝一时恼恨他的劝阻,却不会将其怎么样,反而会觉得他很有责任心。
朱厚照性格极为复杂,内心情感不是普通人能够明白的,刘瑾算是把握住了朱厚照行为习惯非常到位的一个人。
沈溪道:“陛下,鞑靼人犯境宣府虽然已得到证实,但如今鞑靼人只是在正北和西北一线犯边,并未影响宣府腹地,未对各城塞发生实质性威胁。依臣之见,如今当以大批斥候前去刺探,若鞑靼人有进一步出兵迹象,陛下御驾亲征为上,否则此去就没有必要,或许行军途中鞑靼人便已撤走,只能无功而返。”
“是这样吗?”
朱厚照稍微琢磨了一下,点头道,“沈先生在应对鞑靼事务上,经验最为丰富,朕相信先生判断,这样吧,由先生统筹调查情报,同时负责准备朕御驾亲征事宜,最迟明日……算了,给三天期限吧,调查清楚后,朕再决定是否御驾亲征,届时朕会在朝会上公之于众,若非朕御驾亲征不可,沈先生不能在朝会上唱反调!”
或许是知道自己亲自领兵得不到大多数朝臣的赞同,朱厚照只能让沈溪出面支持。
朱厚照对自己有几斤几两非常清楚,知道自己没有实战经验,只能依靠沈溪帮忙,所以不会自负到直接领兵,而是要依赖沈溪,这样他可以当个名义上的主帅,过一把领兵征讨的瘾。
沈溪领命:“臣遵旨。”
刘瑾还在那儿哭诉:“陛下,您御驾亲征的事情……怕是跟大婚有冲突,这件事先得跟太后商议。”
朱厚照不以为然,道:“大婚的事情很着紧吗?朕可不这么认为。大明江山安稳才最重要,列祖列宗知道外族犯边,也一定会跟朕一个心思……对了,刘瑾,这事你不得告知太后,在有结果之前,朕不希望被太后阻挠,谁泄露出去我惩罚谁!”
沈溪自然俯首领命,刘瑾则叫苦不迭。
刘瑾很清楚这会儿朱厚照不能随便离开京城,若沈溪真把朱厚照带走,看起来京城一切都是刘瑾做主,但其实失去皇帝为靠山,很多事情刘瑾都玩不转,因为朱批的权力也会跟着朱厚照銮驾转移西北。
……
……
朱厚照出来见沈溪的时候哈欠连天,就像个垂暮的老人,回去时已经是个精神抖擞的小伙。
沈溪见目的达成,目送朱厚照消失在侧门后面,这才离开乾清宫大殿,他人刚出乾清宫门,后面刘瑾小快步追上,行路间气喘吁吁。
“站住!”刘瑾喝斥一声。
但这一声,并未让沈溪的步伐出现一丝停顿。
沈溪能猜出刘瑾心中恼恨,根本没把对方的话当回事。
刘瑾在后面喊了几声,不见作用,直接小快跑超过沈溪,伸手拦住沈溪去路,脸上憋得通红,显然心中满是火气。
沈溪停下脚步,好整以暇地问道:“刘公公是什么意思?为何要阻拦本官去路?”
“明知故问!”
刘瑾面容狰狞,喝问,“姓沈的,你要打击报复,只管朝咱家来,何必让陛下御驾亲征犯险?你可知你一手将大明江山社稷置于险地?如今陛下尚未大婚,更没有子嗣留下,若是他有个三长两短,那大明江山由谁来继承?”
沈溪眯着眼打量刘瑾一会儿,最后竟然点了点头:“刘公公忠君体国,本官佩服!”
刘瑾愤怒地一摆手:“少拿这些话来搪塞咱家,咱家现在就想问你,你可知如此做的后果?”
沈溪道:“刘公公好像指责错人了,本官不过是将所知情况告知陛下,属份内之责,至于带本官去面圣之人,还是刘公公你,难道这就忘了?”
“嗯?”
刘瑾这才意识到,自己大意之下让沈溪给利用了。
沈溪再道:“至于御驾亲征之事,系由陛下亲自提出,本官并未作任何指引,甚至本官还帮刘公公你劝阻,你不会忘了吧?”
刘瑾怒道:“这种话你也说得出口……你明知陛下脾性,知道有这种事,自然会提出御驾亲征,你没有全力阻拦,那就是你的过错。”
沈溪摊摊手:“是否有错,不是由你刘公公来界定!刘公公若认为本官做事不妥,大可去有司衙门告状,或者直接跟太后说及,看看太后怎么认定此事!”
“你!”
刘瑾怒从心头起,之前朱厚照严令不得告知张太后,而现在知道这件事的只有三人,一旦泄露出去,必然是沈溪和他之间有人泄露,调查面实在太窄,他可不敢随随便便说什么。
指望把这件事栽赃沈溪很困难,因为张太后长居深宫中,说是沈溪透露给张太后知晓,朱厚照定然不会相信。
甚至刘瑾还要防备沈溪趁机把这件事告知张太后,若张太后找朱厚照问责,朱厚照肯定会怪罪到他头上。
不管刘瑾怎么想,这件事的主动权都在沈溪身上,他感觉自己非常被动,想继续说什么,沈溪却懒得理会,径直往奉天门去了。
刘瑾没有死心,一路追着沈溪骂,就好像泼妇骂街,刘瑾心里有小算盘:“我就这么骂,说不定路上有大臣听到,把消息传出去,那时只能说是我跟姓沈的小子交谈时不小心被人听到,那就不是我一个人的责任。”
沈溪好像知道刘瑾的心思,加快脚步没有跟刘瑾多作纠缠,刘瑾一路从乾清门骂到午门,说来奇怪,一路上一个大臣都没遇到。
刘瑾这才想起,当天没有午朝,大臣中只有六科、詹事府和内阁大学士有可能在宫中,但这会儿是下午不着饭点时,没到散工时,皇宫内怎可能会有大臣来回走动?
骂得累了,刘瑾又“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沈溪用体谅的口吻道:“刘公公可真是好耐性,居然一路都在言语,放本官身上,本官可做不到。”
刘瑾骂道:“你个猴崽子,生儿子**儿……咱家骂你个没娘养的东西,在咱家面前装什么孙子?”
沈溪听到这些骂人的言语,不由笑了笑,无奈叹息:“宫人始终是宫人,想生儿子都没办法。就算飞上枝头,还是麻雀,始终成不了凤凰!”这话说出来,带有极大的挑衅意味。
刘瑾怔了怔,随即怒从心头起,忍不住扑上前,要跟沈溪掐架。
不过正好是过宫门,那些御林军侍卫见到如今皇帝面前最得宠的两人要动手,赶紧上前劝阻。
在侍卫劝架下,刘瑾总算没能把沈溪怎么样。
第一七五一章 各怀心机
刘瑾气急败坏,心中想不出应对沈溪凌厉反击的良策,只能先打道回府,找来两个智囊张文冕和孙聪,详细商议如何才能扳倒沈溪。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张文冕听闻沈溪的事情后,惊讶地问道:“公公是否去调查过,宣府一线真有战事发生?”
刘瑾道:“谁知道有没有,那家伙一张嘴,陛下当即就信了……你们不知陛下脾性,听说有战事发生,一定瞪起眼张嘴便要御驾亲征,以前那些老家伙在朝里,还能劝说,现在可就未必了。偏偏姓沈的小子还在后面推波助澜!”
孙聪谨慎道:“以现如今的情况,鞑靼人有很大可能已侵犯我宣大一线边境,否则沈尚书不敢面圣奏请,只是发生几日就不好说了……或许沈尚书一直等公公出招,直到今天才把事情奏请陛下。”
“什么意思?”
刘瑾打量孙聪,“按照你所说,沈溪早就知道咱家这两日要奏请清理六部弊政?提前有了防备?”
孙聪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行礼:“不得不防!”
刘瑾黑着脸,未置可否,张文冕趁机提醒:“刘公公,现如今一定要全力阻止陛下御驾亲征,奏本会跟着陛下銮驾走,宣府设行在的话,那时但凡朝内重要事情,先问内阁,再问陛下,最后才是司礼监!”
刘瑾板着脸道:“咱家岂能不知?你们倒是说说看,怎么才能劝阻陛下御驾亲征?现在姓沈的在那儿煽风点火,朝野老臣,现在未必有那胆子出面阻碍陛下,毕竟还有谢迁那老匹夫给姓沈的撑腰!”
孙聪和张文冕对视一眼,感觉事情十分棘手。
孙聪道:“若是换作以往,刘少傅和李大学士当政之时,绝不会容许出现陛下御驾亲征的状况,但现如今情况不同,或许公公当去找太后言明后果,也只有太后能管束陛下。”
刘瑾怒道:“陛下不允许咱家去找太后,否则后果自负!”
孙聪皱眉:“暗中去告密也不可?”
张文冕笑道:“孙兄可有想过?当时只有陛下、公公和沈之厚三人在场,但凡太后知道消息,必然是公公和沈之厚泄露风声,陛下如今对沈之厚信任有加,怎会怀疑到他头上?现在只有证明宣府无战事这条途径,才能阻止陛下……”
说到这里,刘瑾受到启发,打量张文冕:“如何个证明法?”
张文冕有几分为难,道:“现在派人去调查时间已来不及,沈之厚掌控兵部,对于军事情报的搜集有绝对话语权,只有让五军都督府那边传递风声才可,这件事……最好跟五军都督府的人合作……”
“不可能!”
刘瑾抬手打断张文冕的话,“咱家不会跟五军都督府的人妥协,这些人……仗着自己是皇亲贵戚,哪个看得起咱家?仓促间让你们想出对策,估计有些为难你们了,现在都回家琢磨去,就算把脑袋撑破,也要拿出应对之法,绝对不能让陛下出京。”
张文冕和孙聪恭敬行礼:“是,公公!”
……
……
孙聪和张文冕从刘府出来,原本要各自回府,但因刘瑾要求在短时间内想出对策,二人觉得还是做一些沟通好。
就算此时的张文冕自恃才高,看不起孙聪,而孙聪也不怎么待见张文冕,但毕竟二人同为刘瑾参谋大小事务,在绝大多数事情上还是能做到互通有无。
张文冕道:“不得不佩服沈之厚出手果决,居然提出边关告急,蛊惑陛下领兵前往西北,可说摆了公公一道。为今之计,最好是通过一些方式告知朝臣,引发朝臣议论,再趁朝议时站出来劝诫陛下!”
孙聪摇头:“你之前没听公公说过吗?这件事不可泄露出去……如此做对公公似乎没有任何好处!”
张文冕笑道:“泄密于宫中对公公自然不好,但若是这件事透露给内阁谢于乔知晓,孙兄以为会对公公造成影响吗?”
“嗯?”
孙聪迟疑一下,转而打量张文冕,惊讶地问道,“原来你早就想出对策?”
张文冕一脸得意:“这件事其实非常简单,虽说沈之厚回朝,跟谢于乔合作无间,看起来融洽,但其实谢于乔仗着自己在朝中地位,经常倚老卖老教训沈之厚,几次登沈府找麻烦。若将这事告知谢于乔,以其老成持重,怎可能答应陛下御驾亲征?”
孙聪虽然不想赞同张文冕的说法,但还是情不自禁点了点头。
张文冕再道:“谢于乔知晓后,定会去沈府质问,再到皇宫劝阻陛下,那时谁都会以为这件事是沈之厚无意中泄露出去的,不会怀疑到公公身上。”
孙聪摇头:“别自作聪明,旁人又不是傻瓜,沈尚书明知谢阁老不会同意,怎可能轻易将事情告知?”
张文冕笑呵呵道:“管他谁告诉的呢,要是不让谢于乔和朝中的那些老臣出来阻拦,或许陛下真会在朝会时打一声招呼,甚至连招呼都不打,直接带兵去宣府。公公非常急迫要处置这件事,孙兄你不会坐视不理吧?”
“你是想让我去通知谢阁老?”孙聪终于弄明白了张文冕的用意。
张文冕道:“只有你去做最合适,你虽然是公公的人,但谢阁老对你似乎并无多大敌意,平时在礼部……对你基本是以礼相待,或许谢阁老想拉拢你,这次不正好给了你一个献媚的机会?”
“炎光,注意你的言辞!”孙聪有些恼火。
张文冕哈哈一笑:“若是出言不善,尚请见谅,不过孙兄你是一个正派人,大概不会赞同沈之厚提出的陛下御驾亲征的做法吧?陛下尚未有后,贸然出京分明是置大明江山社稷于不顾!相信孙兄能做出合适的选择!”
说完,张文冕扬长而去,只剩下孙聪在原地发呆,一时不知该作何选择。
……
……
张文冕回到自己居所,刚在书房坐下,便有下人过来通禀:“老爷,镇抚司江栎唯江大人已经在前院花厅等候您多时了!”
张文冕正有些疲累,听到这消息,精神一振,问道:“哦?他可有带礼物来?”
下人回道:“有,好几口箱子,却不知里面到底装着什么,看重量倒是不轻!”
张文冕一心想发财,之前没太多机会,仅仅依靠刘瑾给的那些赏赐,完全不够他挥霍,当即撸起袖子道:“走,去见见这位江大人!”
刘瑾让张文冕跟江栎唯接洽,无异于给了张文冕一个发财的机会。
这已经不是江栎唯第一次来见张文冕,前几回江栎唯带了“薄礼”来求见,直接被张文冕拒之门外。
这次江栎唯便识相多了,直接带了几口大箱子,先不说里面是否有贵重的东西,单说这数量就让张文冕感觉非见不可。
到了花厅外,没等张文冕走进去,里面等候的江栎唯已听到脚步声迎了出来。
江栎唯身为锦衣卫镇抚,就算没有实职,照理说地位也远在张文冕之上,但他见到张文冕后却毕恭毕敬行礼:“见过张公子!”
张文冕没有官职,投靠刘瑾后终于以秀才之身进入国子监做了监生,而江栎唯不但是武进士,还是文秀才,无论是才学还是官秩,都比张文冕高多了,但可惜江栎唯没巴结对人,而张文冕靠着自己的才智得到刘瑾欣赏。
张文冕笑了笑,道:“江大人真客气,应该是在下给您行礼请安才是。”
“不敢当,不敢当。”
江栎唯直起腰来,谄媚地道,“今日鄙人前来,是向张公子送一份薄礼,还有些事想跟张公子您谈谈!”
张文冕道:“说来也巧,平时在下都是没时间出来见客,唯独今日刘公公事务繁忙,没有闲暇跟在下谈论朝事,便回府歇息,未曾想就跟江大人巧遇……江大人有什么事,进去叙话便可!”
说到这儿,张文冕目光有意无意地落到院中那几口大箱子上。
江栎唯早就看出张文冕贪财好色,要是不拿出一些好处,无法得到张文冕的帮助。他心里有些不屑:
“你张文冕算什么东西?在我这样一个正五品的官员面前耀武扬威也就罢了,还胁迫我来送礼?要不是为了见到刘公公,我连正眼都懒得瞧你!”
江栎唯也是那种心高气傲之人,对于张文冕打从心眼儿里看不起,但表面上却丝毫也没显露出来。
往花厅里走的时候,江栎唯说明来意:“在下想拜见刘公公,不知张公子可否帮忙引荐?”
张文冕微微一笑,回答道:“公公知道你心意,不过公公说了,有什么事,跟在下说便可,谁知道你是不是国舅爷派来的细作?若来个蒋干盗书,在下却是如何跟刘公公交待!?”
江栎唯对张文冕虽不屑,但为了前程,只能尽量巴结眼前的势力小人,以便获得刘瑾的青睐。
二人坐下来,江栎唯根据自己对张文冕的调查所知,先是向张文冕恭维一番,却并未让张文冕领情。
张文冕带着冷漠的语气说道:“江大人,您是官,在下是民,您说要见刘公公,在下无权帮忙引介,江大人若是没别的事情,可以请回了!”
江栎唯没想到自己带了厚礼前来,却这么被下逐客令,心里有些恼火。
但他强忍火气,低声下气地说道:“张公子现如今是刘公公面前红人,就连朝中大事也由你决断,将来张公子入朝,怕是宰辅的不二人选。在下今日前来,只是为了跟张公子多熟络一番,算是为将来铺一条路!”
张文冕笑道:“江大人恭维了,在下能有这点儿成绩,完全是公公赏识的结果。江大人,其实有些话不妨跟你直说,要不是看在你跟朝中某人有一定仇怨份儿上,公公未必会提点你这么个外人!”
江栎唯听到这话,便知道有戏。
虽说他投奔刘瑾是为了个人飞黄腾达,但还有一个重要目的便是将沈溪扳倒,现如今沈溪跟刘瑾正在朝中展开恶斗,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江栎唯之前正是意识到刘瑾容不下沈溪,这才选择离开外戚党,前来投奔刘瑾。
就在江栎唯以为自己应该很快便会得到刘瑾重用时,张文冕话锋一转:“不过你的出身和立场……确实让刘公公很难办,你跟过国舅爷,而刘公公跟国舅爷一向无甚瓜葛,若是因为你而闹出什么矛盾来,这可就违背了刘公公的本意。”
江栎唯赶紧解释:“不会不会,刘公公实在是多虑了!”
张文冕阴测测地笑道:“刘公公是否多虑另说,就说江大人回到京城后,一直东躲西藏,应该是怕被国舅爷知道你行藏,不会放过你吧?”
江栎唯听到这话,内心带着几分悲哀。
就如同张文冕所说,他现在拼命躲着外戚张氏兄弟,若是被张鹤龄和张延龄知道他回到京城不回去复命,有背叛之意,绝对不会容下他。他现在迫切地需要一个强有力的靠山,也只有刘瑾才能给他提供庇护。
张文冕见江栎唯沉默不语,继续说道:“公公不单单是怕跟国舅爷交恶,还因为你做事太过偏激……为了整倒沈尚书,你可说是无所不用其极,若你暗中下手不得,却连累到公公身上,就不值得了。公公可不想正面跟沈尚书交恶!”
江栎唯听到这里,已大概知道刘瑾的意思。
现在刘瑾压根儿不想招揽他,江栎唯沉思了一下,问道:“张公子,事情到了这个份儿上,在下不隐瞒你什么,在下就是要借助刘公公的力量来对付兵部尚书沈溪,若是刘公公肯招揽在下的话,在下愿意为刘公公肝脑涂地!”
“哼哼,谁信?这些话说出来,你自己信吗?”张文冕不屑地反问道。
江栎唯道:“在下如今已无路可走,只有刘公公这边才可以成为在下的靠山,将来在下不效忠刘公公,又能效忠谁?”
张文冕微微摇头:“光说有何用?还是要做出一些实际行动来,诸如做出成绩,让公公知道你诚意。”
江栎唯抬起头来,语气坚定地问道:“阁下且说,在下如何做,才能赢得刘公公的信任?”
张文冕笑道:“你先说自己能做什么……都说这百无一用是书生,但在下看来,这世道书生能做的事情很多,而你不过只是一个莽夫,难道还能去刺杀沈之厚不成?之前沈之厚府上失火,不会是你做的吧?”
“并非……”
江栎唯本想矢口否认,但他突然想明白张文冕为什么会提这件事,似乎想让他再次刺杀沈溪。
按照张文冕话中所指,一个武夫,只能喊打喊杀,那意思就是让他用武力解决问题。
江栎唯道:“若让在下去刺杀沈尚书,怕是力不能及,现如今他出入朝堂和家宅都会带大量随从,难以下手!”
“谁让你去刺杀了?公公可没这么说,你能做什么,需要你自己理会……你不是想投靠公公吗?那就让公公看到你的价值,若是你做不出任何成绩,只是想送一些礼,或者是借助在下的口说几句表忠心的话,那大可不必,这种人满大街都是,公公身边不缺你一个!”
张文冕转过身,很不客气说道。
江栎唯面色迟疑,最终他还是行礼:“在下明白公公和张公子的意思了,这就去办事……办一件能让公公满意的大事!”
第一七五二章 指手画脚
紫禁城,乾清门内的端宁殿,此时正在进行一次特殊宴席。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这次宴席主持人乃张太后,而参与这次宴席的主宾则是既定皇后夏氏的父亲夏儒,陪同参加这次宴席的有张懋、张鹤龄、张延龄等勋贵,此外礼部和鸿胪寺、太常寺、太常寺的官员陪同。
照理说,太后在皇宫内苑宴请国丈,于理不合,毕竟太后正在服孝期,应深居简出。
但张太后地位非同一般,弘治朝她可说集皇帝万千宠爱于一身,在后宫说一不二,完全已凌驾于宫廷礼法之上,很多时候都随性而为。
宴席是晚宴,但黄昏时宴席便已开始。
夏儒刚被拔擢为中军都督府都督同知,乃是从一品的武职,初步拟封爵庆阳伯,在朝中有了一定身份和地位,这次应邀赴宴主要是谢恩,不过他更关心的却是自己的女儿几时能进宫门。
虽说大婚在即,但似乎当今皇帝对于这次婚事并不那么上心,只有张太后和太监高凤两边奔走。
张太后对长相儒雅斯文的亲家公很满意,不时发出爽朗的笑声,除了让大臣敬酒外,她不时问询夏儒一些日常生活情况。
夏儒起身回道:“……太后娘娘,臣抵达京城以来,衣食住行都得到很好照顾,尤其是饮食,三餐几乎都是江南口味,臣非常满意……小女身体康健,随时都能入宫完婚,有劳太后娘娘挂心了。”
张太后满意点头:“看来礼部和鸿胪寺办事妥帖,这次婚事,定能顺利进行!”
在场大臣跟着点头应是,宴席间一片欢声笑语。
张太后突然想起什么,询问服侍一旁的高凤:“高公公,之前不是让人去通知皇上了吗?他人呢?”
高凤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忍不住抬头看了殿门口正向他摇头的小太监一眼,想了想凑到张太后跟前,小声回道:“太后娘娘,今日陛下并不在宫里……”
张太后脸色瞬间黑了下来,不耐烦地道:“派人去催请,总归要让皇上回来一趟,今日务必要见一见国丈,日后就是一家人……唉,哀家已经跟他说过,难道他就这么撒手不管?到底是谁大婚?”
高凤不敢耽搁,赶紧告退去找人传话。
这边与宴的夏儒察觉到张太后的脸色不太好看,大概猜想发生了什么事情,但以他目前的身份不敢多问,就算他是国丈,但还没正式被皇帝召见,就算女儿被指定为皇后,但在没有大婚前存在变数,只能谨小慎微行事。
张太后教训完高凤,回头又问在场大臣:“如今皇上到底在忙什么,为什么连皇宫都不回来?”
大臣们原本谈笑风生,听到这话,顿时沉默下来,没有一人愿意出头。
张太后环视当场,目光落在地位最尊崇的张懋身上。
张懋实在躲不过,只能站起来回答:“回太后,兵部沈尚书回朝,定下两年强兵国策,陛下近日多半是为此操劳!”
张懋这话说出来,没一个人相信,就连张太后也知道张懋是在搪塞。朱厚照沉溺吃喝玩乐之事传遍朝野,之前谢迁告状,张太后就派人调查了一下,总算是知道了自己儿子日常所作所为,这会儿说朱厚照勤于军务,一听便荒诞不羁。
张太后不想说破,皱眉问道:“国策?之前似乎听谁提及过,大明要强兵,加强边军建设便是,怎么京城这边忙碌起来了?这事跟皇上有什么关系?”
这下张懋回答不出来了。
张太后的弟弟建昌侯张延龄适时站起,笑呵呵道:“太后有所不知,沈尚书一回朝,就说要在两年内平掉鞑靼,还说要开办什么军事学堂,培养精兵良将,陛下不但一口准允,还说会亲自到学堂读书,更是定下两年后御驾亲征的承诺,满朝上下没人敢忤逆陛下!”
张延龄把话说完,与宴大臣打量的不是张太后,而是之前一直蒙在鼓里的新国丈夏儒。
夏儒低着头,心中非常奇怪:“陛下要御驾亲征,这些人看我作何?”
张太后眉头紧锁:“真是荒唐,皇帝说他要御驾亲征,可哀家如今连皇孙都没看到,而且哀家就这么一个儿子,若出什么偏差,谁能担待?他沈之厚么?”
言语间,张太后对沈溪非常不满。
在场那些勋贵和文臣都颇为不解,太后这是怎么了?
这件事您老人家又不是一无所知,照理说知道了就应该尽快劝阻皇帝,何至于到现在才说?
或者说是趁着酒宴借题发挥?
没有人了解张太后的心态,也就无人搭茬。
恰在此时,刘瑾急匆匆走进殿来,到了张太后席桌前,跪下磕头:“太后娘娘,陛下让老奴回来传话,说是今晚不回宫了!”
张太后宴请准国丈夏儒,朱厚照居然不出席,这让张太后感到颜面无光。
若是朱厚照不出席也就罢了,还派刘瑾过来当着勋贵、大臣和夏儒的面说,这更让张太后生气。
张太后怒从心头起,她自己就是个任性的女人,干脆起身一甩袖,离席而去,似乎不想再管儿子的婚事了。
这让在场勋贵和大臣非常尴尬……连太后都走了,他们留下来不知该如何把酒宴继续下去。
就在张懋等人不知所措时,刘瑾的声音传来:“诸位,而今太后和陛下都不在,各自回了吧!”
刘瑾作为司礼监掌印,宫里宫外地位虽不低,但当着勋贵和大臣的面,照理说不该擅自做出决定。
不过这次他就是想在新国丈面前表现一下自己的威风,就算当着张懋和外戚张氏兄弟等勋贵的面,依然把自己当做主人,随随便便就决定与宴人等的行止。
在场人中虽然有对刘瑾不满的,但刘瑾正当红,深得皇帝信任,没人敢跟他正面相斗,皆起身,收拾妥当便离开。
夏儒以前没到皇宫进膳过,对于宫里面的情况不是那么了解,甚至连刘瑾都不认识,他很好奇,这站出来发话的太监是哪一位?
就在众勋贵和大臣出端宁殿时,刘瑾来到夏儒身边,只是稍微拱手行礼,便以平和的语气道:“国丈,久仰久仰,咱家乃掌司礼监刘瑾是也,将来要跟国丈共事,应该好好亲近亲近才是!”
夏儒这才知道这名一出场便气势不凡、言行举止咄咄逼人的太监的身份,不由倒吸了口冷气,连忙站起身来,行了一礼:“原来是刘公公,久仰大名!”
刘瑾冷冷地看了那些想过来跟夏儒攀关系的勋贵和大臣一眼,那些人马上识趣走开,如此一来就没人打扰他跟夏儒叙话了。刘瑾微微一笑,问道:“陛下这几日极少回宫,这其中缘由,不知国丈是否知悉?”
夏儒怔了怔,随即拱手道:“不知,尚请赐教。”
刘瑾道:“陛下心中多有挂念之事,怕是跟皇后不能做到琴瑟和鸣,陛下有推迟婚期的打算。”
“啊!?”
夏儒听到这消息,着实吃了一惊,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应答。
刘瑾脸上带着几分坏笑,心想:“陛下不让我把他御驾亲征的事情告知太后,但不代表我不能说给别人听……我只要透露一些内容给夏国丈,让他对太后诉苦,太后不就可以探寻出其中内容了?”
刘瑾攻于算计,本身鬼点子就不少,就算张文冕和孙聪尚未给出建议,他还是想到解决问题的方法。
夏儒果然如同刘瑾料想的那般紧张,战战兢兢地问道:“敢问刘公公,陛下为何要推迟婚期?”
刘瑾摇了摇头,微笑着回答:“很多事,不是我们臣子能随便非议,具体事项,怕是夏国丈要去问陛下或者太后。夏国丈,你要知道,这件事乃是你无意中听人提及,跟咱家没有任何关系。”
夏儒先是一怔,随即明白过来,赶紧行礼:“公公提醒的是,鄙人明白了!”
……
……
沈溪跟刘瑾的争斗,已经趋于明朗化。
朝廷表面上看起来风平浪静,但暗地里却刀光剑影,朱厚照对朝政不管不问,滋生出很多问题,其中最大的问题就在于阉党执政。
谢迁原本支持沈溪跟刘瑾相斗,但孙聪拿着刘瑾开具的出入宫门的凭证入内阁拜访,透露宣府鞑靼犯边,而沈溪挑唆皇帝御驾亲征后,便再也坐不住了,又一次去找沈溪,准备纠正过错。
沈溪正在兵部衙门召集属官开会,应付刘瑾提出审查弊政之事,得知谢迁到来,他拿起手头公文,道:
“本官今日要说的就这么多了,衙门内一应花销全都要走账,若再有私下克扣专项款项之事,本官立即纠罪,无须过三司衙门!”
说完,会议正式结束。
沈溪大概猜到谢迁的来意,稍微收拾心情,回到自己的办公房,然后派人请谢迁入内叙话。
二人一见面,沈溪行礼。
谢迁打量沈溪一眼,用一种气恼的语气质问:“你非要把朝堂折腾得天翻地覆,才肯罢休,是吗?”
一句话,谢迁就把来意说明。
沈溪不再跟谢迁装糊涂,问道:“阁老是为宣府战鞑靼扣边而来?”
谢迁道:“既然你知道陛下不能御驾亲征,为何又出言挑唆?就为了刘瑾要将你兵部权力收走?”
一上来,谢迁言语就充满攻击性,让沈溪感觉根本无法跟谢迁讲理,此时两人相见,不像是政治上的盟友,而是对手。
沈溪心想:“你谢老儿不问青红皂白上来就开骂,面目可憎,比起我跟刘瑾斗还要来得累人……”
沈溪板起脸,道:“阁老想让学生跟阉党斗,却又要求这要求那,处处束缚人的手脚,难道不是强人所难吗?”
谢迁气呼呼地道:“老夫对你要求太多?也不看看如今朝局,你定下什么国策,非要厉兵秣马,蛊惑陛下进入军事学堂,甚至让陛下御驾亲征,朝堂上有人反对你吗?还不是看在老夫面子上?”
“沈之厚,你要知道,你是大明臣子,理应忠君体国,现如今大明皇室连子嗣传承都没有,你居然鼓动陛下御驾亲征,是何用意?”
沈溪心中对谢迁非常抵触,就算他有很多道理可说,但也知道,根本就说服不了谢迁,因为他跟谢迁之间存在很大隔阂。
这隔阂主要在于两人出自不同时代,沈溪没有传统儒家思想牵绊,而谢迁做什么事都瞻前顾后,天地君亲师的理念根深蒂固。
在沈溪看来,若朱厚照不适合当皇帝,与其让他在京城浑浑噩噩,祸害不浅,不如到边塞领兵,跟鞑靼人作战,就算战死,也好过于当个混吃等死还贻害无穷的孬种。
沈溪摇头:“若阁老如此定性的话,那学生无话可说,阁老请回吧!”
……
……
此时的沈溪,不再逆来顺受。
自打到了这时代,他忍耐得太多了,从六岁小屁孩开始,他就感觉自己被一双大手支配。
这双大手,就是时代。
所有一切都要被封建礼教束缚,无论是读书、生活、做官、领兵等,都有礼教管束,以至于他根本无从发挥。
这次好不容易获得权力,可以随心所欲按照自己想法行事,但就算是他的盟友谢迁也不能理解和支持,这让沈溪非常郁闷。
谢迁被下逐客令后,没有马上就走,瞪着沈溪,好像要将眼前的少年看透一样,许久后才黯然摇头:“或许真不该让你回京城。”
沈溪有些羞恼:“难道我想回来?我安心在湖广,想按自己的想法治理一方,刚有起色便调任;等到了西北,我训练兵马,整顿边防,原本也可以做得很好,谁知道又被调走。”
“如今回到京城总该好了吧?谁知道当官并非是一心为民,而是要跟掌权的阉党斗来斗去,时时刻刻都要绸缪利害得失,阁老自己便身处这样的环境,应该知道其中苦楚才是!”
谢迁厉声喝道:“是你自己选择走科举之途,入朝为官,现在却在老夫面前诉苦?”
沈溪正视谢迁,针锋相对:“阁老要教训,也得弄清楚事情始末,现在我不想跟阁老做解释,若阁老觉得我实在不可雕琢的话,那从现在开始,大道朝天,我们各走一边。”
“今后我如何执掌兵部,如何跟刘瑾斗,阁老不必干涉,或许阁老可以选择致仕回乡,当一个闲散之人,来个眼不见心不烦,这样便可以轻松解脱!”
“放肆!”
谢迁怒不可遏,“这就是你跟长辈说话的态度?”
沈溪道:“同殿为臣,本无长辈与晚辈之分,我现为兵部尚书,本就不为内阁统辖,阁老若觉得我在这位子上不合适,可以去陛下面前弹劾,此时说再多的话,都没有任何实际意义!”
“狂妄!无知!放肆!”
谢迁非常生气,以他心高气傲,被同辈人教训都咽不下这口气,别说是被沈溪这样一个后生晚辈教训了。
但他在斥责沈溪的同时,发现自己根本管不到沈溪。
沈溪不是他下属,内阁和六部本身就相对独立,只有在皇帝器重的时候,阁臣才可以凌驾于六部尚书之上。
严格说起来就算谢迁说自己是沈溪长辈都很牵强,因为他孙女谢恒奴不是沈溪正妻,只是妾侍,而且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若沈溪发起狠来,甚至不用把谢迁当作长辈看待。
沈溪不想理会谢迁,本身就因为刘瑾的事情让人心烦意乱,再跟谢迁做口舌之争,实在没必要。
沈溪道:“无论阁老如何看待我,请阁老尊重这样一个事实:现如今兵部由我执掌,兵部大小事务也由我主持,阁老可以发表建议,但我是否采纳,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阁老不必担心我会投靠阉党,我跟刘瑾势不两立,很难在皇帝面前共存。阁老可以放心回家等着……我自己就可以对付刘瑾及其党羽,不需别人指手画脚!”
第一七五三章 君臣对垒
谢迁以为自己能够掌控和驾驭沈溪,从来都把沈溪当作后辈提携,从未想到过沈溪居然也有翅膀硬独自高飞的一天。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被沈溪用言语挤兑一番,谢迁怒从心头起,一张老脸憋得通红,瞪了沈溪半晌愣是没憋出一个字来。
沈溪回到书案前坐下,埋头写了一会儿,见谢迁没有离开的意思,微笑着问道:“怎么,阁老还有事么?”
谢迁用冷笑回复沈溪,扁扁嘴道:“你越是如此做派,说明你越心虚……哼,你沈之厚根本就是个收不住心的毛头小子,老夫说你两句,你居然跟老夫叫阵,老夫不跟你一般见识……既然你说自己可以对付阉党,那由得你闹腾,但如果你胡作非为,怂恿陛下御驾亲征,休怪老夫出手制止!”
说完,谢迁再也不想在沈溪这里多作停留,径直出了兵部衙门。他走后,沈溪站在书案后半天没坐下来。
这算是……
彻底跟谢迁交恶了?
这是否意味着以后无论自己做什么事,都要独自承担后果?谢迁不可能再跟以前那样无条件帮助他。
看起来损失巨大,犯不着跟一个老顽固斤斤计较,导致失去有力臂助。
但想到以后少了一只蚊子随时在耳边瞎嗡嗡,沈溪心中带着一种安然自若的快慰,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大好事。
“沈尚书?”
就在沈溪盘算跟谢迁关系疏远后的利害得失时,王守仁进到沈溪的办公房打称呼。
沈溪收回心神,施施然坐下,然后抬头打量王守仁,问道:“伯安兄有何赐教?”
王守仁道:“还以为谢少傅也在这边,想过来聆听一下教诲……谢少傅为何匆忙离开?可是有什么要紧事跟沈尚书说及?”
之前谢迁带王守仁去沈溪府上告之刘瑾的事情,一路上谢迁向王守仁推心置腹说了许多事情。
王守仁回到家里,对父亲王华说明此事。王华正直忠耿,就算赋闲在家,也明白铲除阉党的迫切性和必要性。
王华教导王守仁,为人需正心正德,嘱咐儿子多跟谢迁和沈溪来往,这样既能帮朝廷铲除奸党,又能跟两位朝中正得势的文官首脑亲近,对未来的仕途大有裨益。
谁知道这边谢迁和沈溪先闹出矛盾来,以至于王守仁一时间有些摸不着头脑。
沈溪道:“谢少傅回内阁处理要务去了,他过来只是打一声招呼,伯安兄若无事的话,先将西北各军镇情报整理一番……这些是三边最近几年的财政调配情况,占了兵部财政支出的六成往上……”
沈溪没跟王守仁探讨太多关于对付阉党的事情,觉得这件事跟王守仁没太大关系,就算要拔擢王守仁,也不是眼下,因为此时沈溪对王守仁没有更好的安排。
王守仁不明就里,按照沈溪的吩咐把账目拿了过去,其实这些账本他在榆林卫查案时都看过了,京城这边的账目基本出自三边,多为“假账”,压根儿就没有清查的必要。
王守仁即将离开时,沈溪忍不住出言劝解一句:“伯安兄,关于朝廷党派纷争,你我在朝中根基浅薄,还是不要过多涉及才好……这也是明哲保身之道,我现在也是行一步看三步,摸着石头过河,莫怪在下未将一些事如实相告。”
王守仁笑着点头:“之厚,你见外了,我怎会多心?不过阉党之祸,不得不除,这需要你和谢少傅多多费心,如果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开口!”
最后,王守仁还是表明了态度,这也是他和他父亲共同抱有的态度。
……
……
宣府鞑靼犯边一事,在沈溪向朱厚照上奏两天后,开始有大批翔实的情报传递到京城。
之前还算是秘密,到了这个时候已经是满城皆知。
因为宣府距离京城不远,有弘治十六年京师保卫战的经验,为了确保京师的绝对安全,京城进入全面戒严状态,城门只有早晚各开一个时辰,防止鞑靼骑兵长驱直入杀入京畿,威胁京城安全。
朱厚照之前让沈溪调查情报,以确定自己是否御驾亲征,但随着战报如雪片一样飞到京城,他这边对前线的情况已经有了大概的了解,甚至鞑靼出动多少人马,劫掠哪些地方,也不需要沈溪罗列清楚,他想知道的,通过厂卫系统一律能知晓。
六月初五,距离朱厚照大婚之日已不到三日,朱厚照把文武大臣召集到奉天殿,这也是他登基以来少有召开的大朝会。
每次大朝会京城所有正五品以上官员都要出席,此外尚有六科、翰林院、詹事府的低品阶官员也会列席,而这次大朝会议题只有一个,就是关于西北军事。
朱厚照一上来便表达自己的观点:“……朕获悉鞑子犯边后,心中无比忧虑,先皇新丧,鞑靼趁朕新登基社稷未稳时来犯,实在是对朕和大明的挑衅,朕不甘做懦夫,军民也不会容许朕做懦夫。”
“诸位臣工,朕决定御驾亲征,亲自带兵前往宣府,将来犯的鞑靼人击溃,守御国门!”
小皇帝这番话说得慷慨激昂,但在很多大臣听来,根本就是无稽之谈。
怎么就是挑衅?
怎么就成了懦夫?
鞑靼人年年犯边,其实所求不过是跟大明通商的权力,但可惜朝廷只有被鞑靼人打怕的时候才会开放通商口岸。
弘治十六年后,西北关塞内外贸易中断,草原上的蒙古人想得到任何中原货物,都只能靠劫掠所得。
当然也有一些不怕死的商人,出塞做生意,但这种情况极少见,毕竟这个时期大明对关塞管控还是非常严格的,这些能够随意出入长城的商人跟地方督抚、总兵脱不了关系。
正如沈溪所知,朱晖和刘宇等督抚就曾派人跟鞑靼人贸易,获取暴利。
若是换作以前,朝中文官分为两个阵营,阉党和那些忠直的文官在意见上有很大分歧,但这次听说朱厚照要御驾亲征,朝堂上下出奇地团结。
阉党阵营的排头兵,吏部尚书刘宇出列说道:“陛下,鞑靼侵犯宣府方数日,不过是趁着我朝夏收在即,入关骚扰,这跟宣府一线长城尚未修复完毕有关……为今之计,当静观其变,按照以往惯例,鞑靼兵马会在半月到一月间撤走,夏收结束后,鞑靼人抢无可抢,自然会退兵。”
刘宇作为曾经的大同巡抚,对于宣府周边军情非常了解。他出来说话,道理浅显易懂,旁人听了也会信服。
……
……
朝议刚开始,刘瑾就借助刘宇之口,清楚地表达出了他的意见,那就是不支持朱厚照御驾亲征。
显然,朝臣都知道刘宇可以代表刘瑾,那些卖身投靠阉党的大臣都懂得见风使舵,他们原本就因为皇帝新登基、没有留下后代以及英宗土木堡之变的前车之鉴等因素而不支持皇帝御驾亲征,听到刘瑾表态,很多人不再有顾忌,纷纷站出来说话。
率先出列表达意见的是都察院和六科之人,御史言官平时的工作就是跟朝中不正之风作斗争。
皇帝居然异想天开出宫闱,御驾亲征,在他们看来这就是最大的异端。
刘瑾和谢迁作为朝中两大势力的支柱,此时都选择了冷眼旁观,没有一个主动站出来说话,而是等那些中下层官员先出来劝谏,把声势造起来……这种注定会得罪皇帝的活计交给别人来做再好不过。
排在文臣一列第六位的沈溪,这会儿也在看热闹,见后面六科的人一个个不怕死一般出来说话,心想:“谁都知道皇帝有多任性,这样还敢站出来顶撞,简直是拿自己头上的乌纱帽开玩笑……唉,真可怜,被刘瑾和谢老儿当枪使了还懵然未知!”
朱厚照听到御史言官的话,心里恼火,他冷冷地打量谢迁,偶尔也会斜眼看刘瑾,却没一人站出来说话。
此时朱厚照不着急去问询沈溪的意见,他是个聪明人,明白若是这件事只有自己和沈溪支持,那很可能会造成朝廷严重的对立,一定要先找到支持他的人,再由这些有名望的人去压制朝中反对声音。
朱厚照听了半天,见无人出来帮他说话,当下一抬手,爆喝一声:“够了!”
眼见皇帝发怒,奉天殿内鸦雀无声,所有人都低下头,等待朱厚照发话。
朱厚照黑着脸,喝问:“怎么?朕说话不好使还是怎样?朕说了要御驾亲征,你们便一起来跟朕唱反调,是觉得朕的脾气好,可以容忍你们放肆,是吗?”
朱厚照根本不想讲大道理,干脆拿出帝王的威严来说事,准备以权势压人。
在场大臣就算满肚子牢骚,这会也不敢出来说话了……如今宦官当政,就算说出的话再有道理,也没人会领情,说了等于白说,还会给自己找麻烦,倒不如把这种怒火上浇油的“好事”留给别人。
见在场无人说话,朱厚照怒视刘瑾,大声问道:“刘公公,你觉得朕是否应该御驾亲征?”
刘瑾这下子被摆在一个下不来台的位子上,他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就在刘瑾指望他自己派系的人出来解围的时候,谢迁倒是先发话了:“陛下,老臣以为,您御驾亲征,当谨慎为上!”
朱厚照原本正在打量刘瑾,期待听到一个满意的答复,猛然听到谢迁插话,他强忍怒火,斜着眼睛看了过去,厉声喝问:“谢阁老,你不支持朕的决定,是吗?”
站在文臣首位的谢迁,没有直视皇帝,也没有回头看沈溪,直接拱手行礼:“若陛下做出的是正确的决定,老臣自然全力支持,但如今陛下决策已威胁到大明社稷安稳,老臣绝不会坐视不理!”
刘健和李东阳已退出朝堂,不过当年内阁三叉戟中的谢迁却留任,现如今谢迁继承了刘健等人的责任,以文官正统思想督导皇帝,让朱厚照按照正确的道路前行。
朱厚照黑着脸,怒视谢迁:“谢阁老,你觉得朕不应该御驾亲征?甚至认为朕的决定已威胁到大明社稷安稳?!”
朱厚照成功让刘健和李东阳等托孤重臣致仕,大权独揽,体会到以权势压人带来的美妙感觉,慢慢地已经习惯这种威胁人的口吻。
以前他当太子和新登基时,低声下气的时候多,而现在脾气却开始变得暴戾,动不动就会对身边的人打骂,谁不顺他的心意,便会被惩罚,就算是顾命大臣谢迁也不能得到他礼遇。
谢迁回道:“陛下年少,尚无婚配,更无子嗣诞下,先皇血脉传承到陛下这里,已无储君备选……敢问陛下一句,若您领军出兵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谁来治理万民?”
“大胆!”朱厚照喝斥,“你分明是诅咒朕去死!你觉得朕去了宣府后,一定性命不保,是吗?”
谢迁没有被朱厚照的威严吓退,依然用坚定的语气道:“老臣并未有僭越不敬之心,但事实便是如此,但凡战事发生,没有一件事可以提前预料,当年土木堡之变的惨痛后果,陛下难道忘了?”
饶是在场的人都知道接受孝宗托孤的谢迁承担着劝谏皇帝的责任,却没想到他会把话说得如此直白和切入人心。
很多话,根本就不能提,谢迁却直接说了出来,甚至拿英宗土木堡之变说事,点明你祖宗有前车之鉴,你最好识相点,别乱来!
朱厚照气愤不已,他想说服谢迁,或者用威逼喝退,但发现根本做不到。
熊孩子本身就是个色厉内荏之人,说白了就是徒有其表,想不出对策。
面对谢迁,打不得骂不得,更不可能把人赶走,到底是三朝老臣,他还等着谢迁打理朝政,自己溜边儿享清福。
朱厚照见无法跟谢迁沟通,再次看向刘瑾,问道:“刘公公,你觉得朕是否应该御驾亲征?”
刘瑾本以为自己的事情已经结束,正躲在一边看谢迁的热闹,没想到朱厚照毫无征兆地又把矛头指向他,稍微一怔,随即俯首行礼:“陛下……这……谢尚书所说的……有几分道理!”
这会儿刘瑾既不想赞成,也不想出面劝阻,干脆把一切责任都推到谢迁身上,就算皇帝记恨,也会把账算到谢迁头上。
朱厚照怒道:“不管你们如何反对,朕已决定要御驾亲征,谁反对的话,朕一律问罪!”
“陛下请三思!”
谢迁说完率先跪下,然后刘瑾跟着跪下。
“陛下请三思!”
有了刘瑾和谢迁表态,在场大臣心里有了数,本着法不责众的心态,所有人都跪下劝谏,让皇帝收回成命。
面对奉天殿内外密密麻麻跪下的文武大臣,朱厚照束手无策,气得浑身发抖……说到底,他是皇帝,不能跟刘瑾那样胡作非为,看起来这一回君臣对垒中朝臣获胜,倒不如说是刘瑾胜利。
因为朱厚照无法驾驭群臣,只有靠刘瑾,而刘瑾却不会跟朝臣讲什么道理。
第一七五四章 双簧
奉天殿内,众大臣跪谏朱厚照,一时间朝议陷入僵局。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朱厚照怒气冲冲站在那儿,想指责跪伏于大殿内外的大臣,却也知道朝堂离开这些人玩不转,不能说降罪就降罪,一定要以理服人。
恰在此时,一名大臣出列,拱手行礼后朗声说道:“陛下,对于您亲征之事,臣有话要说!”
听到这声音,无论是朱厚照还是大臣,都感觉一阵释然,因为说这话的人是兵部尚书沈溪。
所有大臣下跪劝谏时,只有沈溪没有下跪,很多人都认为皇帝御驾亲征之事系由沈溪提出,所以沈溪出面支持朱厚照无可厚非。
朱厚照愣了一下,随即就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用热切的目光望着沈溪,道:“沈卿家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沈溪道:“依微臣看来,此番鞑靼人犯边,的确不用陛下御驾亲征!”
“什么!?”
朱厚照满心以为沈溪会替自己说话,却没想到沈溪上来跟谢迁的态度一致,竟然是劝阻他。
因为沈溪的言语超出在场所有人预料,大臣们都诧异地抬起头来,齐刷刷地盯着沈溪,一阵猛瞧,想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沈溪重复道:“臣认为,陛下不必御驾亲征,因为当前有一件着紧之事,一定要先完成,才能顾及征伐鞑靼!”
朱厚照皱眉问道:“沈卿家,你不会是想说……朕要先大婚,生个皇子,再把皇子立为太子,那时才可以出征吧?朕没了后顾之忧,即便战死疆场也有人继承皇位,是这意思吗?”
听到朱厚照的话,大臣们心里都有些发怵,这哪儿是一个皇帝应该说出来的话?
谢迁生怕沈溪说出什么僭越之语,干脆先下手为强,跪在地上直接奏请:“即便陛下立了太子,也不可轻易出征,此为大明江山稳固!”
朱厚照皱眉看了谢迁一眼,此时他对这位首辅大人充满厌烦,随后他又打量沈溪,摆了摆手,道:“沈卿家,你是什么看法,索性一次说完吧,卖关子没意思!”
“遵旨!”
沈溪再次行礼,道,“如同之前刘尚书所言,鞑靼犯边不过为劫掠我边民粮食,规模小,力度弱,待夏收结束,自然会撤兵,而陛下御驾亲征,必然先做准备,从筹备到出兵,前后少说也得半个月,銮驾和大军一路跋涉前行,怎么也需要十日才可到宣府,到那时……鞑靼人怕已扬长而去!”
朱厚照原本恼怒沈溪也阻碍他御驾亲征,但听完这番话,他才意识到一个问题:如果等感到宣府时鞑靼人已经撤退,御驾亲征确实没有任何意义。
“那你……”
朱厚照原本想直接质问,既然你沈溪知道这些,为何不早说?非要让朕出丑?但他稍微犹豫了一下,变换口吻,道:
“朕可以直接起身往西北,不需做任何准备,单纯以宣府兵马跟鞑子周旋,最好能找到鞑子主力,将其一举击败!”
沈溪道:“此事没陛下想的那么简单!鞑靼人犯边原本就为劫掠,若知道陛下现身宣府,三军将士必会拼死效命,同时还有源源不断的勤王大军开往宣府,那时鞑靼人定会望风而逃,陛下也只能无功而返!”
朱厚照望着在场跪满大殿内外的大臣,气急败坏:“那你说说看,朕应该怎么做才不会让鞑子避战?”
刘瑾见沈溪说得头头是道,想打压一下,赶紧插嘴:“陛下,您的威严实在令鞑靼人惧怕,您亲征宣府,鞑子逃窜是必然的事情,若您想跟鞑靼人交战,只有带兵出塞……但如今朝廷上下准备不足,您忘了之前给沈大人两年时间,让他准备您御驾亲征之事?”
朱厚照怒道:“闭嘴,你这狗奴才,正着反着说都是你有理……朕不想听你废话!沈卿家,继续说下去!”
刘瑾心中那叫一个冤屈,暗道:“我这可是为大明社稷着想,怎还挨骂?陛下为何不骂姓沈的小子?”
沈溪正色道:“陛下,以微臣看来,若想让鞑靼人持续犯我边境,只有采取诱敌深入之计,先给他们些甜头。等把人引到预设之地,我大军全线出击,一举击溃敌人,如此陛下御驾亲征才有意义!”
“啊!?”
听到这话,跪在地上的众大臣都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
沈溪所说的话,让他们觉得太过疯狂,看沈溪的目光跟看一个疯子没什么区别。
朱厚照眼睛眨了眨,脸上闪现迷惑之色,觉得沈溪说的话有点儿不靠谱,问道:“沈卿家,你……你这计划,是否太过冒险了些?”
沈溪回答:“陛下连自己御驾亲征都不觉得不妥,为何诱敌深入,反倒在陛下这里觉得是冒险呢?”
“这个……”
朱厚照略微有些尴尬,不知该怎么与沈溪说下去。
刘瑾站起来,指着沈溪,大喝一声:“沈尚书,你想把大明江山折腾到什么地步才肯罢休?什么诱敌深入,你当京城是你家菜园子,随便可以让鞑靼人进出?陛下,沈之厚出言不逊,您应该立即治他的罪!”
刘宇见这状况,立即出言帮腔:“陛下,朝臣言行不当,的确如刘公公所言,当治沈之厚欺君之罪,以儆效尤!”
“闭嘴!”
朱厚照怒气冲冲地喝斥,“朕让你们说话了吗?一个个好像多有能耐一样,却都是胆小鬼!你们刚才不是劝朕收回成命吗?论军事造诣,朝臣中谁有沈尚书高?你们谁曾领兵在与鞑靼人作战中奏凯过?”
被朱厚照一通喝斥,在场又没了声音,刘瑾只能乖乖地重新跪下,低下头一语不发。
的确,涉及到军事方面的成就,纵观弘治末正德初这段时间,朝臣中能跟沈溪叫板的人几乎没有。
以沈溪功勋,整个弘治朝只有马文升、刘大夏能跟沈溪媲美,但马文升和刘大夏已经致仕,同时刘大夏取得的成绩还是建立在沈溪的功劳上。沈溪如今是兵部尚书,涉及具体军务,没有谁比沈溪更权威。
若有人觉得自己更牛,就得拿出功勋来跟沈溪比一比,还得考虑是否能说服朝臣和皇帝。
沈溪可是凭借累累战功才有今天的地位,跟那些纸上谈兵的人截然不同。
朱厚照道:“沈卿家,你继续说下去,旁人不爱听随他,朕愿意听,朕一直相信你有真本事,比之前朝卫青、霍去病和李靖也丝毫不逊色!”
朱厚照愿意听从沈溪意见,这来自于他对沈溪军事才能的崇拜。
在朱厚照心目中,沈溪乃是堪比神明的存在,遇到再大的困难都能克服,任何战事都能取胜,建立不世功勋,他以身为沈溪学生为荣,一直想找机会跟沈溪学习点儿兵法韬略……而所有这一切,又源自于他对战争的痴迷。
大臣们忍不住再次打量沈溪,将其当作一个不识好歹的狂人。
谢迁蹙眉,生怕沈溪说出一些忤逆之语,做出危害大明江山社稷的举动,他想用眼神提醒,但奈何昂首站着的沈溪根本就没留意跪在地上不显眼的谢迁。
沈溪道:“鞑靼犯边,只为骚扰和劫掠,如今有两个解决方案,一是坐视不理,等鞑靼犯境兵马自行离开,这也是大明边军一向采用的策略;二则是出兵,想方设法与之一战,可以震慑鞑靼兵马,令其一两年内不敢犯我大明边陲!”
朱厚照握紧拳头:“沈卿家不必说了,朕觉得第二个方案才是正途。一味避战,损失的是我大明边陲军民,那些刚收获的粮食,或者未来得及收割的粮食,都会为鞑靼人掠夺,此消彼长,鞑靼更富足,军力更强盛,我大明将士则有可能挨饿受冻,朕于心难忍!”
“陛下心系边陲将士,是为仁君仁心,臣也认为当如此!”沈溪道。
谢迁见无人出来阻拦沈溪说话,再也忍不住了,别人没那资格,他却不同,以资历和朝中成就,沈溪跟他有不小差距。
谢迁站起来,厉声喝问:“沈之厚,你以大明疆土为饵,令鞑靼人犯境深入,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敢问你担待得起吗?”
朱厚照侧头看着谢迁,想说什么,但想到谢迁跟沈溪关系,欲言又止,很多话连他这个皇帝也难以启齿,尤其涉及文官间的纷争。
沈溪反问一句:“若对鞑靼犯边置若罔闻,导致宣府有失,不知谢少傅是否担待得起?”
“你!”
谢迁瞪着沈溪,有股上前掐架的冲动……士可杀不可辱,现在沈溪分明是在挑战他这个三朝元老的权威。
沈溪没有正眼打量谢迁,继续对朱厚照说道:“若陛下领兵往宣府,鞑靼人必会撤兵……故此,陛下不宜第一时间便亲自前往,可派遣兵马诱敌,若几路人马相继兵败,鞑靼必会士气大振,趁机袭扰我内关,那时陛下领兵出击方为上策!”
“不可!”
刘宇身为吏部尚书,是部堂中官位最高的存在,他霍然从地上站起,反驳沈溪的说法,“沈尚书此计,未免太过冒险,若出什么差池,居庸关有失,则京城危殆。”
谢迁打量刘宇一眼,平时他可不屑与其为伍,但为了阻碍沈溪所提诱敌深入之计,只能附和这位阉党中坚的声音:
“刘尚书所言不差,他在大同为官多年,知道的情况比你沈尚书更加清楚,此事还是听从刘尚书之议为好,等鞑靼兵马自行撤走便可,实不宜与之正面交战,更不适合采用佯败诱敌之策!”
朱厚照不言不语,但在他心中,早已打定主意要御驾亲征,心想:“按照沈先生所说,把鞑靼人主力诱至居庸关一线,再好不过,到那时朕便可一展身手,也不用担心鞑子夹着尾巴逃走!”
沈溪看了看刘宇,又看看谢迁,微笑着问道:“陛下以本官掌兵部,却不知二位大人,为何屡屡对兵部分内之事指手画脚?”
谢迁当即就想指责沈溪狂妄无礼,但想到此举会破坏沈溪在朝中威望,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朱厚照听到这话,终于找到接茬的由头,坚持不移地站在沈溪一边:“没错,朕之前制定两年强兵国策,以兵部尚书沈卿家作为主导者,旁人不得干涉,谢阁老和刘尚书似乎管得宽了些。”
“是否出兵,朕是否御驾亲征,一切都要听从沈卿家的意见,列位臣工各司其职便可!”
朱厚照一心想得到沈溪支持,让他实现御驾亲征的愿望,于是强调和重申了沈溪的重要身份。
谢迁道:“陛下,若兵部尚书做事有错,或者兵部内有弊政,也当以朝廷审核,不能令兵部凌驾于朝廷之外!请陛下收回成命,将国策之事搁浅!”
刘瑾听到这儿,得意非常。
谢迁跟沈溪争得面红耳赤,现在又提出将沈溪主导的国策搁浅,看起来这对铁杆盟友似乎已经彻底翻脸。但随即他便担心起来:“谢老儿为何突然提兵部弊政?难道此举有何深意?”
就在刘瑾隐隐不安时,朱厚照顺口把话说出来:“兵部内的事情,一切由兵部沈尚书做主,旁人不得干涉,至于朝中弊政……”
说到这儿,朱厚照突然记起自己好像委命刘瑾去查兵部弊政,现在两道圣谕相互矛盾了。
看起来应该先入为主,得优先照顾刘瑾的颜面,但现在朱厚照骑虎难下,若是继续让刘瑾得逞,那沈溪在兵部说了不算数,无法主导一切,也就没办法再出来力排众议支持他御驾亲征了。
朱厚照琢磨:“我想圆御驾亲征的梦想,满朝上下包括刘瑾在内都反对,只有沈先生一人支持,我现在可不能拆沈先生的台!”于是他道:“朕之前说过,两年内,大明一定要做到富国强兵,这一基本国策不容更变,就连朕也不能收回成命,但凡涉及兵部之事,尔等不得干涉!”
谢迁显得很气恼:“陛下,若兵部做事不当,会令大明陷入万劫不复之境地,陛下请三思!”
“陛下请三思!”
在场不管是文官集团还是阉党的人,全都附和谢迁,伏地向朱厚照提请。
刘瑾此时最为着急,他刚把兵部审查权拿到手,突然间就失去了,如此一来,即便日后朱厚照不御驾亲征,兵部他也难以把控了。
刘瑾闷闷不乐:“别是沈之厚跟谢于乔事先说好了,故意因为一些事起矛盾,在我面前演双簧吧?看起来谢于乔是在帮我说话,实际上却是帮沈之厚拿回兵部统辖权,这样就可以针对和打压我!”
朱厚照一摆手,态度坚决:“朕的决定不容置疑,你们若有意见,就该在朕提出基本国策时申诉,现在再说已经迟了,两年强兵国策绝对不容更变!”
“陛下!”
“陛下!”
跪谏的人遍布奉天殿内外,许多大臣忧心忡忡,觉得皇帝给沈溪的权力实在太大,完全让兵部脱离朝廷审核,等于说兵部在朝廷外就是一个独立的小朝廷,无论内阁、司礼监、都察院等衙门,对兵部都没了审核权限。
朱厚照厉声道:“谁再有非议,朕便当他是欺君罔上,危害大明社稷,决不轻饶!沈卿家,你继续说下去,诱敌深入后,朕应该如何做?”
此时朱厚照在等沈溪一句话,那就是等鞑靼人深入大明腹地,他就可以御驾亲征了。
沈溪顺理成章地道:“如若鞑靼人杀到居庸关一线,陛下御驾亲征,当无任何问题!”
“沈尚书,你这是要祸国殃民哪!大明江山,或许因此而失去!”沈溪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喝骂。
沈溪没有回头,朱厚照则站起来怒斥:“谁敢在朝堂上造次?”
奉天殿毕竟不是乾清宫,这是大明皇宫主殿,因为实在太过宽大,无论是声音还是视线都受到一定阻碍,之前是谁说的话竟无从查证。
奉天殿内外又陷入死寂。
沈溪不为所动,道:“既然陛下已做出决定,要诱敌深入,当派京营数千兵马,出居庸关往宣府……臣之前曾提请陛下,调地方卫所兵马换戍京师,形成轮调,请陛下就此批准,如此连征调宣府和戍卫京师之兵马都有着落了!”
朱厚照惊讶地问道:“沈先生提请过这件事吗?为何朕不知晓?”
说完,朱厚照打量刘瑾和谢迁,问道,“是内阁没有把奏本呈递上来,还是奏本没过司礼监?”
谢迁当然知道奏本压根儿就没走内阁这条途径,是沈溪送到宫里,却被刘瑾找机会给扣下了。
刘瑾以为这件事朱厚照不会知晓,没想到刚发生,沈溪便在朱厚照面前告状了。
谢迁道:“回陛下,但凡过内阁奏本,一律都会送往司礼监,请陛下明察秋毫!”
“那就是你们司礼监的过错了?”
朱厚照瞪着刘瑾,“刘公公,你可真是当得好差事啊……朕之前不是说过吗,沈尚书的奏本,直接呈递给朕便可,你不是想蒙骗帝王吧?”
刘瑾吓得赶紧磕头辩解:“陛下,或许奏本刚入宫,老奴没看过……沈大人,您说说,奏本送到何处去了?”
沈溪正要说话,朱厚照一抬手:“具体是谁的过错朕不想追究,但既然沈卿家已把事情说明,那朕就直接批准。从今日开始,京师兵马要进行轮调和换防,此将成为国策之一部分,立即执行!”
第一七五五章 并无隔夜仇
刘瑾被沈溪摆了一道,非常不甘心,但奈何朱厚照在他面前有绝对话语权,现在朱厚照已下定决心,他不敢再有非议。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刘瑾暗道:“沈溪和谢于乔分明是在我面前演戏,我糊里糊涂中了他们的诡计,陛下居然把我拥有的对兵部的审查权给收了回去,还让沈溪间接掌握兵权,以后想弄死这小子,更困难了!”
沈溪气定神闲,似乎一切都理所当然,可他这边表现得越是平静,刘瑾越生气。
朱厚照道:“既然沈卿家认为,需要诱敌深入,那就由沈卿家来负责制定和执行计划,朕不会加以干涉。”
“沈卿家,这事朕就拜托你了,你一定不能辜负朕对你的期望,若计划实施完美,鞑子上钩进而被全歼,那这场战事功劳,朕会记爱卿首功!”
作为一个登基不到两年的皇帝,朱厚照显然不那么合格,给人许诺奖赏太过儿戏,就好像客套话一般。
沈溪恭敬领命,在场大臣中还有人想要劝谏,但朱厚照已经不给他们机会,直接下达退朝的旨意:“……朕乏了,今日朝会便进行到这里吧,剩下的事情,交由沈尚书和兵部安排,退朝!”
“陛下,三思啊!”
有人大声疾呼,但朱厚照头也不回地走了,就连平时嚣张惯了的刘瑾也只能站在那儿发呆,不知该如何应对。
朱厚照离开后,沈溪成为众矢之的,大臣们都以仇恨的目光望向他,刘瑾这时终于反应过来,从玉阶上冲下来到了沈溪面前,指着沈溪的鼻子破口大骂:
“好你个沈家小儿,为功名利禄,居然置大明安危于不顾,唆使陛下御驾亲征不说,还定下什么引番邦兵马入寇京畿的建议,你这是拿我大明千秋基业来满足你的个人私欲,实在是狼子野心,无耻之尤!”
以前刘瑾的话很少能得到正直文臣的认同,但这次他说的话,却直戳人心坎。
沈溪不想跟刘瑾做口舌之争,就好像没看到、没听到一样,转身往奉天殿外走去。
刘瑾仍旧不肯善罢甘休,一路追上去,嘴上指责个不停。因为这里是皇宫,就算众大臣跟刘瑾一样都对沈溪不忿,但没人敢上前揪住沈溪质问。
沈溪昂首阔步,全然不管旁人对自己的评价,径直往宫门而去。
沈溪对来自文武百官的非议不加理会,越发显得桀骜不驯,不可理喻。
相较而言,谢迁就没沈溪那么幸运了。
沈溪在朝中没什么朋友,以他的年岁身居高位,正可谓高处不胜寒。朝中那些顶级文臣不会把沈溪这样一个毛头小子当朋友,不过谢迁的老友却多不胜数,几乎所有正三品以上文臣都跟谢迁有交情。
“谢尚书,这件事您可不能不管!”
“陛下御驾亲征,若有什么差池,我大明就完了!”
“把鞑靼兵马引到内关附近,一旦内关失守,则京城危殆。于乔,你可不能放任沈之厚胡作非为……”
各种议论实在太多,谢迁听不过来,只能拿出耐心,不停解释。
……
……
沈溪回到兵部不久,谢迁气喘吁吁跟了过来,准备跟他算账。
不过因为之前二人已谈崩一次,谢迁没有直接责问,而是准备先问清楚如何个诱敌深入法:
“……不管你想怎么样,至少该对朝廷有个交待,不能你说什么便是什么。陛下对你信任有加,但你要让朝臣知道,事情没有脱离你的控制!”
沈溪看了看谢迁,拱手道:“阁老之前在朝堂帮学生说话,学生这里先谢过!”
朝会时沈溪跟谢迁提前没有进行任何沟通,因此并不存在唱双簧之事,只是借题发挥罢了。
谢迁不耐烦道:“老夫不是帮你,而是无时无刻不想削弱阉党的权力,你不用领老夫的情。”
“老夫现在只问你一句,关于跟鞑靼一战,你有何打算?老夫要你把具体计划详细道来!”
沈溪微微一笑,回道:“若学生说并无计划,阁老是否会失望?”
“你……你说什么?没有计划?那你……”谢迁正要加以斥责,马上意识到沈溪不可能没有通盘的考虑,暗自琢磨:
“沈之厚这些年来无论是对外敌,还是治理地方,都目标明确,计划条理分明,这次他敢这么跟刘瑾叫板,甚至冒天下之大不韪,说没计划,骗谁呢?”
沈溪语气平和:“学生的确没有太好的计划,毕竟鞑靼人行事不拘常理,想要将其兵马引诱到内长城居庸关一线,怕非易事。”
谢迁厉声喝问:“那你在陛下面前还如此笃定?”
沈溪耸耸肩:“若学生语气不那么坚决,不提出一些美好展望,陛下如何肯将权力交还兵部?再者说了,咱们计划制定得再好,但只要鞑靼人兵马未到居庸关,陛下照样不用御驾亲征。如此一来,不正合谢阁老之意?”
“嗯!?”
谢迁之前还埋怨沈溪信口开河,但被提醒后,突然意识到,的确如同沈溪说的那样,最好鞑靼人直接撤兵,这样正德皇帝根本就不用考虑御驾亲征之事。
谢迁有些恼火:“沈之厚啊沈之厚,你到底搞的是什么名堂?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感情满朝的人都被你玩弄于股掌之上?你为对付刘瑾,有必要如此折腾吗?”
沈溪无奈地道:“谁叫很多事学生得不到人支持呢?学生所做一切,就如之前所说那般,一是为富国强兵,彻底解决边患;二则为确保手头拥有相对独立的权力,不被刘瑾所害,若是能将阉党彻底铲除的话,学生别无他求。”
“只是……阁老总认为学生行事冲动,就算学生没错,也横加指责!”
谢迁看着沈溪,许久后,摇摇头,长长地叹了口气,道:“唉,你这小子,做事一点章法都没有,连累人心惊胆战不说,居然还会向人甩脸色。”
“不过,老夫大人有大量,不跟你这小子一般见识,这样吧,只要你能保证陛下不出事,再就是一心跟刘瑾相斗,老夫以后不会再干涉你的决定,甚至全力配合你行事,这下总该满意了吧?”
沈溪知道,谢迁能把话说到这一步,已经是最大的宽容,当即行礼:“那学生便在这里谢过谢阁老!”
……
……
沈溪跟谢迁的矛盾一共持续不到两天,便冰消雪释。
这对忘年交再次恢复了和睦。
谢迁回到家中,私下独处时仔细揣摩,越想越觉得沈溪行事如同天马行空,不拘常理,效果还出奇的好,不由咧开嘴直乐。
“沈之厚看起来年轻气盛,之前跟老夫吵得面红耳赤,本以为他是翅膀硬了管不住,却未曾想他做这一切目的,是跟刘瑾斗,甚至他激怒老夫,也是为制造假象……刘瑾让孙聪到老夫身边告密,其实是想让我跟沈之厚产生矛盾,却未料小家伙早就把一切算计到,还把老夫利用了一回!”
徐夫人进到书房,见谢迁笑盈盈坐在那儿捋着胡须想事情,连自己进门都没发现,不由好奇地问道:“老爷因何高兴?”
谢迁听到这话,脸色瞬间冷下来,看着妻子,反问道:“我几时高兴了?”
徐夫人一时不知该怎么应答。
恰在这会儿谢府门房进来禀告:“老爷,刑部屠尚书在外求见,说是有要事跟您商议!”
“屠勋?让他进来吧,夫人,没事的话,你先回后院,我这边要会见客人!”谢迁摆摆手,故作姿态。
徐夫人没好气地道:“老爷现在心里有事也不跟家里人说了……不过老爷能把事情想开,留在朝中当官再好不过,别没上年岁,却老在别人面前说自己年老昏聩,一直嚷嚷着回余姚老家,如今丕儿刚入朝,有老爷在,他仕途才能一帆风顺,若老爷离京赋闲,怕是没人待见丕儿。”
谢迁怒道:“你把朝廷当什么了?父子同朝为官,更需要避嫌,老夫是那种任人唯亲之人?”
说到这里,谢迁发现自己说话的底气有些不足,仔细回想了下,自己好像真是任人唯亲,否则不会把沈溪捧得那么高,正是因为他从来都把沈溪当作“自己人”。
徐夫人作为谢迁结发妻子,跟谢迁单独相处时不会太给丈夫面子,扁扁嘴,转过身便走了。
这让谢迁更加不爽。
就在谢迁在那儿生闷气的时候,屠勋在门房引领下来到书房。
谢迁定了定神,起身迎接,随口问了一句:“屠尚书大驾光临,不会是要跟老夫说沈之厚的事情吧?”
屠勋无奈地道:“于乔既知晓,何必问呢?朝堂上的情况你也看到了,退朝后,朝野间几乎炸开锅,说什么诱敌深入,怕是这件事很快就会传遍京畿之地,那时连鞑靼人细作都会知晓!”
谢迁一脸的不耐烦,道:“知晓就知晓吧,老夫还巴不得鞑靼人知道这一切都是我大明朝廷使出的计策,那时鞑靼人必将会撤兵,如此也就免去陛下御驾亲征这一隐患,不正好吗?”
屠勋叹道:“话是这么说,但就怕鞑靼人明知此乃我大明诈败,却趁机犯我疆土,鞑靼兵马之威,于乔你不是不知,若其卷土重来,再度围困京师,敢问这京师防备还能跟三年前一样固若金汤?”
谢迁作为大明首辅,为所有文官所仰仗,朝廷出现什么问题,大臣们首先想到的便是找谢迁解决。
关于沈溪提出的强兵国策,无法得到文官集团支持。
儒家中庸思想严重,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能相安无事最好不要主动找茬,所以当鞑靼人犯边时,大明文官首先想到的是保证自己的利益,边疆被劫掠没事,只要别抢到自己头上就行,大明皇帝不能出一点儿问题,还要确保京城的绝对安全!
但沈溪却没有这种因循守旧的思想,这也是他无法得到大臣认同的根本原因。
谢迁原本可以拿沈溪所说的那些道理进行劝解,但奈何不能把一些秘密泄露出去,尤其拿出兵这件事忽悠皇帝进而对付阉党,始终不那么光明磊落,而且谢迁现在对沈溪也不是完全放心。
谢迁生怕沈溪只是随便找个借口搪塞他,最后还是让朱厚照御驾亲征带兵杀往边关,现在便盖棺定论,等事情出了他连个转圜的余地都没有。
谢迁思索了好一会儿,才道:“兵部之事,屠尚书最好亲自去兵部走一趟,或许沈尚书会给出明确的答复。我这边回答不了你,你也可在朝堂上跟陛下提及!”
谢迁说话的时候显得很不耐烦,最近许多事让他肝火旺盛,稍微一刺激便心浮气躁,不太想跟屠勋做更多解释。
屠勋生气了:“于乔,你身为内阁首辅大学士,此等事不应该由你跟陛下说吗?沈之厚可是你举荐回京的,本指望他回朝跟阉党斗,谁知他履任兵部尚书后完全就是胡作非为,朝廷上下都无法接受他的行径,到现在你竟然还替他说话?”
谢迁抬头打量屠勋,一脸吃惊的表情:“我几时替沈之厚说话了?朝堂上,我屡屡向陛下痛陈他的过错,难道你没听到?”
屠勋道:“于乔,你的心思我会不明白?你想借沈之厚的手扳倒刘瑾,但你就不怕他倒向刘瑾?那时他手上有兵,反倒会成就刘瑾野心!现在刘瑾对于五军都督府尚未掌控,可一旦兵权在手,后果就难以预料了!”
谢迁厉声道:“别的事你怎么说都行,我听之任之,但涉及刘瑾之事,你得完全相信沈之厚,他不可能投靠阉党,难道你忘了沈家那把火?”
听屠勋攻击沈溪人品,谢迁终于忍不住了,直接黑下脸来,冲着屠勋发火。
屠勋本来有话要说,但见到谢迁的态度,又把话头咽了回去……他原本想说,沈家那把火太过蹊跷,或许是预谋作案的结果。
屠勋是刑部尚书,断案经验无比丰富,经过刑部精兵强将调查后没有丝毫证据表明那把火跟刘瑾有关,反而火灾现场存在许多疑点,怀疑事情跟沈溪脱不了干系。
屠勋道:“于乔,既然你相信沈之厚,那就应该提醒他,幸好此番陛下不是即刻御驾亲征,但若宣府战事没有按照沈之厚设想的那般发展,怕是大明江山社稷就要毁在他手中……你谢于乔不想成为大明的罪人吧?”
谢迁怫然作色:“有些话,我自然会提醒,沈之厚是否接受又另当别论,老夫不会强行改变什么。”
“陛下已勒令司礼监、内阁和都察院皆不得干涉兵部之事,你屠东湖若是觉得不妥,还是你亲自去向陛下陈述积弊为好!走好,不送!”
第一七五六章 挂牌开张
为皇帝御驾亲征之事,沈溪跟朝中大臣交恶。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连谢迁在朝中地位也跟着受影响,那些顶级文臣频频向谢迁施压,想把谢迁当枪使,名义上谢迁是首辅大学士,很多事必须要由他出面管,但其实就是这些人相互推诿不办事,找个挡箭牌罢了。
谢迁跟沈溪取得沟通后,选择暂时支持沈溪决定……他认为沈溪有能力影响皇帝,还能跟刘瑾斗个旗鼓相当,便义不容辞站到沈溪一边。
朝中文官大多把沈溪归为误国之臣,相对而言,武将对沈溪抵触心却小很多。
尤其是五军都督府的官员,大明长时间保持和平,军队开支被大幅度削减,不管是京营还是地方卫所,大多入不敷出。
太平年景当兵很辛苦,没有战事就没有功勋,没有功勋就不会有赏赐,更看不到升官的希望。
虽然兵丁未必希望打仗,但大多数武将尤其是中上层武将,不必亲自上一线战场,对于军功充满渴望,自然希望朝廷重视,资金越向军队倾斜越好。
只有战争,才能让这些人升官发财。
寿宁侯府内,张鹤龄刚刚跟下面的将领打过招呼,加强防备,警惕京城戒严后有什么异变。
此时京营将领中,最为张鹤龄信任的是之前曾跟沈溪在榆林卫建功立业的宋书,此时宋书已成为京营都指挥使,马上要提都督,风头正劲。
交待过事情,张鹤龄让将领们回去,唯独留下宋书,想跟他谈谈兵部最新决议。
张鹤龄道:“兵部提出京师防备兵马轮调,将来你们这些个都指挥使的权限会被大幅度压低,这是兵部为打压京营将领地位所提策略,将来京师人马会采取换防体制,你们可能也会被征调到边军中任职!”
宋书听到这消息,满脸懊恼之色,他一向贪生怕死,京营当官可比到九边领军安逸多了,他不想去苦寒之地跟鞑靼人交战。
坐在旁边看热闹的张延龄阴测测一笑:“兵部那位沈尚书,刚上任不久便想放上几把火,彰显其存在,苦不堪言的却是下面具体任事的将领。”
宋书问道:“两位侯爷,不知轮调之事,几时开始?”
张鹤龄摇头:“谁知道呢!兵部如今水泼不进,消息很难传递出来……不过就已知的情况,沈尚书已奏请陛下,随时都有可能执行。如今宣府鞑靼人犯境,若陛下御驾亲征,京营必然要随驾!”
宋书脸上担忧之色更甚,因为他最怕与鞑靼人作战,一路升迁主要是靠谄媚和送礼,少有的一点拿得出手的功勋还是沈溪赐予的。
张鹤龄和张延龄觉得宋书有“真本事”,完全是建立在昔日他跟沈溪去三边送炮时的“优异表现”。
宋书道:“若外地兵马轮调京城,那京营原本兵马……是留守京师,还是换防别处?”
“还是要问过兵部才知晓!”
张鹤龄道,“兵部现在尚未有更多消息传出来,不过你不用担心,就算京营换防,你也会留在京师,本侯需要你做事!”
听到这话,宋书稍微放心了些,行礼道:“卑职谢过两位侯爷赏识!”
张鹤龄没说什么,张延龄却站起身来,用阴阳怪气的腔调道:“赏识你就要知恩图报,别跟某些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一样,招呼都不打一声便投奔阉党去了,简直是活腻歪了……如果你敢卖身投靠姓刘的太监名下,你是否相信本会你的祖坟给扒了?”
宋书听到这话,不由打了个寒噤,脑子里寻思到底是哪个不怕死的家伙居然敢背叛国舅兄弟?
张延龄指责的不是旁人,正是江栎唯。
这会儿张氏兄弟已知道江栎唯叛变,想要将其除掉,却又知江栎唯已开始帮刘瑾做事,若不顾后果悍然动手的话势必跟刘瑾交恶。
再加上这会儿江栎唯一心要除掉沈溪,跟外戚党之间没什么直接冲突,张氏兄弟便想先看看风声再说。
宋书恭敬地说道:“承蒙两位侯爷抬爱,卑职万死不足以报答,怎敢背叛?”
“知道规矩就好!”
张延龄冷笑一声,看向兄长,“大哥,现在京营将领大多已知换防之事,连设计诱惑鞑靼人深入我大明腹地聚而歼之也似乎都不再是秘密。你说这沈之厚到底怎么想的?朝堂上他跟谢于乔一唱一和,怕是有所针对哪!”
张鹤龄看了宋书一眼,对自己弟弟当着属下的面说这些朝堂秘辛感觉不满。
宋书行礼:“两位侯爷有要事商议,卑职先告退!”
“嗯!”
张鹤龄点头,目送宋书离开,这才瞪着张延龄道,“当着外人的面,能随便说与刘瑾有关的事情?简直不分时间和场合!若被刘瑾知道我们私下议论,必然会与之起冲突,不是白白便宜了内阁和兵部那两位?”
张延龄嘴角上挑,道:“沈之厚何德何能,毛头小子当上兵部尚书不说,现在提出基本国策后陛下对其信任更是到了盲从的地步,而你我兄弟要面圣一次却那么困难……如今不要说阉党了,就连跟沈之厚相比我们都颇有不如!”
“这就是他的能力。”
张鹤龄叹息一声,道,“经过这一连串事情,我算是看出来了,沈之厚不单纯能在战场上所向披靡,就连与朝中强敌恶斗,也丝毫不落下风,他如今有皇帝和内阁首辅大学士撑腰,你最好别跟他交恶,没什么意义,现在朝中大患乃是刘瑾!”
张延龄讪笑道:“刘瑾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个无后的阉人罢了!陛下宠信,才会对他委以重任,若厌弃之,便什么都不是。你看着吧,若沈之厚崛起,地位必在刘瑾之上,我们还是先想想怎么对付沈之厚更为妥当!”
张鹤龄皱了皱眉,问道:“莫非你已在筹谋?”
“筹谋?哈哈!”
张延龄苦笑道,“大哥真是高看弟弟我了,我何来筹谋?现在朝廷完全是神仙打架小鬼遭殃,大哥和我空有国舅之名,堂堂侯爷,说话尚不及沈之厚有份量,是否太过讽刺?这会儿皇帝怕是你我兄弟的话一句都听不进去。”
“悲哀!悲哀!”
……
……
皇帝御驾亲征之事,引发朝堂震动,但最后的结果,依然是雷声大雨点小,事情暂时到此为止。
朱厚照满怀期待,因为沈溪已经把军事学堂办起来了。
原本沈溪打算利用兵部的现有场地办学堂算了,但朱厚照要求,军事学堂必须临近豹房,也就是要在仁寿坊和澄清坊附近,这也是为方便朱厚照可以在吃喝玩乐之余,到军事学堂听讲。
最后地址选择在澄清坊金鱼胡同以南的校尉营,这里原本是隶属于五军都督府的一个训练场地,明初时用来驻扎戍卫诸王馆的兵马。
自成祖后,随着历代皇帝削藩,亲王不得留京,诸王馆慢慢荒废,校尉营也就闲置下来,破败不堪,到现在才算派上用场。
六月初六,距离朱厚照大婚尚有两日,这天京城正处于戒严中,军事学堂作为朝廷一个衙门,正式挂匾额开张。
朱厚照作为校长,原本要亲自前来出席挂牌典礼,但可惜之前一日他又玩了通宵,大清早的起不来,沈溪跟兵部和五军都督府官员干等了一个多时辰,只能无奈先行举行挂匾额的仪式。
第一期军事学堂招收了二十多名学生,因为五军都督府对沈溪开办军事学堂不是那么信任,因而派过来的人,基本都是中下层将领。
人才不是由沈溪选拔,那这军事学堂就有一定偏狭,不过因为这学堂开办得比较急,沈溪不能苛求太多。
名义上朱厚照是校长,但其实整个学堂运转都由沈溪负责,而沈溪倚重的副手便是兵部郎中王守仁。
开学第一天,二十多名学生,来的只有十二人,因为很多学员要轮值当差,在这些将领看来,还是手头工作要紧,至于学习,一听就虚无缥缈,属于务虚的东西,能偷懒尽量偷懒,没人愿意放下差事和家事不管,跑去一个在他们看来没多少意义的学堂听课。
本身这些将领就不是读书的料,在他们眼中,沈溪开办军事学堂目的不纯,或许就是为了折磨他们也说不一定。
学堂占用校尉营很小一块,大门开在金鱼胡同的三进院子严格按照沈溪要求进行改建,因工期较急,很多收尾工作没完成,许多工匠正在里面劳作。
三进院中,前院原本一些破旧建筑都拆了,形成一个相对宽阔的院子,当作学堂操场,这里也是日常训练之所,如果以后学堂规模扩大场地不够用,只能去宣武门附近的大校场。不过沈溪作为兵部尚书,不能天天泡在校场中,这些事需要五军都督府负责操办。
第二进院子,有个小侧院,里面有几间屋子,作为学堂教官办公和平时学生休息之用。
在这里,暂时不设宿舍,因为学生都是京师当差的中下层将领,这些人就算没安家,也有都督府和五城兵马司安排的地方落脚,不需要在军事学堂内找住所。
当然,随着规模扩大,后期肯定会添加。
至于第三进院子,则是上课之所,最初准备了三间打通耳房的宽敞屋子,只是因为开始学生很少,一间屋子足矣,反正学生不多,就连先生也需要现培养。
总之沈溪手头事情不少。
……
……
没有安排开学典礼,五军都督府的官员把学生送来,就先行离开,沈溪让人把桌椅板凳搬进屋子,形成课堂。
什么都需要沈溪临时操持,使得事情看起来千头万绪,繁杂仓促,沈溪正需要人手,故此十二名学生成为了帮手。
军事学堂首期学员中,有一人沈溪非常器重,职位相对也较高,而且出自边军体系,正是王陵之。
王陵之不在十二名学生名单中,只是以沈溪护卫身份进入学堂,他在学堂内不单是学生,还要充当先生,当然不是让王陵之教授兵法韬略,而是让他教授实战经验,把一些边军常用到的作战技巧教给学员。
就在沈溪安排事情时,王守仁进来传报:“沈尚书,英国公和夏国丈在外候见!”
“嗯!?”
沈溪对于张懋的到来不觉得稀奇,毕竟开办军事学堂这件事上,张懋给予他一定帮助,但准国丈夏儒的到来却让沈溪有些摸不着头脑。
因为前来的访客在朝中地位不低,沈溪不得不重视起来,带着王守仁一起来到前院迎接,这会儿张懋和夏儒正在打望沈溪开办的军事学堂,对建筑格局和用场有些不太理解。
沈溪跟张懋算是老熟人,虽然以前见面和沟通的机会不多,但互相间都留下极为深刻的印象……从沈溪出任东宫讲官时,就不时跟张懋见面。
但夏儒,沈溪尚是第一次见到。
只见这夏儒年岁也就四十多,看起来相貌方正,一看就不是有野心之人。
或许是夏儒本身没大的才学和地位,只是因为家教好,女儿获得张太后和皇帝的认可,才麻雀变凤凰。
此时此刻,夏儒见到在儒林享有很大声望的沈溪,显得很恭谨。
相互见礼后,张懋直接问道:“之厚,为何这军事学堂前院,不设大堂或者客厅?大小是个衙门,若来了客人,连个落脚说话的地方都没有……你是不打算建,还是说来不及建?”
沈溪解释道:“公爷,毕竟这里办学条件有限,仅能利用现在的建筑格局规划用场。好在学堂是教书育人的地方,场地都要尽量满足教学需求,若有人来访,可到侧院叙话……今日公爷能来,蓬荜生辉,公爷和国丈里面请!”
张懋释然地点点头,旁边夏儒却赶紧拱手:“不敢当,沈尚书请!”
作为新晋国丈,女儿没进宫门,夏儒在当朝兵部尚书面前适当体现出他的谨慎,还是有必要的。
无论沈溪年轻还是老迈,并不影响其在朝中的地位。
谁都知道沈溪三元及第的辉煌过往,也知道他是靠真本事上位,就算旁人非议沈溪年岁和蛊惑君王做事不当,也不能否认沈溪一步一个脚印才走到今天的位置。
三人一起前往侧院,沈溪在路上大致介绍了一下自己的办学思路。
几人还没等到办公室坐下,又有知客前来奏禀:“尚书大人,谢阁老在外求见!”
张懋不由笑道:“哈哈,于乔也来了,国丈,正好带你认识一下当今内阁首辅!”
夏儒虽然贵为国丈,但他在朝中不认识什么人,作为新任中军都督府都督同知,由张懋进行引荐,成为他跟朝臣结识的最好途径。
……
……
谢迁当天先去内阁,看过奏本,知道宣府那边没什么新消息传来,便催促沈溪赶紧派兵出征。
沈溪于前日朝会上跟朱厚照提出,要以兵马“诱敌深入”,之后便没了下文,谢迁生怕沈溪暗中胡来,只好先一步找沈溪说事。
另外,谢迁还想看看沈溪开办的军事学堂到底什么样子。
谢迁见到沈溪,才知道张懋和夏儒也来了。
谢迁跟夏儒素未谋面,当知道眼前这位相貌忠厚的文士乃是新晋国丈,就算他年长些,也需要上前行礼。
这让夏儒很不好意思。
张懋笑道:“于乔,可真是赶巧,我和夏国丈刚过来,没等坐下,你就来了……莫非你也是来看看这军事学堂到底怎生模样?”
谢迁本想提出兵之事,但见张懋和夏儒在,很多事他不方便说,当即点头:“正是正是。”
“哈哈!”
张懋爽朗一笑,“那还不进内叙话?我这边正想知道军事学堂如何个办法……本以为陛下会亲临,谁知到底还是没来……”言语间不无遗憾。
几人一起往内走,两个老家伙外加一个中年国丈,沈溪年纪轻轻就像个后辈,尤其张懋跟谢迁是老相识,一见面就说个没完,自然没沈溪什么事。
办公室内,几人落座,谢迁对沈溪一摆手:“之厚,你有事的话,先去忙吧,这里交给老夫便可!”
沈溪暗忖:“你谢老儿真是自来熟,这里到底是谁的地盘?怎么说得好像到了你家后院一样?”
王守仁察言观色,看出沈溪不太想跟眼前几人交流,行礼道:“沈尚书,学堂那边已准备好了,是否要开课?”
张懋站起身:“什么?这就要开课了?是否太过仓促了些?哈哈,不过既然要开课,我们过去看看可好?”
似乎是觉得有些喧宾夺主,张懋又打量谢迁,问道,“于乔,你认为呢?”
谢迁看了沈溪一眼,这才道:“军事学堂刚筹备,什么都不完善,让沈之厚去操持便是,公爷还是坐下来,我有要紧事跟你商议!”
沈溪听这话,似乎谢迁在某些事上有意要回避他一样,他非常识相,拱手道:“既如此,那在下先去学堂,之后再来招待几位!”
“去吧!”
谢迁一摆手,显得颇不耐烦。
沈溪笑着摇摇头,他早就习惯谢迁的臭脾气,与王守仁出来,王守仁问道:“沈尚书,学堂内连个先生都没有,难道未来讲习之事需由沈尚书亲自来做?”
“慢慢来吧!”
沈溪则显得无所谓,“万事开头难,先把硬件设施弄好,再想师资力量等软件……哦,其实我是说,只要有了学堂,有了学生,先生好找,便是伯安兄也可出任这学堂的先生,将来希望伯安兄多多帮忙!”
第一七五七章 小聪明
临近正午,沈溪让学生回去休息,当天没有课程,之后的课业安排将由他来制定实施。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对于五军都督府安排来的这些个学生,沈溪并不十分满意,其中有几个一看就是那种老兵油子,做事油滑,悟性很低,提高的空间不大。
其实在沈溪看来,挑选学生还是自己亲自负责为好,应该选那些年轻有朝气的基层军官,但同时也要兼顾那些中上层将领,只有系统而又全面地提高军官素质,才能增强大明军队的作战水平。
无论是训练,还是带兵打仗,最重要的还是看将领的能力。
士兵单兵作战能力无法在短时间内获得提高,而且论身体素质,大明士兵不能跟草原上那些茹毛饮血的蛮子相比,只能增加将领和士兵技能,依靠团体的力量取胜,而不是与其拼蛮力。
等安排好一切,沈溪带着王守仁回到侧院,才知道张懋和夏儒已早一步离开,只有谢迁留在这儿。
谢迁打量沈溪,嘲弄道:“你可真够忙的,半晌才过来,你可知英国公在这里等了你近一个时辰才走?他可是有事而来。”
沈溪道:“学生要负责打理军事学堂,刚刚才让学员回去。阁老留下来,是有事要吩咐么?”
谢迁看了王守仁一眼,道:“坐下来谈话吧……伯安也过来听听,乃是关于兵部安排兵马出征之事。之厚,你在朝会中可是跟陛下许诺尽快出兵,兵部有详细方案?诱敌之策,实施宜早不宜迟!”
王守仁惊讶地问道:“谢少傅也认为应马上出兵?”
说完后,王守仁意识到自己僭越了,内阁首辅和兵部尚书对话,他不过是五品郎中,没资格搭茬。
谢迁听到这话不由皱眉,并非认为王守仁不识礼数,而是觉得这个年轻人对战争似乎过于热衷,以其弦外音,似乎也很支持出兵诱敌之策。
只有沈溪对王守仁的性格把握精准。
沈溪愿意提拔王守仁,乃是这位同年的思想比这时代的人都要先进,这可是大明少有的军事家,人才难得,而且王守仁乃是心学之集大成者,是个具备思想家、文学家、哲学家潜质的大军事家。
王守仁没有通常儒者的封闭自守,强调经世致用,知行合一,乃是真正的人才。
沈溪道:“出兵之事,兵部自会安排,阁老不必太过担心。就算诱敌,也不必出动太多兵马,这件事学生会亲自跟陛下奏禀!”
谢迁目光中露出几分恼色,质问道:“沈之厚,你怎总是如此刚愎自用,有什么事不能跟老夫说?难道你不调用京营兵马?”
沈溪点头:“学生还真没打算出动京营兵马,调动的乃是居庸关的军队,由隆庆卫指挥使李频负责,阁老对此人应该有所听闻吧?”
“不行!”
谢迁当即否决,“李频虽有一定的能力,但奈何此人跟阉党有勾连,他是刘瑾的人,你不会连这个都不知晓吧?”
沈溪却显得无所谓:“只是诱敌出兵,管他是谁的人?难道刘瑾会在这件事上会出面阻挠不成?”
谢迁道:“你明知刘瑾会出面阻挠,还执意荐举此人,莫非是想要跟你自己的前途过意不去……”
说了一半,谢迁突然停顿下来,皱眉沉思,揣摩沈溪这么做的目的。
谢迁性格冲动,喜欢以长者的姿态教训后辈,不过等他反复斟酌后,发觉事情不是他想象的那么简单。
最重要一点,就是沈溪做事巧妙圆滑,最擅长玩阴谋诡计。
“你不会是……想让刘瑾出面阻挠,让李频派兵诱敌之事不成,这样即便事后惹怒陛下,你也可从中推脱转圜吧?”谢迁打量沈溪,再次问道。
沈溪摇头苦笑:“难道在阁老心中,学生是那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之人?”
谢迁本想说“是”,但见王守仁在旁好奇倾听,便不再说下去,起身道:“既然你已有详细方略,那老夫不再多问,但你要记得,这次出兵诱敌,最好草草收场,之前朝堂你所提不得人心,就算最后能跟你说的那样,平掉鞑靼,但你可有想过如此要耗费多少国力?这件事,最好到此为止!”
沈溪站起身来,微微行礼,没有说什么,因此算不上是领命。
谢迁道:“老夫这就走了,若你面圣后,得到陛下授意,最好回来跟老夫说说!不必相送!”
……
……
谢迁不愿跟沈溪多说,主要是考虑到这个孙女婿似乎刻意隐瞒了很多事情。
沈溪和王守仁送谢迁离开,收拾心情准备离开军事学堂。
路上沈溪对王守仁道:“关于谢阁老所言,伯安兄不必往心里去,阁老现如今最在意的是不能让大明涉险,再过两日便是陛下大婚,一切都要保证婚事顺利进行!”
王守仁点头:“之厚,你还有何吩咐?”
二人因为是同年进士,在很多问题上,不用太拘谨,说话相对随意。
沈溪道:“军事学堂过两天就会开课,伯安兄可能需要在兵部和学堂两边走,我没太多时间兼顾,只能先委屈伯安兄你了!”
王守仁愣了一下,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
沈溪察觉到这一点,没详细过问,他跟王守仁间始终无法做到完全心意相通,他不需要对王守仁推心置腹,对于这些个有思想、有见识还有成就的历史名人,沈溪一向抱着敬而远之的态度。
沈溪跟王守仁分道扬镳后,先回兵部,将之前早准备好的兵策拿在手上,准备觐见朱厚照。
从兵部衙门出来,沈溪没选择是去皇宫还是豹房,这会儿他不知朱厚照在何处,需要先见一下云柳,问云柳一些事情。
宣府鞑靼寇边,所有情报都是由云柳掌握的斥候提供,比起朝廷的情报系统反应还要快,这足以证明沈溪手里的情报体系已逐渐成型。
这可是隶属沈溪自己的系统,不需要对朝廷负责,他手底下的人,不属兵部或者五军都督府,也跟东厂和锦衣卫无关,云柳就是这批人的直接领导。
云柳道:“……大人,以调查到的情况看,鞑靼原本的攻击目标是延绥,但因草原上情报获取相对滞后,未知大人卸任三边总制,畏惧大人威名不敢侵犯,于是选择劫掠宣府,一连数日袭扰后,宣府周边亟待收获的良田荒废下来,鞑靼人劫掠不少粮食,但人畜基本无损!朝廷兵马留守城塞内,城外已不见百姓踪迹!”
沈溪点了点头,此时他需要盘算一下具体策略。关于鞑靼人出兵之事,沈溪心中自有想法,过了半晌,才道:
“按照以往鞑靼犯边规律,到六月中下旬,袭扰就会结束,若鞑靼侵犯的是三边,那京城鞭长莫及,但奈何此番鞑靼所犯乃是宣府,情况大为不同,我大明京师兵马可随时驰援……”
云柳显得很担心:“大人,鞑靼袭扰兵马不多,未必是其汗部主力,若我军轻易出击,可能为达延汗庭所趁。”
沈溪道:“又不是要跟鞑靼兵马决战,根本不必在乎其是否为主力,就算一场斩敌几十人的小胜,我也能堵住朝堂上那些质疑我施政方略的人的嘴。若要大力推行基本国策,让刘瑾对我无可奈何,只能先在战场上取得一些成绩。”
云柳终于明白,沈溪的目的并非是满足皇帝御驾亲征的心愿,而是想取得一场对外寇作战的胜利,巩固他兵部尚书的位置。
云柳问道:“不知大人有何吩咐?”
沈溪道:“关于边关的情报,不能有丝毫懈怠,之后我便进宫面圣,让陛下同意从隆庆卫调兵,这次战事不容有失,鞑靼经历前几年失败,汗庭声势大衰,已呈强弩之末势头。若在如此境况下,我大明与其接战依然失败,我这个兵部尚书恐怕只能引咎辞职了!”
云柳听到这里,不由一凛,有些迟疑地问道:“大人,有必要如此激进吗?”
沈溪笑了笑,道:“若我什么事都不做,非议声将会连绵不断。我的许多处事手法,旁人都认为不可取,只有拿战绩说话,才能让那些人闭嘴。这世道就是如此,既然我不是以资历当上兵部尚书,而是以功绩,那就必须要保持对外敌每战必胜,否则别人会拿我的年岁来说事,处处予以掣肘!”
云柳听到沈溪评价自己的言语,就算只是引用别人的评价,也有些于心不忍,当即言辞恳切地道:“大人一心为朝廷,不应受到如此质疑。”
沈溪摇头叹道:“世道如此,怨不得旁人,更何况现在阉党得势,我这么做主要还是为了让阉党闭口。”
“李频出兵,需要你在暗中出谋献策,这次也是我不能亲自上战场的战争,运筹帷幄决战千里之外,谈何容易?”
……
……
紫禁城,乾清宫。
朱厚照刚从宫外豹房回来,没等他上床躺下休息,便得知自己的母亲张太后往这边来了。
此时朱厚照精神萎顿,根本不想出去见母亲的面,便让张苑前去阻拦,说自己生病需要休息静养,结果张太后强硬地闯进他的寝殿。
“……母后,您这算什么?朕正在休息,您大大咧咧闯进来,是否有些不合规矩?”朱厚照没办法安睡,气急败坏之下冲着张太后嚷了起来。
张太后对侍立一旁的太监和宫女道:“退下,这里没你们的事情了!”
到了这个时候,张太后终于忍不住心中火气,准备像火山爆发一般彻底喷发出来,向儿子发难。
太监和宫女赶紧撤下,朱厚照有些心虚地打量自己的母亲,但见张太后侧过脸来,未等太监和宫女完全离开,便大声喝斥:“你这是要休息吗?看看你这一脸憔悴的鬼样子,分明是刚从宫外花天酒地回来!你当哀家对你的事情一概不知?”
朱厚照虽然平时对奴仆和大臣呼呼喝喝,显得高高在上,但在他老娘面前,完全还是个孩子,不过此时他正值青春叛逆期,因身边一**邪之人谄媚,就好像脱缰的野马,没人能拉得回来。
朱厚照当即不满地抗议:“朕乃九五之尊,去何处似乎不用向母后请示吧?”
张太后怒极反笑,厉声喝问:“亏你还知道自己是个皇帝,你看看你现在,一副萎靡不振的模样,哪里有一点你父皇刚登基时的威严?你这么不成器,但凡你父皇有另外一个儿子,绝对不会让你继承皇位!”
朱厚照瞪大眼睛,气得一张小脸涨得通红:“母后,朕现已登基为帝,乃真龙天子,您这么说怕是不那么合适!”
张太后道:“哀家说的话,便代表你父皇的意思!你登基以来自己做过什么对大明有益的事情,难道不知?身为一个皇帝,不思江山社稷,成天游手好闲,只知道吃喝玩乐,作为一个君主,你对大臣没有起到表率作用,你的臣子想见你都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你这么做对得起你父皇吗?”
因为恨其不争,张太后语气非常重。
虽然她话说得一点都没错,但奈何朱厚照压根儿就没有自知之明,此时他自我感觉良好,觉得自己完全当得起千古明君的赞誉。
朱厚照道:“母后,平时朕不问朝事,那是因为朝廷没什么大事,一些琐碎的小事,交给朝臣处置便可,父皇也不是每件事都亲力亲为。如果遇到大事,朕还是会亲自过问,朕现在也会上朝,打理朝政,母后不信的话……可以去问那些太监!”
张太后咬牙切齿地道:“你要是每天都上朝,何至于让哀家担心?你天天到宫外厮混,几日甚至十几日都不曾登临朝堂,大臣有了事情,能找到你人吗?”
朱厚照依然强行为自己辩解,道:“母后说的不对,朕昨日便为宣府鞑靼犯边之事,召集大臣举行大朝会,朕还给予沈尚书权限,着其调兵遣将;朕还打算将来御驾亲征呢……朕的确做了事情,只是母后看不到而已!”
“你!”
张太后瞪着朱厚照,厉声喝斥,“简直胡言乱语!”
恰在此时,外面突然传来张苑的声音:“陛下,太后娘娘,乾清门外……兵部沈尚书求见!”
朱厚照怕被张太后问责,听到这话,好像找到救星一样,不过救星不是沈溪,而是张苑,在朱厚照看来张苑来得正是时候。
朱厚照赶紧道:“看吧,母后,沈尚书进宫来了,他是兵部尚书,原本没有进宫权限,不过朕给了他随时面圣的权力,因为朕知道边关战事着紧,关系大明江山基业……母后,现在朕要去过问朝廷大事,您要是没事的话,可以先回去歇着了!”
张太后此行来找朱厚照的目的,是要说关于大婚的事情,只是气不过朱厚照每天都出宫吃喝玩乐,身为母亲她连见上一面都难,这才出言指责两句。可是,她万万没想到沈溪恰好进宫来见驾,影响到她教育儿子。
“你……先且留步,哀家还有话要对你说!”张太后想叫住朱厚照,但此时朱厚照脚步不停往殿门而去,侧过头回答:
“母后,朕很忙,没时间听您说话,有要事可直接交待张公公,朕回来会问他是什么事,儿臣这就去了!”
说完,朱厚照人已经出了门口,往前面大殿去了……这次他没有因为沈溪打搅他睡觉而发脾气,除了他的确想知道沈溪的计划外,还在于如此正好可以逃脱老娘制裁,故此虽昨晚彻夜未眠他整个人已经很疲倦了但依然能做到一路小跑。
等朱厚照人走远了,张太后看着门口方向,依然怒气冲冲。
门口站着个不明就里的张苑,此时这位御马监掌印耷拉着脑袋,按照朱厚照吩咐,他要在这里听候张太后交待事情,不得伴驾离开。
第一七五八章 傻有傻福
朱厚照到了乾清宫正殿,沈溪已等候多时。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虽然朱厚照给了沈溪入宫的权限,但还是不可避免受到刘瑾的人阻挠,等他到了乾清宫,再经过传报,已经距离他进宫近一个时辰了。
朱厚照屁股后面似乎带着风,来到龙椅前,转身面对玉阶下的沈溪,直接坐下,然后火急火燎地一抬手:
“先生不必多礼,有什么事直接说便可!是否边关战事有变,或者你的出兵计划已做好了?”
朱厚照不但行色匆匆,就连说话也显得亟不可待。
沈溪原本要行礼,听到这话,连见驾的礼数都省了。
沈溪打量朱厚照,心底琢磨这小子身上发生什么事情?他可猜不到这会儿张太后会在后面的寝殿,小皇帝是为了躲老娘才这么快接见自己。
“回陛下,臣已将出兵计划列好,请御览!”
沈溪将奏本从怀里拿了出来……这份奏本没有经过通政使司、内阁和司礼监,直接呈递到君王面前。
此时张苑不在朱厚照身边,随侍一旁的是近侍小拧子,小拧子至今没有具体职司,只是在尚宝监挂职,算是朱厚照的跟班。
在朱厚照目光示意下,小拧子将沈溪呈递的奏本接过转呈给朱厚照。
朱厚照打开奏本,不一会儿便又合上,此时的他太过劳累,头晕眼花,不得不连连揉眼,才勉强看清楚奏本上的字,但要理解却有些困难。
沈溪看到朱厚照双眼通红,心想:“这小子每日白天黑夜颠倒,作息时间不定,睡眠时间严重不足,用不了几年就会把身体拖垮!”
想到这里,沈溪不免有些遗憾。
毕竟这跟冷冰冰的历史不同,朱厚照可是在他眼皮子底下一步步成长起来的,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沈溪对朱厚照正按照生命轨迹一步步走向深渊,感到痛心疾首。
不过沈溪没有太过自责,很多事情都不是他能够决定的,他自问对得起朱厚照,到现在还在竭力将其往好的方向引导,至于能否成功,尽人事而安天命吧!
朱厚照打了个呵欠,摆摆手道:“先生有什么事情,直接说就可,朕不想看奏本,累得慌!”
沈溪道:“陛下,臣以为,此番出兵当以隆庆卫征调六百兵马……请陛下准允!”
朱厚照有些好奇:“六百人?是否……太少了些?难道先生不能从京营征调兵马?从京营征调的话,别说六百人,就算是六千人、六万人都可以!”
沈溪摇了摇头:“京营涉及京师安危,不能轻易征调,一旦鞑靼袭扰京城,尚需三大营拼死奋战!若要降低此战对京城影响,从内关征调人马最合适!”
朱厚照眉头紧锁:“沈先生,朕不怀疑你的能力,只是……你只征调六百人马,怎么能起到震慑鞑子的作用?”
沈溪提醒:“陛下想差了,此番征调人马,乃是按照之前设想,以诈败令鞑靼人轻兵冒进,何时要用这批人马来威慑外夷?”
朱厚照先是一怔,随即争辩:“就算不真打,但也要拿出一点像样的兵马。区区六百人,不是跟肉包子打狗一般,有去无回么?”
“先生,要不这样吧,让魏公公统领三千营兵马出击,人数可确定为两千……一千甚至六百皆可,相同的兵马数量,三千营将士明显更有气势,你觉得如何?”
或许是太过在乎面子,朱厚照对于出兵多寡非常在意。
而且三千营所属都是精锐骑兵,拿出去也能长大明的脸面。
沈溪心想:“若非我只是想借这一战立威,派三千营去还真合适。三千营为魏彬掌控,而魏彬又是刘瑾的人,三千营征调兵马越多,刘瑾在京城的势力越受削弱!”
沈溪再次摇头:“臣以为不可,请陛下恩准,臣定能完成陛下交托,若是派三千营……出什么差池的话,臣无法预料!”
“唉!”
朱厚照遗憾地叹了口气,“算了,先生军事造诣比我强,先生说怎样便怎样吧,从居庸关调人……嘿,真是奇了怪了,难道那里的兵马战斗力很强,还是说鞑子……哦对了,先生,我知道你的意思了……让鞑子以为居庸关防御出现破绽,诱惑他们轻敌冒进,是这样吧?”
沈溪不得不承认,朱厚照行事虽荒诞不羁,但还是具备一定思考能力,能在一些细节上举一反三。
故此,虽然朱厚照说得不那么靠谱,但沈溪还是点头嘉许:“陛下所言,颇有道理,微臣确实是这么想的!”
适当的夸赞,对朱厚照自信心的培养帮助很大,瞬间小皇帝脸上涌现得意的笑容,道:“那是,也不看看朕是谁,朕乃沈先生学生,哈哈……对了,沈先生,军事学堂这几天就要挂匾成立了吧?哪天开学,朕准备亲自参加。”
沈溪没好气地道:“回陛下,军事学堂已于今日头晌开学。微臣已提前知会陛下,可惜陛下并未前往!”
朱厚照脸上满是尴尬之色,道:“先生见谅,朕因为……对,要事在身,所以没去前往,不过先生尽可放心,之后几日朕一定会前去,因为朕是这军事学堂的校长,朕不但会听讲,还可以当先生,帮上先生的忙!”
沈溪道:“再过两日陛下便要大婚,还是留在宫中为宜,军事学堂的事暂由兵部统筹,陛下不必担心。”
“创办学堂的目的是提高我大明将领素质,但不用急于一时,需要长年累月学习方有所成就,对于此番宣府战事不会有什么助益!”
“这样啊……不过好像情况确实如此!”
朱厚照释然了,道,“那就等朕大婚结束吧,唉,原本以为可以御驾亲征,出京躲个清闲,不用再参加这劳什子婚礼,没想到……沈先生,既然你已决定从居庸关调兵,那事情宜早不宜迟,先生这就回去将朕的御旨发下去,朕要回去歇息……咳,是有事要做!”
在沈溪面前,朱厚照很顾惜自己一张脸,不想在老师面前丢人。
朱厚照到底有一点礼义廉耻之心,他也知道沉迷酒色不是好事,只是一时不能自拔而已。
沈溪没多停留,行礼后告退。
沈溪出了乾清宫,直接走午门、大明门出宫,人还没出宏政门,便见刘瑾带着几名太监自金水桥而来。
刘瑾看到沈溪,脸上带着得意的笑容,似乎早就料到沈溪会从这里出宫,故意前来堵人一样。
就算刘瑾就在身前,沈溪也全当没看见,径直往前走。
刘瑾朗声招呼:“沈尚书,这是有多巧,居然在这里碰上了……怎么,进宫面圣,顺带对陛下提出了什么出兵方略?别是怂恿陛下从三千营征调兵马出征吧?若京师因此失守,你可担待得起?”
沈溪斜着看了刘瑾一眼,心想:“以刘瑾智计,只能揣测我为了针对他,会从三千营征调人马。不过,照理说他身边应有智计高深之人点醒,诸如张文冕和孙聪之流,为何这次他说话如此肤浅,难道他不太相信身边两个谋士?”
沈溪脚步没停,冷冷一瞥刘瑾之后,继续往宫门而去。
刘瑾气急败坏:“怎么,在咱家面前装聋作哑?”
沈溪脚步轻盈,边走边笑着回应:“刘公公若是担心本官从三千营调兵,可以去跟陛下提请,让陛下拒绝,何必在本官面前多费口舌?”
刘瑾脸色一滞,随即他明白想从沈溪这里套话不那么容易,干脆冷哼一声,往乾清宫去了。
刘瑾抱着告状的心思前往寝宫见驾,他想趁着朱厚照刚回宫心烦意乱而且人困倦时,哭诉沈溪想打压他在朝中势力,提出调三千营人马出击。
……
……
沈溪没有直接回府,而是去了军事学堂。
虽然下午没有学生,但他想多留意一下校舍建设,一些必要的器械需要找人订做,那些工匠或许不理解复杂器械的构造,他得现场予以指导。
沈溪到了军事学堂,王守仁已经回兵部去了,留在这里的官员中,级别最高的赫然是王陵之。
王陵之见到沈溪回来,匆忙迎上前,见面便苦着脸道:“师兄,你去何处了?为何一走就许久不见人影?”
沈溪道:“说了让你等着,怎么,这么会儿工夫就不耐烦了?”
说着,沈溪往侧院的办公房而去,此时学堂内几十名工匠正在劳作,沈溪驻足看了看,比较合心意,因此也就没有干涉。
王陵之有些懊恼:“本还以为跟着师兄回京,能有好事,谁知道这次回来……还不如留在边塞呢,听说这会儿鞑子犯边,我要是留在榆林卫,又可以领兵杀敌了……师兄分明是不给我建功立业的机会啊!”
沈溪看了王陵之一眼,没好气地道:“你留在三边也没仗打,此番鞑子入侵的是宣大一线,朝廷轻易不可能调动三边兵马助战。另外,你以为在大明,功劳全靠从战场上获取吗?”
“难道不是?”王陵之一脸迷惑。
沈溪道:“朝堂的事情,你所知甚少,一时难以跟你解释清楚……这么说吧,在大明要想跻身高位,非要有背景,还得运作一番才行,让你回京,其实是保护你,你在战场上出生入死,也不过是为别人做嫁衣裳!”
王陵之眼睛眨了眨,好似不太相信沈溪所说的话,争辩道:“师兄,情况并非如你所言,三边主要还是以战功决定前途,不然我怎么会有今天的官位?”
沈溪笑了笑,道:“当你只是个微末小校的时候,自然可以不在乎,但等你跻身高位,这其中的差别就体现出来了。”
“你在京城不用太过拘束,之后我会让你在学堂、兵部和都督府几边走,多结识一些朝官和勋贵,若陛下将来御驾亲征,我会指定以你为先锋官,只有这样,你才有更好的晋升机会,而不用留在边塞苦寒之地吃苦受累……”
听到沈溪的话,王陵之脸上露出“原来这样也行”的神色。
沈溪道:“在我办公房的书桌上,有几卷我撰写的讲案,你拿回去仔细参悟,若看不懂,上面有配图解释,甚至还可以拿来问我。等你彻悟于心,回头实战课将会由你来当教官,你一定要认真揣摩,这对你前途大有助益!”
王陵之咧了咧嘴:“就是你放在书桌上那些?我大致看了下,好像都是些行军作战的案例,非常凌乱,还有什么火铳和佛郎机炮的运用……不知这些东西学来何用,不是说军事学堂学习的是兵法韬略吗?”
“没用?”
沈溪看着王陵之,有些恼火,“自己不知何用,并不代表没用,这些东西就算你再熟悉,也要回去好好研究,接下来你的学生中,会有当今陛下,你跟陛下打好关系,能亏待你?怎么这点道理都不懂?”
王陵之这才知道怎么回事,若他被别人喝斥,一定吹胡子瞪眼,但被沈溪教训,就老实多了,只能苦着脸点点头,应承下来。
……
……
很多时候,沈溪都觉得王陵之太过笨拙。
如果王陵之头脑稍微灵活点儿的话,以此人勇猛和无所畏惧,基本可以所向披靡,甚至成为一代名将。
但沈溪细细一想,若王陵之聪明绝顶,自然会多出几分狡诈和圆滑,战场上也就无法一往无前,那他最大的优点也就不存在了……一个贪生怕死的人得不到沈溪欣赏。
“有得必有失,王陵之再不堪造就,始终还是有其优点,仅仅只是力气和胆色便可助其成为一时名将,青史留名也未可知!”
转眼到了黄昏,沈溪带着王陵之回家。
王陵之到京城后,一直把沈家当作自己的宅院,毕竟他在京城没有自己的居所。
刚下马车,没等进家门,王陵之在沈溪背后嚷嚷:“师兄,之前你不是说已去信汀州府,让我父亲到京城来吗?他们什么时候抵达?”
沈溪没好气地道:“不是我让你父亲来,是你父亲来信说他要过来,还说要为你张罗一门婚事,这次来就是跟你说这事儿的!”
“我不要!”
王陵之骄傲地昂着头,“成婚有什么好的……大丈夫志在四方,岂能为儿女私情耽误事业?”
沈溪打量王陵之,啧啧两声:“之前在西北时,也不知道是谁在我面前抱怨说家里不管不问……你现在年岁不小了,还是你们老王家最有出息的一个,若不传宗接代,你这一脉岂非要断绝?将来你的武职传给谁?你的侄子?”
以王陵之现在的功名,已经有了可以传给子孙后代的世袭官职。
论起来,王陵之如今担任的游击将军属于官阶无定制的加衔,朝中具体品秩则是显武将军,从四品的武职,世袭的话后代可以蒙荫个世袭千户之职。
王家因王陵之的崛起,已成为宁化县大户,不过跟沈家一比还是相形见绌。
王陵之的父亲此番到京城来,除了探望儿子外,更主要还是想帮儿子谋一门好亲事,至于女方有可能会在宁化县挑选,也有可能会在京城寻找人家,以王陵之现在的地位,挑中一个合适的对象不难。
而且王家准备在京城置办田宅,让王陵之以后就在京城生活,不再回宁化这种穷乡僻壤之所。
王陵之道:“传给谁都一样,我若战死疆场,传给谁有区别?师兄,要不看看你儿子要不要……蒙荫的武职传给他如何?”
沈溪听到这话,一脚踢在王陵之的屁股上,怒骂道:“滚你娘的,谁要你蒙荫了?先进去吃饭,晚上老老实实研习讲义,看你脑袋里天天不知道在寻思什么。”
王陵之被沈溪踢中,负痛之下拔腿就跑,心里嘀咕,不知道自己的话如何得罪沈溪了。
他心想:“我明明好心好意,怎么到师兄这儿,就成罪过了呢?师兄脾气不好,我以后还是少惹他算了。”
第一七五九章 大婚
正德元年,六月初八。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这天是朱厚照大婚的日子。
紫禁城里一片忙碌,经过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等步骤后,终于迎来皇帝大婚的最后一步,那就是迎亲。
按照惯例,朱厚照不需要亲自到国丈府上迎亲,相关事宜会由特使完成。
迎亲正使乃之前一直统筹和协办皇帝大婚的太监高凤,副使则是司礼监秉笔太监戴义。
这二人算是宫里的老人,深得张太后信任。
照理说当天朱厚照应该非常早便起来作准备,但奈何他昨夜仍旧在豹房过夜,一直到天明才打着哈欠回宫。
回到乾清宫,钦天监和鸿胪寺的官员早就等候在那儿,朱厚照瞪大眼睛,不明就里,经过刘瑾提醒,才意识到当天是自己大婚之日。
“怎么回事?光让朕回来,也不跟朕提醒一下是这日子……你什么意思?”
朱厚照对刘瑾非常不满,不过埋怨归埋怨,该有的礼数必须遵循,人既然已回皇宫,想逃来不及了,不如乖乖地把礼服穿上,准备出席婚礼。
在常侍为朱厚照换大婚礼服时,朱厚照显得很不耐烦,不时扭动身体,一点儿都不配合。
刘瑾忍不住出言提醒:“陛下,您还是快点儿穿戴好,然后去给太皇太后和皇太后请安!”
朱厚照没好气地喝斥:“知道了,就你事多,等回头再好好教训你。”
随着威胁的话语出口,朱厚照好歹穿戴整齐了,然后带领钦天监、鸿胪寺和内监的人去见王太皇太后和张太后。
此时王太皇太后和张太后已在大明皇宫正殿,也就是奉天殿内等候皇帝驾临。
应邀出席皇帝成婚大典的勋贵大臣,已济济一堂,武臣齐聚武英殿,文官则在文华殿,等候大典开始。
朱厚照刚从乾清宫出来,大臣们已获悉消息,开始在内侍引导下,由文、武二楼往奉天殿前的广场汇集。
等朱厚照走到奉天殿后门,前面礼乐声已起。
朱厚照原本就很困倦,听到这声音,不由带着几分恼火,对旁边的刘瑾道:“能不能叫人把这乐声给停了?”
刘瑾赶紧解释:“陛下,此乃大婚之日规矩和礼数,不可免啊!”
朱厚照先打量了一下奉天殿内的情况,这才黑着脸跨进殿门,此时殿内并无勋贵大臣的踪影,除了王太皇太后和张太后,只有太监和宫女。
张太后一直在焦急等候,因为不知儿子几时到来,非常担心儿子因贪玩好耍耽搁大婚吉时。
等见到朱厚照,张太后终于松了口气,跟王太皇太后一起迎上前。
朱厚照非常疲倦,无精打采地对二人行礼。
王太皇太后道:“今日哀家不该来的,这里是皇帝升座之所,太后,这件事便交给你了,哀家要回去打坐念经。”
此时王太皇太后显得一副与世无争的模样,她当过皇后,也当过皇太后,对于迎亲的礼数非常了解,原本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只需要在永宁宫、永寿宫等处等待皇帝前去请安便可,并不需要到奉天殿来。
但张太后却不管那么多,虽然朱厚照马上就要娶皇后了,但她还是把自己当成六宫之主,想要体现自己的威仪。
……
……
王太皇太后起驾回永宁宫,迎亲大典正式开始。
奉天殿内临时设置的案桌上,摆放着迎立皇后需要用到的特使节信、金册和金宝印。
这些东西原则上应由朱厚照交到礼部尚书手中,再由礼部尚书交给特使,让特使带去皇后家中,但朱厚照太过疲倦,懒得动弹,一摆手,刘瑾马上识趣地上前,把东西捧在手上。
朱厚照微微点头,然后往奉天殿正门外走去。
随即中和韶乐起,朱厚照在鼓乐声中,走出奉天殿,立于丹陛之上。
此时他的法驾卤簿也就是銮驾仪仗,停在丹陛上,文武大臣则站在丹陛下的广场,列队整齐。
朱厚照往下看了一眼,正准备走下丹陛台阶,旁边刘瑾赶紧出言提醒:“陛下,注意礼数。”
朱厚照将迈出的步子收了回来,不多时,中和韶乐止,现场陷入一片沉寂。
朱厚照正准备说上两句,鞭炮声传来。
此时朱厚照因为缺少睡眠,整个人轻飘飘的,脑中一片混沌,突然听到这震耳欲聋的“噼里啪啦”声,吓得差点儿蹦起来,等意识到下面大臣都在关注自己,赶紧摆正站姿,不过还是拿一只手捂着耳朵,感觉过了许久,三挂鞭炮才算燃放完。
朱厚照嘴里骂骂咧咧,对这繁琐的礼仪很是不满。
丹陛大乐奏起,悠扬的器乐声中,勋贵和文臣武将开始行叩拜之礼。
礼毕,礼部尚书周经往丹陛上而来,朱厚照摆了摆手,意思刘瑾把节、册、宝等物交给周经。
周经下跪行礼,接过金册和金宝,当场宣读册封皇后的金册。
因为从丹陛之上到下面还有一段距离,这天风比较大,周经宣读的内容,排列于下面的文武百官基本听不清楚。
不过这只是一个仪式,到底是什么,在场大臣心里都有数。
金册宣读完毕,礼部尚书周经将金册、金宝和使节的节信交给迎亲的正使高凤,而自己则退到一边。
王公大臣此时下跪行礼。
朱厚照根本不在意这些礼数,他在下面的人群中找寻沈溪的身影,想问问宣府那边怎么样了,但因这天情况特殊,大臣们一个个都身着大红朝服出席,就好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再加上他精神不济视力下降,看了半天也没找到沈溪身在何处。
刘瑾见朱厚照的目光在下面大臣身上转悠,不知小皇帝此时在想什么,赶紧提醒:“陛下,您该回乾清宫等候皇后入宫了。”
“嗯。”
朱厚照点头。
当他迈开步子往銮驾而去,奏乐声又起,这次从丹陛大乐换成中和韶乐。
奏乐声中,朱厚照上了銮驾,人刚刚坐下便忍不住连打几个哈欠,眼角泪水横溢,然后倦意一**袭来,很快闭上眼睛,鼻间响起一阵鼾声,任由銮驾晃晃悠悠往乾清宫方向而去。
……
……
朱厚照离开,但奉天殿这边的礼数还没完成。
迎亲使节高凤和戴义等到钦天监所定吉到来,这才恭敬地将金册和金宝放到“龙亭”内……所谓“龙亭”,就是代表皇帝御驾的一顶轿子,所有使节其实都是护送这顶轿子前去皇后家里接人。
“龙亭”代表的就是君王。
仪仗队和鼓乐队早就等候多时,鸿胪寺的人也会一路跟随陪同,再有旗手卫、锦衣卫和羽林卫等御林军会随同保护。
高凤和戴义从丹陛上走下来,迎亲正使高凤居于正中,身后跟着戴义、鸿胪寺卿、少卿等人。
一行从上面下来,沿中间御道而行,在场勋贵和大臣均对“龙亭”行礼。
使节出奉天门,过金水桥,前面便是午门。
而此时迎接皇后的凤舆和仪仗,已经等候在金水桥南岸的午门外。
使节队伍会同迎接皇后的凤舆,再让人抬上送给国丈家的礼物,一行四五百人,浩浩荡荡往皇后家而去。
此时新皇后夏氏女,正在自己于京城临时家宅后院的绣楼上,等候迎亲使节到来。
国丈夏儒是南方人,到了京师,朝廷为他安排好了落脚之所……为方便迎亲,夏儒的家就在东长安街,距离大明门不是很远。
夏儒一家老小昨夜几乎彻夜不眠,经过几天准备,嫁女礼数已全部准备妥当,当天一早,夏儒一家除了身在绣楼的皇后,都汇聚到大门口等候迎亲使节到来。
国丈府成为京城百姓竞相围观之所,不过有顺天府衙差和御林军士兵阻拦,百姓们根本没办法靠近府门二十丈内。
一直到巳时,迎亲使节才在鼓乐吹打声中到来。
夏儒带家人跪迎“龙亭”和使节。
高凤从马上下来,走到夏国丈面前,当众宣读金册中的内容。
夏家人听到被册封皇后的的确是夏氏女,这才放下心来,以往临时改变皇后人选的情况偶有发生,不到最后心中大石难以落地。
“夏国丈,请起!”
高凤笑眯眯前去相扶。
夏儒在高凤搀扶下站起来,面带笑容,赶紧让人过来安排迎亲使节。
鼓乐声中,“龙亭”和凤舆被抬入国丈府前院,先是鸿胪寺的轿夫抬,等到前院后,改由内监换抬。
凤舆抬入国丈府后院绣楼前,按照钦天监之前选定“吉位”,将銮驾放下,等到吉时到来,由高凤和女官上去迎皇后下绣楼。
一直到吉时,准皇后夏氏在女官相扶之下走下绣楼。
夏氏一身凤冠霞帔,到“龙亭”前,高凤作为皇帝使节,宣读金册,将金册和宝印交给夏氏。
夏氏捧着属于自己身份象征的金册和金宝,登上凤舆,随即升舆启驾,从国丈府出来。
凤舆从国丈府离开,国丈府内酒宴正式开始,皇宫当日不会为文武百官设宴,只有国丈府这边设有宴席。
……
……
皇帝成婚大典继续进行。
不过对沈溪来说,这次婚礼跟他没什么关系。
他早晨到皇宫露了个脸,跟着群臣叩拜一下,随即便回兵部办自己的事情。
作为大臣没资格入宫饮宴,反倒是沈溪的妻子和老娘,当天需要入宫,因为二人都是诰命夫人,而且还是二品诰命,这会儿入宫正是彰显她们身份的时候。
沈溪回到兵部衙门,人刚在自己的办公房坐下,谢迁急匆匆而来。
“有茶水没?”
谢迁一进门便吆喝道。
沈溪一摆手,很快有仆役送上茶水。谢迁特地要了杯冷茶,沈溪见状有些诧异,道:“阁老身子骨可以啊,都这年岁了,也不喝点儿热茶水?”
谢迁横了沈溪一眼,道:“老夫喝凉水、热水跟你何干?此来是问你出兵之事,居庸关那边可有消息传回?”
沈溪微微摇头:“暂且没什么消息,一共才出兵六百,就算全军覆没,也与大局无碍……阁老不必如此紧张吧?”
谢迁皱眉:“你小子不会真打算让大明将士去送死吧?如何个诱敌深入法?老夫细细思索了几日,你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老实说吧,你到底有何打算?”
因为语气近乎质问,沈溪心里有些不爽,但还是回了一句:“统共六百人,阁老认为学生有何阴谋诡计?”
谢迁来回踱步,显得很着恼,最后驻足打量沈溪,道:“你最好别玩火**,你也知道现在朝中对你的非议有多大,时值陛下大婚,朝中都期望陛下能往好的方向发展,亲贤臣远奸佞,你可别被大臣们归入奸臣之列。”
沈溪行礼:“那学生是否有必要感谢阁老提醒?”
谢迁见沈溪一副平淡的态度,一时间有些着恼,不过他终归还是忍而不发,问道:“说吧,宣府那边可有战报传来?怎这几日边关一片风平浪静,莫不是鞑靼人发现情况不对,决定撤兵了?”
沈溪道:“以阁老对鞑靼人的了解,在有进一步成果前,他们会无功而返?”
谢迁厉声道:“老夫不跟你扯那些没用的,总之宣大一线防备不可懈怠,你人虽不在边关,但你如今乃兵部尚书,若你不能做到鞠躬尽瘁,别怪老夫在陛下面前弹劾你!”
又是威胁。
说的还是不中听的话,沈溪心想:“反正习惯了,你这个首辅,除了批阅奏本再无其他权力,相当于皇帝的秘书。现在皇帝把权柄交给刘瑾,你无权无势,居然来欺压我一个兵部尚书,至于吗?”
沈溪道:“阁老请放心,学生执掌兵部,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边关若有紧急军务,一定不会懈怠!”
“知道就好!”
谢迁带着一股火气,因为从沈溪这里没得到什么有价值的回馈,不得不离开,回文渊阁无所事事去了。
……
……
刘瑾当天一直留在宫中,陪同朱厚照大婚。
皇后进宫,马上遇到一件麻烦事,这件事让刘瑾焦头烂额。
朱厚照回到乾清宫后,立即回寝殿睡觉去了,而且不管外面声音有多嘈杂依然沉睡不起,以至于皇后进宫,连交拜喝合卺酒的仪式都不得不中止。
如今时间已过吉时,朱厚照仍旧没起床,而张太后却在坤宁宫等候儿子、儿媳到来。
张太后已着手搬出坤宁宫。
因张太后把皇宫当成自己家,一直到儿媳妇进宫这天,才准备搬到修缮一新的慈宁宫,张太后准备以慈宁宫作为自己未来养老的居所。
刘瑾这边很着急,又不敢打扰朱厚照睡眠,更不敢把这件事告知张太后,高凤和戴义急得团团转。
高凤向刘瑾诉苦:“……刘公公,您一定要想个办法才是,这会儿皇后已在交泰殿内等候多时,陛下就是不出现,难道就这么让皇后进坤宁宫?”
刘瑾恼火地道:“对咱家吵吵有何用?既然知道陛下正在休息,只管去唤醒陛下……咱家难道还有更好的办法不成?”
高凤不傻,戴义也不傻,本来朱厚照对这次大婚就有抵触情绪,而且每次朱厚照起床气都很重,若谁惊扰皇帝清梦,难以有好下场。
刘瑾继续推卸责任:“这些事,原本就该你们来做,咱家乃司礼监掌印不假,但此番陛下大婚,可不关咱家的事!”
高凤急了:“刘公公,话不是如此说,这皇宫内,谁人不是以您老马首是瞻?”
“莫要乱说话!”
刘瑾嗤之以鼻,“咱家可从来没把自己看得有多了不起,你们负责大婚,出了事情你们自己承担……魏公公,我们走!”
魏彬一直等候在旁,听到这话,也不想掺和进去,于是爽快地跟着刘瑾离去。
见刘瑾和魏彬撒手不管,高凤和戴义简直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恰在此时,张苑从坤宁宫过来。
张苑见这边不急不忙,不由大声催促:“到底如何了?这眼看都过了晌午,该吃合卺酒了吧?为何交泰殿迟迟没有消息?太后都派咱家来催了!”
高凤苦恼地道:“若是能轻易解决的话,何至于拖到现在?陛下如今正在睡觉,谁敢叨扰?”
“你们……”
张苑怒视高凤和戴义,而两个老太监却耷拉着脑袋,不敢去看张苑。
以年岁来论,张苑在皇宫所有职司太监中最年轻,不过四十多岁,而除了他,其余太监,诸如刘瑾、魏彬这些人,都五十多岁了,至于高凤和戴义年岁更大。
张苑最后愁眉不展道:“真是没用,陛下不醒,就不敢进去催促了?这都什么时候了?你们不去,咱家去!”
高凤和戴义立即抬起头望向张苑,就好似看到救星。
高凤道:“那一切都要仰仗张公公您了!”
“不敢当!”
张苑硬着头皮道,“这会儿就算被陛下叱骂,也要进去触这霉头,不过你们可记得此恩德,将来莫忘了回报!”
高凤和戴义对视一眼,最后郑重点头应承下来。
第一七六〇章 夫何在?
张苑有心计。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他跟刘瑾不同,因为他相对年轻一些,在宫里的地位不如那些老太监,就算有朱厚照赏识,也经常会受到那些自恃资历深厚的老太监排挤。
张苑熟悉朱厚照的性格,知道遇到大事时绝对不会无的放矢,心中做了以下权衡:若是他因为去叫朱厚照而被罚,就算被打板子,回头除了可以跟张太后表功,还可以跟高凤和戴义“讨债”,怎么算都不亏。
于是,张苑决定亲自去叫醒朱厚照。
高凤和戴义二人跟在张苑身后,距离寝宫门还有一段路程便停了下来,生怕朱厚照醒来后连他们一起打。
“胆小鬼!”
张苑回头看了驻足打望的高凤和戴义一眼,嘴上骂了一句,然后上前推开殿门走了进去,却见朱厚照卧于龙榻之上,怀里抱着个软枕,旁边一名貌美如花的宫女正战战兢兢侍候着。
张苑一摆手:“退下吧!”
这名宫女留在这儿乃是专供朱厚照使唤。
每次一觉醒来,朱厚照都需要别人为他端茶递水,或者送夜壶什么的,让朱厚照自己找茶水,或者去茅房,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等宫女如释重负离开,张苑蹑手蹑脚走到龙榻前,左右看了看,轻轻推了朱厚照身体一下,随即把手缩回去,站得直直的,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张苑不想让朱厚照认为是他搅人好梦,最好皇帝以为是自然醒,如此脾气会小许多。
但朱厚照只是就势翻了个身,继续酣睡。
张苑见状,再次伸出手,力气稍微大了些,又推了朱厚照一把。
这个时候朱厚照终于有了反应,往外转身,张苑脚步轻盈,向后连退几步,这才停下步子,装作刚从殿外走进来的样子。
“干什么?!”
朱厚照迷迷糊糊睁开眼,看到站在不远处的张苑,火气顿生,厉声喝斥一句。
张苑重新走回龙榻前,跪下来行礼:“陛下,皇后已到交泰殿,等着您前去交拜合卺呢!”
朱厚照怒道:“交什么拜,合什么卺!朕正在睡觉,什么事都得放在一边……没眼力劲儿的东西,滚!”
张苑以为自己做事聪明,却没想到依然被朱厚照啐一脸,心里非常无奈,但还是硬着头皮小声劝解:
“陛下,实在是……您必须要起来了,太后那边已在催促,您只需过去喝杯酒,再行个礼,便可以跟皇后合卺圆房!”
朱厚照忽地从龙榻上爬起来,怒视张苑,喝问:“怎么,朕说的话不好使?你不想走,专门跟朕捣蛋,是吧?”
张苑跪在地上,连连磕头:“陛下,奴婢就算是死,也不能让您继续睡下去,而将皇后置之不理啊!”
要说对朱厚照的了解,张苑作为东宫常侍,不比刘瑾差多少。
张苑非常清楚,朱厚照很多时候都是口硬心软,属于那种纸老虎,表面上喊打喊杀,但实则行事还是有底线的。
若是一味服软,只会让朱厚照认为他占理,会加大处罚力度。反之,但若表现出一副强硬和不怕死的忠臣姿态,朱厚照语气便会软化下来。
当然,这得建立在朱厚照不是因为某些事气昏头的状况。
如果单纯只是睡觉被人吵醒,朱厚照断不至于愤而杀人。
朱厚照嘟着嘴将毯子撂在一边,揉了揉惺忪的眼睛,没好气地道:“皇后已经到了么?那好吧,朕过去见见,顺带……为朕准备些吃食,朕饿了!”
……
……
朱厚照大婚看似一切顺利,但其实磕磕碰碰,在于身为新郎官,他自己对这次婚事根本不上心。
朱厚照把娶皇后回来看作是件稀疏平常的事情,根本就没太过重视,甚至他连当初选后都是敷衍了事,回头想想夏皇后其人,其实脑中已经没多少印象。
因为朱厚照喜好的不是稚嫩的少女,而是成熟、强势、有风韵的女人。
虽然朱厚照出了寝宫,到交泰殿跟夏皇后完成合卺交杯仪式,但也仅仅只是敷衍了事,二人原本应该在交泰殿内合卺圆房,但奈何朱厚照实在太过疲倦,进了门,直接来到榻前,倒下来便呼呼大睡,这让夏皇后在一旁很是尴尬。
如果换作一般女人,就算没多少见识,但看到自己丈夫在新婚之日只顾蒙头睡觉,一定非常发愁,会想方设法将丈夫叫醒,完成一些新婚礼数。
但奈何夏皇后本身也是个“宅若久时天然呆、呆到深处自然萌”的女孩,处世经验基本为零。
朱厚照睡得昏天黑地,夏皇后就穿着凤冠霞帔,坐在那儿看着自己的丈夫,眨着双灵动的大眼睛,越看越好奇……她从来没试过跟男人一起生活,就算在家里,也只是在自己的闺房活动,她算不得大户人家千金,平日除了看一些《女诫》、《内训》、《孝经》之类的书籍,就是学着做女红,与外界很少接触。
朱厚照如今年方十六,还是虚岁。
而夏皇后年不过十五,两个人完全是孩子,尤其是夏皇后,根本没做好为人妇的心理准备,入了宫门,不知道自己将来要面对什么,就算有人跟她交待过了这会儿也记不起。
夏皇后看了朱厚照许久,肚子不知什么时候“咕咕”作响,她眨了眨眼睛,情不自禁侧头去看屋子中间那张桌子上的美味佳肴。
桌子上摆着四个菜,分别是板鸭、卤猪蹄、烤羊肉和猪耳脆,都属于冷菜之列,是张苑按照朱厚照吩咐精心准备的,但因送来时朱厚照已睡着了,所以一直摆在那儿。
夏皇后摸了摸扁扁的肚子,不知道这些好东西是给谁准备的,又坐了好一会儿,实在耐不住饥饿,怯生生看了酣睡的朱厚照一眼,这才起身走到桌子边坐了下来,拿起碗筷,一小口一小口吃起来。
御膳房精心准备的吃食,味道鲜美自不待言,至少夏皇后是这么认为的……一个普通人家的姑娘,原本也没机会接触太多美食,而朱厚照的嘴非常挑剔,味道稍微差点儿他就会发火,每一道菜都是御厨的精心之作。
或许是太饿,又或者是太过美味,四个菜最后被夏皇后一扫儿光,最后她摸了摸肚子,又从桌上茶壶倒了杯茶。
喝下温热的茶水后,小姑娘惬意地打了个饱嗝。
她支着头想了想,好像没别的事情可做,于是起身回到榻前,继续坐在床沿,撑着头瞪着双眼打量朱厚照。
对她而言,看一个男人似乎是很有趣的事情,尤其这个男人很可能会陪伴她终生,她非常享受眼前这种安逸宁静的生活。
身上穿着漂亮的衣服,美美地吃上一顿,不知不觉她有些困倦,靠在床沿上小寐一会儿,随即又猛然警醒。
之后依然无事可做,因为朱厚照还在睡。
她只能继续观察眼前这个看上去同样稚气的男子,抿了抿嘴唇,脑子里却已经在想晚上吃什么东西了。
……
……
这种姿势一直持续了两个多时辰,差不多到黄昏时分,朱厚照终于睡醒了。
朱厚照眼睛还没睁开,嘴里已经嚷嚷开了:“朕渴了,拿水来!”
这吆喝让夏皇后感觉很意外,她想了想,走到桌子前,倒上一杯茶,可惜茶水是凉的,不过朱厚照催得急,她顾不上旁的,连忙帮丈夫把茶水拿到床榻前,正要递过去,恰好朱厚照闭着眼伸出手,不小心碰在茶杯上。
“砰……”
茶杯掉在榻上,洒了朱厚照一身。
朱厚照当即蹦了起来,嘴上怒骂不止:“哪个不开眼的,连这么点小事都做不好,是想被砍脑袋吗?”
话刚说完,他才意识到眼前为他递茶水的不是以前的太监和宫女,而是一个对他来说相对陌生的女人,此时这个女人正瞪大双眸吃惊地望着他,两个人四目相对,场面非常的尴尬。
“不……不好意思!”
夏皇后嗫嚅地说了一句,不知道该怎么跟自己的丈夫打招呼。
她没想到与皇帝首次对话如此难堪,原本想为自己解释一番,正犹豫间朱厚照从榻上下来,嘴上骂骂咧咧。
“……真是撞邪了,不知道的还以为碰到女鬼,穿得跟唱南戏的戏子一样,脸抹得跟个猴屁股一般……”
夏皇后闻言有些诧异,摊开手观察一下自己的衣服,然后走到铜镜前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支着头想了想,似乎觉得朱厚照说的话有几分道理。
这会儿朱厚照走到了桌子前,原本准备随便吃点儿东西,马上出宫躲得远远的,谁知道此时桌上碗碟都空空如也。
朱厚照转过头,瞪着夏皇后道:“谁干的好事?”
夏皇后眼睛里流露出一丝“我是不是做错事了”的神色,支支吾吾道:“我……我早上起来就没怎么吃……实在太饿了,就……就……”
朱厚照扯着嗓子怒吼:“什么?你饿了就敢吃朕的御膳?那是不是你困了就敢睡朕的龙榻……”
这话说得痛快,但转念一想,可不是,眼前这位确实可以跟自己抢床睡,朱厚照心里登时越发不爽了,怒道,“谁给你的权力?告诉你,这里的一切都是朕的,你做的每一件事,就算只是一件小事,也必须要先跟朕请示,知道吗?”
“我……”
夏皇后根本不知道如何跟自己的丈夫沟通。
朱厚照气呼呼地走来走去,似乎想上去教训一下这个不懂事的女人……在他心中,可没有什么女孩子柔弱欺负不得的想法,他欺负的女人多了去,甚至从小就让人去打那些得罪他的宫女,而且把这些事当作家常便饭。
朱厚照厉声道:“跟你说话呢,听到没有?”
夏皇后恐惧地点了点头。
朱厚照看夏皇后诧生生的模样,打从心眼儿里感到厌烦,不屑地道:“这女人是谁选定的?就这模样还想当皇后?呆头呆脑,就跟没开窍一般,这样的黄毛丫头送给朕,朕都不稀罕!”
说完,朱厚照不想停留在婚房内,打开门,不管外面那些太监、宫女惊讶的眼神,径直往前面乾清宫而去。
……
……
朱厚照当晚出宫去了。
到了豹房,朱厚照醉生梦死,把新婚的夏皇后一个人丢在交泰殿内。
张太后可不知道自己儿子所作所为,她搬到慈宁宫后,以为自己的儿子跟儿媳妇在交泰殿内锦瑟和谐,心里欢喜之余,不免有些失落。
张太后想到自己的丈夫弘治皇帝,想到当年新婚时跟丈夫的恩爱和缠绵,想到丈夫英年早逝,更觉得失落,心里对儿子的依恋不觉增加几分。
等到天明后,张太后再也忍不住了,第一时间前往乾清宫,看望自己的儿子和儿媳妇。
毕竟她作为太后,不能进交泰殿,免得儿子和儿媳尴尬,便在乾清宫后庑等候,这里隔着交泰殿只有一个门楣和一条不长的过道罢了。
可张太后等了半个多时辰,不见交泰殿里有人出来,倒是那些从殿门前路过的太监和宫女来去匆忙,每个人好像都在竭力回避什么。
“这是怎么了?”
张太后心里琢磨,“皇儿这么大,不是第一次临幸女人,为什么这么久还不出来?难道是太过恩爱缠绵?”
一直到太阳升起,张太后终于忍不住了,恰好此时高凤和戴义到来,张太后将二人叫到身边,质问道:“为何不去唤陛下起身?还是说陛下已经回寝宫去了?”
按照大明规矩,皇帝跟皇后过夫妻生活必须要在交泰殿,也是到孝宗时才有所改变,因为孝宗只有张太后一个妻子,平时二人便直接生活在坤宁宫,就算张太后进乾清宫寝殿也跟进自家卧房一样,从来不需要接受什么约束。
不过,张太后自己不守规矩,但她却希望自己的儿子和儿媳妇能按照宫内的规矩行事,更不希望儿子只娶一个妃子。
现在有了一个夏皇后,很快就要着手安排另外两名落选皇后的秀女进宫,作为妃子陪伴在朱厚照身边。
因为高凤和戴义昨夜都不在这边,二人不知道交泰殿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戴义道:“太后娘娘,老奴这就去给您传报陛下!”
“快去!”
张太后忍不住催促道。
戴义和高凤二人一起往交泰殿而去,等到了殿门口,守在门口的太监受惊不小,直接跪了下来。
以戴义和高凤对朱厚照的了解,便知道里面一定没什么好事。
“陛下,皇后娘娘,该起来给太皇太后和太后请安了!”戴义大声说道。
说了一句,里面没有任何动静。
又唤了几声,还是没有回应,戴义便知道可能发生大事了。
戴义问旁边跪着的太监道:“陛下昨夜可有起来过?”
一名太监道:“回戴公公的话,陛下昨日并未留宿交泰殿,至于去了何处……奴婢不知……”
戴义和高凤对视一眼,他们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惧。
就算知道这件事不小,但还是要回去跟张太后通禀。二人来到张太后面前,戴义战战兢兢地禀告:
“太……太后娘娘,陛下……昨日并未在交泰殿过夜!”
张太后气急败坏,霍然站起,大声喝问:“你可知陛下去了何处?”
戴义脸上满是无奈之色:“老奴……也不知。”
第一七六一章 太后之怒
朱厚照又大肆荒唐了一回。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大婚之夜居然没在紫禁城里渡过,直接在宫外豹房过夜,简直没把自己的新婚皇后放在眼里。
张太后听到戴义的回话后,瞪着高凤和戴义,厉声喝问:“你们是怎么看着皇上的?”
高凤和戴义原本以为这件事与己无关,正在暗自庆幸昨日守夜的不是自己,但听到张太后的话,才知道原来不轮值也要背负责任,二人几乎同时跪在地上向张太后磕头请罪。
戴义苦着脸道:“太后娘娘息怒,老奴知罪……请太后娘娘责罚!”
张太后冷笑不已:“责罚?哀家看来真要好好责罚尔等,那么大个人都看不住,难道你们就未曾想过陛下会出宫?对了,刘瑾和张苑人呢?”
听张太后提及刘瑾和张苑,高凤和戴义心中的担忧稍微减轻了一些,到底那两位才是宫里所有太监中权势最高的存在,跟他二人关系不大。高凤恭敬地道:“回太后娘娘,老奴不知。”
张太后一脸愠色:“什么都不知道,你们是干什么的?光吃米饭不干活?来人,将他二人……”
原本张太后想迁怒戴义和高凤,对二人重重处罚,但转念一想,皇帝大婚之日丢下皇后出宫,这事儿太过荒诞不羁,严重影响到皇室的声誉。
张太后暗忖:“不行,不应责罚这二人,若是事情传开,朝野上下一定会非议皇儿,让他颜面扫地不说,还让我大明皇室蒙羞。现在一定要大事化小,小事化无,绝对不能让这件事传出去!”
想到这里,张太后厉声质问:“你二人可知错?”
戴义和高凤都忙不迭磕头,因为太过用力,把额头都给磕破皮了,对二人来说,这可是无妄之灾,他们原本就不负责侍候皇帝日常起居,作为迎亲使节,把所有该走的流程走完就算完事,哪里敢保证皇帝留在交泰殿合卺圆房?
戴义和高凤有冤无处申,同时口称:“老奴知错,请太后娘娘息怒。”
张太后重新坐了下来,黑着脸道:“你二人有错,而且错得离谱,简直罪该万死!哀家暂且不责罚你们,你们现在必须戴罪立功。今日的事情,不能让外人知晓,你们可知应怎么做?”
高凤和戴义稍微抬起头,二人先相互对视一眼,双方额头上都血迹斑斑,戴义率先表态:“太后,老奴知道该怎么做了,让知道昨日陛下出宫之事的人……都封口!”
张太后厉声道:“知道怎么做就好,现在赶紧去办,不但要让宫里的人封口,就连宫禁,还有宫外的人也要通通封口!去,把刘瑾叫来!”
戴义听说要封宫禁侍卫和宫外之人的口,知道自己力不能及,正在想自己这回恐怕要大祸临头了,这边张太后点名让刘瑾过来,他终于安心了些,心想:
“总归有刘公公在前面挡着,这天塌不下来,倒是想想该怎么让那些奴婢封口,杀了肯定不行,有违天和,若把人给毒哑……也不行,太不人道了!难道只是吓唬一番,让他们发誓不乱说话?”
张太后见戴义迟疑不决,怒道:“还在做什么?不快去!”
“太后娘娘息怒,老奴这就去!”
戴义磕头之后,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往仍旧跪着的高凤看了一眼,然后匆忙找刘瑾去了。
……
……
这件事别说张太后和高凤、戴义等人不知情,就连刘瑾也被蒙在鼓中。
刘瑾正在家中睡觉,天色刚刚亮就有人前来敲门,等见到来者,刘瑾吓了一大跳,居然是司礼监秉笔太监戴义亲临。
平时刘瑾跟戴义的关系不那么好,在于戴义此人是个两面派,在刘瑾和张苑之间摇摆不定。
刘瑾一直对戴义把持司礼监首席秉笔太监的位置不满,因而从来没把戴义当作自己人,平时见了戴义都是当做奴仆使唤。
刘瑾打量一脸苦色,额头上满是血污的戴义,皱着眉头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戴义哭丧着脸,凄切说道:“刘公公,大事不好……大事不好啊……呜呜,实在是说来话长……”
这时候戴义还在卖关子,刘瑾简直想拍这家伙一巴掌,但刘瑾终归还是耐住性子,问道:“何事惊惶?难道宫里出什么事了?”
刘瑾首先想到的,是皇帝可能有什么危难,比如说生了急病,或者是被人刺伤等等。
戴义咧着嘴,好似哭喊一样说道:“陛下昨日傍晚出宫,至今未归。”
刘瑾听到这话,微微吸了口冷气,脑袋往后一缩,眉头顿时皱了起来,心里却琢磨开了:“这算什么大事不好?皇帝出宫难道不是稀松平常的事情么?“
但他又想到可能会有一些他没察觉的问题,于是又问:“陛下昨日傍晚出宫后,可是跟着沈之厚往宣府去了?”
刘瑾最担心的事情,不是皇帝夜不归宿,因为朱厚照几乎是天天夜不归宿,他怕的是被沈溪给拐跑,若朱厚照去了宣府,他没法把人追回来。
刘瑾了解朱厚照的性格,这是个做事风风火火的少年天子,当初朱厚照尚是太子时,就跟着他一道南下,天南地北游历一圈,至于朱厚照最后是怎么回到京城的,到现在刘瑾都不是很清楚。
戴义被刘瑾问得一愣,发现自己跟刘瑾所说根本不是一回事。
“刘公公,您说的什么跟什么啊……难道您的意思是……陛下跟着兵部沈尚书出征了?”说到这儿,戴义自己都吓了一大跳。
刘瑾用尖锐的嗓音喝问:“你连陛下去了何处都不知,到咱家府上来发什么疯?你且说,为何要到咱家这里?”
戴义这才回归本来的问题,哭丧着脸道:“刘公公,昨日陛下出宫去了豹房,到现在还没回去,太后娘娘今日一大清晨在交泰殿外等候,恰好发现这个秘密,逮着不放,这会儿怕是咱们都跑不掉……”
刘瑾气急败坏地指着戴义的鼻子,破口大骂:“混账东西,你们没看好陛下,跟咱家有什么关系?”
戴义委屈地道:“怎能没有关系?太后娘娘怕这件事传扬开,下令封口……”
刘瑾听到这话,眼睛瞪得溜圆,怒不可遏:“好你个姓戴的,感情你上门来,是故意让咱家知道这件事,陷害咱家吧?”
戴义赶紧否认:“刘公公多心了,这是太后娘娘亲口吩咐的……太后娘娘让鄙人出宫请刘公公您回宫去见驾,您不会以为是鄙人给您使绊子吧?”
刘瑾还真觉得是戴义故意使绊,咬着牙,厉声道:“哼,回头再跟你算账!”
说完,他顾不上跟张文冕和孙聪等人商议,收拾整齐便跟戴义一道进宫去了。
……
……
太阳终于升起。
紫禁城,坤宁宫内,此时坐镇此处的并非是新皇后夏氏,而是太后张氏。
张太后意识到问题严重,没敢去跟太皇太后王氏说事,而是把知情人都召集到坤宁宫,对相关人等做出训示,让他们识相点儿,不得把事情传扬开。
刘瑾和戴义抵达的时候,张太后已经训了很长一段时间的话,此时有些口干舌燥。
那些宫女和太监战战兢兢跪在那儿,生怕张太后为了封口而杀人。
就算不是全杀,但也有可能会杀鸡儆猴,选择性地杀上一两个立威,在皇宫这么残酷的地方,宫女和太监被迫害致死的情况屡见不鲜,宫女和太监无不为自己的命运忧心忡忡。
“刘瑾,你来得正好!”张太后刚喝了一口茶,见到刘瑾到来,立即抬起嗓门厉声说了一句。
刘瑾忍不住打了一个激灵,快步上去,到了张太后身前立即跪下,他旁边还跪着一个人,赫然是张苑。
张苑在宫外没有私宅,张太后传唤,张苑不敢耽搁,很快就过来了,跪在地上倾听了一耳朵训示。
刘瑾听张太后直接称呼自己名字,知道如今张太后正在盛怒中,重重地磕了一个头:“老奴拜见太后娘娘。”
张太后见掌司礼监的刘瑾如此恭谨,不管怎么说对方也是太监之首,需要给予一定尊重,不复之前那般盛势凌人,问道:“刘瑾,陛下昨日出宫之事,你可知情?”
刘瑾解释道:“回太后娘娘,老奴也是经戴公公通传,方才知晓此事,在此之前根本是一无所知啊。”
张太后恼火地道:“那你是怎么照顾陛下起居的?平时不都是你跟着陛下出宫的吗?”
“这……”
刘瑾有苦说不出。
刚开始的时候,的确是他陪同朱厚照出宫,甚至朱厚照看他辛苦,还特别允许他在宫外拥有私宅,从此后获得自由进出皇宫的权限。平时刘瑾都在自己宅中过夜,白天才到宫中的司礼监当差。
但现在朱厚照在豹房的起居跟他没多大关系,平时都是些得宠的太监和亲随,诸如小拧子和钱宁等人服侍身旁,这些人才是朱厚照面前的红人。
张太后似乎不想听刘瑾解释,一抬手:“你现在不必多说了,哀家不想让这件事传扬出去,再者……你立即出宫去将皇儿叫回来,就说哀家说的,若他不想回来,那哀家可以考虑换别人来当皇帝!”
“哀家只怪自己错生了他,小小年纪居然如此放肆,连祖宗规矩都不顾了,这哪里是一个帝王的气度?”
气急败坏之下,张太后说话重了一些。
甚至提出要废黜朱厚照的皇位。
刘瑾听到这话,非常害怕,虽然张太后未必有权力废黜皇帝,可一旦太后和皇帝交恶,那苦的可就是他们这些实质上都是皇室家奴的内侍。
刘瑾连连磕头:“老奴这就出宫去找寻陛下,太后娘娘请息怒,老奴一定将陛下找回来!”
张太后厉喝道:“若他不回来,你也不用回来了,跟他一道自生自灭去吧!”
……
……
朱厚照失踪的消息,在皇宫内属于一件高度机密的事情,外人无从知晓。
沈溪没有留意身为皇帝的朱厚照昨夜在哪儿过夜的事情,因为这跟他没有任何关系,对此他也没有特别的兴趣。
原本当天沈溪休沐,但因之前筹备军事学堂,耽误了一点事情,所以当天他还是赶到兵部衙门,准备处理积压的公务。
沈溪抵达时已经是日上三竿,刚来到自己的办公房门前,王守仁从旁边的房间走出来打招呼:“之厚,谢尚书已等候多时。”
沈溪对谢迁的到来多少有些不喜,心底根本就不想跟这个老顽固打交道……谢迁没事就喜欢用长者的姿态教训他,频频向他施压,似乎兵部是谢迁直接管辖的一样,沈溪对此已不厌其烦。
不过人既然来了,他还不得不去见上一面,总归谢迁是当朝首辅,地位在那儿摆着,沈溪作为兵部尚书不能失了礼数。
等沈溪抵达客厅,正在喝茶的谢迁站了起来,未等沈溪行礼打招呼,便直接道:“老夫此来是跟你说一件事……昨夜陛下未在宫里过夜。”
沈溪抬起双手正待合拢抱拳行礼,听到这话将手放了下来,往周边看了一眼,确定没旁人后,才皱眉对谢迁道:“阁老来就是为了说这件事?”
谢迁吹胡子瞪眼:“怎么,这件事你还觉得不够大吗?昨日乃陛下大婚之日,陛下居然未留在宫中过夜,这件事若传扬出去,会对陛下声名造成多大的影响,难道你不清楚?”
沈溪摇头苦笑一下,见谢迁对此事如此重视,一时间无法理解,因为他自己并没有觉得如何。
沈溪心想:“不同时代的人在思想观念上竟然有这么大的差异?陛下出不出宫,好像没什么了不起啊,大不了说明皇帝对皇后不满……这跟我们做臣子的有什么关系?”
因为沈溪对朱厚照的性格非常熟悉,再加上他知道历史上有传言,朱厚照的皇后夏氏很有可能一辈子都没被朱厚照临幸过,所以沈溪对这事情有心理准备,也没想过帮朱厚照成就美满婚姻又或者怎么样。
皇帝的婚姻原本就是政治婚姻,夏氏进宫前就应该有自己得不到帝王宠爱的心理准备,沈溪可不想无端为自己惹麻烦,他根本就不想管这种糟心事。
沈溪问道:“阁老从何得知陛下昨日不在宫内?难道阁老派人盯着陛下起居?这样似乎不太好吧?”
谢迁眯着眼打量沈溪,冷冰冰地质问:“你小子什么意思,难道你觉得老夫是那种不知分寸之人吗?”
沈溪没有回答,他想象不出谢迁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在他看来,即便这种事发生了,皇宫也必然会把消息封锁,泄密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谢迁见沈溪不答,没好气地道:“老夫只是偶见宫内那些宫女和太监神色惊慌失措,就好像天塌了一样,之后才得到一点风声,说是昨夜陛下出宫未归……”
在这个问题上,谢迁避重就轻,沈溪当然能听出来。
沈溪安慰道:“阁老不必着急,这件事既然确定发生了,还是从长计议好!”
第一七六二章 损招
朱厚照有没有临幸夏皇后,对沈溪来说,根本就是无关紧要的事情。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但他也知道,朝廷上下,从张太后再到下面文武百官,都指望这次大婚能改变朱厚照贪玩好耍的性格,让其从沉迷逸乐中走出,成为一个明君。
所以当谢迁得知朱厚照昨夜没在宫中过夜后,便感觉天塌下来一般……对谢迁而言,事情实在太大了,以至于一时间无法接受,所以特意来找沈溪询问“对策”。
沈溪心想:“你谢老儿再着急,这件事也不该上门来麻烦我……我能帮上什么忙?难道要我强迫皇帝跟他的皇后圆房?”
谢迁没有说明到底是如何得知朱厚照昨晚彻夜未归的,以沈溪料想,谢迁在宫里应该有眼线,以至于能第一时间获知消息。
谢迁坐下来,急切地问道:“你说说看,现在该如何是好?”
沈溪眉头微蹙,露出深思之色,良久后方道:“就算如同阁老所言,昨日陛下的确未在宫中留宿,但也不能说明陛下未曾临幸……咳咳,未曾跟皇后合卺,阁老是否担忧过甚了些?”
谢迁皱眉:“之厚,你应该清楚当今陛下的秉性,若他昨夜无心留在宫中,你觉得他曾跟皇后合卺过?”
在这个问题上,沈溪无从否认谢迁所言,他不过想缓和一下眼前的紧张气氛,甚至想把这件事遮掩过去,但谢迁并不吃这一套。
“那谢阁老希望得到怎样妥善的解决?”沈溪又问。
谢迁这下回答不出来了,思索好一会儿后才说:“陛下在大婚之日拒绝跟皇后合卺,这种事只有在当前的正德朝才会发生……你也该知道这件事到底有多严重,皇后不得君心,将来如何统领六宫?”
“陛下若是提废后复立后之事,大明或许要陷入混乱之中!”
沈溪皱眉:“阁老的想法是否太过跳跃了些?”
谢迁怔了怔,问道:“你说什么?”
沈溪摇头苦笑:“如今不过是陛下跟皇后大婚后的第一天……未能琴瑟和鸣,如此阁老便说陛下要废后,实在是言之过早……以学生看来,陛下不过是少年心性罢了!”
谢迁摇头:“一句少年心性,便可将这件事遮掩过去吗?”
沈溪微微一笑:“总归陛下是在万千宠爱中成长,没有任何人跟他抢夺皇储之位,先皇前几年躬体有恙,一直未能好好教导太子,以至于太子身边充斥奸佞之臣,对陛下日常生活和学习形成错误引导,才造成如今模样。这也跟陛下登基太早,小小年纪便大权独揽有关……”
谢迁一抬手,打断沈溪的话:“老夫不想听你说这些,你只说这件事当如何解决吧?”
“无从解决!”
沈溪道,“学生不过是兵部尚书,并非宫中职司人员,更非皇室中人……退一步讲,就算是,阁老认为这种事能改变陛下的作法吗?陛下乃九五之尊,地位最是尊崇,若能妥善教导,也不会有今日阉党专权之祸了!”
谢迁听了这话,很是气恼,他来这里是想让沈溪拿出对策。但现在沈溪只说困难,而不说解决办法,甚至抱有一种“这事儿我管不着”的拒不合作态度,让谢迁觉得沈溪是有意逃避问题。
谢迁起身:“这件事先知会你,你最好尽快想出个对策来,老夫便不打扰了……你记得,这件事不得对外宣扬,若被外人知晓陛下境况,怕是朝野上下会非议不断,你务必慎之再慎!”
沈溪一直在揣测谢迁如何得知朱厚照不在宫中的事情,当下起身行礼:“看来阁老没什么事情要对学生交待了,学生恭送阁老!”
……
……
沈溪刚送走谢迁,马九便火急火燎赶到兵部衙门,直接闯进沈溪的办公房,一进门便以一种诡异的目光望着沈溪,好像有什么话要说。
马九跟沈溪回到京城后,一直作为兵部经历调用,这个正七品的官职说白了就是沈溪的随官,平时跟着沈溪进进出出,偶尔也负责一些军事学堂的事情。
沈溪打量马九,问道:“九哥不在学堂那边,为何回衙门来了,难道有事?”
马九凑到沈溪跟前,为难地小声道:“大人,有人……求见。”
沈溪看了看马九的神色,大概猜到来人不简单,当即皱眉:“难道是陛下?”
“正……正是。”马九愁眉不展道。
沈溪长长地舒了口气,他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有一点他知道,那就是马九跟朱厚照认识。
弘治十六年京城保卫战时,马九留守京城,经谢迁举荐跟随朱厚照进进出出,那时还是太子的朱厚照便表现出对马九的欣赏。但朱厚照登基后,一直没机会见到马九,也就没对马九做出提拔。
沈溪想了下,此番朱厚照来见,没到兵部衙门这边来,显然以为他这个先生留在军事学堂,结果恰好遇到马九。
沈溪问道:“陛下现在何处?”
马九道:“正在兵部衙门外,是否请进来?”
沈溪果断摇头,起身往衙门口而去,嘴上同时说道:“这里可不是面圣的好地方,既然陛下微服来访,显然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兵部那么多人都认识陛下,若被他们知晓,很多事说不清楚!”
沈溪没有询问朱厚照带了多少人来,等他出了兵部衙门大门,便见东长安街红墙墙头下,一个身材不是很高大的少年正在喝斥随从。
“……看看你,一点本事都没有,难道就不能跟沈先生学着点儿……”
一听便是朱厚照所言。
而被朱厚照喝斥之人正是刘瑾,这会儿刘瑾没有一丝一毫司礼监掌印的威严,灰头灰脑的,就好像做错事的奴才,正在被主子教训。
沈溪仔细观察一下,朱厚照所带随从不多,而且都有意识地在周边几十米外游弋,应该是暗中保护,没敢太过靠前。
沈溪走了过去,朱厚照听到脚步声侧目看了过来。
等朱厚照看到沈溪,眼前一亮,连忙迎上前:“先生不必行礼,咱们要进衙门说话吗?”
沈溪道:“陛下到兵部,说的若非机密之事,自然可以入内,若需要保密,还是外面说比较好,衙门里人多眼杂,陛下说什么都不方便!”
沈溪还不知道朱厚照来找他的目的。在他看来,朱厚照可能是想跟他商议出京往宣府,或者是跟他进军事学堂进修等事宜,根本猜不到朱厚照是为稳定皇位而来。
此时已临近中午,城里却一片萧条,毕竟京城仍在戒严中,除了少数几个街区允许开放早晚两市,其余时候京城都处于封闭状态。
沈溪带着朱厚照来到附近的弄巷,路上朱厚照迫不及待地道:“先生,这件事非常麻烦,母后可能要废黜朕的帝位!”
听到这话,沈溪不由皱眉……这根本就是不靠谱的事情!
张太后要废朱厚照的帝位?
压根儿就不可能!
作为皇室嫡系独苗,莫说没人跟朱厚照竞争,就算有人想要争夺皇帝之位,张太后也不会因为什么事而废掉现在的皇帝。
帝位更替带来的朝局影响非常大,另外大明是君权登峰造极的年代,对于后妃、内侍和大臣的限制都很大,以张太后的身份,并不拥有随便废立皇帝的资格。
沈溪打量刘瑾一眼,再看向朱厚照,问道:“陛下是听谁胡言乱语?”
朱厚照斜着瞟了刘瑾一眼,没好气地道:“还能有谁?就是这厮!他说乃母后亲口所言,若朕不回宫的话,就要废掉朕的帝位。朕乃堂堂天子,母后岂能说废就废?但朕有些吃不准……所以先来找先生商议!”
听到这里,沈溪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正如之前谢迁所言,昨日大婚朱厚照却不留在皇宫中,这导致的直接后果便是张太后早晨起来听说后,雷霆大怒,于是便威胁朱厚照……你再不回宫我就废了你,看你是否老实听话!
沈溪再打量朱厚照,终于明白这个地位无比尊崇的学生为何会来找自己了。
决定帝位的关键,不单纯是太后的决定以及方方面面的约束,朱厚照只认识到一件事,要想自己皇位稳固,首先军队得支持自己。
而决定军队动向的人,便是兵部尚书。
沈溪不由苦笑:“这小子虽不学无术,却还是有一点小心眼儿,知道老娘可能要废掉他的皇帝之位,便跑来找我这个老师,与其说是要跟我商议,不如说是要试探我的态度,顺带拉拢我跟他站在一起。”
“这样一来,就算张太后真动了废黜皇帝之心,在涉及朝堂斗争时,拥有军队支持的他也会占据主动!”
沈溪又好气又好笑,盯着朱厚照道:“陛下应该是在什么事上触怒太后,太后在生气之下,才说出如此威胁之语吧!”
朱厚照声音提高八度:“朕昨日是没有回宫,但母后也不能拿废黜朕的帝位来威胁吧?朕可是她跟父皇的独生子,她不想让朕当皇帝,难道想让那些旁系王子王孙来当吗?”
沈溪瞅着生气的朱厚照,心里不由想到正德朝以后的历史。
在另一个时空中,眼前这小子没有子嗣留世,因落水受惊生病而死后,皇位旁落堂弟手中,而他老娘晚年非常凄惨。
大明朝有一点好,那就是权力牢牢掌控在皇帝手中,权臣基本没资格挑战皇位,所以不管谁当上皇帝,基本都能控制朝局,当然也有例外的情况,比如说景帝和英宗的兄弟恩怨。所以嘉靖登基后,与之没有血缘关系的张太后迅速边缘化,最后悲凉过世,显赫一时的张家也落得万劫不复的下场。
沈溪道:“陛下如今不应来找微臣商议,而是应该立即回宫面见太后……母子没有隔夜仇,而且这件事也实在不宜张扬!”
……
……
朱厚照很生气,气的是老娘威胁他,让他没有安全感。
他知道自己登基为帝后有点儿不务正业,再加上昨日冷落皇后之事,他心里也有一点愧疚,但现在张太后威胁要剥夺他的皇位,却触及了他的底线,一时间心中气不过,先来跟沈溪打招呼,准备把军队掌握手中,再对张太后发难。
朱厚照听到沈溪的话,带着几分迟疑:“先生,朕回宫后,不会被人逼着逊位吧?”
沈溪摇头苦笑:“就如同陛下所言,先皇只有您一位太子,大明朝谁人能威胁到您的帝位?”
朱厚照琢磨了一下,不由咧嘴一笑:“先生说得对,但朕总觉得不妥,就算太后气糊涂了,也不该说出这种话,是吧?刘公公,难道是你想趁机挑拨朕跟母后的关系?”
以前刘瑾和沈溪间是对手,基本不会为同一件事情而谋划,但现在却不同,刘瑾在太后要废黜皇帝这件事上,立场跟沈溪完全一致。他用可怜兮兮的语气回道:“皇上,您可高看老奴了,老奴哪里敢随便造次?”
朱厚照回头看着沈溪,问道:“那依先生之意,朕这就回去面见母后,把话说清楚?”
沈溪琢磨一下,此时朱厚照回去,肯定会跟张太后爆发冲突,继而又想:“这件事是这小子错了不假,但若张太后拿废帝之事来说,就有点跟皇帝对着干的意思了,这小子倔强起来,不会把他母后给软禁了吧?”
在这个问题上,沈溪不方便发表意见。
现在他的意见或许能顺着朱厚照的意思,朱厚照也会听从甚至心生感激,但将来可就未必了。
朱厚照若回去后跟张太后吵翻,甚至起冲突,那时张太后继续威胁废黜皇帝,而朱厚照最在意的又是帝位,那时很可能会出现朱厚照下旨将张太后打入冷宫的局面,而这会成为朱厚照毕生的污点。
等再过些年,朱厚照便会意识到这件事自己做错了,那时清算就会开始。
沈溪道:“陛下是否要回去面见太后,应该由陛下您自己做决定……若陛下觉得不应该跟太后讲和,可暂且留在豹房,但若陛下觉得要跟太后讲和,并且跟皇后夫妻恩爱,相敬如宾,那就应该回宫见太后!”
沈溪的态度很明确,你的事我不想掺和,我只是提出两种假设,你自己选择,出了事别来找我。
反正我不支持废黜皇位,也相信张太后不会在废帝这件事上乱来。
作为皇帝,你想回去跟张太后讲和,或者是回去跟张太后争吵,又或者是留在宫外躲避不见,都是你自己的事情,跟我无关。
朱厚照琢磨了一下,好像明白了什么,点头道:“先生说得有理,朕到现在,也该有自己的主意了,不能听由母后安排。”
“说真的,那个皇后朕的确不太喜欢,朕为什么要跟这种女人生活在一起?朕这就回豹房,就看母后是否真敢废掉朕的皇位,若她乱来的话……朕不会坐视不理!”
说着,朱厚照握紧拳头,露出一脸凶相。
……
……
朱厚照决定暂时不回皇宫,这件事没有超出沈溪预料。
熊孩子有脾气,不想跟他老娘讲和,选择躲在外面“高挂免战牌”,如此一来就避免了朱厚照跟张太后激烈争吵进而导致关系恶化。
现在只是冷战,将来还有机会缓和,不至于出现冲动下的结果。
沈溪虽然对这件事足够重视,但还没把其上升到影响大明统治根基的高度。
但这件事却大大影响到一个人,让这个人非常苦恼和发愁……刘瑾是张太后派来“请”朱厚照回宫的,说是请,但还不如说是勒令,这件事在张太后那里没有任何商量和缓和的余地。
但刘瑾没有顺利完成任务,反而朱厚照这边又给他出了难题,让他直接回去跟张太后复命。
“……都怪沈溪那小子,若非是他,陛下或许就回宫去了,结果他为陛下撑腰,陛下胆气一壮反而选择继续留在豹房,这让咱家回去跟太后如何交差?”
刘瑾不敢马上回宫,送朱厚照返回豹房后,赶紧将张文冕和孙聪叫来,商议对策。
张文冕和孙聪没想到朱厚照居然会如此荒唐,竟在大婚之夜出宫夜不归宿,他们作为知情者,感觉到这事情如果传扬开甚至会影响自己的小命。
张文冕思考了一下,问道:“公公几时出的宫?”
刘瑾皱眉道:“具体时辰忘了,但出宫少说也有一个多时辰了,咱家一直忙东忙西,哪里有时间在意这些?你们快给咱家想个对策出来!”
张文冕面带难色:“如今想让陛下回宫,显然不太可能,但若公公就这么回宫跟太后娘娘复命,被罚……或许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刘瑾瞪着张文冕:“炎光,你是诚心看咱家的笑话,是吧?”
“在下绝无此意!”
张文冕赶紧行礼,低着头道,“以在下看来,公公若回去见太后娘娘,太后娘娘或许会迁怒于公公,公公应当让旁人回去复命,而公公自己却应回到陛下身边,除了伺候陛下外,也要适当劝说陛下,让太后娘娘知道公公其实是在为她老人家做事!”
刘瑾气得直跺脚:“咱家不是说了吗,陛下让咱家回去向太后复命,咱家一转眼又在陛下面前出现,这不是自己找罪受吗?”
张文冕为难了,思索良久才又道:“在下有一计,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刘瑾喝道。
张文冕道:“若是公公身上有伤的话,或许会博得太后和陛下同情……两位贵人都会以为公公是因为他们的坚持而让公公您受罚。”
“这话是什么意思?你让咱家自己弄一身伤痕?”刘瑾很生气。
孙聪道:“炎光,你这计策未免太损了一点吧?让公公受伤,那岂不是要让公公受皮肉之苦?且太后和陛下是母子,他们见面谈及此事,还不立即明白是谁从中作梗?那时公公当如何解释?”
张文冕摇头晃脑,轻抚下巴,显得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以在下看来,陛下和太后之间,怕是短时间内难以修补裂痕,公公大可不必为此担心。”
第一七六三章 内患外求
刘瑾琢磨了一下张文冕的建议。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虽然他很不想遵从,毕竟没有谁是贱骨头,愿意受皮肉之苦,但为了前途着想,最终他还是依照张文冕,如法炮制,在自己身上弄出些伤痕来。
咬着木棍,让人狠狠地在屁股上打了几棍,然后又在衣服上撒了些鸡血,装作皮开肉绽的模样……原本是要真的打出血,但刘瑾对自己实在下不去那狠手,干脆作个样子了事,随即他便回皇宫向张太后复命。
张太后让刘瑾出宫找寻朱厚照后,便一直停留坤宁宫没挪窝。
当日一些在京的皇亲贵胄来到皇宫,参加午宴,顺带恭贺皇帝和皇后新婚燕尔,相当于一次例行照面。
因朱厚照一直没回宫来,仪式无法顺利进行,众皇亲贵胄滞留文华殿,浑然不知乾清宫和坤宁宫发生变故。
刘瑾被人搀扶着出现在张太后面前,张太后看到刘瑾一瘸一拐,身上血迹斑斑,不由带着几分疑惑问道:“刘公公,你这是……”
刘瑾在距离张太后尚有两丈远的地方,“噗通”一声跪下,老泪纵横:“太后娘娘,老奴有负您所托!”
张太后听到这话,眉头紧锁……不必多说,他便知道朱厚照不肯回宫,还将前去传达她谕旨的刘瑾给打了。
一旦先入为主,刘瑾之前担心的事情迎刃而解……张太后没有再过问刘瑾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因为在她看来没有任何必要,反而会让宫里的太监、宫女知道她儿子是个喜怒无常,蛮不讲理的皇帝。
“啪!”
张太后一巴掌拍在桌案上,愤怒地喝问,“他眼中还有没有哀家这个母后?”
这话问出来,坤宁宫大殿内鸦雀无声,没人敢接茬。张太后沉重的呼吸声,几乎传遍坤宁宫大殿内每一处。
最后,张太后一抬手:“刘公公,你起来吧,哀家不怪你,但你没照看好陛下,也算是你这个司礼监掌印的过错,如今就算功过相抵了!”
刘瑾顺从地从地上爬起来,听到张太后的话,开心之余,不免琢磨开了……因为自己受伤之事,便由罪过变成了功劳?
他暗忖道:“若这算是功劳的话,早知道就该听炎光的话,让人多打几下,最好血肉模糊见到骨头……如此一来,太后就不会察觉有什么问题了。”
高凤善意地提醒:“太后娘娘,按照规矩,今日要颁赏国丈府。”
张太后吸了口气,这才想起皇帝大婚次日有很多事要做,眼下宫里动静全无,大臣们难免会生疑。
张太后沉思良久,站起来冷声道:“今日之事,谁若传出去,提头来见!去传旨吧,让谢阁老来见哀家!”
刘瑾正沾沾自喜,听到这话,心里马上又紧张起来,抬起头看向张太后,一时间没想明白为什么要找他的死敌谢迁入宫,不过稍微琢磨一下,便知道张太后此时已经是病急乱投医了。
刘瑾心道:“只要太后不提废黜皇位之事便可……但谢于乔此人阴险狡诈,若他趁机针对我,那可就不妙了!”
……
……
皇亲贵胄正在文华殿内等候赐宴开席。
乾清宫一直没消息,皇亲贵胄均习以为常,谁都知道这位登基一年多的皇帝有多不靠谱,平时朝会大多晚来或者干脆不来,少有准时的时候,如今正值大婚之期,指不定人家夫妻恩爱缠绵,自然也就没时间来接见……
文渊阁公事房内,谢迁正在跟王鏊谈及皇帝昨日离宫彻夜未归之事。
王鏊有些担心了:“于乔,你将此事拿出来与我商议,不怕被太后知晓而怪责?”
谢迁没好气地道:“这都什么时候了,哪里还顾得上这些?如今陛下和皇后不合,若将来陛下提废后之事,怕是还得你我这些朝臣来担待……”
王鏊心想,我不过才当几天内阁大学士,而且随时都有可能致仕,这些事最好我不要掺和进去。
此时内阁中,王鏊迫切想退下来归隐田园。
二人正在商议时,戴义匆忙而来,见到谢迁和王鏊同时在公事房,微微一愣。
“这不是戴公公么?什么风把您吹到这里来了?”谢迁明知道戴义前来所为何事,却故作不知,笑盈盈迎上前问道。
戴义忍不住看了王鏊一眼,王鏊非常识趣,立即站起身:“我尚有事要办,你们叙话吧,莫要管我!”
说完,王鏊出了公事房门往内院而去。
等人走了,戴义立即过去关上房门,回身后向谢迁恳切地说道:“谢阁老,太后让您往坤宁宫走一趟。”
谢迁装作不知情的模样,好奇问道:“坤宁宫?太后不是移驾去了慈宁宫么?”
戴义显得很为难,犹豫良久后道:“阁老到了便知……只要阁老相信咱家,知道咱家不是诓骗您便可!”
谢迁微笑着点头,跟随在戴义身后,离开文渊阁后便往坤宁宫而去,沿途谢迁都没见到一名宫女和太监,感觉宫里的气氛极为诡异。
进入坤宁宫大殿前,谢迁故意问道:“戴公公,老夫可是有言在先……陛下迎娶皇后,六宫有主,按理老夫不应再踏足此处。今日前来,可是您传话所致,有何偏差得您来担待!”
戴义急了:“阁老,您这不是消遣咱家吗?咱家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让您擅闯坤宁宫啊!”
谢迁谨慎点了点头,这才整理了一下衣衫,进入坤宁宫,半道正好碰到高凤出来迎接。
高凤脚步匆忙,见到谢迁后松了口气,拍着胸口道:“谢阁老,太后已等候您多时!”
“有劳高公公出来迎接!”
谢迁话虽不多,礼数却十足,等见礼完毕才跟随高凤、戴义进入坤宁宫。
进去后就见张太后坐在凤椅上,这里原本为新皇后准备,只是此时并不见新皇后在,整个坤宁宫大殿,除了戴义和高凤外,只剩下张太后和谢迁,其他宫女和太监全无踪迹。
谢迁见礼:“老臣见过太后。”
张太后看到谢迁,精神一振,微笑着说道:“原来谢阁老过来了,谢阁老今日气色不错……”
上来便是唠家常一样打招呼,谢迁笑了笑道:“陛下大婚,乃是国喜,举国欢腾,老臣脸色好也是托陛下和太后的鸿福。”
张太后一摆手:“赐座!”
……
……
以谢迁的身份,以前被弘治皇帝和正德皇帝赐座的次数多不胜数,但在坤宁宫内赐座,尚属第一次,这让他很不习惯。
坤宁宫是大明历代皇后居所,这里算是皇帝“内宅”,平时只有皇帝本人和命妇会涉足这里,旁人不能造访。
但谢迁却来了很多次,今日居然还破例被赐座,让他很尴尬,不过随即一想:“如今太后乃先皇遗孀,当年太后跟先皇恩爱有加,后宫除了坤宁宫外,其余宫殿都已冷落,今日太后在这里见客,还是当初模样……”
就在谢迁胡思乱想时,张太后一摆手,高凤和戴义识趣地退出大殿,顺带把殿门给关上了。
如今正值六月天,又是正午,坤宁宫内不但门没开,连窗户也紧闭,显得燥热难耐,尤其谢迁为了过来见张太后还身着一身厚重的朝服,一时间满头满脸都是汗水。
张太后叹息道:“先皇托孤时那一幕,哀家历历在目,现如今托孤之臣,却只剩下谢阁老一人!”
谢迁张了张嘴,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的确,当初托孤大臣中,除了内阁三叉戟外,尚有萧敬、马文升和刘大夏,可惜现在除了他外,其余之人相继致仕,朝廷与两年前相比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几乎每个衙门的职位都已换人。
谢迁道:“承蒙先皇抬爱,老臣位列顾命大臣之列……惜尸位素餐,实在有负先皇所托!”
张太后摇头道:“阁老实在过谦了,以阁老之能,辅佐先皇开创圣明之世,足见阁老能力卓著。可惜现在皇儿年少,对于朝事漠不关心,反倒对逸乐之事沉迷不能自拔,却不知阁老有什么好建议?”
这问题,把谢迁给难倒了。
让朱厚照回归正途,这是一个很大的课题,很多大臣都在研究,但可惜没有任何结果。
这课题最大的阻力,来自于朝中阉党独大。
阉党已占据朝堂,在一些正直大臣看来,如今朝纲败坏,官场的腐朽已烂到骨子里去了。
谢迁为难地道:“回太后,老臣只能尽可能劝诫陛下,除此之外,尚希望陛下早些定下心来……”
张太后点头道:“实在为难谢阁老了,若是先皇泉下有知,对皇上现在所作所为,也一定会深感失望。”
听到这话,谢迁终于坐不住了,干脆站起身来,躬身面对张太后,不敢作答。
张太后道:“阁老坐下来说话吧,今日聊聊家常,不必拘束,也是因昨日一件事,让哀家突然有了如此多感慨……阁老或许不知,皇上昨日傍晚离宫,至今未归,到此时仍未跟皇后共效于飞!”
谢迁心想,告诉我做什么,这不是添乱吗?
谢迁突然跪下来,磕头道:“老臣未能尽职尽责教导好陛下,实在有负先皇所托,老臣愿意辞去朝中差事,告老还乡。”
张太后闻言有些诧异,赶忙起身:“阁老快快起来,您这是做什么?陛下有今日,实在是哀家教导无方,跟阁老有何关系?将来陛下造诣,全在阁老辅佐上,阁老这么做,让哀家如何自处啊!”
朱厚照那些破事,谢迁简直一句都不想多问。
身为大明首辅,很多事谢迁不得不管,但问题是他有心却无力。此时谢迁想的不是如何解决皇帝和太后,以及皇帝跟皇后之间出现的矛盾,而是想怎么告老还乡,躲避责任。
谢迁面对张太后的礼遇,心里很纠结:“现如今陛下信任的乃是刘瑾和宫里的阉人,对朝臣的话基本不予采纳,这会儿太后让我去说项,不如让刘瑾去,到底刘瑾跟陛下间能说上话,让我去,我能见到陛下?”
“太后……老臣实在力不能及啊。”谢迁就算被张太后亲自搀扶,还是做出不肯合作的姿态。
张太后凄哀地说道:“阁老所提困难,哀家都清楚……皇上太过顽劣,阁老只管去跟他说说,若他不肯回头,哀家不会因此而怨责阁老,请阁老看在我们孤儿寡妇的份上,帮忙出面说和!”
此时张太后欠身行礼,已经算是对谢迁最大的礼遇,谢迁非常为难,心里琢磨这件事到底如何解决才算正途。
谢迁站起身:“既然太后坚持,那老臣便勉强一试。但恕老臣直言,老臣如今怕是连面圣都困难,更莫要说劝陛下回头了。只怕老臣去了后,会让陛下心生怨恨,那时老臣将难以担待。”
张太后在这方面体现出对儿子的信心,安慰道:“不会的,皇上还算是知书守礼,您是皇上的恩师,您去劝说最为妥帖,换了旁人怕是不行,毕竟阁老是当朝首辅,朝中一切都要仰仗您!”
谢迁暗忖:“我还首辅呢,现在什么事轮得到我来管?就一个相对独立的兵部也是在沈之厚手里,平时我去跟那小子说事,他还显得不耐烦,让我前去面圣,简直是打自己这张老脸啊!”
谢迁不愿去见朱厚照,但现在张太后把他当作救命稻草,他自己也不想让张太后失望。
在谢迁心目中,始终希望太后和皇后能劝朱厚照迷途知返。
张太后突然朗声喝道:“高公公,戴公公,进来叙话!”
高凤和戴义都在大殿外等候,闻言一起进入坤宁宫正殿,跪下来向张皇后行礼。
张太后道:“高公公,文华殿内还有诸位皇亲贵胄等候恭候皇帝大婚,你去跟他们说,陛下今日偶感风寒,不便相见,至于皇后也已经入住坤宁宫,让他们吃过酒宴后自行回去吧。”
高凤领命:“是,太后娘娘。”
张太后再道:“戴公公,你跟谢阁老出宫一趟,去找陛下说一些事……最好带些内侍和御前侍卫,一定要确保谢阁老见到陛下本人……有你保驾护航,哀家放心!”
任何时候,张太后都希望以自己的仁心和雍容华贵的气度收买人心,果然,戴义听到这话,倍感荣幸,连领命时似乎都带着几分热血。
张太后最后对谢迁行礼:“陛下少不更事,让诸位劳心了……希望谢阁老能劝回陛下,让陛下可以当一个盛世明君,在这里,哀家先谢过诸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