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节 忍耐
刚才一听级有二百二十具之多黄石心里就打起了小鼓因为追击战的五百级他和觉华众将也是三七开的黄石就算都吐出来也才一百多具。而之前觉华一战的战果又不好划拨给满桂不然前面的奏章又得一通大改。
最麻烦的是如果黄石自掏腰包把二百二十具级都应承下来恐怕也有埋汰觉华众将的嫌疑可是自己一个客将又怎么好让觉华众人把级吐出来呢?
满桂见黄石脸上有迟疑之色就紧紧地追问了一句:“黄军门可是答应了?”
“嗯我有个思量请满军门体察……”黄石思来想去觉得最好莫过于把满桂从宁远派中拉出来所以他打算按照对待姚与贤的处理办法提议把满桂也算到一起参与追击的将领中去。那五百具级还是都算做追击的战果满桂的战功也从里面分。
这样处理似乎是比较合适的既大大送觉华众将一个面子也没有少了满桂的功劳;不但有利于黄石结交朋友也可以少分一些级出去。那二百二十具级是宁远堡共有的满桂总不能独吞。拿个一半也就天了而如果满挂愿意列名于共同追击地将领中那黄石情愿自己掏腰包补给他一百一十具级。
不料黄石还没有说完满桂就把头摇得如同拨浪鼓一般:“说句不怕黄军门笑话的心里话本来我也确实想出门和黄军门还有觉华的诸位同僚一起杀敌的。只是宁远堡为了安全起见四门都用大石封死了所以实在是出不去。下次如果还有机会我一定会当先杀敌。绝不落在黄军门后面但这次没有就是没有……”
耐心听满桂罗啰里啰嗦地说了会儿车轱辘话黄石又笑道:“既然有这份心那也就不算冒领了大不了下次满军门也给我列一次名好了。就算是还上这次了……”
最后黄石已经是说得唇干齿焦但固执的满桂仍然是油盐不进。他不要补偿只要他地二百二十具级。后来黄石甚至提出了给他些银子但无论黄石怎么苦口婆心地劝说满桂却铁了心一般说什么也不肯答应:“黄军门的好意我心领了。但那天我确实没有参与追击我只是想要回我应得的战功不贪图没影的虚名黄军门又要编奏章、又要塞银子未免也把我满桂看小了。”
这话一出口本来就有些烦躁地黄石也被噎得说不出话来。挺好的解决办法满桂就是不干黄石心里无名火起真恨不得告诉他:“不要就没有了!”
虽然这话黄石说不出口可其他几个人却没有黄石这样的好修养黄石和满桂扯皮的时候。姚与贤本来就听得极不耐烦而刚才满桂最后的一段话又深深刺痛了他。
“不要就没有了!”随着姚参将开口大喝一声。剩下地人也纷纷嚷嚷起来还有人过来拉扯黄石让他不必再费力和满桂说下去了。
黄石叹了口气他听说满桂书读得不多性子也比较粗疏原本在历史上就是有名的刺头。而且满桂一身的官阶、富贵都是他本人一刀一枪从战场上挣回来的自然脾气就比较大。黄石自认为也是凭本事爬上高位的但他毕竟也违心奉承过无数人而阿谀逢迎也让黄石躲过了很多麻烦像满桂这样地死脑筋他以前的人生想必会非常艰苦吧。
如果这个武将不叫满桂、如果黄石不曾知道此人的生平那黄石一开始就不会和他废这么多话而遭到拒绝后肯定也是拂袖而去。
“但这个是耿直、勇敢的满桂啊!”黄石在心里感叹了一句他一直对满桂非常欣赏还自认为和满桂是同一类人——都是靠自身努力一步一个脚印攀爬上高位的。
满桂和袁崇焕在宁锦之战中的表现都给黄石留下了深刻地印象并展示出了他们鲜明的个性。
那次是皇太极亲带两黄(现在的两白)、两红共四旗渡过辽河后金军除了披甲兵和蒙古兵共万余外皇太极还带来了两万多推小车的包衣(后来东西搬不过来皇太极又从沈阳增调了近两万推小车的)防守方是关宁军三十五个野战营以及辽西地军户壮丁袁崇焕指挥七万战兵拒战一万后金披甲兵。
黄石看过熹宗实录中袁崇焕关于“宁锦大捷”的奏报:
袁崇焕奏称:皇太极采用人海战术靠人命填下了大凌河、小凌河、杏山、塔山、松山、连山等关外十七座城池但明军杀敌甚众!惜败所以没有级。
袁崇焕奏称:关宁铁骑和后金军野战大战三场、小战七十二场仗仗皆胜!不过因为建奴以把同伴尸体从战场上抢回去为荣所以明军没有一颗级地斩获。
袁崇焕奏称:关宁铁骑携大败建奴之余勇乘胜进入锦州堡、宁远堡、大福堡坚守并成功守住了这三座城堡!不过因为后金军喜欢把尸体拖回去焚烧所以没有级斩获。
辽东巡抚袁崇焕奏称:他用火海战术对抗皇太极的人海战术比如锦州就连续炮击后金军长达二十四天之久每天被关宁铁骑毙伤的后金官兵就算不过万也有数千之众。袁崇焕称:战斗最激烈的一
天空明军炮毙后金军四千人!重伤垂毙者逾万!
皇太极只带了一万战兵来和袁崇焕的七万关宁铁骑对垒当然经不起大小七十余战、战战皆败。外加每天被炮毙几千人、连毙二十四天了所以后金军就此退兵——这就是黄石把好为惊人语的袁崇焕写地所有奏折连起来看后对“宁锦大捷”产生的系统全面的认识……果然是历史比小说更神奇。
此次进攻后金军攻下了辽西二十座堡垒中的十七座(除了锦州、宁远、大福)抢割了明军五千顷军屯的粮食。还把两万多关宁铁骑抓回去做了包衣(其中仅大凌河一城就有四千关宁铁骑不战而降)。皇太极在回师时还留了些人在宁远城下收割明军地秋粮袁崇焕严令宁远堡内几万关宁铁骑不许踏出城门一步。
但是满桂悍然违抗袁崇焕的命令领着家丁出城把后金收粮队打跑。斩近两百具这些也就是宁锦之战中明军的全部斩获。这件事给黄石很深的感触在辽西这堆人渣中满桂这样地勇敢战士真是鹤立鸡群。
说服不了满桂就只好去说服觉华众将黄石作为客将心里有点心虚。他吭哧着才对姚参将开口善解人意的姚与贤就笑道:“黄军门既然有这个意思那就把级还给满桂将军好了不就是二百二十级么?”
既然姚与贤话了金冠和胡一宁也就都爽朗地笑了起来。还大声地表示赞同黄石根本没有想到辽西将门这么好说话他长出了一口大气后心里也有些不好意思:“五百具级里有我的一百五十具嗯既然是我的主意那我出一百二十级好了。剩下的一百级拜托诸君补齐。”
刚才姚与贤还为了这些级和满桂打死打活但现在却像是变了一个人满脸堆笑似乎一点也不在乎:“哪有此事?说好了三七开就是三七开。”
胡一宁也在一边凑趣道:“黄军门不必多说了就像您刚才说地大不了下次再给我们补上好了。”
“一定。一定。”黄石忙不迭地答应了下来跟着又转身对满桂笑道:“满军门。明天一早我们就会把级送来一共二百二十具对吧?”
“二百具吧凑个整。”刚才满桂怒气勃时脸上的那道伤疤都变成了凄厉的血红色而现在已经褪色了许多变回了柔和的正常肤色。一双小眼睛眨动了几下满桂高亢的声音也降低了很多语气也变得柔和了:“那些级确实不是我亲手割地就还给我二百具吧剩下的就当谢礼了请黄军门一定要笑纳。”
二十具级对黄石来说也算不了什么而且从满桂手里拿战功使自己有一种劫贫济富的感觉想到这里黄石正要婉言谢绝却看见满桂的眉毛又慢慢地竖起来了。这个神色让黄石先是一愕跟着就猛醒过来:“此战我斩众多恐怕早就是人尽皆知了满桂这种勇将肯定颇有些傲骨我要是推掉了他的二十具级对方肯定认为我是看不起他……嗯我想推掉级的时候确实是有些看不起二十具级地意思在里面。”
既然意识到问题所在黄石就立刻点头应承下来:“嗯多谢满军门了一会儿宴席上我要给满军门敬酒。”
听到黄石的话以后满桂脸上也是多云转晴他哈哈笑了两下简短地回答了一声:“好。”
把满桂和觉华那几个家伙对比一下那待人接物的水平真是高下立判才相处了这么短短的一段时间黄石就迁就了他满桂无数次而觉华那一帮却始终如一地帮他黄石解决麻烦。
“怪不得袁崇焕容不下此人!”黄石脑子里闪过了这个念头跟着又扫了满桂一眼此时他如同初遇孔有德一样心中升起了结交的念头不过他也知道满桂可比孔有德要不容易相处。
据熹宗实录记载:宁锦之战满桂违抗袁崇焕命令出击有所斩获后袁崇焕就在奏章里把功劳揽到了自己身上先是装看不见自己下过地禁止出战命令。然后讲是他命令明军多路出击的还说自己曾站在城头大呼为满桂加油。
不料满桂居然在皇帝面前否认了这个说法然后袁崇焕被罢官了再然后……再然后满桂和袁崇焕就决裂了具体过程无人知晓。反正满桂被当上督师地袁崇焕赶出了辽镇。等到北京战役的时候满桂跑上金銮殿当众脱衣服把身上地箭伤指给崇祯、孙承宗和内阁看哭诉说袁崇焕想把他射死。
满桂的这一击也是袁崇焕倒台的最后一根稻草。崇祯听完后就让袁崇焕和满桂当殿对质史载袁崇焕不能答。崇祯见状就命令锦衣卫下袁崇焕诏狱谕以:“朕以东事付袁崇焕乃胡骑狂逞……功罪难掩.暂解任听勘。”
对袁崇焕和满桂的了解也就到此为止了因为最关键的审讯记录黄石已经没有机会看到了。这段历史后来被奴酋弘历改编成了“反间计”。显然弘历这厮曾梦见崇祯因为“反间计”把袁崇焕下狱因为无论是明朝地史书还是后金的满文老档在过去的一百五十年里都没有丝毫关于“反间计”的记载。
此外黄石也觉得弘历这奴酋果然粗鄙无文愣能从“功罪难掩.暂解任听勘”这几个字中看出反间计来怕不是个文盲吧?弘历地起居注里对此事有两条记载:一。弘历命令张廷玉按照反间计的精神来重写《明史袁崇焕列传》;二弘历下令毁掉袁崇焕案的审问卷宗。
按照大明的惯例所有的重案卷宗都要保留比如黄石对熊廷弼地最初印象就是在阅读熊案记录时建立的。卷宗里记载
了东林党的强词夺理和断章取义同时也记录了熊廷弼的斗士风范。他在生死一线的时候还舌战东林群臣逐条反驳他们强加在头上地罪名几次把东林党辩驳得退堂了事。
但袁崇焕案长达八个月的审讯笔录弘历连一卷都没有留下所以他这个人对黄石来说。就被笼罩在一团很大的迷雾里了让黄石完全不了解袁崇焕的想法、他坚持的理念和行事的根本动机。神秘带来恐惧。正因为黄石看不到袁崇焕最基本地原则、以及袁崇焕对自己作为的认知所以就屡屡产生要对此人敬而远之的想法。
弘历的所作所为也让黄石对袁崇焕缺少敬意虽然证据被销毁了但黄石也就此怀疑:
第一袁崇焕案的原始卷宗严重有害于弘历地“反间计”假说所以一定要毁了它;
第二袁案卷宗完全不支持弘历给袁崇焕创建的高大形象。这八个月地审讯会留下大量的笔记、口录和证词但以建虏断章取义、颠倒黑白的本事竟然从中都找不出一条有利的旁证所以奴酋才会把卷宗毁得那么干净。
……
宁远文武百官都来参加了宴会黄石还是一如既往地对袁崇焕表示了尊敬袁崇焕也坦然受了他的大礼。黄石心里念着“好汉不吃眼前亏”的道理把心里能想出来的奉承话一股脑朝袁崇焕倒了过去黄石在众人之前的这个表态显然让袁大人也很满意因为他也回敬了黄石一次酒。
酒宴之后袁崇焕要黄石单独留下黄石见他满脸笑容估计自己的态度已经赢得了相当的好感。不管怎么说能享用一个名震天下的将领的大礼应该还是件很痛快的事情尤其黄石又是当着这许多人做的显然更能充分满足袁崇焕的虚荣心。
让洪安通退下后黄石跟着袁崇焕走到了书房除了他们二人以外袁崇焕还叫上了赵引弓同行。黄石注意到赵引弓的面色有些古怪目光也躲躲闪闪的似乎不太敢和黄石接触这让黄石不禁心中起疑不知道这两位仁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坐定后袁崇焕一手端起茶碗随口叫道:“黄石。”
恭恭敬敬坐在那里的黄石立刻接茬道:“末将在。”
袁崇焕吹着滚烫的茶水头也不抬地说道:“今天本官做主你就聘了赵大人的二妹吧。”
这话犹如一个晴天霹雳黄石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可是袁崇焕说完后就低下头小口地喝起了茶来黄石又把目光移向一边的赵引弓只见后者满脸羞愧急忙把头撇向了一边。
这时袁崇焕已经喝完了一口茶他抬起头面不改色地说道:“就说是两年前下的聘那次你不是向赵大人求亲吗?赵大人现在许了你了。”
虽然黄石一直自认为很有涵养但现在仍是脸色铁青他调整了半天情绪才缓缓问道:“袁大人赵大人末将实在有点不太明白。”
“有什么不明白的?两年前你不是去向赵大人求亲了么?”
“按察使大人明鉴末将当时是去了但是赵大人不同意自然……”
“谁说赵大人不同意了?当时有明确说过不同意么?”
黄石回忆了一下张再弟说赵老爷子骂了他一会儿但还没有骂完就昏过去了从理论上来说赵家确实没有明确地不同意。
他刚勉强地摇了摇头袁崇焕就笑道:“这便是了赵大人已经同意了前天在觉华黄石你也说过还没有聘妻今天本官就做个冰人玉成了此事。”
对面的赵引弓头都快垂到膝盖上去了黄石狠狠瞪了他一眼尽力不让自己胸中的怒火喷出来他连着深吸了几口气用尽可能的平静语调说道:“赵大人许婚末将不胜荣幸只是……”
——只是赵二姑娘已经被后金掳去了一天抢不回来我就一天不能另聘就是抢回来了……你们把她塞给我叫什么事儿呢?
幸好袁崇焕还有后文:“赵大人家风严谨赵姑娘此刻多半已经不在人世了。”
“咦?”
——你们认定她都死了还塞给我干什么?
听到黄石这惊讶的声音一直垂不语的赵引弓猛然抬头对着黄石说道:“若舍妹有损黄家门风自然听任黄将军退聘。”
“咦?!”
——黄家门风?退聘?这都是怎么回事啊?
……
明朝时期如果文官家中女眷有不轨行为那么这个文官就会因为“闺门不肃”而被弹劾查实后朝廷会给予剥夺功名的惩罚。
这个规矩在明朝造成过很有趣的一些案件一般说来明末如果有通奸行为苦主都会告官。如果罪犯和受害者都是未婚那么官府往往会强令他们成亲如果是妻子出轨丈夫也因此可以不退还嫁妆、或只退一半嫁妆。
但如果受害者是文官家属那么苦主反倒总是百般抵赖坚决不肯承认。黄石也看到过些典型的案件记录:比如某个无懒汉勾引了一位官员的夫人然后就去勒索她的丈夫而那个文官也只有忍气吞声。
其他的女眷比如妹妹、女儿、儿媳什么的也都一样。这次赵大姑娘倒是不怕出事的时候已经是别人家的人了但赵二姑娘殉节则已不然赵引弓就等着被弹劾吧思来想去眼下只有黄石可以帮赵家扛过这一劫了。
弄明白原委后黄石直感到胸腹中涌动的怒气是一浪高过一浪他怕控制不住情绪所以一句话也不敢说。
——这未免也太不把我当人了吧?
第十四节 决裂
果然是:人必先自辱而后可以辱之。
黄石咬紧牙关勉强不让胸膛中的怒气喷出来激烈的情绪慢慢的总算是退去了一些。黄石先反省了一下自己今天的表现大概是表现得太过奴颜婢膝了吧以至于让别人看轻了自己。他一面感慨一面思考着下一步的对策。
“这事对黄石你并无害处举手之劳就可以帮同僚化解一件为难的事情你又何乐不为呢?”见黄石没有立刻做出反应袁崇焕又语重心长地劝说了起来。
如果点头答应了下来的话对黄石来说这件事情确实不会有立竿见影的伤害因为他是武官而不是士大夫所以“闺门不肃”这个罪名是扣不到黄石头上的。当然还会有一个事后处理的问题对于这种类型的失贞明朝的规则是劝和不劝离。
根据大明律妇人非自愿的失贞行为不可以作为离异的理由。比如明中叶后就有妻子被人贩子拐卖的案例但案后人贩子和老鸨按逼良为娼定罪夫妻仍然判处完聚。
刚才赵引弓既然说出听任黄石退聘看来应该不会有大问题。黄石想赵引弓只要能保住功名也不希望节外生枝和自己再起纠纷。
“袁大人说得是。”黄石无意识地随口回了一句。
不过没有立竿见影的害处并不等于没有害处这种聘妻被掳走的事情如果传出去那对名声可是有不小的伤害。而且事后黄石退聘虽说大部分人都能理解但肯定也有不少人觉得他对聘妻无情无义。
袁崇焕看黄石迟迟不答应不禁有些不耐烦起来。于是又加重了语气说道:“不会有人胡乱传播的黄石你尽管安心……”
听袁崇焕的说辞黄石琢磨他们的如意算盘大概是用这个搪塞御史。要是赵二姑娘已经死了那自然是千好百好黄石配合上几个月就可以退聘。如果赵二姑娘被现还在人世。那赵引弓照旧也有理说不会为此被剥夺功名。
黄石想起了原本历史上崇祯元年地前车之鉴:陈继盛和建奴在宽甸、长白山进行激战的时候袁崇焕因为毛文龙不肯违反国家法度、私自把兵权交给他就从背后把东江军的粮饷给断了。还下令辽东、天津、山东莱登各地禁海不许任何商人出船不许卖给东江军一粒米、一颗豆。
虽说佛争一柱香、人争一口气但照顾辽东大局这件事情总要有人去做不然就是国家的灾难。所以黄石决心再退一步。反正今天曲意逢迎袁崇焕很久了。黄石不想前功尽弃更不希望有一天被拖后腿
——我不是立志要做岳王、戚少保那样的大丈夫么?不是早想好了要左右逢源求得一生平安么?魏忠贤、孔有德、耿仲明、山东文官还有辽西将门从阉党到东林哪怕是未来地汉奸和人渣。他们和我不是都能相处愉快么?眼下还是只能以大局为重不能意气用事。
况且黄石也知道文武不和不仅仅是国家的大害而且最终倒霉的还是自己这个武将。既然袁崇焕要升任巡抚了那黄石是说什么也不能把他得罪了:“袁大人赵大人可否容末将稍作思量。过两天再给两位大人回复何如?”
袁崇焕脸上顿时露出不悦之色指了指赵引弓又对黄石道:“本官披肝沥胆与你说了这么多时辰。只道你同意尚不为迟。哪晓得你三心二意总是一片欺诳。到底目中没有本官。方今人证亦在岂容得你欺心!汝有十二不当之过汝可知乎……”
黄石略一愣神这期间袁崇焕已经滔滔不绝地说了一大篇话。黄石觉得这些话略微有点耳熟似乎在哪里见过。只听见赵引弓羞愧难忍地叫了一声:“袁大人。”
赵引弓站起身来冲着袁崇焕鞠了一躬:“袁大人下官不想勉强黄将军了请老大人明鉴。”
此时黄石心里也有些迷惑虽说文官一向瞧不起武将和太监但自己好歹也是斩数千的大将。这件事情毕竟是对赵引弓关系重大袁崇焕又何必皇帝不急太监急紧着来替他做说客呢?
既然搞不明白袁崇焕到底在琢磨什么念头黄石心里也就愈不安起来他听到赵引弓说话后也站起了身冲着袁崇焕说道:“袁大人明鉴末将并非不同意只是请宽限两日末将军中尚有军法在……”
黄石解释了一番长生岛关于成亲地军法然后解释说他要先和部下商量一下对策毕竟将士们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再者为了赵家的名声考虑黄石也不能明目张胆地去跟长生岛官兵讲出真相。所以他总要想个妥帖办法以免万一事情泄露黄石自违军法导致将士失望。
这个理由看起来是个不错的台阶面对如此无礼的要求黄石的态度仍然保持着一如既往地恭顺。站在一边的赵引弓听完黄石肯考虑这件事后立刻就表示了一堆感谢袁崇焕见这两个人似乎都能接受了就不再强求黄石当场答应下来了。
黄石老老实实地坐回到了椅子上去这件事情他还没有完全考虑清楚利弊黄石打算回到觉华再和金求德、洪安通商量一下看看如何处理为好。如果能把事情做到滴水不漏那黄石觉得也不一定不能卖袁崇焕一个人情以后向辽东都司府讨要粮饷也会好说话一些。
虽然袁崇焕的手暂时还够不到辽东不过多个朋友总是多条路。黄石又反省了一下自己的态度他觉得自己还是要抛下对袁崇焕的畏惧心理为好。黄石想起自己和孙承宗、和魏忠贤、和山东文官地交往经历一时间又有了不少信心他自认为还是比较会做人的虽然不太了解袁崇焕的心理活动。但相处一段后想必总会有所了解。
这件事情告一段落后袁崇焕话题一转就到了平辽大业上和觉华之战上了。黄石抖擞精神把两军地部署、自己的战术都和盘托出。黄石当然不能谈自己对关宁军战斗力的看法也没有任何理由来贬低他们。因为自己地事先判断都是靠历史知识得来的而且觉华关宁军这次地表现也确实不错黄石是依靠他们并肩作战才能取胜……
当黄石讲述的时候袁崇焕不时向赵引弓核实结合了赵引弓和黄石两者的看法后袁崇焕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果然还是要凭坚城、用大炮。”
“袁大人明鉴。凭坚城、用大炮好是好就是恐怕花费太多。”在广宁当小军官地时候黄石也是抱着这个想法但现在他就不太希望将宝贵地资源浪费到堡垒中去了而是希望能尽快培养出大批野战军。
袁崇焕地态度非常和蔼他微笑着对黄石说道:“黄石你说说看。”
这鼓励让黄石精神又是一振。看来这袁蛮子也不是不可理喻的么?于是他就把自己那套以海为路的想法又搬了出来。黄石力主先取娘娘宫、耀州、海州然后背海修筑堡垒储备物资作为进攻基地凭此虎视辽中平原。
“……毛帅和陈将军会不断从宽甸、朝鲜出击如果建奴主力东移。王师就可犁庭扫穴直指辽阳。如果建奴按兵不动毛帅和陈将军就可从东向西先收取建州卫然后再下萨尔浒切断建奴和野人女真还有科尔沁蒙古的联系。最后把他们一股聚歼于辽中。”
临末黄石还握紧了右拳狠狠挥舞了一下来加强语气他自信满满地样子同样鼓舞了一边的赵引弓也为黄石的结束语大叫了声好。
袁崇焕一直微笑着没有打断过黄石的话一直等他全部说完后才问道:“万事开头难。黄石你打算怎么修起第一座城呢?”
“袁大人高见末将佩服。以末将之见……”这样的问题以前不知道已经想了多少次了。黄石胸有成绣毫不迟疑地娓娓道来。辽北地成吉思汗和辽东的毛帮主肯定会经常出来转转所以后金主力总有离开辽中平原的时候。现在黄石也有信心凭借辽南的兵马对抗后金五成兵力如果加上关宁军帮忙黄石认为强攻下耀州是没有太大问题的。
一旦能站稳脚跟黄石也就不太畏惧了后金军全师而来他也有把握坚守一段时间。如果后金军真的全师而来不要说朝鲜地毛帮主了就是辽北的成吉思汗也绝不会赋闲在家里的。等控制住耀州、海州后剩下的工作就是一路修堡攻入辽中平原。
黄石直说得口干舌燥端起茶碗一饮而尽。袁崇焕等他把茶水扫荡干净后又问道:“那这一切要多久呢?”
“嗯……”黄石沉思了一会儿进入平原后为了保证补给线需要修筑供应线辽中还有不少坚城建奴的军队也很顽强大明地文官不可避免会起到一定的牵制作用所以战局不能保证一帆风顺:“五年左右吧即使建奴主动退回建州把他们彻底荡平也不会过十年。”
“五年?太短了黄石你在哄我开心么?”袁崇焕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
黄石觉得兵力靠得离沈阳越近越能有效威慑后金政权这也是他把突破口选择在耀州地原因。但袁崇焕显然不同意这个看法他认为海路不可靠最终还是要从辽西走廊一路修堡垒出去。
黄石不愿意正面反驳他就采用迂回路线:“6路确实稳妥不过一路又要多修筑无数堡垒恐怕花费时间、银钱不在少数。”
袁崇焕拍案赞道:“正是黄将军说得好这一路下来要从宁远一路修到三岔河再从三岔河修到辽阳恐怕没有个十年、花费上几千万两白银是下不来的。”
这几句话真是说到黄石心里去了也正是他希望劝说袁崇焕的理由。黄石低声说了一声:“袁大人高见所以末将以为还是设法夺取耀州然后直入辽中。”
不想袁崇焕断然否决:“海路终不可靠。况且也要耗时数载。”
赵引弓在一边听的是越来越糊涂不禁插嘴问道:“袁大人可有妙策?”
“辽饷一年靡费三百万两蓟镇四十余万
就连东江镇也要二十四万两国库早已经亏空。天下百姓更是苦不堪言。”袁崇焕露出了一番悲天悯人的表情唏嘘感叹了一番然后带着神秘的表情问黄石和赵引弓:“你们可知道魏公公为了为辽事筹备战马。又新想出了什么对策吗?”
由于小冰河期地连续干旱大明北方的马场产马数量不断下降到了天启五年北方各边镇都再无马匹可抽调向辽镇。朝廷陷入缺马的窘境后就有大臣建议按一条鞭例。把甘陕各省上缴马匹的缺额摊给各省农民多收些亩赋来买马。
而此时北方各省同样是连年灾荒。魏忠贤是农民出身深知农民的困苦不敢采纳这种在灾荒年加赋地天才构思。但马匹的缺额问题还是要解决魏公公就下令赏赐给大批大臣和太监紫禁城骑马的特权。根据大明会典。皇室但凡赏赐给谁紫禁城骑马的殊荣这个人就有义务进贡给皇室良马。
魏忠贤动员东厂地部下对大伙儿的财产进行了一番侦查后一边大量赏赐给有钱的官员和太监这种“殊荣”一边成天催逼他们贡马。等被赏赐的人完成了贡马的任务后魏忠贤就会把特权收回然后……然后再次赐下。
如同当年刘谨勒令京师寡妇改嫁一样。魏忠贤地这个政策也搞得朝中怨声载道大明建国以来第一次无数臣子和太监纷纷上书拒绝皇城骑马的荣耀。但拒绝也要赐魏忠贤甚至曾把皇城骑马权赐给了婴儿和浩命夫人被赐到的人一边心不甘、情不愿的贡马。一边大骂那个给魏忠贤出这损主意的无名氏。
收上来地马自然是良莠不齐这批人进贡的“良马”里除了老马、马驹外。据说也有驴和骡子甚至还有小骆驼。但魏忠贤一分钱没花就替皇上收了一批马支援辽东也因此得到了天启“厂臣忠勤办事得力”的赞语。
赵引弓自然跟着感慨了一番。黄石嘴上唯唯诺诺但听完后心里却升起了一丝不祥的预感。
袁崇焕说完了以后正色对黄石和赵引弓说道:“本官有个思量如若可行则辽事旦夕可平早晚间海内便可免去加赋。”
赵引弓喜道:“袁大人有何妙策可否教诲下官一二?”
联想到历史上宁远之战后袁崇焕的所作所为黄石心中的不祥预感越来越强但他仍不动声色地恭维道:“按察使大人真是诸葛再世看来定是成竹在胸了。”
袁崇焕捻了两下长须缓缓说道:“此次宁远围城建酋努尔哈赤曾修书于我本官亦回信以大义责之。建酋后又回书一封以吾观之建酋被我大义相责似有悔恨之意。”
“啊~~~”赵引弓出了一声惊叹。
黄石感觉一颗心已经绷到了嗓子眼嘴动了动没有说话他早知道袁崇焕一向自我感觉极其良好。历史上当皇太极进攻朝鲜地时候天启和内阁急问当时的辽东巡抚袁崇焕有何对策如何救助朝鲜。好为惊人之语的袁崇焕告诉天子:朝廷不必出兵相救皇上也无须操心对策只要他袁崇焕派一使者携带他的手书一封即可以命令皇太极退兵——“遣方金纳贻书于奴酋令其急撒犯鲜之兵。”
颇为自得的袁崇焕继续摇头晃脑似乎正沉浸在美好地回忆中:“本官见机不可失就再修一书书中刚柔并济恩威并用……”
袁崇焕一番话说下来直把赵引弓听得抓耳挠腮、喜不自胜。眼看气氛已经是渐入佳境袁崇焕声音一顿端起茶碗喝了一口。等他放下茶碗后袁崇焕眼中精光四射威严地从赵引弓身上扫过然后停留在了黄石脸上:“本官以为可以招安如此辽事可定、加赋可去善之善者也!黄将军可愿与本官一同上书天子?”
黄石费尽力气才维持住脸上的恭顺表情低声下气地问道:“袁大人明鉴。末将敢问以何条款招安建奴?”
“这个……总要先谈谈才能知道吧?”
“如果建奴要岁赐比如每年十万两黄金一百万两白银一百万匹布怎么办?”黄石不动声色地吐出一个数字——这是黄石前世皇太极和袁崇焕议和时提出地岁款要求而袁崇焕对朝廷说这些条件并非不可以考虑而且还可以再继续谈。
袁崇焕皱起了眉头捻着长须看了会儿天花板:“唔这个未免太多了吧?比辽饷也少不了多少啊。”
黄石深深吸了一口气尽力不让自己的声音有一丝一毫的颤抖:“末将再敢问袁大人如果建奴岁赐是一万两黄金十万两白银十万匹布大人以为如何?”
袁崇焕眉毛一挑声音里充满了惊讶:“当然可以啊。”
砰——
重重的拍案声犹如雷鸣赵引弓被它惊得打了一个战栗耳边紧跟着响起了震耳欲聋的怒喝:
“卖国!”
第十五节 赌注
身旁的小茶几翻倒在地上黄石已经站得笔直。他低头看了右掌伸出左手用力一拔把一块刺入手中的碎瓷片拔了出来。另外两个人都呆若木鸡没有一个能说得出话来。
门口响起了急促的的脚步声紧跟着洪安通不安的声音就从外面传来:“大人!大人!”
“黄将军……黄将军何出此言啊?”赵引弓脸色苍白地站了起来手足无措地问道。
黄石也不回答轻轻地把右手屈伸了几下鲜红的血从指缝间不停渗出来滴滴答答地落到了地上。黄石确认自己只是皮肉划了个伤口便长叹了一口气转过头向房门走去再也没有看袁崇焕或者赵引弓一眼。在众人吃惊的目光中推开房门黄石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我们回觉华吧。”
黄石吐出这几个字后就大步向前厅走去脸上的表情非常平静心里觉得就像是卸下了千钧重担一般。洪安通在后面冷冷扫了一眼屋里的两个人然后绷着脸、把刀柄握得紧紧的甩开大步跟在黄石背后。洪安通的眉宇间显示出一股煞气厅内厅外看见他们的官署兵丁、仆役纷纷退后把背紧贴在墙壁上目送他们二人通过。
到了前厅后黄石带来的内卫们也都围拢了上来其中就有人把黄石的盔甲捧了过来黄石把手一摆:“不必换了我一刻也不想留在宁远了立刻回觉华。”
黄石一行离开宁远官署的时候背后跑出来几个苍头远远地喊着“黄将军留步”之类的话。似乎是想把他再请回去。但黄石脸上就像大理石一样纹丝不动双腿一夹就纵马向城门驰去。后面的内卫们也把将旗扬起跟着黄石离开没有一个人出一句声音。
路上黄石对洪安通简略说了说刚才他们对话的内容。洪安通今年虚岁才二十二岁自然年轻气盛。不如黄石能忍耐还不等黄石提到岁款的问题只是一个招安地念头就让洪安通怒形于色、尽上指冠脸上先是一片赤红、马上就又变成铁青色。
“狗官!”
岁款的话黄石才一出口。洪安通就把牙齿咬得咯吱作响大喝了一声:建奴**掳掠无恶不作吾辈边军将士恨不能日啖其肉而夜寝其皮岂能议和?”
黄石笑了一声:“袁大人说的是招安。不是议和。”
洪安通孤身一人全家人都已经死于建奴之手他切齿大叫道:“高皇帝曾言:贼亦华夏赤子且多为贪官所害。故我大明定鼎天下三百载对内地流贼多用招抚。但鞑子无故启衅。屠戮辽东良民数百万见势不好就希求招安免死天下哪有这种便宜事?”
洪安通说的就是朱元璋当年定下的大明国策。对内地缴纳皇粮地子民大明的政策始终是能抚则抚而不愿意对他们挥舞屠刀。比如闻香教造反被镇压后天启皇帝让教们具结保证。不再作乱就可以了。崇祯皇帝也说过“寇亦朕赤子”这样的话张献忠等人把凤阳皇陵烧了以后只要肯接受招安崇祯一样既往不咎。
而大明对于外族的侵略则一向坚持不妥协地传统从明太祖开始就是死硬派。明成祖死在远征蒙古的路上。明武宗为保卫国家亲自上战场杀敌……哪怕是像明英宗这种军事白痴被俘后也不会为自身的安危而签订任何条款。嘉靖朝时北虏打到北京城下、倭寇打到南京城下。大明君臣除了打仗再没有二话;万历三大征也是从头打到尾。
“狗官国库的金银布匹都是民脂民膏小民一年到头忙碌千辛万苦才能交足皇粮怎么白白送予建奴?一个铜板也不能给!”洪安通又气愤愤地骂了几句黄石在默默不语地听着。
大明一年征税才二百多万两白银。黄石刚才对袁崇焕说的后一种岁款是:一万两黄金十万两白银十万匹布虽然这比历史上袁崇焕建议朝廷接受地“金十万、银百万布百万”要少得多但正如洪安通所说这凭什么啊?
“不过……”洪安通骂了一会儿就止住了眉头皱了起来:“属下刚才好像听见大人在骂那狗官卖国?用这个骂袁狗官好像有些过了吧大人何出此言?”
“是吗?”黄石听到洪安通问出了和赵引弓一样的问题后也不过是轻轻反问了一句就再也没有下文了。
回到觉华岛后黄石本打算立刻回大营去找金求德但一进营门却撞上了吴穆和欧阳欣前者正逼着后者为他画棱堡的各种细节图。觉华之战后吴公公早有把这工事剽窃到他的兵书里去的打算他原本思量着今天黄石不太可能会回来所以就趁机把欧阳欣找来详加询问。
现在被黄石堵了个正着吴穆登时满脸通红一边强笑着问黄石怎么不在宁远多呆两天一边把桌子上地几十张细节图收了起来说到底吴公公还是很珍惜今天的劳动成果的。而欧阳欣则如蒙大赦连忙溜之乎也。今晨自从黄石走后他已经被吴公公困住了整整一天画图画得手腕都快断了。
自从刚才和洪安通交流过看法后黄石充满压抑和愤怒的胸腔中就犹如开了一个小窗口流入了一丝丝的清爽因此他略一犹豫就把实情告知了吴穆。开始吴穆表面装着在听实际在忙着收拾自己的东西。但渐渐地他越听手下的动作越慢最后不由得停住了抬头凝视着黄石。
“糊涂啊太糊涂了。”听黄石说清原委后吴穆满脸都是焦急连连顿足道:“我大明幅员万里生民亿兆。但无论从何处随便拉来一个童子问他:‘鞑虏可信否?’都必然立刻回答:‘不可信’。招安后我们要不要减员减饷还要不要修筑堡垒?如果我们减了那建奴再打过来怎么办?如果不减那岂不是白白多给了他们一份?”
黄石点了点头。朗声道:“吴公公高见。”
“当然了。”吴穆一挺胸手也习惯性地按上了心口。虽然他脸上没有露出笑容但根据黄石以往的经验这说明吴公公不是心中得意、就是有长篇大论要一吐为快了。果然。吴公公接下来的声音都提高了八度:“不是说行万里路胜读十年书吗咱家以前好歹也行走江湖多年大风大浪那是见的得
多啦……”
眼看着吴公公海阔天空的扯了起来不过幸好。最后他还是自己找到了回来地路:“……好比我们走镖如果手里的刀子不硬那山头上地点子是怎么也不会放我们过去的寄希望于贼寇善心的镖师是最大的蠢货……咱家觉得这跟平辽有共通之处求人不如求己。再说了。建奴要是能转性不抢劫了咱家就一路拿大顶爬回北京去!”
黄石忍不住笑了一下:“吴公公高见。”
“咱家估计那蠢货也就是自己在家说说以为长袖一抖再加咳嗽两声让蛮夷纳头就拜做做白日梦罢了。嗨那蠢货要是真敢上书说:他能凭三寸不烂之舌把建奴感动得痛哭流涕、改邪归正的话。那他第二天就能扬名京师成为说书先生口中地天字一号大白痴……那蠢货疯黄将军听听也就是了不陪他上书也就可以了何必骂他呢?让他去上书。让他去出丑啊。”
吴穆又唾沫横飞地编排了袁崇焕一会儿脸上忽然露出了些不解的神色:“不过黄将军为啥要骂他卖国呢?这个罪名似乎有些重了。他只是个嘴皮子厉害的蠢货啊。”
“吴公公说得是末将鲁莽了。”黄石笑了一下把话题支吾了过去。
议和在大明虽然多半行不通但并非提出议和就是卖国历史上袁崇焕不但公然说了还不止和一个人说。大家虽然不同意但也没有就此给他扣上卖国的帽子毕竟袁崇焕没有公然说要弃土黄石觉得这说明袁崇焕还有点脑子。
大明天子为华夏守土、牧守华夏之民每一寸领土都是祖宗之地每一个百姓都是祖宗之民不要说现在地袁崇焕或者未来提议靠割让土地议和的陈新甲还是皇帝本人都没有权利抛弃哪怕是一寸土地。这也是黄石最欣赏明朝的地方一个国家奋起反抗外敌、保卫自己的百姓这不是最可歌可泣的民族精神么?
黄石和吴穆、洪安通聊了聊觉得心头舒畅了很多。自从来到大明之后黄石常常觉得这个国家病得很厉害今天袁崇焕地一番话更让黄石犹如坠入冰窟:大明养士三百年到底都培养出来些什么人物啊?
“幸好我结识了张元祉、张盘这些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大丈夫;幸好我能生活在一群勇士之中;这些勇士的志气、还有我在辽阳的遭遇……”黄石走出营帐望着星空那些英烈们仿佛正在他眼前微笑辽阳商人吐过来的口水仿佛还在脸上流动让黄石忍不住伸手摸了一下自己地脸颊心脏方佛被扎了一样的剧痛起来:“如果不曾结识你们我恐怕早已堕落成一个小人、堕落成一个打不过就想着屈膝求饶的奴才。”
虽然心中有很多感慨但黄石还是立刻恢复了过来。他把金求德找来部署军务给金求德的命令就是立刻派兵去觉华的几个仓库搬东西以防赵引弓断了东江军的补给给长生军找不痛快这个命令被不折不扣地执行了。
各项事情都安排下去以后黄石看见金求德一脸地疑惑就退去旁人跟他单独叙述了今天生在宁远官署的事情。
一开始金求德还全神贯注地听得蛮用心但渐渐脸上就满是嘲弄的笑容等黄石说到岁款的时候金求德便哼哼冷笑起来了:“能战方能和但如果我们能战那为什么要和呢?如果我们不能战。建奴会跟我们和?痴人说梦罢了。再说把他们养得肥肥的岂不是给自己找麻烦?”
黄石轻轻点了点头:“自古汉贼不两立对于先冲我们拔刀地人我们只能接受投降。不能接受议和。”
听到黄石说只能接受投降、不能接受议和时金求德击节叫道:“大人说得好啊一语道出大明纵横三百年的原因。好比这建奴虽然纵横十余年但除了科尔沁蒙古和女真这些不和我大明接壤地部落以外。哪个敢和建奴芶且?还不都是因为我们的强大么?”
蒙古各部落和大明已经打了三百年的交道了而长期以来明朝的国策一直类似黄石前世的美国所以后金虽然勇悍但蒙古各部落还是不看好后金地前途。因为明朝一向是以坚决不妥协闻名的。自现任成吉思汗以下蒙古人目前主要也是在琢磨怎么多砍几个后金级。好去大明换银子而不是和后金同流合污。
黄石同样记得前世满清对外的奴颜婢膝政策打败也赔款、打胜也赔款甚至随便谁来威胁一下都能榨些油水。不光是大流氓国家常来做客其他的小流氓国家也都要来占些便宜。亏得有些人还把这种行径称为高瞻远瞩、大丈夫能屈能伸。一个好好地有骨气的中国这都是被建虏的包衣逻辑带到了什么地方啊自开天辟地以来中国什么时候被欺负成这个样子啊?
——袁崇焕这种议和思路不是也被某些专家、教授称为救大明的必由之路了么?果然包衣奴才的逻辑是不变地他们的膝盖生来就是用来跪的。永远也不能理解华夏宁折不弯的风骨……虽然我回不去我的时代了但我坚信:已经站起来了地中国人民再也不会被这种包衣逻辑所迷惑。
“我大明虽然一时受窘但无论建奴如何拉拢蒙古各部多不愿轻举妄动。因为他们皆知中国无久屈之理今日上了建奴的贼船明日可就下不来了。”金求德嘿嘿笑了几声。语气里充满了不屑和轻蔑:“要是朝廷真的打算议和人家恐怕会觉得我大明心虚会想他们今日抢劫一把、明日也能有退路嘿嘿末将恐怕那就真要国无宁日了。建奴对袁大人言辞谦卑这件事情以末将观之多半就是要借此坚蒙古各部之心以打破大明对他们的四面包围之势。”
金求德的见识让黄石又叹了口气。历史上“勇于任事”的某人自作聪明不经过朝廷许可就派人去和后金通信议和后金政权也故作低姿态更引得某人去吊唁努尔哈赤并把这事情大肆在蒙古宣扬结果等天启六年十月明朝再派员去蒙古动员时大明地官员竟然被蒙古人鞭打还怒斥他们:“你们汉人好不晓事成天让我们去打死打活自己却今日议和、明日吊唁那我们还不如投了后金去呢。”
金求德歪着头琢磨了一忽儿突然又是一声冷笑:“这袁大人也蛮精明的嘛似乎反复试
探大人是不是有畏惧他之意;对于大人所谈打击建虏的种种计划他准是担心大人的计划成功财权会从辽西流向长生岛而且也没有了他立功的机会;至于招安他明明是想替自己请功却想让大人来承担朝野痛骂地风险嗯……”
“大人拒绝了就是”金求德的眉毛一扬脸上也露出了些许困惑:“大人又何必骂他卖国?这既得罪人而且也和卖国根本不沾边嘛。”
“你认为什么是卖国。”
金求德毫不犹豫地回答道:“为了个人地权势、财富或者生命而让国家蒙受损失。”
“嗯不错。”黄石沉思了片刻抬头对金求德说道:“我意已决我要弹劾按察使袁大人:妄受节将叩拜无人臣体!”
金求德愣了一会儿失笑道:“大人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您这是欲加之罪。”
“是的我知道但这封弹劾一上我和袁大人从此便是水火不容了这个明眼人也是一看便知。”
金求德盯着黄石的眼睛看了许久。才缓缓说道:“大人属下敢请大人三思这样肆意攻击一个刚立下大功的文官不但对大人清誉极其有害而且简直就是公然与天下的文官为敌。”
“大人。”金求德又加重了语气沉声问道:“属下斗胆能问一问大人决心这么做的原因么?”
“原因么……我想皇上还是更欣赏我一点我想皇上为了息事宁人。会把他调离辽东地。至于原因么?”黄石用手指在桌面上轻轻地敲打着……
今天他和袁崇焕交流了没有多久黄石就证实了袁崇焕对武将及其鄙视。这个现让黄石心中涌动起莫名的烦躁似乎自己以往对袁崇焕的认识有一个隐患但他怎么找也找不到这个隐藏的危险这更加剧了黄石心中的不安。
直到袁崇焕开始讲述他对辽饷地意见时。黄石才猛然意识到:他以前根据汉奸刘兴祚的秘信而做出的推论是经不起考验的。自己一厢情愿地认为那封信可以同时证明毛文龙和袁崇焕的清白但是他错了那封信只能说明在刘兴祚和皇太极眼里毛文龙是不会叛变的但绝不说明袁崇焕杀毛文龙是因为中了反间计。
既然袁崇焕对毛文龙、对满桂、对自己都是这种瞧不起的态度。那么一个新近投靠的汉奸刘兴祚又有什么资格取得他地信任又凭什么能把左都督告倒呢?不这绝不可能。
黄石猛然醒悟这里面一定另有原因那原因是什么呢?究竟是什么呢?
当袁崇焕得意洋洋地提到了议和后。黄石一下子豁然开朗眼前的迷雾一下子被风彻底吹去血淋淋的真相一下子就出现在了眼前让黄石几乎无力承受。
实际上这原因本已经明明白白地写在了书上但满清的遗毒让黄石一直不肯面对这事实。所以他总试图用善意去揣摩袁崇焕的用心为自己编造出了一个反间计地故事。
“反间计啊。反间计。”黄石自嘲地笑了出来他曾从浩瀚的史料中把知识一个字一个字的抠出来这些知识让他了解到:奴酋弘历所谓的反间计根本就不曾存在过。
出于对建虏的警惕黄石总是选择相信汉人自己的史书他本以为自己已经摆脱了建奴地洗脑:“但建奴植下的这些遗毒原来还是藏在我体内啊而且还藏得这么深!”
三朝辽师录、崇祯实录、国榷、明季北略、东江遗事、镇海春秋、东江客问……所有这些只要是汉人写的史书记载袁崇焕杀毛文龙的原因都惊人的一致;所有汉人地史书都把理由明明白白地摆在了你眼前只要你肯翻开书看一眼那血淋淋的理由就触目可及。
“但我就是不信就是不信民族英雄啊民族英雄这个称号实在是太崇高了它散出来地光芒刺得人睁不开眼让人心存敬畏而不敢直视其人。哪怕我明知是建奴伪造的但仍然本能地想替他辩解、还想为他找到理由为此甚至不惜自己欺骗自己……我不相信明史关于袁崇焕反间计的孤证却根据一封残缺信件硬给自己生造了一个毛文龙反间计出来我只要看到一点儿对他可能有利的史料就像落水的人看到稻草一样硬要骗自己说他也是情有可原的。”
这些文人连皇帝都敢骂难道他们会不敢在书下写下事实么?这是大明不是满清!
黄石在空无一人的房间里自言自语着既然眼前的迷雾已经落下那么他看过的大量材料就如同火车一样从眼前滚滚而过。
——袁崇焕上台后和皇太极议和在东江军仍和后金军激战的时候他把东江军的粮饷断绝了;
——袁崇焕在后金的灾荒年卖米给皇太极;
——明廷收到报告:皇太极给袁崇焕的议和条件中有一条:杀毛文龙;
——事后王洽被指认为议和的成员之一他为了摆脱罪名拿出了袁崇焕给他的亲笔信在信中袁崇焕是这么写的:“关东款议(和皇太极的和议)庙堂主张已有其人。文龙能协心一意自当无嫌无猜;否则斩其崇焕当效提刀之力……”
……
黄石到底还是没有对金求德说明道理因为这个根本无法说清:“把军国大事当儿戏为了圆上自己的大话而议和一个为议和而切断边军将士补给的人、一个为议和而杀害主战将领的人、一个为议和而屈膝献媚于敌的人……这样的人是民族英雄那什么样的人才配叫卖国贼呢?”
“我华夏人杰地灵豪杰辈出是谁在企图侮辱我们的民族让英雄这样崇高的称号变得如此低贱?如此颠倒黑白、作践我们民族的奴酋弘历我真恨不能寝汝之皮啖汝之肉?”
黄石又是一掌拍在桌面上本已经合拢了的伤口一下子又崩裂开来:“趁着他还没来得及卖国我就是拼却前程不要也要把这个自以为是的袁大忽悠踢出辽东;我定把建奴一扫而空、以永绝后患。”
第十六节 互动
天启六年正月四日觉华
黄石回来后的当天赵引弓就来找过他但黄石拒绝再多说什么二十表示要立刻离开。见他态度坚决赵引弓也就没有再多费唇舌。
长生岛的军队源源不断地进行着登船工作觉华的军户也帮着把淡水等物资送上码头。自从三天气黄石宣布要离开后赵引弓就指挥觉华岛的人凿开了码头今天黄石登船工作他也极其配合这让警惕的黄石也渐渐放松下来。
吃过午饭后长生岛的军队就基本完成了上船工作黄石看见炮兵也已经都上了小船知道自己也快该离开了他冲着赵引弓抱了一下拳:“赵大人后会有期。”
赵引弓微笑着回了个礼:“后会有期。”
临到了离开黄石想到这段日子的合作就又多恭维了一句:“赵大人此次居功甚伟朝廷必有重赏我就提前恭贺赵大人了。”
不料赵引弓竟然苦笑了一下:“黄将军说笑了我宁可辞官不作。”
黄石心中一动眉毛也微微挑了一下他四顾周围无人就轻声问道:“赵大人的家事还没有解决么?”
赵引弓在肚子里嘀咕道:“这怎么解决?现在临时找证人来不及了如果全是伪造的世上也没有不透风的墙被御史查出来就不是一个闺门不肃的问题了。你上次闹得那么厉害知道的人不少只要你点头那御史还真没地方查去。”
见赵引弓没有说话。黄石又叹了口气听他刚才的说法似乎是宁愿俩妹妹能活下来这倒有点出乎黄石地意外不过也因此对他多了些尊重。
前程对赵引弓来说确实很重要他养活母亲让弟弟能够念书都还要指望这份工作。偷看了黄石脸色两眼赵引弓咬了咬牙。低声下气地说道:“黄将军这份功名对小官本来极其重要所以上次下官才求将军援手。”
停顿了一下后赵引弓又说道:“曾经有人劝下官给舍妹报个殉节一了百了。只是以下官愚见黄将军扫平辽东也要不了几年了到时候舍妹如果还在人世那下官不能相认。她也就无家可归了所以……所以……”
赵引弓吞吞吐吐地说不下去了但黄石也已经明白了他恳求之意他思考了片刻突然说道:“赵大人能冒昧地问一件事情么?”
赵引弓听黄石有应允之意心中自然是大喜他还以为黄石担心名声会受到影响就忙不迭地保证说:“黄将军明鉴下官一定收口如瓶。绝不透露出一丝一毫的消息。”
“倒不是这个问题。”黄石倒是放心他不会出去胡说因为这件事情传出去恐怕对他赵引弓来说也不是什么好听的事情。黄石犹豫了一下他之所以有些心软还是因为听到赵引弓说宁可放弃功名也不愿意让他妹妹无家可归这个实在让黄石有点感动。
“赵大人。扫平建奴后令大妹、二妹如果尚在人世……嘿嘿固是幸事但赵大人有没有想过她们俩不是孤身回来怎么办?赵大人还会相认么?”
黄石的话先是让赵引弓愣了一下等他明白过来后就满脸通红。怒气冲冲地望着黄石似乎有上前厮打一番的架势。黄石也毫不畏惧地和他对望虽然他知道这个话说出来很讨打但他身为辽东边将多年这种事情见识了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如果救回来的女儿已经生下了孩子。这种时候受害者的家属自然心里有火长生岛的牧师们也会去进行劝说工作。但不少家属就此坚决不肯相认。还有不少人打算把小孩溺死这个要求虽然符合这个时代地道德但也有不少母亲不愿意杀死孩子结果闹出过不少悲剧。
赵引弓和黄石对视了一会儿气势也渐渐消了下去头也低了下去黄石还不依不饶地打起了预防针:“赵大人自从建奴倡乱以来辽民中这种惨事举不胜举。末将知道赵大人此时心中牵挂希望她们能平安回来。但赵大人有没有想过她们总还是要嫁到别人家去的但如果真有了孩子那却一定会留在赵大人家里你肯抚养他们么?”
如果赵引弓俩妹妹能回来虽然肯定不能嫁得有多么好但找个人家托付终身还是没有太大的问题。这种情况下孩子就只能留在舅舅家里了以后他们长大后的成家立业问题自然也只好由舅舅代劳了。
以前赵引弓本没有多想但现在他也知道黄石说的是实话歪着头沉思了片刻后赵引弓哀叹了一声:“如果真是我妹妹的骨肉那我也只好养活他们。”
“既然这样……”黄石相信赵引弓说的是真话因为如果他只是为了保住功名的话那完全可以不管妹妹死活先报一个殉节然后就死不相认好了:“好吧如果御史要弹劾赵大人赵大人自辩状里可以让礼部来问我我会给赵大人作证地。”
赵引弓一深鞠到了地上:“多谢黄将军
仗义援手。”
……
天启六年正月十一日长生岛
黄石回岛后就看见了贺定远在码头迎接他后者见到黄石就是一个大礼:“末将损兵上百请大人责罚?”
“贺游击请起。”黄石急忙把贺定远扶了起来他略一思索想起来赵慢熊曾说盖州只有守军五十人凭借五十人想来也不可能让长生岛损失一百人:“贺兄弟可是去进攻海州了?”
贺定远满脸羞惭:“大人明见末将是贪功了。”
黄石闻言哈哈笑了起来有力拍了拍贺定远的肩膀道:“贺兄弟何罪之有?既然能去进攻海州那盖州自然已在我军手中。贺兄弟这不是大功一件吗?”
“大人过奖了那盖州只有五十建奴末将还没到城边就逃散一空哪里有丝毫的功劳可言?”
“虽然没有斩但我说是功就是功。”这次捷报里黄石只写上了自己的名字就是为了统筹全局后再替手下分功用地这次他一共有七百六十具级翻番就是一千五百多具。足够他的手下们慢慢分了:“先回老营然后慢慢说海州的事情吧。”
因为黄石下令把盖州的军粮调回来大部所以贺定远的军粮不够全师出动最后他只带了磐石营和差不多的辅兵出进攻盖州。看到明军一口气来了五千人盖州地后金军自然是能逃多快有多快兵不血刃夺取盖州后意犹未尽的贺定远就派人向北侦查。
当时毛文龙已经攻到沈阳城下李云睿客串了一把参谋长。认定后金大军肯定会先沈阳后海州磐石营不必太担心遇到大股敌军。贺定远对李云睿地这个判断很赞同不过杨致远告诉他们剩下的军粮不多了如果向继续北上最好尝试攻击海州看能不能夺取后金军的储备。
虽然努尔哈赤把物资源源不断地运回海州但经过李云睿分析海州城内地守军其实也很有限战兵绝不过一千可能只有五百之数。听到这个数据后贺定远就拍板攻击海州出动了整个磐石营。
说到这里贺定远在桌面上用力一拍。气恨交加地说道:“原先本也现海州有建奴很多大炮但末将以为那些都是建奴的缴获只有大炮没有炮手的但没想到城内还真有不少炮手他们在城楼居高临下和我军对射。给部队造成了很大伤亡。”
“伤亡多少交战了多久?”
听到黄石的问题后一个陪同的长生岛参谋军官就拿出了全套地资料:“大人这里有详细地报告。”
磐石营回到长生岛后留守的参谋军官就对海州之战进行了反复的核实他们为了收集数据几乎询问过了参战的每一个人。这是长生军第一次在交战中遇到敌方的火炮。所以长生岛从上到下都非常重视磐石营地官兵也都非常配合。
黄石仔细地翻动着手里的资料偶尔还会向身边地参谋军官提出疑问金求德则坐在他的另一侧下手看报告两个人地表情都非常严肃。
“很多火炮啊。试探攻击的两个城楼都是不少于二十门大炮而且并未观察到大炮炸膛现象。说明这些火炮都是由经过训练的炮手在操纵。”两次试探攻击时间都不长但每次都付出了过五十人伤亡的代价黄石冷笑着摇了摇头:“我们看来是遇上新附的汉军了。”
“大人明见。”金求德和贺定远异口同声地表示了赞同这次攻击海州磐石营阵亡一百一十六人其中有不少军医已经做了截肢手术但还是没能熬过在寒冬中地行军。此外这也是长生岛第一把部分阵亡将士的尸体抛弃在战场上而且为了夺回尸体还导致了部分折损。
“……现有的三磅炮射程太短远在我军有效射程外就会受到攻击所以没有进行尝试;六磅炮勉强可以对射但也要炮手冒着对方火力推行几十米才能进入射程幸好距离远对方打得不准不过在极限距离上我们打得也不准所以完全无法压制城头活力……”
黄石一边读一边摇头整篇报告对现有火炮的攻城能力非常不乐观而对敌方火炮的威力则有很高的评价“……建奴在海州南门和西门各部署了一门威力极其强大地火炮从七百米外开始该炮就一刻不停地轰击我军在城外的步兵列队三天内被击中者无一存活造成了我军十七人阵亡……我军在战场上捡到了该炮的几枚炮弹经教导队测试似乎是十八磅炮炮弹……”
“十八磅铜炮”黄石轻声念出了这个名字。同时把报告平放到了桌子上:“这应该是关宁军车炮营的装备工部根据红夷大炮仿制的。”
黄石立刻就拿起笔写下了一封信用蜡封好信口后黄石把它交给了一个参谋军官:“从教导队派几个人带五十火铳去觉华把这封信和火铙都交给姚与贤参将请他配合让我们试用下他手下地十八磅铜炮然后把数据记录回来。”
“
遵命大人。”
长生岛军工司地力量很薄弱。而要开地项目实在太多了很久以来炮兵方面一直没有压力所以也没有什么投入。黄石默默地思考了一下看来需要和鲍九孙商量一下了看是不是能开始生产九磅和十二磅铁炮了。
……
天启六年正月二十一日京师
皇帝皱着眉头把黄石的奏章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忍不住向身边的魏忠贤问道:“黄将军的这份弹劾怎么这么荒唐呢?”
在这份奏章里黄石弹劾袁崇焕妄自尊大。坦然受了他的叩拜也没有回礼等等。魏忠贤听到皇帝问连忙点头哈腰地轻声赞同道:“万岁爷高见确实太荒唐了。”
“这又不是袁大人逼他叩拜的吾猜袁大人都不知道他把尚方宝剑随身带着。”天启又嘟哝了几句终于把奏章放到了一边疑惑地看着魏忠贤道:“黄将军不是这么荒唐的人啊此必事出有因。”
“万岁爷明见万里这里有长生岛监军吴穆地密报。”魏忠贤说完话就有一个小太监把另一份奏章呈了上来。天启一把从盘子里把吴穆的密报抓了起来猛地一把扯开就开了起来。
看了没有几行天启紧皱着的眉头就舒展开了还常常地吁了一口气:“原来是这么回事啊还好。”
“万岁爷容禀。以老奴之愚见袁崇焕只是感慨于辽饷靡费所以在闲聊的时候扯了两句。只是东江镇和辽镇不同东江总兵官毛文龙全族有三百口死于建奴之手只有大儿子在京师得以幸免;副总兵陈继盛也是全家遇难;至于黄石……老奴记得他是开原人也是家破人亡。只身从辽东逃到广宁从军的。”
“嗯袁大人没错只是触了黄石的隐痛而已;黄石一时气愤就上了这么一个荒唐的弹劾他也没错。”天启随手把吴穆的密奏扔回了盘子里。脸上地表情已经轻松起来了:“这奏章就留中吧不用给内阁去议了。”
“遵旨。”魏忠贤弯腰应承道。跟着一抖袖子就有人上来把两份奏折都收了起来拿到皇宫的档案馆里去了。
转天魏忠贤又跑来跟天启啰嗦:“万岁爷辽东的捷报到了。”
“……黄石斩七百六十级姚与贤斩四百一十一级金冠斩三百八十五级胡一宁斩三百六十六级张国青斩二百级……满桂斩一百二十级祖大寿斩八十级、赵率教斩五十级……”
下面朗朗读完捷报天启哈哈笑道:“觉华此地真是藏龙卧虎啊原来有朕的这么多猛将哈哈听起来好像都和黄将军差不多嘛。”
魏忠贤在一边陪笑道:“万岁爷明见万里这还不都是因为黄将军的虎威如果不是万岁爷把黄将军派去觉华他们能不败就不错了哪里有立这么大功的机会?说到底这功劳还不都是万岁爷赏给他们的。”
天启大为赞同地点了点头又开心地笑了两声道:“嗯你说的不错这捷报给内阁去议了么?”
“回万岁爷话已经去了。”
“好袁崇焕运筹得当觉华、宁远两战皆胜可见是个帅才觉华那个赵……”天启说到一半就打住了他觉得名字就在嘴边可一下子怎么也想不起来。
魏忠贤赶快小声提醒道:“赵引弓。”
“嗯不错朕料定他也是可造的人才先让内阁去议吧他们议完赏后你别着急批红先拿来给朕瞧瞧朕怕他们小气赏得不够。”
魏忠贤拉长喊了声:“遵旨。”
跟着他声音又是一转:“万岁爷袁崇焕上表自参走的通政司已经了一份去内阁了内阁现在正在议。”
天启讶然问道:“自参?袁大人参自己什么?”
“回万岁爷话还不是黄石那事么?袁大人参自己言辞无状致使文武不和。”
“唉呀真是麻烦。”天启伸手挠了挠头沉吟了一会儿也没有想出什么好办法就又问道:“内阁怎么说?”
“回万岁爷内阁莫名其妙拟票要袁崇焕自辩并文责问黄石事情来由。”
“留中留中还自辩、责问什么啊?”天启一听就不耐烦了他语气急促地说道:“统统留中。”
“遵旨。万岁爷不过老奴以为文武不和确实于国家不利现在袁崇焕颇识大体自然无碍但老奴觉得也还是温言嘉奖一番为好至于黄石那边是不是也要安抚一番为上呢?”
“嗯你说地不错。”天启眉毛又皱了起来他苦苦思索了一番觉得自己把握不太好这个度就直接给魏忠贤下令道:“你看着办吧给吾把事情办得好一点儿。”
“遵旨。”
第十七节 猜想
天启六年正月二十二日.从辽阳同向沈阳的官道上
后金军在归途上受到了蒙古巴彦部的袭击损失了一部分小推车队还耽误了不少时间。这些蒙古人本想在后金的大批战斗部队赶来前撤离只因为这些年蒙古草原也是一年接着一年的大旱大部分部落都吃不上饭所以有小部分人迟迟舍不得离开最后他们虽然抢了一个脑满肠肥但也因为度减慢而被后金军追上。
努尔哈赤并没有把俘虏杀光恰恰相反后金不但好好招待他们吃了一顿而且在临放他们回去的时候还送给他们一批粮食。努尔哈赤写了一封客气的信给巴彦蒙古的酋长在信里努尔哈赤指出蒙古和后金都是穷人与其他们这些穷人之间互相抢夺那还不如一起去抢明国。
回到家里以后努尔哈赤又给成吉思汗去了封信这封信同样写得很客气礼物送得也很重。此外努尔哈赤还把这次他在辽西的收获列了一个清单。这个举动的言外之意很清楚说明努尔哈赤希望能与成吉思汗联合起来抢大明不是对两者都有好处嘛。
今天早上努尔哈赤的使者团回来了……准确地说是努尔哈赤的使者团回来了一个人只有一个马夫被成吉思汗放回来捎了封信。信里成吉思汗把努尔哈赤骂了个狗血喷头。
成吉思汗收下了努尔哈赤的礼物然后把使者团都杀光了。听说成吉思汗打算说这批人头是他在战场上的斩获送到大明去换银子。
巴彦蒙古也一直迟迟没有给努尔哈赤回信。辽河河套还传来消息前天又有一小队蒙古人偷渡辽河。杀了十几个包衣然后跑回去了听说还是巴彦蒙古的人。
努尔哈赤虽然暴跳如雷但也无法可想。回到辽中休息不少天了盖州地东江军似乎也已经转入防守。海州局面既然已经稳定了努尔哈赤就决定去视察沈阳顺便接见一下科尔沁蒙古的使者。
代善、莽古尔泰和皇太极都在随行队伍中他们哥儿仨知道努尔哈赤近些天心情不舒畅所以就都远远地躲在后面。免得自己上去找不痛快。不过今天一起跟他们来的另外两个小弟弟似乎没有这个顾虑莽古尔泰眯着眼看着前面多尔衮和多铎的身影那两个家伙似乎把老爷子哄得蛮高兴的父子三个一直在前面嘻嘻哈哈的。
代善落后莽古尔泰一个马位正和皇太极聊着天:“那帮蒙古人比我们还穷为什么就是不敢去抢明国呢难道他们甘心饿死么?”
“那些有心无胆的鼠辈唉。几百年下来他们已经被明国打破胆了。”皇太极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跟着又苦笑着连连叹气:“这是明国积威所致我们现在是骑虎难下了但其他人却不想陪我们……大贝勒你看科尔沁蒙古和我们联姻同盟关系这么铁如果打林丹汗那是绝无问题但让他们旗号鲜明地与我们合兵打明国那就百般推脱绝不同意。”
“这个我也有所耳闻。”代善虽然主要负责辽南但这种大战略他也同样非常关心。几年来后金军虽然屡战屡胜但除了一些实在活不下去的蒙古穷汉谁也不愿意和后金混饭吃:“我还听说科尔沁蒙古地一些头人都私下商量说不管打上十年、二十年、还是五十年。明国肯定会把我们打败的。”
“是啊现在科尔沁蒙古也就因为不跟大明接壤需要和我们换盐换粮食要是我们不行了他们肯定会背后捅一刀的。可惜呀当年那个杨镐差一点儿就同意跟咱们议和了。”皇太极的话引了代善的一阵感概。
当年努尔哈赤动手打了大明的官军后。就主动向辽东都司府请求议和。
因为努尔哈赤提出了纳贡称臣的条件当时的杨镐几乎同意了努尔哈赤地要求。杨镐认为努尔哈赤没有占领多少边地调动大军镇压未免花费太大。但这个议和请求上报北京后立刻被万历天子拒绝了下令动员辽东镇出兵扫荡。这就是萨尔浒之战。
萨尔浒战役后努尔哈赤再次求和。他说自己什么也不要只求大明给他一个正式的名号。继任辽东经略熊廷弼对此嗤之以鼻称此例一开则边患永无宁日。熊廷弼不但不考虑议和问题还通报蒙古各部谁敢和后金贸易谁就是大明的敌人。
随后努尔哈赤两次帅八旗主力进攻辽东但都被熊廷弼依托主场之利野战击败后金什么也没能抢到。三年后熊廷弼收复了十几座城堡除了抚顺一城外后金已经被赶出了辽东边墙。毛文龙也于此时崭露头角他经过一年的激战收复了孤山堡等地积功升为游击将军。
令后金庆幸的是……万历皇帝及时死了。
等到王化贞上台后努尔哈赤又想和王化贞议和。皇太极回忆到此又出感叹:“
当时我们占据整个辽东汗王忍受着他一次次的咒骂每次都好言好语、用退出边墙来勾引他和谈但王化贞虽然自大无能可就是不肯上钩除了无礼的谩骂就是恶毒的诅咒。”
代善回忆着这些年的经历强笑道:“最近父汗不是又和宁远的袁崇焕开始和谈了么?听说进展还不错嘛。”
“效果确实不错。那袁崇焕自视极高父汗本来在信上书‘袁大人’三字使者说那袁崇焕有拂然不悦之色所以第二封信父汗就改成了‘袁老大人’那袁崇焕就沾沾自喜把信四处炫耀认为自己有舌辩群儒之能。威仪能震慑外藩。”
皇太极说着说着忍不住笑了起来带着嘲讽挖苦地口气道:“接下来就更有趣了。父汗觉察他狂妄自大就投其所好只说我们是因为吃不饱饭才不得不和大明开战如果每年给我们些白银吃饭情愿退出边墙做安份边民。那袁崇焕似乎深以为然还一本正经地和父汗开始讨论给多少银子就能够我们全族吃饭了。”
“这不是挺好么?”代善听得也笑了起来他脸上露出得意神色。精神振奋地挺直了身:“如果此例一开蒙古各部还不纷纷争先攻打明国以求大明的岁款……哈岁赐?”
皇太极没有像代善那么乐观心事重重地地说道:“哪有可能啊王化贞拒绝议和后我就算想通了。父汗老想着俺答的例子那个俺答在明国地边境搅合了那么多年稍微放下点身段。明朝不也封了王、开了互市嘛。所以父汗总希望能骗得明国开始和谈就可以拉拢蒙古人和我们同盟。但我们和俺答不一样啊我们占着明国的边地如果明国在我们退出边地前就议和还岁赐地岂不就是示弱于天下鼓励周围的人进攻明国了么?所以就算袁崇焕肯难道整个大明朝廷就没有一个明白人么?你看这么些年也我们也就遇到一个袁崇焕罢了。”
代善琢磨了一下就认同了皇太极的推理他失望地看了看前面的努尔哈赤后者还开心的和两个小儿子说笑着:“那你怎么不去和父汗说?何必白白在袁崇焕面前丢脸。”
“父汗岁数大了人也变得固执。不太听得进去话唉既然父汗想哄袁崇焕玩就让父汗去玩吧。不过我还是那句话明国不可能满朝没有一个明白人。这威慑力是他们用几个皇帝上战场、一个皇帝病死征途、一个皇帝被俘的代价换回来地。所以父汗和袁崇焕通信也没用也照样会被明国驳下来除非袁崇焕敢抛开他的朝廷私自和我们议和但……世上哪可能会有那样狂妄自大的人呢?”
……
努尔哈赤到了沈阳后阿敏和济尔哈朗陪同他视察了沈阳四郊地下的草根和田鼠、树上的鸟巢和树皮……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毛文龙从这条路来地。”济尔哈朗向着咸宁堡方向指了一下然后又朝着抚顺方向指了指:“毛文龙又从这条路走了。”
“这两条路上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阿敏脸上的肌肉不停地抖动着这些天来他几次心痛得差点吐血。还有小道消息说二贝勒在检查过东江军地去路后。还曾在无人处偷偷掉过眼泪:“四条腿地除了桌子都被毛文龙吃光了。能搬动的。除了石头也都被毛文龙拿走了。”
和激动的阿敏不同努尔哈赤倒没有特别大的反应。他交代了一下这次从辽西带回来的战利品很多完全可以拿出来一些拨给阿敏的镶蓝旗。毕竟此次出击所得还是远远大于所失。眼前的千里赤地比之努尔哈赤去过的辽西也算是不逞多让这种打草谷的技术无疑已经是炉火纯青了。努尔哈赤自嘲地感慨了一声:“我和文龙果然是一个师傅教出来的师兄弟啊。”
努尔哈赤不禁回忆了一下多年以前他和毛文龙地往来。当年努尔哈赤和毛文龙都在李成梁手下当家奴那时他们俩还一起喝过酒只是时间已经太久了努尔哈赤完全想不起来毛文龙的长相了。他淡淡地说了一声:“文龙在吾不得劳师袭远恐家中妇孺不宁。”
……
如此同时长生岛
金求德正和留守的赵慢熊在海滩无人处散步。金求德找个机会把赵慢熊喊了出来把黄石和袁崇焕的矛盾源源本本地告诉了他然后有些焦急地说道:“大人听不进去劝说什么都要弹劾袁崇焕我怎么也拦不住现在如何是好?”
“莫着急莫着急容我想一想……慢慢地想。”
背着手走了十几里地赵慢熊站住了脚右手握拳挡在嘴边咳嗽了一声金求德精神一振全神贯注等着听赵慢熊的推理……
“今天时候不早了。就先走到这里吧容我晚上回去好好想一想……慢慢地想。”
……
转天金求德又旧话重提赵慢熊慢悠悠地说道:“你认为袁崇焕是一个什么样地人?”
“好说大话自视极高行事鲁莽。”
“愚蠢么?”
“不好说如果从主张议和这点看似乎很愚蠢。但他说这话以前反反复复试探大人一直到以为大人可以随便捏以后才开口。最后还企图让大人冒风险、背黑锅。怎么看也不像很蠢的样子。”
赵慢熊听了以后长叹了口气:“金兄弟你出身很不错吧?应该没有吃过太多地苦。”
不等金求德回答。赵慢熊就继续说了下去:“袁崇焕是万历四十七年的进士那时他已经岁数不小了座师默默无名很快就会外放当地方官如果没有特殊事情的话一个这样的人一辈子都是个芝麻小官吧?”
“不错嗯你地意思我有些明白了。”金求德冷笑了一声:“赵兄弟是说袁崇焕其实一直在赌凡事都剑走偏锋故为大言以引人注目。”
“是的这种人我见过很多了我听说他曾跑到兵部说过什么……好像是:‘给我几十万大军足够的兵器、钱粮我一个人就能把建奴灭了。’对吧?”
“好像是:‘给我几十万大军足够的兵器、钱粮我一个人就能守住山海关。’不过跟你说得差不多。你继续说。”
“今天早上我去查了内卫保存地关于袁崇焕地资料大人居然收集了很多嗯给我印象深刻的有:以前阎抚军让他去查人数他鸡毛当令箭地杀人;还有这次。高经略主张撤守关外阎侍郎主张坚守关外从来辽东地事情都是经略说了算但袁崇焕就是支持兵部的意见这都算是剑走偏锋吧?”
金求德想了想默默地点了点头:“故为大言、剑走偏锋。想方设法引起别人注意拿军国大事去赌前程只要赌中了那就升官极快如果赌输了……”
“输了就是国家替他出赌注。只要胆子大、性命还在那下次可以再赌更大一些。争取一把就都赢回来。”说着赵慢熊就微笑了起来冲着金求德问道:“你看朝中无人敢议和但只要议和能成建奴真的退出辽东那他袁崇焕立下的是什么样的大功?国家耗费无数银钱、人命都办不到地他举手投足间就做到了我想这都足以在史书上大书一笔了吧?”
金求德争辩道:“但建奴是不可能议和的议和对国家有百害而无一利。”
“说的好如果被建奴耍了那不但国家蒙羞、而且大明威信扫地所以没有人敢去做。如果不是有这么大的危险显皇帝、杨经略、熊经略、王巡抚、孙经略早就去干了哪里等得到今天、还能轮得到他袁崇焕?但也有一种可能你焉知道建奴不畏惧大明积威担心前途担心得茶不饮、饭不思?你焉知道建奴不想带着这些年抢来的财宝过安生日子?你焉知建奴不想告别这种骑虎难下的窘境?”
金求德愣了一会儿才喃喃地说道:“有这种可能性但可能性太小了风险太大了。”
“输了是国家蒙受损失、袁崇焕大不了丢官赢了就是名留青史、出将入相换你你赌不赌?”
金求德站定了脚步赵慢熊也停下来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好久以后金求德才说道:“你的意思是:抗命坚守宁远、觉华输了是十万军民玉石俱焚、袁崇焕也要殒命赢了是连升六级。如果不赌谁会知道一个小小的宁前道呢?命都敢赌还会不敢赌罢官么?”
“我没说这是你的推理是你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宁远雄城还好说我只是怀疑如果大人不去觉华的话那里恐怕早就没活人了。”赵慢熊把肩膀一滑就绕开了这个问题。
“这不是愚蠢而是奸佞!”
“拿国运赌自己地前程当然是奸佞如果袁崇焕真的是这么想那大人骂他卖国一点儿都没有骂错这就好比宋的秦桧那些唱戏文的都说他是金国派来的奸细那些说杨家将故事地也说王枢密——叫什么来着”
“王钦若?”金求德比赵慢熊看过的书多里面正好也有宋史。
“大约是这个名字吧。说他也是萧太后派来的。我看其实哪有这么多派来的据我看不过是一个个拿将士的血、国家的未来换自己地前程。说卖国嘿嘿难道就一定是派来的人才会卖国么?我还真不信秦桧好好大宋的宰相不做当真是一心向着鞑子。”
“那大人岂不是危险了?现在大人挡在他的议和路上了。”
“如果只是愚蠢那大人不会有事但如果袁崇焕是奸佞的话那秦桧怎么对付地岳王他就会怎么对待主战武将。”看着露出紧张之色的金求德赵慢熊眼睛里滑过了一丝嘲讽之色:“不过……这对你来说难道不是一个机会么?”
第十八节 潜流
金求德回扫了赵慢熊一眼冷冷地反驳道:“什么叫我的机会你不也是这么想的么?”
赵慢熊哈哈一笑连忙摆手道:“停打住心照不宣心照不宣说出来就没意思了嘛。”
“但这一切都是你的推论你没有任何证据。”金求德哼了一声把话题扯了回来他犹豫了一下喃喃地说到:“你说的话虽然很在理但是……张浚这样的人物也还是存在的啊。”
“不错。但我们可以继续推下去。如果袁崇焕只是愚蠢那自然是万事皆休但如果是奸佞的话……嘿嘿昨天晚上我越想袁大人的开场白越有意思用这个赵二姑娘的问题来起头真的是奥妙无穷啊。第一个好处就是能安全地试探大人的心理底线他袁崇焕高举着帮忙的名目谁也不能说他德行有亏这个你一眼就看出来了。我昨天一开始所见也和你相同但我晚上再仔细一想现他的深意还不仅止于此。”
“此话怎讲?”
“你真的不明白么?难道大人当时不是处在死地么?”赵慢熊又缓缓地向前迈动脚步金求德和他肩并肩的走在一起。果然不是白白想了一夜另一张伪装的幔布被赵慢熊轻轻地揭开后面的景象逐渐地暴露了出来
“那天大人做出的反应非常激烈但也是和议和划清界限的唯一办法了不然以后议和的事情大白天下我们大人因为参与过这次讨论就必然百口莫辩。所以说当时大人如果不拂袖而去的话。袁崇焕就已经把大人绑上了他地议和战车。而大人拿一个莫名其妙的理由上书弹劾袁崇焕实际上是最有力的攻击手段因为大人声名在外皇帝一定会调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么我们大人的态度也就很明显了。”
金求德反应也很快他对这话大为赞同:“嗯经你这么一说大人的应对看似失误。其实反倒是最合理的?”
“是的显然在大人心目中他是把袁崇焕当作奸佞来应对的。但自古大奸大恶之徒必是大智大勇之辈如果我是袁崇焕地话虽然百般试探觉得大人似乎可以任意揉捏但毕竟大人多年的勇名在外。不会一点儿也不提防的。这就还要用到赵二姑娘的问题……”
“你不用再说了到了这个地步我要是还不明白那我就是白痴了。”金求德打断了赵慢熊的话他深吸了一口气接着赵慢熊的推导说了下去:“如果我是袁崇焕必定会在第一时间上表自参用的借口必定是言辞无状、以致文武不和。如果是我来写这封自参内容必定是以痛悔不及的口气说自己不该用赵二姑娘地问题激怒大人但实际却坐实了我家大人德行有亏的事实这是其一。”
“说的好其二呢?”
“其二把议和的事情一笔带过。让人感觉我家大人是恼羞成怒、借题挥。而这封自参必定走通政司、直达内阁给人先入为主的印象。以后大人闹得越凶越证明大人小肚鸡肠犹如滑稽小丑一般。”
“大善其三呢?”
“其三。我家大人圣眷正隆皇上虽然觉得大人小节有亏但必然把这些东西都留中不有关议和的片言只语自然不会传出去与袁崇焕的声名无碍。可是皇上肯定也会想协调文武而这个协调多半会从大人入手。到时候我家大人认也不妥、不认也不妥。因为如果大人认了皇上的协调那自然是袁崇焕说的不错我家大人是小肚鸡肠、公报私仇;反之我家大人不认那是削了皇上的面子我家大人地形象只能加倍的不堪。”
“妙。其四呢?”
“其四?嗯还有其四么?”金求德皱着眉毛思索了一会儿。猛地一扬头:“哦对虽然袁崇焕的奏章不会传出去但赵引弓的妹妹失节问题必然落入别人耳目御史可以风闻奏事。本来要得到赵二姑娘的消息才能弹劾赵大人但现在不同了事情一旦闹得沸沸扬扬就需要赵大人反过来证明自己地妹妹并未有损门风了。”
“鞭辟入理!”赵慢熊大喝一声脸上挂满了冷笑:“不错宁远、觉华两战觉华比宁远风光太多了赵引弓几乎把袁崇焕的风头都抢去了这样一闹赵大人含恨辞官所有的功劳自然都是袁崇焕所有。此外……”
金求德截口说道:“此外那个赵引弓恨的必然是我家大人而不是他袁崇焕。以前他大妹、父亲的旧恨未去此番辞官又添新仇还不知道要怎么向御史痛骂我家大人呢。”
“这也侧面证明了他袁崇焕老谋深算。两年前求亲的事情搞糟了以后大人让我和吴公公商议如何应对赵引弓。就凭那位一根筋地赵引弓我本来以为他必会狂怒地攻讦大人但事后竟然无声无息了。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应该就是时任宁前道的袁崇焕把事情压了下来从而握住了大人的一个把柄。”
恩那眼下如何是好。金求德搓了搓手迭声叹息到:“你怎么不跟着去觉华啊如果你的推论成立地话那大人就应该去见赵引弓答应下他家的婚事。只要大家现我家大人和赵大人早有婚约袁崇焕所有地说辞都变成了自打嘴巴存心混淆是非黑白赵引弓也会因为大人保住了他的官位而心存感激。”
“再跟赵引弓说说把他挤兑住不要出去乱嚼舌头最好是允诺私下在礼部前为他做证这样袁崇焕根本就不知道事情有变还会一切按照原计划进行你的意思是不是这样?”
“不错。正是如此赵兄弟深谋远虑我远远不及。”
赵慢熊笑了几声:“金兄过奖了我本来绝对不会想这么远的只是大人‘卖国’那两个字说得太突兀了昨夜我想了很久认为只有大人对袁崇焕作出这样的判断那大人后面地一系列行动才变得有道理可循。今天我的一切推论。实际都是建立在大人对袁崇焕那个古怪的评语上的。”
金求德顿时目瞪口呆过了一会儿才骇然出声:“你说这都是大人的推论?”
“是的是大人点醒的我所以我们刚才说的大人肯定也都想到了。”
“大人第一次见袁崇焕第一次和他说话才听了这么几句就认定他是奸佞、将来会私下议和、会谋害主战将士?你作为事后诸葛亮还要想上一天一夜。而大人一瞬间就判断出来了?”
赵慢熊耸了耸肩:“我不知道大人怎么能从几句话里面得出这样地结论但我只知道大人喊出‘卖国’那两个字的时候他就已经给袁崇焕下了结论。”
“也就是说如果袁崇焕如今天我们所想的这种套路自参了那大人直觉一样的判断就没有错。”
“是啊我们的大人嘿嘿除了去老张家那回以外从广宁开始你见他做过一件没有意义、没有远见的事情么?”
金求德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没有大人一切的行动都是根据计算就像这次在觉华的追击战大人把他自己都算了进去和军心、士气、还有能得到地利益相权衡。然后进行取舍……大人给我的感觉就像是他修在中岛上的风车、就像他买来的镗床、就像所有那些被大人称为机器的东西简直不似人类我跟随大人越久越看不透大人在想什么。”
说话的声音渐渐低沉了下去金求德沉默地走着。忧心忡忡地想着自己的抱负突然把赵慢熊一把拉住揪着他蹲到草丛后面。
“前面好像是贺定远和杨致远?”
“肯定是。”
“他们在说什么?听着怎么像男女之间的情话?”
“似乎是。”
“难道他们是?”
“也许是。”
“站在旁边看的那个抱孩子女人好象是贺夫人啊她竟然站在一旁看天啊。”
“嘘。你小声点我们赶紧走。要是被他们现我们撞破这种事情大家面子上都下不来台。”
“好。”
……
动静虽然轻微但却没能逃脱贺定远的眼睛他疑惑地观察了一会儿转身对杨致远说:“那两个人地背影看着好像有点像金求德和赵慢熊啊。”
杨致远也眯着眼看了一会儿点了点头:“看着有点像不过他们为什么不出来和我们打招呼呢?”
“难道他们是出来私会?”
贺定远和杨致远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震惊他们异口同声地说道:“他们是怕让我们知道吧?”
“我就说嘛大人的规矩把人都憋坏了。不过……现在明明来了那么多女先生他们两个怎么不去教师队转转呢……”
一声女音传来:“都是同僚你们两个要把嘴管好。”
“是嫂子。”
“哎呀可真罗嗦啊。”
……
天启六年二月十一日
“边军入京?”
老营中响起了一片嗡嗡的骚动声长生岛众将都纷纷交头接耳起来。黄石笑着把手中的圣旨高高举起展示给大家看。站在他身侧地吴穆虽然尽力抑制脸上的得色但嘴角仍不由自主地往上弯了起来。
今天早上圣旨到了长生岛为了庆祝觉华斩两千五百具的空前大捷天启特赐救火、选锋两营入京的殊荣。这也是皇帝在向天下夸耀武功不仅仅要向臣民展示一支威武边军也含有震慑国内和四周潜在敌人的含义在内——诸位想给大明添乱的人看看清楚了辽东地战局日趋稳定。大明官军已然重新夺回优势这支精锐部队已经可以抽调出来作为战略机动部队了你们谁嫌命长尽管出来试试。
类似夸耀武功地行为在正德朝后还没有出现过黄石品味着圣旨的含义太内启皇帝的得意之情溢于纸上。此战觉华、关宁众将也多有斩获更是其后衔尾追击的主力。所以内阁
认为后金不过如此辽镇精兵足用。
不过皇帝和内阁同样也是谨慎地。他们并没有规定具体的进京时间朝廷地意思就是黄石趁现在战局稍稍稳定迅雷不及掩耳地进京夸耀一把武力然后再以最快的度赶回来对付后金。
虽然黄石觉得这个设想有些孩子气可是一想到天启那孩子般地年龄他也对年轻皇帝的这份虚荣心感到释然了。黄石已经把具体的报功名单呈上去了天启一概准许因为黄石的请功。他还特批章明河和章观水两人可以改回原姓以后就是贾明河和蒲观水了。
跟随圣旨一起到达的是天津卫派出的水营天启皇帝特拨了二十万两内币用作这次炫耀武力的经费还说如果不够可以再找他要。
从军事角度来说把两营暂时抽调出辽南也不是完全不可行。盖州光复后辽南东江军的警戒线再次大大前推和后金政权之前地做法一样东江镇左协也是虚防盖州只在城旁修了一个小堡垒然后留了一百多警戒骑兵。
如果后金军主力趁机大举南下。等他们在盖州储备好粮食以后估计黄石也从北京赶回来了。而如果后金只有部分军队通过复州那他们未必能从磐石营及另外几营东江军手中讨得好结果何况东江军还有主场之利。
自从张盘率领五十人收复旅顺以来选锋营就是辽南东江军的战斗部队。历史比黄石一手拉出来的救火营还要悠久。所以这次朝廷让两营入京不但有平衡辽南派系的意思同时也是向东江本部和右协隐隐暗示:朝廷绝对不会忘记毛文龙的开创之功也不会忘记在辽东宽甸等地艰苦战斗的东江将士。
只是朝廷虽然知道选锋营和黄石靠得很近——他们连军旗都改了黄石也根本没打算隐瞒这点但朝廷根本不知道黄石对选锋营的控制到底有多么强有力。
教导队占据了普通官兵的训练时间。而他们的业余生活则深受忠君爱国天主教的影响受到广大官兵喜爱地棋类、牌类和足球比赛也都在教会的控制之下。
由于这两者夜以继日的洗脑工作选锋营早已经被长生岛体系彻底吞了下去他们的家眷也都被黄石搬到了长生岛一起吃食堂。选锋营的几位军事领袖本来就根基很浅所以也都从独立地位被降低到贺定远、金求德这样地附属武将了。而黄石分给他们的功劳也让他们心满意足。
从万历朝后期开始皇室内库收入大增。仅海税一项就过四百万两白银大约是国家正税的两倍。虽然天启皇帝有些大手大脚但内库此时仍然充盈所以黄石知道现在入京会是件美差天子为了体统肯定会大加赏赐。
两营共有五千官兵辛苦跑一趟京师为皇上挣面子每人怎么也得赏十两银子吧不然怎么体现国家富强那么最少也能捞个几万两白银了。再加上其它零七八碎的赏赐黄石相信能捞回几年的军饷来。其他军官也都和黄石看法差不多一个个红光满面只等着去北京财。
东江镇左协一年不过几万两军饷想来其他各部指挥官肯定也希望能从中分一杯羹黄石派人通知张攀他们协防复州并宣布所有协防复州的军队都会得到额外地军饷。长久以来黄石一向是老大吃肉手下怎么也有口汤喝这个好传统绝对不能丢。
长生岛紧急动员选锋营被调到了长生岛而磐石营则迅前往复州接替他们的防区。张攀、尚可义兄弟接到黄石的命令后也都兴高采烈地准备向复州出兵了黄石保证一定让他们在复州吃好喝好还会给他们士兵每人一份赏钱和新衣服。
就在辽南紧锣密鼓准备进京为天子炫耀武力的时候皇帝收到了孙承宗的一份奏章。
“……文龙以孤剑临豺狼之穴飘泊于风涛波浪之中力能结属国总离人且屯且战以屡挫枭酋。且其志欲从臣之请牵其尾捣其巢。世人巽软观望惴惴于自守不能者独以为可擒与真足以激天下英雄之义胆顿令缩项敛足者惭死无地……”
这封奏章从毛文龙以二百兵起家开始概述了他苦心开创东江镇、收拢难民、控制朝鲜地功绩毛文龙这次统帅东江难民武装直捣沈阳更是和辽西文武、关宁军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这篇奏章历史上让高第立刻倒台了但今天天启看完后却把奏章翻回来又仔细搜索了一遍:“孙先生好像没提到黄石啊一个字都没提到。”
说完后天启缓缓把奏章合拢轻轻放到了一边语气里也透出了些失望和遗憾:“孙先生似乎对黄石成见太深了至于吾下旨让边军进京一事孙先生更是反对得厉害。”
第十九节 爱戴
天启六年二月二十五日京师
两天前东江军在南门外驻扎下来以后京师的这一带就变得热闹起来。今天从南门通向大明门的御道两旁更是堵得人山人海。御道两旁有不少民居住宅今天这些主人也反复被敲门声惊动总有陌生人站在他们的大门外客气地问能不能花几个铜板请主人在屋顶或者墙头上让出一小块地方来。
开始还只是零零星星有人爬上屋顶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很快墙头上也布满许多人。不少读书人放下斯文把长袍扎一扎挽起袖口爬上墙去。最后道路两旁的屋顶上甚至还出现了女眷她们小心翼翼地把布单或者草纸垫在裙下然后就开始快乐地四下张望。
靠近城门的地方天一亮就已经人山人海围观的群众中不停地爆出一阵又一阵的喧哗声他们在不停地争论今天长生岛的官兵会以什么样的姿态出场。在等待的人群中有不少人曾经见过杜松、刘挺等将领的出兵仪式当时那些辽将一个个都是跃马驰出京师城门其中的杜松还裸着上身给百姓门舞了一路的大刀。
“先取山西十二州”
“别分子将打衙头”
“回看秦塞低如马”
“渐见黄河直北流。”
……
隐约的军歌声从远方飘来似乎还伴有模模糊糊的鼓声一起在春风中起伏。这声音虽然尚远却像是一颗火星飞溅入了火药桶中。使等待的人群轰然喧嚷起来。所有的人在瞬间地激动过后都屏住呼吸、踮起脚尖五官并用地在风中扑捉着那若隐若现的声音望眼欲穿地等待。
“天威卷地过黄河”
“万里羌人尽汉歌”
“莫堰横山倒流水”
“从教西去作恩波。”
……
嘹亮的歌声从城墙外传进来。在贺定远严格的指导下官兵们把每一个字都唱得十分清晰。和隆隆的腰鼓声配合更是西北韵味十足。人群中有的人听过秦军军歌不禁疑惑地悄声念叨:长生岛士兵明明是辽东边军怎么唱起了甘陕边军的凯歌?不过大多数的人没有注意这么多他们都被粗犷地歌声所感染连绵不绝的低沉鼓声也显示出一种震慑人心的威武气概。
千百人齐声唱出的歌声逼人而来京师的百姓们一个个激动地向着南城门翘以盼儿童们也都被父亲举到了头上。孩子们无声地吮着手指童稚的脸上一双双乌黑的眼睛睁得滚圆。
渐渐的原本洪亮地歌声低沉下去最后的一句尾音渺渺细不可闻。就在声音将消未逝的一刹那突然一个挺着大红蛇旗的东江掌旗兵已经穿过了城门洞昂挺胸地走入了京城百姓们的视野中。
左手扶剑的黄石紧跟在掌旗兵的身后他一直跟着手下的官兵们大声地歌唱。近了城门以后他笔直甩开右臂。高踢着腿第二个走上了御道。此时与歌声的沉寂正相反激昂的腰鼓正猛烈地响起。
黄石地背后五米外就有整整一排鼓手他们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就像是身处战场引领同袍冲锋时一样。绷着嘴一下下奋力击打着鼓面。他们用全身心的热情击打出这壮丽的鼓声只有视死如归的长生岛官兵才能焕出这样的冲天斗志、只有所向无敌地骄傲才能激出这样雄浑的气魄。
在这队鼓手和黄石之间邓肯孤零零地走着怀里抱着他心爱的苏格兰风笛去年南关大战得到赏赐后黄石悄悄为他定了一套风笛。耶稣会也总算在澳门找到了一具。去年年中的时候黄石把这风笛当作生日礼物送给了邓肯从此他有事没事就在长生岛上吹它。
百姓们同时也听到了这股悠扬的乐声这乐声虽然极尽婉转哀伤但仍顽强从惊天动地的鼓声透出。就像是刺破乌云黑雾地闪电、也好似挺立于悬崖峭壁的松柏在那如泣似诉的曲调中。自有昂然不屈的铮铮傲骨。
此时邓肯已然沉浸在了自己的演奏中今年除了作为军乐以外他还在很多场葬礼上吹奏过这段曲子了张再弟还为此写了好几份报告给黄石他认为邓肯地这种乐器很适合在军中推广尤其是在葬礼的时候既有婉约缠绵、也有豪情壮志洋洋洒洒好几万字地报告总之他已经安排几个牧师去跟邓肯学习了。
除了张再弟之外贺定远听过邓肯演奏后也喜欢上了这种乐器后来每次遇到阵亡官兵下葬的时候贺定远都站在邓肯身后静静地听上一会儿他还跟黄石说过:如果有一天他没能回家那一定不要忘了请邓肯给他吹双份的。不过和张再弟相比贺定远对这个乐器的评价很简短只有短短的两句话:“这乐声很适合勇士的死所以也很适合我。”
长生岛官兵统一用右手把持着长
枪或是火铳把武器靠在自己的肩膀上一个个把腿高高踢到水平迈着整齐的正步从南门鱼贯而入京师。在鼓点的控制下从黄石这样的全军统帅开始、一直到两营最低阶的普通战兵近五千官兵步伐齐整如一就好似是一个巨人在大踏步前行出让大地颤动的沉重脚步。
现在黄石的头盔除了原本的红缨外还高耸着一根尺许的白色翎毛不仅仅是他一个人还有他身后的邓肯邓肯身后的鼓手以及鼓手背后的——城内和城外的五千官兵他们每个人的头盔上都挺立着一根白色的尾翎。
这批包括孔雀羽在内地雪白翎毛是前天皇帝给的赏赐之一天启皇帝许诺:从今天到世界末日东江镇的救火和选锋两营军官都有资格在红缨上配白孔雀翎。普通士兵也都可以用白羽做盔饰;此外这两营的营旗顶上也都被加配了三根金貂尾现在它们正随着蛇旗一起在空中飘扬。
除了孔雀翎和金貂尾天启皇帝还赐给两营官兵二十张虎皮和二百张熊皮现在黄石及其以下的军官都摘下了头盔上的棉布下摆把虎皮的护耳和头巾装饰在了头盔上而两营的战兵们也都戴上了熊皮围脖。
白翎、红缨、虎皮、战甲还有激昂地鼓乐、齐整的步伐这一切让原本预备猛烈欢呼的京师百姓竟失去声的能力。他们安静地看着犹如机器一般的东江铁军从眼前行过不少人都开始不由自主地吞咽唾液巨大的陌生感硬生生的在军民之间拉开了距离。
黄石走在寂静的御道上他眼前地人群永远比身旁、身后的人更热闹身前的百姓中总不乏推搡、跳跃的观众。但随着他们看清长生岛官兵的军容后这些人的好奇心似乎瞬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原本暗流涌动的人群也迅平静下来普通人、还有那些维持秩序的京师衙役们。都情不自禁地把笑容凝固在了脸上他们投过来的目光也都染上了敬畏之色。
军队热火朝天的从御道上隆隆开过但在这条生机勃勃地长蛇两侧却像是有寒风吹过一般所有的生机和波动都被冻结住了。死一般沉静的人群、还有烈火一样的军旅明明是紧靠在一起的军民却如同对峙地冰火那般的径垒分明直到被一声高叫音打破……
“太子少保大人。”
一个妇女突然尖叫着冲出了人群她划破沉寂人群的凄厉喊声让鼓声也为止一滞。黄石看着那张惶急得的脸:是一张布满皱纹、饱经风霜的脸。还有那双眼睛里面充满了焦虑、期盼和浓浓的恳求之色让他不由自主地放缓了脚步。
这喊声也把维持秩序地衙役们惊醒了他们立刻抓住了冲出来的女人但她拼死挣扎着。她的力气这么大那两个衙役一时竟然没能制止她。
“太子少保大人。”
喊声再次响起的时候那女人已经快被衙役拖走了黄石一抬手制住了那个人也同时停下了身后的鼓手。
“多谢太子少保大人。”那个妇人见状用力一挣就摆脱了衙役向着黄石扑过来。身后抓她地人一愣也没有追上来妇人跪在了黄石脚边扯着他的一幅哀求道:“大人求求您救救我地儿子吧。”
不等黄石回答那妇人就掉头冲着人群喊了起来。她喊了几声后黄石看见又挤出来了几个汉子。他们畏畏缩缩地还拖着一个被绑住了的人。这几个人目光游移不定地在几个衙役身上转来转去一个个腰弯得几乎要把脸垂到地上和他们不同那女人如同猛虎一样地跑了回去拼命把他们向黄石这里拽了过来。
队伍已经完全停住了在众目睽睽之下这个妇人又跑到了黄石身前抱住了他的裤脚似乎是怕黄石飞走了一般她背后的那几个汉子磨磨蹭蹭的把绑住的人抬了过来那是一个看上去大约有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两眼中的目光涣散无神嘴里也被捆了一根绳索人则和身下的门板紧紧绑在了一起。
等他们走到时那个妇人已经絮絮叨叨地向黄石哀求了好半天大概意思就是她年轻守寡好不容易把儿子拉扯大但前些天不知怎么的就风魔了请了好多和尚、道士都没能把鬼驱走:“……太子少保大人您是武曲星君求您大神威把附在他身上的鬼赶走吧……”
黄石把妇人扶了起来她的儿子已经被平放到了地上黄石扫视了一下周围的人群他们都眼巴巴地看着自己。
——可能会落在别有用心的人眼里给我扣上收买人心的罪名……最关键的是这不可能有用的一点儿用也没有。
身边地妇人一叠声地哀求着黄石走到那个疯子身边蹲在。他在黄石面前扭动挣扎着……虽然这是一个疯子但黄石能看出来他本是一个秀气的年轻人头被他母亲梳理得整整齐齐全
身上下的衣服也都干干净净捆住他手脚的绳索下也都小心的垫上了布。
——可怜天下父母心。
黄石把手轻轻放在了年轻人的额头上试图让他能安静一些然后回头看了看那感激得热泪盈眶的母亲。轻声问道:“需要我怎么做呢?”
……
没有奇迹生黄石骂也狠狠地骂过了耳光也狠狠地打了两个但鬼魅仍然不肯离去才解开疯子口中的绳索他就吐了黄石一脸口水。在众人的惊呼声中黄石一脸歉疚地站了起来对着那可怜地母亲说道:“对不起。我尽力了。”
“好多了已经好多了。”出乎黄石的意料那妇人满脸都是感激之色她招呼同来的人把儿子又抬走了临走时还对黄石千恩万谢道:“等过两天鬼樂走了老身一定让犬子为太子少保大人立长生牌。”
“一定会好的什么鬼崇能抵得过武曲星君的杀气呢?”
那个妇人的身影隐入了人群中她的唠叨声也渐渐从黄石耳边消失了黄石伸手抹去了那个疯子吐在自己脸上的口水无奈地看了周围地人群一圈:一张张表情木然的脸。京师的围观百姓们还有他黄石的卫兵、旗手、鼓手都陷入了一片死寂中。
黄石咽了一口唾沫一时也想不出能说些什么好在无数目光的注视中黄石缓缓地走回了自己的位置。冲着鼓手们咳嗽了一声就打算重新开始行军。看到黄石的眼神后那些鼓手也都无精打采地做好了准备动作他们脸上也挂着尴尬的表情好似一群泄了气的皮球。
黄石背后的人群中突然爆出地一声孤零零的喊叫声:
“黄宫保治好了一个疯魔的人!”
这突如起来的喊叫声直上云霄。就如同湖面中的水纹涟漪以快逾奔马地度在人群中扩散开。
“是的我也看见了。”
“没错是治好了。”
“万家生佛黄宫保!”
……
因为军民彼此间的陌生、因为百战之师散出来的杀气、而形成的隔阂本似万古寒冰但随着这春雷般的欢呼声。它就如同旭日下地雪花那样地消融瓦解了狂热的京师百姓根本无暇细问到底生了什么事情。就喊叫着向长生岛官兵涌了过来。
一转眼间黄石身边就挤满了崇拜的人群他们都以能一触黄石的衣甲为荣都嚷嚷着要黄石借他们些贵气和正气走。黄石被京师的百姓挤得寸步难行本该维持秩序地衙役几乎扑到了他的身上揪着黄石地胳膊冲着身边的百姓大吼着:“我看见了我亲眼看见了黄宫保真是星君下凡啊!”
黄石一开始还尽力分辨着:“父老们你们误会了。”
但他声音被无情地淹没在了铺天盖地的呼喊声中终于黄石的声音也变成了:“是的父老们都来分享我的福气吧。”
此时黄石不觉已是泪流满面——这就是我立誓要保卫的国家这都是我长生岛子弟用血汗换回来的上帝啊我是多么热爱这一切啊!
……
长生岛的官兵此时也都陷入了混乱中救火营火铳把总李根怀里被塞了好几串钱刚才还有一个人说什么也挤不到军队近前就把一锭银子朝着李根遥遥丢了过来直把他砸得鼻血长流他身边的士兵们也被塞上了各种各样的东西。
比如就在李根身后的独孤求刚才一个胖胖的中年人挤过来不由分说地就把一口袋果子推到了他的怀里还用带着哭腔的口吻朝他喊道:“可怜的孩子在军营里想是没吃过几顿饱饭吧。”
“大兄弟你在辽东肯定没尝过这个!”昏头涨脑的独孤求感觉又有人把什么东西兜头套到了他的脖子上等他挣扎着跟上队伍后才现胸前又多了一个沉甸甸、圆滚滚的粗布口袋里面还装着一个翡翠碧绿的大冬瓜。
……
自古没有天子等臣子的道理大明当然也不例外天启皇帝此时正坐在大殿里喝茶不时有太监跑进来报告御街上的状况。
“万岁爷打听清楚了原来是有个疯魔的人借助黄将军身上的杀气赶走了附体的鬼崇结果外面的人就都跟疯了一样……”
太监打探来的消息让年轻的皇帝听得津津有味在他哈哈大笑过后今天来陪天子说话的顾辅突然若有所思地说道:“百姓们争相往将士手里塞钱么?原来黄将军如此得民心啊真是没看出来啊。”
这话似乎把天启刺了一下让他爽朗的笑声嘎然而止看到皇帝冷冷地扫视过来顾辅正要离座谢罪却听见旁边传来一声愤愤的声音:“顾阁老此言差亦。”
第二十节 信任
说话的是一个年纪才十四、五岁的少年郎身着五龙袍的男孩从自己的黄锦凳子上跳了起来稚气未脱的脸上已是怒形于色。那男孩子抬在胸前的右手紧握成拳嘴唇也激动得有些颤抖起来只听他朗声说道:“那是黄将军的民心么?明明是皇上得民心才是。”
说完后那男孩子再也不看顾秉谦一眼而是急地转身向着天启大声说道:“皇上东江镇左协官兵都是黄将军的部下但黄将军却是皇上的臣子所以臣以为京师的百姓对黄将军的士兵好确实是让黄将军受到了尊敬但归根结底他们爱戴的还是皇上还是大明。”
“信王说得好。”朱由检的话如春风拂面一下子就把天启脸上的些许不快扫荡得干干净净。这时又有一个太监跑进来报告黄石的军队总算是赶到了大明门前。天启微笑着长身而起也不搭理跪在那里谢罪的顾辅自顾自地走下了御座前的几节台阶。
天启突然仰天叹了口气:“又要去太庙祝捷了最近吾去太庙献捷的次数好像也太多了一点。”
愉快的笑声从天启兄弟的口中同时传出。
青年人低头整理了一下龙袍昂挺胸吸了口长气迈动着轻快的脚步向大殿门口走去同时还不忘对身后的弟弟说道:“由检你不是想再见见黄将军吗?到后面兰台去等着吧吾会把他带回来的。”
皇帝出来的时候长生军已经把他们收获的礼物都郑重地收了起来头上地白羽也都扶正了。根据皇帝的事先安排。禁军早就把级和旗帜都准备好了长生军先从禁军那里领到这些战利品然后当着天子面前一队接着一队把这些斩获堆在一起最后竟然堆成了一座小山。
在士兵扔下级的时候旁边监督的一名锦衣卫军官大声地报着数。他每一次报出数目以后站在他后面的几名禁军军官就高声重复一遍又有远一些的官兵再重复。最后直到皇宫外边的官兵成百上千倍地放大街道上围拢的百姓们每一个人都能把这数字听得清清楚楚。
随着最后一个东江军士兵抛下级锦衣卫军官喊出了两千七百二十六这个数字。这个军官喘了两口气就一挺胸又开始把缴获地旗帜数目汇报给天子和万民。
献礼完成后大明门外的官兵山呼万岁。天启挥了一下衣袖下令把这批级堆积到京城的南门外铸成京观以震慑海内不臣、四方敌寇。
……
从整队、开始入城直至一整套礼仪运行完毕。共有好几个时辰了就是黄石这样的宿将也感觉有些累了。京师为长生岛官兵腾出了一座城内的军营将士们领了皇赏后就被带去休息了。辽东边军被允许在京师呆两天这期间他们可以在城内游玩禁军还为他们派出上百名向导
救火营甲队队官王启年放下包袱后就带着十几个弟兄们走出了营门禁军的向导肯定是要带的这些向导既是为了方便东江军逛北京城也是为了防备他们闹出什么乱子来。这里可是天子脚下如果真出了什么纰漏那谁也担待不起。
王启年一行昂阔步走在大街上装饰着虎皮、熊皮的头盔鲜艳地红缨。还有耸立的白羽无论走到哪里这群人就像未来的电影明星一样引人注目。昨天进城前黄石就交代过这两天在京师只要不动手打架、不闹出乱子来就行还有就是每天都要及时回营睡觉除此之外随便他们折腾。
走马观花地转游了一会儿。王队官身后的弟兄们就开始嚷嚷口渴了王启年豪迈地一挥手:“走喝酒去这可不是在长生岛了今天我们要喝个痛快!”
现在长生岛上虽然军饷了。但黄石为了控制军需情报全岛仍然采用计划经济。所以各种物资仅靠军票是购买不到的。除了食堂可以白吃的饭菜外长生岛老营还会下酒票、肉票、粮票、布票等各种票据官兵如果想买包括酒水在内的各种零食都需要附上这些票单。
王启年作为队官当然有较丰厚的俸禄了但给他的酒票一直让好酒的王队官感觉不足他平时没事就往长生岛老营地地下黑市跑。其他的很多种票据对没有成亲的王启年来说是多余的可尽管他把那些票据都换成了酒票仍有喝不够的感觉。
在一家酒楼门外王启年停住了脚步他鼻孔大张、用力地嗅了嗅飘出来地酒肉香气他头也不回地用力向这酒楼的大门指了指然后就一马当先跨进了门槛他身后的十几个救火营甲队官兵还有那个禁军的向导也跟着鱼贯而入。
一进门王启年就满心欢喜地去拉凳子坐同时大大咧咧地嚷了起来:“店老板好酒好肉地上啊。”
这声充满辽东腔的大喝引来了店里所有人的注意王启年还没有坐稳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大叫:“是王兄弟啊来这边坐。”
王启年抬头望去说话地人原来是救火营乙队的队官张承业他在紧靠墙壁的一张大桌子旁
正和他带来的一拨人围坐着吃酒呢。
既然赶到一起了王启年就和张承业把两张大桌子拼了起来。王启年才坐下就是连几杯烧酒下肚跟着就大嚼起热菜来没有多久他就吃得大汗淋漓高呼痛快。王启年把头盔摘下搁到一边甩了甩满头的大汗一抬眼突然现那张承业虽然也顺脸流汗但仍一本正经地把头盔戴在头上。
再定睛仔细一看王启年现张承业地头盔打扮得很花哨。张承业很仔细地把虎皮剪成了几条。沿着盔沿做成了精致的盔檐和盔耳另外眉际处也有两条又宽又长地对称皮乍一看就好似两条挺拔得要飞起来似地浓眉。
张承业的白羽也经过了仔细的修饰翎尾的花眼处似乎还被他描过了显得分外耀目。别看现在正围着桌子喝酒但张承业仍然舍不得把头盔取下。
而王启年只不过把自己的那块虎皮往头盔上随便一套军官的白羽也只是插直了而已。王启年暗暗把张承业的头盔式样记在心中。一边默不作声地把自己的头盔也戴到了头上。
受两位队官地影响这一群长生岛官兵最后都把头盔戴上了只要有人踏进这个酒楼就能看见那片白羽林在眼前晃动……不断有北京人给他们敬酒更有好几桌人抢着要给他们结帐。张承业喝到高兴处对着王启年和另外几个老兄弟快活地叫道:“当年我们弟兄在关宁投奔大人帐下所图不过一日两顿饱饭而已岂知竟有今日之乐。快哉快哉!”
……
陪着皇帝走入御花园后黄石立刻就看见了他上次见过的信王。黄石前世十四岁时正在上初中二年级如同那时的黄石一样信王现在也充满了好奇心。天启和黄石走过来信王急得在板凳上坐立不宁天启看见他弟弟的样子便露出微笑眼光里充满了喜悦和疼爱。
可算是等到天子允许黄石坐下了又好不容易等太监搬来了板凳信王迫不及待地吐出了一连串问题。叽叽喳喳地问个不停以致他哥哥都没有机会说话了。天启正像其他宽容的哥哥一样退到二线在旁边慢慢地剥水果吃不时还让太监把剥好的水果给信王递两个过去。
可是信王现在没有功夫吃水果了在黄石叙述的时候。那小男孩瞪大了眼睛全神贯注地听得入神。随着战事的跌宕起伏男孩还不断拍打着自己地双手出一声声惊叹或是离开凳子雀跃欢呼。
“适可而止适可而止吧。”天启实在是忍不住了。他瞅空子打断了信王再由着男孩问下去恐怕到太阳落山也说不完。信王露出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黄石看得出来:男孩肚子里还憋了一堆话没有说呢。
“好吧。”男孩脸上还带着委屈艰难地点了点头。很勉强地表示了同意。他搓了搓手感叹道:“黄将军说得挺有意思就是可惜没亲眼见过宁远之战。袁大人也不在这里。袁大人说守城的时候把火药裹在棉被里扔下去遇者皆燃一烧就绵延数里能烧死敌兵数千哩!”
正在喝茶的天启噗嗤笑了一下他常把辽东捷报的奏章给弟弟当故事讲不过天启只是含笑看了身边的孩子一眼没有多说话。黄石闻言后又打量了男孩一下孩子有一双乌黑、清澈的眼睛黄石看着这充满纯真的眼睛在心里暗自叹了口气:“真是衣食无忧、长于深宫的孩子啊不过你不要担心我马上就可以替你把袁大忽悠去掉了。”
天启站起身走到旁边从另一张石桌上捧过来一套马鞍:“黄将军这套马鞍是朕为将军打造的希望将军在沙场上能用得上。”
黄石连忙单膝跪下双手接过马鞍:“皇上隆恩深重微臣粉身碎骨也无以为报啊。”
天启示意太监帮黄石拿着马鞍接着他又取出一物微笑着交到了黄石手里:“这也是朕为黄将军做地黄将军看看可好。”
黄石谢过以后把东西拿着看了一下这竟然是一张折叠桌。他前世见过的折叠桌基本都是金属支架而这张桌子完全是木制的。他双手一扳把桌子打开桌面下有个铁环黄石把桌子在地上放平轻轻晃一下桌面四平八稳的显然又轻巧质量又好。
“谢皇上。”一时间虽然黄石还没有想清楚自己一个武将要这个东西有什么用不过他还是谨慎地又谢了一遍。
等黄石抬起头来以后他从天启皇帝脸上看到了惊奇之色。天启先是轻声“咦”了一下跟着又问道:“黄将军以前见过这样的东西么?”
“微臣没有见过。”
“真地没有?”
“确实没有。”
“哈哈。那就好黄将军真是聪明第一次见到这桌子就会用。”天启如释重负。
天启煞费苦心才琢磨了一个折叠桌出来心里感到很是骄傲。没想到黄石一下子就打开了它天启立刻就担心自己是否没有明权。听黄石说他从没有见过此物天启自然愿意相信他的话。去掉心里的那份
紧张后天启用手在桌面上抚摸了几下然后又把它折叠了起来。
天启把桌子翻了过来。指着上面的一个环道:“黄将军请看这个环朕送给将军的那个马鞍后边有一个柄这个环刚好可以套在上面将军就可以把这个桌子带在马上了。”
天启把桌子打开放回地上双手扶着桌沿用力地晃了两晃看到桌子纹丝不动后年轻的皇帝满足地叹息了一下:“很好。黄将军以后上战场地时候等走累了下来休息的时候可以坐在桌边喝杯茶哦对了……”
“你看朕都忘了。”天启又搬出了一个能折叠的板凳高矮和他的桌子正好配套:“黄将军把这个也一并拿去吧。”
后来天启又提到了送给黄石地剑听说黄石拿着它上战场后天启又是一阵大笑还让人去把黄石地尚方宝剑取来。天启仔细观赏了一阵剑身后啧啧赞叹着把剑递给了一边的信王那男孩早就伸长了脖子一直往这边看。他忙不迭地把尚方宝剑接过去摩挲起来。
“黄将军如此忠勇朕心甚慰。”天启清了清喉咙把无关地人赶开了一段距离他回头看了看身边的弟弟后者正低着头仔仔细细地看着剑身上的纹理。天启微微犹豫了一下。没有说话就又把头转了回来双手放在了膝盖上姿态也变得庄重了起来。
天启盯着黄石的眼睛说道:“黄将军朕把外人都赶开乃是因为有一些事要问你黄将军你一定要如实回话。”
——大概是为了我荒唐的弹劾吧?。长生岛地锦衣卫肯定询问过我的部下了吴公公也肯定已经上秘奏了
黄石心中早有准备他不假思索地说道:“微臣不敢欺君。”
“嗯此番建虏入寇宁远、觉华大捷。袁大人、黄将军都居功甚伟……”
黄石静静地听着皇帝的说辞文武不和自古就是国家大害。他知道皇帝一定会调解的而皇帝调解的对象一定会是自己。
——那天我拂袖而去以后袁崇焕肯定会上表自参因为袁崇焕绝不愚蠢他一定会设法先制人抢在我之前给皇帝和内阁造成先入为主的印象。不过……这一点我早就料到了。
“……袁大人上表自参让朕非常震惊……”刚才天启说话的语越来越快等说到了这里的时候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又做了最后一番犹豫终于缓缓问道:“黄将军你两年前是不是曾向赵引弓赵大人提亲?”
黄石一脸平静地说道:“回皇上话是的。”
——没错袁崇焕我没有看错你。你一直用“蛮子”的形象为掩护在这个保护色下无论你做什么别人都不好和你认真哪怕你一次次违犯朝廷法度只要你高举着公心和憨直这两块招牌别人就总是会体谅你总是会觉得你情有可原。这次你又装出来一幅蛮子地假象试图把挟私报复的帽子扣在我的头上可惜……我已经看透了你的计划。
天启脸上闪过一丝不引人注意的失望虽然黄石机敏地扑捉到了它但脸上仍然没有流露出任何变化他静静地等待着皇帝地下一句话。
“黄将军……”天启张了张口却没能说下去他似乎感到接下来的话很难以启齿天启最后抖手拿出了一封奏折向着黄石递了过来:“这封奏章朕已经留中了黄将军自己看吧朕希望将军能看在朕的面子上体谅袁大人的一番苦心。”
“遵旨。”
黄石低头接过了天启递过来的圣旨脸上仍然保持着一丝不芶的表情实际却感到心脏已经要狂跳出胸膛。
——袁崇焕你会在奏章里大说特说要我认亲地事情绘声绘色地描绘我当时的不平和愤怒然后再轻描淡写地解释一下你的议和念头把它说成是大胜后的一种设想。奏章最后则会提到你才一开口我这个小人就借题挥地大吵大闹还公报私仇把几个人闲聊时的话上纲上线非要坐你这个大功臣一个重罪而后快。
黄石用指尖紧紧捏住了奏章这就是把袁崇焕一举扳倒地机会了。
——我出弹劾奏章后又一直等了三天才和赵引弓说这件事那个时候你已经写好了这份奏章应该来不及改了但我为了安全起见仍然刻意要赵引弓隐瞒让他照顾自己、也是照顾我的名声。
现在黄石只要先看一遍奏章然后指出自己和赵引弓定下了婚约那就能把袁崇焕地大篇解释一举推翻。
——我可以证明我不是私仇那么到底谁在企图混淆是非就很明白了皇帝对此一定会很愤怒也会因为他原本对我的怀疑而感到抱歉他会同情我、支持我、倾听我说出来的话。这个时候我只要再加上一把火皇帝就会对你有极大的成见、为了辽东的政令统一他也一定会把你调离辽东。袁崇焕啊袁崇焕今天一切就要结束你没有翻身的机会了。
第二十一节 汉贼
臣袁崇焕奏……
奏章上清一色的蝇头小楷黄石屏住呼吸往下看去没错奏章里袁崇焕在回顾黄石历史军功的时候隐约暗示了他的跋扈;袁崇焕在奏章里赞扬了黄石的大志顺便还带了一笔他大义灭妻的事迹;接着是黄石以前向赵家求亲的事情……
所有的攻击都隐藏在对黄石直爽性格的赞扬里即使是黄石自己看这份奏章的时候也深切地感到了那些攻击的威力。它们猛地闪现出来在你怒气涌出要反驳的时候这些攻击就又狡猾地消失不见了根本不给你辩解的机会让你满腔的反感始终没有机会聚集起来但伤害却已经深深地烙下了。
黄石从头到尾通读了一遍一切都没有错、一切都在预料之中最后轻描淡写地把议和说成是私人间的闲聊。袁崇焕说当黄石暴跳而起的时候他都震惊得说不出话了袁崇焕还说他经过了彻夜的思考才明白自己在什么地方触怒了黄石。
这样袁崇焕在经过彻夜思考后决定上书自参自己破坏文武和睦的局面但奏章中他仍然秉笔直书告诉皇帝他仍坚持认为议和并非不是一条完全不可行的道路。
——很妙非常妙袁崇焕明知皇帝的注意力不会集中在议和这个问题上所以他就趁机轻轻带过一笔种下了一个种子。
不知道袁崇焕有没有想到黄石弹劾他的罪名如果皇帝真相信了袁崇焕的这番说辞那黄石用无人臣礼来弹劾他就显得更下作了简直就是无理取闹。
没有什么可犹豫的了。黄石深吸了一口气就起身向着天启跪倒:“皇上爱护微臣之心微臣肝脑涂地无以为报……”
……
一直走出紫禁城之后黄石才苦笑了起来心中充满了失落感:“我是来自未来地人我能看透历史的迷雾我能洞察先机每一步我都没有料错。但我竟然还是一败涂地袁崇焕你真是太强了。”
当黄石看到袁崇焕的奏章上写的不是劝说自己和赵引弓结亲而是劝说自己不要退亲时黄石才现自己的对手竟然已经处于了不败之地。袁崇焕说他建议黄石不要急于退亲先等等看有没有奇迹生此外如果赵二姑娘为黄门殉节了那黄石也应该给她一个墓碑。
这一番话说起来真是堂堂正正。但只要皇帝接受了这个说法那袁崇焕劝阻黄石不要推亲当然是出于公心而自己随后火也毫无疑问是抰私报复。黄石和赵引弓秘密定亲是他准备的杀手锏但此时这个杀手锏也变得毫无用处了。
或许并非一点用处没有袁崇焕或许以为黄石一怒之下根本就不会和赵引弓定亲那更坐实了黄石挟私报复的罪名。尽管黄石现在补上了这门亲事可是这完全可以解释为:黄石还有些许羞愧之心听了袁崇焕的话后天良现没有立刻把亲事推掉。
黄石又把整件事情从头到尾地想了一遍惊骇地现自己就是先看着袁崇焕写奏章。也打不赢这场笔墨官司如果他想要反击地话那先要打消皇帝先入为主的印象但黄石根本拿不出证据来证明自己和袁崇焕到底说了些什么。
“如果我真的去和皇帝分辨非要说清自己和赵家本来没有婚事。现在是袁崇焕硬扣在我头上的那恐怕倒正落入了他的圈套中。皇帝没有闲心查证这种家务事的而在皇帝看来就是我在坚持破坏文武和睦的局面加倍坐实了我挟私报复的罪名。”
现在有了空闲黄石就做了一个试验。他尝试着用最简短地话解释清楚自己、赵家、还有袁崇焕三者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但很快就现自己根本说不清这里面的牵扯实在是太多了。“等皇帝听得不耐烦了就会认定我是在强词夺理袁崇焕就成功地把他和我的争论。转化成了皇帝和我的争论而一旦和皇帝吵起来。我的下场也就可想而知了。”
而且袁崇焕这种说法还是一个双保险就算黄石依仗天启德信任吵闹下去也不可能得到他想要的调查结果。如果赵引弓为此丢官了他肯定不会说黄石的好话如果赵引弓和黄石结亲保住了官位那……赵引弓的话又有什么说服力呢?
刚才黄石一看完奏章就向天启谢罪了他知道皇帝把这份奏章留中主要还是为了保护自己所以黄石也就真诚地向天启表示了感谢并按照袁崇焕的说法给自己泼了些脏水。最让黄石感到哭笑不得地是:目前情况下袁崇焕的这套说法居然还是对自己最有利的说辞。
黄石告诉天启他当时确实有些不高兴因为这种事情本来就是很丢脸的但是……黄石此时也不忘了刺个回马枪他仍然坚持议和是万万不可行的黄石承认自己当时地态度确实不好但不承认自己有路线错误。
好了适可而止。黄石反击击了一下和袁崇焕的议和政策划清了界限然后就又加重描绘了一番当时袁崇焕
的无礼还有自己的不爽最后黄石告诉天启他决心不计较这一切了当然这都是看在天启对自己的爱护上面和袁崇焕基本无关。
不过黄石也痛快地表示他愿意捏着鼻子写一封道歉信给袁崇焕做和好的见证为了证明自己地心胸广大黄石告诉天启自己没有和赵引弓退婚。见到黄石的肚量后天启也显得十分高兴他当即宣布给予黄石另外一个奖赏:他未来的嫡次子可以得到世袭锦衣卫千户的职务。
在走向军营的路上黄石经过反复确认终于肯定了自己地随机应变确实已经没有更好的对策了。就算天启心中有一些不快自己及时承认错误也能把它们驱逐干净而且又给了皇帝面子满足了他作和事佬地愿望自己的形象总算是没有受到太大的伤害。
“真是一败涂地。”在权衡了自己和袁崇焕两者的得失后黄石无可奈何地下了这样的结论。袁崇焕在皇帝面前得了许多分这肯定是不用说的了此外最夸张地是:黄石为了自己的利益考虑也不得不给袁崇焕的见解背书。而且这居然是黄石的最优解:“还是回到我的长生岛去吧官场上我不是袁崇焕的对手但战场上他远远不能和我相比。”
……
天启六年三月中辽西再次警讯频传东江镇、辽镇、北镇巡司还有现任蒙古成吉思汗一起向大明朝廷急报后金军再次集结于辽阳目标直指辽北的成吉思汗。而努尔哈赤的后续意图也很明显他听说新任辽东巡抚袁崇焕在锦州筑城。就制定了先击破西北成吉思汗然后南下击破西南关宁军地战略计划。
长生岛的军队此时还没有离开京师似乎大明内阁对这支军队的使用有所考虑。面对着如同雪花一样飞来的急报天启对着内阁出了一连串的冷笑:“建奴欺我大明无人乎?立刻下旨加黄将军右都督即日做好驰援辽西的准备把建奴一举扑灭。”
黄石不认为驰援辽西是一个好的对策历史上这次后金的大规模进攻最后闹了一个虎头蛇尾宁远一战虽然让后金军大大增强了但对沈阳的围攻让东江军也狠狠捞了一把。现在东江本部和右协已经具有了强大的战略进攻能力。而且和辽镇不同地是他们也有着积极的进攻**。
在黄石的恳请下天启最后认可了他的战略判断同意黄石把部队调回辽南做好北上的攻击准备。就在黄石刚刚得到批准后。毛文龙地奏折也传到京师他已经下令东江本部进行动员毛文龙向皇帝保证:他已经做好了再次攻入辽中平原的准备。
……
“老人家请代为传个信吧请转告阁老一声末将明日就要走了。”
临走前。黄石又一次来到孙府拜访孙承宗。这些日子黄石几乎是天天来孙府求见但始终是空手而归。今天黄石又等了很久但还是见到看门老头摇着头回来了黄石满腔的热望如同被泼了一盆冰水他无奈地笑了一下。一甩斗篷就转身离去。
“黄将军请留步。”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黄石回头一看。只见孙之洁从偏门跑了出来他气喘吁吁地跑到了黄石身边:“黄将军今天在下和毛公子有个茶会黄将军可愿意一同前往。”
这次来北京黄石公务繁重和毛承斗只见过一面还请他参观了一次军营毕竟毛公子是东江军未来的老大。
“恭敬不如从命。”
黄石正要跟着一起走孙之洁瞄了他的装束一眼黄石现在虽然没有穿盔甲但也是一身戎装:“黄将军我们是去赴茶会是不是换上官服比较好啊?”
黄石抬手摸了摸自己地头盔还有在头盔上昂扬挺立的白羽:“不必了孙公子请。”
听黄石这么说孙之洁倒也不坚持他乘了一顶软轿就出了。到了毛府后毛承斗作为未来的辽东大将也乘上了一顶轿子。孙、毛二人的轿子和黄石的卫队一起行进在道路上让两侧地人群纷纷投来诧异的目光他们不知道轿子中是何方神圣竟能请动这些白羽兵护送。
到了他们常去地凉亭后孙之洁对黄石解释说因为孙承宗不太同意皇帝调边军入京所以现在他祖父为了表明立场也不能和黄石见面。但孙之洁强调说如果黄石这次是单身入京的话本来孙承宗是非常希望能和他面谈的。
黄石点头称是经孙之洁一解释他也明白了这是立场问题只要边军一天没有离开京师。那起先表示反对的孙承宗就不好和黄石见面。今天黄石表现得很温顺孙之洁微微迟疑了一下又说道:“家祖父让我带一句话给黄将军。”
“孙公子请讲。”
可孙之洁并没有立刻说而是又补充了一句:“唔这话可能有些不好听但也是家祖父的一番好意希望黄将军不要动怒。
“阁老对石的好意石心中一直有如明镜孙公子但讲无妨。”
“嗯。家祖父说黄将军年少得志不太懂得韬光养晦大概也不记得江彬地故事。”
江彬当年为大明立下了赫赫战功保卫了国家的边疆和百姓因此深得武宗的宠幸。他统帅边军入京后文官集团虽然隐忍不但等武宗一死。江彬也就身败名裂了。用这个故事来比喻黄石虽然很合适但这话说起来实在是不吉利所以孙之洁讲完后也暗自揣揣担心黄石会勃然色变。
出乎孙之洁意料的是黄石脸上却一点儿怒意都没有恰恰相反黄石站起来就是恭敬的一礼:“多谢孙公子相告阁老对末将的一片爱护之情末将感佩无地。”
见黄石如此谦虚孙之洁和毛承斗同时吐出了一口大气。两个人对视一笑。连忙请黄石坐下说话。毛承斗对黄石笑道:“还好还好我刚才想黄将军听不进去也就罢了只要不会脾气上来和孙兄大吵一架就好我心里真是捏了把汗啊。”
黄石心下大奇。不明白自己怎么会给这毛承斗留下这样的印象:“毛公子这么久以来我曾对孙公子无礼么公子怎么担心我会听不进去呢?”
毛承斗一愣就听孙之洁笑道:“毛兄弟瞎想黄将军勿怪。”
“是是我瞎想。”毛承斗也连忙承认错误。
黄石心中虽然奇怪。但也不愿意深究就听任他们二人把话题含糊过去了。三个人又说了几句话后孙之洁又对黄石笑道:“黄将军大人大量我还有一位朋友想代人向黄将军请罪。好化干戈为玉帛。”
终于亭外走进来一位陌生的公子。那年轻人站在黄石侧面向他一礼:“在下袁文弼见过黄将军。”
黄石微微一笑却没有说话也没有回头去打招呼亭中一下子变得冷场了。孙之洁脸上地笑容一僵赶快站起来招呼道:“袁公子你可让我们好等快这边坐。”
这个袁文弼的历史黄石有所了解。黄石的前世弘历和张廷玉这对主奴在明史里面睁着眼睛说瞎话后来有人为了给建虏的明史辩护便硬说袁文弼是袁崇焕的遗腹子。可是他们却无法解释明朝在审讯袁崇焕一案的时候审判官为啥要把袁廷弼这个“遗腹子”按照大明律年满十六岁或以上的量刑标准判更无法解释一个不到十岁的孩子是怎么从河南逃出关外得到皇太极接见地。
听着背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黄石又淡淡地笑了一下然后把手伸向自己放在桌上的头盔把那雪白的孔雀翎轻轻曲折了一下可他才一松手那白羽就像弹了起来像利剑一样直指天空黄石盯着颤动的白羽看了看就捧起头盔戴到了脑袋上。
对面的三个人一下子都僵住了看着黄石旁若无人地把头盔系紧然后站起身来把斗蓬披上勒好。毛承斗也呆呆地站了起来不知所措地说道:“黄将军袁公子是来和解的。”
黄石最后无声地扫视了一遍眼前的三人:孙之洁一个文弱书生的样子他最后陪同祖父战死在了高阳;毛承斗批如山被搜捕到的时候仍严词拒绝了送上门来地富贵。而袁廷弼么他和他的子孙世代受到建虏的信任和重用扬州十日的时候已经入了旗的袁文弼就有一份精彩地表演;太平天国时期他的五世孙富明阿在江南屠城累累;袁廷弼的六世孙寿山也就是袁崇焕的七世孙寿山一直做到了建虏的黑龙江将军。
调转过头黄石昂阔步走出了凉亭背后传来毛承斗焦急的声音:“黄将军!文武不合是边事大忌啊这可是关乎到十几万将士地性命啊!”
回京师的路上洪安通一直在摇头他对黄石议论道:“毛帅英雄了得可毛公子恐怕不似大将之才。”
黄石轻轻点了点头:“不过我毫不怀疑毛公子和孙公子的报国气节。”
洪安通不以为然地看了黄石一眼小声咕哝了一句:“光有气节有什么用?武将要有杀敌的本领才行。”
“总比没有强!”
黄石心里想着不知道自己要定下什么样的规矩才能让自己地子孙们有能力胜任世袭的军职
天启六年四月左都督毛文龙确认后金打算扫荡西北以解除一侧牵制后随于东江岛誓师出。东江军和蒙古军互为左右配合此正所谓唇亡齿寒之势。
辽东巡抚袁崇焕向朝廷报告他正在修筑锦州因此十几万关宁军无法分身采取行动他还担心后金军扫荡完蒙古后会顺势南下毁了他地锦州城。
“目标——辽阳!”
杀牛祭旗完毕毛文龙用力一挥臂膀:“出辽东安危胜败在此一举!”
第二十二节 毛帅
天启六年后金决心主动攻击蒙古以解除来自西北的威胁并获得人力补充如果能把林丹汗从辽北击退的话后金大军就可以轻松越过辽河河套从辽镇侧翼威胁锦州。面对这一威胁辽东巡抚的对策就是加紧修筑锦州城关宁军三十五个野战营七万铁骑一起上阵和辽镇十万军户一起没黑没白地搬运砖石土方。
负责牵制的东江军则出朝鲜义州毛文龙率领着他的十余万“雄兵”反攻辽东号称五十万大军一路势如破竹沿途后金汉军闻风而逃。明军连克险山、凤凰城等堡阿敏和莽古尔泰的两蓝旗被一口气击退了四百余里直到天启六年五月三号明军攻破青台裕堡后两蓝旗才勉强利用连山天险稳住了战线。
明军经过两天的试探攻击觉北上直取辽阳的最近路线已经不通毛文龙也不敢耽误时间遂下令东江主力留下与阿敏对峙自己则率领东江本部三成兵力调头西进强行突入辽中平原。进入平原地区后东江军一路向西高歌猛进似乎再也没有什么抵挡住他们距离他们二百里外正是后金苦心经营多年的军事重镇——海州。
……
天启六年五月七号
此时的海州城南的地面上突然出现了不少条纵横的壕沟一开始海州城上还向这些壕沟开了不少炮但两天下来毫无收获所以城上的炮声也渐渐沉寂下来了。
在这些壕沟的更南方是一片连绵的明军营寨。凶猛地蛇旗高高飘荡在营寨的上空最中间的一座大营上空除了蛇旗外还高高飘扬着大书着“黄”字的副将旗。
营帐内黄石正和金求德、欧阳欣还有李云睿探讨军情为了对抗海州凶猛的火炮长生岛决定采用壕沟逼近战术现在正挖壕沟的是新扩充的工兵队。长生岛新式工兵铲、工兵锨都经过了欧阳欣等盗墓贼的检验现在已经是工兵队地制式装备目前挖掘度已经提高了不少。看起来还很有进一步提高的潜力。
自打从觉华搬回来三十五万两银子后黄石就有余力进一步强化自己的野战营了。以救火营为例现在它除了马队被缩减到二百人外下辖的步队已经扩编到了六个还添加上了四百人的工兵队和八百人辎重队各一。
现在救火营仅算这九个队全营就已经有了三千八百官兵而且黄石给这些将士一视同仁的战兵待遇工兵队和辎重队的全称也叫做战斗工兵队和战斗辎重队。如果实战能证明救火营的编制合理性地话。黄石打算在将来把磐石营和选锋营也改造成这个样子不过现在他只能一步一步来磐石营现有的工兵队只有一百多人还远远不能和救火营的相比。
从盖州到海州之间本还隔着一个耀州这次听说后金军主力出动后黄石本打算先攻下耀州再进攻海州。但出乎他意料的是后金军为耀州也配属了大炮黄石经过慎重考虑后决定让选锋营和张攀的部队留下包围耀州而自己则率领救火、磐石两营直逼海州城下。
黄石记得历史上张攀似乎就是死于此战的。在那个时空的辽南后金军面对东江军的大举进攻时同样选择收缩到海州防御。张攀为鼓舞士气当先登城为攻克海州贡献出了自己的生命黄石虽然不迷信但心中不愿意张攀赶来海州作战。
而且。黄石也确实需要有人留下监视耀州的后金军并沿途保卫自己地补给线。黄石希望耀州的守军能在海州失守后主动撤退因为如果每座城堡都要一座座地包围下来的话那对黄石的军粮和经济压力就太大了。
虽然黄石最近狠狠地了一笔财但他还是不愿意陷入经济消耗战中。毕竟没有辽西支持的话。饱经战火摧残地辽南地区还是根本无法同辽中平原相比。现在辽南东江军已经基本脱离难民的范畴这种大军在外暴露几个月的消耗足能把黄石多年来的积蓄吃得一干二净。
黄石一直觉得自己出现的最大意义在于让东江军损失更小并给后金军造成更大的损失。现在面对后金军提前投入实战地大炮黄石不愿意采用历史上东江军通常采取的野蛮突击。他试图用土工作业来削弱大炮的威力然后采用掘地穴的办法破城。
欧阳欣并不是救火营的工兵队队官。不过这是长生岛第一次大规模攻击坚城所以他就被黄石临时调来负责土石作业同时也有助于教导队收集分析资料。今天欧阳欣对工兵进度又做了一次全面汇报总地来说与参谋部的预计进度相当经过这几年地磨合参谋部和其它各部门的配合是越来越自如了。
“很好。”黄石简短地下了评语。欧阳欣带着救火营和磐石营的工兵队队官先后从桌子上拾起头盔戴好后向黄石敬礼、退下。
欧阳欣和磐石营的工兵队队官都没有资格带白羽救火营和先锋营
回来以后磐石营和教导队的人还为此和黄石闹过两次。后来他们就在自己的头盔上装了一支足有五寸长的小棍把红缨高高地挑在小棍的顶端这样才算是心里平衡了一些。
一根白羽毛和两根长红缨擦着营帐的顶出去了。月前长生岛刚刚追加了一项新条例:在屋里长时间停留的时候必须脱帽。就像以前黄石定过的另一条条例“不许佩戴着勋章去洗澡”一样没有这条条例之前黄石看救火营官兵恨不得睡觉的时候都把那根白羽毛顶在脑袋上。
欧阳欣等人离开后屋子里就剩下黄石、金求德和李云睿等高级军官了现在金求德等人还是游击因为黄石在长生岛大小权利一把抓。他根本就拿不出、也不愿意设立参将这样的差遣官。每次黄石出门的时候就给赵慢熊一个加衔参将让他临时负责长生、中、西三岛可一等黄石踏进长生岛老营地门就会把这个加衔扒掉大家对此也都习惯了。
只是既然黄石地位节节上长现在都已经是右都督了那金求德、赵慢熊、贺定远和杨致远这四大金刚也总要水涨船高。目前他们四个都是二品的佥事都督身上也都挂着指挥同知的世职。他们现有的地位已经和宁远之战前的满桂将军相当那满桂的总兵职务和同知都督官衔也都是在宁远一战后才实授的。李云睿目前还是一个长生岛军情督司的差遣但论官职也早就是三品了他地官衔拿到辽西去至少也是一个副将。
“大人耀州建奴逃跑是最好如果他们不逃跑的话我们也不必为了强攻耀州而牺牲官兵性命。”
说话的人正是参谋长金求德。出兵前长生岛参谋部就做过推演如果不能得到更多军费的话复州就是东江镇左协的推进极限。现在黄石有日本和山东的贸易支撑所以这个推进极限可以到达盖州但也仅止于此了。
盖州作为辽南丘陵区的顶端再向北就是辽中平原如果要在盖州北方维持大量的军队那明军必须沿官道修筑一系列储粮堡垒或者动员大批部队护送运粮队。前者是一次性投入巨额资金、后者是长期维持巨大地军粮消耗。
无论这两条路中的哪一条都是无法凭长生岛经济来维持的。东江左协之所以只在盖州部署一百人的常备军主要目的也是为了省钱自从黄石确认无法从辽东都司府得到帮助后他就一直为如何进攻辽中平原伤脑筋。
黄石知道毛文龙比自己还穷所以他这次来肯定还是抱着抢一把就走的念头。就和努尔哈赤攻击辽西的目的一样。东江镇全镇一年的军费是二十万两白银最大的后勤基地在朝鲜如果在耀州或者海州和后金军长期对峙地话不用对手来打半年内东江镇自己就会经济总崩溃。
“海州城内倒是有不少储备只要能破城。我们肯定能补上损失还有富裕。”李云睿已经把海州的情报基本打探清楚了耀州里面货不多但海州有粮食、布匹和不少武器总价值估计要在一百万两银子以上:“大人打下海州怎么都是大赚。打不下海州我们这次出兵就算是赔大了。”
“李督司说的不错无论如何。我们总要设法攻下海州这座城市里储备的物资足够我东江镇大半年花销而且毛帅就可以沿官道趋向辽阳完成牵制攻势。现任的成吉思汗……”黄石每次念到这个名字地时候都会习惯性地摇摇头不知道林丹汗威名赫赫的祖先现在会不会正气得在坟墓里抖:“现在这位成吉思汗虽然能力有限但他对我们来说还是太重要了。”
位于辽北的蒙古盟友不仅对大明有利这样的一个人坐在成吉思汗的位置上也对大明没有威胁。为了长远和眼前的战略利益黄石决定暂时不去想经济问题了。远征海州真是花钱如流水啊大军暴露在外黄石不能不给士兵们吃饱不然就真是嫌命长了。
战兵、辅兵全计算在内此次东江镇左协共出动三万大军光每天吃掉地军粮就价值连城黄石现在每天醒来就催问壕沟的进展临睡前则在祈祷上苍希望努尔哈赤赶快回师自己也好班师回长生岛去。总的来说黄石认为攻击辽阳的机会还没有完全成熟因为长生岛的攻城重炮还没有造好他缺乏快攻破坚固城堡地手段。
……
天启六年五月九日下午海州
昨天明军已经把壕沟挖到了护城河旁边虽然城内守军把大炮调来朝着脚下的壕沟乱轰但两天下来明军损失却很有限后金军先后朝壕沟打了无数炮但成功射入深壕沟地不过十几炮。真正打到人的不过两炮而已统共造成了八人伤亡
“引水渠全挖好了卑职亲自检查了一遍明天一早开始把护城河地水引开。”营帐里欧阳欣指着工程图给各位高级军官讲述着计划现在长生岛使用的地图已
经是清一色的等高线地图地图上用红色的笔迹标明了土木工程。完成后再用墨迹描实现在地图上已经几乎都是描实的墨线了。
“三天内我们可以把水排干唔算四天好了然后我们开始在城基上挖地洞这大概还需要一天到两天如果城基特别坚固的话或许需要三天。那么就是七天后。我们把火药填到城池下开始爆破城墙。工兵条例手册上现有的数据都是演习数据我们没有实战经验所以卑职不能保证一次成功。”
汇报完毕欧阳欣等人稍息等着黄石的进一步指示。
“嗯我很清楚这点放手去做吧记得把各种数据仔细记录下来就好我们要用这些来改进工兵条例手册。”
黄石是一个操典偏执狂。继长枪兵操典、火铳手操典、炮兵操典和水兵操典后他在长生岛还下了其他各式操典。从炼钢、炼铁到钻枪管、磨枪刃所有地技术工作都被黄石制作成了条例手册现在工兵自然也不能例外。
“遵命大人。”
欧阳欣先戴好了自己的长红缨头盔。然后立正敬礼一个直挺挺的转身端着架子走出去了……好这些动作全是黄石根据军训记忆抄袭来的。
“还要七天终于快结束了。”欧阳欣走后黄石深深叹了口气。今天盖州后方送来报告有大批的运输小车报废了把它们修复好又需要一笔钱。黄石提笔在纸上加减了一番:“还要七天就是说至少还要花两万两银子。唉来一趟海州。我们左协今年一大半的军饷就进去了而且海州的东西我们还不能全拿。毛帅还指望它们过年呢。”
东江镇的人都知道毛文龙每次出兵只带够全程三成地粮草用比较时■的话说这批粮草就是毛文龙的启动资金。等进入后金领地后毛文龙就必须进入资金回笼阶段否则大伙儿就只有啃树皮回家了。
毛文龙的这种习惯导致了他的战略局限性那就是他极端讲求避实击虚。除了少数物资特别丰富的城堡外毛文龙一向是能绕则绕绝不呆在城下吃闲饭。历史上毛文龙一次又一次的挥师千里在辽东进行大范围的无后方流动作战……好吧更准确的词应该是流窜作案次次都能赶在努尔哈赤大军回来前逃回朝鲜去。
黄石不得不感慨:毛文龙果然不愧是算命大师出身而且他的嗅觉绝对是天才一级地别人想学也学不来。要是换黄石来指挥估计那十几万东江“雄兵”不用后金军来剿灭早就都饿死在野地里了。
昨天毛文龙的东江本部尖兵已经和东江左协建立了联系黄石知道毛文龙现在正飞地向着海州赶来。这次毛文龙悬师出击上千里花销肯定也很大如果他们不能缴获足够多的东西那毛文龙估计就差不多该破产了。
黄石既不愿意看毛帮主破产跳海也不情愿让毛帮主领着十万“雄兵”到辽南去吃穷长生岛所以他宁可把缴获的大头让给毛帮主。
说曹操曹操到。
就在黄石打着自己的小算盘地时候洪安通兴奋地跑了进来:“大人探马看见毛大帅的旗号了!”
“多远?”
“就在海州城东十里外。”
……
“毛大帅。”
“毛大帅。”
“毛大帅。”
毛文龙策马驶向黄石的大营时迎接他的是铺天盖地的欢呼声。在朝廷抛弃辽东的那段黑暗岁月里毛文龙率二百人、浮海三千里反攻辽东地壮举就像是刺破黑夜的闪电让他的大名在辽土上广为流传……
如果有建奴突然病死了那肯定是毛大帅来投的毒;
如果有汉军的家被烧了那肯定是毛大帅来放地火;
如果有邻居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了那肯定是去投奔毛大帅了。
激动的不仅仅是左协地普通官兵就是黄石的内卫队也都变得异常兴奋。从洪安通开始整个长生岛内卫原本也都是投奔毛文龙去的正因为毛文龙的存在这几十万辽民才得到了不做奴隶、不被屠戮的机会。
内卫队的异常反应先是让黄石惊奇了一下接着他心中也就理解了。现在辽东后金控制区幸存的汉人不过五十万而几年来慕名投奔毛文龙的就有六、七十万人毛文龙对这几十万人来说不就是再生的父母、救命的神佛吗?不要说这些感激涕零的人们了就是黄石自己不也曾两次想投奔毛文龙么?
“真足以激天下英雄之义胆。”黄石想到此处就跃前一步深深拜倒于毛文龙——这个拯救了数十万人性命的男子汉之前:“大帅末将黄石参见!”
第二十三节 登城
黄石请起。
毛文龙跳下马扶起了黄石他双手用力握住黄石的两肩歪着头仔细打量了黄石一会儿猛然双手同时用力拍打了黄石几下:“好个黄石不愧是我辽东的好儿郎、真汉子。”
“大帅过奖了。”黄石此时也已经把毛文龙细细打量了一番。上次他去东江岛领银令箭的时候见过一次毛文龙和几年前相比毛文龙显得老了很多现在他眼角密密麻麻的都布满了鱼尾纹脸颊上也都是或深或浅的皱褶这让黄石情不自禁地轻声叹息了一句:“大帅辛苦了真是显老了。”
这话激起了毛文龙一阵开怀大笑他一边迈步向营门走去一面朗声反问:“黄石你以为你还年轻么?五年前我们第一次在东江见面时你看上去还好像是个愣头愣脑的少年郎在辽东摸爬滚打了几年后现在你看上去也足足老了十岁啊。”
“大帅说的是。”
毛文龙大步流星地走入了黄石的营帐也不和黄石客气就居中坐了下来一边以手捶腰一边舒服地叹了口气。他捶腰的同时犹自对黄石逞强道:“黄石休得在心里看不起你家大帅哈哈我年近六十仍能骑烈马、统军纵横数千里等你到了这个岁数的时候估计还比不上我一半的本事哩!”
说话的同时毛文龙就把头盔摘下随手放到了面前的桌子上。黄石上次见到毛文龙的时候他只是鬓染微霜但现在却已经是满头银丝。没有剩下几根黑了。
“黄副帅。”
“见过黄副帅。”
一群跟着毛文龙同来的东江军官此时也涌入了黄石地中军帐他们争先向黄石行礼问好。
“毛将军。”
“黄副帅。”
其中也有黄石曾经的结义大哥孔有德以及上次来过金州的耿仲明。
现任一营游击的孔有德和右都督黄石抱拳时微笑了一下然后就退到一边坐下。耿仲明倒是挺热情地和黄石闲聊了好几句才高高兴兴地坐到了孔有德旁边去。
毛文龙歇了一会儿跟着就询问起海州的攻防情况。海州城内的守军并不是很多据黄石估计也就是有四百左右披甲兵还有上千的汉军和一些协防的百姓。至于大炮大约在四十门左右。其中有四门看上去像是十八磅炮。
听黄石说还要七天才能做好攻城准备毛文龙脸色一下就变得凝重起来。他抬眼望着大营地天花板嘴里念念有词地算着些什么最后摇头道:“太危险了我军老幼众多七天内就得往回走不然就不安全了。准备攻城吧我们三天内一定要拿下海州!”
黄石闻言后沉默了片刻。东江左协探马稀少。只能提供不过一天的预警时间而此地到朝鲜有千里路途是绝对无法保证十几万难民脱离后金军轻骑追击的。毛文龙为了安全起见早早回去当然稳妥只是毛文龙虽想提前进攻但就是现打造攻城器械也需要很多天更不用说海州城头还有大炮。黄石沉吟再三也没有想出能在三天内攻下海州的方案。
奇怪的是东江本部众将似乎对毛文龙的计划都了然于胸他们齐齐起身道了声:“得令。”
跟着大伙儿就四散离去看来是各自去做战前准备了。心中迷惑的黄石倒是没有走。他等到众人都散去后向着毛文龙一抱拳:“大帅。”
“嗯黄石你从来都是独当一面大概还不知道本帅的战法。”毛文龙伸出右手向下按了按示意他明白黄石心中地困惑。毛文龙的眼睛微微眯了一下。其中似乎有些伤感他的声音也变得低沉下来:“明日就要强攻海州明日会有很多辽东的好儿郎血洒疆场。”
黄石的音调稍微抬高了一些:“大帅!”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毛文龙挥手打断了黄石的陈述他的语气也恢复了平静:“这么多辽东子弟来投奔我他们并不仅仅只是为了活命也是为了向建奴讨还血债。海州本帅势在必得。不仅仅是为了城里的物资也是为了封住朝廷中的肖小的嘴免得他们又说我们东江军靡费军饷克扣我们地活命粮。”
两位都督之间出现了短暂的寂静最后又是毛文龙打破了沉默:“将为军胆。黄石你既然对强攻海州有疑虑那你明天就负责堵截四门。以免鞑子出来捣乱。”
“遵命大帅。”
……
第二天一早黄石和金求德等人就看见东江本部的人搭起了一溜高台这些高台看上去就像是唱大戏的棚子不但看上去像而且这些貌似戏棚子的对面还摆上了椅子最夸张地是竟然还真有不少像演员模样的人穿得花花绿绿的在那里互相涂脂抹粉。
这景象让东江左协众将看得面面相觑都不知道毛文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昨天晚上
毛文龙又向黄石询问过海州城防的细节最后根据海州的城墙构造图敲定了一个突击地点。这个突击地点也让黄石有些迷惑因为这里是东门和南门地中间拐角处虽然此地受到火炮攻击的可能性比较小但突破口过于狭小不利于东江军挥优势兵力。
以黄石之见进攻城市最好还是选择一个城门突破这样一旦成功大军就可以从城门鱼贯而入入夜后城楼也是一个稳妥的支撑点。毛文龙选择城墙拐弯的地方虽然避开了大部分火力但很容易被敌兵堵住如果不能及时迂回到某座城门攻下城楼那天黑后一个不小心就前功尽弃。
虽然以前长生岛还没有经历过攻城战。但金求德也不同意毛文龙的方案:“反正必须要攻开城门为什么要绕这个大圈子呢?万一被堵在城墙上那我们不是白白浪费时间还损失人手么?”
“此战是毛帅亲自指挥地我们看着就好了。”黄石望着正列队备战的东江本部大军四万多东江官兵黑压压地站满了好大地一片地方。他们一个个衣衫破旧手里的武器也良莠不齐黄石几乎无法从中分辨出战兵和辅兵的区别来。
东江左协的部队分散在海州的几个城门外。准备阻止城内的后金士兵冲出来伤人同时也防备敌军突围逃走。左协的东江军排列成整齐的阵形几千战兵穿着闪亮地盔甲站在前排大批左协的辅兵则在他们身后忙碌。
“打下海州敞开吃肉。”
迎着东升的旭日东江本部的阵地上响起了激昂的喊叫声随着一声炮响无数人就背上土包。争先恐后地向着海州的护城河冲去。城内的后金守军早就对他们有所注意但看见卷地而来的东江军大军后一时竟也为之气夺一直等到明军冲到护城河边地时候海州城墙上才响起了锣鼓声。
这次反攻辽东白家的爷孙只来了个小的老爷子上次长途行军太累了到现在还没有完全缓过来。听着背后东江军那震天动地的战鼓声白有才一把接过土包把它猛地甩到背上后。就闷头向着前方跑去。跑啊跑啊前方的城墙越来越高大巍峨了对面的炮声也越来越清晰了不过这一切都不能让白有才停下脚步。
白有才直愣愣地跟着前面兄弟的脚步。嗯他们扔下东西闪开了白有才眼前豁然开朗宽阔的护城河陡然出现在他眼前。白有才毫不犹豫地弯腰一甩背上的土包就飞向护城河中随着一声轰然大响。土包激起了一片水花溅洒了白有才一身。
白有才转身扫了一眼护城河自己的土包扔下去一晃就不见了他转身向回跑地时候看见一根流矢从眼前经过白有才已经见识过很多次这样的场面了:“城上的建奴也就这点本事。他们会不停地射箭但这阻挡不了我们。我们一定要让他们血债血偿。”
耳边稀稀落落地传来呼痛声白有才又是一路小跑回到了出地一大群光着膀子的东江士兵正在飞快地铲土装包。
一排手里拿着大把白标的东江军官就站在眼前其中一个劈手就把一根白标塞到了白有才手里:“拿好了弟兄。”
跟着又拍了他地肩膀一下:“好样的弟兄。”
白有才也不多说话他一直跑到堆土包的小山旁才收住脚步和其他人一样劈开腿、弯下腰跟着耳边就传来了一声叫喊:“接好了弟兄。”
又是一个沉甸甸的布包落到了白有才的背上他闷哼了一声抬脚就又向着海州跑去跑啊、跑啊转眼巍峨的高墙就又出现在了眼前城上还在不断地射下弓箭来。一支冷嗖嗖地箭疾射而来插在了白有才脚前的土地上但他对此却视若无睹一般大喝声中就把土包向着护城河扔了过去。
这次溅射出的是一片泥水白有才的土包又激起一阵阵波浪他扔下的土包也随着这一阵阵地波浪而时隐时现。白有才用力咳嗽了一声又转身跑了回去和上一次一样领张白标然后背上第三袋土再次踏上征程。
这次等他跑过来的时候后金军已经把一门虎蹲炮拖到了城墙地拐角处随着一团白烟在城头升起白有才左边的两、三个弟兄同时出了惨叫他们扔下土包全身浴血的在土地上翻滚。
“好险啊。”白有才脑海里才转过这个念头现自己已经踏着湿漉漉的土包堆径直冲到了海州城脚下有一个弟兄就在他眼前被扔下来的大木头砸到了土里。白有才把土包向着墙角扔了过去满心欢喜地跑上了归途。
跑到一半的时候白有才就从裤袋里摸出了自己的两张白标等他回到东江军阵地的时候已经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了。他一边喘着粗气一边用力地挥舞着自己手里地两根白标。
“好样的弟兄。”迎接白有才的东将军官把第三根白标使劲
塞到了他的手里跟着用力在他背上一推:“去歇会儿吧兄弟。
白有才踉踉跄跄地向着后面走过去人已经累得浑身无力了他把三根白标一起拍在了一张桌子上然后就低下头大口地喘气。
“好样的。弟兄。”桌子后面的人这如此这般地大叫了一声跟着就推过来一碗香喷喷热气腾腾的肉汤里面有带着骨头的一大块肉跟着又是两大张烙饼被搁到了白有才地手里。
白有才端着自己的这份食物直向着搭起来的戏棚子走去那里正在敲锣打鼓地唱着大戏。他找到了一个位置舒舒服服地坐了下来和周围的东江军弟兄一起快乐地听着大戏。把手里的烙饼扯成了碎片就着肉汤美美地吃了起来。
不断有疲惫的东江士兵从队伍中退出但也不断有人加入其中向着海州川流不息地运送着土包。虽然黄石站得很远但沸腾的呐喊声仍遥遥传入了他的耳中黄石估计已经有上百人在战斗中倒下了但护城河已经被填平了好大一段海州墙角地那座土山也以肉眼可见的度长高起来。
在这激烈战场的后方东江本部搭起来的戏班子唱得热火朝天那些棚子前已经围拢上了两、三千士兵了。而且人数还在不断地增加。戏棚子里的演员们面对着黑压压的观众也加倍抖擞起精神把全身的解数都使将出来。
黄石、他身后的洪安通、还有长生岛内卫都凝神注视着远方的攻城战。
“非常……”黄石手在空中舞动了一下似乎正在心中寻找着合适的词语过了片刻黄石摇摇头。轻声吐出两个字脸上似乎还带着些许地不满意:“壮丽。”
洪安通和内卫们都保持着原样纹丝不动此时他们的呼吸都变得非常急促听到黄石的评价以后洪安通他们都重重地点了点头。这时毛文龙那里的旗号又是一变。东江军的鼓声也随着生了变化。
毛文龙地旗号变换时孙二狗和他的几个兄弟正站在一边一个时辰过去了可他们还都没有轮上场这可真把他们急坏了。
“看!”孙家老大用力向侧翼一指。他急促的叫声把周围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他们顺着孙家老大的目光看去。本来静静呆在后方的刀盾兵方阵正开了上来。那些东江官兵一个个都把刀剑出鞘有节奏地拍打在另一只手持着地盾牌上还整齐地低声喊着号子:
“杀。”
“杀。”
“杀。”
……
耿仲明带着他的刀盾兵向海州开去越来越多的后金士兵聚集在城墙拐角处抵抗他们已经对缺乏掩护的扛土包队形成了巨大的威胁和阻碍。
“杀。”
“杀。”
走在队列中地耿仲明奋力向空中挥舞着佩剑率领他手下的儿郎一起大步向前。刀盾兵无疑是更大、更明显地目标自从耿仲明这队衣甲鲜明的部队出现在后金军的射程内敌军就一刻也没有停止向他们射击。
多亏了敌军的火炮频频失误多亏了毛文龙选择的进攻地点十分有利也多亏了其他的友军分担了相当的注意力耿仲明的三百刀盾兵一直走到海州城脚下的时候也不过才中了一炮被打死了两个人。城上的敌军弓箭手似乎已经很累了不过耿仲明不敢大意随着他一声令下东江官兵纷纷弓着腰把盾牌挡在身前向着土山上逼过去。
明军士兵一直走到了土山的最高处上面开始有长矛刺了下来明军刀盾手紧紧聚拢在一起奋力抵挡着敌军的进攻。自从他们涌上来以后后面的抗土包的明军士兵压力顿时大减他们连续不断地跑上前来把一袋袋土不停地扔到刀盾手的脚下。
土山还在不断地拓宽、升高上面开始向着明军的盾阵扔下滚木和大石东江士兵纷纷单膝跪倒在地把大伙儿的盾牌紧紧靠在一起合力抵抗着后金军扔下来的重物并把它们化作进一步向上攀爬的垫脚石。
明军的弓箭手也涌到了墙角下他们站成了一排齐刷刷地张弓搭箭……
“预备——放!”
一**的羽箭射上了城头。更多的土包被扔到了土山上耿仲明不停地计算着和城头的距离右臂已经抬起:“标枪——预备。”
后几排刀盾兵每人都背着三根标枪他们随着命令而纷纷解下标枪擎在手中。
“投!”
“投!”
“投!”
连续三次覆盖式的投射完毕耿仲明大吼一声率先跃上城垛他的家丁、亲兵队紧紧跟在后面其他的刀盾手也一起大声呐喊助威紧随着前面的人冲上土山的顶峰纵身跳向海州城头……
第二十四节 刨墙
刚才耿仲明才踏上城垛就有两杆枪当胸刺来耿仲明不敢硬抗就又奋力向右一跳蹦到了右手的一个城垛上。不幸后面有一个明军紧跟着跳上来不巧被一杆长枪刺中大腿另一杆长枪则刺入他的小腹那士兵惨叫一声抛却了手中的盾牌双手用力握住了刺在小腹上的枪杆。
两个后金士兵用力一推就把那明军推出了墙头刺在他腿上的枪拔了出去鲜血立刻在外墙上喷出了一大片血花而另一支枪没能抽出枪杆在城垛上一掰两断那明军翻滚着从海州城头摔了下去落地时出了沉闷的一声响。
这时耿仲明已经跳下了城垛一手举盾护住要害另一手把刀舞成一片光幕他身后的明军一个接着一个地从城垛上跳下霎时间刀剑交加的金戈声就在城上响成了一片。城墙上的后金军且战且退尽力把明军控制在一个相对狭小的范围内。
从后金军的背后还不时飞过来标枪和羽箭有一个明军才刚跃上城垛站稳脚步就被一杆激射过来的标枪扎中前胸那个士兵捂着胸口的枪嘴还没有张开一口血就从喉咙里涌了上来直接从鼻腔中喷洒而出。
那个士兵犹自站在城垛上晃了两晃血水从鼻、口中喷出直流了满脸、满胸双腿才渐渐软了下来人也跟着向后缓缓倒去跟着一个倒栽葱就从城头消失了。
耿仲明手起刀落把迎面一个后金兵劈成了两半跟着就向前急冲了两步。从城墙内探出头向城内张望不料他才一冒头就看见几根箭迎面射来耿仲明拼命向后一退一仰接着就感到上身一震一根箭没入了他的肩甲。
耿仲明顾不得察看伤势如何只是随手把箭尾掰断同时嘶声大喝道:“标枪。标枪弓箭手上来!”
刚才虽然只是乍一探头但耿仲明已经看清内侧城下有十个左右后金兵人人张弓搭箭正等着狙击露头的明军。随着耿仲明的大吼声七、八个刚刚登城地明军刀盾兵解下背上的标枪一涌到城边同时向下面狠狠地掷了过去。
登城的明军士兵渐渐控制了一小段城墙跟着就有一大批背着锤子和铁■的人跟着他们登上了城墙。这些人上城之后没有投入战斗而是把注意力投向了城垛。这些人就在刀盾兵的掩护下开始奋力地敲打城垛还几人一组地合力撬着城砖。
在这些明军官兵的脚下更多的东江士兵也涌到了城墙边等墙上投掷重物的威胁解除后这些士兵就十几人、几十人一组地抱着大木桩咚咚地撞击着城墙。海州地城墙在这些大木的撞击下微微颤抖一股股烟尘不断从墙砖的缝隙间蒸腾出来被不停捶打的墙壁也渐渐开始松动。
一个东江军官单手扶在墙壁上另一只手则紧握成拳。在空中有节奏地用力挥舞着。这个军官穿着一套将军模样的衣甲满脸的大胡子几乎把嘴都掩住了。军官把嘴一直弯到了耳根冲着他的手下笑得呲牙咧嘴他一边更用力地挥舞着臂膀一边用同样的节奏喊着号子给士兵们鼓劲:
“打下海州。敝开吃肉!”
“打下海州敞开吃肉!”
“嘿——”
“嘿——”
那些东江军士兵也用号子大声响应着军官地号召一次又一次不断把木桩猛力地砸到墙壁上……
“停!”那个军官突然大叫了一声他欣喜地指着一块墙砖叫道:“这块松动了快把它拉出来。”
几个士兵闻声上前把木棍、铁锨插入墙砖之间的缝隙。在众人的加油声中一个个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把那块砖生生从墙上拉了出来。
“好好。”那个东将军官高兴得直跳他退后两步一挥手:“弟兄们啊。接着撞啊!”
咚咚的撞墙声一刻也没有停止过一块又一块的墙砖先后从海州的城墙上被拉了出来。随着拖出来的砖石越来越多剩下的墙砖也变得越来越不稳定东江军拆墙的进度也变得越来越快。
白有才此时已经吃完了他刚才赢得地那一份奖品大戏也看了不少了自认为休息过来以后他就摩拳擦掌地又走到队列中。东将军官把这些归队的人聚拢了一下就又组成了一支新的队伍然后他就把这几百人带到后排坐下等待着本部将旗让这队出击的号令。
在白有才这队东江士兵的阵列外还排着无数其他地等待出击的队伍几千人静静地坐在地上储养着体力。在这些等待的人群前面东江军的运输队正在川流不息的滚动着每一刻都有人抗着墙砖跑过然后用墙砖换取检验军官手中的白标。
这两个时辰来黄石一直在估算着海州城内地防御力量现在结论已经很明显了海州城内的兵力不足以应对这种
人海战术。
“我们有多少伤亡?二百?三百?”黄石迟疑着问身旁的卫队。海州城上的敌军虽然拖来了几门小炮但打了这么半天也没有造成几十人的伤亡。东江军地损失主要是在弓箭和木石上方才在土山上曾经有一块滚木没有挡住黄石眼看着就滚下去了十几个人估计其中有几个官兵是阵亡了。
“恐怕没有三百建奴的弓箭手在拐角处施展不开而且主力都被我军牵制在四座城门。不过属下觉得二百伤亡应该是有了。”
洪安通所说与黄石地判断差不多。黄石环顾了周围的长生岛内卫一圈这些部下的脸上都露出了跃跃欲试地表情黄石下达了命令:“我这就去向毛帅请战。你们传令给救火营工兵队让他们做好上阵的准备。”
欧阳欣领着救火营工兵队赶到城下时。海州城内打过来的火力已经给他们造成了几个人的伤亡。这时一大段海州城砖已经被东江军扒开城垛、护墙砖都已经统统不见了那个脸上始终挂着笑容的东江军官还领头喊着号子:“攻下海州敞开吃肉。”
自打把眼前的城砖扒开露出墙里面的土坯后这个军官便亲自操起一杆铁锨和他的部下一起疯狂地在墙坯上刨土。他们头顶上地东江军刀盾兵又向两翼和前方扩展了一段距离以保护拐角处的友军。尽可能的使他们能不受干扰地破坏城墙。
救火营的工兵队到墙角的时候耿仲明正带着他手下的营兵退回来已经有其他营的生力军顶了上去。气喘吁吁的耿仲明甩着酸麻地手臂连着几个蹦跳就下了城墙。耿仲明战袍上满是斑斑的血迹他专门绕路走到那个笑口常开的东江军官身旁赞许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潘傻子今天干得真不赖啊!”
“那是那是。”潘傻子呵呵大笑着。手下更是卯足了气力把铁一下下抡在墙坯上同时还加倍用力地喊起来:“嘿弟兄们打下海州敞开吃肉喽~~~~”
从墙上刨下来的土石也不能让它们散在地上挡路所以前面的人一边刨后面的人就一边清理然后把它们装进口袋里搬开。为了便于统计功绩以给予奖励这些土包也都会被东江军官兵背回去换白标。正在把散土装包的武游击已经把他的上衣都脱光了裤子也挽到了膝盖以上古铜色的后背上布满了疤痕上面还蒙着一层水光。
白有才飞快地跑回来扔下了第三个土包后就捏着白标去换肉汤和烙饼。他走到戏棚地时候正好看见孙二狗和他三弟坐在那里白有才过去打招呼的时候看见孙家老三面前的汤饼一动也没有动。
孙二狗把弟弟搂在胸前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前方的戏台弟弟的脑袋软软地靠在孙二狗地肩膀上。白有才走到了两人身边本想打招呼。声音在喉咙里转悠了几下又被他生生地咽回去了。
孙二狗对走到身边的白有才视若无睹他右臂环在弟弟的肩头上手还在轻轻地拍打着弟弟的肩膀。白有才站在这两个人的身边听着孙二狗为台上的戏不时叫好。每当他喊好地时候孙二狗还会用另一只手拍拍怀中的三弟。注视着前方对弟弟轻声说道:“看啊你不是最喜欢这段了嘛?快看啊三弟你不是总说这段戏文最过瘾了吗?”
白有才绷着嘴把手里的东西轻轻放在了这两人的桌面上自己则一动不动地看着孙二狗脸上的古怪笑容良久之后他沉痛地挤出了一声:“孙二哥。”
接下来地话白有才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孙二狗脸上挂着笑容的同时眼泪也正在一个劲地流淌他又低声喊了一声好同时抱紧他了无生机地弟弟用力晃了晃:“看啊看啊你小时候最喜欢这段的总跟爹娘吵着要看我还记得呢全都记得。”
孙二狗的话让白有才也想起了自己的过去白家和孙家的长辈都是老实本份的百姓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虽然日子很辛苦但和所有勤劳的辽东百姓一样日常艰苦的劳作能得到地里的收获更能和朋友、家人一起享受普通人的幸福。
十年前白有才的爷爷总惦着家里的这个长孙能快点长大好让自己抱上重孙子现在白有才还记得老人家提起这事时自己父母脸上的微笑。经过几代人的耕种开荒白家传到这一代也有了一些耕地白爷爷那时总是感叹:白有才他父亲过的日子比自己小时候强白有才又比他父亲小时候过得强看着家里一天比一天生活好转爷爷就是死了也能闭眼了。
只是这一切美好的前景都如泡沫般地破碎了。白有才的父亲为保卫自家的牛而被建奴乱刀砍死在井边母亲和妹妹也都被建奴抢走了据说是卖给了蒙古人。白爷
爷带着白有才和他地弟弟拼死逃往东江白有才的弟弟也因为没有粮食而被活活饿死在路上。
现在白有才的理想就是有一天能跟着毛帅打回辽东。能让自己的爷爷重新坐在白家几代人开垦出的土地上抱着重孙子给他讲故事。是的当这一天真的来临的时候白有才和他爷爷一定会抚摸着祖先地土地痛哭一定会为毛大帅立一个长生牌的。
白有才知道孙家四兄弟也和他有着一样的念头他们聚在一起聊天的时候孙家四兄弟也总是絮絮叨叨地回忆着他们祖先如何开垦土地、回忆着孙家老人给子孙留下的老宅、还回忆着养育了他们孙家世世代代的辽东沃土。
白有才无言地环顾了四下周边上百阵亡的东江官兵都被抬到了戏棚子附近。和孙家老三一样被认识或不认识的东江同袍摆在凳子上。每个阵亡地东江官兵面前也全放上了一份汤饼他们脸上的血污也都被细心地擦拭去了负责照顾他们的东江同袍含着热泪把他们痛苦扭曲的脸抚摸得舒展一点让他们能最后一次开心地看戏。
自明朝从蒙古人手中光复东北以来有上百万汉人背井离乡来到这片已经渺无人烟的土地。不知道他们为了开拓这片土地曾付出过多少艰辛更不知道有多少人因为饥寒交迫而死在这片地域上
经过近三百年的辛勤劳作这些汉人在东北的荒野上挖出了纵横的沟渠开垦成肥沃的农田并且出现了城镇集市。他们的子孙世代繁衍一度达到了五百万之多。无论是孙二狗还是白有才他们都属于这片他们祖先开拓出地沃土;而这浸透了十几代人血汗的东北大地毫无疑问也是属于他们的家园。
但这一切都中止在万历年间了从通古斯冰原迁移而来的建奴。把五百万汉人屠杀得仅剩了几十万人然后企图将东北占为己有。眼下这场屠杀仍在继续辽东汉人的反抗也愈演愈烈。
更多地东江军阵亡将士的尸体被搬进了戏场白有才看着那些毫无知觉的尸体突然感到心中似乎有火焰在剧烈地燃烧。让他胸膛几乎要炸裂开似的痛苦。白有才猛然仰起头大张着嘴向着苍穹出愤怒的嘶喊声。白有才不识字他懂得的东西很少他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少同胞死在建奴地刀下他更不知道凶残的建奴为什么要屠杀帮助他们定居、提供给他们粮食的辽东汉人。
这声愤怒的长啸直刺青天片刻后。东江军的广场上到处都是这种充满了不解和痛苦地喊叫声这几千、几万名东江官兵大多和白有才一样淳朴单纯他们本不想走上这条以砍砍杀杀为生的道路只是这些人虽然善良但都明白一个最朴素地道理:
“爱那些爱我们的人。恨那些恨我们的人!”
……
救火营的工兵队以前没有扒过城墙所以一上来未免有些缩手缩脚的。欧阳欣看着傲气十足的东江本部友军心里也一直敲着小鼓生怕会给长生岛和东江左协丢脸。工兵队一开始只从友军手里接管了一小段城墙然后就拿着他们的各种挖掘工具上去尝试工兵队的军官都紧张地注视着工程的进展。
虽然这一段城墙上的墙砖都被卸了个一干二净但墙内的土坯还是非常坚硬一铁镐砸到上面不过是一个浅浅的白印即使是长生岛使用的钢对坯土也没有明显的效果。不过工兵队很快就现长生岛的钻孔机对墙坯的效果还是可以的他们一圈一圈地摇动着手柄把钻头深深钻入了墙中。
随着一次又一次的深钻坚如铁石的墙坯表面出现了龟裂的痕迹几个工兵一起用力一大块土疙瘩终于随着众人的欢呼声而轰然落下。找到了合适的办法以后救火营工兵队把所有的螺旋钻孔器都搬了上来他们很快就在墙坯坚固的表面上打出了一个又一个的凹面并把这些凹陷不断扩大开来。
紧靠在长生岛工兵队旁边的东江本部的官兵看着他们的进展一个个都惊讶地停下了手中的工作长生岛工兵队的负责区域不断地延展越来越多的东江本部官兵看到了左协的效率也就有更多的人把自己的负责区域拱手相让。
那个被耿仲明称作潘傻子的东江游击一直拿着根鹤嘴锄在墙上使劲地刨大滴的汗珠顺着他的胡须滚落而下在他的脚前形成了一片湿痕潘将军面前的墙坯也被他挖出了密密麻麻的小坑乍一看就好似张大麻子脸。
救火营工兵队的进展让潘将军也停了下来他站在一边目瞪口呆地看了一会儿就扔下锄头走过来向欧阳欣询问了一番他喃喃地说道:“这个工兵队还真是好用啊。”
第二十五节 后续
此时海州城头上的后金军还在进行着拦阻射击不时有搬运土石的东江军官兵倒在他们的火力之下救火营工兵队士兵头上的醒目的白羽更是引起了他们的注意。就在欧阳欣的眼前救火营正搬运器材的队列就被虎蹲炮击中了一次一个工兵军官一声不吭地扑面栽倒身体还留在护城河边脑袋直冲到了水里。
他身后的另一个救火营军官弯下腰把他手中的指挥旗拾了起来接过了交通指挥工作现在救火营的工兵队已经开始负责指挥道路交通并把已经被基本填平的护城河通过面再强化一下。另外两个士兵则把战死的军官从水里拖了出来军官被平放倒在地面上士兵先把他的头盔控控水然后扶正脖子上的头盔绳也解开重系了一下然后才把他背了下去。
“这工兵队确实很好用啊。”
听过一线的军官的报告后东江总兵毛文龙也出了这样的感慨今天刨墙的度比往常快了足有三倍。此时前面还响起了几声连续的爆炸声那是救火营工兵队正在进行了黑火药爆破的尝试当时随着洞口的不断扩大工兵队把整桶的火药塞入洞中希望能加快墙坯的解体进度。
潘将军已经观察了救火营工兵队的动作好半天了等他自认为看明白了以后就径直走向墙边挤到救火营的一群工兵中说道:“让本将来试试!”
膀大腰圆的潘游击接过曲柄吼声连连地把它摇得飞快钻头不停地从墙上把土沫带得飞溅出来这让潘将军越摇越是开心。他盯着飞快钻入墙坯的钻头忍不住大笑起来:“哈哈这工兵队果然很是好用啊。”
为了工作能方便一些所以救火营地工兵队都只戴了头盔而没有穿铠甲至于那些东江军的挖掘队更从潘将军开始一个个都是光着膀子。因此城上的弓箭对他们始终构成着一定的威胁负责记录数据的欧阳欣正和两个部下商讨时突然毫无预兆地向前冲了两步。
“可恶。我还以为有人踢了我一脚呢正想回头打人。”欧阳欣向前冲了几步后才站稳他臀部上赫然多了一根箭同僚帮欧阳欣把箭尾掰断后他已经是疼得呲牙咧嘴。救火营规定非要害部位中箭只能算轻伤三箭才同一刀算重伤欧阳欣抚摸着中箭的位置又骂了声:“鞑子。也不说射高点儿比如说腰啊、背啊什么的。这样我就能算重伤也能下去休息了。”
众人听了欧阳欣的话后都是一笑欧阳欣也从牙缝间吸着凉气笑了一下跟着拍了拍手脸上地表情又变得严肃:“好了让我们继续工作。”
城墙被扒开了足够大的一个豁口后毛文龙的旗帜再次挥舞了起来。
“杀啊杀啊儿郎们。敲起我们的鼓来!”孔有德把马槊在空中挥舞出了一个大圈他一夹胯下的战马大声吆喝着一马当先向海州行去。
在孔有德的两翼其它的东江将领也纷纷策马向前:“敲起鼓来啊儿郎们。休要落在别人后面。”
数以千计的东江马步在鼓声中齐头并进海州城两面墙上地侧射火力也越来越猛烈了甚至第一次出现了十八磅炮的轰鸣声。那雷鸣一样的炮声过后一大团的血花就在东江军的厚重纵队中绽放开来。
只是这血光也就是昙花一现而已大部分的东江士兵只能戴着一顶头盔。其中不少还是破旧的甚至有些手持刀盾的士兵连头盔都不曾拥有过。但他们的脚步坚定不移、他们的目光不曾游移他们脸上地表情是如此宁静安详就好似把战神的铠甲披挂在身一般。
因此。那眨眼即逝的血色就如同投入激流的一颗碎石罢了。掀起一撮浪花跟着就迅归于无形。洪流还在向前涌去成千上万的明军官兵形成地人流如同欢乐的溪水从豁口处滚滚而入……
在太阳西沉之前明军的旗帜已经插满了海州城的上空城内后金军的纵火也基本都被东江军扑灭了。
在万众瞩目下突然一个骑士平端着旗矛矛尖上挑着一个人头向海州城墙的豁口处急奔而去。一人一马就像一道迅疾地闪电转眼间已经到了城墙的脚下。骑士一拨马头他胯下的坐骑就从豁口边的土坯处跃上了城墙落蹄处的城墙陡峭得如同悬崖那马儿急冲到城头地边缘时去势已尽。
就在几万东江军官兵的眼前那马儿身形一顿四蹄就开始打滑要向后翻倒说时迟、那时快马上地骑士保持着平端旗矛的姿态双腿同时用力双靴的马刺刺痛了坐骑肋下那马儿吃痛后奋力昂一跃顿时从陡峭的墙壁处窜上了城头。
定住马儿后那骑士平端着旗矛慢慢地水平转动画了一个大大的圈圈被他矛尖指到的地方一时间也都变得鸦雀无声。
马上正是孔有德他一手握拳一手紧握挑着海州守将人头的旗杆双臂同时高高向天空举起双膝同时挺直人也随之离鞍而起。
把双臂呈V字高举起来以后孔有德站在马镫上又悠闲地转了一个圈他的动作是如此的镇静就好似他拥有这天地间所有的时间一般。
旗帜在海州城头招展飘扬随风送来了骑士充满自豪的呼喊声:“我东江军——”
“威武!~”
“威武!~”
海州内外上下的数万明军官兵无不振臂大喝黄石亦在其中毛文龙亦在其中……
——苍天在上华夏的列祖列宗为证。无论是面对皇太极、还是面对袁崇焕无论面对战争、还是面对阴谋我黄石但有一息尚存就绝不会让这几十万辽东子弟落到建奴的手中。
天启六年五月八号东江军一日而下海州。
……
虽然东江镇左协一向自认为清理工作做地还算不错尤其是在觉华的时候东江左协吃干抹净的水平让关宁友军叹为观止当时黄石的部下把死人的衣服都扒走了。好的可以自己留着用。不太好的也可以洗洗干净作麻袋太不好的还可以卖给日本人。
姚参将他们自然是有幸参观东江镇左协清理战场了其后他们曾评价说:“如果每支军队都像黄军门地手下一样那战后的沙场上就再也不会有乞丐出没了。”
但今天见识了东江本部的手段后左协的官兵才知道自己还是差得太远了。有一个粮食仓库本是左协清理的但东江本部的人随便看了一眼就大摇起头那个本部军官跟着就从街上拉了本部一群人进来二话不说地就对左协的工作进行返工。
这些根本就是随便拉来的人配合得极其默契。当着左协地面就把所有的家具都拆成了片片取出了其中所有的铁钉、铁片接着他们又把仓库的地板上的石板也一块块撬起用扫帚把下面的粮食颗粒都收拾了起来。最后本部的人还把仓库墙上刷的灰也都清理掉那个军官向迷惑不解的左协官兵解释道:下面可能有些旧的糊墙纸这种好东西既然遇上了那就绝不能放过。
东江本部地工作态度给了左协官兵以极大的震撼左协官兵看到后来都集体出现了负罪感黄石听说此事后就下令左协退出战场清理工作反正毛文龙说了。无论清理出多少缴获都不会少了黄石的那一份。
本来黄石就估计可以从海州得到不少缴获但经过东江本部的一通折腾后黄石才现原来这城中竟然有这么多的军用物资比他估算地上限还要多上三成!东江军本部和左协经过一番讨论。最后那些不便携带的大炮全部归左协所有而其他的物资则按照二八分成本部拿大头、左协拿小头。
事先黄石已经给了欧阳欣许可所以东江本部就从救火营工兵队那里讨到了几件工具武游击派了几个人把工具送到后方给毛文龙过目。几个人在毛帅面前把螺旋钻头、工兵铲的效用演示了一遍然后又把它们逐件递到了毛文龙手中。
“这工兵队真不错。还有这些干活的家伙。”毛文龙抚摸着这些崭新、锃亮的器械又把刚才地感慨声重复了一遍他特地亲身检查了一遍海州城池的豁口以今天的这个度大概一年内就能刨开辽东大部分城市的城墙。时间缩短同样也意味着伤亡的减少。
毛文龙手里摆弄着这些器械越看越是喜欢。一时也是爱不释手那个潘游击一直都在两位都督旁边听着此时他也出言附和毛文龙道:“大帅说地好末将以为如果我部组建大量的工兵队并统统装备上这些家伙那差不多就是无坚不摧了。”
这话引起了其他人地一片笑声耿仲明拍着潘游击的肩膀又叫了他两声“傻子”。众人笑的时候那潘将军也跟着憨憨地笑着全然没有听出别人笑声中的嘲意。
自打刨完城墙这个潘将军就一直缠着欧阳欣问这些东西是怎么做出来的还问他能不能替东江本部从左协要几个工匠走。欧阳欣反复解释这些工兵不是他的的个人财产长生岛的一切都要由黄石说了算至于工匠更不是救火营工兵队所属。
但这个潘将军总觉得欧阳欣是在敷衍他最后欧阳欣被他问得头大就把一切都推给了黄石借口治疗伤口溜掉了。黄石也被他缠得不胜其烦结果就向耿仲明他们偷偷打听了一下这是何方神圣才知道这位潘将军是山东人原本是一个大户人家的仆役。
潘大哥人有点傻傻的原本对东江军的规模和生活状态就毫无了解三年前他在登州看见运粮船上地粮包时一心以为参加东江军就能吃饱饭。所以就莽撞地投军了。不过潘大哥倒是吃苦耐劳脏活累活一干好几年也全无怨言所以虽然没有什么军事才能他还是积功升为游击也是世袭的东江镇千户了。
一般来说以潘将军这样的一个小官在黄石面前真该是大气都不敢出一口才是可潘将军就是对毛文龙的敬畏感似乎都不是很强烈所以对黄石就更没有什么了:“副帅。能不能卖给末将些匠户价钱副帅您说了算。”
这话今天黄石已经听过好几次了无论如何被别人、尤其是一个小官认做一个贪财之徒还是有些令人不愉快的何况黄石也确实看不起东江本部一个小游击可能拥有的财力。这次潘将军当着大家话才一出口就有一批东江本部军官暗暗叫糟其中脑子机灵如孔有德、耿仲明这般的就纷纷涌上来打岔。
和他们“副帅长、副帅短”地扯了几句黄石心里也打定了主意他叫过欧阳欣嘱咐了几句。就笑着对潘游击说道:“潘将军不是我不肯割爱只是这些器械打造起来实在麻烦我在长生岛修了不少叫做风车、水车的东西就为为了打造这些家伙实在不是几个匠户地问题……”
看着对方脸上有腾起丝丝的不以为然黄石自嘲地笑了一下自己扪心无愧就好了又何必这么苦苦解释呢反倒让人觉得更加不可信:“这样吧。潘将军我让手下的儿郎们把他们的家伙移交给你我回去再打造一套就是了。”
救火营工兵队全队的工兵器械花了黄石快三万两银子都赶得上救火营全部大炮加火铳的造价了不过黄石现在手里还有不少钱。如果这批器械能够让本部少死几千人早几年平辽那黄石也没有舍不得一说。何况以后再造新的工兵器械也会少走不少弯路成本也不会这么惊人这几天得到的那些经验也可以被应用新地生产制造上去所谓“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不就是这么一回事么?
欢天喜地的潘将军急忙就要去接受装备。有人连忙去扯他:“潘傻子就要开庆功宴了。”
“回来再喝也不迟。”潘将军挣脱了别人的拉扯高高兴兴地去了。
对于这场热闹毛文龙始终冷眼旁观等众人又哄笑过后。他才对黄石说道:“黄石这人性子粗疏。你不要和他一般见识。”
黄石也笑道:“大帅说的是。”
“你能这么想就是最好反正他迟早也是你的部下你给他了也不算赔。”
毛文龙的话一出口营帐里鼎沸的人声一下子就寂静下来了正和黄石攀谈的孔有德、耿仲明这些人脸上都是微微色变他身后还有人出倒抽凉气地声音。
黄石身处众人注目的中心一时间四周沉寂的真就是钢针落地声都能被听见黄石听着左近人极力压制的呼吸声和咳嗽声面色不变地大声说道:“大帅言重了这里都是辽东的子弟东江军地同袍哪有什么赔不赔一说的。”
毛文龙闻言又微笑了一下:“黄石此言甚佳只要有你这样的人就是我不在了东江子弟也吃不了亏。”
“大帅你说什么呢?”孔有德当先叫了起来满营的军官也都跟着一起起哄一下子就把刚才的尴尬气氛遮掩了过去。
接下去就是庆功宴在宴会上东江众将自然纷纷给两位都督敬酒听过毛文龙刚才的那一番话后现在他们和黄石对视地时候又多了一层微妙的神色和昨天相比似乎多了些敬畏、也多了些期盼。
宴会之后毛文龙要黄石陪他视察军营两个人的卫兵都离得远远的左右都督一前一后地走着好半天都没有人先开口说话。
毛文龙沉吟了半天总算是随便找到了个话头:“海州既下随后黄石你有什么打算?”
从海州向辽阳前方就还有一个鞍山了五日毛文龙已经派出了一队人马攻击鞍山不过效果很差。鞍山不但有大量火炮还有不少的守军东江军士卒伤亡颇大对于这样地一个小堡垒毛文龙认为动员几万人去攻击得不偿失而且小堡垒也有小堡垒的好处东江军地人海战术不太容易挥出来。
“毛帅明鉴此次出兵我军的主要目的是牵制建奴迫使建奴从辽北回师并配合辽东巡抚修筑锦州城。如果目的只是这个的话末将认为已经差不多了。”
黄石虽然没有千里眼但他不用想也能猜到这次攻入辽中给努尔哈赤带来的震撼这已经是半年来的第二次了。只是以东江军目前的状态黄石对与后金主力决战毫无信心。
第二十六节 英雄
历史上努尔哈赤急忙从辽北回师还下令四大贝勒、各主旗贝勒和固山额真悉数向辽阳集结集中了全部的野战部队准备和东江军主力展开决战这次也肯定不会更少。辽西锦州城、大小凌河虽然被破坏但各城堡的城基都还在辽西关宁军七万野战军只要肯出力气应该也差不多把城墙修补好了。
至于辽北的林丹汗据说他正在草原上和努尔哈赤绕圈子呢指望仗着岁数年轻拼体力把努尔哈赤这个七十岁的老头子拖垮。如果努尔哈赤此时退兵那科尔沁蒙古孤掌难鸣自然同样只有退兵一途林丹汗也就算是能逃过一劫了。
“唔是的。”毛文龙点了点头这次东江军的集结规模比黄石原本的历史上还要大但无论毛文龙还是黄石都不敢动一动决战的念头因为后金军战斗兵并不比东江军少而且建奴还有主场作战的优势。
只要在辽阳静坐上半个月对面的东江军就要全体断粮了就是耗尽左协的所有物资也绝撑不过一个月去。这个简单的道理黄石既然懂那毛文龙就没有不懂得道理没有辽西的支持以残破的辽南和辽中平原对峙无异于自取灭亡。
“黄石你有大功于国家我听说皇上对你也很欣赏。”
“全是大帅栽培。”黄石这话虽然有恭维的话在里面但也有不少是他的肺腑之言当年毕竟是毛文龙出面把他留在了东江还提供给他军户和粮草让他去长生岛。可以说没有毛文龙开创的东江镇。就不可能有黄石生存地空间更不要说建功立业了。
“当年东江镇要开左协的时候孙阁老提议由你出任老夫曾经犹豫了很久一时间在你和张盘之间难以取舍。”
这段往事对黄石来说绝对算不上愉快也是他和毛文龙之间隐隐存在的一个疙瘩至于随后的旅顺悲剧黄石觉得自己是有罪的。他一直在心里责问自己——如果我不是因为心存了争夺副将职务的话那张盘和旅顺的军民是不是就不会死?
虽然黄石心中暗暗自责但出于本能他也把一部分责任推给了毛文龙黄石曾经为自己开脱道——如果不是毛文龙迟疑不决那自己和张盘之间本也不会有那么大的隔阂以至于两者互相隐瞒军情都生怕对方抢了自己地功。
毛文龙不知道黄石心中的想法。他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当时你的军功在张盘之上可辽南的局面是他一手开创出来的唉那是在镇江的时候我今天还记得他离开时的场面。”
毛文龙怔怔地站住了脚手臂向前伸出去就像是要拉扯住一个幻影那样:“张盘就站在我面前那么远英气逼人、一脸自信沉稳地跟我说:‘大人有属下在辽南之事必可无忧。’唉。当时我手里总共只有几百人他就带着五十个士兵出海近两千里在旅顺登岸连败建奴在辽南打开了一番天地。还先后救了十几万辽东百姓。”
毛文龙本人就如同一颗蒲公英的种子等他在辽东站稳后又如同蒲公英撒种一般地派遣除了几十、上百队地兵将在广袤的辽东大地上四处出击其中绝大多数都默默无闻地战死了但也有不少队成功地落地生根。建立起一块又一块的敌后的游击区和根据地。
想到东江草创的艰辛还有那些陨身报国的英烈黄石胸中也是一阵热血沸腾:“不能于我东江群英一晤真乃末将毕生恨事。”
“是啊你没有机会看见他们了。”毛文龙也感叹了一句。他的身体似乎微微摆动了下虽然没有什么大变化。却突然让黄石感到有一种凛然不可侵犯的威严从毛帅身上生起:“但老夫都见过了他们大多就和黄石你当年一样的年轻、一样的勇敢他们和你一样随随便便在地图上挑一个岛、或者挑一个堡垒然后就带着几十个人乘船出了……”
“张攀挑了长山岛、陈继盛挑了宽甸还有其他很多很多人所有这些人走之前都会最后来见老夫一面一般就是简单地抱一下拳喊一声‘大人珍重后会有期。’然后就义无反顾地掉头离开其中九成地人都就此一去不复返再也后会无期了……”
毛文龙声音变得越来越低沉但黄石却感觉其中渗透出越来越大的力量:“嗯等到你走的时候东江镇的力量已经强大了很多老夫也可以给你上千人了你有本事、有运气那些为国尽忠的孩子们虽然在这方面远不如你但他们和你们一样都是辽东地好儿郎和你一样有志气、有一颗拳拳报国之心。”
虽然明知毛文龙看不见但黄石还在在他背后默默地点了点头。
“所以上次孙阁老让我取舍的时候我实在是很难取舍因为我知道你和张盘都是好男儿、都是真汉子无论哪一个我都舍不得所以……。”毛文龙的话语里突然出现了悲痛之声声音也一下子像是苍老了十年:“所以我就想先拖拖、再拖些日子做决定没想到就让你们之间出现了隔阂丢了张盘不说连你也险些没有了。”
“大帅您不必自责了这是我们……”
毛文龙抬手阻止黄石说下去黄石看着他转过身来虽然两人都身处黑夜中但黄石还是能看毛文龙的眼睛在夜色中闪闪光他脸上似乎也带着微笑:“所以这次老夫不会再犯错误经过上次后老夫就想明白了你和陈继盛都是好汉我知道无论选你们中的谁都是不会错的。”
“大帅。不要说这些不吉利地话了。”
“哈哈将军难免马上亡我来辽东已经有几十年了和建奴也打了十年地仗了你家大帅并不是没有想过这一天。”毛文龙说着就摸了摸自己的头顶月光下毛文龙的头已是一片惨白:“我送走了一批又一批的年轻孩子虽然他们大多不在了。可那些勇士地血仿佛还流淌在老夫身上一样想起他们的时候我地腰也不酸了身上的老伤也不疼了……”
毛文龙向着北京方向望了望突然出了一声苍老地叹息:“辽东战事频急我已经有快五年没见过我儿子了唉他是正直的好孩子、对国家也很忠诚。但大概还做不了一个将军。”
叹息之后毛文龙就又转身看向黄石语气重现变得低沉有力:“老夫已经决定了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你就是老夫推荐的下任东江总兵官黄帅!”
……
天启六年五月在东江军攻入辽中平原后一路所向披靡但攻鞍山失利折游击一员、兵近千。此时努尔哈赤已经从辽北仓皇回师东江军遂班师返回朝鲜。林丹汗就此逃过了灭顶之灾于是现任成吉思汗又大模大样地领着部下返回辽北再次把他的黄金色大帐篷扎到了科尔沁蒙古的地界附近。
而辽西锦州城也得以修筑完毕辽东巡抚和七万关宁铁骑如蒙大赦上表盛赞:“孰知毛文龙径袭辽阳。旋兵相应使非毛帅捣虚锦宁又受敌矣!毛帅虽被创兵折然数年牵制之功此为最烈!”
此时黄石已经回到了长生岛东江军临走前破坏了海州的城桓。然后大踏步地后退到了进攻的起地。海州一战的几百名真鞑子里竟然三百名是前关宁军车炮营炮手黄石饶了十个年纪最小地让他们回来演示缴获的各种火炮。
此战长生岛从海州拖回来的大批火炮中还有四门十八磅青铜炮。这种大明工部仿制的武器威力也相当不错射程更是大大过长生岛自己生产的野战炮。
因此黄石本想把这四门炮编入作战序列。但出乎他意料的是:虽然金求德、邓肯等人也很欣赏十八磅青铜炮的威力但他们都一致反对把该种武器列装部队。他们的主要理由是这种武器长生岛无法生产万一损坏或丢失的话也无法补充装备因此长生岛参谋部、教导队和炮兵达成了共识那就是:不值得为了一种以一次性的武器而训练炮组。
此外还有火炮机动力问题邓肯和鲍九孙都更青睐九磅铸铁炮长生岛刚刚完成了这种武器地实验品生产教导队已经开始测试使用按照一般的武器生产流程几个月内长生岛就可以开始生产列装九磅炮了最后黄石决定先把十八磅炮放一放在说。
最近一段时间以来长生岛和日本长州藩进行了大量的军火贸易这是因为现在日本的国内形势骤变让长州藩有了很大的危机感。去年日本德川幕府进行了币制改革它知道有能力进口或伪造假钱地商人都不会是小家伙所以幕府开始进行货币兑换前就对各大商家进行了有力的警告。
在德川幕府的武力威胁下日本商人倒是不敢再进口或伪造大明制钱了不幸的是因为有了长州藩这个大内鬼所以日本幕府自去年来的货币改革遭到了可耻的失败大量明国制钱源源涌入让幕府地兑换压力一直不能解除。
伪造货币的买卖实在是利润丰厚仅仅半年长生岛和长州藩就从这笔买卖中获得了一百万两白银的纯利。“有肉分肉、有汤分汤”是黄石流领导艺术的核心部分虽然长州藩是日本人但黄石也并没有因此而歧视他们。
“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地利益。”这句至理名言再次显示出了它的正确性纯利地五五分账自然让长州藩也很感动大量的收益更使得原本三心二意的毛利家也变得死心塌地起来现在他们已经进化成了长生岛的忠实盟友动员长州藩全部的潜力来帮黄石卖假钱。
黄石流领导艺术的另一个核心就是:谁跟我走地近谁的好处就大。”根据这一指导理念。黄石就和长州藩签订了一份秘密条约条约里规定:长州藩内凡是涉及到与长生岛有关的人事变动应该事先征求长生岛方面的同意。
根据这个秘密条款黄石就可以保证守随信吉这个大日奸一直盘踞在长州藩的高层一年前还只是个足轻头的守随信吉现在已经是响当当的长州藩宿老了还控制着毛利家七成的财政收入并全权负责对长生岛地贸易工作。
在假钱生意越来越红火的同时。德川幕府一边坚持兑换工作一边开始在国内搜捕可疑份子希望杜绝假钱生产的源头。虽然长州已经尽力掩盖他们的贩假钱行为但幕府还是渐渐注意到了长州。
这个守随信吉正是黄石喜欢的那一类聪明人他深刻地意识到自己的力量来源。这些日子以来守随信吉为长生岛做了大量的工作现在他也是坚决的鹰派因为和长生岛地贸易就是他的一切。而这一年来滚滚流入长州的财富也造就了一个利益集团这个集团认为“求人不如求己”与其把罪行遮盖起来希望幕府装看不见还不如干脆挟“大明”自重让德川幕府投鼠忌器。
五个月前守随信吉作为长州对日本鹰派、对大明鸽派的代表拜访了长生岛驻日的两位高级代表:苗红根正的北直隶人士柳清扬和已经加入大明国籍的黑岛一夫。守随信吉希望能向长生岛购买军火并请求帮助长州藩训练军队。
在守随信吉的计划里长州藩将把假钱贸易的七、八成收入投入军事建设除了购买军火外长州藩还会偿付官兵训练费用。他们甚至还打算高价聘请长生岛的工兵到日本来为他们设计足以抵御幕府进攻地堡垒并配置大炮。
黑岛一夫和杨柳青都高度赞扬了守随信吉的大局观和人生观并把他的计划迅上报给了长生岛黄石闻讯后也很为能有守随信吉这样的国际友人而感慨对于这样的日本青年才俊。黄石也不吝给予高度评价:“守随大人是日本三千年以来最伟大地政治家、军事家和外交家这样的人物即使在我华夏也是不多见的他是日本大和民族活着的民族英雄!能与高瞻远瞩、人格伟大的守随大人共事我黄石深感荣幸。”
现在长生岛上已经有了上千日本籍士兵他们原本都是吃不饱饭的流浪武士被守随信吉用一天两顿饱饭招募到手后。交给黑岛一夫运送来长生岛地。虽然黄石提出的培训费用很昂贵但守随信吉仍毫不犹疑地支付了黄石投桃报李特别指示要给这些日本官兵以最好的伙食和住宿条件。
这些日本士兵白天操练晚上则要学习文化知识。专门为他们开设的训练营中是绝对不许说日语的。这些日本朋友在长生岛不仅吃上了比天皇吃得还要好地大米饭同时还在热情的长生岛教导队地帮助下。学会了汉语拼音和简单的汉字长生岛的训练口号就是:“吃帝王的食物说天朝的语言!”
现在驻长生岛的长州藩代表是宿老守随信吉的一个心腹黄石向这位全权代表建议:为了增强长州藩要塞的防御力他们不妨以每门两千两银子的价格从黄石这里买些从海州缴获的小炮走。那个守随信吉的心腹眼皮都不眨一下的立刻就同意了他当即拍板先要五门铜炮还打算以明年的贸易收入为抵押把剩下的火炮也都预订下来。
做成了这笔买卖后黄石不惜重金为守随信吉做了几套全身蜡像还把守随宿老的画像贴满了日本官兵的宿舍让他们无论是吃饭还是操练都能看到守随信吉那庄严的姿态和深邃的目光:“从应仁之乱到现在日本正值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为了天皇、为了长州藩每一个有志气的日本人都应该学习宿老大人的眼光和胸襟!”
后来还有很多批留学长生岛的日本军官他们归国后大多都成了守随信吉的狂热崇拜者其中很多人步入老年以后还满怀感情地对儿孙们回忆道:“汉人虽然骄傲自大但他们都自内心地敬仰守随大人每次议论到他的时候都会充满敬意地称呼上一声‘宿老大人’或是‘守随宿老’!”
为了满足守随信吉的火铳订单长生岛的军工司也必须加班加点地进行生产黄石更对军工司再三强调:他非常关注卖给日本军火的质量因为这关乎到两国的长远友谊更和长生岛的信誉密切相关。
总得来说培养日本的亲中势力进展得还算顺利就是昨天黄石又遇到了一个新问题吴穆问他能不能在长生岛上为魏忠贤立生祠。
第二十七节 廉耻
随着孙承宗的倒台朝中的阉党势力似乎已经变得无可匹敌虽然阉党也是一群彻头彻尾的贪污犯但黄石不得不承认的是至少这群贪污犯中的饭桶比例要比东林党低一些。从万历末年开始的烂造制钱行为得到了一定的控制朝廷对北方大面积的饥荒也进行了更多的赈灾行动心不甘、情不愿的地方政府也开始修筑河堤、进行了有限的治水工作。
黄石毫不怀疑如果是今天大明宝座上坐着的还是朱洪武的话那么地方官数年来的无所事事肯定会导致大量的人头落地。但可惜当今的大明天子是年轻的天启皇帝这个二十一岁的孩子对老师、对管家、对大将、对臣子都很厚道但也就仅此而已了。
天启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年轻人此时的大明朝廷和地方政府相比天启初年仍然是一样的贪污腐化只是稍微做了些早就该作的工作不那么消极怠工了而已。但这一点点进步就让天启欣喜万分并因为这些成绩而大大奖赏了内阁至于在皇帝心中始终以“忠勤有加”形象出现的魏公公当然也从这些政绩中分到了最大的一块蛋糕。
面对魏忠贤和阉党内阁合作形成的滔天权势大明终于兴起了一片给魏忠贤立生祠的热潮这毫无疑问就是各地督抚的政治宣言当然是最愚蠢的一种政治宣言和东林大佬左光斗“若非同道即为仇敌”的名言颇有异曲同工之妙。
再者来到明末这许多年来。黄石奉行的政策始终是骑墙既然这是黄石的处世原则那么生祠就更一定不能去涉及。出于以上两方面地考虑黄石很委婉地说道:“吴公公明鉴末将根本就没有给魏公公立生祠的钱。”
这话让吴穆听得一愣各地督抚争先为魏忠贤请立生祠所用的材料自然也都极其考究无论是沉香木的门槛。还是汉白玉的雕栏这都不是一点点钱能买下来的。反正就黄石所知为魏忠贤立生祠的花费还没有在十万两白银以下的目前攀比之风愈演愈烈生祠地造价也是不断提高甚至出现了价值三十万两白银的祠堂。
东江镇一年的军饷不过二十万两白银折合到黄石的左协不过四万两之数贪污几万两、甚至几十万两白银去修一个生祠对辽东巡抚来说或许不是什么难题。但这对东江镇来说却无异于天文数字。
“这个嘛……”吴穆听完这话后沉吟了一下终于狠心把底牌交代了出来:“魏公公说了黄帅你只要上一封请立生祠的表章就可以了魏公公一见到这份表章就会在万岁爷为黄帅进言开长生镇、并派专人来辽南重新勘合兵员。”
见黄石沉默半晌无言吴穆生怕黄石实在担心魏忠贤不赏脸所以就又压低声音加上了一句:“魏公公说了只要黄帅一上请立生祠的奏章他立刻就照准。”
殊不知黄石此时正腹谤不已:“这真是捧臭脚了!”
“捧臭脚”这个始于北宋年间。也是和太监有关当时宋神宗让宦官李宪巡边一向以气节自诩的北宋文臣听说李宪的脚很臭就争先为李公公洗脚文臣跪在地上捧着李宪地脚时。还不忘了先嗅上一番而后赞叹道:“太尉之足何其香也!”
吴穆后加上的一句让黄石更加确认了生祠的意义当年宋朝文臣可以为自己曾给李宪洗脚而沾沾自喜今天大明的文臣就能哭着喊着给魏忠贤立生祠。捧臭脚实际也代表了一种资历成功捧上臭脚的人自然也就可以鄙视那些没有能得逞的人立生词和捧臭脚只是形势不同。但本质上是完全一样的。
各地督抚虽然争相要给魏忠贤立生祠但魏忠贤的嫡系自然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混上的海内请立生祠的地方大员这样众多魏忠贤自然也要精挑细选一番吴穆其实就是在告诉黄石:“魏公公对你另眼相看。希望把你拉拢进他地嫡系这真是机不可失啊。”
虽然历史上魏忠贤没风光几年就完蛋了。但这个时空则未必如果魏忠贤这次不倒台或者晚倒台的话那黄石今天拒绝魏忠贤的好意就很不明智也会给自己带来很多麻烦。毫无疑问魏忠贤绝不是什么胸襟开阔的君子这个疙瘩一旦结下了那就难以打开了。
反过来说如果黄石请立了魏忠贤的生祠那好处肯定是大大地魏忠贤不会让他的嫡系面子上不好看的。就算魏忠贤还是按原本历史那样倒台了在一片汪洋大海的请立声中黄石也不会特别的显眼。而且只要黄石能立下足够的军功这些污点根本算不了什么黄石不是一个文臣没有人能用士大夫地气节来苛求他。
正反两方面都考虑到了正确的抉择也呼之欲出黄石叹了口气在心里喊了声抱歉然后对吴穆说道:“吴公公明鉴末将现在还是东江镇属下如果要请立生词也该毛帅出头才是末将不愿意让别人说末将不知进退、妄自尊大还请公公明察。”
吴穆又是一番沉吟不语最后抬头确认道:“黄帅的意思是:只要毛帅先请立生祠黄帅就会跟着请立对么?”
“是的。”黄石毫不犹豫地回答道同时在心里又对毛文龙喊了声抱歉。
有权势的人无不希望普天之下尽是愿意捧他臭脚地人而他则可以从中挑选出一些来赐予他们捧臭脚的特权这最能满足那种高高在上地优越感。魏忠贤甚至在黄石提出要求前就预先给予了他准许这在魏忠贤的心目中无疑是一种特别的荣宠。
只是……只是黄石曾扪心自问:如果他来到地不是明朝而是宋朝;如果他在西路军当上了军官;如果李宪慷慨地让黄石晚上去给他洗脚……那他黄石的回答又会是什么呢?
世上只有三种人:捧臭脚的、欲捧臭脚而不可得的、还有就是不屑去做的。作为一个现代人。黄石有自己的底线虽然他会去说一些阿谀的违心话也会去做一些交易。但真彻底放开面皮当着全天下人的面去逢迎承欢那他黄石还是做不到地而且他认为这不仅仅应该是一个现代人的底线也该是一个有廉耻的人的底线。
可是黄石仍然不愿意断然拒绝魏忠贤的勇气而且他知道他可以寄希望于毛文龙。黄石曾经看过熹宗实录在魏忠贤权势滔天的岁月里在天下督抚争先请立生祠的闹剧中只有毛文龙一介不染保持住了一个有廉耻的人地底线。
天启六年五月二十七日长生岛对于十八磅的大口径火炮长生岛最后形成的普遍意见是用来装备水营或者要塞还不错只是长生岛没钱修要塞、也没有必要给水营装备这种重型火力。所以最后黄石决定把十八磅炮先保留起来留作以后攻城的时候使用反正那个时候不太讲求射。
此时黄石手里摆弄着一块透明的晶体又把它对准阳光眯着眼观察里面的气泡和杂质过了很久以后他终于点头道:“你做得很好。”
鲍九孙一如既往地谦逊道:“大人谬赞了卑职没有什么功劳。”
“鲍兄弟你现在是金州卫指挥使不要老自称卑职、卑职的。”虽然鲍九孙一直在后方负责生产工作但黄石也一直没有忘记给他报功。
“是大人。末将遵命。”
“嗯这就对了。”既然鲍九孙也是个将军了那自然也要改个名字现在他在大明兵部的记录是堂堂的金州卫指挥使鲍博文。
黄石把手里的那块玻璃扔回给了鲍博文他希望下次再出炉地玻璃气泡能再少点、杂质也能再去掉些。鲍博文把黄石的命令牢记在心然后就告辞退下了。
本来长生岛怎么也烧不出玻璃来上个月心灰意冷的黄石就打算放弃了可是等他不再打算保守秘密而和部下明说他想要什么东西后黄石才吃惊地现大明早就已经能生产玻璃了。
这个月初黄石从工部要来的玻璃工匠抵达了长生岛才十天不到。经过他们改造的长生岛烧窑就开始出产玻璃了。虽然这种玻璃和黄石所需地还相去甚远但长生岛具有的大水车鼓风机也是别处所无的生产出较纯净的玻璃看来只是时间问题。
黄石经过一番冥思苦想后现自己除了一个“银镜反应”的名词外根本不知道如何生产镜子。不过幸好。黄石生产玻璃本也不是为了造镜子他更看重会随着玻璃而到来的三种重要地军用物资。
“机械怀表、单筒望远镜。此外还有……罐头。”
无论是机械怀表还是望远镜这方面的技师都可以从耶稣会获得为了敷衍耶稣会黄石甚至专门组织了一批特种兵。这支特种部队里包括一个唱诗班和一群能把圣经倒背如流的人这批特种兵都是张再弟训练出来的忠诚部下他们都很清楚自己肩负的重任。
上次耶稣会派人来长生岛视察地那段时间里张再弟先是用这队特种兵把神父感动得流下了眼泪接着就让大伙儿一拥而上用铺天盖地的傻问题连砸了那些神父好几天没有给他们太多检查长生岛普通信徒地机会。
而个别被耶稣会神父询问到的“普通信徒”也无一例外都是张再弟的特种兵伪装的他们对圣经的热情让耶稣会的神父都有些自惭形秽。所以黄石让耶稣会帮忙搜罗几个钟表匠那是毫无问题的磨望远镜镜片的技师可能比较少不过这也不必太着急迟早能找得到。
有了玻璃以后黄石觉得就可以开始设法生产罐头了这个东西黄石记得只需要密封煮熟就可以了具体储存时间就让鲍博文去摸索好了。这个东西一旦出现。不但可以大大减轻后勤的运输压力也可以丰富部队的伙食并增加部队的行动范围。
吴穆走了以后黄石又把金求德和赵慢熊找来商议此事虽然他们对黄石地抉择似乎有些看法不过他们还是服从了长官的意志并探讨起后续的环节来。
他们二人都认为黄石的对策没有什么大问题但关键还是在毛文龙赵慢熊揣摩着黄石的刚才和他透的底:“大人。那便是毛帅请立了生祠大人是不是也还是要找借口推脱?”
黄石毫无犹豫地回答道:“是的。”
这斩钉截铁的回答让金求德和赵慢熊对视了一眼黄石把手一摊:“你们俩如果有什么话要说尽管直言。”
“大人属下以为如果能有魏公公在朝中鼎力支持我们长生岛会物资宽裕得多。”金求德说地也并非没有道理以辽东文武而言。阉党出身的阎鸣泰就是成功地捧上了臭脚的人而随后的一段时间里阎鸣泰就得到了魏忠贤的大力支持。
“而且大人现在和袁崇焕那狗官不和如果有魏公公帮忙扳倒他也不是难事吧?”金求德顿了一顿见黄石仍然不知可否就又补充道:“袁狗官是孙阁老提拔起来的他是东林的人。”
黄石知道金求德说的不错历史上袁崇焕虽欲捧魏忠贤地臭脚还写了洋洋洒洒一片万字的请立生祠文。把魏忠贤吹的天上少有、地下绝无所有的奏章也都没有忘记带上魏忠贤。但魏忠贤不大欣赏这种卖身投靠的行为就把袁崇焕一脚踢开让他成为了欲捧臭脚而不可得的人。
“我也是孙阁老提拔起来的我的千总是从王化贞那里拿的。毛帅也是。”黄石神色不变语气淡淡地反驳道:“我也是东林出身的人虽然天下地人不会拿士大夫的标准来要求我但卖身投靠就是卖身投靠我身为武将也不能改变这个本质。”
“我东江镇不比辽镇官兵食不果腹、衣不蔽体。数年来战殁将士的骨骸尚不得收之所以能勉力维持所凭借的不过是将士同心同欲而已。如果毛帅和我真的去请立生祠地话或许能带来些许军需上的好处但各花十几万两银子的的风声一旦传了出去。吾恐东江镇上下都会心怀不满、更不齿于我们的为人转眼间全镇就会分崩离析、上下解体了。”
黄石的话让赵慢熊微微点了点头:“大人说得不错。属下回去后会好好为大人设想必能找出说地过去的理由。”
“你回去好好地想吧不过我这个也只是为了以防万一罢了因为毛帅是不会让我失望的。”黄石觉得毛文龙是不屑于做这种事的人历史上他从始至终没有写过一个字的请立文也没有在奏章中歌颂过魏忠贤一句话:“希望毛帅还是那个我知道地毛帅。”
最近长生岛上生了让黄石很心烦的人事矛盾其中一件是有关李云睿和杨致远地肇事者则是贺定远。在黄石去京师的时候杨致远看上了教师队的一位女孩子她就是故熊经略的女儿。杨致远为了讨熊小娘子开心就决定帮她收敛熊经略的骨骸还帮助她修好了墓地、插上了石碑。
给熊经略最后整理好一切的那天李云睿正好路过此地他看见杨致远、熊小娘子后就上前搭话。杨致远虽然也是相貌端庄但还是远不能和李云睿相比后者浓眉大眼、长髯过胸平时又很注重外表口才更是非常了得三聊两侃的就把熊小姐的芳心掳走了。
当时杨致远还傻傻的什么也没有看出来但那李云睿既然敢号称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自然也有那么一两把刷子他从熊小娘子的神色里看出了些眉目后更是老实不客气地动起了攻势几天下来两人就好的快要谈婚论嫁了。
“那娘们就是一个花痴!”当黄石把主要肇事人贺定远找来问话的时候后者犹自愤愤不平没有一点儿闯祸后的歉疚和自觉。
“贺游击本帅不是在问你对熊小娘子的观感而且本帅认为你这种评价对杨游击非常无礼!”
黄石拍着桌子怒吼了一声总算是把贺定远的嚣张气焰打掉了一些贺定远垂下脑袋声音也低了八度:“大人末将只是心有不平杨兄弟是那么好的一个人。”
黄石冷笑了一声语气也变得森然了起来:“杨兄弟自认是我的好兄弟但贺游击你蓄意搬弄是非、诽谤同僚又该当何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