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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世冤家全文阅读

作者:杀猪刀的温柔     两世冤家txt下载     两世冤家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61章

    “你的也不少。”魏瑾泓嘴角微扬。

    “是不少,”赖云烟坦陈,看向他时嘴角笑意加深,“但您查出来几位?”

    魏瑾泓的笑意淡了下来。

    人呐,总当别人是傻的,到时摔起跟斗来,那才叫疼。

    赖云烟垂眼,看着已燃烧起的烈火。

    **

    这一年年尾,魏瑾泓突然辞了翰林院的差,说要游历天下。

    他这一举,让魏府在年关之际热闹非凡,不仅九家的人频频来往魏家问情况,便是宫中也来了两次人叫魏瑾泓去说话。

    魏府内,不知魏瑾泓与魏景仲先前说了何话,魏景仲甚是赞同大儿此举,魏母那里,赖云烟则闻她听了魏瑾泓要带她游历天下后便止了声。

    按她的打听,魏瑾泓那句说带她游历天下之后的话便是遍访名医,赖云烟听了下人问的话,不禁哭笑不得。

    她就想了,魏母怎地这么安静,原来她儿子早就给她下好套了。

    他不举,用游历之名行访医之实,料来她也不会反对,这手段也真真是高超,别说蒙个魏母了,就是魏父,为了孙辈之事,他也不得不赞同此举。

    以游历之名,总比在京中找名医,闹得路人皆知的好。

    他这一走,父母那没有什么问题,太子那也暂且无话可说了。

    宣国士族子弟游历山河,多有那一生者也不回朝的,少则最少的也有五年以上,到时魏瑾泓回来,那天下便是他的天下了,而魏家就再也不可能是那个宣国的魏家了,太子岂会不满意。

    魏瑾泓这一举算得上破斧沉舟了。

    这一年过年,来魏府送魏瑾泓的士族子弟纷纷而来。

    只有亲眼见了,赖云烟才对魏瑾泓这世对士族子弟的影响到底大到了何种程度有了一个具体的认识。

    这段时日里,不论来往的王孙贵子,九家之中便是萧家的人,其长大公子也亲自过门与魏瑾泓喝了一上午的茶,送了一张以魏瑾泓之人而命名为“君心”的平文琴。

    与萧家长子喝茶那日,赖云烟如魏瑾泓之意静坐一边,等躬身双手接过琴退于侧室后,她翻开琴面一看,见题字之处不仅有六皇子的手笔,另外还有两道当世大儒的题记,她不禁摇头叹了口气。

    魏瑾泓这世的妄而为之,虽让他锋芒毕露,但何尝不是让他得到了更多人的赏识。

    这两个堪称隐士的大儒,上世可不是魏瑾泓能拉拢得过来的。

    这年年后,魏府上下为魏大公子的游历天下打点什物,就在临走前几天,魏瑾泓说是邀了一个来京游学的寒门学子到轩昂阁饮茶。

    去之日,魏瑾泓又邀了赖云烟一道。

    赖云烟无奈,却又不得不上钩。

    她确实是想去看看魏瑾泓是怎么在布棋的,即使明知这样也会陷于魏瑾泓的局中,她也不得不为。

    轩昂阁乃天下寺的大长老,也是当今国师善悟平时与人谈经论道,布施善粥之所,此处是无论贩夫走卒,飞禽走兽都可皆入的地方。

    魏瑾泓这次携赖云烟去时走的是正门,赖云烟走在他之后,在他迈腿进门之际,她透过遮身的纱帽看到地上盘腿之人不断有起身者朝他们躬身揖礼。

    魏瑾泓也甚是谦逊,首微垂,一一作揖回礼,而赖云烟走于他之后,严守妇人之礼,微弯腰躬身,从自人朝他们行礼后,她的脑袋便没有抬起过。

    宣国妇人有轻易不可抛头面露之说,便是其夫携妇出面见客之际,那脸也万不可轻易抬起,也不可轻易出声。

    只有待坐下后,才可挺腰抬头,但眼睛也不可正视客人,只可垂下。

    赖云烟一路垂头到了楼阁,此时有小沙弥在前面引路,不多时,他们已上了最上面的那层楼。

    “司仁见过魏公子。”刚到楼口,便有人出了声。

    “见过司兄。”

    两人皆相向作揖,这时,女婢已拉开了屏风,那司姓之人朝赖云烟人一揖到底后,赖云烟还了他的礼,便一言不发去了屏风后。

    “司兄,请坐。”

    “公子多礼,请。”

    两人坐下后,赖云烟就听魏瑾泓不紧不慢地开了口,他先从这京城房屋座落的格局谈起,又谈道左右的名山,那司姓之人听得仔细,偶尔会询问几句话,并不多语。

    等赖云烟桌前的清茶换过几盏,那寡言的司姓之人便已离去。

    他走后,待身边的仆人皆被他们挥退后,赖云烟朝魏瑾泓深深看去。

    魏瑾泓垂眼看着他空无余水的茶杯,脸色平静至极。

    司仁,当年受魏景仲言语不屑之辱,奋发图强终成远辰帝即位第一年状元的寒门学子,现在就被魏瑾泓在善悟的慈堂,在众目睽睽之下就这么搞定了。

    赖云烟都不知该向这样勇于取舍的魏瑾泓道声佩服,还是现在就干脆跟他同归于尽算了,免于后患无穷。

    **

    国师善悟的轩昂阁本带有沉肃之气,魏瑾泓带赖云烟下了楼阁,这楼宇的气息比平时更为肃静,便是先前那脚上只着草鞋,并未起身与魏瑾泓行礼的衣衫褴褛者,这时也扶地而起,理了身上的破衫,向他们一揖到底。

    魏瑾泓神色未变,与来时一般平静从容回礼,嘴边笑容温和,眼神清润,那行走步履之间也仍是不紧不慢,随意自在。

    赖云烟不声不响跟于他身后,正要上车时,低眼的她看到了那抛于马车边的洁白绣帕……

    她不禁笑了,抬头往前一看,马车前并无房子,这时她听到了窗子被轻掩的轻吱声,便随声掉头一看,正好看到轩昂堂对面的香烛坊楼上窗门此时全部紧闭。

    她笑着进了马车,等丫环摆好她的裙摆下车,魏瑾泓的小厮也问过伺候之意被挥退后,赖云烟撩开了身前的面纱,朝魏瑾泓笑道,“不知是孔家的哪位小姐。”

    **

    魏瑾泓与寒门之子见面本可引起轩然大波的事,在他两天后携妻带仆离开京城的马蹄声中失了颜色。

    人已走,京城中人谈论的最多的是他什么时候回来。

    暗中也有人得了他不能人道的事,皆是暗笑不语。

    便是东宫的太子,再闻此传言也是哑然失笑。

    等过了几天得知魏瑾泓出了京城的门,把人分作了两队,一队去淮北瓷县,一队改道去了秦山后,他对着他的幕僚笑道,“此事看来是有六分真了。”

    那秦山,听说是那方姓大夫之师隐归之所。

    这厢,魏瑾泓带了赖云烟行了过十天的路,这天快要到秦山脚下时,他突然朝那个嘴里咔嚓咔嚓咬着果子的人道,“你来过此处几次?”

    赖云烟眼睛一转看向他,停了口中咬果子的动作,想了一会笑道,“两三次?记不清了。”

    “不止。”魏瑾泓闻言收回看她的眼,伸出长手,把她那边的已掀一半的布帘掀得更开。

    这时冷风吹来,吹乱了她垂于胸前的长发,刹那长发都乱了,他便立即停了手。

    她没什么事一样地依然咬着果子,见她无动于衷,魏瑾泓便靠近她,伸出手把她胸前的乱发理了理,伸手从暗屉里拿出青色的丝巾,替她绑了两小撮长尾放于她的胸前。

    赖云烟先是僵了一下,过后,她笑而不语地看着魏瑾泓的动作,等他绑好,她笑道,“魏大人,你带我出来,不是想用这万里的风景诱我跟你重归于好罢?”

    魏瑾泓静静地看着她嘴边的讥笑,未再静止不语,而是轻颔了下首。

    这次,僵硬住的不再是他,而且她。

    见她脸上笑容尽失,魏瑾泓开了口,温温和和地道,“以后也是如此,你想去哪,我便带你去哪。”

    他前世承诺她之事,没有做到的,这世他皆会如她所愿。

    **

    赖云烟趟出京城的好心情不到十天,便在秦山脚下被魏瑾泓全给毁了。

    当夜歇于山下道观,与前几晚的隔房而歇不同,这夜她干脆与魏瑾泓隔墙而歇了。

    她还是跟脸皮不薄的魏大人隔着点距离才好。

    第二日,她带人先于魏瑾泓往秦山顶上走,在半路,她正在认真思考怎么跟魏瑾泓分道扬镳之时,她的轿子停下了。

    一会,她的心腹小厮赖绝前来轻声地报,“大小姐,前面有一人,身下所骑之驴的脚伤了,便问可否能向我们讨要一点伤药。”

    “可有带?”

    “有。”

    “那就给人。”

    “那人,”赖绝说到此顿了一下,才道,“说来是相熟之人,小的曾经见过他几面。”

    “曾经见过的人?”

    “是,大小姐应也是知晓此人。”

    “是什么人?”赖云烟说时眼皮猛跳。

    “是勍西江家的江公子。”赖绝很轻,很轻地说了这句。

    赖云烟一听,心立刻就从胸口跳到了喉咙口,眼睛猛张……

    “请问这位家人,可是有药?”这时不远处,温文尔雅的声线轻轻柔柔响起,就在这时,听到他声音的赖云烟整个人都僵在了轿中,那猛张的眼睛也僵在了原位,不知眨动。

第62章

    “前方何人?”

    那马蹄铮铮的鸣动中,在那传在耳边的大喝声中,赖云烟清楚感觉到自己的心从嗓子眼以一种死寂的降落方式慢慢落回了胸腔。

    她回过头,只看到了轿子的壁面。

    她静静地看着轿面,听着马蹄声靠近,再听那喊叫之人的声音再次响起后,她慢慢地闭上了眼,把心中的悲伤再次独自吞下。

    “这位家人,我的毛驴伤了,想问问你们可有伤药,想讨来一点药,不知可行?”他的声音还是温温柔柔,带有一点他的独特懒散。

    赖云烟闻声微笑了起来,放松了身体,躺在了软枕上。

    “就你一人?”她听那传来喝声的春晖道。

    “是。”

    “赖绝。”

    “在。”

    赖绝离开轿前的脚步响起,赖云烟略挑了一下眉。

    “给这位公子伤药。”

    “是。”

    “夫人。”马蹄声靠近,春晖的声音在轿前响起。

    “何事?”赖云烟不轻不重地开了口。

    “公子让我前来护送您到山顶,他随后就到。”

    “嗯。”

    赖云烟垂头,看着自己的手指,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也想不明白为何事到如今,她还是没有把魏瑾泓给活活掐死。

    **

    秦山山顶的石庐中,赖云烟静坐在屋外的小亭中,听着不远处庐内魏瑾泓与方大夫之师的说话。

    魏瑾泓欲要仙医为他排一次毒。

    “方医者说我身体尚存余毒,不益后代,又说道您对排毒甚是精通,晚辈便求了老人家的方向,还望老人家莫恼晚辈这次不请自来扰了您的安宁。”魏瑾泓声音温润,赖云烟不用想象,也知他说话时嘴角肯定噙着微笑。

    一般第一次见到他的人,甚少有人不喜他。

    魏大人向来最擅盅惑人心。

    她撇过头,看着路径的那方,不再仔细去听他于她的狼子野心。

    他与和善可亲的老仙医一直谈着话,赖云烟盘腿静坐于亭中,喝着老者小仆端来的清茶。

    小仆这时与她再次添茶,途中没有忍住,悄悄投来好奇一瞥,赖云烟眨眨眼,朝他嫣然一笑,吓得年纪小小的小仆脸红手乱,砸了手中的茶碗,打破了石庐周围的宁静。

    那石庐内的声音也止住了。

    站于赖云烟身后的春晖进了庐内,不多时,庐内声音继续不急不缓响起。

    小仆已红着脸收拾好灰壶的残片,红眼含着欲滴的泪水,朝赖云烟恭敬一躬,羞怯地退了下去。

    这时不远处有蹄蹄声响起,声音一声响过一声,不用细听,都能听出那是什么蹄声了。

    庐内那温善的老者这时大笑道,“我那小友来了,快快请起,我来替你们引见一翻。”

    “有劳老人家了。”魏瑾泓的声音依旧不紧不慢,就好像先前他赶到她身边时的脸没有因那来者之人对她冷过一般。

    赖云烟垂下眼,嘴边的笑意淡了。

    毛驴的蹄声慢慢,不需去想,也知这时来的人是谁了。

    不到半会,路的那头走来了一人一驴,人走在前面背手而行,那腿上绷了青布的灰驴慢吞吞地跟在主人的身边,时不时去蹭蹭他的衣角,再慢悠悠地别过驴脸,垂着头走路。

    赖云烟眼睛朝那边的人看去,这时庐中出来的人也没有引开她的眼神。

    小路不长不短,一人一驴走了一会才到石庐之前。

    “小友。”

    “老友。”

    一老一小,等到近了,才揖礼相叫,随即相视一笑,两者目光都清澈。

    “这是京城魏氏一族的大公子。”老仙医朝他指向魏瑾泓。

    “久闻大名。”江镇远微微一笑,眼睛清澈又明亮。

    “这是勍西江家出来的江公子。”老仙医说到这猛拍了下头,朝江镇远笑道,“你看我都忘了,你排行第九还是第八来着?”

    “族中排行第九。”

    “对,第九,九公子,上次去给你探病,他们叫的就是九公子。”说到这,老仙医摇头领他们进屋,“年纪大了,忘性大,不行了。”

    “老友且慢。”这时,江镇远突然出了声。

    他朝旁边的亭中看去,朝那静坐亭中的妇人一揖到底,随后,他的腰未起,直视着地面很是认真地说,“这位夫人,我们可曾见过?”

    他未起身,就没有亲眼见到就在他此话后,那坐于亭中的妇人微笑了起来,笑容真挚明媚,又如春天四月的艳阳般温暖迷人。

    她未语,他便没有起身。

    良久后,那旁边的魏公子开了口,道,“内妇这是随我第一次出远门。”

    他说罢,江镇远起了身,那亭中的妇人敛了嘴边的笑,垂首低眸,让人看不清她的脸。

    “那就是未曾见过了。”起僧人叹道,转头朝那身形修长,气息恍如白玉般清雅尊贵的男者道,“是鄙人唐突夫人了。”

    他未再唐突去看她的人,而不过只刚远远走来的一眼,他就觉得她坐在那,就似是在等他,像是等了很多年似的。

    那老仙医看看他,再看看那亭内垂首的妇人,静默半晌,决定什么也不说,回身领客入门。

    他们转身入门,赖云烟抬首朝他们看去。

    那一刻,魏瑾泓与他都回过了眼。

    她默然地看过他们,再次垂下了眼。

    魏瑾泓这时朝江镇远看去,见他若有所思地回眸看他,他便直视了过去。

    两人对视良久,再次伸手作揖行礼时,两人动作都带有了一点疏远。

    庐内老仙医的声音又起,赖云烟看着盏中冷掉的清茶,止了丫环欲要抬走的手,拿过杯子把冷掉的苦茶慢慢喝下了肚。

    哪怕这么多年没见了,哪怕他们提前那么多年见了,他还是那个她心中的他。

    **

    只半柱香,魏瑾泓就出了庐,走至了赖云烟的身前,拉她起身,把身上的厚麾披在了她的身上。

    他携她走到了轿前,看她入轿,这才翻身上马。

    “晚辈告退。”他朝庐前的老者揖礼,又朝江镇远拱手道,“江兄。”

    “魏兄慢走。”江镇远眼睛带笑,朝他回了一礼。

    他们走后,江镇远还没收回眼神,他身边的老者则动了嘴,道,“如我没有看错,他们现如今的姻缘线固若铁石。”

    江镇远闻言失笑,抬起自己的手腕看了看,自嘲地摇了摇头。

    “仙叔,别瞒我,是不是她?”江镇远回头看他。

    老仙医抚须静默不语。

    “去年,我不该离开京城?”

    老仙医朝他摇头。

    “呵。”江镇远愣在原地想了一会,随后轻笑出声,摇着头进了庐内,盘腿静坐于窗前,看着那个她刚刚静坐不语的亭子。

    这个先前与他有几面之缘的仙叔说他两世姻缘的线都被人先他一步抢走了,两世里,他都是孤僧人,不得伴他之侣。

    他还当这只是他这个一见如故的老仙叔戏谑他之言,但只是她在轿中不轻不重的一道浅应,刚刚不远不近的一眸,他就已知,仙叔于他说的话,与别人说的都无异,都是一语破的。

    他就像认识了她许久许久似的。

    “你可曾……”江镇远看着亭子轻语三字,还是把下面的话按捺在了心间。

    使君未有妇,奈何罗敷有夫啊。

    晚了?晚了。

    便是什么都不能说了。

    **

    一行人回到了山脚下的道观,仆人皆退,两人安静用膳。

    膳毕,赖云烟喝了半杯茶,才开嘴道,“我先走一步。”

    这样的话,他们皆大欢喜。

    他先调理他的身体,也可拖住江镇远,与她不见。

    “不必。”魏瑾泓抬头,自再生一来,他头一次用很清楚简明的话告知她,“你留着,他会走。”

    “魏大人这么大的把握?”赖云烟看向他的眼,见里面过于冰冷,她便转过了头。

    “你说呢?”魏瑾泓冷冷地看着这个当着他的面朝别人嫣笑的女人。

    赖云烟低头,看着他放下筷子松开的手心上那道突兀的红痕,看了一会她讥嘲地笑了笑,“都这么多年了,魏大人,我们不小了。”

    哪怕还是年轻之貌,但皆是老态之心,都应是倦于曾经情爱带来的纠缠了。

    “这世,你现下还是我的妻,”魏瑾泓抬手给她重倒了一杯热茶,搁下茶壶才淡淡地道,“你是有夫之妇。”

    赖云烟抿唇不语。

    “不要给他想望,他还是前世那个江镇远,前世他为何不娶你,今世他还是会为了相同的原因娶不得你。”

    “魏大人,”赖云烟抬头,看向他,“他为何来此?”

    “我的人没看住,”魏瑾泓抬头看她,“为何不问问你的人,是如何没看住他的?”

    她不是也派了人盯住他?

    赖云烟闻言不语,好一会才叹道,“都变了。”

    这次见面,她的震惊其实大于挚友重见的惊喜,她还以为他在勍西安养,想来魏瑾泓也如是认为。

    但谁料他竟来了此处,就像是芸芸之中,她再怎么慎重躲避,也避不掉一般。

第63章

    道观下住下几日间,老仙医下了秦山给魏瑾泓把过脉,谈过什么赖云烟就不得而知了。

    她身边的人也多了魏瑾泓的一队护卫。

    魏瑾泓派人给她送来了茶具与书籍,这几日也没再出现在她的眼前。

    赖云烟对他也是颇为无奈。

    他们之间利益太深了,这让魏瑾泓根本不想放弃她,而她也轻易走不得。

    至于感情,她与魏瑾泓之间其实早已是没有了,她不是那种等男人走得远了还会在原地抱怨他曾对她不住的女人,魏瑾泓更不是那种因为曾对谁不住就会牺牲自己去弥补的男人。

    这日黄昏,赖绝来报,“江公子来了,大公子迎了他。”

    赖云烟那时正盘腿坐在道观的亭中静看夕阳,闻言颔了下首。

    春晖这时从门边大步过来,看了来报信的赖绝一眼,就朝赖云烟行了跪礼,在她朝他颔首后,静站在了一边。

    大公子说,她是大气之人,从不会为难下面的人。

    光就这点,春晖觉得夫人是极配得上大公子的。

    赖云烟煮茶喝了几盏,婢女送上了晚膳后,亭中点亮了夜灯。

    此时不过二月下旬,天气还是寒冷,在夜托的寒风中吹上一会人都会全身冰冷。

    早有小厮烧好火盆,等冷风一次,就放下了已布下帷账的亭中。

    魏瑾泓走来时,透过白纱看着亭内她模糊的影子,思虑了半晌,这才提步进亭。

    “大公子。”赖云烟抬头,朝他颔首,朝身后冬雨道,“拿杯。”

    魏瑾泓掀袍在她对面盘腿坐下,等丫环拿杯上来退下后,他看着她给他倒茶,等壶口离去,他伸手拿杯放到嘴边轻抿了一口。

    他抬眼,见到她笑了起来,他便轻点了下头,“好茶。”

    “魏大人好胆量。”

    魏瑾泓垂眼轻笑了一声。

    她总是虚虚实实,看不透她的人谁敢轻易信她。

    这两年多,他也算是弄明白了,这世的她只要别逼她入绝境,她也就不会绝地反击,如她所说,她还想留着条命活着,她不愿为谁死,她还没活够。

    “过几日,蚌河那边会送来几条鲜鱼,我与道长谈过,此处半山中有一处无人居住的静宅,到时可上去住上几日。”

    “蚌河里的鲜鱼?”她的眼微亮。

    “嗯。”魏瑾泓看着她的明眸,又轻颔了下首。

    “可得好生烹制才好。”她微微笑道。

    她极重口腹之欲,口舌自比一般人挑剔,上世吃不妥时与他闹过两次,他当时厌她冷淡,就想她要是真本事,那就由她自己去了。

    等后来一发不可收拾,她已中毒,而他悔之晚矣。

    那时他们之间的裂缝加深,他又不再只她一人,她又不是非他不可,便慢慢地远了。

    “让翠柏掌手。”翠柏此等的技艺比他的武艺还要更胜一筹。

    “甚好。”她垂眼,伸手拿茶,掩下了眼睛里的笑意。

    真正愉悦时,她便会掩饰不让人看到。

    魏瑾泓静静地看着她,突然又想起她对江镇远那明媚鲜艳的笑,他嘴边的笑便慢慢地冷了下来。

    “道长说三月满山的桃花会在一两日之内全开了。”

    “魏大人想三月走?”

    魏瑾泓“嗯”了一声,再看向只要他说前半句,就会懂后半句的她。

    “到时会有诗友过来一聚。”

    “魏大人不怕朝中之人?”

    “到时只留几日,等他们来时,我们就走了。”

    他当然不会等着朝廷里的人再请他回去。

    “下一步你要去何方?”

    “梓江。”

    “梓江路远。”

    “嗯,你多作准备。”自然是免不了舟车劳顿。

    “大人好意境。”半会,她笑说了这句。

    “那里是什么样的?”忽视了她言中微樊意,他平静朝她问道。

    前世他困于京中,那天下可去之处,他也只去了别人言道中的四五处,不像她后来便是梓江这等世外桃源之地都去过。

    当年探子回来与他报完讯,过不了两年,他就向他来告辞,说是要隐于那处。

    那时他就好奇那是个什么地方,让他身边之人舍他而去。

    “水清山秀。”她淡道。

    “我听说甚美,水清得能看清过往。”

    “魏大人说笑了,”她微笑着看他,眼睛里跳动着笑意,“想来再清的水,也是照不清魏大人的魂魄,哪能看得清你的过往。”

    魏瑾泓回视着她,再次清楚明白,她根本就不想和他再在一起。

    但她只能与他在一起。

    这一世,他们注定要栓着过。

    **

    明中春晖的一队人马,再加上暗中燕雁的一队,赖云烟自知自己的人能处理得了一队,不能处理另一队,便也安份了下来。

    又再移居山中清宅后,比之香火不错的道观,这处清宅多了几分幽静。

    魏瑾泓带来的粗使女婢给她抬来了描摹好了的万里丝绣图,赖云烟在无视它半柱香后,就干脆叫来了自己带来的四个丫环,告诉她们哪处用什么丝绣绘图,哪处要用什么绣法,说到紧要处,也觉得自己丫环绣不好,便把魏瑾泓带来的那个绣娘也叫过来了。

    魏瑾泓也是真狠,猜出了上世她的万里丝绣图根本没完成。

    现在这丝绣图的第一步就摆在她的眼前,她要是忍得住——那她就不是赖云烟了。

    这夜六个女婢绣到天色昏暗,也只是绣了两处小地方,赖云烟让她们歇下后就不禁苦笑了起来。

    这图光是第一处,都是没个三年五载的就绣不完整。

    她的这个爱好,花钱花人力不说,还得花上漫长的时间。

    魏大人也真是太擅长怎么对付她了,硬刀子不成,便换软刀子来磨。

    **

    山宅的岁月很是幽静,除了没有各处的探子与打发时日的乐师,这里的几日生活让赖云烟回到了曾经在京郊宅院的日子。

    她就是在那里慢慢心如止水的,而在这里的几日,就是没有格外修心,那戾气之心便也自行止了下来。

    魏瑾泓隔上个一日就会与她来静坐半晌,他经常一字不语,只是静坐品茗,赖云烟开头还故意讥讽一两句,但她到底不再是心性尖锐之人了,便是装,也装不了长久,于是还是静默了下来,回归了本性。

    许是两人安静处了些许时候,都习于常态了,这天他来时,赖云烟看着他的心都是静的。

    这次他前来身上有点酒气,在他坐下喝了她倒的一杯茶后,他开口道,“江大人走了。”

    “是么。”赖云烟垂眼淡道。

    他正在用药排毒,最忌服酒,看来为了送走人,他是破了忌了。

    “他家中来人接他回去,我与来接他的族兄曾有一面之缘,这次一见,相谈甚欢之余,便多饮了两杯。”魏瑾泓解释道。

    “呵。”赖云烟轻笑了一声。

    魏瑾泓见她眼睛里毫无笑意,目光清冷,就若无其事转过眼,并不再谈此事。

    江镇远与她,这世是绝没有交情这一说的了,就是见面,也不能再出他的意外。

    “他与我……”她开了口,目光悠悠,口气里也有着两分真正的笑意。

    魏瑾泓便朝她看去。

    “其实并无多少儿女私情。”

    “但他愿为你死。”他冷道。

    她颔首,“我也愿。”

    魏瑾泓闻言抓紧了手中之杯。

    赖云烟看着他修长手指,摇头道,“无过多儿女私情,就无太多侵占之意,魏大人还是不要插手过多,要不然,到时真如了你的意思,那就不好了。”

    男女之间感情确实不会太纯粹,但她与江镇远之间,向来知己之情大于一切,所以才那么冷静地知道对方最适合什么,不忍对方被自己连累,受世事牵制。

    现如今她也是,但如若江镇远还是受了她的牵累,那么她现在的求全也就不尽完美了。

    “他只是回了勍西江家。”

    “希望如此。”

    “你会为他与我重布棋盘?”

    “会。”

    她字句清楚,眼睛平静,魏瑾泓眼睛紧紧地盯住她好半晌,才道,“孩子,云烟。”

    只有生下了孩子,她才可为所欲为。

    要保护谁也好,要去哪里也好,还是要利用他,也可与他母亲面不和心不和,这些她都可以去做,但她必须要为他生下孩子。

第64章

    “孩子?”赖云烟重复了一遍。

    魏瑾泓颔首。

    她垂下头,没有情绪地摇了摇头。

    “我可以再等。”魏瑾泓看着她乌黑的发顶笑了笑。

    她不生,那他就等。

    她不信他等得了那么长的时间,那他就多花点时间让她看清楚,这世的有些事任是她私下动作再大,也改不了结局。

    **

    三月桃花开得甚艳,看过最艳的那段时日,月底魏瑾泓携赖云烟离开。

    他们连赶了几天夜路,在四月初七那天,一行风尘仆仆的人上了船。

    上船之后,丫头们都因一路的颠簸站都站不稳,便是最健壮的粗使丫头都对着大江狂吐不已,赖云烟的贴身丫环春花已经是病得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

    随行的年轻大夫给她们把了脉,开了药,当晚大船在江心慢慢行驶了一夜,一早上冬雨就从床上爬起,去了她们小姐的房间,见她们小姐正枕着枕头,半卧在窗边的榻上看书。

    “小姐。”冬雨叫了她一声,把水盆端到了她面前,“是奴婢的不是,来得晚了。”

    赖云烟朝她笑着摇了摇头。

    “小姐昨晚歇息得好吗?”冬雨洗帕,问了一句。

    这一路来的急行,那健壮的侍卫都是疲惫不已,她们这些伺候的内婢昨日上船之后更无一个站得住脚的,只有小姐像是没事人一样,现在看她这精神比她刚看到的昨日才上船的船夫还好。

    “甚好。”

    “可有哪疼?”冬雨多嘴了一句。

    赖云烟听丫环非要问话,便叹道,“屁股疼。”

    那马车轿子,快把她屁股都颠碎了。

    魏瑾泓这几日的行路,这哪是游历天下,这简直就是在逃命。

    为了躲朝中那些人,他可是都不顾她们这些女子的死活了,把她们当有壮士一样体格的人赶路。

    她叹气,冬雨也跟着她叹了口气,苦笑道,“您就趴下吧。”

    “我昨晚早给自己上药了。”赖云烟没事人一样地趴下,冬雨把她身上的青袍掀开,见她真上了药,便又叹了口气。

    “您怎不叫我?”

    “想你们也歇着了。”

    冬雨想想昨晚她倒下去之前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的感觉,便不再说话了。

    这次所带的奴仆不多,能近得她身伺候的她们这几个,现在她们这几个人没死上一两个,都是老天垂怜了。

    她拿着热帕给她擦了脸和水,又去为厨房给她端来热茶,与她轻道,“奴婢去给您熬粥。”

    “自有下人,你不必去了。”

    “可……”不是不放心吗?

    “没什么好担心的了,这大江之中,大公子要是想让我死,把我们推下江里去得了。”赖云烟马上就看得开了。

    “小姐。”冬雨不解。

    “去给我煮茶罢。”赖云烟朝她笑了笑,又支使她去把她刚搁在小桌上的书,“把书给我拿来。”

    冬雨看她一眼,把书拿起给了她,又福了一礼,就退了下去。

    刚到门边,就见秋虹在那,朝她道,“冬雨妹妹,小姐……”

    “正躺着,我去煮茶,姐姐候在门边罢。”冬雨轻声地道。

    “好。”秋虹这时欲要打哈欠,拿帕挡住打完后朝冬雨苦笑道,“下次你还是叫醒我一起来,免得小姐没人伺候。”

    冬雨急于去煮茶,没再赘言,只是朝她叮嘱了一声道,“你去走廊那道去看着,大公子要是来了,给小姐报得快点。”

    秋虹点头,跟冬雨走到了长廊这口,等冬雨端了盆走后,她吁了一口气,伸出手掐了自己的脸两把,振作起精神看着前方。

    这女主子也好,男主子也好,都似不用休息似的,什么时候见他们,什么时候都悠哉游哉得都不像这凡间的人。

    这厢屋内的赖云烟等门外的两个丫环的脚步远了,趴着的她伸手捶了捶自己的腰,叹道,“真是作了天大的孽了。”

    说罢,伸手去够榻下昨晚魏瑾泓转交给她的信,看着她那可怜的老舅在信中的一翻痛诉,她又把头趴到了枕头上,觉得自己的腰更酸了,头更痛了。

    “小姐。”她这刚要痛得睡过去时,门外秋虹在叫。

    “什么事。”

    “大公子来了。”

    赖云烟摇摇头,“请他进来。”

    “是。”

    门吱吖一声便开了,听着他脚步声进来后,赖云烟头也没抬懒懒地道,“秋虹把门关上。”

    又一声吱吖,门被关上后,赖云烟自语道,“这门声听着比京中的门轻脆得多,不知是什么木头做的。”

    魏瑾泓回眸看了门一声,刚收回眼,又听她道,“妾身身子骨疼,魏大人帮我磨下墨罢。”

    他闻言静默了一会,就依言去了案桌前,倒水磨墨。

    不多时,她就下了榻,站于案前,毫不避讳他在前就弯腰执笔挥洒: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写罢就搁罢看他,“大人以为如何?”

    魏瑾泓无语。

    他拿过她刚搁下的笔,另起了一封写给淮南族中族兄的信,叮嘱他务必派官兵护送任夫人与子女上船到淮西与任老爷相会。

    两信分别装入信封,魏瑾泓亲手封的蜡。

    “燕雁。”魏瑾泓朝外叫了人。

    “在。”有人在外应了声。

    魏瑾泓便不语,另拿信纸写起了契约,赖云烟看他写过,就接笔在其上画了押。

    “得想个法子,要不我怕我吐出来。”在他收纸时,她喃喃道。

    魏瑾泓未看她,抬头朝门外喊道,“进来。”

    燕雁悄无声息地推门进来,那吱吖的门一声都未响。

    他跪下接过信,再朝两人行礼后退了下去。

    **

    船行十日,再到龟县又花了近半月的路程。

    一进龟县,任金宝的信便来了,信中夸赖云烟是个贴心之人,说他的船已经离开淮西往淮北走了,另道她给舅母外甥带的礼物都带了,他们甚是欢喜。

    这世上真是几家欢喜自家愁,那厢私自走货被抓的舅舅高兴了,赖云烟这里却是并不怎么高兴,这晚与魏瑾泓谈话时,她很是直言不讳地道,“我们要是生个龟儿子,就真有那么好?何不趁我们在外,你挑个喜欢的生下,就当是我生的,我也拿他当嫡子养,便是日后我翻脸,你咬死了就是我生的,谁能又说他不是,便是我兄长,你也是有法子让他信你的,你又何乐而不为?”

    魏瑾泓还是不为所动,继续看着手中的圣贤书。

    见他充耳不闻,赖云烟自嘲地笑了笑,其实她心里清楚知道读书人的心才是最硬最不容易打动的,自古以来,最缺德的事就是这群饱读圣贤书的人做出来的,有什么阴招是他们想不出来的?

    她看了那么多的策书,走一步看三步,也还是不如土生土长的他们厉害。

    就像舅父之事,他早她好几步在淮西挖了沟等着她那视金钱为命的舅舅跳了。

    她那见钱必会眼开的舅父私下一把他在淮西发现的贵重木材伐下刚装好船,什么事都做好了只要东风一起就扬帆下淮北,魏瑾泓那些为他备好的官兵就妥妥地出现了。

    这事她被他通知的时候就知道了个结尾,怎么开的头,她根本毫无所知,等事情发生了,远不在京的她这时也来不及拿魏瑾瑜钻了红馆子□被子的事拿出来要挟,只能万分窝囊地认了栽。

    “有个你这样的父亲,再有个像我这样的娘,你就不怕你们魏家出来个比你们兄弟还混帐的逆子出来?”快要到梓江了,赖云烟觉得自己一想那事就觉得食欲全无。

    她说个不停,魏瑾泓忍了又忍,这次也是有些不耐烦了,把手中书扔到了桌上,对着那个想把嗝夜饭吐出来的女人冷冷地道,“到时你眼睛你一闭就好。”

    “要是只是如此,也就罢了。”她打了个像是恶心至极的嗝,把头重重偏过,如此叹道。

    魏瑾泓木然地别过脸,垂眼重拿上书,继续看。

    任是圣人,都会被这等女人逼疯。

    她也快把他恶心透了。

    **

    这年龟县深处的梓江十二月冷得就是山中之王的金丝猴也不愿意出来,梓江深处高山的一处房屋里,任是房中放了五盆炭火,赖云烟也是冷得没力气吐了。

    跟这人试了三次,第三次是成了,现在她没呕吐致死,但快要被这寒冷至极的天气冻死了。

    这处他们居住的房屋因是新建,本就没什么人气,现下这寒冷的冬天里便是炭火放得足,从来真没想过要去死的赖云烟都被冷得时不时朝丫环抱怨道,“我还是冷死了算了,就不用受这活罪了。”

    这天冬虹一端汤水进来,门开时带了点冷风进来,赖云烟便又说道了这话。

    这月自确定她怀孕两月有余,一直守在她身边的魏瑾泓闻言在案桌那头接话淡淡地道,“生下孩子,到时你想死,便去死就是。”

    赖云烟闻言瞪大了眼。

    这半年被赖云烟快要逼疯的魏瑾泓见她瞪大了眼,便微微一笑,继续写信。

    她已有了孕事,他便可助她舅父淮西淮北的事情。

    写完信,他抬眼看她,“要看吗?”

    她闻言眯眼咬牙,一会点了下头。

    魏瑾泓谨慎地看了眼她手中的热汤,叫来她来的丫环,让她拿过去给她。

    他要是过去,她肯定二话不说就先把汤泼他脸上。

    丫环拿了信过去给她,在看信之前她皱了下眉,把手中的汤一饮而尽才拿信,魏瑾泓暗中也轻吁了一口气。

    哪怕等会她会吐掉,也比一点都不喝强。

    “你兄长去了吏部,”在她看信时,魏瑾泓挥退了丫环,一一跟她说着他刚知晓的朝中之事,“苏大人已接到皇上圣旨,年后回朝就任户部尚书。”

    “这事定了?”

    “嗯。”

    赖云烟这时长舒了一口气,户部的老尚书乃赖游的同盟,两人都是老皇帝的老部下,现在老皇帝想把他重用的苏旦远接了老部下的职这是再好不过了,不用一兵一卒,兄长就少了个老辣的敌人,多了个是他岳父大人的靠山。

    “但愿这事不会再生波折。”她喃喃道。

    魏瑾泓颔首,“还有一事,你还是要写信告知你兄长。”

    “什么事?”

    “你庶妹已有孕三月了……”

    “什么?”

    “让震严兄这次止一止手,这对他日后疏远太子有益。”

    赖云烟闻言一阵强烈的恶心,她头一转,把刚喝下的汤吐到了脚下备好的痰盂中,好一会才在跑进来的秋虹冬雨的伺候中缓平了气,疲惫地朝魏瑾泓道,“你还是赶紧出去,再看着你,你孩子我都能给你吐出来。”

    这男人,实在太让她恶心了,便是日日呆在梓江这能洗清灵魂的世外桃源,也止不住她心中的恶心。

第65章

    “你肚子怎地还这般小?”盯了赖云烟的半天,魏瑾泓说道了这话。

    被他盯了半天,就听来了这句话,赖云烟被堵得无语,指着门疲惫地道,“你还是赶紧走。”

    魏瑾泓不语,从她的对面站了起来,他没有出去,反倒坐到了她卧的软榻处。

    “魏大人。”换赖云烟瞪他了。

    “这软榻是我差人搬进山来的。”魏瑾泓淡淡地道,在她身前坐了下来。

    现在她裹成了茧,量她也暂且奈何不得他。

    他伸手去碰了碰她的肚子,觉得真跟看起来那般小,不由皱了下眉头。

    “还不快走。”

    “你不要老动气,大夫说这不妥。”他颇有几分不以为然。

    “魏大人!”

    魏瑾泓收回手,拿起桌前的温茶放到嘴边轻触了触,抬眼看她,见她想也不想撇过眼去,他也就把茶给自己喝了。

    他不是不想对她好,而是她实在厌他。

    “明天大年三十,该采办的下人都采办好了,但他们怎么打点?”他提了他来她处的话。

    赖云烟先无声,过了一会,见他还静坐着不走,无奈地道,“一人一百两银,你要是有人回京,就让他们记上帐,把银子给他们带回去给他们家人。”

    “再给他们家人五十两?”魏瑾泓接道。

    赖云烟摇摇头,“不必了。”

    他们这些人跟着他们出来,这些家人就已经赏过一次了,他们再赏一次,魏母会有话说,旁的奴仆还会嫉恨。

    “嗯。”她未多言,魏瑾泓也没再问。

    “孩子怎么这么小。”魏瑾泓又重提了老话,清澈的眼睛幽静地看着她。

    赖云烟长吁了一口气,把心中的浊气全吐干净后才平静地道,“三个月,能有多大?”

    魏瑾泓闻言又颔了下首,朝她肚子看去,“三个月就这点大?”

    看着没完没了的魏瑾泓,赖云烟无奈地看着他,“你上辈子的孩子都是白生的?”

    “未曾仔细看过。”魏瑾泓淡淡地道。

    虽说儿孙是根脉,但怀了让下人好生伺候,免了她们的请安服侍就是,他确也是没仔细见过她们大肚子的样子。

    赖云烟本还想讥讽他其它事情守礼得很,偏就爱跟丫环在书房胡搞,但她精神实在疲倦,这话只在脑海里闪了一道,还是没有把话说说出口。

    “我要歇息了。”她找着老借口赶人。

    “你已睡了半日了。”昨晚她睡得不安宁,早上用过清汤后就又睡到刚刚,大夫说她不宜睡得太多,他也就只能过来碍她的眼了。

    “我还不能睡了?”赖云烟看了他一眼。

    魏瑾泓拿过她旁边搁置着的枕头垫到了她身后,又替她把人扶起靠在榻背上,给她盖好了被,才淡道,“说会话罢。”

    赖云烟孕吐严重,前两天才稍好点,她一没把命恶心掉,二没把孩子吐流掉,现在实在也不想再重来一回,便也不愿再折腾了。

    魏瑾泓这时端过来一盘腌梅,她捏了一颗含到嘴里,被梅子酸了一会,精神也稍好了一些,才道,“有什么话可说的。”

    “你舅父闻你有了孕事,给你送了几担鲜果子过来。”魏瑾泓淡道。

    赖云烟又捻了一颗腌梅,含着梅子不语。

    “你兄长那也应是得讯,回信的人就在路中罢。”

    赖云烟漫不经心地轻应了一声。

    说来真相确也残酷,她这一怀孕,安心的不仅是魏瑾泓,也还有她这边的人。

    有了魏瑾泓非常明确的态度,从她这里得了明确回信,在淮西那做生意的舅父便安了心;在京中的兄长知道她有了孕之后,当他们合好,便也不需再分神再为她着想,加之有了魏瑾泓在他背后,他更有底气走得更稳。

    强强联手,确也是要比拆开相互为敌来得好。

    人生总有那么多难以预料的变化,前世赖云烟对此深有体会,再来一次,她也只能无奈。

    “明日你早点起来。”魏瑾泓又道。

    她不喜跟他说话,但他每天都来与她说上一段时辰,他与她都能习惯成自然。

    而他与他们的孩子以后也定要是亲的。

    想到他的孩子,魏瑾泓目光柔和地看向了她的肚子。

    见他又看,赖云烟迟疑了一下,还是说出了一直未说出口的话,“如果是女娃怎办?”

    她不觉得她还有勇气与他再试一次。

    她的话也让魏瑾泓僵住,好一会他才撇过头,端起冷掉的茶一口喝了。

    “到时再说。”他垂眼说道。

    赖云烟从他搁在她身上的小盘中又捻了颗梅子,含到嘴里止了刚涌上来的恶心,好一会才把恶心强咽了下去。

    “茶。”这时她道。

    魏瑾泓起身,去了外间,把搁在炉火边上温着的清汤和温水都拿了过来,先喂她喝了点温水,又倒了点清汤,喂她喝了。

    赖云烟重躺下后,与他道,“你真以为这样养得亲孩子?”

    “先试试。”魏瑾泓想来他这找人议出来的法子也没什么大问题,国师也说孩子是他的有缘之人,算来是他的天命,只要他护之,父子定能齐心一世。

    “好了,您今天试完了,让我歇会罢。”赖云烟只能怨自己没有飞毛腿,大冬天的她又怕冷,不能他一来她就跑掉躲起。

    “嗯,你歇着。”魏瑾泓点头,待出了门,见苍松翠柏皆站在那等着他后,他也暗中轻呼出了一口气。

    她这几日较以往还是温和多了,不像之前凡是手上能握上的,必会向他砸来,精力好得根本不像吐了一整天。

    **

    这年七月,赖云烟把孩子生下来就昏了过去,再醒来时,魏瑾泓抱着孩子坐在她身边。

    他眼睛盯着孩子没移开,嘴边裂开了奇怪的弧度,让赖云烟直觉她第一眼看到的是个傻瓜。

    待魏瑾泓转眼看向她,嘴角慢慢抚平,成了平时的模样,全身还疼得厉害的赖云烟有气无力地咬着牙道,“我就该在你们魏府生,生之前一定要把你娘的脖子咬断。”

    这样才不枉她这等与魏家有仇的人为魏家生了个孩子出来,一命换一命。

    她爱耍嘴皮子也不是一日两日,魏瑾泓早已习惯充耳不闻,他与她曾夫妻生活多年,也只有到这一两年,他才学会对她的有些话忽略不听。

    “你看看孩子。”魏瑾泓没忍住,把孩子抱到了她的跟前。

    赖云烟瞪着她生的孩子半会,瞪了半会嫌看不清楚,又眯着眼睛看了半会,抬头问他道,“怎样?”

    “长得像谁?”魏瑾泓诱哄。

    赖云烟闭嘴不语。

    这时丫环们都已进来,见她不语,都不敢说小公子长得有点像大公子。

    “像我。”她不语,魏瑾泓自答,又不禁微笑着问着怀中孩子,“你说是不是,我儿?”

    “他傻了?”赖云烟转脸问她的丫环道。

    离她最近的冬雨哪敢答话,拼命把头低得低低的。

    “把孩子给我。”她生的,不能光让魏瑾泓占便宜。

    当她把孩子抱到手中后,赖云烟看了紧紧闭着眼睛的孩子半会,总算发现他嘴唇的形状是长得跟她相同的,她不由长舒了一口气。

    是她生的。

    “陪娘睡一会。”赖云烟把孩子放在了自己的身边,把头半埋在了他柔软的抱被里,掩饰住了自己的鼻酸。

    上世有一段时日,她发了疯的想要孩子,但终其一生,她还是没有自己的孩子。

    这世真有了,简直就像跟做了场梦一样。

    她用手又去碰了碰他柔软温暖的脸,看了他好一会,才闭上了眼。

    “先用点东西再睡罢。”魏瑾泓站在床边静静地看了他们一会,在她闭上眼睛睡在孩儿身边后开了口。

    说罢,床上的人没有声响,他就又重坐回到了床边,和衣躺在了外面。

    “晚点再来叫我们。”他道。

    丫环轻应了是,就且退了下去。

    **

    孩子百日那日,魏瑾泓与赖云烟在堆了好几盆火盆的屋子里看着丫环给咯咯乱笑的孩子换新衣。

    他双手双脚在空中欢快地摆动,咯咯笑个不停,丫环一碰他,他就发出一长串的轻脆笑声,就跟被摇动不休的银铃似的。

    赖云烟听他笑了好一会,有点不安地挪了挪脚,头微转,道,“有点像我?”

    魏瑾泓板着脸看着他笑个不停的儿子,颇为严肃地点了下头。

    赖云烟瞥到他下巴微动,尴尬地笑了一下,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嘴角。

    她不觉得自己喜欢假笑有什么不妥,但孩子笑得像她,她就有点莫名的羞窘了。

    “儿。”魏瑾泓见他儿笑得太像他那喜好假笑的娘亲,忍了又忍,还是抚袖让下人退了下去,他走到了着了薄袄的他面前抱起了他。

    魏世朝一见到日日抱他的父亲,脑袋在他胸前拱了拱,抬头朝他吐了个泡泡,就又兴奋地挥起手来,又咯咯笑出声来。

    “昨日并未这样笑过?”抱着手舞足蹈的儿子,魏瑾泓回头问她。

    “昨日是你抱的孩子。”赖云烟揉着自己的嘴角道。

    “前日呢?”

    赖云烟“呃”了一声,静默不语。

    前日她抱着孩子时正看了京中来的信,从信中得知魏瑾瑜私自从外纳的小妾被祝慧真转手送给有名的荒唐公子,他跟祝慧真大闹了一场,闹得京中人众所知后,她便咯咯长笑了一会,当时还逗得怀中小儿也跟着她笑了一阵,为此娘俩还玩了一阵对笑,她还向他展示了好几种抑扬顿挫的笑法。

    没料,孩子竟全学会了。

    “下次别了。”魏瑾泓又忍了忍,才没说重话。

    他儿聪颖无比,但凡别人做的,他都能学得会,他看他还是别把孩子给她带的时辰过长,若不然,都不知她会教会他些什么。

第66章

    魏世朝百日这日,抓周的物件从文房四宝到金银珠宝皆琳琅满目地摆在了雪白的羊毛毯上,魏瑾泓一把他放下,他就跪趴在地上这里瞄瞄,那里看看,最终他回过头看着他父亲,看着父亲咯咯地笑。

    “儿,要哪样?”魏瑾泓盘腿坐下,把他抱到腿上坐着,问他道。

    魏世朝什么都不懂,伸出雪白的小手去抓他的长发。

    魏瑾泓被他扯了几下,也不拉开他的说,只是朝他柔声地劝,“去抓一样给父亲看看。”

    魏世朝回了他两声咯咯笑声,把手中抓住的头发往嘴里送。

    赖云烟正坐在椅子上喝着热茶,见儿子一点也不挑剔,连魏瑾泓的头发都吃,她不禁摇摇头道,“学的谁的?”

    她可不是什么都不挑的人。

    魏瑾泓闻言抬头轻瞥她一眼,把小儿抱起,扯过自己的头发后放了他到毯子中心,“朝儿,拿一个。”

    魏世朝坐在毯中心,他先在左右都看了看,对着坐着的赖云烟挥起了手,“哇,哇……”

    赖云烟便笑了起来,朝儿子道,“你哇什么?”

    “您就过去一下罢。”见她们家小姐不动,冬雨颇为无奈地道。

    赖云烟笑了两声,那边魏世朝听到她的笑声,就又咯咯咯地乱笑,笑得比他这个娘还痛快。

    “咳。”听得赖云烟轻咳了一声,站起身走到了另一角,朝魏世朝伸手,“儿子。”

    魏世朝一听,精神一振,想翻身,但他人太小翻不过来,一个摆动眼看就要往后翻倒,这时被飞快向他伸出手的父亲扶起摆正身体后,他就又朝着赖云烟哇哇乱叫了起来。

    赖云烟笑着摇摇头,也盘腿坐下,把他抱到腿上坐着,低头亲了亲他的额头,温柔地道,“挑一个给娘罢。”

    说着,就拿了几样什物放到了他的眼前,有书册文墨,也有短刃宝剑,还有依她的意思摆上去的金银珠宝。

    魏世朝“啊”了一声,又挥舞起了手,随后,他双手一伸,头一扎,人倒了下去,把这几样近在身前的东西全扑在了身下。

    “哇……”

    赖云烟震惊于儿子什么都要的贪婪时,刚倒下的魏世朝“哇”地一声便哭了起来。

    那边看着的魏瑾泓长手一伸,就把他抱了过去,朝盘腿坐在那惊讶看着儿子的赖云烟投去了冷冷一瞥。

    “不哭了,朝儿乖。”魏瑾泓双手抱着他起身,来回走动安抚着他。

    “哇,哇,哇……”魏世朝却得劲地越哭越大声,声音听着凄迷得很。

    赖云烟听得好笑,但儿子正在哭,她便忍着没翘起嘴角,在丫环的挽扶下站起了身,却还是不由赞道,“什么都要好。”

    什么都要,魏家就也是他的。

    “别哭了。”那厢魏瑾泓又宽慰了儿子几声,刚哄了他止住了哭,便有护卫在门前说有事禀报,他只得把儿子放在了赖云烟的手中,提步去书房。

    刚走到门步,他又回了头,迟疑了一下还是道,“不要说些不宜小儿听的话。”

    抱着孩子的赖云烟抬眼,朝他眨眨眼,故意朝他露出了明媚的笑。

    有本事,别要她生的孩子。

    既然是她生的,她想怎么教就怎么教。

    **

    这一年年后,他们离开了梓江这个世外桃源。

    这趟离开赖云烟是愿意走的,魏世朝已半岁,她愿带他多走一些人间路,回京后,他怕是不得自由。

    她见魏瑾泓时不时要掐一下指,知道他在算着回去的时间,而按她的预估,魏瑾泓再想回去,至少也得熬过五到七年。

    他们在梓江呆了两年,这算是隐居,根本都谈不上游历,所以五至七年是最短的预测,魏瑾泓要是不想在各大世家里落人口实,最好是七年后再回去。

    游历在世家里从来都不是小事,更不是过两年想回去就回去的事,名山大川,世外仙境,那说是去游历的子弟最好去过几处,要不然,与京中那些名门隐士相谈起来你什么都不知晓,那才是丢人丢到祖宗爷那去了。

    他们自梓江离开,一路往西南的方向走,走到洹水县,那与他们出京时分道扬镳的队伍突然出现,掺进了他们其中。

    “今日我与当地县官要去洹江一游,你就候在别院?”这日晨起,魏瑾泓在看过半时辰书后来了赖云烟的屋,抱起了放在摇篮中的小儿。

    “不。”赖云烟摇头。

    “要去哪?”魏瑾泓问了一句。

    现下她去哪都成,赖云烟便实话实说,“要去街中一走。”

    “要带朝儿?”

    赖云烟点头,去了屏风后,让秋虹服伺她穿上了寻来的当地普通妇人的常衫。

    出来后,她朝冬雨道,“知道怎么梳这里的发髻了?”

    “刚跟煮饭婆婆学了两手。”冬雨福礼道。

    “过来。”赖云烟朝她额首,在凳子上坐下,又朝那抱儿的男人道,“世朝还要一会才起,你先去罢。”

    现下儿子晚上要起来玩耍一阵,早间便醒得晚,现下是来不及和要出门的魏瑾泓说一阵咿咿呀呀谁也听不懂的话了。

    “什么时辰回来?”魏瑾泓抱着儿子坐下,问道。

    他今日穿了儒衫,头上戴了玉冠,看着特别人模人样,赖云烟见他正坐在她面前一派伪君子的样,便又掉了个头让冬雨梳发。

    等冬雨梳好头发,秋虹端来铜镜,她往镜中一看自己清秀妇人的样子,不由摇头叹道,“人还是得衣装,看看我这样儿,都不知是哪个穷酸秀才家出来的穷酸妇人。”

    她这穿得普通,八分姿色便减至六分了。

    她说得秋虹掩嘴笑,拿了镜子退了下去,冬雨与她要比另外三个丫环亲近,这时不由与赖云烟轻道,“是您要我们寻来的衣裳。”

    “没说你们什么。”赖云烟不以为意地朝她道,又转头朝正低头看着他怀中儿子的魏瑾泓道,“申时回。”

    “我未时。”

    “我们申时。”

    管他什么时辰,他们要申时回。

    “到时我来寻你们。”魏瑾泓退了一步。

    “随你们。”赖云烟无所谓。

    到时差不多时辰了,她再寻了另路回来,撇开他让他白找就是。

    **

    魏世朝已有七个月,尚不会说话,但现下咿咿呀呀的声音要比前几月大,尤其咯咯笑起来时还要眯着眼睛,赖云烟觉得他这有点像他外舅公,他外舅公干起坏事来就爱眯着眼睛笑。

    孩子越大,除了嘴唇,别的地方就长得就不太像她了,但性情还是有些相似的,他爱笑爱玩,性格外放不认生,谁逗他他都能眯着眼睛笑一会。

    赖云烟带他出去走动过,便是遇上见他可爱来逗弄他的陌生妇人,小世朝都能朝人笑几声,大人说话时他便转着黑溜溜的眼睛看着,并不怎么喜欢哭,也很少被人吓住。

    她爱带他出去接触人,什么人都见,魏瑾泓却是最厌如此,道她尊卑甚是不分,要是他在身边,他们便是着当地的常衫出来走动一会,也会过不到半时辰就会被他赶回去,赖云烟为此与他争执过几回,但她还是输在了一介妇人的身份上,不能随时随时与魏瑾泓吵闹,只能如他的意即刻回去。

    如此过了几次,她要是出去,干脆躲着这人,免得他来扫兴。

    这一天中午,赖云烟带了两个丫环和小厮又是在外用膳。

    他们寻了洹水县城里最好的酒楼,便是最好的酒楼,这楼里也无雅间可让客人就食,但还好洹水县还算繁荣,还有清静的拐间处让他们入座,这时酒楼也无人,正好可以隔开了众多人的眼睛用顿安静的膳。

    赖云烟去过不少地方,虽是过惯锦衣玉食的人,但她也知到什么地方便要入乡随俗的道理,不能挑剔的地方,她也是无丝毫怨言的。

    ∩别老说,哪天小公子要是听得懂了,知晓了您说啥,您看他恼不恼你。”

    赖云烟看着怀中只顾得着眼巴巴看着桌上杯盘的儿子,低下头就朝他耳朵轻轻一咬,见他回过头看她,黑黝黝的眼睛里全是好奇的笑意,她便笑了起来,与他们道,“你们以后谁要是把我的话学给了他听,我就掌你们的嘴。”

    冬雨闻言忍不住叹气道,“是您老说。”

    堵不住嘴的是他们小姐,天知道就怕她什么事都做得出,什么话都敢跟小公子说,大公子因此每次都要派侍卫跟着他们,可怜那几个护身侍卫现在就猫在另一头吃馒头,正看着他们这桌油水甚足的菜吞口水。

    “呵。”赖云烟闻言笑,拿过这时秋虹递过来的小壶,喂儿子喝了几口香甜的芋粉,这才接着用膳。

    吃罢,她移到了一边,冬雨这时叫了大公子的人过来与他们一起用膳。

    他们用膳时,赖云烟就抱着魏世朝坐在一边,时不时问他们几句关于菜味的话,心中想着哪道菜是可以改良放到京城中的酒楼里去的。

    赖云烟说话的时候,魏世朝就会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楼下的行人,也不知他那里小脑袋瓜里是怎么想的,看着楼下三三两两的行人,他看一会,便要咯咯笑两声,也不知是哪处逗笑了他。

    **

    此时另一厢与县太爷共用午膳的魏瑾泓告了罪,出了船门听了雁燕传过来的话后道,“跟紧点。”

    这次不能再中她的调虎离山之计。

    “大公子。”雁燕本要走,但又顿足迟疑地叫了魏瑾泓一声。

    “何事?”走了两步的魏瑾泓回头看向他,俊脸平静无波。

    “奴才觉得,”雁燕看他一眼后低下头小声地道,“夫人有点不对劲。”

    “怎么说?”魏瑾泓重走了回来,站在了他的身前。

    “夫下手下办事的赖绝这几日没动,而如您的吩咐那边的每个人我们天天都派了人盯着,刚刚下面有人来报,有看到她底下那个叫赖忠的小厮出去过一趟,跟此处守山的人问过洹水天道的情况。”

    “那处十人进九人坠的天道?”

    “是。”

    魏瑾泓站在原地想了一会,道,“她知道那天道怎么走,派人守在那边,一看到她就给我马上带回来。”

    说完,他还是站在原地消气,怕现在这样进去,给洹水县的县太爷看出不快出来。

    想都无须去想,他也知道即便是带着他们的儿子走那条九死一生的险道,她也是敢走的。

    而待到午时一过,魏瑾泓与县太爷饮了清茶就下了船跟县太爷告辞,上了马车走了一段路,欲要下车去那妇人呆的布铺时,就见他的亲信魏七向他跑来,随后在他身前一跪,“报,京中来信。”

    魏瑾泓伸出手接过信,掀袍回坐于车内,展开信一看,只匆匆一扫,他脑门便一阵发疼。

第67章

    赖云烟抱着小儿回到住处不久,魏瑾泓也就回来了。

    他静坐在旁边看着她逗弄了儿子半晌都未语,魏世朝嗷嗷喊着要往他父亲那边去时,魏瑾泓看向赖云烟的眼。

    赖云烟微笑了一下,打了下魏世朝的头,“去罢,小坏蛋。”

    魏世朝已有半日未见父亲,他刚在母亲怀里睡了一会,这时正是精力充沛的时候,于是就颤抖着两只小腿往他父亲走去。

    魏瑾泓欲要过来扶,被赖云烟喝止住了,“别动,让他自己走。”

    他便收回了手。

    魏世朝闻声,回过头不解地看了看他娘,回过头刚提步,就摔倒在了地上。

    魏瑾泓这时皱起了眉,赖云烟朝正要哇哇哭的魏世朝喝道,“爬起来,小坏蛋,不许哭。”

    魏世朝学走路的这段时日被他娘喊得多了,多少明了她话中之意,便扁了嘴,要哭不哭地往上爬。

    无奈人小,爬不起身。

    冬雨实在看不过去,悄悄上前扶起了他,又悄悄地退了下去。

    魏世朝被扶起后,也不哭了,咯咯一笑,就又伸着小手往魏瑾泓的方向走去了,途中还小跑了几步,引得他娘亲看罢摇头感叹,“路都没走稳就要跑。”

    魏瑾泓那边正吊着心等小儿过来,当小儿扑到他怀里,他抱起后,便朝赖云烟投来了冷漠的一瞥。

    这妇人委实心硬。

    **

    离开洹水县那日,赖云烟突然说要去这里的布庄买两匹布带走,顺便带小儿去街中最后逛一逛。

    魏瑾泓令他这边的丫环跟了她去。

    赖云烟不以为然,带了两方的人马去。

    〈过信后,她叹气摇了下头。

    祝家不比她背后由赖游当家的赖家,祝慧真是祝家长房的嫡女,便是为着她这身份,祝家那跟着祝家过了好几十年风雨的老太君都不会让人在她还活着的时候这么打她祝家的脸面,魏家这次事大了。

    第二日清早,魏瑾泓就过来她的帐蓬处,这时魏世朝还在沉睡,赖云烟想了想,还是让他进来了。

    “辰时过后起程。”魏瑾泓落地坐后道。

    “好。”

    “信你看过了?”魏瑾泓这次没有兜圈。

    “你想如何?”赖云烟轻声地道,眼睛随着他的视线往软榻上的儿子看去。

    有他在,不管他们心中怎么想的,表面的这层皮他们不能再撕破。

    魏大人当初打的这如意算盘,算是成功了。

    “你可否写封信给祝老太君?”

    赖云烟点头,“这没问题。”

    她是可以写。

    说罢,她不再言语,魏瑾泓等了好半会也没等到她的续话,他沉默地看向她,见她眼光平静地看着他,他就知道她不打算再跟他说什么。

    哪怕只短短说一句瑾瑜这样下去不行的话,她也不说。

    哪怕生了世朝,她还是没把魏家放在心上。

    她心中没有魏家。

    可魏家最后会是她的,是他们的孩子的……

    魏瑾泓沉默了一会,还是开了口,“瑾瑜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她不提,他便提罢。

    “哦。”

    “不能再让他败坏魏家的风气。”

    她笑了起来,笑容云淡风轻,“是么?”

    “嗯,”魏瑾泓轻颔了下首,淡道,“不能让我儿以后接管一个名声尽损的魏家。”

    她微微一笑,仍旧不接话。

    魏瑾泓又看她半晌,见她无动于衷,嘴角扬起一抹没什么温度的笑,转眼朝自己的儿子看去。

    **

    再行千里,魏世朝能清晰地喊出爹娘,也能说上一些别的话,路也走得甚是稳妥后,时至二月末,京中再来信,才知京中之事比以为的还不轻巧。

    祝慧真说欲要和离。

    “这……”魏瑾泓看过信后就给了赖云烟,赖云烟一接过就有点愣住了。

    魏瑾泓看她一眼后收回视线,继续手把手地教魏世朝拿竹筷。

    “爹爹,吃。”魏世朝在他的帮忙下终于夹起了一块肉,忙不迭地往魏瑾泓的口里送。

    魏瑾泓低头含过,问他道,“世朝呢?”

    魏世朝忙摇头,拍打着自己的肚子,眯着眼睛满足地笑,“饱饱。”

    他刚被他娘亲喂过,想来暂时也不想吃,魏瑾泓便没再说话,继续半握着他的手教他夹菜。

    “你意欲如何?”赖云烟想了半会,开口朝他问,声音很轻。

    儿子在他们面前时,她虽然说话并不忌讳,但说话声音轻,便是不笑,脸色也是平和的,只有看到她这样时,魏瑾泓才能清楚知道她喜爱他们的孩子。

    “这事便是祝家也不会答应。”魏瑾泓简洁地道。

    赖云烟颔了下首。

    这事她也想过,和离不是那么简单的事,哪个家族都不愿意有和离女,这太影响族内女子的婚嫁。

    便是她当年和离,也是在赖家是她兄长成为族长后的事,便是如此,她和离之事也还是在族内被族老抨击不断,最后终身都只能呆在京郊的庄子里,从此再没回过赖家。

    而对祝家来说,祝老太君是个会给嫁出去的祝家女撑腰的好老太君,可是,论到和离,在老太君那这就是不可能的事了。

    便是她最心疼喜爱的祝慧芳走到这步她都不会答应,何况是祝慧真。

    “弟媳怕是只是提提?”赖云烟说道,这时儿子朝她看来,她便朝他微笑,伸出手去在他头发上摸了两下。

    “她想闹大?”

    “怕是。”赖云烟没把话说死,毕竟她不是祝家的那位八小姐,不知她心中到底是怎么想的。

    “你再去信问上一问罢。”小儿这时把筷子一扔,高兴地拍打了桌子两下,抓起盘中肉块就往他嘴里送来,魏瑾泓没有迟疑地把他手中的肉含了吞下才轻斥道,“赤手抓食,不能如此这般无礼。”

    “这又何妨?”赖云烟不以为然。

    “于礼不合。”

    “他会在人前执筷就行,私下里,由得了他高兴。”

    “岂能如此任性!”

    “不会比京中的小公子更任性,现下这桌中的一盘肉,你我教他吃完再走,过十日百日,再过得那千日,便是回了那京中,他也比那些知礼尚德的公子哥强。”

    “你这是粗劣!”

    “大公子,”魏瑾泓这时口气稍重了一点,赖云烟还是平平淡淡地说,“你老想着多收各地世家的税钱,以为这样就能把空虚的国库补上,就能让你为这天下的百姓挖渠修道,但你有没有想过,你拿了别人的银子,别人家中不知要少吃多少山珍海味,现下且不说他们,就说你们魏家,你们魏家的这些人,他们就甘心陪你一起清茶淡饭?”

    现在嫌她教儿子节食是粗劣,那么他是打算抢了别人家中的银钱,断了别人家的伙食,自家是不准备割一点肉出来了?

    他这点死道友不死贫道的心思跟魏瑾瑜一样,像死了他那个自崔家出来的母亲。

    上世他的变法就算没有半途夭折,按着他的这种心态,最终也成不了什么事。

第68章

    “前世魏府未有极致奢华。”魏瑾泓的嘴角抿起,露出严苛之意。

    那世他确是一餐二荤三素,确实不奢侈。

    但他爹娘与弟弟,还有家中那成群的小妾,族内中人,哪一人在他应该把尾巴藏起来的时候不是富贵逼人的?

    赖云烟于这点懒于多言,他言罢她轻笑了一声,随他去了。

    他于她不过是现下这浅显的合作关系,言不必太深。

    碍于儿子所要跟他说的,她已言尽,听不听那就是他的事了。

    **

    赖云烟再送信回了京城,京中再来信时,道魏瑾瑜已与祝慧真合好如初,便是家中小妾,也送出去了几位,只余了两位近身伺候的。

    祝家也来了信给她,随信捎来的还有祝家老太君给魏世朝的一副镶了宝玉的金锁,甚是贵重。

    这时他们已在颇富传奇色彩的神山中下来,恰是五月光景,岑南王那边已经来人,派了三十余奴仆来迎他们进岑南。

    去往岑南的路一路风光,沿路不少地方的名门世家都派人递贴拜见,魏瑾泓以礼相迎,但也不是家家都登门,只有那渊远甚深者的人家才会上门造访。

    如此下来,也是耗了好些时日,在六月初头才进岑南境内。

    岑南位于宣朝西南的最中心,岑南王府在此屹立了近两百年,历经五代岑南王,说是当地的土皇帝也不为过,他们一进入岑南,便有军队过来相迎。

    有军队相护,不得五日,他们就已到了岑南王府所在的封平城城外。

    在进城之前,当夜魏家车队便在城外休整。

    赖云烟让丫环们找出她的华服,又仔细挑选了小儿的衣裳穿戴,才令丫环们下去把自身收拾妥当。

    当夜子时,魏世朝已在床上入睡,赖云烟还在整理明天要给祝慧芳四子的见面礼。

    冬雨在她身边伺候,魏瑾泓进来后,她才跪地行礼退了下去。

    “还未备好?”见赖云烟还在她的宝箱中挑选,魏瑾泓扫过那些在灯火中闪着耀眼光彩的金银宝器,开口淡道。

    “给小世子的都已备好,这些是给慧芳的。”

    “想来王妃也缺不了这些俗物。”魏瑾泓不以为然。

    赖云烟好笑地瞥了他一眼。

    “她是不缺,因她想要何物,岑南王都会给她。”赖云烟嘴角笑意颇深地看着魏瑾泓,“不像您魏家,哪个银子多点,就当哪个是冤大头。”

    魏瑾泓也好意思说慧芳缺不了这些俗物,她是不缺,因有人给得足才不缺,不像她,缺得很,魏瑾泓和他的那一家子也没少想吸她的血,啃她的骨。

    赖云烟的话让魏瑾泓嘴边柔和的笑冷了下来。

    赖云烟把几支艳丽的宝石钗子挑了出来放到钗盒里,手中又举着一支镶着鸡血石的钗子想了一下,还是放到了钗盒里。

    艳归是艳了点,不太符慧芳清雅高贵的气质,但慧芳是王妃,便是岑南王下面的官妇她一生都不知要见多少个,还是有场合戴这些钗子的。

    她挑挑拣拣,又从单独的单支钗盒里挑出十支最珍贵的,混在了那有两层,能放二十四支单钗的锦盒里。

    她这一盒钗,也算是把她现在的半个身家都放进去了。

    魏瑾泓来之前本未多想什么,但看着她此举,那嘴里的话也冷不丁地冒了出来,“你残钗多,表妹仅要你一两只当添嫁,当年你何必拒她的脸。”

    便是她剩的,给她一两支又如何。

    正在整理锦盒的赖云烟闻言头都没抬,待整理好,盖好盒子,她才抬头朝魏瑾泓直接道,“不想给。”

    便是扔了,她也不能给。

    魏家姑妈的脸,她确实一点都不想给。

    她一给,魏家人的手就伸过来了,他们不会懂得收手,只会越伸越夸张,得寸进尺到不可收拾时,她就麻烦大了。

    这道理,魏瑾泓就算上世不懂,这世他还能不懂?

    不过还是他们魏家的人最重要,她赖云烟的好恶要次上他们魏家的人一等罢了。

    这个男人,还想用温情来跟她玩水滴石穿那套,都不知他们魏家骨子里从不改变的那点习性,日夜都在提醒她面对的是什么人。

    如果魏家人真有一点良善之根,她何必忌他们如蛇蝎,当她不想过那太平日子不成?

    “何必。”她口气太硬,魏瑾泓手掌微动握拳,过了一会才说道了此话。

    “是魏大人何必说这话,”赖云烟淡淡地道,“你现在在岑南王的地方上,而我从我的私房里给岑南王妃挑点贵重点的礼物,你还是什么话都不说最为妥当。”

    他现下于她一点用都没有,拿不出一个铜板来还跟她提他们魏家想占她便宜的事,她都不知他是哪来的底气。

    赖云烟觉得面前这个老想着占她便宜的魏大人,在她眼里真是个窝囊废。

    她是倒足了霉,才两世跟这个男人,和他代表的魏家缠在了一块。

    **

    第二日,车队迈进封平城,一进城,不知哪家的人先放了鞭炮,随继就是一路震耳欲聋的鞭炮声,一直到进王府,赖云烟都觉耳边炮竹声不断。

    随后就是拜见岑南王,岑南王老王妃,还有王妃祝慧真。

    一串繁琐的礼仪下来,赖云烟背后的衣衫都湿透了,而魏世朝一直乖巧地伴在魏瑾泓身边,因赖云烟在之前叮嘱了他不少话,又许了他甚多好处,他便一直咧着嘴角笑着跟在他爹爹身边,并不像平时那般好动。

    他娘说了,等见过这里的王爷后,晚上就给他好多好多漂亮的珠子,还会不打他的手板心。

    他们见过王府这几个主子后,男眷留在了前堂,赖云烟牵了魏世朝,随老王妃与祝慧芳去了后院。

    一到后堂,赖云烟又朝老王妃行了跪礼。

    老王妃是个甚是富态的老太太,与清瘦精明的祝老太君甚是不同,她气息甚是温和,令人一见就心生好感。

    前世赖云烟未见过她,但耳闻过这位传奇的老王妃。

    这位老王妃在当年长子死于战场后,她以四十高龄又育有次子,就是如今的岑南王,随后她熬死了风流成性的老王爷,更是熬死了他那几位倾城倾国,以美色名扬天下的美妾,扶持次子成了岑南王活到了如今。

    在这样的人物面前,哪怕赖云烟已活三世,也万不敢有失半分恭敬。

    而经历三世,她也知对真正的厉害人物来说,进退得宜的礼仪顶多只是让他们觉得眼前之人顺眼,只有适当真心的恭敬,才会让他们身心好感。

    老王妃前世对祝慧芳颇多维护,这世也亦然,为着好友,赖云烟也愿意在这样的人面前恭谦。

    “怎地又跪了?刚不是见过礼了,晴婆,快扶了这小丫头起来。”老王妃一口清晰的官话出来,口气甚是怜惜,“这要是把脚跪疼了,可就不妥了。”

    “我这是谢您,老早就派人来照顾我们,您都不知,因您令的这些人过来,这一路我们不知道有多太平安逸。”赖云烟拉着小儿的手,低头看他一眼,见他眼睛老眨,就知他疲惫了,她便朝两位王妃欠了欠身,抱起了他。

    “说的什么话,都是应该的。”老王妃摇摇头,刚打量过魏世朝的她又仔细地看了他几眼,这时道,“我看他跟他父亲长得甚像,看来以后这京中啊,又要多位玉公子了。”

    “嗯,我看也是。”一直笑而不语的祝慧芳接过丫环端来的茶,掀开盖吹了两口,朝老王妃道,“是温的,您喝两口。”

    老王妃朝她笑,接过了茶杯喝了一口,尝出了酸甜的蜜味,不由朝她这儿媳道,“你这顽皮的,又给我添什么了?”

    “添了点用蜂蜜腌出来的梅子水,我昨个儿试了,好喝得很。”

    “凉的更好喝。”

    祝慧芳摇摇头,颇为不赞同地道,“您这胃喝不得凉的,得给您温的喝我才放心。”

    说罢,朝赖云烟淡笑道,“还站着干什么,还不赶快坐下,喂小玉公子喝几口。”

    “诶。”赖云烟忙应了声,在她们下位坐下后,喂有些发困的儿子梅子汁喝。

    魏世朝甚是喜喝这梅子汁,喝完整个人都精神了,甚是听话的小小男孩坐在他娘的腿上眼巴巴地看着他娘。

    赖云烟便笑,拿过她的那杯,慢慢地喂给他喝,见他喝得急,嘴里小声地喝止道,“慢一会,别急。”

    母子娘饮着用冰冰过的梅子蜜汁甚是专心,这边祝慧芳朝老王妃那边探过头,低声道,“平时也是个贪嘴的,可当了娘就不同了,您看……”

    老王妃听了轻拍了下她的头,慈眉善目的老妇人不由笑道,“我以前还听说你是个清高的,可看看如今你现在大小事都要管着我的样……”

    祝慧芳拿帕拭了下嘴,淡淡地道,“那哪能一样,我得伺候好您,王爷才欢喜我这个清高的,要不然,他要留在哪个美人的房里,儿媳都得在您跟前哭上一道,到时扰着了您的清静,那我才是个不听话的。”

    “你这嘴!”老王妃伸手轻拧了下儿媳的手,满足地笑叹了一声,才朝她叹道,“你是个好的,跟你玩得来的看来也是个好得很的丫头,你就多留她住些日子,也好多陪陪我这老婆子,给我添几分热闹。”

    “儿媳等会就跟她说。”说到这,祝慧芳抿嘴一笑,又凑近老王妃偷偷地说,“就不让丫环给她上新的,馋死她。”

    赖云烟这时正喂完小儿那杯梅子汁,抬头看祝慧芳眼睛带笑地瞄向她,对上她眼神的她便朝好友高兴地笑了起来。

    她说过要来看她的,如今就算是晚了几年,可也总算是来了。

    不像上世下半生的几十年里,两人不过匆匆见过两三面,隔着天涯各活各的。

第69章

    老王妃下去休息后,祝慧芳拉了赖云烟的袖子,看着她怀中睡着了的魏世朝,边走边轻声地说,“也不知我家小儿他们这时睡着了没有,要是睡着了,就把世朝放他们身边一块睡。”

    “这……”

    祝慧芳瞄她一眼,淡道,“我们守在身边就是。”

    赖云烟颇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一笑,抱着小儿走了几步,才轻声和祝慧芳说,“小儿还小,跟着我们东奔西跑心中没个安定,我怕他醒来找不着人会慌。”

    “都一样。”因她的话,祝慧芳想起当年小时自己午觉醒来连丫环都找不着,慌着到处找人的过往,那时她还在园中碰到了正在他们祝家玩耍的赖云烟,赖云烟擦了她脸上慌得掉出的眼泪,还陪她玩耍了一下午。

    也因此,她们成了最好的玩伴,时至今日,她也不觉得她们的情谊会变。

    “你是个好娘。”祝慧芳伸手替睡着的小玉公子别了别头发,见他睡着的小脸带笑,她不由也笑了起来。

    闻祝慧芳所言,赖云烟自嘲地笑了笑。

    “路中很是劳累?”她又问道。

    “还好,并不辛劳。”赖云烟摇头。

    她们又走了几步,祝慧芳带着她到了她小儿们的歇居处,她首先带了人进了内居,见她的三胞胎正卧在大榻上,她浅笑了一下,回过头挥手让躬着身的众奴婢退了下去,才与赖云烟招手轻道,“快过来放下。”

    “他们睡得这般早?”

    “一早起来就要吵闹,玩得太累,往日也是这般时辰睡的。”祝慧真解释道。

    等赖云烟放下魏世朝,她看着她轻手轻脚地给他脱小鞋小外衣,又接过丫环手中的温帕给他拭脸拭脚,她不由笑了起来。

    时间真是过得太快,不过就几年,她与她都已成为人妇,成人母,也许再过些年,她们还会成为另一些小小孩儿的祖母。

    希望到那个时候了,她还能常常见到她。

    “去外间坐一会。”等赖云烟给她小儿盖好凉被好,祝慧真拉了她的手。

    “嗯。”赖云烟笑着轻应了一声。

    待在外间坐下,丫环端来冰粥,她喝了一碗后舒了一口气。

    听她舒气,祝慧芳笑看她一眼,“我饿着你了?”

    赖云烟无奈道,“哪的事,别逗我了。”

    按她看来,她这老友这日子过得确实好,要不然,这孤傲成性的人怎地还跟她说俏皮话。

    “再赏你一碗吃。”祝慧真朝下人招手,笑道。

    赖云烟瞪她一眼,“当了王妃就了不起了。”

    祝慧真抿嘴笑,这时有下人过来,说是王爷尝了冰过的瓜果甚是香甜可口,就让他们送一些过来。

    等下人把七大盘瓜果端下来再退下后,赖云烟炸舌道,“吃个果子都要念着你,这岑南王到底是有多喜爱你?”

    “唉。”祝慧芳听了笑着叹了口气,过后见赖云烟看着她不放,她朝外看了一下,这才靠近赖云烟,在她耳边道,“也是个恼人的,跟他的小儿们一般缠人得紧。”

    “缠人得紧?”赖云烟讶异道,眼睛往她脸上看,这时她眼睛微低,正好看到了祝慧芳衣襟下那血红得发紫的吻痕,当下就什么都明白了,不由一脸醒悟,“懂了。”

    祝慧芳看向她往她衣内的眼神,不由连忙坐回身,伸出手朝赖云烟打了一下,斥道,“没规矩。”

    赖云烟摇头叹道,“真真是个生来叫人嫉恨的。”

    在祝家,老祖宗最喜爱她,嫁出来后,夫君疼爱,便是婆婆,看老王妃那样,也是把她当明珠般珍爱宝贝的。

    所以人跟人真不能比,一比真有挖地三尺想把自己埋了的心。

    祝慧真笑了一下,过了一会,又靠近赖云烟,拿过银签叉了一块削好的西瓜放到她的嘴里,才朝她道,“好是好,累也累。”

    “怎么说?”

    “他是个霸王性子,一不如他的意,便要闹得天地都不宁。”

    “竟是如此?”赖云烟这点是真不知道,哪怕是上世都不知道,“一点也看不出。”

    “二儿三儿四儿一起来后,就好多了,娘亲也拘着他,我嫁进来后,他多少念着我,现下脾气也好多了,想来以后只会更好。”祝慧芳轻描淡写地道。

    别人都道她嫁得好,她也确是嫁得好,只是身边人确也是个不好处的,脾气一发作就爱杀戮,所幸他再怎么发作也记得她是他的妻,不动她分毫。

    “会更好的。”赖云烟也点头道。

    见她这般说,好友一点也不奇怪,也不多问,祝慧芳怔了一下,握了她手紧了一下才松开,又拿银签叉了一块果肉到她嘴间,才淡道,“你不问我话?”

    “你刚刚都没看自己的脸……”赖云烟闻言笑了起来,把口中的果肉咽下后才接道,“你一脸的心疼,想来王爷再闹,也没闹到你身上来,还让你心疼他。”

    祝慧芳听了怔住,好一会才伸手拿帕拭了下眼角,随后笑道,“也只有你,不管隔多久与我见面都知我的心。”

    “还是隔得远才好,”赖云烟叹道,“隔得近了,一旦嫉恨你过得这么好,便是再知心的人也得成那最厌的人了。”

    “你啊……”才几句,好好正经的话她又要转到说笑上去了,祝慧芳不禁摇了摇头,“都孩子的娘了,说话还是这般没遮没拦。”

    赖云烟拿起放在碗上的银签叉了一块果肉塞进她的口里,看着她慢慢微笑了起来。

    看着她明亮又带有从容笑意的眼,祝慧芳慢慢咽下果肉,道,“不变也好,没什么好变的。”

    **

    这一趟,赖云烟在岑南王府呆了好一段时日,在魏瑾泓向岭南王再三告辞后,才随了他走。

    岑南王本说让魏瑾泓先在岑南境内游历,待差不多时候再把人送过去,但魏瑾泓还是拒了。

    自家王爷留了两次都没留住人,这弄得祝慧芳都有些不快起来,但魏瑾泓非说妻儿不在身边心不宁,他们也不能当那强留他妻儿的人,她便也只能放赖云烟走。

    赖云烟走之前,她给了赖云烟两盒子放在身边新打出来的珠宝首饰,还有一盒银票,一方印有岑南王王印的身份文碟,这份文碟不仅能让赖云烟在西南畅通无阻,便是在西南周边目前那几个与宣朝交好的小国里她都能来去自由。

    不仅如此,老王妃那边,还给了她一套先皇后赏下来的首饰。

    赖云烟知道,这是老王妃看在祝慧芳的面上才给她的。

    这些且还是她们私下给她的,她走那天,当着众人的面,岑南王和岑南老王妃又赏了她不少东西。

    美丽高贵的祝慧芳一直安静坐在岑南王身边默而不语,赖云烟欲要出府门时,她携了身边的四子,送了她到门口。

    赖云烟欲要上车之际,抱着小儿的她朝祝慧芳匆匆一福身,就忙不迭地上了车,坐在车内后,她把头埋在了世朝的肩前,无声地哭。

    车外,祝慧芳抬起头看了看天,伸手拿帕把眼边流过的眼泪擦过后,低头看了看那全都齐齐看着她的四子后她微笑抬头,着看着魏瑾泓朝她作揖,看着魏家的下人朝她行礼。

    “且走好,动身罢,无须顾及我,我看着她的车走后才进府。”看他们不动身,祝慧芳朝魏瑾泓轻颔了下首后道。

    她只能送她到这步了,站在这里看着她走,用姿态告诉魏家的人,告诉那些眼睛看着这处的人,魏大公子夫人与岑南王王妃的交情到底有多好。

    **

    魏世朝因与岑南世子几位都玩得甚好,走时是哭的,便是赖云烟强抱他上车的时候,他都在叫着大世子哥哥他们这些人,但母亲在他的小肩膀里哭得伤心后,他慢慢止了哭,抱着了他娘的头,在她耳边道,“娘乖乖,不疼,不哭,世朝也不哭了。”

    赖云烟笑,却发现自己喉咙都是哑的。

    她抬起头,拿过满脸黯然的冬雨伸过来的帕子拭了眼边的泪。

    这时马车渐渐往前跑了,等马车跑了一会,她才朝一直拿帕子给她拭泪的魏世朝说,“你喜欢大世子哥哥他们吗?”

    “喜欢。”魏世朝偏头略想了一下,伸出手摸了摸自己那装满了金篓子的荷包,点头道。

    “那过些年,你还记得他们,便过来找他们玩罢。”赖云烟爱怜地看着他道。

    再过几年,当他长大,世事变迁,不知道他还能不能记得他的这几个小哥哥。

    “好。”魏世朝点头,快要两岁的小儿坐在他娘的腿上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又打开荷包,小心翼翼地挑出了最漂亮的几颗珠子,颇有些舍不得地看了几眼,然后打开他娘的手,把珠子放到了赖云烟的手里。

    然后,他认真地盯着赖云烟道,“娘不哭了,世朝看着珠子舒服,娘看着珠子也舒服。”

    舒服了,就不哭了。

第70章

    离开封平城后,面对赖云烟,魏瑾泓比之在王府内时更沉默,和以往他动不动就往赖云烟眼睛里看去的视线不同,现在他都很少拿眼睛去看赖云烟。

    不过他还是会每天与赖云烟与魏世朝小坐一会。

    赖云烟对他倒是还是跟以往一样,有说有笑几句,也并不让他在时的场面冷清下来。

    儿子在,哪怕她实在不喜与魏瑾泓相处,她也不想把这种憎恶带到年纪还小的孩子心里。

    孩子正是在形成对这个世界观感的重要年龄,他喜欢这个世界,或者拒绝接受这个世界,总是跟他身边的人和物有直接关系,为着此,赖云烟还是要每天轻轻松松的过。

    但她离开王府时那场失控的哭泣还是在魏世朝心里留下了影子,在前面的那半个月时间里,他比以往还要黏赖云烟,总是不愿离开她。

    他在赖云烟身边躺着的时候,总会伸出小手去摸她的脸,她的眼睛,然后撑起小身子,在上面吹一吹,就好像这样赖云烟就不会疼,不会哭了一样。

    赖云烟上世喜爱小孩子,她也带过别人的孩子一段时日,以前遇到小孩超乎年龄的神奇之处时总会觉得不可思议,但临到自己的孩子身上,她已没有感叹,却被这样的小世朝弄得泪眼婆娑。

    这是她生的孩子,他知道心疼她,就像这种能力与生俱来一样。

    “你是不是特别喜爱娘?”这夜在县府一处官栈后入住后,赖云烟抱着洗得香喷喷的小世朝,逗弄着他问。

    小世朝闻言咧开嘴笑,他知道他娘在逗他。

    “小世朝的小手板真香,让娘啃掉好不好?”一计不成,赖云烟再生一计,把儿子的手板往自己嘴里送。

    魏世朝又是咧开嘴笑得咯咯响。

    见他一点也不怕,赖云烟只能小咬两口后罢休,朝他感慨道,“娘亲就是对你心肠软,这可不得了,以后你要是犯了错,舍不得打你可怎办?”

    冬雨这时正端了消暑的绿豆汤进来,听她们小姐又和小公子打趣了,她在案桌前跪下,把绿豆汤盛好后放到桌上,开口与赖云烟道,“小姐,您别老逗小公子。”

    魏世朝听到她的声音转过头来,朝冬雨咧嘴一笑,叫了她一声,“冬雨。”

    “诶,小公子。”冬雨喜他,把他当命一样地欢喜,听到他叫她,平时沉稳且又爱忧虑各种事情的丫头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汤汤。”魏世朝向她挥手。

    “这是绿豆汤。”冬雨耐性地教他,“来,说绿豆汤。”

    小姐总爱教简声话,冬雨怕小公子什么都说不准确,于是总是抓紧了时机教他正确的话语。

    “汤汤。”魏世朝咧开嘴笑,把他长得好好的小白齿露了出来,看得冬雨内心一阵柔软。

    “好罢,汤汤。”冬雨叹道,再一次臣服于有齿小儿小太阳一般的笑容下。

    听他们说上话后,赖云烟一直笑而不语,等冬雨一勺一勺地喂给世朝吃,她这才与跟冬雨以商量般的口气道,“下次让他自己吃罢?”

    冬雨不好意思地一笑,道,“小公子刚沐浴好,怕脏了他身上的衣裳,奴婢就喂这一次,下次就不了。”

    赖云烟知道丫头喜爱给世朝喂食,她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好,只是世朝下月就两岁了,她想教他自己凡事能自己动手的皆自己动手,所以丫头们就不能跟过去那样什么事都帮他做了。

    “小姐,”小公子喝得好好的,正玩着手中的玲珑套,冬雨就开口与赖云烟道,“现在小公子就学着执笔,是不是快了些?”

    “都是这般年龄学的。”赖云烟知道她心疼世朝,耐性地与冬雨解释道,“两岁执笔的甚多,当然也有那三岁四岁才学会执笔的,但那全是养在祖母或者生母身边的。”

    只有不是嫡子,或者不被当家人所喜的男嗣,执笔才会慢。

    冬雨是个聪明的,这些事情的个中隐意她心中也略明白一些,只是先前没想到这事上去,现在赖云烟只一点,她就了悟了过来,点头道,“奴婢知了。”

    她回话时,魏瑾泓从外面走了进来,冬雨忙行礼,“奴婢见过大公子。”

    “起。”魏瑾泓简言,掀袍坐于赖云烟身边。

    这时魏世朝忙吞了口中的粥,抱着手中的玲珑套朝魏瑾泓看去。

    魏瑾泓见穿着洁白里衫的小儿看着他,目光不禁柔和,伸手抱过他。

    “爹爹!”一进他的怀里,魏世朝就大声地叫了一声,又欢快地叫道,“爹爹读书回来了!”

    他总问父亲去哪,赖云烟总答他读书去了,于是就造成了魏瑾泓一到他的身边,魏世朝就说他爹爹读书回来了景象。

    魏瑾泓笑着点了下头,把他手中的玲珑套放置在桌上,与他道,“呆会与爹爹去念书?”

    魏世朝向赖云烟看去,见她点头,这才与魏瑾泓点头。

    魏瑾泓一直垂眼,嘴边念着笑看着小儿,并没有去看赖云烟。

    赖云烟在心里轻摇了下头,魏大人这是弄哪一出?不看她就罢了,弄得跟她这么生疏,这不扯她后腿吗?

    当世朝什么都不知晓是吧?

    都两世了,魏大人还是没把该为的,不该为的弄清主次。

    “大公子,”见小儿又来看她,对其愿为他掩尽身上棱角的赖云烟开口朝魏瑾泓笑道,“要是我们世朝念得好,你可要给他金珠子玩。”

    魏世朝一听,弯起了眼睛,朝魏瑾泓叫道,“爹爹也给金珠子?”

    魏瑾泓“嗯”了一声,把银袋拿出给他,“先给你,自己拿。”

    魏世朝一听就兴奋地在他腿上挪上了那屁股,双手熟练地解起了银袋。

    他很乖巧,看见满袋的金珠子眼都亮了,却还是问他道,“给几个给世朝?”

    “一颗。”

    魏世朝就拿了一颗。

    魏瑾泓又道,“背会一首诗,就再给一颗。”

    “那世朝再拿一个?”魏世朝甚是精明,手又探到了银袋里,眼睛巴巴地看着魏瑾泓。

    魏瑾泓一朝他点头,他就立马把自己看中的那颗金珠子拿出来,然后一手握着那两颗金珠子朝魏云烟喊,“娘,娘。”

    赖云烟有些情不自禁地笑得合不拢嘴,忙叫冬雨道,“快把咱们小世朝的荷包拿来装珠子。”

    魏世朝瞧他娘甚懂他心,朝他娘又咧开了嘴角笑。

    魏瑾泓这时抬头,看到她满脸打心底露出的欢笑,只一瞥,他就迅速地别过了脸。

    她对他的毫无所盼,到底还是在他心底生了刺。

    那日在王府中,她看着恩爱的岑南王夫妇对他所说的话,哪怕过了半月,还是让他心中日日不得安宁。

    她说她从不艳羡不属于她的东西。

    岑南王妃有的,她没有,但她不艳羡。

    恩爱,尊贵,她没有,但她不艳羡。

    可哪个女人不喜爱这些?

    **

    瑶水城终年被水雾弥漫,但一到中午,太阳就会驱散掉水雾,这个建在高山上的小城就会露出它秀丽的全貌,一道道水光会沿着水壁往下流动,那晶莹剔透的水滴跳动在空中,在太阳的照映下发出五光十色的光彩,这时的瑶水城漂亮得就像被拔开迷雾的仙境,每一处都光亮非凡,找不到一处阴霾之处。

    这里的人也很安静,日出劳作,日落而归,见到陌生人便是好奇,也只打量一两眼,那外地人要是多看他们一两眼,就是壮年老者,也都皆会害羞不已。

    而那孩童,受了家中大人叮嘱,遥遥过来就会向他们行着当地人对客人的礼节,他们生动,但不胆怯。

    那个看得当地人都害羞的赖云烟尤喜这个地方,她对这里的每处都感到好奇,吃食也甚是合她的胃口,每日午间都要牵着小儿出去转一转。

    她难得这般惬意,魏瑾泓就从县官那寻了适合的房子,从简陋的官栈处搬到了那此,打算在这里住上一段时日。

    这里民风纯朴,便是县官,都是个没事就扛着锄头出去劳作的老者。

    上世赖云烟去过不少地方,但这样生活气息浓重的人间仙境却是没有到过,她对这个连世朝都老想着往外跟人跑,而不迷恋他那些金珠子银裸子的地方真是喜欢,魏瑾泓做了长呆的打算,因此她还跟魏瑾泓真心道了次谢。

    魏大人对此的反应就是淡淡瞥她一眼,随后就是垂首静坐不语。

    在瑶水城的时日,魏瑾泓也是带着仆人常出去,往往出去几日不会回来,赖云烟听他那边的仆人说是去各地采录当地的县史去了。

    这日回来,魏瑾泓给了赖云烟一份册子。

    她翻开一看,是一本食谱,书上还记录了她喜爱入口的一道米粉的制作方式。

    看罢,赖云烟掩卷,朝他刚刚离去的门口看去,摇摇头轻叹了口气。

    她大概明白他是怎么想的了。

    但,晚了,一切都晚了。

第71章

    不管如何,魏瑾泓现在想给她一些东西,带有一些弥补之意赖云烟是信的,她也不拒绝。

    这种于她有利,能让她痛快些的实惠好处没什么好拒绝的,她也根本无拒绝之意。

    而他此时是真意,他以后利用她,或者再有什么不得已的事情要牺牲她,到时这也会是真的。

    魏大人可不是那种会放过她的利用价值的人。

    所以现在魏瑾泓愿做什么不愿做什么,那都是他的意思,只要于她无害,她便不会多废力气对付。

    至于她,要怎么应对,是多给几个笑脸,还是如何,那也就是她自己的意思了。

    而她与小儿现□处桃源,只要魏瑾泓不拆台,世朝正在幼童期,她确是不愿把这种日子搞砸了。

    有一时就贪得一时,她可不想为难自己的生活。

    在瑶水城住了半月后,魏瑾泓也随他们母子出门,有时也伴这母子晨间去接露水,采野花,下午也还是会跟在他们身边,在夕阳的余晖中散步,跟夕归的百姓微笑,彼此见礼。

    时日多了,这瑶水城的人都知住在山中间那幢大宅处里的贵公子贵夫人是好相处的人,平时他们会送些地里的菜和山里采来的新鲜果子来,也放任自家的孩童偶尔来宅子处讨要一两次糖果。

    魏世朝这些时日常往外跑,在瑶水城半月后,他已在城中结交了不少当地的小伙伴,偶尔还能说出几句当地话出来,听着还挺像样的。

    这时七月,魏世朝要满两岁,岑南王府那边知道他们在瑶水城住下了,这月就派来了十来个仆人,连府中最好的厨师都派来了,给魏世朝办了一场有着岑南风俗的生辰宴,摆了三天的流水宴,请来了瑶水城周边几个小地方中最会唱歌跳舞的人过来给小公子贺宴。

    身为小寿星的魏世朝风光无比,等人办完他的寿宴欲要走时,他还学着其父的样子有模有样地给来替他办寿的人作揖,打赏赏银,逗乐了那天在场所有等他打赏的人。

    魏世朝打赏别人的银两做得也饶有趣味,是两颗比银裸子还要大一点的银珠子,上面刻了两个福字,很是精致。

    这是赖云烟早前就写信让任金宝为儿子的生辰做的,本来她让舅父做的这些小玩艺不多,只是让儿子赏给那些照顾他的亲近下人的,但任金宝听说他这个小外孙子尤喜金珠子银裸子,便各多做了半箱给他送来。

    魏世朝对他这舅外祖的礼物很是欢喜,所以当赖云烟与他商量,让那多的半箱金珠子留着他日后打赏人,这半箱多的银珠子,就打赏给那些向他贺宴的人后,他颇有点不舍。

    但魏世朝在摆在床前的两个箱子的陪伴下睡了一夜,第二日早晨还是朝赖云烟点了头,终于舍得把他的银珠子给赏出去了。

    赏银子时,他看那些被赏的人皆个个都笑眯眯地看着他,小公子打赏人的时候也觉出了舒服之感。

    别人朝他笑,他便朝别人笑,全都乐呵河。

    那天所有的人都过得很是欢喜,等到人全散了,那笑声都似还留在原地的上空中没散尽一样。

    人走后,小公子这天还有些空落,在夜间睡觉时拍着胸口向他娘道,“世朝这里不舒服。”

    “那娘亲亲?”赖云烟抚摸着他的头发笑道。

    “好。”魏世朝当时想了想,点了头道。

    当晚魏世朝睡得香甜,赖云烟夜间醒来两次替他掖被,在暗淡的灯火里,每一次她看着睡梦中的他嘴角小小地翘起,看着他睡梦中的笑,她的心无比平静安然。

    〈着父亲的脸,魏世朝“呃”了一声,转过脸,眼巴巴地朝母亲的方向看去。

    “世朝想跟谁去呢?”这时在屏风后穿衣的赖云烟笑着问道。

    “跟保宜,还有椿哥。”魏世朝报道。

    “可今日午时要习字呀……”赖云烟叹道。

    “世朝习好再去。”魏世朝想了好一会才娇声地答,双眼连眨个不停。

    他知只有得了娘亲的答,他才去得成。

    一边的冬雨见着,忙帮话答,“小公子聪颖,定能把今日的字习得好。”

    “是呢,世朝习得好。”魏世朝一听冬雨帮话,忙连连点头。

    他学会清楚说话后,赖云烟便不断跟他说话,谈话,从他玩的金珠子,到欢喜见过的哪家的小小孩儿,她都会就着他眼睛所看到的事物跟他说个不停,这锻炼了魏世朝的说话能力,虽然年纪小小,但话语间的应答能力要比同年龄的人略胜一筹。

    “这样吗?”

    “是呢。”

    魏瑾泓给他穿好鞋,听着他们的一问一答站起身,这时穿好鞋子的魏世朝从凳子上滑了下来,往他娘亲的方向跑去。

    “娘,娘,世朝香香你……”

    他刚坐下,就听屏风那边传来小儿的这话。

    “世朝可是在讨好娘?”她带笑的声音响起。

    孩儿先是没有声音,不多时就听他撒娇道,“娘,香香么。”

    “那世朝可是最欢喜娘?”

    “最欢喜!”

    一会,他就听到了他们一起笑起来的声音,魏瑾泓抬眼,眼睛扫过那没收好的床铺,再到她搁在床边案桌上的书,凌乱的针线篮……

    等他的眼睛再回到屏风上时,那屏风后的人走了出来。

    迎上他的目光,她笑容平淡有礼,“大公子就带他去罢。”

    魏瑾泓无声站起,朝小儿伸出了手,见他过来便牵了他的手往外走,带他去书房。

    待教了小儿功课,她派人前来带走他后,他就让仆人去候在门口,他前去净手。

    出来后,听安在她院中的人来报,说他早间放着的那把花放到现在还是未动。

    想来等到她出外回来,日到晌午,那搁在桌间的花就会萎了……

    到时,就又是被扔出去罢。

    魏瑾泓想着浅摇了下首,微抿了下嘴,不语往外走。

    这时他走到门边,在满是薄雾的空气里候了一会,才候到他们出来。

    小儿换了青绿色的衫,这些时日被阳光晒得稍有点红的脸这时在薄涡显得格外朝气。

    他眼睛闪亮,笑容飞扬,看着他生气勃勃的样子,魏瑾泓那冷着的温笑便真切了起来。

    “爹爹,世朝去穿新衣去了,娘给我做的,你可是等得久了?”小儿朝他跑来,跑到他旁边,执起了他的一根手指握着。

    前世他的儿女间,从未有一人像他这般大胆,生动,柔软……

    魏瑾泓被他握着手,那冷硬多年的心又朝他的儿子松开了一角,他忍不住弯下腰,抱起了他,朝他温和地道,“没有等多久,新衫很好。”

    “娘说世朝像刚长出的青果子,果子好看,还新鲜。”魏世朝觉得他娘赞美他的话太好听,就专心地记着,前来说给他父亲听。

    一边的赖云烟没料小儿把她胡乱说给他听的话学给了魏瑾泓听,她笑着摇摇头,先下了石阶往下走。

    “夫人,”冬雨携着篮子走在她身边,这时朝她家小姐无奈地道,“您满腹诗书,想来能寻着更好的词夸我们小公子。”

    赖云烟笑了两声,朝魏瑾泓怀中的小儿看了两眼,这才与冬雨说道,“想不出了,这可是我心中最好的词了,不过想来像我们家小公子这样的人物,这书上也是寻不着更好的词来说他了。”

    冬雨听了顿时有些生臊。

    这时魏瑾泓抱着魏世朝走到了她的身边,抬眼看了她好几眼。

    她很擅说话,一直很是知道说什么话讨人欢喜,就是如此,当年她离开魏府后,也知道怎么用最简单直接的话语刺得他连去见她一面都不行。

    只有到最后,央了她的兄长,他才见了她最后一面,就是如此,她眼中的估量与谨慎,也还是让他的心直往下坠,就跟当初她第一次让他离开他们的卧室那样痛苦不堪。

第72章

    瑶水城的日子先是过得很是悠闲,但魏世朝自生辰后,就开始识字写字,玩耍的时日确也是比以往少了。

    魏瑾泓有事,经常出门,就想让身边带着的门客守着魏世朝念书,这一点,他提了两次,赖云烟都摇了头。

    “京中小孩能学会的,我的孩儿也学会了之后,他可以多去玩耍。”赖云烟说这话时,眼睛直接看向魏瑾泓的脸。

    “他聪颖,可多学一些。”

    “他还小,能多学到哪里去?多学这一点了,还能让他小小年纪就成为你们这样的人去朝廷上厮杀不成?”赖云烟稍带讥俏地翘了翘嘴角,“大公子太心急了,好歹等到他满了十五再说。”

    “你……”魏瑾泓皱眉,但想及小儿那不只是聪颖,悟性和记性都要比一般人强不知多少的事,他还是没再说话。

    就让她再教两年罢。

    魏瑾泓这两日不在住宅,他的门客在早间教导他识字习字过后,赖云烟就会带魏世朝出门,请来当地的学问之人去领着魏世朝去识这城里的每一处,水滴到花草,参天大树到头上的无边苍穹,都请知识渊博的老者耐心地教导她的孩儿一遍。

    世朝有时听不懂也没关系,赖云烟在边上专心地听着,回去后就再多说几遍给孩儿听,也不强要求孩儿硬记,只是多说几遍,在他脑海里留个印象。

    这样边学边玩,世朝不出几日就展现了他惊人的记忆力和接受能力,只要他们第一日所说的,第二日他能边走边把昨日教过他的花草树木和地方全都说出来,一点也不出差错。

    他们身边有一个赖云烟请岑南王妃派来的会说瑶话与官话的女译,她是当地人,对赖云烟的这种教子方式有些惊讶,回了姆家一说,她姆家也是城下山间大族,听了她此话,第二天就拿着大棍赶着族内的孩儿跟着他们的大长老到了瑶水城,浩浩荡荡的小队伍就跟在了魏世朝与他老师的身后,跟着他们听渊博老者的话。

    过不了几日,几个地方的人都闻了讯,纷纷派人带队过来听讲,不多日,安静的瑶水城都因小孩子们的到来起了几分喧闹之意。

    瑶水城的县官见了,把官栈都让了出来让他辖下的子民居住,他也暂不去劳作了,每到辰时魏公子夫人带儿的学识之途一开始,他就吆喝着跟在未尾的那群人跟着他去看天识地。

    瑶水城热闹了起来,这每个族间的渊博之人见城内的人抢了他们的事,都气呼呼地赶到了城内,但他们皆被老县官请去一述之后,这些人就又全都成为这些孩子们的老师了。

    魏瑾泓在外闻讯回来后看到此景,看了好半天都无语。

    震惊过后,在老县官腆着脸过来请他教学后,他也点了头。

    “你可以多听听他们的话。”这日到了亥时,他们才用过晚膳,赖云烟抱着怀中的儿子,朝魏瑾泓念出了几个名字。

    这几个年纪颇大的智者,按她之见,他们一生不知见过多少人,经历过多少事,所知的学问都是接着地气存在的。

    这跟士族里那些名门隐士的见解完全不一样,这些人所知的是土地和生活,而士族的人大都心怀的是天下,此间立意一个小,一个大,可没有脚踏实地在土地上活着的人,何来的天下让像魏瑾泓这样的人心怀?

    魏瑾泓看她一眼,点了头。

    赖云烟说罢,饮了怀中之水,抱着世朝起了身,准备回屋。

    刚到门口,身后的男人低沉地问:“你早已料到?”

    料到?料到什么?料到这冷街空巷现如今皆是孩童识字学习的场景?

    赖云烟摇摇头,抱着孩儿回过身,在不甚明亮的烛光中与魏瑾泓轻轻地说,“我没有料到,丝毫也未曾先去料过一二,魏大人,现如今有此番场景,一是此地的县官有博爱子民,仁及万物之心,二是此地的百姓有愿福及子孙后辈之心,今幡此事之态,这两者缺一不可。”

    说罢,她转身而走,留下魏瑾泓翘起嘴角,看着那跳动的烛光,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有时真不是他非死死念及她,她性情倨傲,行事狠辣,可就是这样的人,从不居不是她之功,从不嫉他人之才,更是从不拘泥于他人对她的看法,当年便是京中人皆骂她被休离之后还不守妇道,她还是驾了马车去了那万里之外,带回不少京中所无之物。

    只这一些别的女子身上没有的,让他在万花之间时不时总会念起她。

    她太不同,不同到有时他甚至都厌恶她这份不同,总是让他以为在忘记她的时候,他还是对她念念不休。

    **

    世朝跟一群小伙伴在一起学习后,他的与众不同就显示了出来,不是谁都像他这样有着超乎众人的接受能力和领悟力。

    人过于特别,身上就会有过多赞誉,难免会让人变得真正倨傲霸道起来,赖云烟为免儿子如此,这些时日她便寸步不离他的身,教他一些东西。

    如若他的小伙伴保宜在,她在夸他好棒之后,会告诉他保宜的优秀之处,例如保宜跳得远,保宜会画长得很像原物的画,还有他笑起来牙齿很白,以后肯定会成为一个俊秀的小哥;如若是小伙伴椿哥在,她就会告诉他椿哥很会照顾人,例如要过小沟,椿哥就会蹲□来背他过去,椿哥还会徒手抓鱼,会写很漂亮的瑶字,还会唱很嘹亮的山歌。

    她在称赞他之余,也教他去知道别人有的一些东西,他没有,也会告诉他不是人人都会拥有所有的优点,就像他有的,别人也没有。

    她让他学着去学会赞扬别人的长处,就好像别人赞扬他的特别之处一样。

    她慢慢引导,循循善诱,也不愿逼得太紧让孩子倍生压力,她思量过多,所以表面看着她还是那个悠闲的贵夫人,但实则是片刻都放松不得。

    如此想来,她又庆幸现在身处瑶水城,有一个环境可让她好好教导孩子。

    趁着小伙伴多,精力旺盛的儿子跟他们在一起又乐意多学东西,赖云烟日日教儿,都没怎么有心思去顾及魏瑾泓了。

    魏瑾泓因被县官所托,总有些时辰要去给人讲堂,也不是时常呆在他们母子身边,而是隔三差五地陪在他们边上。

    他要是跟了这对母子,他跟一路也不吭一字,等他们坐下歇息后,他也只会静坐在一边不语,只有待世朝朝他伸手后,他才会抱过小儿,听小儿跟他稚声稚气地说话。

    魏瑾泓在日前把随行携带的几箱书送了两箱给瑶水城,因此,瑶水城的老县官,那个精明的老头在城内大宣他的善举,现在魏瑾泓在瑶水城内较之前更是受人尊敬,要是有那大胆的小儿走在路上见着他了,也会壮壮胆子把身上藏了许久当零嘴吃干果子塞给他吃。

    也因世朝学习之事,等九月过后,魏瑾泓又延长了呆在了瑶水城的时日。

    这时京中魏府来信,说祝慧真有孕。

    而长兄赖震严给赖云烟来的信中,就像之前来的每封信一样,字句皆道的还是她与她小儿的安危,详说的都是日常锁事,尤是切切叮嘱她不要贪图玩耍病了身子。

    赖云烟只有从舅父给她的信中得知嫂子身子不好,兄长公务繁忙,她便瞒了兄长她重病之事,差点病亡,兄长恰逢此时升至吏部侍郎,公事缠身,在知情娇妻病重之事后忧虑不已,再加上娇儿也是身子不佳,他现已处在焦头烂额中。

    而任金宝见形势不对,已携妻,还带着方大夫,还有他药铺里最好的大夫赶到了京中,让舅母亲自照顾外甥媳妇这对母子。

    赖云烟见舅父已经出手,心中就算焦虑,但还算沉得住气。

    家中之事,她没有说给魏瑾泓听,但到了十月底,又接京中舅父之信,她才知魏瑾泓写了信给舅父,让他在京中要是有衙门之事,可拿他给的托信去找楚候爷。

    舅父信至末尾,又道他在京中这段时日,生意之事受了一点他查不出来的助力,问赖云烟可否知情……

    赖云烟接信当晚看罢信,思量了许久才写了回信。

    等她的人拿走信后,她看了看床上沉睡的小儿,转身走到门边,问门边守夜的春花,“刚刚大公子来过?”

    “来过,听说您在看信,他就走了。”春花轻声地道。

    “可有说何话?”

    “未置一语。”

    赖云烟轻颔了下首,欲要转身,就又听春花犹豫地道,“奴婢有一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说罢。”赖云烟看着她,淡淡地道。

    “大公子这些时日,每日夜间这时都会过来看一眼,并不是只有今晚来过。”

第73章

    当瑶水城入了冬,天气变得冷了起来,小溪间的水也冷得彻骨后,小学子们才跟了自家的大人各回各族,各回各家,热闹了一会的瑶水城就又安静了下来。

    因他们的回去,这时的瑶水城静得让人悲伤。

    失去了以往那些身边成群结队的小伙伴,在中间交了好几个好伙伴魏世朝好几天都怅然若失,做什么事都提不起精神,便是念书习字的心情也没有了,这天他没有忍住,总是问赖云烟他的小伙伴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赖云烟回答他,“等到下一个季节,大家的翅膀上都长出羽毛了,能飞到高空上,你亦如此,那时你们必会相见。”

    魏世朝下一句话就戳穿了他娘亲过于浪漫的回话,“可是孩儿跟宝山他们都没有神山爷爷所有的翅膀。”

    魏世朝听长老说过,瑶水神山爷爷身上长了两对大翅膀,能飞过最高的山,直达天庭……

    可那是神仙才有的翅膀,他跟宝山他们都没有。

    说罢,还摸了摸自己的肩膀,确定了自己话中的真实性。

    赖云烟笑,紧紧接住他,她抱着他笑了一会,才道,“要等你们长大了,且要有缘,你们才会相见。”

    “要许久吗?”

    “要许久。”

    魏世朝就沉默了下来,小脸上弥漫着一片黯然。

    “孩儿可不可以带他们走?”他问道,并说,“孩儿把金珠子给他们,他们拿去让他们的爹娘跟路上的阿婆换饼吃,这样就不会饿肚子了。”

    赖云烟闻言,脸上的笑也伤感了起来,她养的孩儿终不是自私之人,他知道对他好的人好,这真是太好了。

    可是,他是他们的孩儿,这几年间,不知要去多少地方,要面临多少聚散。

    要是次数多了,把他小小的心也磨得硬了怎么办?

    “他们要跟着他们的爹娘过活,他们还有别的路要走,就像世朝要跟着爹娘过活,要跟着我们一起走一样。”赖云烟轻轻地回答他,忍不住在他的头发上轻吻了一下。

    她很珍贵他,真是舍不得他伤一点的心。

    魏世朝没再说话了,他转过身,伸出小手抱着他娘亲的头,默默地在她的肩间流泪。

    **

    在这个冬天来临的第一个月,他们离开了瑶水城,要去往下一个四季如春的小城避寒。

    赖云烟跟魏瑾泓商量,这次离开他们夜间悄无声息地走,不要惊动当地百姓的好。

    魏瑾泓应了好,这日夜间,一行人没弄出什么声响离开了半山上的住宅处。

    只是轿声悠悠,马蹄铮铮,再怎么谨慎地不发出大的动静,一队近五十的人马还是弄出了一些声响出来,。

    而当他们刚到城口,还没出城门时,身后还是追来了不少当地的百姓,送来了不少早就制好了备妥当了的干粮。

    这时赖云烟怀中刚才还半睡不醒的魏世朝突闻保宜椿哥他们的声音,猛地从赖云烟的身上坐了起来。

    赖云烟伸手把他身上裹着的狐皮袄穿好,放了他下地。

    她静坐在轿中,掀开布帘,在奴仆手中提着的灯光里,看着这几个小伙伴告别。

    不知世朝说了何话,保宜哭了起来,把手中的包袱塞给了世朝,就哭着跑走了。

    椿哥也擦了眼,把手中的包裹递给了站在他们旁边的仆人,又把世朝的放到人手中后,他给世朝紧了紧袄子,最后朝世朝作得一揖,就擦着眼泪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世朝站在那看着他们远去,小脸上全是泪。

    赖云烟在轿中看着他看着他们再也看不见了,她下了轿,抱了他回来。

    这时前面的护卫再次领队,骑马的魏瑾泓过来把哭着的魏世朝放到了自己的前面,世朝的手紧紧地抱着他,哭着道,“父亲。”

    魏瑾泓拍了拍他的肩,安慰他道,“别哭,爹爹在。”

    他在扬缰时,看了赖云烟一眼。

    “去罢。”见他不语,赖云烟朝父子俩颔了下首,让打帘布的丫环放下手。

    等帘布一下,轿中只有明珠发出的幽暗的光,赖云烟拿布挡了珠子,身子往后躺去,伸手揉头,疲倦地轻叹了口气。

    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无论年纪大小,世事对谁都大概如此。

    **

    他们到了山下,上了停在山下的马车,又赶了好几天路,一直身体不错的赖云烟觉得身体困顿了起来,脑袋更是疼痛,这夜不适无法掩饰,还是叫来了随行的大夫过来把脉。

    一探,是着了风寒。

    这时他们尚在路中没有人烟之处,这边冬天的雨季又来临了,四处都无干燥之处容他们暂且歇息,赖云烟就令队伍依旧往前走,每日奴婢停下两次煎药与她喝就是。

    喝了几天苦药,他们总算到达了温暖不已的藏温县。

    当夜,赖云烟发起了高烧,烧得她自己都神智不清,等过了两日醒来后,才知自己的这一病有点严重,大夫说得静养一段时日。

    底下奴婢皆担心不已,赖云烟倒觉得自己运气不错,命不该绝,到了好地方才病,一看就是个能享福一生的命。

    她如此跟身边丫环笑着言道,弄得秋虹冬雨这两个贴身丫环皆对她们主子哭笑不得。

    不过,主子是个想得开,闹得明白的,底下的人日子也好过,见她好了,大公子也不再成天紧皱着眉出进了,底下的人也是松了口气。

    赖云烟在觉得自己要倒下之前,就叫丫环赶紧把魏世朝抱到魏瑾泓那处,等到她才好一点,魏瑾泓没让她发话,就先把孩子抱了回来。

    “娘亲,娘亲,你总算见我了,我把经书全都背好了,这就念给你听。”魏世朝顾不得埋怨他的娘亲太心狠,非要把这几天念的书都背给她听,生怕她再说他念不好书就不见他,也不陪他睡了。

    “好,你念罢。”赖云烟发笑,看着孩子娇嫩的脸,怎么看都觉得他好可爱。

    魏世朝便爬到她的身边,小孩子摇头晃脑地背起了他倒背如流的书,念完喝过冬雨为他端来的热汤,就钻到赖云烟的怀里问,“娘,今晚别赶世朝走了。”

    赖云烟微笑点头,轻抚着他的头发,她轻轻拍着孩儿的背,安抚他入睡,等他差不多睡着时,她的脸往一旁静坐的男人看去,朝他笑着轻言了一句,“多谢大公子。”

    魏瑾泓迎向她的笑脸,默然地点了下头。

    **

    她身子乏,好几天都下不得床,京中这时也有时隔近两个月没到信了,她天天都在盼着这事魏瑾泓是知道的。

    他算过日子,他们在路中一路都快马行驶到达藏温县,按之前送去信的日子算,再加上到藏温县的时日,还得半月他们才能收到信。

    现下快靠近年关,这年前怕是要收一次信,她才安心得了。

    她自来心重,但擅伪装,面上看着没什么,自是说说笑笑不停,谁人也探不来她心中到底有几分思量。

    魏瑾泓与她相处两世,到这世才彻底明了她对看重的人和事有多紧张。

    〈罢赖云烟真是好笑不已,这哪是舅母想多穿几件新衣裳,分明是舅父想把新花样新剪裁用到布坊上挣钱用。

    **

    年后魏瑾泓说他们要留到三月,等天气渐暖再走。

    随后过了十五,他就要带人出去采记县史。

    来了新地方,孩子的兴致不高,成天不是念书背书就是一个人坐着屋子玩。

    见他闷闷不乐,便是她逗他也还是开心不起来的样子,赖云烟叫了冬雨和赖绝带人随身伺候着他,让他这次随魏瑾泓一起去外边走走。

    她想,要是见到的新景象多了,他人也会开朗起来。

    魏瑾泓走之前,赖云烟叫下人准备了饭食,叫他过来一起吃了顿饭。

    魏世朝与父母共一桌用膳的次数不多,知道这次要跟父亲出去办“大事”之后,他兴奋不已,自己扒饭吃的时候笑得眼睛都是弯的。

    只是在走时,得知母亲不去,他的小脸就拉了下来。

    “娘亲为什么不去?”

    “娘要在家里看家,把我们世朝的家看住,世朝回来了,才有地方和娘一起住。”赖云烟哄他,摸着他光滑的小额头,笑着问他道,“世朝想不想以后还和娘一起住?”

    小孩再聪明,也易被大人的话带着走,闻言魏世朝想也不想地点头,“想。”

    “那娘守家,在家等你。”

    “哦。”

    赖云烟送了他上马车,等马车离开了他们住的地方,坐在父亲腿上的魏世朝对魏瑾泓道,“爹爹,娘是不是还要在家中吃药药,才不能跟世朝一起去?”

    魏瑾泓听了微怔,过了一会才道,“世朝知道娘病了?”

    “我知道的。”魏世朝点头,口气黯然,随即又道,“爹爹,我们再过几日回去,娘就会好了罢?”

    魏瑾泓点了头,低头看着他那粉雕玉琢的脸,在心里轻轻地叹了口气。

    他不往外跑,哪是她所以为的还在惦记着瑶水城的小伙伴,不想与新的小伙伴玩,他只是想守着她罢了,难为她日日背着他饮药,不知其实孩儿心中早已知晓,还为她的病闷闷不乐。

    不知她要是知情了,会不会为此心欢。

第74章

    这一天魏世朝不在身边,赖云烟倍感冷清,这天上午静躺回神,头一句话就是向秋虹说:“小公子呢?”

    话出口才知孩儿已被他父亲带去,不禁哑然。

    这天晚上看罢书,又朝在屋内的秋虹问了同样一句,说罢后回过神,不禁自我解嘲道,“你看我这记性,才出去一天,就这般记不住了。”

    “您呐……”在给她整理衣裳的秋虹把手中的衣裳折叠好放进箱内,走到她端坐的书案边跪下,给她倒了一杯暖茶,道,“您还说冬雨太操心小公子了,您还不是一样。”

    赖云烟摇摇头,笑道,“可不是一样。”

    “你也喝一杯。”屋内无他人,赖云烟朝她道。

    春花夏荷秋虹冬雨虽都是她亲自找来的近身丫环,但春花与夏荷一直是在屋外候值,秋虹与冬雨是她的贴身丫环,照顾她起居,不比一般人。

    仔细说来,这四个丫环都是卖的终生契,但春花与夏荷要是想嫁人,她也不拦着,但秋虹冬雨她是定要留在身边一辈子的,这两个人要陪她相处一生,赖云烟待她们自然比他人要亲近一些。

    秋虹这时应了是,喝过茶,吃了些点心,见小姐要睡不睡地撑着头在打盹,她看了看时辰,见离主子喝药的时间还有近一个时辰,就没叫醒她去床上睡,起身去拿了披风过来披到她身上。

    她这一披,却惊醒了正在打盹的赖云烟。

    赖云烟一睁眼,抬起头就想说“世朝回来了”,但一看到秋虹的脸,她就回过了神,笑着说,“我又犯瞌睡了?”

    “您再歇会,呆会喝完药,就去床上睡。”秋虹轻声地道。

    赖云烟打了个哈欠,摇了摇头。

    秋虹见状又说道,“您去榻上躺着打会盹,等会药煎好了就叫您。”

    “不了,睡得太多了,这样坐着就好。”赖云烟摇摇头,盯着桌上的烛灯半会,与正在煮茶的秋虹道,“也不知今晚是歇在哪。”

    “有冬雨在,您就放心罢。”秋虹宽慰她道,冬雨把小公子看得重,有她在,哪会让他饿着冷着,磕着碰着。

    “也是。”赖云烟笑,也觉得自己的不能再就世朝的事念个不停了,于是道,“与我说点别的罢。”

    “是。”秋虹应了声是,这时她笑道,“难怪您叫了冬雨去,留了婢子下来,婢子这嘴啊,可比冬雨能唠多了,陪您正正好。”

    赖云烟听了笑出声来,微瞪了她一眼,“没大没小。”

    秋虹低头弯腰致了一下歉,抬起头后又笑道,“奴婢懂规矩的,小姐莫要嫌弃我。”

    “瞧你这嘴,以前也不见这么厉害啊……”赖云烟叹道,秋虹以前是挺能说会道的,可是没这么会说,难不成是近墨者黑?

    “说起来,奴婢也有些事不解,正想向您说说。”茶这时已煮好,秋虹给她倒了茶,道,“您先喝一口,热热嘴。”

    赖云烟喝过一口放下杯后,朝她轻颔了下首,示意她说,她才道,“前几日,春花问我,大公子待您这么好,以前便是有那万般的不是,也应是抵了,怎地还是现今这般夫妻二人各睡各的?”

    “你是怎么回的?”赖云烟笑问。

    “奴婢回,主子的事,不是我们当奴婢的能说的。”秋虹说罢,掩嘴笑了。

    “你这小骗子。”赖云烟笑骂了一句。

    谁人背后不说人啊,就是当奴婢,谁人也不是木头人,当着主子什么都不说,可肚子里早就说了一箩筐了,就是平时嘴牢也不怎么说的,遇上时机了,也会和人一股脑把话倒出来。

    “奴婢不比别人,有啥想说的,跟您说就是,犯不着跟她们说去。”秋虹笑道。

    赖云烟笑而不语。

    她用的这四个贴身丫环都是她精心挑选的,用了这么久,也就她与冬雨可一直用,自然要比别的丫环要能耐些。

    至于春花,早在她派去伺候过魏瑾泓一段时日后,就是他那边的人了,她现还留着用,不过是不留着她,魏瑾泓还是会在她这里收买别人,为了省事,她就干脆放在了眼皮子底下用。

    “奴婢一直想知的是,大公子为何一直不碰那些个人?上次那个丫环在他屋里都脱光了呢。”秋虹是真有些不解,在她们小姐身边这么久,看了这么多年,她也不觉得大公子是那个真喜爱她们小姐,以至于不碰别人的人。

    要是真喜爱,哪会用那种野狼看人的眼睛一样看她们小姐。

    “你是傻啊,”赖云烟用手截了截她的脑子,叹气道,“我身边的人不干净,他身边的那些个丫环岂是个个都干净的?他可是出了名的玉公子,现在京中又有了忠妻的名声,他要是再碰丫环,岂不是打自己的脸?”

    “奴婢也是有点这么想的……”秋虹不好意思地笑笑道。

    “马后炮。”赖云烟取笑她。

    秋虹笑着点头,就起身去了门外,跟他们这边的人探了探,得知没什么人靠近后回了里屋,与赖云烟轻声地道,“大公子也真是个心狠的。”

    大公子忠妻宠妻,得了那好名声,可在有些人眼里,她主子怕还是那个不容他有人伺候的。

    他现在对她这般好,假若来日要是再要那万余金银作什么正用,主子要是不给,怕又是得被人诟病。

    这哪是喜爱,有时秋虹都免不了替她家主子叫苦。

    说来说去,大公子想的都是自己。

    “少说别人的不是。”赖云烟听了沉默了一下,伸出手轻拍了她的手臂,叮嘱道。

    “奴婢下次不说了。”秋虹也知主子是为她好,说完这句话就又转到了别的话,说道几句就去了厨房拿药。

    她走后,赖云烟闭着眼睛想了半会,就提笔给魏府写信,信中说了魏瑾泓身边的几个侍女年纪已大,就送回府去嫁娶,让魏母再派几个年轻的过来伺候的事。

    同样的内容,她又写了一封给兄嫂。

    想来兄长就算不明了,但嫂子也会明了一些的,见她表了意,应也是会在京中助她一把。

    说来她确实也需要魏瑾泓有宠妾,是真的最好,就是假的,也好过现在。

    **

    魏世朝回来后,赖云烟的身体就完全好了,见到娘亲能带着他到处去玩耍,魏世朝每天都朝人故意弯着眼睛笑,还吐舌头弯嘴,用以表达自己高兴的心情。

    他故意搞怪地笑,弄得赖云烟好笑不已,都不知他这份爱逗弄人的性子随了谁。

    不过当她朝身边丫环疑惑问出声后,她的那几个丫环低头的低头,偏头的都偏头,假装没听到。

    能随了谁?还不都是随了您。

    就是在二月底,魏瑾泓准备离开藏温县后,藏温县来了一队对赖云烟说是不速之客,对魏瑾泓说来是相识之人的人马——背后被人暗嘲皇族中最懦弱无能,最怕死的树王爷与他的王妃白氏。

    树王爷是先帝爷小爱妃的儿子,是现在的洪平帝最小的弟弟,但他生来胆小,当年皇帝爷死在了他母妃的寝殿里,听说他被吓得屎尿都流出了裤裆处,因这一事,后来他更是有好几年都不会说话。

    老皇帝死后,洪平帝上位,都没给他什么封地,他更是屁都没吭一声,乖乖收拾了家当去了他外祖给他备的地上,后来还是洪平帝见他老实可怜,又娶了一个与他一样胆小说话还结巴的王妃,就给了他几百封地,又把他母妃宫里的那些赏赐赏给了他,这懦弱王爷的日子才好过了起来。

    树王爷来干嘛了?树王爷底下那几个太监说,京城太冷了,王爷怕冻死,听岑南王岑南境内有这么个好地方,便不怕死地来了。

    王爷还没到,他快要到的风声就来了,魏瑾泓先带了人去迎了,留下赖云烟站在楼阁上,木然地看着魏家的仆人收拾着宅子。

    因他们住的地方是藏温县最好的一处住处,里面有好几处温泉,当地县官先是给了他们,现在见王爷来了,忙与魏瑾泓过来打商量,这时王爷那边也派人过来说这地方可以与魏公子各人住一半,他那边无碍,于是两队人马同在藏温县的这段时间内,便要共处一个屋檐了。

    树王爷想干嘛,是不是京中日子过于太平了,觉得无趣了,就又换个地方玩了?还是他是在躲夺储之争?

    赖云烟想来想去,觉得两个猜测加在一块比较靠谱。

    但一想到她从今以后要面对天下最会演的夫妇,她就觉得头皮发麻。

    黄阁老夫妇,也就是树王爷夫妻,这一男一女两个人都是扮猪吃老虎长大的人,堪称当世最逍遥,也最无与伦比的奇葩,黄阁老最喜欢吃人不吐骨头,虽说做人还有点要求,但对金银珠宝的狂爱比她舅舅有过之而为不及,而他夫人就更不用说了,上世赖云烟是真心没有佩服过什么人,就树王妃那个老是用怯怯的声音当着人的面说她家王爷吃肉她便喝汤的人,她是见一次就佩服一次,就是现下她活了三世,她也没见过比王妃更会扮猪吃老虎,更会装傻的人。

    树王妃当着人说话结巴,说错半句话恨不得立马哭出来,而她看着树王爷的那眼神,就好像树王爷是天底下最伟岸的男人,可是那个一背过身,跟赖云烟说男人的上半身跟下半身一样低俗无趣的人也是她。

    上世她与赖云烟说这话时,她家王爷还在旁边与她打扇,嘴上还道,“王妃说得极是。”

    树王妃做得最绝的就是,她后来还把她生的没用儿子赶出了门,她儿子上门耍赖哭,她比她儿子哭得更厉害,那架势,让赖云烟不止一次怀疑过那儿子绝不是她生下来的。

    所以这对完全对得起心狠手辣四字的夫妻这次共同出现,两人一伙上,而不是只黄阁老一个人出现的现在,赖云烟觉得头上乌云罩顶,心中生出了极端的不详之感。

第75章

    王爷,王妃还是很会装,太会装,忒会装。

    赖云烟前去请安,他们都隔着帘子让她请,让她起身的话说得轻得比蚊子哼哼还轻,轻得赖云烟都不好意思说自己尖着耳朵听见了,所以她这身硬是起不来。

    折腾了她一会,还好丫环过来传话了,让她别多礼。

    赖云烟起了身,一口热茶也没讨着,就被丫环请走了。

    还好她有先见之明,一点见面礼也没带来。

    要不然,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又得被这对夫妇占便宜。

    上世赖云烟觉得像她这样离了夫家还日日笙歌的人算是奇葩了,但后来亲眼见到这对夫妇,与他们住了一段时日后,她就对自己完全没有什么意见了。

    要说奇葩,谁又及得上这对夫妇呢。

    听说他们这次“怕死”前来避寒,就没带他们孩子来。

    不知是他们孩子不想来,还是,他们干脆如了那位世子的愿,留他在京中当质子算了。

    因树王爷的无能好控制,几年前当赖云烟还是小孩的时候,皇帝硬把一从老王爷抢过来的兵权给了树王爷,所以弄到无能王爷还是有兵权的人,时不时要被皇帝传去促膝长谈一番,想来在这个争储的当口他们是烦了,才跑到岑南躲起来。

    他们一来,赖云烟就想走。

    可魏瑾泓已定了三月走,她不能显得迫不及待,只能故作镇定地日日教子,内心祈祷那两老妖孽可别有什么花样。

    她这一祈祷,没出几天,魏瑾泓就来跟她说,明天王爷请他们一家去吃饭。

    “礼我已让苍松备妥,你就无须费心了。”魏瑾泓如是说。

    怀中小儿正抱着,看不到她的表情,赖云烟就怪郁闷地看了魏瑾泓一眼。

    “何事?”魏瑾泓顿了一下,犹豫地道。

    “我噪门大,怕是不好去。”一去,树王妃昏给他们看,到时他们夫妇玩得开心,她这心里敞亮的人就哭笑不得了。

    “不想去?”魏瑾泓明白了,还是有点怪地看了赖云烟一眼。

    她跟谁都能打交道,树王妃又是王妃,他还以为她想见。

    这对夫妇轻易不见人,手上又是有些权力的,凭她的手段定会与人交好,日后回了京,不是对她有好处?

    赖云烟断续与他也是相处很久的人了,自然明白他那一眼的意思,但她根本无意多说,只摇头道,“不去。”

    “嗯,我稍会请去跟王爷说。”魏瑾泓沉吟了一下,淡道。

    他去请一下罪,想来那位王爷也不会有什么意见。

    “替我请一下罪,就说我身体不适,不能出门。”赖云烟觉得她病的时间完全可以再长点。

    “娘……”她怀里的魏世朝这时抬起了头,困惑地朝赖云烟看去。

    赖云烟顿时哑然,想了一下才对魏世朝温和地道,“那位王妃是个怕生的人,娘怕去见她吓着了她,就说自己身体不好,不去了,事实上娘的身体还是好的。”

    她平时在小儿面前很是能说,便是天上的一朵云,她也编不同的好几个故事说给他听,但说到这种大人之间的事,这还是头一次,赖云烟说完觉得有一些不妥。

    孩子已渐知人事,下次与魏瑾泓的说话,还是要全然避着他才好。

    这时她放了他下地,叫了冬雨进来带他出去。

    魏瑾泓抬眼看她,微有不解,“真不去?”

    他又再问,赖云烟心中顿生谨防,她知道魏瑾泓盯她的人马盯得甚是严密,黄阁老的事这世他依旧查得很深……

    不过她面上还是一如往常,“不去。”

    “你以前见过他们?”

    他又换了种方式问,赖云烟微皱了眉,有些不解问他,“我什么时候见过了他们?”

    “你不是怕吓着王妃了。”魏瑾泓淡淡地道。

    “京中谁人不知?”赖云烟奇怪地看他,“上世他们都易被人吓着,因这他们一生都很少见过几次外人,难不成这世改了性子要见人了?”

    “改了,那我就去。”她接着又淡道,一脸无所谓。

    “无须,我会与王爷说。”魏瑾泓垂了眼皮,淡道。

    见她话比平时说得多了几句,他心中暗思还是再查查这个王爷的好。

    两世里,要说让他最懂的事,那就是人不可貌相,人心隔肚树隔皮,嘴上说是了解,但没有谁能真正了解谁。

    只要有疑,查下去最要紧。

    “多谢。”赖云烟淡道。

    魏瑾泓要是带着目的去,树王爷那肯定是有所防范。

    这样也好,省得还要搭上她。

    再说树王爷要是还想回敬魏瑾泓,到时她看戏都会恨自己少生双眼睛呢。

    **

    二月底,魏瑾泓派在前方的侍卫过来说发现了一处人间仙境,这时天气已有所暖和,魏瑾泓与赖云烟说过后,就提前起程了。

    走那天,树王爷那边派人送来了些东西,赖云烟可不敢占他们便宜,忙再备了一份稍重一点的还了回去。

    直到离开都没再生波澜,等离了藏温县百里,她正想松口气,去听下人来报,他们要经过的前方山体崩塌,把路移开需一夜时辰。

    这时他们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孤山野岭,放眼望去,没有一块平地,就是往后退十里,都是四面都是树的山林,没地扎蓬不说,就是水源都要去找才成。

    赖云烟这口刚松下的气就提上来了,假若这次是记仇的树王爷所做的,那么,她还是被祸及了。

    因无处扎蓬,这夜他们是歇着轿内的,为了小儿睡得舒服,赖云烟与秋虹她们一人抱一会,抱了他一夜。

    早间路已通,他们吃了点干粮,再日行百里几日,到了侍卫所探的人间仙境,发现这里确是人间侧境,满山遍野到处都是美得离奇的花。

    全是花,也全是蜜蜂,扎人得很。

    他们还没呆到一个时辰,好几个仆人就被扎得脸都肿了起来,魏瑾泓出外看了半柱香,回来就让仆人继续拉着马儿驮着行李继续赶路。

    这一次赶路,却连续赶了一来个月,在四月雨季的雨水里泡了好几日,他们才到达了藏温县的下一个县,也就是藏温县县官所说的阿孟县。

    这时,一行人连赖云烟这个最喜洁净的人靴子上都是泥水,轿子早就在崎岖的山路上扔了,她走路也有一个来月的时日了。

    一路上,除了他们自己,连个山民都没见着,靠着魏瑾泓的辨方向的能力,和众侍卫的探路,他们总算是从山林里走了出来,到了藏温县的临县阿孟县。

    其中应是走了不少冤枉路。

    看到了县城的影子,仆人们在整理行李,门客已拿了文书去县衙见当地的县官,魏瑾泓抱着儿子,与赖云烟站在县城的山顶上,遥望底下的县城。

    良久,世朝下来被冬雨牵走,去喝刚煮好的热汤后,赖云烟抬头与魏瑾泓很是认真地道,“您真没有得罪顾县官?”

    她可是真被害惨了,走得脚都磨出了血,可是为了给孩子竖立榜样,她一路愣是装得云淡风轻,还给儿子当了一路的老师,编了无数个勇敢坚强的故事说给他听。

    说得她喉咙现在都是哑的,一出声,难听得厉害。

    刚听到树王爷他们来时的不详之感是对的,看看她现在都惨成什么样了。

    “你养养再说话。”魏瑾泓劝了她好几次别多语,但他不在,她除了跟世朝说话,就是吩咐下人她都用手势,知道她只是想戕害他的耳朵后,他的劝话就显得没怎么有诚意了。

    “我总算是明白你为何死都不休我了,”赖云烟用她难听至极的声音,竭尽全力行苛刻之事,“我生了世朝,要是在路上死了,我身后的银钱,势力就又全都是你的了。”

    她咬着牙说罢此句,眼睛都是瞪的。

    这时风大,魏瑾泓低头,见她的鞋是刚换的,不是湿的,风吹冷不着她的脚,便伸手把她拉到了自己身后一点,朝站在后面的秋虹平静地道,“给你们小姐拿件厚点的披风来。”

    这时他见赖云烟还欲说话,魏瑾泓朝她摇摇头,“别挤话了,养好一点再来说。”

    他又跑不了,她就是时时恶心他,每一刻都想刮他的肉,也先把这瘦得只剩骨头的身子养好了再说。

    这一路所备的干粮不多后,他们就没什么好吃的了,她舌头刁,不是什么都能吃得下,寻来的野兽大都腥得离奇,她就是硬是吃下还是会吐出一些出来,就是有些好的吃物,她也不会自己多吃几口,藏着变着法儿哄世朝吃。

    只有离得这么近,他才知前世她口舌的挑剔不是母亲她们所说的贪图享乐,也才知只要是为了她心中的人,她什么苦都吃得下。

    便是抱怨,她都从不当着世朝的面说一句。

    她是个好母亲……

    魏瑾泓接过丫环手中的厚披风,裹到皱着眉毛低着头的她身上,给她打好绳结,伸手把她揽到了胸前靠着,在她提力气挣扎之前道,“别撑着了,先靠会,等会才有力气跟世朝说话。”

    “别……”赖云烟靠谁都比靠他安心,她推了推他,伸手让秋虹过来扶住了她,这才松了口气。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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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世冤家介绍:
活了两辈子,赖云烟最倒霉的事,不是她穿越了; 也不是穿越了嫁了人,丈夫搞大了庶女妹妹的肚子,后来还把她休了; 更不是她休了之后,亲哥跟前夫成了政敌,成为弃妇的她还不得安宁; 当然,也不是好不容易熬到亲哥政敌的前夫死了,她高兴没多久,她自己又死了; 也还不是她突然发现自己重生了,还重生在了跟前夫成亲的那天; 而是,她发现,她重生了,她那明面坦荡君子,内里阴沉狡诈无比的前夫,他,也重生了。 为此,重生的很多年后,赖云烟很想写一本书,题目就叫:我倒霉的两辈子。 本文雷点:穿越加重生的题材有些狗血,男女主角都是挺自私的人;最重要的一点是,他们都不是善男信女,都不是什么专情人;文里有朝斗,宅斗,还有很多都说不上完美的人在其中出没,冲突较大;还有男女主角就这两位,不会换人;再有本文也不是爽文,全文按剧情走;还有些作者不知道的大家可能会中的雷点,如果看后有不喜者,先跟您道声歉,望您包容一下,点X出文就好,多谢。两世冤家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两世冤家,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两世冤家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