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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世冤家全文阅读

作者:杀猪刀的温柔     两世冤家txt下载     两世冤家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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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山未过一半,不论死伤,病倒的就已一半了。

    天气又冷,人也喘不过气来,赖云烟的身体在人当中算不得好的,在这等劣境中,一天连句开口说话的力气也没有,这时行动自如的祝家两姨娘忙上忙下,魏家这边就全交给白氏和冬雨了。

    这天山要再过一月才能下去,到时下了高原,所到的平地也是大雪纷飞,也比现在好不到哪里去。

    这晚魏瑾泓坐在闭着眼睛的赖云烟面前半晌,开口淡道,“派几个人先送你过山,你在前面等我们。”

    赖云烟睁开眼,想了一会,摇了头。

    “去吧。”魏瑾泓目光柔和。

    赖云烟笑了笑,还是摇了头,“无碍。”

    她走,对魏瑾泓也好,自己也好,都是有弊无利。

    “别想太多,”魏瑾泓探了一下她苍白的脸,淡然道,“你不过是替我先行一步。”

    赖云烟失笑,由他给她拭头上的汗。

    等他喂她喝了口水,她微笑道,“其实缓几天就无碍了。”

    连说几次她都不走,魏瑾泓止了话不再劝说。

    再过几日,她身体也是不好不坏,行路时要么就是在魏瑾泓的马上,要么就是由秋虹背着。

    这日天色暗沉,从早间太阳就未出来过,虽未下雨但那天气压得疲于行路的众人每迈一步都沉重异常。

    这天祝家走在前面,还未到午时,前面有人来报,说前面的山莫明塌了,砸伤了不少人。

    魏瑾泓带着人过去救援。

    哪料,他刚过去不久,中间的一处路断了,山下滚下来的巨大石头也砸死了好几个人。

    魏瑾允所带的护卫队走在最前,折回来后只赶得上清路。

    赖云烟本在冬雨的马上歇着,这时在众人的护卫下站到了一边,抬头看着山上滚下石头的山脉看了一会,叫秋虹去给魏瑾允传话,“现在上山去抓人,应还来得及。”

    秋虹一走,冬雨看着主子道,“有敌人?”

    赖云烟点头,多日的疲惫让她没有了说笑的心情,简言道,“摔下来的石头恰好能砸死人,恰恰就能挡住路,若是再大点就直接往山下滚了,没那么巧的事。”

    魏瑾允那边得了话,飞快过来与赖云烟道,“我已派人去禀报,世宇世齐会上山搜索。”

    赖云烟看他一眼,却见他招手让护卫围住了她前后。

    “多带点烈酒。”赖云烟浅笑了一下。

    “是。”魏瑾允低头,从头至尾都没怎么看过赖云烟。

    过了一会,山上又往下掉石头,引起的惊呼一片接连一片,便是治军严密的魏家护卫队里,也突然传来了崩溃的一声嚎啕声。

    便是精挑万选的人中间,也有人因多日的疲乏与恐惧挺不住了。

    听到那一声男人的哭喊,赖云烟与魏瑾允的脸齐齐往那边看去,只不过眨眼,魏瑾允就飞奔过去,一刀抹了那人的脖子,热呼呼的血溅到了身边的人的脸上,引得那人背僵直一挺,眼睛快要鼓出来。

    赖云烟也在身边的武使丫环里听到了抽气声,她放下了一直遮着脸的厚布,眼睛慢慢地扫了一遍。

    “扶下我。”赖云烟朝冬雨伸出了手。

    冬雨无声扶住了她,由主子带她往前走。

    赖云烟爬上了路口的一块巨石处,她的长袍挂在空在空中的巨石中,风一吹,就好像人能飞走一样。

    而她站着的落石处,恰好是刚刚有落石滚下,砸了一个深坑的地方。

    “往前走,”赖云烟对跑到石头前的魏瑾允道,“让他们先走,我正好迎迎袭将军,好多日未与他见礼了。”

    魏瑾允早得了魏瑾泓的吩咐,让他听她说什么就是什么,他也是魏家族人中最对魏瑾泓的话说一不二的人,听完此话,他转过身,脸一板,以肃杀的眼神盯着他的手下,嘴角残酷地抿着。

    只一眼,魏家的护卫小头目就各自带了人,领人前进,刚刚那让人窒息崩溃的气氛荡然无存。

    赖云烟一直站在那块明显的石头处,半时辰后,魏家的数百人在她脚下一一而过,就是有那步履蹒跚者,在经过她的时候,就算没有去看她的脸,后背也下意识地绷紧挺直。

    走在最后面的兵部统领也得了前面的情况,当他领着他的人走到路口处,下马朝赖云烟作了一揖。

    “袁将军多礼了……”赖云烟笑了一笑,她站得太高,风又大,这让她的声音在风中若隐若现,让人听得不甚清楚。

    “夫人,请。”袁铭源朝赖云烟再一揖,大声道,眼睛扫过放在她脚边,左右用石头夹住的人头。

    “将军先带人过去吧,容我再站会。”赖云烟低头朝他微笑。

    袁铭源与魏瑾允是一道的性子,生性严苛,治军严密,平日更是吝啬言语,听了赖云烟的话后略一思索,就转身扬手让他的兵马过路。

    他的兵马也因多日的疲惫与对恶劣环境的恐惧有所匮散,但兵部最得力的兵力确也是宣国最强大的队伍,他们经过的时候,在袁铭源那带着杀气的眼神中,无一人一马错步乱叫。

    半时辰后,五百兵力全程安静走过,赖云烟毫不犹豫面露激赏,下了石头之后就朝袁铭源一福,“妇人多心了。”

    皇帝跟兵部尚书可真是把最好的人都给出来了。

    袁铭源在京中多闻手下探子道这妇人城府太深,这时见她一下来就朝他行礼,脸上的赞赏笑容也是由衷而发,一时之间竟哑了口,一会才作揖道,“夫人好思虑。”

    但凡有点血性的男人,不会想连一妇人都比不上,哪怕她身份高贵。

    说来,她送他的兵马也是有相助之意,他虽向来不喜这等心思不纯不善的妇人,但也不得不承认,魏大人的这位夫人这等时候也确实明理,知道怎么激起士气。

    “多谢。”赖云烟笑着朝他略一点头,领了身后丫环与魏瑾允一等先行了一步,再无攀谈之意。

    一路她都挺直了腰坐在了冬雨身后,再行路近百里,队伍才寻了一处挡风处驻扎。

    离下山之路不远,而队伍所带食物已所剩无多,众人每日只得两顿干粮,驻扎后最大的好处就是可烧热水喝几口,暖暖冻得不知知觉的身体。

    赖云烟听过白氏的安排,等人走后,她松下了提着的那口气,全身都僵了,连手脚都不能动。

    秋虹拿针扎她时,她也毫无知觉,不知疼痛,连眼皮都没动一下。

    扎针需撩衣,秋虹眼睛避了又避,还是不小心看到她皮肤,看到平日雪白的皮肤泛着严重的青色,她垂着眼不敢再看一眼,咬着牙狠着心把手头的针狠狠地往下戳。

    主子还是没吭一声,连呼吸都没加重。

    “您要泡个热水澡,活络下经脉才成了。”秋虹轻声地道,知道她没睡,也没昏。

    “洗不得,再过几日就好了。”

    “这话您说了好几遍了。”

    “嗯。”赖云烟趴在毛皮中,她的长发挡了她大半张脸,让人看不清她什么表情。

    “跟大人说一声罢。”秋虹轻声劝。

    “别再说了。”赖云烟见丫环说了又说,再说道了一次,“把你们这些话给收到肚子,别再让我听到。”

    只能捱,她也捱得过去。

    这路还没走一半,不狠着点劲,但凡松一点气就走不到头。

    **

    魏瑾泓半夜才回,他进来的声音轻得很,如果不是赖云烟早熟知他气息,都不知这人进来了。

    见他坐在一角好久都没发声,赖云烟闭着眼睛张了口,“过来吧。”

    坐着的人好久没动,等赖云烟冷淡地再道了一声“过来”,坐着一角的人这才靠近了毛皮处。

    赖云烟现在睡的地方铺了三床棉被两层毛皮,身上盖的也是两床厚厚的毛被,虽说这空气中弥漫着地狱的气息,让人喘不过气来,但躺在被窝里,还是有几丝身处宣京的天堂之感。

    她仅伸出了下手,就觉得自己刚暖过来的手又成了冰柱,所幸外面的人没让她等,把她的手拉了回去之后不多时就进了被窝。

    简直就是拉了个人形冰柱进了被窝,一下子,赖云烟就从身处宣京的天堂回到了地狱,脑海间所存的那点睡意荡然无存。

    就该让他在外面冻死的,赖云烟在心底□,口里吐着气息适应被窝里降到冰点的温度。

    说来不是她铁石心肠,而是哪怕这男人在角落散一晚的寒气,睡到她身边她也还得天堂地狱轮一次。

    要是真贴心呐,就不该来跟她抢被窝,随便在哪凑合一夜不是一夜?

    说来她也是自找虐,他凑过来,她没怎么挣扎就挨了过去,有人道他们不像夫妻,她却觉得他们像得不能再像一对夫妻:彼此仇恨却总有东西让他们离不开。

    她吐了好几口气,才听到身边的人呼吸比她还重,她手不经意间碰上他的手,那手冰得她哆嗦了一下,缓了一会,她伸出了手,把他的双手抱到了胸前暖着。

    一会,黑暗中魏瑾泓开了口,声音一片疲惫的嘎哑,“死了二十三个护卫,抓了三个人,皆抹脖自尽了,世宇受了点轻伤。”

    “是山民?”

    “嗯。”

    说着,他把头埋在了她的脖间,气息间有点人气了。

    赖云烟没推开他,让他暖着,“杀了他们那么多人,总得让他们报复,这是他们的地方,比我们懂得地势,一时之间难免让他们占据上风。”

    她说得甚是淡然,魏瑾泓这时抬起了头,声音暗哑,“今日你站在巨石之上?”

    赖云烟“嗯”了一声,“这几日你也把人都散出去,盯紧点,如我所料不差,他们受不了这侮辱,这几日必有行动。”

    这里的山民族系更是以男权为主,女人的地位与奴隶无异,比宣朝妇人的地位还低,她以女人的身份站于人之前,对这些人来说,不仅仅是挑畔,应还是巨大的侮辱。

    “你不怕?”魏瑾泓碰了碰她的嘴唇。

    她的唇很柔软,温热无比,不像她的心。

    “怕也让我少不了几个敌人。”来复仇的人中间,想来也有一些是她的人得罪过的。

    山民贪婪,先前买一条牛以米粮相换即可,后来人心不足,牛不给,粮食留下,还挟持了人要求换粮,而她派去办事的赖绝也好,赖三儿都是从小从刀眼里出来的杀手,最擅以杀止杀,于是这仇滚仇,想来这些人与赖家也是不共戴天了。

    她没想着置身事外不管,那就唯有解决这一途了。

    “所以你不走?”沉默了一会,魏瑾泓又开了口。

    也许是缓过了劲,他的声音显得低沉,但不再沙哑了。

    “这不仅仅是你的事。”赖云烟笑了笑,女人在这世道太难了,她不担当,哪来的地位,哪来的底气跟人叫板,哪能让赖家的这些人对她惟命是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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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魏瑾泓也笑了笑。

    这何尝不是他一直留下她的原因。

    这朝廷上下争斗不休,同室操戈有之,翻脸无情也是常举,像前世她对其兄长那般同进退,还能以身挡在前面的女子很是少见

    她从不退步,也一直都没变。

    她也不是最好的那个人,但她是他的妻子。

    在男女情爱之外,多年恩怨下来,她成了他心头唯一的那个人。

    没有上世,他们也走不到今天的这步路,但终还是让他等来了。

    魏瑾泓没再出声,赖云烟过了一会侧过头,静听了一阵他的呼吸声也缓缓地入睡了。

    他们在一起的时间太久了,久到有些亲昵,不去刻意回避的话,它就自然而然地存在于那。

    **

    接下两天里,赖云烟身边的人多了起来。

    不管魏祝两家哪天前哪天后,她一直都是在前面带着魏家的人,只有白氏带着丫环与祝家的内眷走在一起。

    这两日,魏瑾允都带人跟在了其左右,这日走在前面的祝家队伍里,肖姨娘低头朝佟姨娘若无其事地道,“真不愧为魏家的当家夫人。”

    说罢,眼睛往后瞥了瞥,示意这场面比他们家老爷带的人还多。

    佟姨娘思忖了一下,轻声答了一句,“说是那些乱贼要杀她。”

    她家大哥是带队之人,知晓些内情,告知了她,为免肖氏走言,她出言提醒了一句。

    “如此?”肖姨娘讶异。

    佟姨娘点了下头。

    肖姨娘再回头看了那躲在丫环身后的人一眼,回过头与身边的丫环使了眼色,当丫环凑过头来,她吩咐了一声让后边的人走快点。

    “要不露声色。”见佟姨娘朝她看来,肖姨娘又快快地补了一句。

    丫环领命而去,肖氏朝佟姨娘一笑,又若无其事地举目四望。

    接连再几日,魏夫人身边的护卫撤走一半,这日刚起程,肖氏就把马儿停在一边,等着赖云烟上马,哪料她刚候一会,就见魏大人骑了马带了人纵马而去,后面几个丫环用躲躲闪闪的眼神看着他们的背影。

    冬雨秋虹都没跟上去,不动声色地扫了她们一眼,翻身上马。

    **

    魏瑾泓的马跑了一阵,赖云烟从冽风中扬起头,四下打量了四周山脉,就又缩回了头。

    魏瑾泓低头瞥她一眼,大力扬鞭,快速纵马前去。

    多时,赖云烟觉得有些不对劲,再次抬头,却见前方已经没有了人,后面跟着一队护卫。

    “去哪?”赖云烟警觉道。

    “前方有一处温泉。”

    再行百里,赖云烟再抬了头,盯着前方半晌,面无表情回头,“前方在哪?”

    莫不是要把她卖了吧?

    她还以为是搞定了那些原住民才让她开护卫的视线。

    “再行百里。”魏瑾泓淡然道。

    赖云烟撇头往后,这次仔细看了队伍一眼,确定了其中有赖家之人,这才闷不吭声地回过了头,重缩回了脑袋。

    这再行百里到后面路就比较险了,马速慢了下来,到一处悬崖处,魏瑾泓下了马,住她嘴里塞了粒药,往后道,“在这里候着。”

    遂就背了赖云烟下去。

    徒峭山路走了一阵,就有白烟冒出,赖云烟闻到了硫磺的味道,从被颠得半死中清醒过来,觉得进的气总算比出的气多了。

    “真有?”她嗅了嗅,觉得哪怕呼吸困难,这空气都可人。

    “高景说不能久泡,只能在一柱香以内。”

    赖云烟抵了抵嘴里含着的药丸,看着越来越浓的烟雾点头。

    她也不敢久泡,缺氧裸身死在水里,不是她的归宿。

    一会就到了那处温泉,赖云烟一下地因缺氧一阵晕眩,但还是没忘心眼小的本性,嘴间道,“为何不提前告诉我?我未带干净衣裳。”

    魏瑾泓没说话,低身去试那底下的水温,伸进一探收回了手,又转身去了不远处另外的小池了。

    三个小湖池都试过,回过头,看到他放在池角石板一处的女人已经脱到只剩肚兜了。

    他怔仲了起来,看着她连靴子都脱下,就这么走进了水里……

    “烫……”刚说一字,就见她抬了头,牙齿咬着嘴唇,嘴角还微微翘起。

    她看他一眼,转过了背,让漫长的黑发挡住了她的背影。

    见她不吭声,魏瑾泓站在那一动不动了一会,随即脱了身上的衣裳,露出健壮的身躯,手中拿着一个手掌高的瓶子,走到了她身后。

    “不烫?”他一手抱住了她的腰,觉得她的肌肤比水还能烫伤他提手掌。

    他吻了吻她的耳朵,探过一点头,看到了她死咬住嘴唇,脸上不知是水雾凝成的水滴,还是热出来的汗流了满脸,嘴唇却是灰青色的。

    魏瑾泓把瓷瓶的木塞拔开,把先前让易高景备好的药水往她嘴里倒,她喝完,然后吐了一口气,回过头把手挂在了他的脖子上。

    魏瑾泓忍不住吻了吻她的嘴。

    “帮我把头发洗一下。”赖云烟为了有几天干净头发,这时候把前仇旧恨全忘掉,支使起了面前的人。

    魏瑾泓那总有着几分冷然的眼睛这时冒着几许红血,但清醒还在,听完她的话后,已经挪开了她腰间的手,两手齐动捧水与她搓发了。

    赖云烟喝了那一瓶清凉的药水解了一些胸间的窒息感,但脑子到底是糊涂了,所以她攀附在了身前的人身上不算,还把头靠在了露在水外面的肩头,觉得那冷着的冷硬肩膀能让她燥红不已的脸冰冷一些。

    到底还是身体不行,她出温泉,穿衣,都由人摆布。

    不过在魏瑾泓替她擦干发后,她清醒了半分,投李报桃,与魏瑾泓擦干了发。

    再次把全身裹住上了马,赖云烟坐于人之前时,没像之前那样两手空着,这次抱紧了人的腰。

    魏瑾泓还是不动声色,就似什么也没发生。

    赖云烟心中好笑,脸上却也神情自然。

    他们赶了一阵偏路,再回主队之时夜已落幕,赖云烟进帐时有不少眼睛朝她看来,这时她多少也知魏瑾泓没先前告诉她,让她备干净衣裳的意图了。

    人是洗干净了,但衣裳散发的味道没变,就算不少人心中猜测,但也不会有几个人能猜得也她干什么去了。

    如果说是她去沐浴了,估计不少人都觉得自己身上脏。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确也是顾虑得不错。

    不过,当晚魏瑾泓深夜回来,半梦半醒的赖云烟还是嘀咕了一句,“下次要是有这等好事提前说一句,里面的衣裳好歹让我换一换。”

    要不,洗了跟差不多白洗了一样。

    说完,她就又睡了过去。

    跟祝伯昆商讨了半夜事情,此时尚还正在思虑后面路程的魏瑾泓闻言看了她一眼,伸手拿布挡了她身边夜明珠露出的那点光,“嗯”了一声。

    这夜静谧,只余冰砂子落在地上的微弱声响。

    **

    这天早上起来又白茫茫的一片,雪砂笼罩了人触目所及之地,赖云烟一早起来就被灌了药汤与保命丸,出了帐门见祝家的那两位姨娘生龙活虎地娇声嚷嚷着安排事宜,大呼小叫的声音听在人的耳朵里,甚有人气。

    她颇有点感慨地用牙齿咬了咬嘴,把缠得厚厚的手搭在了冬雨的手上,让丫头扶着她走。

    这天气一天比一天恶劣,她的没用也是一天比一天呈现出来了,这两天都是靠药在吊着命。

    这时,眼睛很是有神的白氏走了过来,赖云烟带来的好药材分了一些给她,她天天吃着,上下忙碌,那神采竟是越发光彩夺人,就像扫光了身上尘埃的珍珠一样分外耀眼,赖云烟真觉得她是替魏家挣脸面了,肖佟两位姨娘的美貌也好,地位也好,都是及不上她的。

    她对白氏这几日格外和蔼,白氏也知会她的意,每天早晚来请安之余,也会多跟赖云烟说几句,哪怕赖云烟没什么气息回答她。

    “您今日好些了么?”白氏过了扶了她的另一手。

    “好些了。”冬雨在一旁轻声替她答了话。

    “后日下了山就是平地了,到时您歇息几日,精力神就会恢复过来的。”白氏微笑道。

    可能知道自己的神采,白氏没有拦脸,她笑起来就像冬日里的暖阳,看着就让人心慰。

    毕竟是自家人,赖云烟越看她越欢喜,转过脸去眼睛带笑地朝她眨了眨眼。

    白氏朝她走得更近,笑容端庄大方。

    转过头去看着丫环,又有着几许威严。

    这日越过高山就一直往下走了,走到半路一处半山腰又出了意外,巨石不断地往下滚,又引起一片高昂的马嘶声和人喊的逃命声。

    赖云烟坐在了冬雨身后,身下的坐骑因为变故也乱了脚步,在一块石头落在了他们的身侧时,马儿受了惊吓,撒开了蹄子就往前走,踩过了好几人,冬雨怎么收势都收不住。

    性情最稳定的马儿都疯了,一边是悬崖,一边是山壁,这处道路虽宽,但马儿一个错步,他们就会随着马儿坠落悬崖……

    “佑安,佑安,停,停,停住!”就在这生死之际,冬雨声音各啼血般叫着爱马的名字,大力地拉着缰绳,可惜那纷纷落下的石头一直在往下坠,平日最听话通人性的马这时已经听不到她的呼喊了。

    坐在后面的赖云烟这时已把手套脱出,在那短短的时间内,她抽出了腰间的刀,她一手揽住了冬雨的腰,还挽住了她的手,一手往马儿的脖子处扎去,就在马儿痛得顿住的那一刻,把带着冬雨奋力往一边倒去。

    “松手。”冬雨还在拉着绳子,已经呆住,马儿痛得四蹄在原地刨了一下,尚有余力的它奋力往悬崖下跑去,就在千均一发之时,刚松下刀的赖云烟重重煽了一下冬雨的脸,打得冬雨火冒金星,拉着绳子的手微一松,马儿就坠入了悬崖,而她们这时在半空中的身体摔在了山壁上,滚了两下,被拼命来救的护卫在悬崖边上拦住了身势,没随着马儿坠入那深渊之处。

    不过片刻,马儿坠下了悬崖,发出了凄惨无比的嘶叫声,冬雨完全呆了,她睁着眼睛,看不清眼前的一切,只听得到伴她多年的佑安的嘶叫声。

    “夫人,夫人……”

    冬雨被急切的声音叫得偏过了头,发现从她这边看去,乌黑的血从她家小姐的头上冒了出来,而她家小姐躺在那一动不动,就像死了一般。

    作者有话要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丝抽,一直都在生病,反反复复没好,对还在追文的各位真心道声抱歉,你们是真不容易啊,追个破文,更新速度还这么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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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厚厚的帐蓬内有着松木炭火的余味,气味让人感觉逼仄,但又奇异地透着几许温暖。

    赖云烟闭着眼睛躺了一会,睁开眼缓了缓,慢慢移过头对着身边的人道,“下雪了?”

    冬雨的脸乌黑,两边的脸颊深陷了下来,闻言,脸色不复冷漠,突然伸手掩面痛哭了起来。

    她一哭,门布被掀开,秋虹跑了进来,看到睁着眼的赖云烟,突然腿一软,踉跄倒地。

    “小姐……”秋虹大叫,已经啼哭出声。

    不多时,门外探进来一个头,遂即转身朝外头尖喊,“快,快去请老爷,夫人醒了……”

    门外顿时一片脚步慌乱,间或带着人的叫喊声,随即响起一片马蹄声。

    听着这些杂乱的声音,赖云烟闭了闭眼,忍过脑袋的一片疼痛,问,“我睡多久了?”

    她的声音很轻,在一片嘈杂声显得那般的弱小,如若不是是冬雨就跪在她的跟前,都听不到她的话。

    “半个月。”冬雨抬头看着蓬顶收着眼泪,说出来的话还带着几许抖音。

    “不算太久。”赖云烟动了动手,发现自己的手僵硬无力。

    “小姐……”冬雨的头趴在了跪着的膝盖上。

    赖云烟没理会她,抬眼往外面看去,再问,“下雪了吗?”

    “下了。”

    又是一阵刺耳的马蹄声,外面来了不少人,浑厚的男声此起彼伏,一会,帘子打开,魏瑾泓走了进来。

    只几步,他就到了眼前,盘腿坐在了她的身边。

    他们双眼接触,赖云烟看着相熟的眼睛,朝他那边动了动手。

    魏瑾泓紧紧握住。

    赖云烟感到手一阵疼痛,心中还松了一口气。

    还知疼痛,那手就不会是废的。

    她轻松了一些,嘴角也有了点浅笑。

    “可疼?”魏瑾泓说着话,脸上的线条冷硬无比,那总是有着三分笑意的嘴角这时却全无笑意。

    “疼。”连点一下头都刺骨地疼。

    “易大夫在哪?”魏瑾泓头略往向一偏,眼睛没有移开赖云烟的眼。

    “就来了。”翠柏眼角都是红的,他看着悲切又可怜的冬雨,眼带怜惜。

    易高景在他话落之后就进了门来,赖云烟往门边去看,她没有看易高景,而是透过他进来的缝隙看着外面的那点白光。

    冬雨跪地谢罪,秋虹似在哭,外面不知是谁的声音在嘀嘀咕沽,易高景朝这边走来,在这一片影影绰绰中,赖云烟收回眼,对魏瑾泓微笑道,“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嗯。”魏瑾泓紧握住她的手。

    “梦见你从我们的房门前回来,我抱着你哭。”赖云烟轻轻地说,然后她闭着眼睛轻轻地吐了口气,手也没了力。

    魏瑾泓紧紧抓住她的手,看着她紧闭的眼,完全弄不明白她此时的话意。

    他们从没有心有灵犀过。

    “老爷,夫人。”易高景跪在面前轻叫了一声,把魏瑾泓叫回了神。

    “你过来。”魏瑾泓把赖云烟的手从被中拿出来一点。

    易高景探上脉,过了一会,问道,“夫人,头可感刺痛?”

    “有。”赖云烟睁开了眼。

    易高景在她眼前晃了晃手,“可看得清?”

    “一会清楚,一会不清楚,我再歇两天就好。”赖云烟淡淡地道,又稍偏了下头,对魏瑾泓道,“叫赖绝进来。”

    跪趴着冬雨轻轻地动了□体。

    “去。”

    “是。”

    魏瑾泓吩咐完,摸了摸赖云烟的额头,朝易高景看去。

    “还是要卧床歇息一段时日,”易高景说道,“容老奴再想想,再开药。”

    魏瑾泓点头应允。

    赖绝迅速进来,赖云烟对他道,“带冬雨下去好好歇息,身子好了再来服伺我。”

    赖绝道了“是”,连磕了三头,把已经泣不成声的冬雨带了下去。

    “你过来。”赖云烟招呼了秋虹过来,让她喂她喝了两口水,也打发了她下去。

    易高景开完药也退下去了,魏瑾泓没走,帐蓬里只余他们两人。

    赖云烟喘了好一会的气,睁开了目。

    “我曾经很恨你,后来不恨了,现在也不恨了。”赖云烟伸手往外抓了抓,抓住了他的衣袖,“梦里我想起了西北的那几年,还有你总在说我不放过你,也不放过自己,我总跟你回,你要的是赖家女的赖云烟,跟我没关系……”

    她说到这时,不停地喘着气,声音更是轻得就像浅吟,一不注意就会落听很多字。

    魏瑾泓躺了下来,脸贴着她的脸,听她停住说话喘气。

    他温暖的脸孔,熟悉的气息让赖云烟很快平静了下来,又贪恋过多,过了好一会才接道,“我坐在一条河边想了很久,有一次我想,我其实就是那个赖家的赖云烟,好的,坏的,都是姓赖,名云烟,你对我好,或是不顺我的意,皆因我是赖家的那个赖云烟,前世太远了,这一世,我太执着于前情旧怨,因怨气不想重来,都忘了你对我的好了。”

    “云烟?”

    “嗯?”

    魏瑾泓的声音低沉又干哑无比,他舔了舔嘴唇,手抚上她的眼,与她道,“你想要的,我日后给你好不好?”

    赖云烟微笑,只浅浅一笑,她的头都剧烈地疼痛,但这也没有抹掉她嘴角的话。

    她就把这当情话听吧。

    “我们都活着,会有以后的。”魏瑾泓的声音已经接近嘶哑。

    “你不想要下世了?”只一会,赖云烟那笑中带着讽刺的口气又重了。

    “不了,”魏瑾泓看着眼前的女人,万般确定她还是那个她,她从鬼门关那里回来了,“下世太远。”

    “你不是个好夫君。”

    魏瑾泓蹭了蹭她的脸。

    赖云烟用嘴唇贴了贴他的嘴角,“我也不是个好妻子。”

    所以,扯平了。

    而他们还在一起,尚有几份温存,多年来哪怕私底下因利益分脏不均撕破了好几次皮,但也没明面斗殴过,还不算是一对无药可救的怨偶。

    “呵。”赖云烟的话让魏瑾泓轻笑了一下,他看着她黑白分明的眼,觉得她这刻分外美丽。

    其实没什么感情是不会褪色的,但她总是会让他想起,他爱上的是个什么样的人。

    “闭上眼睛歇息会。”见她面已有倦色,魏瑾泓遮了她的眼,只看得见她嘴角翘起的弧度。

    她变得这般的温和……

    魏瑾泓柔和了脸孔,这一世,他身边会有她伴着的。

    他所求不多,只希望在他死的时候,她能在他的身边,听他交代后事,看着他闭眼,送他走。

    **

    赖云烟没有详细告诉魏瑾泓的是在那黑暗没有尽头的梦中,魏瑾泓出现的次数最多,她跌倒无数次,最后扶起她的也是他。

    梦中她杀死他过无数次,很奇怪的是,这个人没有还手,他无数次利用她,但在生死那一刻,他从未还过手。

    所以她想起了西北的那几次他的以命相救。

    有一次,她在杀他之前,他需要换一个妻子,而不是娶她,或者娶个像她一样的女人。

    “你只是不相信我。”梦中,魏瑾泓这样清楚地答。

    而当她再次醒过来,可能是死过好几次的人了,那些前尘往事在眼中呼啸而去,而魏瑾泓的脸变得清晰起来。

    她不再爱他,但他是那个无论活着还是在梦中,都是她最熟悉的人,她清楚他的每分算计,每处担当,他也知她内心那些不容于世的想法,和那执拗自私的脾气。

    “很奇怪,现在觉得你比亲人还亲。”这天夜晚,赖云烟对近在脸边的男人这样随意地笑说了一句感慨。

    她不知这随意的一句有多大的威力,也就不知魏瑾泓隔日就把自己身边的死士派了一半给她。

    赖云烟歇了几日就想启程,魏瑾泓应了好,但却让魏瑾允带了队与祝家一起走。

    赖云烟到了夜间才从赖三儿那里得了讯,当天入夜,她让人请了魏瑾泓回来。

    “因我已耽搁多时,这时我再耗时,于名声有碍。”赖云烟已能坐起来,觉得只要顾忌点,她不会死在半路。

    现在是雪季,再不启程就要等到来年开春雪化了再上路,那么耽搁的就是至少三个月的时间了。

    “你在乎这名声?”魏瑾泓笑了笑,喂她喝了口温水。

    如若不是他这温存的动作,赖云烟都觉得这是在讽刺她。

    她甚有些哭笑不得,颇有点无奈地道,“要不,你先上路,我带人在后面跟上就是。”

    他们是怎么成仇人变成如今有点为对方着想的别扭地步的?

    “无须,”魏瑾泓摸了她有点血色的脸,淡道,“我跟你一道,尚还有点别的事要处理。”

    不是单只为陪她。

    “嗯?”赖云烟确定了一下。

    “我在等一批人。”

    魏瑾泓此话确实不假,他在等一批人,这批人陆陆续续地到,他陆陆续续地杀,一个也没留。

    温热的人血流出来很快就浸入了冰冷的雪地,让残雪变得格外可怖。

    宣朝周边六国,已经行动了。

    魏瑾泓堵杀的就是第一道人马。

    赖云烟派了赖家的人与魏家的人一道劫杀。

    宣国其实不是周边六国中武力最强大的国家,与它相隔两国的马金人才是,他们的体型偏大,力气也大,他们身处富饶的山脉,也有辽阔的草原,以游猎游牧为生,马金人天生骁勇善战,尤善骑术与箭术,而这些赖云烟无论前世还是今生只在书上见过的人此时就出现在了她的眼前,而他们的战斗力确实非同小可。

    所幸的是,宣朝这方胜在阴险。

    魏瑾泓杀人还讲究战术,如他向来的习性一般,哪怕杀人也是有所为有所不为,赖云烟则不同,只要能最快了结对手,什么办法都用。

    夫妻俩行事手法完全不同,但这么多年的磨合已经不会让一个指着一个人的鼻子骂窝囊废,另一人则大骂毒妇,相互拆台了。

    **

    “夫人,羊肉煲来了。”

    “叫魏大人过来。”赖云烟丢了一块柴到火炉里,把铜酒壶放了上去。

    “是。”冬雨答了一声。

    赖云烟瞥了她一眼,顿了一下道,“叫外面的丫头去,你别去灌风了。”

    说着就拉了丫环的手过来,给她把了下脉。

    脉相平稳,比前几天又好了些,她放下手道,“再好好养养。”

    “是。”冬雨笑了一下,跪下来给她收拾她脚边的手。

    她们晚上睡在山洞,白天主子就会住到外面的帐蓬里来,嫌山洞没光,看不清东西。

    帐蓬毛皮铺得厚实,也烧柴火,但也甚是简陋,连张椅子也没有,只能席地而坐。

    外面的丫环很快就回来报信,说老爷还没回来。

    “您先用罢,稍会老爷回来再给做新的。”弯腰进门的秋虹进来道。

    赖云烟想了一会,摇了下头。

    “再等等。”

    “您先喝碗汤。”冬雨已动手舀汤。

    赖云烟没拒绝,喝完一碗汤就听赖三儿在外面报。

    “进来。”

    赖三儿进来请了安,赖云烟让他喘了口气,先喝了碗汤,再让他报话。

    赖三儿在外面冻得连手都是僵的,喝完汤之后在火炉上搓着手烤手,与近在眼前的主子小声地报着话,“刚刚允老爷那边的人拦着了一小伙人,五个,全灭了,在他们身上搜了几袋肉干,还有几块金子。”

    赖云烟笑道,“分了?”

    “老爷家的不要。”赖三儿笑了。

    “那你们分。”赖云烟笑着摇摇头。

    魏家就是不太习惯他们赖家的这些作派,连死人身上的那点东西都不放过。

    但人都杀了,再大的恶都作了,还怕这点子作甚。

    “他们又挖了洞,把人给埋了。”赖三儿补了一句。

    “诶。”赖云烟摇头,“你们学着点,别把人都剥干净了,记得要毁尸灭迹。”

    魏瑾泓带着魏瑾允进来就是听到这句话,魏瑾泓已然习惯,视若罔闻,魏瑾允则脚步顿了一下,随后迎上了嫂夫人那笑意吟吟的笑脸,顿时便垂下了脸,不去看人。

    “大老爷,允老爷。”赖三儿忙磕头请安。

    “起。”魏瑾泓温和地发了话。

    “退下吧。”赖云烟颔首,示意自己的人退下。

    “酒刚烫好。”她拿来了大碗倒酒,米酒的香味顿时就弥漫了整个屋子,连魏瑾允半垂着的头也抬了起来。

    魏瑾泓拿出筷子点了点酒水伸到嘴边,让她舔点尝尝味。

    “吃吧。”赖云烟朝魏瑾允道了一句,语气亲切,显得比以前还要可亲。

    这次阻杀,本是兵部的事,但族兄就此接了过来,也是为着陪她养病,魏瑾允也是顺势留了下来,少了平时隔着的那些距离,一旦真面对面对付着他这位族嫂的为人处事,魏瑾允也不得不有些佩服起她三分。

    先别论她那心计,她那脸皮的厚度也已堪称铜墙铁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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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雪皑皑的早上总是寂静得很,天空中也没有飞翔的鸟儿,地上也跑不了什么活物,到雪越下越大的那几天,魏赖两家的人最期待的就是南边来人,不管什么人都好,总归是有事做。

    天气太冷,他们在天山的山脚下都异常寒冷,这时能翻过天山过来的人也不多了,能翻过来的那可真都是绝顶高手了,但这时候他们启程也还不到时候,雪还没化,还一天下得比一天大。

    营区冷清了几天,护卫都冻得哆哆嗦嗦在帐蓬里避寒,赖云烟就吩咐了赖绝他们去赖家的地方去拿些活羊和酒回来。

    赖家的护卫这次也不掩掩藏藏了,羊在雪地上走不动路,他们就一人扛了两条回来,个个都是精壮的大力士。

    魏家人也是第一次见到毫无掩饰的赖家护卫,在喝了几天酒,吃了几天羊肉,打了几天架后,两家的护卫算是相识了。

    魏瑾允也是抓紧时机要摸清那二十个赖家护卫的底细,都不来魏瑾泓的帐蓬吃饭了。

    有了酒和羊,外面护卫们的喝酒声跟博斗声把营区弄得有了几许人气,每每快要到午时,外面就会有动静,这时主帐蓬里的主子不发话,大家也就没有了顾忌,闹腾得很。

    算算时间,再过几天就要过年,吃喝又是少不了,这日早上赖云烟起来算了算,觉得赖家在天山山脚下养的那些可怜巴巴的羊,就要在这个漫长的冬季被他们消耗殆尽了,恐怕一条都留不下。

    可省什么也不能省肚子,这时又不能说包养魏家人的费用太昂贵,只好憋住装云淡风轻。

    为着她养病,赖家的护卫留了一大半下来,前路暂时一筹莫展,赖云烟把地图翻烂了,也常叫赖绝他们过来议事,先把打算跟他们合计好了,后面也好办事。

    等新的羊到的时候,相隔数里,就有魏家人大步跑去帮着赖家人抬羊抬酒回来,这时也有与赖家相处得不错的魏家人笑道,“你们赖家沿路到底藏了多少好东西?”

    “都是银子。”赖家的护卫都是赖任两家所养,那心眼和嘴都不是笨的,对着人正儿八经地回道,“你们要是舍得花,也藏得起。”

    这魏家护卫干笑了两声,不管再接话。

    赖家的这些护卫常年隐藏在赖云烟身后办事,魏家人对他们的印象都以为不擅言语,沉默寡言,而现在面对面一接触,他们一开口,句句都要戳他们心头上,不是嫌魏家穷,就是嫌魏家假清高。

    那说话的样子和神情,有八分像足了魏家的大舅父赖震东。

    过年这天,外面闹轰轰地在杀羊,过了一会,就传来了打架声。

    冬雨进了帐蓬道,“又打起来了。”

    魏瑾泓在书案前看书,赖云烟在他身后的暖榻上闭目养眼,闻言没细问一声,眼皮都没动一下,道,“让他们玩。”

    大冷天的,活动筋骨是好事。

    魏瑾泓身为家主,多问了一句,“为何事?”

    冬雨闻言笑,低头不语。

    魏瑾泓猜怕是赖家人说话又惹火了自家的哪个人,遂即轻摇了下头,没问下去。

    这事交给瑾允处置就好,他不能管。

    他一管,身后的女人就会似笑非笑盯着他,大有他要是不公她就肯定会跟他对上之势。

    才好了几日,他着实也是有些不敢惹她。

    冬雨送了热茶出去后,外面的骂骂嚷嚷声就更大了,魏赖两家的护卫大都是大嗓门,一骂起架来,七嘴八舌一多,简直就像是两军对垒,连击鼓声都比不上他们澎湃。

    但论嘴舌,被赖震严一手训练出来的赖家人确实要技高一筹,句句都要捅魏家人的痛处,连魏家人喝酒一碗要分作两次喝都是错,像个娘们。

    魏家人骂不过,手一摔,两腿一跨,怒火冲天,“君子动手不动口,有本事,来……”

    赖家人更不怕了,打架就打架,不等魏家人废话,人就扑上去了,言行一致得很。

    打到半途,赖云烟往往都要出去偷瞄两眼,但怕自己被人看见惹了人的兴致,往往也只是偷偷摸摸的。

    这次她听着热闹声也有些忍耐不住了,扶着魏瑾泓的肩膀起了身,就要往外去。

    魏瑾泓抬头看她一眼,那有着三分笑意的嘴角这时有些无奈,“今天过年……”

    “大人还不嫌热闹?”赖云烟惊讶道。

    魏瑾泓干脆拉住了她,拉着她在身边坐下,“让他们闹闹就算了。”

    大过年的,还是和气点好,她就别出去添油加火了。

    “可惜没炮竹。”赖云烟有些可惜道。

    往年都有的东西,有的时候不以为然,一旦没有了,怪不自在的。

    “嗯。”魏瑾泓虚应了一声,算是回答。

    赖云烟把手上的毛套取了下来,在炭炉上烤了烤手,拿起茶杯喝了口茶,头还是不断地往窗口瞧。

    外面白雪纷飞,只是帐蓬用来传光线的窗口被纸糊住了,看也看不太清晰。

    魏瑾泓在处理公务,赖云烟也不扰他,渐渐一杯茶喝完了,她拢了拢身上的裘衣,漫不经心地打了个哈欠。

    “去躺一会。”魏瑾泓转过了脸。

    赖云烟摇了一下头,“睡得太多了。”

    越睡,脑子越不活络。

    那一摔,还是把脑子摔迟顿了。

    “我来整理吧?”赖云烟看着案桌上的书册道。

    “好。”

    赖云烟抬头朝他一笑,翻开了手边的册子一看,只看前面一页,后面也就不看了,如此一一根据内容归类,也算是心中对魏家收到的情报有个片面的了解,但又不算全面。

    她其实也只是信口一说,但真把案桌上的东西全整理会,整个人都精神了。

    魏瑾泓所知道的,比她以为的还要多一点。

    “开春后,就真热闹了。”赖云烟摸着最后一本书册的纸角笑道。

    魏瑾泓刚写完信,用镇纸压着等着晾干,闻言点了下头。

    纸压不住火,善悟要尽善心,把消息一传去,来的人就多了。

    天下大乱,皇上手上兵力守足皇城不成问题,但要守全天下那是不可能的事,皇上势必会有决择,不过那选择对平民百姓可不会是什么好事。

    “你们要是料错了,这天下要是再收复,可不是什么易事。”赖云烟压好书角,笑道。

    “不是易事,也不是难事。”魏瑾泓淡然道,“皇上有兵权,诸王也听他的候令。”

    “呵。”赖云烟笑。

    也是,这天下归根到底,谁的拳头硬就得听谁的话。

    “你不喜欢京城?”魏瑾泓不经意触到她冰冷的手,回过神来拿上了毛手套与她套上。

    “喜欢。”

    “你以前想走。”

    “不是想走,只是不想呆在一个不喜欢我的地方。”赖云烟诚实道,“我喜欢宣京的繁荣,我生长于宣京,房屋树木都是我喜欢的,哪怕是以前魏家我住的园子我都曾很舍不得离开,没有几个人想离开自己熟悉的气息,皆道落叶都要归根,何况是人?一个人要是在自己生长的地方都呆不下去,那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他在这里无法再生存下去,他不能在这个地方得到自己想要的。”

    “你想回去?”魏瑾泓怔仲了半晌道。

    “如若有能回去的地方……”赖云烟笑着看他。

    “活得久一点,就能。”魏瑾泓吻了吻她的额头。

    赖云烟失笑,就势靠在了他的肩头,心平气和地道,“谁知道呢,走到哪一步就算哪,大人,谁都不知道以后的事。”

    “你想世朝了?”

    “想。”

    “多久未收到震严兄的信了?”

    “两月有余了。”

    他一桩一桩地问,她一桩一桩地答,后来她的声音越来越轻,睡在了他的肩头。

    魏瑾泓侧过头,看着她安静的睡脸,轻吻了一下她的额角。

    他知道她害怕,半夜常睡不着。

    **

    开春融雪的那几天比下雪还冷,残雪化开,路上也危险,但他们还是正式起程了,为此赖云烟也是暗松了口气。

    她虽不喜主动出击,但也不喜原地守候。

    再往西去,雪全化了之后,路就好走了,马也能骑得快一些,他们一路快速赶路,用十天就赶出了一个月的行程。

    再往后与祝魏两家的人会和,到达那天,赖云烟在丫环们的簇拥下进了一处小屋,尔后在屋中等着魏瑾泓那边的消息。

    他们早前在书信中已知祝伯昆遇险,他出外时陷入了沼泽之地,吸了不少泥水进肚,现在四肢无力且高烧不止,尚有生命之危,而他们所在的当地小村庄的当地人在混乱之时居然抢起了祝家的女人,但被祝家的两位姨娘全杀了,现在小村庄的人跟他们陷入了敌对状态。

    “夫人,三哥来了。”冬雨进来匆匆一福,就站在了门边,赖三儿随继进了门。

    “怎样了?”赖云烟指着对面的蒲垫让他坐。

    “祝家老爷命在旦夕,”赖三儿作揖谢过,沉声道,“易大夫说今晚要是过不去的话,祝老爷恐怕就不行了。”

    “如此凶险?”赖云烟讶异。

    “是。”

    “唉。”

    赖三儿走后,从祝家那陪着两位姨娘的白氏回来,两人一打招面,都相互愣了一下。

    赖云烟哪怕行路一路也没有断了滋补的药,气色不错,加之穿了件任家绣娘精心缝制的紫蓝棉袄,外披黑色貂皮,身上完全不见赶路的憔悴疲惫,而白氏这段时日日夜操劳,身上那刚散发不久的光彩因多时不休息大打了折扣,眼睛下面有着浓重的眼袋,足损了五分美貌。

    白氏是个对于容貌讲究不下于她的人,在她行礼后,赖云烟摸了摸她有些冰冷的手,对冬雨道,“把我那件未用过的狐裘找出来给荣夫人。”

    “这怎可使得?”白氏忙道。

    赖云烟拉她坐下就松了她的手,道,“这些日子没睡好?”

    “诶。”白氏苦笑,低头搓了搓冰冷的手。

    赖云烟取下了手套给她套了上去。

    “说说。”赖云烟说完,又朝门边叫道,“秋虹……”

    “来了。”秋虹正在门外给丫环们安排事宜,听到叫声,连忙进了门。

    他们家小姐现在就只许她和冬雨伺候,别人都搭不上手,所以就算安排事情,她也不会离她太远。

    “茶凉了,拿壶热的来。”

    “是。”秋虹见是小事,松了口气,出门带着丫环去厨房,边走边安排。

    一赶上人,事情就多了。

    “多谢嫂子。”魏瑾荣带着魏家的另几位老爷在外面不知忙于什么事,把内务全交给了她,白氏带着赖云烟给她的那几个丫环操劳过久,脑子都有些麻木了。

    刚刚安抚好祝家的两位姨娘,听她们说她这嫂夫人也是个真心狠的,不许她多带丫环,又把最没用的,对老爷心有暗想的几个丫环给了她来照顾这一大家子,她当下听了没吭声。

    没想,说是几日后才到的人,今日就到了,她心下一惊,赶忙回来,看她对她这番作态,又见她神采奕奕,心下也颇有点为他人作嫁裳的冤屈。

    白氏有些笑得勉强,赖云烟当她操劳过久,就让她下去好生歇息,府中的事让她来操管就是。

    当晚听冬雨说白氏回去哭了后,她也当这是累的,毕竟一路确实太辛劳,只是当魏瑾荣回来后,白氏哭个不休,魏瑾荣二话不说前来见她,硬梆梆行过礼就瞪着她后,赖云烟的脸也冷了下来。

    “怎么回事?”

    “嫂嫂回来后,跟我妻说了什么?”魏瑾荣眉头深锁,尽了全力才没让自己开口质问。

    白氏哭个不休,一想前段时她累得肚中孩子都没了,他心中也是疼痛不已。

    “怎么回事?”这话出自刚进门的魏瑾泓之口,他看了看脸色不善的堂弟,转头看向了面无表情的赖氏,掀袍在她身边坐下,脸色淡然地看着魏瑾荣。

    “冬雨。”赖云烟也不知太多,干脆叫了耳观八方的丫环。

    “是。”冬雨前走两步跪下禀道,“奴婢所知的是,夫人回来叫荣夫人说了几句话,说的是累着她了,让她回去好好歇息,还给了她一件没穿过的狐裘,荣夫人回去后哭了一回,等荣老爷回去后又哭了一回,后头荣老爷就来这了。”

    冬雨刻板地说完后,赖云烟挑眉问魏瑾荣,“你当我欺负她了?”

    她瞥了失去了往日冷静的魏瑾荣一眼,转头看向魏瑾泓,出了什么事了,让平日素来胸有乾坤的魏瑾荣这样失态?

    “你们退下。”魏瑾泓对屋中的下人道。

    “是。”

    冬雨领着护卫退了下去。

    “嫂嫂……”魏瑾荣这时朝赖云烟揖礼。

    赖云烟朝他挥了衣袖,“坐。”

    魏瑾荣质疑她很正常,她向来对魏家人也不是多好。

    她用的人,办的事,都是魏家人魏家事,魏瑾荣能把她当魏家人才怪,所以她没什么可气的。

    “兄长。”魏瑾荣苦笑了一声,道了一声,“瑾荣愧然。”

    说罢,就把这两日不便说的事都说了出来。

    原来一路在管着粮草的魏瑾瑜在前两日他们准备启程赶路时,把刚到不久的半数粮草不小心坠入了沼泽之地,找也找不回来,魏瑾瑜自斩了手指两指,说无颜面对兄长,愧对嫂子,留下书信就走了,魏瑾荣知道魏瑾瑜面对赖云烟心结,而这粮草大半皆来自赖家,他觉得对不起兄长,又让他在赖云烟面前丢脸了,遂就一走了之。

    而赖云烟对魏瑾瑜向来也很冷漠生疏,看在别人眼里也是苛刻无比,怕她也是必然。

    他找人未果,回来一听白氏是见过她之后啼哭不休,找了几日也找不到魏瑾瑜的人顿时心中怒火翻涌,如此有了前面冷面与她说话的一出。

    赖云烟受了无妄之灾,粮草少了一半她头疼,魏瑾瑜不能承担责任一走了之还是她的错,她真是拿这些就她看来有些神奇的魏家人没什么办法。

    “冬雨……”她揉着疼痛不堪的额头,叫了丫环进来,“三儿在外面吗?”

    “在。”

    “瑜老爷出去了几天,现在还没回来,让他带人出去找找,带马了吗?”最后一句赖云烟问向了魏瑾荣。

    魏瑾荣摇了摇头。

    “未骑马,去吧。”

    “是。”

    赖云烟支着头不断揉着,一时之间根本不想再说话了。

    一旁听着就冷了笑容的魏瑾泓这时还是一言不发,魏瑾荣见他不语,苦笑道,“是我统管不当,兄就怪我吧。”

    “现在谁在外面找?”

    “世宇。”

    “世齐?”

    “在原地守卫。”

    魏瑾泓深沉的黑眼盯着他,转了转手中的玉圈,“你想过没有,要是有悍兵突袭,你们带走这么多人去找人,世宇一人能挡住?”

    “这……”这地方哪来的悍兵?魏瑾荣迟疑。

    “祝族长出事,这个当口,你不应出去。”魏瑾泓的口气,神色都没变,但空气中的压力这时陡然加深了。

    见他要教训人,赖云烟想都没想就起了身。

    “去哪?”魏瑾泓迅速道。

    “到外面喘口气。”赖云烟毫不客气地道。

    她嫌养病日子乏味,现在看来,那可真是称得上美妙无比了。

    问题从不会因为两个人好而减少。

    **

    当夜因祝伯昆的事彻夜无眠,祝伯昆醒来后,不止祝家人欣喜若狂,魏家也是松了口气。

    毕竟祝家族长死地半途不是什么好事。

    隔日,前面岑南王军来了消息,说找到了魏家的二老爷。

    这时他们已与当地人已经水火不容,祝伯昆醒来后他提议上路,魏家这边魏瑾泓说了几句客气话就应了下来。

    不走不行,不能一路走一路杀,一个活口也不留。

    这次行路因祝伯昆的伤速度有所减缓,赖云烟想想前路近数万里,也想过他们还没到终点就可全死光。

    想来,准备得再充分,这粮草和兵力还是不足,人心更是不好把控,且不说底下人的,就说魏家的那几个人,经过这段时日,谁也不知他们心中在想什么。

    “你二弟之事你必须跟他谈清楚,是走是留你要有一个决断,这是战场,不是让他用来意气用事的地方。”赖云烟跟魏瑾泓这晚说事,很是直接地与魏瑾泓道,“要是他跟我有嫌隙,我来跟他谈。”

    魏瑾泓看向她。

    赖云烟知道魏瑾泓不可能放弃魏瑾瑜,他谈不好,那就是得她这个受魏瑾瑜厌恶的嫂子出面了。

    “我不指望他喜欢我,谈开了能不误事就好,粮草之事也怪不了他,祝族长也不是自愿摔到沼泽里九死一生的。”

    赖云烟说得面无表情,魏瑾泓嘴角却悄无声息翘起。

    “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赖云烟没好气地道。

    魏瑾泓笑着把她抱入了怀,手心按着她受过伤的伤口,轻柔地抚弄着她的头发,他沉吟了一下,问道,“你知不知罗将军心悦于你?”

    赖云烟没吭声。

    魏瑾泓当她心知肚明,接着道,“他明天送瑾瑜过来。”

    赖云烟抬头看他。

    “到时会设酒宴招呼。”

    赖云烟眨了下眼。

    “你要是身体不妥,就在屋内歇着罢。”

    赖云烟好笑,“所以你每次都要抱着我从罗将军面前骑马而过?”

    魏瑾泓没否认。

    罗英豪暗中相助她多次,虽从没有明说,但这是人情。

    想必她心中清楚得很。

    他也顶多容忍他们这样的距离,再近,他就必加干涉了。

    路途太远,中间不知会出些什么事让他们距离更近,他只能防范于未然。

    “要是他没提起我,我不出,他要是提起,我会待客。”赖云烟倾身吻了吻他温热的嘴,笑着道,“大人,罗将军的兵马可不比你我的差,我可不想让罗将军认为我寡恩薄义。”

    喜欢她?这可是好事。

    喜欢她的人不多,难得有一个,她可不想得罪。

    “你是我的妻子。”魏瑾泓声音暗哑。

    “我还姓赖。”赖云烟叹然,双手抱上他的脖子,叹气声止于他的嘴间。

    他们都清楚,他们再相濡以沫,肢体再如何缠绵交缠,她都不会再为他忘乎所以。

    **

    “魏大人。”

    “罗将军。”

    “请。”

    魏瑾泓迎了罗英豪进屋,罗英豪四下打探了几眼,回头与魏瑾泓拱手道,“失礼,打扰。”

    “罗将军客气,请入坐。”魏瑾泓揽袖作礼,在罗英豪入座后坐在了他的对面。

    “舍弟的事有礼罗将军了。”丫环倒了酒退了下去,魏瑾泓举起了杯。

    罗英豪看了丫环两眼,也拿来杯一饮而尽,道,“这是魏夫人的贴身丫环?”

    “是。”春花在一旁小声福了一礼。

    “魏大人,”罗英豪微微一笑,“不知夫人的病好了没有?”

    “尚好,多谢将军关心。”魏瑾泓的垂了下眼,嘴角笑意不变。

    “这段时日我寻了一些好药材,这次一并带了过来过给夫人养伤。”

    “将军多礼,只是前面你给拙内留下的还没用完……”

    “这次是这次的。”罗英豪打断了魏瑾泓状似温和的话,“是好药材,当地人用来强身补脑的仙人草,晒干了能当小点心嚼,就拿去让夫人吃着打发时辰罢。”

    罗英豪上次也是不管魏瑾泓的推拒,留了一大堆药材离去,这次口气更是不容拒绝,魏瑾泓笑笑,再道,“我府良药甚多,就不劳烦……”

    “拿去,特意寻来的,我看赖护卫他们也在寻,就多寻了点过来,王妃也嘱了我要对魏夫人多关照点。”罗英豪不怕魏瑾泓不悦,也不想跟魏瑾泓装蒜。

    他没想跟魏瑾泓抢夫人,也没想置礼法于不顾。

    不过就是他在,能帮着她一点就多帮一点,王妃嘱咐过,他也确实有那么一点挂心。

    “多谢祝王爷祝王妃,多谢将军。”魏瑾泓朝东边揖礼,又朝罗英豪揖道。

    “魏大人多礼。”罗英豪笑了一下,他的脸粗糙硬朗,笑起来也磊落大方,但这一笑中还是带着一两分讥俏。

    魏瑾泓防他防得也太紧了。

    罗英豪没有久留,喝过水酒后就骑马而去。

    只是远远地往说是她住的屋子投去了一眼,不知她受伤的脑袋上长发可仍在。

    他还记得当年在风中她扬起的长长黑发,忘了这么多年还是没有忘掉。

    **

    “他未提。”

    赖云烟一人用了晚膳,靠在一角看着一旁的冬雨绣花,过了半晌,魏瑾泓回来了,丫环退了下去,他坐于案前翻看谍报,她刚想回榻上静歇,就听魏瑾泓说了这么一句。

    赖云烟想了一下,才想起罗英豪来一事来,不由笑了一声,也起了捉狭心,“真未提?”

    “未提。”魏瑾泓的声音如同往常一般温和,只是从赖云烟的视线看去,他嘴角可是无笑。

    “唉……”赖云烟因此惋惜地叹了口气,引得魏瑾泓回头看她。

    见到她眼中的笑意,魏瑾泓怔了一下,随后自嘲地一摇头,回过了身去。

    都忘了,她其实没见过他几眼,恐怕人长什么样她都不清楚。

    只有那个人,才是她心中的刺,一提起就会冷脸,哪还会笑得出来。

    “生气了?”见魏瑾泓不语,赖云烟走到他身后跪坐着,抱上了他的腰。

    要说魏大人这身体啊,也真是调养得很好,隔着衣裳都觉得暖人。

    “没有。”魏瑾泓淡然回道,拉过她的手,让她坐于胸前靠着。

    赖云烟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身上也有披风盖着,全身都暖洋洋的,心情也很是不错,于是多问了一句,“要我跟你二弟谈吗?”

    “不需了。”魏瑾泓把京内今天刚传来的谍报送到她手中。

    “咦?真不要?”赖云烟真惊讶了,她还以为这次得要她低次头,才能劝得了魏瑾瑜。

    “我已于瑾瑜说清楚,明日他会前来与你道歉。”

    赖云烟哑然,“于我道歉?跟我道什么歉?”

    “抱歉把你费心带来的粮草丢了。”

    赖云烟手握着谍报一直没打开,瞪了一会眼睛,见魏瑾泓看书写信两不误,一派没事人的样子,不由自嘲道,“看我这小心眼的,我还以为他把断了的指头也要算到我头上呢。”

    “是吗?”这时魏瑾泓看她一眼。

    “可不是。”赖云烟笑着道,“你们一做点好事,我就倍感受宠若惊,惶恐至极。”

    魏瑾泓默然,拍了拍她的脸,又觉她不喜这作态,又低头在那脸颊补了两个轻吻。

    赖云烟笑出声来,低头去看谍报,眼上那翘起的浓黑眼睫毛一闪一闪,在昏黄的油光下,散发着别样的安然神彩。

    **

    “瑾瑜见过嫂子。”魏瑾瑜行过礼,头也抬了起来,眼睛看向赖云烟。

    赖云烟与他双眼相触,发觉这个这世她从来没有正眼看过几眼的荣公子已老了许多。

    没有了风度翩翩的败家子混帐模样,荣公子变成荣老爷,眼角纹比他兄长还多,眉眼之间有着几分挥之不去的凝重。

    赖云烟知道他不好过,但真在这个她就算看不起,也当是弟弟辈看待的人身上看到沧桑,在那么一刻里,她着实也有些哑口无言。

    在无声无息中,岁月把她认识的每个人都催老了,也把他们都变了。

    上一世这个时间,她从来没见过魏瑾瑜,也就不知道失了父母与兄长庇护的魏瑾瑜变成了什么样子。

    “嫂嫂。”见赖云烟看着他发怔,魏瑾瑜再道了一声。

    “怎地觉得你变了呢?”赖云烟回过神,失笑道,“坐。”

    “多谢。”魏瑾瑜选了她对面的椅子坐下,不再像之前那样闪躲在角落里。

    “瑾瑜是前来与嫂嫂致歉的,嫂嫂一直为府中的事烦扰,一路为粮草费心,哪料弟弟不才,疏忽大意,犯了大错……”魏瑾瑜一字一句恭敬地说着。

    不管内容真假,赖云烟都看到了以前不可一世的人终为他在意的人和事向她真低了腰。

    “你恼我吗?”魏瑾瑜的话一完,在一片静默后,赖云烟看着魏瑾瑜温声问道。

    魏瑾瑜等了半会没料等到这句话,抬眼看向她,见她神色温和,眼睛也温柔,过了一会他也平淡道,“恼又如何,不恼又如何,你终归是我的嫂子,是我的家人。”

156155

    魏瑾瑜说完,屋子里安静半晌,魏瑾瑜就起身告辞。

    虽说是家人,但彼此都无亲近之意,以后能维持不咸不淡的关系就已是不错了。

    这世上有些关系不可能改变,是因为当事人根本不想改变。

    魏瑾瑜恭敬说了告辞之后,赖云烟淡笑点了头,两个人的眼底都有着疏远冷漠之意。

    说是家人,不过是摆脱不了罢了,可不说他们就是亲人了。

    **

    西去之路的四月褪去了最后一丝寒气,天气乍热,空气闻起来有几许蠢蠢欲动的意味,一行人前行的队伍中也杂事不断。

    四月中,魏家出了件不大不小的事,赖云烟带的一个武使丫环血崩在了路上,那落出的血胎看样子是有三个月出头了。

    队伍未停,但引来祝家人不少目光,祝伯昆也派了人过来问了话。

    夜晚扎营,易高景察看之后也与赖云烟禀道,应是三到四个月的样子。

    统管丫环的冬雨再次犯事,在摇摇欲坠的油灯中,跪在赖云烟面前不起。

    赖云烟翻丫环上禀的月事记册,这丫环上报的日子每月都有。

    “以后注意点。”冬雨在帐蓬中长跪不起,赖云烟手支着头淡然道,口气中无责怪之意。

    “奴婢罪该当罚。”冬雨猛地磕了一下头,磕得赖云烟眼皮猛跳了一下。

    “罚了你,谁来侍候我?”赖云烟把册子扔到她面前,口气温和,“去查清楚,该怎么做,先想好了,再来禀我。”

    冬雨又猛地磕了个头,道了一声,“是。”

    她抬头起身,那牙已把嘴咬破溢出了血。

    冬雨躬身往门边退,赖云烟平静地看着她,当冬雨退到门口之时,赖云烟开口道,“我身子不好,你们要比我活得久点才好。”

    冬雨僵住了身体,她低头站了一会,面前有水滴从空中掉落到了地上,随后她低低再道了声“是”,安静退了下去。

    跪坐在赖云烟身边的秋虹这时擦干了脸两侧无声落下的泪,若无其事笑着与赖云烟道,“您晚膳用得不多,呆会老爷回来了,您再陪他用点罢。”

    “嗯。”赖云烟点头,侧头看她,见秋虹神态还算不错,脸孔没有操劳过度的疲态,她伸出手去摸了摸这个陪了她小半辈子丫环的头发,浅笑道,“你们是我的丫环,也是我的妹子,做什么都不要怕,知道么?”

    “知道呢。”秋虹笑,见主子笑得开心,她把头依了过去,靠在了她的肩头,“您放心,我们定会陪着您。”

    赖云烟拍拍她的肩,笑而不语。

    她拖着她们把她们的命运与她的绑在一起,这二十来年间,她们为她劳心劳力,她怎可能舍得怪她们什么。

    魏瑾泓回来得晚,赖云烟依在枕头间半睡半醒,他进帐后坐在了床榻边,她才多清醒了两分。

    “还未睡?”

    “炉上有汤,去喝了罢。”

    魏瑾泓见她起身,把枕头竖起,让她靠得舒适点。

    赖云烟扶着他的手靠好,再行催促了一声,“去罢。”

    秋虹让她谴去休息了,她也懒于起身,魏瑾泓只能自己动手。

    魏瑾泓待她躺好就起身去舀了汤,在炉火前站着喝了一碗,又舀了一碗吹凉,过来喂赖云烟。

    赖云烟本欲要接过,但魏大人不松手,她也就没推辞魏瑾泓这刻意维持的亲密了。

    魏瑾泓上床榻后,她靠近了他怀里。

    他们现已行至有水源的草原,今夜扎营的地方不远处还有一处湖泊,赖云烟在他身上闻到了水气,一直没有全睁开眼睛的她这时伸手在空中一扬,摸了下他的头发,见还湿润,就把发带扯开了来,让他的长发散着。

    其中一缕扬在了她的脸上,她有些发痒,还没来得拔开,就被魏瑾泓伸手帮她拿开了。

    他温热的水碰到了她的有些冰凉的脸,赖云烟这时才完全睁开了眼。

    “去沐浴了?”她问。

    “和瑾允他们一起去的。”

    赖云烟翘起嘴角看他。

    魏瑾泓嘴角也微微翘起,“伯昆叔也去了。”

    “谈什么了?”赖云烟笑意吟吟。

    “祝家也未必少得了这些事。”魏瑾泓笑笑道。

    赖云烟轻笑了起来,笑到最后她完全趴在了魏瑾泓的怀里,还忍不住亲了亲他在油光中更能蛊惑人心的眼,亲了几下,又觉得这人对女人的心思太稀奇,又乐不可支地亲了好几下才罢口。

    “怎么了?”魏瑾泓微微有点错愣。

    赖云烟忍不住摸了摸他的脸,又笑了一会才道,“祝家不会有。”

    魏瑾泓脸带疑惑看她。

    “我看她们都是怀不上。”赖云烟在他耳边轻笑着道。

    都是阴寒之身,来之前就被喂了药,伤了根底,能怀得上就怪了。

    魏大人对朝廷多数之事知之甚详,可妇人的那点小心思小计算,他料来料去总是缺根猜对的弦。

    祝家那边两位姨娘对丫环与护卫之间的暧昧事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用此来拿捏护卫,她这边是管得严,可抵不住丫环的春心萌动,欺上瞒上。

    她的贴身武使丫环在路上滑胎至死,而她事先根本毫不知情,可能祝家的人还比她更清楚,她这人可是丢大了。

    祝家两位姨娘今晚没前来见她,怕都是忍了又忍了。

    魏瑾泓半晌无语,等想好要低头说话时,怀中人已睡,嘴角还带着笑,似是做了什么美梦一般。

    **

    第二日起程前的早膳,祝家两位姨娘带了丫环过来拜见,往常赖云烟把这事推托给白氏,这日就让她们进了帐蓬。

    两位姨娘一进帐蓬见到魏瑾泓也在内,着实愣了一下。

    她们没想到魏大人在帐内,魏夫人还让她们进来。

    “我跟祝家的两位姨娘说说体己话,您先出去罢,呆会我来找您。”赖云烟扶着魏瑾泓起了身,给魏瑾泓打理了一下衣裳,温柔道。

    魏瑾泓应了一声,没有去看那躬身往边上退的两位祝家姨娘,目不斜视出了门。

    “魏夫人身子可好一些了?”这时肖姨娘忙不迭地说话道,“可是扰着大人和您了?”

    “坐罢。”赖云烟摇头,含笑看她们。

    “是。”两人齐应了一声,坐在了赖云烟半丈之外。

    她们等了一下,见魏赖氏只含笑看着她们,似是在等她们说话,刚看到了魏瑾泓的祝家两位姨娘在简陋的凳上有点局促地挪了挪脚,在心中琢磨好了的那些挑不出什么错的话就说不出口了。

    谁知道那位魏大人此时是不是站在帐外。

    “奴婢们就是来问问您的身子今日感觉如何,眼看这天气热了起来……”很快,肖姨娘笑道。

    “是。”佟姨娘轻声附和。

    赖云烟见两位姨娘识趣,重要时刻总算记起她是谁,她们自己是谁了,微笑回了话,“尚好,有劳两位姨娘记挂了。”

    “这就好……”肖姨娘状似松了一口气,面对着笑意吟吟的魏赖氏,心下不安之感越来越重,尽力不让眼睛往帐门边瞥去。

    这时冬雨掀了帐门进来,手上端着一碗药,祝家两位姨娘便就势起身福身告辞,赖云烟点头,“那就不留你们了。”

    祝家两位姨娘走到门边时,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只一下就如常往外走,这时赖云烟喝着药,眼睛盯着她们的背影,冬雨也一直顺着主子的眼睛盯着,等她们消失后,她问赖云烟道,“她们存的什么心思?”

    “热闹嘛,是个人都想看,长路漫漫啊。”赖云烟咽了口中的苦药。

    “那什么时候临到看她们的?”冬雨顺着她的语意往下说。

    “看她们的不容易,”赖云烟把最后一口苦药喝完,拿起茶杯清了下口,“她们可比我能干多了。”

    见冬雨脸色立马拉了下来,赖云烟不禁失笑,“急什么?你想要你们家主子跟个姨娘去争一时之气?”

    “听说他们家抬夫人就这几日了。”赖云烟起身准备出门,冬雨站在她身后替她编着还未梳好的长发。

    冬雨说完,见赖云烟不语,眼睛往跪在地上替主子整理裙角的秋虹看去。

    秋虹便抬头看着没打算说话的她家小姐,好奇道,“小姐,她们这段时日老往您身边靠,是不是谁拿捏得住您,谁就是祝家族母?”

    赖云烟笑出声来,拍了拍她的头。

    这时掀开的帐门撩开没有盖上,不远处,离赖家护卫站着的三丈之处,白氏朝这边盈盈福礼,头上扎的白玉莲花在晨光中闪闪发光。

    隔着距离,赖云烟扬了扬下巴,朝那亭亭而立的荣夫人微笑点头。

    那神情,看在白氏的眼里,却有着高高在上的倨傲之态。

    **

    “您的打算是?”魏瑾泓在前方与子侄们在说话,魏瑾荣带着魏瑾允跟在了赖云烟的半步之后,与她在湖边慢慢走着靠近他们。

    祝伯昆刚与他们说待到一下个肥沃之地,待休整的那几日,祝家会有桩喜事要办。

    什么喜事,大家都了然于心。

    湖对岸的祝家人往这边看来,赖云烟眼睛看了过去,家眷,护卫,牛马,她皆看得仔细无比。

    祝家子弟中,有一两人敢与她对视,女眷中,有一个丫环敢对上她的眼,牛马不知她的眼光,只管低头吃草……

    “嫂嫂?”魏瑾荣扫了对面一眼,又叫道了一声。

    “船到桥头自然直,”祝家的两位姨娘正要上牛,看到她,两人一前一后朝她福礼,赖云烟翘起了嘴角,笑容看似温和,又透着几许冰冷,“这一路谁死都不过是眨眼之事,你们烦那么多身外之事作甚?”

    魏瑾荣与魏瑾允对视了一眼,魏瑾荣刚已与赖云烟说了不少祝家之事,动了不少嘴舌,这时魏瑾允接话沉声道,“大嫂言下之意是?”

    这时魏瑾泓朝他们走来,赖云烟扫了眼那以松柏之姿飘然而来的人,回过头与他们轻言道,“活到最后的才是胜者,你们只管想着以后之事就是。”

    说罢,回了头,嘴边笑容温柔可人,与前刻之态完全截然不同。

    那厢,带着祝家人准备出发的祝伯昆朝这边遥遥揖礼,正好正对着赖云烟,赖云烟脚往后退了半步,微微一福还了礼,抬起头来,正看到走到她身边的魏瑾泓朝对面还礼,笑容清朗,衣角长发在晨风中轻飘,那仙人之姿不知羞煞了谁的脸。

157156

    下个地方,一个名叫扶达的小县城,虽说是肥沃之地,但这次这个地方已不是未成国的民族,它归属一个叫夷萨的小国。

    他们接下来一年,就是穿过这个叫夷萨的小国,再往西进。

    陌生的地方,连人都长得不一样,语言,吃食已与宣朝有着天壤之别,魏祝两家随身带的译官说来是百事通,但也只听懂得两句夷萨语:吃饭,睡觉。

    而扶达只是夷萨的一个小县城,并不说夷萨语,当地的扶达人所说的是扶达语,于是那两句吃饭睡觉都派不上用场。

    祝家要操办婚事,首先这置办什物都是个大问题,但祝家确也是能人居多,一个白天出去,晚上居然买回了大红的锦布。

    秋虹与冬雨跟着白氏前去祝家那边打招呼,回来后,秋虹笑得连眼都找不着,“那锦布说是花了五十两金呢,祝家可有银子了,不愧为大富大贵之家。”

    赖云烟看她笑得找不着北,问冬雨道,“怎么回事?”

    “那锦布,看样儿似是出自咱们宣朝的南方……”冬雨淡淡道。

    这时正在案桌上写信的魏瑾泓停了笔,抬头道,“舅父的生意做到这来了?”

    扶达也埋了他们的暗桩?

    “好似是有那么一两个掌柜来过这。”赖云烟不太确定地道。

    看她嘴角微翘,就知她又在装神弄鬼,魏瑾泓低头,重提顿住的笔尖。

    “那婢子退下了。”秋虹冬雨见赖云烟无事吩咐她们,老爷又在屋内,就先告退了。

    “去吧。”

    丫环走后,赖云烟坐回了魏瑾泓的身边,看他写信。

    世朝已成婚,新来的信中说是娇妻已怀胎三月,赖云烟拿信看了又看,都没找到一点当祖母的喜悦。

    宣朝现已开始小乱,民心不定,京都也不是很安全了,这个时候司氏有孕,要专心照顾,还有司家是寒士之家出身,司家乡下也来了不少家人投靠,魏家得挪去一些护卫给他们用,这样一来,魏家的就不够用。

    见魏瑾泓给族中大长老的信中写到派谴的人马,赖云烟开了口,“你准备派多少?”

    “两队。”魏瑾泓停了笔,回头看她。

    赖云烟想了一下,“三队吧。”

    魏瑾泓未语,候着她的下话。

    “两队给司家,一队给司氏。”赖云烟笑笑道。

    “无须,世朝身边有人。”

    “他是个看重妻子的,现下司氏有孕,怕到时候有事也是顾不上自己了,多给他点人吧。”赖云烟淡淡道。

    儿子顾及妻小是应该的,而做母亲的,只得替他多想点。

    “世朝身边的那队人马,我让兄长派。”赖云烟对上魏瑾泓的眼,“你看可行?”

    魏瑾泓点了点头。

    “世朝身边的两队人马让他打乱用,”赖云烟又趴在了魏瑾泓的肩头,看他写信,“你跟他说说。”

    “你不写?”魏瑾泓又重提了笔。

    “呆会你写完了我再补两句。”赖云烟并不想与儿子长篇大论。

    “好。”

    魏瑾泓纵笔写完给长老的信放到一旁,赖云烟拿过又细看了一遍,回头再看魏瑾泓写给世朝的信这时已是写满一页了,她笑了笑,拿过一看,魏瑾泓那拳拳爱子之心真是跃然纸上,每处叮嘱都甚是细致。

    自从接了世朝的信,魏瑾泓如赖云烟一样,也是隔一会就会拿信出来看看,只是赖云烟拿出来看是试图找点当祖母的喜悦,而魏大人则是每看一遍,嘴角就要翘得更高一点,看得出来,他是真心喜悦的。

    对比之下,赖云烟都觉得自己是冷酷心肠。

    这时她又想,无论是自己儿子也好,还是司笑也好,都是担当得起责任的人,哪怕是在乱世,应也是对好父母,护得住孩子。

    多想想,忧虑褪半,也就有些释然了。

    儿孙自有儿孙福,他们有他们的过法,她过多的忧虑并不是什么好事。

    “你要说何话?”就在赖云烟神游还未回来之时,魏瑾泓开了口。

    赖云烟见他已写好五张纸了,眼睛大略扫过内容,与他道,“你替我写罢,就说我盼他们安好。”

    “就这?”魏瑾泓一愣。

    虽说她写张世朝的信越来越短,但也不至……

    “少了?”赖云烟扫着魏瑾泓写的,漫不经心地道,“那多添几句,就说我替我孙儿打的长命锁还锁在箱子里,让他过几年带着我孙儿来拿。”

    魏瑾泓再愣,顿了一会才提笔把话加了上去。

    赖云烟则放下手中信纸,抬头往随身携带的箱笼看去,喃喃自语,“也不知扶达人的手艺如何?”

    要是好,就在此地打一条罢。

    她并不掩饰她的冷淡之意,魏瑾泓也并不多语,只是在魏瑾荣他们进来谈事之前,与她道,“多笑笑。”

    赖云烟脸上笑意因此深了起来,等魏家人进来,说到司氏有孕之事,她真真是眉开眼笑,任谁也猜不出她每拿出那封报喜之信,那眉头一次比一次皱得越深。

    夜间魏瑾泓从祝伯昆那回来,说到了白日买锦帛之事,祝家已有人看出扶达的一些东西是出自宣朝了,祝伯昆想从她这里讨个能跟当地上说得上话的人去用。

    “我舅父的人又未在此开店铺,早走了罢。”赖云烟揣着明白装糊涂。

    “如此,我明日就去回复伯昆叔。”魏瑾泓点头道,知她不可能就这么把人拿出来。

    祝伯昆要是逼迫,他也好回答,应她对他都如此。

    **

    扶达是方圆千里最易备粮草之地,但这不是宣朝,不是他们一声号令就可以要什么就有什么的地方,那当地的麦子买得多一点,都有当地官府的人带着袒胸露乳的高大壮汉前来质问。

    他们有通关的文书,但自进扶达后也没受到礼遇,据罗英豪传来的书信,夷萨国主并不是个好打交道的人,可能在夷萨国他们还得脱一层皮,让他们万事小心些。

    如此一来,赖云烟私下收集粮草之事就是难之又难了,赖任两家拢共就一个能通扶达语的可用之人,能给祝伯昆用就有鬼了,给魏家用都是没门的事。

    在扶达停了三天,祝家也没透露出到底是哪位姨娘当夫人,就是两位姨娘都已闭门谢客了,任何人都不见。

    这日早上赖云烟得了祝家两位姨娘都谢客的信,侧头与正在换衣的男人问,“到底是谁?不会两人都是罢?”

    “过几日就知情了。”魏瑾泓刚出门练了一套剑术回来,擦拭过后鼻尖上还冒着汗,又问她道,“伯昆叔请我们夫妻去他那喝茶,你可要去?”

    “提了几次了罢?”今日来请他们夫妻俩的声音大得住在最里屋的她都听得了。

    “嗯,许多次了。”

    “那就去一趟。”要不,也太不给祝家族长的面子了,旁边还有兵部的人在看着呢。

    她与祝家,还是有着一些交情在的。

    祝伯昆见到赖云烟时,赖氏装束还与在宣京时一样,一裘暗色繁花的长裙拖地,脸有薄脂,头上金凤耸立,一派贵妇之姿。

    越往西来,每见一次这妇人,就像看到了京都。

    手下之人之前有道这位魏夫人也不怕出门被人盯上,但后来也是见识了这位魏夫人的厉害,因这位魏夫人哪怕是西行的途中,那也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唯一出面站于石头之上的那次,那日后的几天内,不知死了多少人。

    与魏瑾泓这位温文尔雅闻名于世的玉公子截然不同,这些时日以来,祝伯昆越发觉得他身边的这位魏夫人身上带着浓重的血腥之气,只要那笑意吟吟的脸一沉,戾气尽现。

    “见过祝族长。”

    “魏夫人多礼。”祝伯昆微笑道。

    他话刚一落音,那刚掩上的门突然被人打开,有仆从捂着胸口奔向祝伯昆,“不好了,老爷,扶达人反了。”

    说罢,在地上猛烈抽搐了几下,不动了。

    祝伯昆立马朝门外突然全跑来的护卫大吼,“出什么事了?”

    这时有三十多个身型高大威猛的护卫一齐涌了进来,把不大的小篱笆院子挤得满满当当,团团围住了他们三人。

    只有这些人一人半个高的赖云烟惊讶地半张着嘴,在祝伯昆看向她的时候,她微瞪着眼睛抬头看着他惊讶道,“伯昆叔,什么时候扶达人成咱们宣朝的了?”

    若不然,何谈得上反字?

    “啊,这……”祝伯昆看着赖云烟,皮笑肉不笑地说,“怕是那下人失言了。”

    赖云烟扬手碰了碰头上的头钗,垂眼笑笑不语,随即往后退了一个脚步,堪堪隐在了魏瑾泓的身后。

    “伯昆叔这是何意?”他们是来喝茶的,下人都未带一个,现下这么多祝家人围着他们,魏瑾泓不得不就此一问。

    作者有话要说:从今天开始,试试看能不能恢复每天两更的频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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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哈哈,是喝茶,请。”祝伯昆手一扬,满脸笑意,像什么事也没发生。

    魏瑾泓嘴角平了下来,扫了祝家的护卫一眼,祝家护卫这时眼观鼻,鼻观嘴,像是未看到他看他们一般。

    很显然,祝伯昆在连上了几日敬酒之后,今日是不想善罢干休了。

    “魏贤侄,请。”祝伯昆又扬了袖,魏瑾泓把眼神扫到他脸上,神色淡然走进了屋子。

    扶达住处简陋粗鄙,屋中窗户狭小,不过三四个巴掌大的小框,便是大白日也多少阳光进来,屋内阴暗,这时祝伯昆屋中摆上的那些宣京带来的案桌器物在里面也失了华贵,不伦不类得很。

    赖云烟一跟着进去扫了阴暗的屋子一眼,站在门边不动了。

    “贤媳……”祝伯昆无比亲切地叫了赖云烟一声。

    赖云烟翘着的嘴笑意因这声叫法显得更深了一点,此时她垂着的眼未抬,只是头一偏,朝身边的人小声道,“亲身就不进去了。”

    “嗯。”魏瑾泓点了下头。

    “咦?”祝伯昆像是刚刚了会,朝内屋一看,恍然大悟拍掌道,“里面太暗,便把桌子抬到院中来罢。”

    说罢,连拍两掌,屋内便有两个大汉抬了案桌出来。

    两人步伐一致,走路有风,威风凛凛,哪像是护卫,说是战场上来的身经百战的将军也不为过。

    这一股风掠过赖云烟身边之时,赖云烟抬了抬眼,眼睛带笑看向了这两人。

    她快年近不惑,但也因活得太久太长形成的惑人之姿也不是谁都能有的,便是魏家魏家荣魏瑾允他们也经不住她这样看,往往只要她眼睛带笑,刻意凝视过去,他们就会想都不想就低头。

    可这两个护卫脚步未停,眼睛未眨,依旧一派威风走了过去。

    因此,赖云烟笑容更是加深,把笑容最终落在了祝伯昆的脸上。

    也不与魏家人相同,祝伯昆对上她的眼,脸上有着与魏瑾泓五六分像的温和笑容,赖云烟没收回眼神,他也微笑着回视着……

    最终,赖云烟败下阵来,先收回了眼睛。

    魏瑾泓这时恰恰好转过了头,温声对她道,“过去坐罢。”

    赖云烟的笑容淡了下来,仅点了下头,不曾福礼道“是”。

    祝伯昆见她不再温婉,脸上笑意深了深,再道,“贤侄,贤媳,请。”

    任家富可敌国,最擅狡兔三窟,看来都不是妄语,这一路来任家不知挖了多少坑,埋了多少粮草,可就是一点都不拿出来,连与人方便都不曾,便是皇帝没下令,他也都想敲打几番了。

    魏家不好说的,由他来说就是。

    “谢伯翁。”魏瑾泓作了揖,姿态言语仍是君子如玉般温润。

    赖氏跟在他身侧,眼睛已全然冷了下来。

    夫妻同心?可不尽然啊。祝伯昆在心里带笑感慨,在他们坐定后,似是不经意与赖云烟道,“听说震严贤侄在扶达开了店铺?”

    赖云烟诧异,“伯昆叔哪得来的话?我兄长可是朝廷官员,哪会做商人之事。”

    “哦,忘了,”祝伯昆再次恍然大悟,“是你舅父家,南方任家。”

    两句话,赖家任家全扯出来了,赖云烟看了看守成圈的祝家护卫,脸色更冷。

    这么大的阵仗,看来不止是祝家对她不满了。

    可能是在宣京的那位也有些强烈不满了,不知下了什么新的旨意。

    “我舅父家?伯昆叔是在哪得的话?”前面是生是死都不知道,尽知道打别人的主意,占别人的便宜,赖云烟在心中冷哼了一声,脸上的神情显得更奇怪了。

    “不是?”见她还不松口,祝伯昆非笑非笑地盯着这个胆大妄为的女人。

    魏瑾泓把她当惊弓之鸟,当成是怕猎人的兔子,真是天大的笑话。

    她不仅连男人都敢斗,看样子,她是连皇帝都敢了!

    祝伯昆的眼睛如刀子一般刮过赖云烟,落到了那无动于衷的魏瑾泓身上,眼里这时尽是嘲讽。

    “妾身一个妇道人家,身子也不好,向来不管事,真是不清楚。”赖云烟一脸歉意,睁眼说瞎话。

    “如此。”祝伯昆这时伸掌轻拍了一下,不远处的小门被打开,两个高壮的护卫拖了个人进来,刚进门口他们就扬起了手,那人在空中抛起,然后重重落在了赖云烟一臂之遥处,扬了赖云烟满脸的灰。

    “咳,咳。”赖云烟拿帕挡嘴咳嗽了两声,眼睛往地上的那明显是尸体的人看去。

    不是赖绝,也不是赖三儿,不过,也没好到哪里去,是赖小宝。

    小宝是赖绝的亲弟弟,赖云烟记得这个小孩以前每次跟他哥哥来跟她请安,磕完头叫完大小姐就会眼巴巴地看着她,等她给他封银,后来成了亲,生了孩子,他就带他的小孩来跟她请安了,拿她封银的便成了他的孩儿了。

    他们一家三代,都是她兄长的忠奴。

    现在,他就像块破布一样被人砸在了她的脸上,然后她还一声都不能吭。

    **

    赖氏一直低着头咳嗽,像是犯了病。

    祝伯昆打量她半晌,见她一个字都不说,微笑道,“这是我的人今晨辰时失手误杀的,不知贤媳可否认识?”

    他看着赖云烟的眼神,这时就像看着戏耍老鼠的猫。

    赖云烟垂着眼,见魏瑾泓放在腿上的手已捏成了拳,青筋爆起,她在心里嘲讽地笑了笑,咳声这时也不由自主变大了一些。

    罢了,她的事,由她来解决,魏家还得在皇帝那儿装顺臣。

    “今日这风也大了些。”赖云烟抬起头,拿帕在空中挥了挥灰,看着它们慢慢落定,落在了赖小宝的脸上。

    她看了他几眼,回头与祝伯昆道,“认识,我从娘家带过来的家奴。”

    “哦?”祝伯昆略挑了下眉,“贤媳可知道为何我的下人误杀了了他?”

    杀了她的人,还当着她的面问为何“误杀”?赖云烟看着人上人之姿的祝家族长,嘴角慢慢扬了起来,“伯昆叔说是误杀,定有您的说法。”

    “贤媳聪慧至极,贤媳聪慧至极!”当下,祝伯昆轻拍桌面连声赞道。

    她嘴舌再不饶人,这下也得认输,算她还识点时务。

    赖云烟笑而不语,祝伯昆打铁趁势,道,“今早我府下人赶早就出去采办粮草,不料在路中遇到了看似是咱们宣朝来的宣朝人,便上前问他是谁的人,哪料,此人一言不发就拔刀相向,我府下人躲了又躲,想问一个明白,哪料这人只管横刀相向,我府之人不得已反击,哪料一个失手,手势太重,那刀插中此人的胸口,一刀要了他的命。”

    “竟是如此。”赖云烟淡淡道。

    “不仅如此,”祝伯昆皱了眉,“我府下人还发现此人的牛车上有上千斤的粮食,十麻袋的风干肉,那可不是小数啊……,我多嘴问一句,不知贤媳从哪得来的干粮?”

    总算是来了,赖云烟笑了起来,眼睛却看向了她的夫君。

    魏瑾泓依旧面无表情,只是喉咙间爆起的青筋出卖了他的云淡风轻。

    这就是他当初帮祝伯昆,她的下场。

    仅这一点,就可以完全把他们这段时日各自委屈求全得来的恩爱全撕破,露出狰狞的伤口,让她连喊一声疼的力气都没有。

    “应是得了我的吩咐,从农户家采办的。”赖云烟漫不经心地扫过她要把拳头捏碎,青筋爆破的丈夫,笑看向祝伯昆道。

    “你不是向来不管事?”祝伯昆讶异。

    这是要把她往死里教训啊,赖云烟笑着摇了摇头,有条不紊地接话,“自家的吃食还是要管的,伯昆叔应知我带了不少家奴,这么多肚子要填,不得不未雨绸缪。”

    “竟是如此,”祝伯昆再次恍然大悟,“不知贤媳是如何采办的?”

    “听说扶达人喜金银,拿金银换。”赖云烟轻描淡写。

    “如此,”祝伯昆点头,“贤媳通此门道,不愧为赖家出来的千金,说来,我府粮草也不多了,你懂得在此地采办,不知可否帮衬叔父一把?”

    “自当从命。”赖云烟轻轻颔首。

    祝伯昆笑了,这次他笑得心满意足,“那就有劳贤媳了。”

    说罢,他看向了一直一言不发的魏瑾泓,口气亲切感叹道,“瑾泓有此贤妻,真是羡煞吾等。”

    魏瑾泓抬眼冷冷看向他,得来了祝伯昆温和的一笑。

    “茶已喝完,天色不早了,早点回去罢。”魏瑾泓抬头看看天,回过头去与赖云烟道。

    “夫君说得极是,天色不早了,”赖云烟也抬头看了看天,侧头与他笑道,“该回去了。”

    “伯昆叔……”魏瑾泓站起,两手相揖。

    “贤侄……”祝伯昆也站了起来。

    两两一揖,魏瑾泓带了赖云烟走。

    走了两步,他在赖小宝的面前站定,回过头与祝伯昆道,“家奴我就带走了。”

    “当然,明天我会带失手之人登门赔礼,请贤侄见谅。”祝伯昆笑道。

    魏瑾泓颔首,朝被人放进来的魏瑾允道,“带人回去。”

    “是。”魏瑾允低头应道,躬着腰进来,把人扛在了肩上。

    赖云烟目不斜视,跟着魏瑾泓出了门。

    几个人走了一会,快要到地方时,赖云烟停住了脚步。

    不远处,赖小宝的大嫂冬雨跪在魏家人驻扎的地界上,头朝东方趴着,久久未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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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魏瑾泓看向她,她漠然地别过了脸,重迈了脚。

    她进了屋,魏瑾泓在门外站了一会就走了。

    跟护卫候在门边的冬雨进了屋,她眼睛是红的,嘴角挂着勉强的笑,“您可要喝点水?”

    “赖绝呢?”赖云烟用手指了指药匣子。

    “去打点去了。”冬雨把匣子拿了过来,看着主子吞救心丸。

    “嗯,准备柴禾。”

    “是。”

    不一会冬雨就来了,脸上干干的,眼也不红,看不出有哭过,只是额头是红的,看得出刚才磕了不少头。

    “过来。”赖云烟朝她喊了一声,等她过来又道,“把手打开。”

    冬雨依言打开手,指甲缝里一片鲜血模糊。

    “去上点药,等会去带小宝上路。”赖云烟瞥了她的手一眼,挥手让她退下。

    “是。”冬雨舔了舔干涩的嘴,在走之前道,“您可要用点吃食?”

    “下去吧,我要静静,吩咐大田他们谁都不许进来。”赖云烟手撑着脑袋,闭着眼睛懒懒道。

    等冬雨下去了,她撑着桌子站了起来,走了好几步到了床榻,一头栽到了床上,疲惫地闭上了眼,嘴边慢慢地露出了一抹笑。

    下午开始火烧赖小宝,到夜晚子时秋虹来报,说是烧好了。

    赖云烟起了身,让秋虹给她穿衣。

    魏瑾泓也相继下了地,赖云烟出门时他跟在了身后,踏出门的赖云烟停了脚步,回过头静静地看着在暗淡油灯里的魏瑾泓——哪怕人至中年,这千山万水一路来,也无人能夺他风采。

    她变得苍老无比,他却似丝毫未变。

    “你就别陪我去了。”赖云烟笑了笑,心平气和地说了一句,带着自己的丫环和护卫走了。

    她的人骨灰入盒,用不着一介外人在场。

    **

    在扶□云烟耗尽了手上所有的金银,在粮草备妥的当晚,祝伯昆抬了两箱子金子过来,说是祝家的那份。

    赖云烟看着那箱子只够一半的金子,微笑着收了下来。

    祝伯昆那边的喜事迟迟未定,魏瑾泓与祝伯昆商议着要走的时间,这时得了准信,说后日要抬肖姨娘为夫人。

    赖云烟那日就把这两箱金子又抬到了祝家,当是贺礼。

    这一切,魏瑾泓在其中一个字也未说。

    祝家对赖云烟所做的事,魏瑾荣也难掩难堪,问过几次魏瑾泓的打算,得来的都是族兄的沉默以对。

    祝家抬夫人当晚,魏瑾允扶了喝多了的魏瑾泓回来,走到屋门前时,一直弯着腰的人突然直了腰,对魏瑾允道,“去你那屋。”

    魏瑾允便扶了去了他处,他以为族兄是要歇在他那,却见他沐浴好换了衣,连外衣都穿上了,不由微讶问,“您还要回去?”

    洗净酒气的魏瑾泓点了点头。

    “嫂子怪你怪得厉害?”魏瑾允送他,他们回去时满头的星光,映得魏瑾泓的脸苍白无比,魏瑾允看了几眼,低低地问他这几日明显笑得要比以往要少的兄长。

    “没有。”魏瑾泓摇摇头。

    “是么。”这毕竟是兄长夫妻的事,魏瑾允也就没再问下去。

    “瑾允。”在快要到他们住的屋子前,魏瑾泓突然叫了魏瑾允一声。

    “是,在。”族兄的口气让魏瑾允的腰绷了绷。

    魏瑾泓顿了一下,远远地看了一眼守在屋门前的赖家护卫,转过头,靠近魏瑾允的身,淡淡地道,“以后你嫂子的人做什么,你都不要管,当作什么都不知晓。”

    “是。”魏瑾允抬头,看着兄长清醒无比的眼,点了头。

    “回去吧。”魏瑾泓拍了拍他的肩,嘴角翘起。

    魏瑾允目送他进了屋,在满天星光中,他看到了赖家赖绝那冰冷无比的眼。

    他朝人点头,那人也点了一下头,没有言语就隐在了黑暗中,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

    祝家的喜事让一行人在扶达多留了十日,在起程之前,祝家的新夫人来见赖云烟,赖云烟见了人,没说几句话,一直都在咳嗽。

    她这几日身体不好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新上任的祝夫人肖氏在临走前很是关心地问道,“这样上路,你吃得消吗?”

    现在肖氏的身份比不了赖云烟高贵,但辈份却要高一截,她话里带剌,赖云烟还不得不回,“劳祝夫人费心了,不碍事的。”

    “如此就好。”她回答得轻巧,肖氏也像是大松了口气,穿着紫红的花裙,摇着头上栩栩如生的凤头钗,带着身边的老婆子走了。

    走到门口,她带来的那几个丫环还在围着冬雨一口一个“冬雨姐姐”,叽叽喳喳地在说了一些前日从主子那得了什么,昨日在外头买了些什么的话,看到肖氏,她们一个一个眉开眼笑地请安叫“夫人”,有人明媚,有人娇憨,个个都别具风姿。

    相比赖云烟院里那些容貌普通的丫环,肖氏的这几个丫环堪称得上国色天香,赏心悦目至极。

    只可惜,这院里的护卫全是赖家的护卫,对于这千娇百媚的丫环个个都目不斜视,只有等到外头见到了魏家的护卫,那些男人的眼睛才会放到她们身上去。

    肖氏领着丫环一路花枝招展回了祝家住的地方,她前去与祝伯昆请过安,坐到人的腿上,抱着大老爷的脖子,娇笑着道,“您是没看到,甭说脸,那赖氏的眼都是全白的,我看她吊着半条命,可没几天好日子过了。”

    “你这嘴……”祝伯昆失笑,惩罚性地拍了拍她的嘴,惹来了肖氏的不依,连声的撒娇。

    祝家这边满是春意,魏家这边这阵子因着赖云烟的不断咳嗽一直都很是沉闷,易高景天天亲手给赖云烟煎药,也没断了她咳嗽的根,人没好,药也不能停,眼前就要起程,易高景的眉头皱得比谁都深,每天都没有一个好脸色。

    祝家那边的人得了讯,说魏家的那名医乱了分寸,祝家还派人送了药材过来,这让易高景的眉头皱得更厉害了,眉头都快皱到鼻子上了。

    起程这夜魏瑾泓半夜才回来,屋内还有灯,赖云烟还没睡,裹着披风半趴在床榻上拿着笔在地图上划划停停。

    他看了眼炉上,见上面还煨着补汤,他喝了一碗,把另一碗吹凉,坐到床边喂了她喝。

    赖云烟也是等魏瑾泓回来才回过神,看了沙漏,见离天明也不远了,这时肚中也饿,没几口就把汤喝完,热呼呼的汤一下肚,人也暖了不少,让她紧绷的神经也放松了下来。

    “都准备妥当了?”她盘着腿,揉了揉脑袋问。

    “嗯。”魏瑾泓把她揽到了怀里,让她靠着,把身体施展开。

    赖云烟没抗拒,还在思索着一路上的事。

    她这些天成天翻来覆去地想这些事情,虽然觉得不会有什么意外,但止不住多想一次。

    “祝家现在高兴坏了罢?”魏瑾泓快要睡着时,听到她说了这么一句。

    “怕是。”魏瑾泓淡淡地回了一句,又问道,“睡一会罢?”

    “也好。”地图上书写的墨渍已干,赖云烟收了起来。

    没睡一会,好像只眨眼间天就亮了,赖云烟没歇息好,出去坐马车时一路咳得有气无力,像是咳重点就要断气似的,吓得魏家的下人频频往她这边看来,皆忧虑无比,不知当家夫人什么时候才能好,更怕她死在半路上。

    白氏过来请安,赖云烟也没让她上车,等她问过安就让冬雨请她走了。

    夷萨国一路平坦,皆半是草原,河流,地势很是好走,只是这是他国,且这国的国君对远道而来的客人看来也并不友善,他们再度起程半月就遇到了当地人的不少刁难。

    他们所路过的水源,必有当地上会放牛羊过来淌水,夜晚扎营,也会有人过来偷偷摸摸,如若抓贼,改天必会有夷萨的武官带队过来嚎问。

    因为谁也听不懂谁说话,其中自然是拳脚无数,夷萨人少,虽说身体高大威猛,但也不是宣朝这边的对手,但这地方毕竟是他们的,打败了回去,改天就能带更多的人来,宣朝这边的人又不好杀人,对这种不间断的骚扰很是烦不胜烦。

    其中祝伯昆来跟赖云烟要过译官,赖云烟咳个半死,跟祝伯昆的师爷答了声“死了”,当晚就把“译官”的头送到了祝家那。

    祝家当夜无话,第二日,肖氏过来找赖云烟,刚开口说了句,“昨晚有一事,把我吓得一夜未睡……”

    话还没落音,赖云烟就咳出了血,丫环们全都惊了,把祝夫人请了出去,把易高景请了进来。

    赖云烟这边重病,成天昏迷不醒,每日都睡在马车上,跟着队伍慢慢行过,那边整个队伍与夷萨人的冲突越来越激烈,当这天祝家的武将伤了夷萨的一个武将后,这冲突就破了顶,夷萨人再来的时候,带了数百人,他们拔出了他们腰间最锋利的尖刀,向祝家的人发起了他们最猛烈的进攻。

    因魏家的护卫大半都守在了赖云烟的身边,一小半在前面与罗英豪探路,与夷萨人武斗时,魏家那几个剩下的护卫全守在了魏瑾泓的身边,祝家护卫首当其冲,对敌时全时是他们的人,最后死伤的也是他们的人。

    夷萨人最后死了近百人撤退,而祝家这边死了一百三十个护卫……

    “少了。”在马车内安静地自己跟自己下棋打发时间的赖云烟听后眉眼不眨,淡淡地说了这么一句,她平静的脸色让人看不清她的悲喜,只能从她字面上看出她的不满意。

    祝家那边回过神,得知死的全是他们的人后,祝伯昆掀了帐内的案桌。

    祝夫人再去探魏夫人,魏夫人依旧在昏迷不醒中,不便见客。

    祝伯昆见了魏瑾泓,魏瑾泓指着身边的那几个护卫,依然用他不紧不慢的语调与祝伯昆道,“我身边就是这些人,昨日也不比当时伯翁身边的人多。”

    说罢,他幽深的眼睛直视祝伯昆,“若是夷萨人再来,就派我魏家护卫迎战,伯翁您看如何?”

    “呵呵。”祝伯昆听了,当下气得笑出了声音。

    第二日,后面在寻粮草的兵部收到消息赶了过来,分了一半的人走在了队伍的最前头,当日晚上扎营,岑南王军也派了人赶了过来,自然也就没有了魏家护卫的用武之地。

    祝伯昆知道不对劲,但夷萨人与他们的冲突却是实实在在存在的,前几日刚刚与夷萨有冲突的时候,魏家也是有人混在其中,只是在真正出事那日,皆半全护在了昏迷不醒的主母身边,这时指责魏家不担事,也指责不了多少……

    他狐疑这事情跟赖氏有关,但这怀疑根本说不出口,因赖氏一路都在病着,在冲突初始就已经病了,还未激烈时,她就已总是昏迷,那日她也是真吐了血。

    说她通敌叛国更是不可能,她是魏家的族母,别说说她通敌,仅透露出这么个意思,魏家就会与祝家决裂,而宣京那边不会对魏家如何,到是只会指责他祝伯昆的处事不当。

    “我看她要昏迷多久!”祝伯昆当夜与师爷议过事,冷笑出声道,直觉让他根本不相信此事与赖氏无关。

    **

    祝伯昆深疑赖云烟,但这种怀疑在夷萨的大军围攻他们后荡然无存,他已无暇把祸因猜到赖云烟身上,因为事情闹大了。

    岑南王的人也掉头回程,迎对战事。

    岑南王中有通夷萨语的译官,经过几天的谈判,宣朝派了人与夷萨人回宣京,一行人被禁锢在了当地。

    三月后,宣朝来了传旨之人,皇帝在圣旨中把祝伯昆与魏瑾泓骂了个狗血淋头。

    宣京答应夷萨的金银物什,也陆续抵达夷萨。

    夷萨国大胜一笔。

    为此,一行人在夷萨多耽误了七个月,从初夏耽搁到了初冬,才得令可以前行。

    而在这七个月中,昏迷不醒的魏夫人身体调养得当,百日咳也养好了,红光脸面。

    宣京继续来旨骂祝魏两家的族长,哪怕他们开拔大营那日,传旨的人还让他们跪了一夜。

    次日大队拔营,夷萨国那长得像熊的相爷带着他们互萨国最英武不凡的将军笑眯眯地看着肥羊们走远,目送他们远去。

    魏家马车内,魏家主母与魏家当家的下着棋,嘴边笑意不停,哪怕急于赶路的马车颠簸不已,也没冲淡她的笑意。

    一行人奉旨日夜不停离开夷萨,在这年深冬,他们到达了夷萨的边陲小镇——山月。

    离开山月,他们就要进入连绵不断的深山森林,而日夜兼程的赶路让队伍元气大伤,个个疲惫不堪,恐难进入那野兽密布的丛林。

    魏,祝,兵部,岑南王四家齐齐商议过,在原地休整一月,过完年再走。

    夷萨这个叫山月的地方吃食以肉类为主,当地山民不多,都是猎户,且分散居住,没有在夷萨国内被多人盯上的可能,且山林野兽居多,觅食方便。

    在山月驻扎后,半生都在丛林中带兵的罗英豪那边传话到赖云烟这,让赖家的护卫准备,过几天跟着他的队伍进山。

    山月过去的乌山是最凶险的地方,赖云烟也顾不得被人觑破实力,让赖家三百的护卫全部现形,让他们与岑南王军进山勘察山势。

    兵部,祝家,魏家也派了跟在罗英豪的后面,祝伯昆为了占据优势,拿祝王妃去跟罗英豪谈事,想多派人跟随罗英豪进山打头阵,但被罗英豪派了个小兵请了出去。

    当夜,知道罗英豪那点小心思的祝伯昆跟师爷们议事时,拿赖氏说了几句,底下师爷会意,就此说了不少龌龊话。

    罗英豪隔日听了探子的报信,磨了一天他的大刀。

    在进山祭礼这天,在礼师拜过天地,众先帝后,罗英豪回手一刀,一刀宰了祝伯昆身边那个那夜笑得最大声,话说得最多的师爷,对刹那就铁青了脸的祝伯昆道,“我看他面相好,拿他祭一下山神,祭一下我的神刀,祝大人可有话要说?”

    祝伯昆死死地盯住罗英豪,罗英豪事不关己地看着他,两人对视良久,祝伯昆突然笑了起来,“将军高兴就好。”

    “那就好。”罗英豪一扬首,一抱拳,翻身上马。

    祝伯昆面无表情看着罗英豪带着他的人,赖家的数百人,他们几家的几十人进山,刚要开口,就听到耳边魏瑾泓的声音响起,“伯翁有话要说?”

    祝伯昆皮笑肉不笑地笑了一下,转头要开口,见魏瑾泓低头与兵部留守的副将在耳语,突然想起,兵部与他交情好的主事袭将军现已跟罗英豪进了山。

    他的笑容止了,正对上赖云烟看过来的眼。

    “贤媳……”祝伯昆和善地叫了她一声。

    站在后面,与女眷呆在一块的赖云烟福了个半礼,微笑着转过了眼。

    这些时日久不见赖氏的祝伯昆在那一刻感觉背后一阵恶寒,他盯了赖氏一会,看她与魏白氏交头接耳,笑语吟吟,从她安然的脸色中完全看不出在大半年前,她是一个将死之人。

    “贤媳意欲如何?”在她走向魏瑾泓,错过他之时,祝伯昆张了口。

    赖云烟像是没听清楚,带笑看了他一眼,朝他浅福半礼,走到了魏瑾泓身边。

    意欲如何?

    在前面与兵部副将说话的魏瑾泓隐约听到了祝伯昆的这话,回头看他一眼,随后拉了身后的赖云烟一把,把她身上的狐披拢紧,继续跟副将商议打猎备粮之事。

    意欲如何?与她两世,魏瑾泓再明白不过,她是打算一刀一刀割祝伯昆的皮,切他的肉,要到最后才让他断最后一口气,为此,她可以不择一切手段。

    谁都拦不住她。

    **

    “下摆的皮子缝一些到里面……”大太阳底下,赖云烟指点秋虹冬雨缝雨衣,“缝多些。”

    秋虹冬雨点了头,赖云烟站起身去数皮子,刚数到半百,就看到白氏带着丫头走了过来。

    “嫂嫂……”白氏福礼。

    “来了。”赖云烟点了下头,指着其中最好的两张皮子道,“拿来着回去给瑾荣缝两张雨披,怎么缝问冬雨。”

    白氏笑了笑,道了一声,“是。”

    等丫环上前把两张皮子拿到了手,白氏笑道,“祝家那个小姨娘刚生了,生了个白胖胖的小公子,祝夫人说想请您过去述上一述。”

    祝家要请,她就来传话来了?

    真是不跟她一条心呐。

    赖云烟牵了白氏的手腕,拉她在她身边的椅子上坐下,轻描淡写地问白氏,“是不是日子久了,你就忘了祝夫人把我气得吐血的事了?”

    白氏当下笑意全无。

    赖云烟拍拍她的手,“好日子还没过几天,别刚眨下眼,就什么事都忘了。”

    “弟媳来只是传个话,没别的意思。”赖云烟话太重,白氏脸也沉了下来。

    “那现在还传吗?”赖云烟笑着问她。

    “弟媳失礼了。”白氏起身,朝赖云烟一福,“嫂嫂没别的事,我就先退下去了。”

    赖云烟笑着点头。

    白氏走了几步,没忍住心头之气,回过头与赖云烟道,“我也是为您好,您与祝王妃向来也交好,不管先前祝夫人身份如何,现在祝王妃也要叫祝夫人一声婶娘。”

    她看不起祝家那位姨娘抬来的夫人,更看不起祝家的那些狐媚子,不把这些人放在眼里,可是,人家现在是夫人,日日为夫君操劳打点,而那再下贱的人也是拼着命为祝家生了儿子,再如何,她们所做的都比她多。

    赖云烟从白氏的口里听出了怨气,她打量了白氏几眼,白氏见她无动于衷,再福一礼,一言不发退了下去。

    “让她做的事太多了?”她走后,赖云烟问身边的冬雨道。

    “怕是。”冬雨漠然回了一句。

    “唉。”赖云烟叹了一口气,“那就收回来吧。”

    说完,起身拿起了冬雨做好的一张雨披去找魏瑾允,让他带人多打些皮子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两更并作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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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乌山是里面不住人的深山老林,无论虫蛇树木,带毒性的居多,没有几天,进山猎兽的护卫已有人中了毒。

    宣京所带来的解毒丸也不是什么毒都解得了,昨日进山的一人被毒蛇咬了一口,说是刚把瓶子掏出来,人就断了气,有药都救不活。

    一路来经历什么地势,有什么凶险,魏瑾泓都是要去,因他要记录详细,留给后来者,也要把记志至京都。

    这日他进山回来浑身的血,后面拖了条两条野猪,翠柏跟赖云烟说是老爷杀的,身上还有些小伤口。

    温文尔雅的魏大人难得开了杀戒,身上还带了伤,赖云烟一时兴起,亲手替他上药。

    正上着药,魏瑾荣就来了。

    魏瑾泓看看快要日落的天色,撇头看赖云烟。

    “请荣老爷进来。”赖云烟把白药小心地抹到他受伤的肩头,嘴里漫不经心地道,“晚膳迟些再摆。”

    “是。”

    魏瑾荣进来,看到魏瑾泓半个肩膀都露了出来,先是微讶了一下,走近一看,见伤口不大,不由笑了笑,“还好没伤多大。”

    替魏瑾泓绑上白布,赖云烟眼皮一抬,看着魏瑾荣直接道,“替你媳妇说话来了?”

    “嫂子。”魏瑾荣苦笑了一声。

    “她现在怨气大着,先前肚子里那孩子没生下,她这是怨上我来了?”赖云烟说得甚是淡然,魏瑾荣听得却是错愣。

    “这……是何说法?”

    “好好看看你媳妇那样,”赖云烟给魏瑾泓穿好衣,语气未变,“她要是再给我不懂规矩,我也就管不了她那么多了。”

    要作死,她也不拦着。

    “大嫂……”魏瑾荣哑然,“您这话从话说起?”

    赖云烟从魏瑾泓身上松下手,笑着与他道,“你们家的人最爱跟我装傻,什么都是我不对,您看我这族母当得……”

    魏瑾荣从未见她语气这般不客气过,脸立马冷了下来,见魏瑾泓皱眉看向他,他心下一凝,一揖就退了下去。

    一到门边,就对自己的心腹道,“把夫人这阵子所做的事给我查清了。”

    魏瑾荣走后,赖云烟看着敛眉的魏瑾泓道,“你们家这动不动就向我兴师问罪的习惯,什么时候改上一改?”

    她不是个好欺的,都挡不住他们的得寸进尺。

    走到如今看来,魏瑾泓也只能找她这样的了,要是换个另外的女人来,魏瑾泓不知要娶多少次亲,娶一个得死一个。

    “你……”魏瑾泓本想说你教着点白氏,但对上她似笑非笑的脸,话就咽了下来。

    她是教了的。

    一路她都让冬雨帮着在教。

    而白氏还是不与她亲近,确也不能全怪她,这种事情一个巴掌拍不响。

    “你做你的。”魏瑾泓笑了笑,提笔沾墨,打算把今日在山中所见的东西记下来。

    赖云烟笑了笑,静坐在他身边,看着他额头上的汗一滴一滴地冒出。

    在他伸手去拭过后,她探进他的衣服,摸了下他的背,那也湿透了。

    还挺能得住疼的。

    “药有些猛,怕是要疼上半来个时辰。”赖云烟拿了她的帕,与他拭汗。

    他前几日中的蛇毒看来还是没排干净,要不然刚刚进门喝下那杯药茶还没多久,就疼得这么厉害。

    “无事。”魏瑾泓脸色倒是没变,在宣纸上写下了第一个字。

    赖云烟摸摸他的额头,见不怎么烫,不会有大碍,就起身出了门。

    她带了护卫在一座小山头看着余晖落尽才回,刚到帐营前天上就已是满天星光,虫鸣声响破了天。

    “老爷在候着您用膳。”秋虹守在帐外,这时忙过来答。

    帐门外的空地上这时烧起了篝火,丫环们围作一圈还在缝衣,赖云烟看过去时,有个护卫假装不经意路过,往一个丫环背后扔了一个东西。

    赖云烟一瞥,看样子是一块用树叶包着烤肉。

    她不由笑了起来,脸孔也柔和了不少,带笑进了主帐。

    “怎还未用膳?”赖云烟进去就笑着道,“丫环没告知你先用?”

    “没等多久。”她也晚回不了多久。

    赖云烟见他身上的青袍不是刚才那身,知道他换了衣裳,坐到他身边时她又伸手探了探。

    “明天得再喝一次,断一下根。”

    “嗯。”

    这厢他们刚用完膳,魏瑾荣就过来了,一进帐门就道,“祝家下人来报,祝族长家的小公子发高烧了。”

    魏瑾泓朝赖云烟看去。

    赖云烟喝了口茶,漱了口,看向魏瑾荣,“让易大夫过去看看。”

    说到这,她顿了一下,笑得甚是深遂,“要是缺什么药材,不用来禀了,送给祝家就是,就说是我说的。”

    魏瑾荣再次哑然。

    “瑾荣,你媳妇爱替祝家的人传话,你今日也替嫂嫂传个话罢,”赖云烟微笑着客气问道,“可行?”

    她说得甚是慢条斯理,眼睛里带藏着笑意,魏瑾荣尴尬地别过了脸,捏拳清咳了两声,才作揖道了声“是”,退了下去。

    “你要管事了?”

    魏瑾荣走后,赖云烟懒懒靠在背后的榻上,这时魏瑾泓回过头朝她问道。

    “嗯。”

    “大印放在哪,你是知道的吧?”魏瑾泓先是无声,过了一会说了这么一句。

    赖云烟放下手中的纸册,朝背着油灯的光看着她的男人笑笑道,“知道。”

    “那就好。”魏瑾泓点了下头。

    到子时他吹熄了灯,睡到了她身边,摸了她的长发好一会,最终松了一口长气才睡着。

    如今只要她管事就好,哪怕她的强势会引来风波。

    **

    “伯昆叔。”

    “贤媳。”

    见过礼,请魏瑾泓而来的祝伯昆道,“泓贤侄……”

    “进山去了,”赖云烟拿帕抵下了鼻,神色淡然道,“我怕伯昆叔有什么事不能耽误,就过来走一趟。”

    前几日叫她,她不过来,今日他请魏瑾泓,她倒是过来了?

    祝伯昆冷冷地勾起嘴角,“贤媳平日不是素不喜出门的吗,今日怎地来了?”

    赖云烟讶异看向祝伯昆,“这……”

    她顿住,没一会就站直身,歉意道,“是我鲁莽了,还道……”

    说到这,她又隐去了下半截没说,再道,“容妾身先告退。”

    祝伯昆冷冷看着她惺惺作态,到她走到门边,他突然笑道,“贤媳来了,就不用走这么快,喝杯茶再走。”

    “这……”赖云烟转身,犹豫。

    “来都来了。”祝伯昆爽朗一笑。

    “那妾身就不推拒了,多谢伯昆叔。”赖云烟带着两个丫环两个护卫重走了回来。

    祝伯昆仔细看了她带来的人,见她身边之人都是赖家之人,也不管他的打量有多冒失,嘴边挂起了一抹嘲讽的笑。

    赖家走了这么多人,没想到,还能有赖家人在她身边。

    祝伯昆扫两眼,一勾嘴,赖云烟就知他什么意思。

    但他们这些人,装糊涂已是本能,明白都当不明白,何况是不怀好意的嘲讽,那就更会装作什么都不懂了,脸上挂着笑,不是傻子都要当自己是傻子。

    “不知伯昆叔叫我夫君来有何事?”下人奉上茶,赖云烟拿在手上笑问道。

    “不是什么大事,”祝伯昆笑笑道,“只是朝中之事。”

    不是你一个女人能管的。

    “原来如此。”赖云烟了然。

    “老爷,夫人来了……”这时门边的祝家丫环来报。

    “进。”

    “贤媳,你来了?怎地来了不叫下人叫我一声,让我来迎你一下……”祝肖氏一进来,就热切地走到了赖云烟身边,眼看就要握上她的手,但被冬雨上前挡住了身体。

    “啊,这?”祝肖氏看看面前的丫环,无措地往祝伯昆看去,“老爷……”

    “祝夫人见谅,”被人叫贤媳的赖云烟在冬雨身后笑道,“我今日有点风寒,怕传给了您……”

    她话罢,冬雨就退开了身,露出了赖云烟笑靥如花的脸。

    “贤媳身体有恙,还是不要出来走动的好。”祝肖氏微笑着回道,眼神尖刻。

    “我还以为是伯昆叔叫我夫君有事,耽误不得,就过来看一眼。”赖云烟轻描淡写,眼神柔和,表现得表里如一。

    祝家抬了个夫人又如何,就算是个夫人,想压住她也得看她愿不愿意。

    其实被叫贤媳也无妨,只是别叫得这么话中带刺,惹人生厌。

    她一路都是想跟这些女人井水不犯河水,甚至还想过让她们自己学着用自己的能力去保护自己,可到头来的事实还是证明着她与这个年代的格格不入,肖氏她们所想的,所做的,都说明着她们不是同道中人。

    说来也是,她们的安危富贵,哪怕是感情都是寄托在男人身上,依靠是她们的本能,或者说她们有她们的划算,她们有她们的生存方式……

    人各有志,不能井水不犯河水,那么,就只能各自用自己的方式解决了。

    “肖氏……”祝伯昆出了声。

    “老爷?”肖氏回头。

    “坐,陪魏夫人聊聊。”祝伯昆敛了笑,淡然道。

    “是,老爷。”祝肖低在赖云烟的对面坐了下来。

    “小公子身子可好些了?”这茶不能干坐着喝,赖云烟开口问道。

    “还好。”说到小公子,肖氏勉强笑了笑,朝祝伯昆看去。

    “瑾泓什么时候能回来?”提起刚出生的小儿,祝伯昆的脸色也沉重了下来。

    他本是跟魏瑾泓要还生丹,可哪料是这妇人来了。

    “看这天色,如若再过半柱香还没回来,应是要到深夜去了,或是明天也说不定。”赖云烟看看外面快要落山的太阳道。

    她话毕,屋子里安静了下来。

    肖氏看了看沉着脸的祝伯昆一脸,朝赖云烟吞吞吐吐道,“说来,有件事想求一下你……”

    “何事?”

    “那,那个,我们想要一颗还生丹。”肖氏不好意思道。

    赖云烟笑看向她,肖氏小心地对上她的眼,“不知可行?”

    魏大人的好东西可真是不知多少人觑瑜啊……

    “这个,我做不了主。”赖云烟笑着道。

    祝伯昆看她一眼,还扬了下眉。

    这个时候她就做不了主了?

    这两面三刀的妇人。

    还好他自一开始就没想从她手里要还生丹。

    “是啊,这等大事,看来只能等魏大人回来了。”肖氏听到赖云烟的话,慢慢地直起了腰,看着赖云烟的脸笑意全无,没有了刚才刻意装的弱势。

    赖氏这种不贤不德的人,只会狐假虎威,如若没有她背后的娘家还有那任家,怕是早被休了进了猪笼。

    **

    赖云烟搅了一趟浑水回来,魏瑾泓刚好回来。

    “你去了伯翁那?”魏瑾泓与她对上面,见她不语,他先开了口。

    不远处,祝家的师爷隔着魏家的人往他们这边看着。

    “喝了杯茶,聊了几句。”赖云烟没多说就进了主帐。

    她在帐内坐了半晌,翠柏回来了,跟赖云烟讨要还生丹。

    赖云烟笑着摇头,把桌上先前就备好了的瓷瓶扔给了翠柏。

    翠柏红着耳尖退下去了。

    不多时高风亮节的魏瑾泓回来了,在他坐定后,赖云烟在他耳边轻声喃语,“药总有用完的一天,要是只剩一颗药,别人要,我也要,你给谁?伯翁要,我要,你给伯翁;瑾荣要,我要,你给瑾荣;白氏要,我要,你给白氏……”

    她带笑轻语完,在魏瑾泓脸边一吻,无限感慨道,“怎么就有那么多比我重要的人呢,夫君,你许我的对我好,它长在哪里生在哪里,我还得走多少里路才能碰得到?”

    “这不是一事。”魏瑾泓脸是白的,过了好一会才道,“伯翁知我手中有药。”

    “你的药还是我配的呢,”赖云烟好笑,“为何他在我手里要不到,能在你手里要得到?”

    她伸手去摸住他的心脏,感受着它的剧烈的跳动声,砰,砰砰,砰砰砰,一声比一声跳得快……

    “他还说了我不少难听话吧?”赖云烟亲昵地脸贴住他的脸,感慨道,“你说你重生来这一世是干嘛来的,为天为地为家族?多感天动地啊,可惜了,你的妻子却需要一个完全不相干的人替她出气,你还能活得好好的,任由别人侮辱她,算计她,你还是不是个男人啊?”

    魏瑾泓全身僵了,嘴唇抿得死死的。

    赖云烟探过头去,看到他满是血丝的眼在那刻飞快地闭上了,她微笑了起来,继续在他耳边亲昵地耳语,“你难受吗?夫君,你可千万别难受,要知道你的难受一个铜板都值不了呢。”

    她知道谁是他心中的刺,也知道怎么让他难受,但她一直都没有做,只是今天这口恶气实在是忍不下了,她必须要狠狠捅他几刀,才觉得自己扔给他的肉包子不是给狗吃了。

    “你一直让我对你很失望。”赖云烟轻轻地说完这句,还轻笑了几声。

    其实那孩子是活不下去的,那个小姨娘身体本就有寒毒,勉强怀的孩子勉强生的孩子,用还生丹也不过是拖命,他们心知肚明,可他还是给了。

    “你是不是想起了上辈子你的那个痴子?”赖云烟继续往他心中扎刀。

    “别说了。”一直不语的魏瑾泓疲惫至极地出了声。

    “一颗不行,还有两颗,要不要我等会把那一盒子都送过去?”不爱他了,认命当他的同伴,在她还想着可以把这个人当亲人的时候,他还是跟他们魏家的人一个德性。

    “云烟,别说了。”

    赖云烟置若罔闻,“你吃的药,用的药都是最好的,天天煨补汤给你喝,我都喝你剩下的,说了无数次让你死,可现在活得好好的是谁?瑾泓,你的心就是块石头,也该被我捂熟了啊,可它怎么还是生的呢。”

    “别说了,云烟。”魏瑾泓的声音哑了。

    赖云烟盖住了他的眼,任由手心潮湿一片,这一刻,她的心也如被刀割般疼。

    她这时候也不明白了,怎么就有这样的人,无论怎么比别人对他好,他就是养不熟。

    **

    一连两天,魏瑾泓都没有出去。

    祝家也不出意外,再来讨了还生丹,魏瑾泓带了易高景去了祝家那边一趟,算是把这事了结了。

    随后,他叫魏瑾荣,魏瑾允与魏瑾勇过来议了一晚的事,魏家的人走后,几夜未睡的魏瑾泓靠着正在假寐的赖云烟闭目养神,等一会他还要进山,这次要比前几次久。

    “夫人。”依赖云烟的吩咐收拾包袱的秋虹叫了她一声。

    赖云烟睁开眼,“什么事?”

    “这天看着要下雨,是带蓑衣还是雨披?”

    “把缝好的那件带上……”赖云烟顿了一下,问身边的人,“你要带谁走?”

    “瑾允,世宇留下,其余人我带走。”

    “要走的有多少人?”她没细问,魏瑾允留下也好,赖家这边这次走了太多人,没留下多少。

    “三十。”

    “有三十张吗?”赖云烟问她的丫环。

    “有。”秋虹福礼。

    “都带上。”

    “是。”

    “我走五天,不出意外应是太阳落山之前回来,乌拉金暴毙,夷萨人这几天会过来,你呆在帐蓬内,我回来之前就不要出去了。”魏瑾泓闭着眼睛淡然道。

    乌拉金是夷萨的大将军,对付敌人,他倒是向来心狠手辣得很。

    “夷萨人来了,不管祝家人怎么说,你都不要张口,夷萨那边认为此前推波助澜的人是我。”魏瑾泓继续交待事情。

    闻言,赖云烟睁开了眼。

    此前夷萨人与祝家的风波,夷萨人猜是魏瑾泓?

    “他们找上你了?”赖云烟想了一会,问。

    不猜是她也是可能的,她一个妇道人家,在宣朝人眼里的能耐也不过是背后有娘家在撑着,何况是对宣朝不知多少的夷萨人。

    “嗯。”

    “你承认了?”

    “呵。”怎么可能,魏瑾泓笑了笑,又接道,“你上次清的人不是皇上的探子。”

    几月前赖云烟给祝伯昆送的“译官”的头,应该不是探子。

    “那是谁?”自从小宝死了知道有内奸,她用了不知多少的办法在查,但一直查不出来。

    上次杀的人,不过也是个假象。

    “我也不知道,”魏瑾泓疲惫地叹了口气,“这段时日你务必小心点,兵部已经接到皇上的密令了。”

    “我现在身边的这几个人,世代都是赖家家奴……”赖云烟谨慎措词。

    “也是有假。”有世代的家奴,也有世代承袭的探子。

    “呵。”赖云烟苦笑,她毕竟只是魏家妇,所带来的人里,没有真正的赖家人,所带的全是死士,家奴居多,能彻底安心放在身边的也是最有用的那几个,哪能只放在身边当护卫。

    “瑾允在。”

    “瑾泓……”

    “嗯?”

    “皇上是真的想要我死了?”赖云烟看着魏瑾泓的眼,平静地问。

    她已接到消息,十娘子已从宣京起程了,算算时间,想来现在快到天山了。

    “没事。”魏瑾泓抓紧了她的手,“你还有我。”

    “这次不扔下我了?”赖云烟好笑,她想伸手去碰他的胸口,哪料手被魏瑾泓抓得紧紧的,动弹不得。

    “不了。”魏瑾泓苦笑,他哪敢,他实在不想那晚的事情再来一次。

    她太懂怎么要他的命了。

    “皇上英武呐。”想想宣京里那位算无遗漏,在万里之外还能处处牵制他们的皇帝,哪怕魏瑾泓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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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魏瑾泓走了没两天,祝家那刚出生不久的小儿子就死了。

    赖云烟派了冬雨去过问了两声。

    这天下午白氏来求见,隔着点距离,赖云烟吩咐丫环道,“让荣夫人忙她的去。”

    说着继续看着丫环缝衣晒药草。

    白氏那边原本给她用的丫环也回来了,只留了一个伺候她,算是给魏瑾荣留了点面子。

    这几日求见,赖云烟没工夫跟她敷衍,连近身都不让近了。

    白氏要是有所怨言,那就去怨去,只要别到她面前发作,那就与她无干。

    “夫人说现下有事,让您忙自己的去。”冬雨得了令,到白氏面前低着头念着话,言语木然。

    白氏笑笑,道,“我候候,等嫂嫂有空。”

    她这几日连着遭拒,身边冷清了下来,人也冷静了下来。

    族母毕竟是族母,一朝令下,她谁人也使唤不动,丫环护卫还叫她一声荣夫人,但赖氏连冷着她几天,于是那声荣夫人也没多少尊贵了。

    倒是祝家那边,这几日格外亲热。

    自家族母冷淡,外氏与她亲热,白氏心下一冷,这几日在耳边徘徊的全是自家夫君临走前在她耳边所说的那句“好自为之”。

    于是,再多的不甘也荡然无存。

    真事到临头了,才发现其实只要人一句话,她就可从云端跌到泥里。

    **

    易高景带着药奴背着药篓匆匆从白氏身边走过,一行人好像没看到白氏一样急步穿过护卫,到了临时扩好的大晒场。

    “夫人。”易高景吩咐好药奴依地方把刚扯好的药草晒上,转头走到尽头的一角,与赖云烟请安。

    “今日如何?”赖云烟本是靠着秋虹在看秋虹绣衣,这时坐直了身,又朝易高景道,“坐着吧。”

    赖三儿忙里偷空,这些日子拿木头做了好些个木凳子,大小都有,丫环们都有得坐,易大夫来了,赖云烟也不摆夫人的谱,与待自家人一样没什么区别。

    “今日运气好,挖到了两根七八十年的老参。”

    “倒好拿来进补。”

    “是。”易高景点头道。

    易高景这刚跟赖云烟说上话,魏瑾允就匆匆穿过护卫进来,他急走到赖云烟面前一揖,“夷萨来了一位来使,祝大人请您过去一趟。”

    “你兄长不在,我不便见外客,替我与祝大人道个歉,让他多担待点。”赖云烟温声道。

    “是。”魏瑾允应了声,转头就走。

    赖云烟微笑了起来,连眼睛都有些弯。

    她甚是高兴,只是笑得有些像这些在山中常看到的狐狸,看得易大夫都摸了摸鼻子,强止了嘴边的笑。

    这位夫人,现在是完全不掩饰顺她者昌,逆她者亡的意图了。

    “那药酒这几日快喝得了吧?”赖云烟问秋虹。

    “有六十个日子了,可以喝了。”秋虹停下绣针算了算日子,答道。

    “那给允老爷送两坛去。”对于识时务的人,赖云烟从不吝啬,魏瑾允是魏家难得的她说什么就应什么的人,哪怕允老爷一板一眼,看到她也是那个万年古板脸,但抵不住她看他看得顺眼得很。

    “诶,晓得了。”秋虹应了声,拿绣花针在头发上别了别,又抓紧时间绣起了袄子。

    她家小姐进山的冬衣全在她和冬雨手上,冬雨到处都忙,只剩她孤军奋战,实在不敢大意。

    “你也拿一坛去。”赖云烟转头朝易高景说道,脸色相当柔和。

    “是。”易高景有样学样。

    赖云烟看他答得甚快,自己也有些哑然,过后又道,“快要进山了,等老爷回来,你要是愿意,你与紫兰的婚事就成了罢,日后让她照顾你,帮把手。”

    紫兰是冬雨的远房表妹,跟着赖绝还学了几年武艺才来她身边的,这种知根知底还有能耐的丫环,赖云烟身边是少了一个就是少了一个,但这一路来易高景对她也算是尽心尽力,紫兰也愿意,她就尽成人之美之能了。

    易高景对紫兰有心思近五年,但府中有赖家奴不嫁魏家奴的不成文规矩,而紫兰也因府中的前车之鉴摆在那,一直都咬牙不松嘴,不肯答应,现今赖云烟一提起,说得甚是轻易,易高景着实有些愣然。

    但天大的好事就在眼前,易高景还没回过神,嘴上就道,“多谢夫人。”

    “你愿意就好。”赖云烟见他一脸错愣,嘴却比神情快,也还是有点满意的。

    **

    当晚赖云烟正在清点她那些救命的药,点得甚是专心,冬雨进来帮她摆弄半晌,假装不经意道,“外面都道您要收拢老爷的心腹呢。”

    赖云烟知道冬雨一直不走有话要说,听了她这话也是有些好笑,“都道?是谁在道?”

    冬雨见她不在意,抿住了嘴巴。

    她一脸漠然,显得比她这主子脾气还大,赖云烟叹了口气,摸摸她的头发,口气软和了一些,“是谁又在背后嚼我的舌根了?”

    这前路难走得很,可这些细小的琐事是一桩连着一桩,不得安宁,都吃不好住不舒服了,可人的嘴舌还是断不了,她这傻丫头也偏偏还是在意得很。

    说来她一直都是活在别人的嘴皮子上,算来一生都不算寂寞。

    “您说还有谁。”冬雨嘴巴上不饶人,手却飞快地把赖云烟整好的药瓶子收到长匣中,又拿了帕子轻柔地与她拭手,替她揉白膏。

    赖云烟看着自己保养得与在宣京无甚区别的手指,笑着与刀子嘴的丫环道,“我这也算是收拢罢,紫兰也是帮着我的,嫁过去了,定是会偏着我的,这怎么不算是收拢了?”

    冬雨脸更冷了,“又不是嫁不到更好的。”

    赖家的人里,论能力论样子比易大夫好的不是没有。

    “这时候了,你还与外人置气。”赖云烟摇摇头,“祝家恨不得我们四分五裂,你还上当,再说了,我又不是没私心,事情都做了,别人说道几声又何妨。”

    她这时候提出要嫁紫兰,确也是有一半私心的。

    后面的路程她是要管事了,魏瑾泓虽也把族印给了她,但人心可不是她能盖个大印就会听她的,她现在要的是他不在,她想用的那些魏家人就得真听她的,不要来阳奉阴违那一套,要不然,碍她的事得很。

    现在魏家里,魏瑾允这一支大概是没什么问题的,易高景现在也没有什么问题,魏家现在就是荣老爷和魏瑾泓带来的师爷这两支大概不会听她的调令,一半一半,赖云烟有人可用,心中也安。

    因她的人里有内奸,现在很多事她都不便差使他们,只得从魏家的人这里找补,也实乃无奈之举。

    说来,祝家亲近白氏,确也是离间,白氏这几日主动找上门来,赖云烟没理会,一来确是懒于应付白氏在她面前耍的那点自作聪明的小心思,二来确也是剑走偏锋,让祝家知道她在魏家不是人心所归,她也不是个什么大度的族母。

    魏家乱,祝家高兴,皇帝也是高兴的。

    十娘子要来,她也打算把白氏留给十娘子当盟友,魏家有一半还在皇帝手里,皇帝要是没要了她的命,一想魏家跟赖家也不是那般心心相印,大概在魏瑾泓非要力保她之下,还能留她点活路。

    这些掐着人心算的小算计,赖云烟自然不便什么都细说给丫环听,提点几句,也是让冬雨多一点分寸。

    她也没想让冬雨改性子,丫环脾气大,但进退得宜,于礼没有什么差池,再说脾气大也有大的好处,要是事事让人挑不出什么错了,那就才真是错了,可能让人原本十分的防心,都要升到十二分。

    别人道她是非,护主的丫环到处摆脸色,这总比是非不道出来,无脸色可摆的好。

    明的总比暗的来得让人放心。

    “有什么是您在意的?”冬雨说到这,眼睛都有些红。

    “你知道我在意什么。”赖云烟拍拍她的头,“好了,忙去罢。”

    “您也早点歇息,老爷嘱了我,让我看着您准时就寝。”冬雨说到这,脸色稍好看了点。

    还好他们和好了,大老爷半生只她一人,小姐对他好一点,他便也能成倍地对她好,如今看来这也是不幸中的万幸。

    赖云烟也知道丫环是怎么想的,见丫环这时提起魏瑾泓,脸上有点轻松,她哈哈笑出声来,让丫环退下去。

    真正铁石心肠,不为感情所动的女人真是很少,一点好就可收买她的心,便是向来知道他们之间从不单纯的冬雨,现在也愿意相信起了魏瑾泓对她的深情。

    贪得一晌算一晌,说来轻松,只是到头来,说这话的人往往比谁都贪得多。

    **

    隔日,祝家又来人请赖云烟见夷萨来使,势必要拖赖云烟下水。

    当日清早正值魏瑾允值令,魏瑾允带了祝家丫环回去,见了祝伯昆,对着祝家族长行礼过后就问道,“我兄长走前下令我大嫂不得出魏家营地,祝族长这请了又请,是要置我等于何地?”

    魏瑾允素来刻板冷硬,只有见着了魏瑾泓这个族长,才不摆别人欠他三百万两的脸色,就连见着赖氏这个族母,他都不喜多看一眼,多说一字,现下祝伯昆再三犯了魏瑾泓临走前对他的吩咐,那说话的口气简直就像是前来打架的。

    便是见着赖氏,祝伯昆也能拿话把赖氏治得死死的,可魏瑾允这一言不合就要动刀动剑的人祝伯昆反倒没什么话了,脑中飞快寻思了半晌,最后也冷了脸,脸色难看地让人请了魏瑾允出去。

    魏瑾允走前还不痛快地皱眉看了祝伯昆一眼。

    他走后,祝伯昆与哑口无言的师爷相视半晌,师爷也想不出什么更好的主意把赖氏那头缩头乌龟激出来,只得干笑道,“魏大人可真会用人。”

    说来,都是魏瑾泓的错。

    怪到魏瑾泓身上,祝伯昆也就有了与魏瑾泓游刃的理由,脸色也就稍好了一点,他心中想着等人回来要讨什么好处,还有信中与皇帝委婉透出魏瑾泓纵容赖氏的说辞,想了半晌,也就不觉得夷萨人有什么难对付的了。

    毕竟兵部的人在,那是以一敌百的精兵,夷萨太小,非要与宣国打仗,那先前讨去的好处也就烟飞云散了。

    打仗谁都打不起,那就只能一直耍嘴皮子,他们在山月也呆不到太长时间,到时一进乌山,就与夷萨没什么干系了。

    这还不如就此拿捏魏瑾泓,赖氏背后的任家这些年不知派了多少人深入前方,便是西海都进去了人,一路无人比她更知避凶趋吉,就连一路接应之人也要比朝廷中人多,偏偏她不归顺,为他们所用,在有人取代她之前,他现在只能透过魏瑾泓利用她。

    夷萨来使与祝家那边吵了起来,夷萨人吵不过心思颇多的宣国人,打也打不过,但仗着是本土作战,就地住下,说是要等魏瑾泓回来再行算帐。

    魏瑾泓带人九死一生回来,还没把气喘顺,就被人请出去了。

    走之前赖云烟给他换了一身暖身的袄衣,外披了一袭紫金长袍,还灌了他一碗姜汤,怕他半路被气得发抖有失君子之风,还塞了个暖炉在他衣袖中。

    所以魏大人顶着一张因寒气入身有些发青的脸,穿着一身彰显殃殃大国富贵大气的衣裳,手包着精致的暖炉,脸上挂着温文尔雅,让人倍感舒心的笑,以垂死中人回光返照的风姿被魏瑾允领着去见客了。

    赖云烟送他出门,对着他的背影看了又看,人走得看不见影了,对着身边人真心感慨,“带出去见客,还是挺长脸的。”

    魏瑾荣病得更重,在雨林中泡了几天雨,在荆丛中滚来滚去,撑着一口气才回来的荣老爷听到长嫂的话,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缓了好一阵才勉强回道,“长兄怕你出事,日夜兼程才赶回来。”

    一回来,就被她打扮好了推了出去,她还要说风凉话。

    长兄有病在身,以她的嘴舌,找个说法推迟个一两天不是什么难事。

    魏瑾荣话说得勉强,这时丫环端药过来与他喝,赖云烟看他喝下,见他脸色乌黑还勉强对她维持好脸色,口气也就好了,叹了口气与他道,“你懂什么,就是得让人看看你兄长要死不活的样子,才能让人知道他的难处,要不,什么事都他做了,还得不了好。”

    他回来就算写记册写得吐血献给皇上,但皇上回头一看他活得好好的,他那点功劳也就不是功劳了,只会记着他护着她的那点过,心安理得地用着他。

    “你等会也去,”赖云烟也没打算放过魏瑾荣,“到了时辰就说要找他回来写信入京,要不耽误了时辰,信就不能及时送给皇上了。”

    说罢,看着魏瑾荣那病得只剩一口气的难看脸色,点头深深感慨道,“你们也真真是忠臣。”

    祝家老爷在营地吃好喝好还找茬,他们出生入死只剩一口气还记挂着写信上京,在营中的钦差大人与兵部再偏心,想来也是定会为他们美言半句的。

    “嫂嫂。”魏瑾荣被她感慨得脚都软了,被人下扶着坐在了凳子上。

    赖云烟上下扫视他,看着他刚换好的干净的衣袍又道,“等会换上你的脏袍去,有人要是问起,就实话实话,说你兄长一回来就被我换了衣去见客了。”

    魏瑾荣连勉强笑的情绪都没有了,无奈地看着他这位长嫂。

    “接下来知道怎么说吧?”赖云烟循循善诱。

    “您说。”魏瑾荣本来脑袋还有点清醒,现在是完全不清醒了,被她转晕了头,还怕会错了意。

    “就说,祝大人日日来催,我怕极了祝大人,就让你兄长一回来就去送死去了。”

    “嫂嫂!”

    “嗯,就是这么个意思,你斟酌着说就是。”赖云烟不惜诋毁自己,泼脏祝伯昆。

    “这会于您名声有碍。”魏瑾荣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掏出养生丸往嘴里塞,觉得这管事的长嫂比不管事的长嫂更让人目瞪口呆。

    这世上怎会有这样的女人?

    “我在你们这,哪还有什么名声……”赖云烟笑着看他,“就是你们兄弟几个,有谁认为我贤良淑德?”

    魏瑾荣接过奴仆端过来的茶水低头就喝,没去看她那似笑非笑的脸。

    **

    “嫂嫂这样败坏自己的名声,那人来了,岂不是更……”回来的路上,魏瑾荣与魏瑾泓窃声私语道。

    “咳。”魏瑾泓喉咙已哑,咳了一声当是应了声。

    见他说不出话来,魏瑾荣苦笑着摇了摇头,在快到自己帐门前就止了步,目遂魏瑾泓远去。

    翠柏跟在大老爷的身边一声不吭,送老爷进了帐门,也静站在角落沉默不语,等候吩咐。

    魏瑾泓进了帐门就大咳不止,咳出来的痰中带血,易高景跪在他们面前替他把脉,写好方子,让人去熬药了后道,“恐得静养半月。”

    “知道了,退下去吧。”

    “是。”

    “翠柏。”赖云烟叫了一声。

    “是。”

    “候在门外罢。”

    “是。”

    “你们也退下。”

    “是。”

    秋虹领着丫环们也退了下去,帐内只剩两人。

    人走后,赖云烟褪去了温婉的面具,拿头抵了抵魏瑾泓发烫的额头,靠在了他身边。

    魏瑾泓偏了偏头,把脸搁在了她有些冰冷的脸上,不一会,她的脸也有些热了,他睁眼看她,哑着噪子跟她说,“乌云不好过,罗将军的人死了近百。”

    “哪有那么好过的,不说里头的毒蛇猛兽,”赖云烟把往下滑了一点的被子拉了上来,“单是过路,多下几天雨,找处不潮湿的地方扎营都难,在里面过上三四月,能有几个能人不得病?”

    “你能过去?”魏瑾泓笑了笑。

    “能。”他声音哑得不成形了,赖云烟用嘴碰了碰他火烫的脸,“你别说话了。”

    “我已备妥了药,你再跟瑾允说说,他们应在林中暗杀不了我。”

    “应?”魏瑾泓还是开了口。

    “世事无绝对,有时生死有命。”赖云烟吐了口气,“身后之事我也安排好了,我要是死了,会有人把信给你,不能说我留了多少给魏家,但总归还是能帮上你一点。”

    这时魏瑾泓闷笑了数声,脸因此胀得更烫。

    赖云烟心中隐隐有些难受起来,她知道她要是死了,魏瑾泓也是有些孤单的,以后的路也不会比她在时更易。

    她虽是个私心甚重的人,但往往就是因着这份私心,也能保不少人的命。

    可惜对手太强大,容不得她藏私,要是真活不下去了,她死确也是件好事,能断了任家与官家的牵扯,任家也就被分离出去了。

    “就几日,你就想好了?”魏瑾泓此时有了力气,坐了起来,靠在了床头,说话的声音也清朗了不少。

    “总得做得万无一失。”

    “你从不信我。”魏瑾泓捏拳剧烈咳嗽了几声,仰头睁开的眼暗淡无比。

    “不是不信你,有些事你也没办法。”赖云烟说完,都有些不信自己把话说得这么坦白,进而都有些好笑起来。

    跟魏瑾泓厮缠了这么多年,到头来她都承认有些事,这个人也没有办法。

    他遇上她,娶了她,这两世于他也是不幸多于有幸。

    “我们都一起过了这么多年了,算算两世,都相识了六十来载,一甲子的光阴……”可能知道怎么斗都只有一线生机,死的可能性太大,人将要死其言也善,赖云烟碰了碰魏瑾泓滚烫的脸,眼里也多了几许柔光,“你负过我,我也对你不好过,你再不好,也成了与我最亲的人。”

    说完,她也算是把这一辈子的软话说到头了,把头埋在了面无表情,眼神空洞的魏瑾泓颈间,都无泪可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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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夷萨来使从宣国这方得到了些东西,他们大将军的死也变得不再那么悲凄了,没几天就告辞离开。

    因要做进乌山的准备,上下都忙得很,因魏瑾荣回来,白氏似有了点底气,从以前的站着请安变成了哭着站着请安,就好像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引得来往仆从偷偷拿余光打量。

    赖云烟满心满眼都是过乌山的事,实在对这时候还有闲心哭的白氏烦了,让冬雨带了两个强壮的丫头,把住白氏,扔到了魏瑾荣面前。

    “我家夫人说了,她没空,荣夫人要是喜欢哭,就到您面前哭个够。”冬雨淡淡地复述了自家主子的话,带了丫环再施了一礼,就这么走了。

    白氏惊呆,瞪着双眼都忘了哭。

    魏瑾荣看着夫人,隐了嘴角的叹息,“你何苦去惹她。”

    白氏万万没有想到赖氏敢这么不留一点情面,而看自家夫君好像都不生气,她那些本是告状的话一时就说不出口了。

    白氏觉得自己劳苦功高,怜惜自己失去孩儿,很是不容易,可主母还敢不喜她,权力说要走就要走,已然愤恨不已,这下赖氏连脸面都不给她留了,就是应怜惜她的夫君好似也无话可说。

    “你还记得你是怎么来的吗?”毕竟是自家娘子,魏瑾荣叹着气也只能与她说明白,“你跟着来,有看到这上下是谁闲着的?”

    她要跟着来,当然不能用一个废人的身份来的,帮着做了些事,好的都是她的,坏的全是主母的,魏瑾荣这时也觉得应把夫人放到府里,管着府中的那点方寸之地就可以了,何苦要把她带来,“我再是魏家的荣老爷,也不能与主母相提并论,也不是你对仗母的底气,更何况,她连族长都不怕,你还想爬到她头上去?”

    “连您都说我!”白氏没料连魏瑾荣都说她,这次哭得真心实意,绝望悲苦。

    魏瑾荣目视她一会,疲惫挥手,“带夫人下去。”

    他日夜操劳,体力精力都在维持不住的临界点,实在没有力气再跟白氏好好说了。

    听不明白,那就只能拘着。

    想来,他那嫂子,打的也是这个主意。

    听白氏被拘了起来,不能出帐,赖云烟这日在帐中时,身边有个伺候的丫环幸灾乐祸道了声活该。

    她本以为这话能得夫人的欢心,哪料夫人眼皮都没抬,站不得半会,就随着冬雨的一声退与另一个丫环退了下去。

    “您不高兴?”砚台里的墨迹快用完了,秋虹在研墨时问了一声。

    “哪不高兴了?”赖云烟抬头,微讶。

    她是哪表现得不高兴让丫环发话了?

    秋虹语塞,习惯性转脸看向冬雨。

    冬雨正要出去办事,见秋虹看她,在临走之前替秋虹说了她的意思,“荣夫人被拘了。”

    “我应该高兴?”赖云烟恍悟。

    冬雨再敢回自家小姐的嘴,这次也没回了。

    “是不想拘她的,”赖云烟想了想,心平气和地回,“她确也劳累,失了孩子心气一直都不平,一路险难,别说她心中日夜难安,就连你们也何尝不是?你们半夜就寝,也会因一路的艰辛心惊胆颤,她也逃脱不了,她以前一直没离过宣京,没吃过苦,我对她也没耐性哄劝,身边众人都疲于奔命,就是她的贴心丫环,也没那个心把她当宣京里的那个荣夫人毕恭毕敬,万事加起来,想得开的也未必能心平,想不开,自然也就觉得什么都对不起她,她这是心里犯了病,要换个地方,也就随她去了,可这时候,就是我死了都碍不着大家往西走,不是我不讲情面,而是就是我,也讲不起。”

    她确也是铁石心肠,但事出必有因,前因后果能讲的她都得跟她的丫环讲明白了,她不是什么事都真敢混帐透顶,而她身边的人也无需去当那个落井下石的人。

    冬雨秋虹齐齐沉默,一会冬雨因有事,福礼道了声知道了,就退了下去。

    留下秋虹在静默半晌后,拍了赖云烟一记马屁,“是您肚量大。”

    赖云烟摇摇头,笑看了丫头一眼。

    什么胆量大?

    不过是她活着有不易处,别人也有就是。

    而她就算能了解别人的不易,但针对上她的利益了,她也不会心慈手软。

    说到底,怕是只有菩萨才有能力去慈悲,去有大肚量,像她这种滚滚尘世中的庸碌之辈,早已被七情六欲玩弄于股掌,挣脱不得。

    **

    白氏被拘,祝夫人过来关心,赖云烟已不把自己名声太当回事,那也只是“太”,有些要顾忌的还是要顾忌,她毕竟还是一族主母,于是不能像往常一样老是推拒,就见了祝家夫人。

    祝肖氏过来时,赖云烟正坐于底下工匠精雕的木椅上,乌山里有不少好树,再加工匠手艺,那椅子看起来跟魏家的家主一个气质,贵气又大方,穿得富贵讲究的赖云烟坐在上面,贵夫人的气派尽露无遗。

    就是眼睛不能看往她身边别处,左边晒着兽皮,右边全是草药,大方前还有正在等着风干的药,盐渍抹在血肉上被太阳光一照,就像个刚收尽血气的屠宰场,一点风雅也无。

    更何况,她后面还有几个丫环正在捉鸡捉免割喉放血在做膳食,个个手中拿着长刀,一刀抹下去,手中鸡兔仅动几下就无声了,死得干净得很,而那割喉的刀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其灿烂的程度能与之丫环们对自己手艺满意而露出的笑容相比。

    “坐。”祝肖氏一进来就四下打量不止,赖云烟正关注跪坐在她脚边的秋虹正在绣的衣裳,看了祝肖氏一眼就随意道了一声。

    她一声后,她身后站着的丫环就小跑了几步,搬了把椅子过来,刚好蹭到赖云烟脚边铺着的羊皮毯边。

    祝肖氏低头,看了眼脚下旁边的羊毛毯,毯子不是新毯子,有些泛黄,但铺在这种肮脏的荒郊野外的还是奢侈了,尤其魏夫人那绣有金花的裙角放在上面,更是令人哑然。

    这下周遭模样格格不入的排场,祝肖氏看了又看,想认为这魏夫人脑子有毛病,但奇异地,心中却有几分羡慕。

    她知道如果能,她也想,哪怕会被人诟病有毛病。

    这时一阵风吹来,赖云烟拢了拢身上的披风,偏头与祝肖氏道,“这几日风大了些,怕是过不了几天就要真冷下来了,外头也呆不得了,这阳光再好也晒不着了。”

    赖云烟的闲话家常让祝肖氏抿紧的嘴松懈了一些,也笑着回道,“你一直是个会享受的。”

    “唉,也没几天了。”赖云烟笑笑道。

    祝肖氏不知道她所指的没几天是要进山,还是暗指别的事,仅就笑了笑,没接话。

    秋虹绣完手上的线,又换了金丝在绣袖边的小花,袖边打的是几朵长叶与几朵小花接连的样子,拉开的金丝在阳光下耀眼无比,祝肖氏不由多看了几眼。

    “这样式真好看。”女人都对繁衣锦花有兴趣,祝肖氏笑着道,心中也少了些要与赖云烟嘴舌相间的心思。

    “也就里裳能穿得好一些了,这外裳等进了山,也只能穿暗色的了。”赖云烟不无遗憾道。

    “多备几套就是,”祝肖氏心思刚歇一点,但一有机会,嘴就不由自主不饶人,“您衣裳多的是,脏了一天换几身都够。”

    赖云烟眼波流转,笑着点头,不忘自贬,“没别的能耐,心思全放在这些上面了。”br>

    祝肖氏在心里大翻白眼,但因赖氏口气太好,本要针锋相对的心思真是淡了不少,这时也就笑笑,没接着唇枪舌剑。

    “我这金丝还有点,你要不要?”见祝肖氏连连看了秋虹手中的线条好几回,赖云烟直接道。

    “啊?”没见过她大方过的祝肖氏因她的直接愣了一下。

    “要不要?”赖云烟再问了一次。

    祝肖氏静了下来,赖云烟也没看她,又侧弯了点腰,手撑在椅臂的软垫上,继续看着冬雨绣衣。

    “魏夫人如若有多余的,那就多谢你了。”相比赖云烟的直接,祝肖氏的回答显得有礼多了,还透着几分他们这些人说话应该有的虚伪。

    “去拿一捆。”赖云烟没回她的话,朝秋虹就说。

    “是。”秋虹放下了手中的针线起身。

    一捆?祝肖氏犹豫了一下。

    她是来跟赖云烟斗嘴的,现下这情况有点要拿人嘴短了。

    但到底还是抵不住金丝的诱惑,她还是没出言拒绝,对着回过头看她的赖氏还笑了笑。

    赖氏手中的金丝确实是个稀罕物,先是赖氏有了,后来祝王妃有,然后宫中的皇后才有。

    普天之下,也就这几个人有的东西,祝肖氏是姨娘出身,不得不稀罕。

    “一路来晒黑了不少,我看魏夫人还很是白净,不知平日擦的是什么?”得了金丝,祝肖氏心中安定得很,头一次有点真跟魏夫人床话的心思了。

    “涂些雪膏,常用些蜂蜜。”赖云烟看了看风韵犹存的祝肖氏,不由笑了,“我就这些日子才常晒些太阳,比不得你晒得多,白一些也不是奇怪之事,我看你现在也不用白了,头次看你时,还道一阵风都能把你吹走,现在你这模样,我看能撑得过乌山。”

    宣朝以孱弱为美,赖云烟这话实在算不上夸赞,因为她自己现在就像是一道风就能刮走,脸孔苍白削瘦,因气势过利眉眼间虽没引人怜爱的孱弱之气,但到底还是有一张不会让男人多为难的脸,现在身上多了些肉,脸上也丰腴了些的祝肖氏看了赖云烟好几眼,心中道这时候活着的肯定要比死着的强,才把赖云烟的话听成了恭维话。

    “你多养养,也就好了。”赖云烟话里行间的意思都藏着她不是个长命的,祝肖氏装傻地回了一句。

    这下她心下也了然,赖云烟肯定是知道了京中不想让她活的意思了,也肯定是知道了赖十娘要来的事了。

    “可不是。”赖云烟笑,这时秋虹拿了金丝过来,见肖氏拿好,她开了口,问,“今日来是为着什么事?”

    “就过来跟你唠几句家常。”祝肖氏拿到了金丝,嘴间有点笑。

    赖云烟笑着看她,见祝肖氏不说实话,为了省事,她就直言了,语气温软地道,“荣夫人不懂事,被我家堂弟挽在帐中出不来,我知你们平日交情好,算得上闺中姐妹,但家中当家的发了话,祝夫人还是等她能出来时再去探望她吧。”

    “要哪时才出得来?”祝肖氏就势问了一句。

    “我哪知道,这个得看我家荣老爷了。”赖云烟笑着道。

    见她把话推到了魏瑾荣身上,祝肖氏也不便把话扯到他身上去,岔过了此话,提起了别的无关紧要的事。

    **

    祝肖氏也不是个平白得别人好的,当日晚上,送了根价值千金的白玉簪过来,玉面洁白温润,丝毫瑕疵也无,算是罕物。

    祝肖氏送东西过来当夜魏瑾泓正在,听了这一来一往,问赖云烟道,“这是何意?”

    虽说面上两家夫人来往是正常之事,但这般稀罕贵重,就超出面子之情了。

    “我就那么一送,她就这么一回。”赖云烟也没想祝肖氏会回这么大的礼,也好笑得很,“这祝夫人也是个大气的。”

    也是个有点傲气的,不尽占便宜。

    她口气好不好,魏瑾泓听得出来,听她语气像有点喜欢祝肖氏,不由多看了她一眼。

    见魏瑾泓多看,赖云烟笑着给他空了的茶杯中添茶,“我现在这会是喜欢她的,她未必也时时看我不顺眼,也会觉得有一会看我不串处,但要到见真章时,我们出手谁也不会比谁慢,别说是见真章,就是我暗中多说祝族长几句不是,她必定要想法子讨回来。”

    女人那点相互欣赏,比男人情爱还更能见风就散。

    “她说我几句,你也会讨回来?”赖云烟话中的最后两句让魏瑾泓停了手中的笔一会,忍了一下,还是把脑海中接着而起的话道了出来。

    赖云烟忍俊不禁笑出声来,见魏瑾泓干脆搁了笔坦然看她,难得见他坦率,赖云烟一时也有了坦率之心,“那时要是看着你高兴,肯定是要讨回来。”

    不引她不悦,她就能当他是心肝。

    “要是不高兴?”魏瑾泓问。

    “管别人怎么说你。”赖云烟从善如流,眉眼间全是笑。

    喜欢时是宝,不喜欢时连草都不如,还要帮着埋汰,驱散心中恶气。

    见她不藏着掖着,虽然话听来不舒服,但魏瑾泓还是尽力了解了一下她的话,然后点了下头,重新提了笔。

    相处这么多年,用了许多年才了解她的行事作风,花了更多年去接受,现在日夜相对,试着接受的是她更细微的想法,她恼怒时的眦睚必报,无时无刻的算计,偶尔软弱后立马翻脸就不认人。

    但也有温情,疲累回来时炉上的热汤,相拥时的体温,他思索事情时的静静相伴,大多时候再恼他,知他痛苦,也会退步不火上浇油。

    不再去责怪她之后,她也不再句句带刺,哪怕一路艰难,也无一句抱怨,他再犯错,她虽也会往他心中捅刀报复,但不再去选一刀两断,两死不相往来。

    这就是他们的两世,用了漫长的时间才学会相处。

    归根到底,他们骨子里谁都没有变,但已拔了身上针对对方的刺,再立场不同,也有个时间能依靠在一起相拥入眠,也会找到契点让这点宁静维持下去。

    他还记得那世她嫁他时的笑,也但愿在这世结尾,她有那么一刻能觉得他那么努力向她靠近过,而不是一味责怪,欲图改变她。

    “没什么要说的了?”见他提了笔,赖云烟笑问了一声。

    看到他点头,眼睛不离纸面,赖云烟觉得油灯下的魏大人有那么一点像她天真时,两人谁都不知谁真面目时爱过的那个男人,心中不禁柔情万千,在他身边静坐了一会,才离去去了另一张案桌做自己的事。

    魏瑾泓已全神贯注于手中之事,没有抬头,也就没看到那一刻赖云烟的眼中一闪而过的一点温柔。

    **

    就在休整一月即要拔营时,后方来了京中的信,信中皇上怜他的臣民一路辛劳,乌山险恶,让他们在山月过了年,等开春天气好了再走,夷萨之事也尽可不必烦忧,已有宣朝使臣赶往夷萨国都。

    皇帝在信中大展一国之君怜臣惜下之心,接旨之人大呼万岁万岁万万岁,震飞了两侧林子里不少飞鸟,脆声叫着一飞冲天,山月冬鸟羽毛丰翼,色彩鲜艳,拖着长长尾巴往上空中展翅高飞时就如同神迹现世,如同皇帝亲临一般,于是大叫万岁的声音就更激动了,一声高过一声,而兵部上千士兵全是精壮之士,身体好喉咙大,他们一激动,声音大得都要喊破天,震耳欲聋。

    所有人都激动不已,宣京与山月相隔数万里,君威也不可撼动,赖云烟跪伏在地,耳朵嗡嗡作响,也还是听清了身后她的丫环们那虔诚的大呼万岁声。

    她们是她最忠心的丫环,但在她之上,她们心中还有君王,那是比她更高更威严的存在,她就是能主管她们的生死,但也不可能与他相比。

    哪天她死了,君王说她有罪,她们就会认为她有罪,死得一点都不会冤枉。

    君王是主宰他们一切的神,君威不可撼动——高呼万岁的声音慢慢歇了下去,赖云烟的眼越来越冷。

    送旨的人一到就断了气,不知跑死了多少马,日夜赶了多少路才到山月,及时送到了这封旨意,留下了他们。

    等到开春,足够可以等到赖十娘的到来。

    呼声止了,赖云烟搭着丫环的手站了起来,这时在她前面的魏瑾泓回头,朝她说道,“风大,回去歇着罢。”

    祝伯昆也回了头,朝天揖手,语气铿锵,“皇上天威!”

    他这一发声,手下人全都朝天揖手,齐齐道,“皇上天威!”

    下面也纷纷学着大呼皇上天威,刚落下的万岁声,就被“皇上天威”取代,赖云烟在祝伯昆盯视她的眼神中弯下了腰,低下了头,对着那声“皇上天威”施了全礼,这时风又大了起来,把她长长的裙角吹得在空中飞起,就似要把她吞噬。

    没有多久,后方来报,京中太子一行人与赖十娘等这些人不出十天就要来了。

    这是赖云烟第一次听到太子也来了。

    而魏瑾泓和祝伯昆,兵部,祝王军那边全都是头一次听说。

    弄清情况后,几者都知皇上是把谁都瞒住了。

    就在各方都在猜测皇帝之意时,下面的人知道太子来了,尤如皇帝亲临,刚因时间驱散一点的天威就又全拢聚了起来,言语相谈之间全是太子前来之事。

    营中前些日子来的监察史对此满意不已,摸断了下巴处不少长须。

    下面的人因此讯激动不已,魏家主帐内,赖云烟躺在皮袄制成的软榻上咳嗽不止,这次她是真病了,邪火入了心肺,易高景让她少忧少虑,吃药睡觉,这样才能好得起来,赖云烟笑着答了好,等他一退下,眼睛就紧盯着刚进帐门的魏瑾泓。

    魏瑾泓一在她面前坐下,她呼吸都忘了,哑着噪子问,“查清楚了没有,煦阳也来了?”

    “来了。”魏瑾泓搂住了她才说,看着她在他怀中一下子就僵掉。

    “皇上,这是什么都想要啊。”回过神来,赖云烟大咳不止。

    眼看着她好像要把心都要咳出来,魏瑾泓不断拍着她的背,等丫环端来药喂她喝下,他轻声道,“把你的书册都烧了罢。”

    这次,不管如何,他都得保她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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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赖云烟把那几本她写的册子烧掉之前,把魏瑾泓没看过的让他过了目。

    她记性没那么好,有些自己写的,隔得久了也记不得,留下提醒也是后患,还不由问问过目不忘的魏大人。

    这时,她倒是挺相信魏瑾泓了,不过不信也没办法。

    不多久,太子,赖煦阳,赖十娘到了,见过礼,赖云烟一直干咳不止,太子见她病入膏肓的样,提前让她退了下去。

    当夜魏瑾泓回来时,外面还热闹得很,魏瑾泓喂她喝了次药,轻声跟她讲道,“你的那几个信得过的,让他们跟着世宇走。”

    赖云烟没想到不过只两月,她最得力的那几个人,都需别人保了。

    她笑着点了头。

    第二日辰时,赖煦阳过来请安,还带来了魏世朝写给她的信。

    在赖煦阳与她把脉之际,赖云烟拆开了信看,看完与侄子笑道,“一眨眼,姑姑都是当祖母的人了。”

    赖煦阳把完脉,微笑看着姑母点头,从袖中拿出一个布袋,掏出三个黑瓶三个青瓶,瓶子很小,六个小瓶也只堪单手一握,赖云烟见了也笑了起来。

    “姑姑知道怎么样用?”

    赖云烟点头,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

    “姑姑,”赖煦阳温和地叫了一声,“您放心,世朝无事。”

    赖云烟指了指身边的冬雨,让她去把瓶子收起来,等冬雨走到一边,她开口笑道,“你爹爹身子怎么样了?”

    “很好,依旧每日晨晚挥刀舞剑。”赖煦阳看着发中有银丝的姑母,“不比您辛苦。”

    “你来了,谁在宫中?”

    “弟弟。”赖煦阳脸上的笑容淡了一点。

    “这次就要全给他们了。”赖云烟说了一句,又笑着道,“你写信去劝劝你爹,让他别生气。”

    “姑母做了决定了?”

    赖云烟静静听着外面的人声鼎沸,太子一来,士气十足,走了半途而失了一半锐气的队伍很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

    赖煦阳也跟着静听着不出声,两人静听半晌,赖云烟看着侄儿那黯淡下来了的脸孔,淡淡道,“给吧,只要你们好就行,姑姑已别无所求了。”

    “知道了。”赖煦阳起身,磕下朝她磕了头。

    “赖绝,赖三。”赖云烟叫了立在黑暗角落的两人。

    两人往前踏出两步,跪在了赖云烟的视线里。

    “跟大公子去。”赖云烟说完这句,嘴都有些哆嗦。

    “姑姑……”赖煦阳抬头看她,满眼悲哀。

    “去吧。”赖云烟闭上了眼,把抖着的手放进了被中。

    为了这一个个的人,她不得不认输。

    “孩儿走了。”赖煦阳磕头,不忍再看她,掩了眼中的湿意,带了跟了赖云烟半辈子的赖绝赖三往外走。

    **

    晚上太子令人送了药过来,赖云烟就让赖煦阳过来了一趟。

    上午见了赖家的人,太子表示满意送了药过来,晚上赖云烟就让赖煦阳把任赖两家的秘册送了过去。

    太子接到册子,帐蓬内灯光一夜未歇,第二天早上起来,太子容光焕发,还召见了魏瑾泓,对其夸赞了一番,又听闻魏夫人昨夜咳了血,一直没醒,很是关心了几句。

    说不得几句,就有魏家的人来叫魏瑾泓,说夫人醒了。

    魏瑾泓苦笑告退,等回了帐中,看到醒过来的赖云烟,明知她病情有一大半全是装的,但看到她灰白的脸,还是忍不住道,“莫要入了魔。”

    装得太像,就成真病了。

    “太子怎么样?”赖云烟只问这个。

    “应是没什么大碍。”

    赖云烟笑了笑,她听得可不仅如此,听说一大早,太子合了他们任赖两家的暗册,道了一声“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皇家真真是最会得了便宜还卖乖了。

    “任他们吧。”线路上的布置都交给了皇家,也不知道他们怎么处置,但赖云烟也是无事一身轻了,现在她的问题是怎么拖着病体过乌山。

    “别想太多。”冬雨端来了药汤,魏瑾泓扶了她起来。

    “呵。”赖云烟坐起身来。

    魏瑾泓在帐内与赖云烟用了午膳,去了议帐,叫了赖十娘过来。

    人到后,他仅抬了下眼看了一眼,手中写迹的毛笔未停,道,“大夫人身体有碍,未得我吩咐,你不得拜见。”

    “家姐……”

    “听到了?”魏瑾泓打断了赖十娘的话,抬眼道。

    “十娘知道了。”赖十娘在他冷漠的神色中垂下了头。

    “下去吧。”魏瑾泓这才缓和了语调,他语毕,翠柏就请了赖十娘下去。

    不多时,魏瑾允掀帘入帐。

    “坐。”无视堂弟的行礼,魏瑾泓指了案桌边上的凳子让他坐下。

    “是。”魏瑾允开了口。

    赖十娘虽嫁给了他小弟,但因一开始就得了魏瑾泓的话,自她嫁进,魏瑾允也没把她真当弟妹看,一开口就道,“她身边只有一个老婆子是我赖家人,小弟身边伺候之人也是她的丫环。”

    “嗯。”魏瑾泓颔首。

    “刚才赖家三百人去了太子帐。”魏瑾允又禀。

    魏瑾泓听了这话沉吟了起来,她的人全交给了太子,剩的那三个从没见过外人的也跟着他的人去了前方,现在她身边无人可用,连帐外的人也是他的。

    这时候,也只有他的人能保她了。

    “青松。”魏瑾泓朝暗角的仆从叫了一声。

    “老爷。”

    “你带着魏宾他们过去。”

    “是。”青松已经不再向以前那样有所疑问。

    “话不用我多说了罢?”魏瑾泓看着他。

    “老奴知晓。”青松知道,谁闯夫人的帐,哪怕是太子,也得从他们这些死士的身上踏过去。

    “你的人收过来。”青松走后,魏瑾泓对魏瑾允道,“你嫂嫂那边你暂且不用费心了。”

    魏瑾允点头,“那我跟随兄长。”

    魏瑾泓微微一笑,顿了一下又道,“叫瑾荣瑾勇过来。”

    魏瑾荣魏瑾勇过来,魏瑾泓对他们说道,“你们大嫂这身子只能静养,内务之事,就交给赖家十娘,你们看如何?”

    魏瑾荣与魏瑾勇相视一眼,又看向兄长,见他神色淡淡,也没先开口。

    他不说话,魏瑾勇也就更不会说,帐内一时之间就静默了一来。

    一会,魏瑾荣长叹了口气,说,“也好,您不先说,太子那边也会暗中作梗。”

    结果都一样,还不如他们族长这边先提。

    “这是你大嫂让我交给你的。”魏瑾泓把一本册子给了魏瑾荣。

    魏瑾荣翻开一眼,全是这些日子以来备好的冬衣粮肉,数量不少,看样子,她把赖家的那一份也归到了魏家人的下面。

    “这些是外帐,你把这些东西先搬过去,现在分放到人。”

    “嫂子是怕……”魏瑾荣犹豫,赖十娘就算是皇上的人,但怎么说也还是魏家媳,让她管事,不可能短魏家衣食。

    “也就几件衣裳一些干粮,先分罢。”魏瑾允冷冷地插了一句。

    “药也分?”魏瑾荣拿着册子问。

    魏瑾泓颔首,“留作后用,平日要用的,还是先去内务领。”

    “也好。”魏瑾荣知道这次便宜的是魏家人,他家大嫂,没想给她那堂妹留下什么。

    赖十娘没多久就得讯她要替病着的主母管事,也知道没给她留下什么,闻讯她不由笑了,讥俏地翘起嘴角,道,“当我做不到她那样一般。”

    又闻她帐中除了那两个老丫环和魏瑾泓能进入,连只虫子都不让飞进后,她对前去拜见的白氏道,“我家云烟姐姐,当真是嫁了个好夫君,便是到了这等蛮荒之地,也是捧在手上护在心上。”

    白氏笑笑不接话。

    赖十娘又若无其事道,“说来,嫂嫂病弱,身子也是一年比一年坏,荣嫂子,您看,咱们族长身边是不是得有个人伺候了?”

    白氏还是笑笑,看着仅来两天说话就雷厉风行的十娘子,暗中感叹她们不愧为赖家女,嘴里则淡然道,“族长之事,不是我等内妇管的。”

    “也是。”赖云烟低头理理身上的华裳,神情坦然。

    她给自家夫郎添人都添得勤快,现下不过是提了个与主母分忧的话,自然不怕什么。

    赖十娘有持无恐,白氏却是没有什么机会去见赖云烟,把话传给她替她添堵,于是仅就把这话说给了魏瑾荣一听。

    魏瑾荣自然不可能把这话传到长嫂耳朵里。

    赖云烟谁也不见,也就没听到什么难听话。

    但这日是宣朝的大年,三十那晚,所有人都得出席,跪拜宣国,跪拜远方的皇帝。

    赖云烟刚着装被丫环出来,祝家的那位祝夫人就走到了赖云烟身边,没几句,就带着十分的好心好意把赖十娘的意思说了。

    赖十娘也站赖云烟身边,闻言一点也不恼,笑嘻嘻地望着赖云烟,眼神天真,一脸等待夸赞。

    赖云烟当真是好笑,眼睛带笑扫过赖十娘一眼,这时太子带着魏瑾泓他们走过来,她转头就对祝夫人玩笑着说,“反正日日躺在床上也没什么意思,我家老爷要是要找别人伺候,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太子本朝她们边上的大道走去,这时恰好听到赖云烟的话,停下了脚步,讶异地看向了身边的魏瑾泓。

    魏瑾泓摇头无奈一笑,隔着几人对赖云烟说,“不会。”

    说罢抬头看了看暗沉的天色,眼睛只看着赖云烟一人道,“风大,赶紧过来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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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母老虎醋话说得随意,眉眼都是笑,让人分不清真假,大老爷神情坦然,等她走过来,还挪了两步脚,站于她前挡了风,还低头回眸看她,眼睛里还是只有一人。

    这时大风吹乱了他的发,身后女人身上的狐披长毛也只稍动了动。

    众人皆瞧过去,可能这夫妻俩人日子过得久了,身上气息都是一样,两人眼睛相望,就算是两人脸上神态不同,这时看来都像是一个人,就是个无足轻重的侍女,也哪还插得进,这时不论太子,连祝伯昆一时也哑言。

    魏瑾澂候在旁边,冷冷地朝十娘子看了过去,厌烦地轻哼了一声。

    得了自家夫君当着众人的冷脸,十娘子那张娇笑如花的脸顿时便僵了下来。

    太子看了魏氏夫妇一眼,在赖云烟朝他福礼后,对上她的微笑,略一颔首就往前走了。

    以太子为首的一列人悉数跟上,后面的女眷要跟着赖云烟走,被太子带来的大太监拦了下来。

    “再候会罢。”大太监板着一张惨白无血色的脸,鼻孔扬在了半空中。

    站在最前的祝夫人退后一步,微弯了下腰,轻声道了一声,“是。”

    大太监眼睛都没动一下,僵尸一般的脸翘在半空中,白得可怖。

    魏大人带了魏夫人走,魏夫人身份摆在那,开国功勋之后,魏家主母,赖家家主胞妹,是能破例能跟于太子之后,但这些人该守的礼都得守着,别以为都一样。

    **

    太子从赖煦阳与魏世朝那里听过魏赖氏不少事,小时也偷偷见过她,他还不是太子时跟他候叔去过魏府,魏赖氏为以他是哪家的小世子,陪了他一下午,他吃点心她喝茶,讲了不少故事与他听,直到候叔来接他。

    可惜他母后不喜她,他父皇也觉她心思过多,太子来的一路上,有几次想魏赖氏要是死了,后事会有点棘手,也有点可惜,但也仅仅只是有一点棘手,有一点可惜。

    但现在魏赖氏把该交出的都交出来了,她笑的样子跟他印象中的样子有些不同,但让他记得住的三分柔美还在,所以对着这个擅长暗里藏刀的妇人,也还是有点乐意想起赖煦阳他们说过的她的种种好,也愿意回想起她曾对他有过的那次和善。

    走到临时搭建起的祭台,吉时还未到,他们被迎进了帐中躲风。

    “魏夫人也进来。”太子在弯腰进帐前说了一句。

    站于帐门边的赖云烟闻言从魏瑾泓身后探出半个身子,笑道,“多谢太子。”

    说罢,等魏瑾泓一动,她就跟着魏瑾泓,先于后面的祝伯昆与裘将军进了帐内。

    见她进去,祝伯昆脚步一顿。

    兵部的统领裘将军一见,转过头去看他身后的罗英豪。

    罗英豪对着他就是一挑眉。

    “着实让人费解。”祝伯昆走了过去,裘将军等了后面的人一步,在罗英豪耳边轻抛了一句。

    罗英豪勾起嘴角笑,未答裘将军的话。

    跟在他身边的魏瑾荣恰好看到他的笑,眼睛微缩了一下。

    他们一进门,就听太子在讲,“这身子大夫说什么时候好?”

    “老病,得靠药养着。”赖云烟答了一声。

    “你坐着。”太子已经坐下,跟她说完这句见魏瑾泓还站着,又连忙道,“魏大人赶紧坐。”

    魏瑾泓坐下来后,赖云烟笑看了太子一眼。

    “魏夫人也坐。”太子微笑,可能年轻,气势看起来还不像他父皇那样有威压,笑起来还有个梨涡,实在可亲。

    赖云烟被他们家占了那么大的便宜,想来也有点坐坐的资格,道了声“谢太子”就坐了下来。

    太子见后面进来的人都站着,又笑道,“你们也坐。”

    这日风大天境,蓬内挂了众多夜明珠又点了无数烛火,太子主座旁边更是明珠众多,烛火明亮,坐于太子左下手的魏大人这时正低头与坐下来的魏夫人摆弄她的长披风与裙摆,魏大人摆弄得甚是专注,众人坐下后看着他们,又一时无话,连太子都看直了眼。

    众人眼睛都往他们这边看,看着魏大人头顶的魏夫人一抬头,见到他们也没妇人的矜持,还微微一笑。

    “咳。”太子轻咳了一声,把众人眼睛引到了他身上。

    “你好生养着,缺什么跟我说。”太子又看向赖氏说了话,话中有着两分真意。

    帐内人都当这是赖氏识趣的结果,但太子对她和颜悦色,到底还是给她撑了几分脸,于是打量赖氏的眼睛都纷纷收敛了些,眼皮往下垂了一点。

    赖云烟只要面子上过得去,乐得与人表面和睦,笑容便越发地柔,“多谢太子。”

    说罢便垂下了头,把主战场交给了替她收拾好衣裙的魏瑾泓。

    “多谢太子。”魏瑾泓朝主位的太子作揖,神情甚是柔和。

    见他们夫妻俩都一样柔得似水,太子点点头,又轻咳了一声,往跪坐于最下首的伴读看去。

    赖煦阳垂着头,太子料不准他在想什么,就别过了脸,与祝伯昆谈起了一路来的经历。

    不多时,礼官进来请驾,太子带着众三品以上的官员去了祭台,赖云烟这次带着内妇跪在了下面的一角,听站礼官朗声念拜词。

    拜词甚长,过半时,魏瑾泓微侧了下头,往下扫了赖云烟一眼,见跪于她前面的赖煦阳与魏家子弟替她挡住了前面的风,就收回了眼睛。

    拜词过后就是繁琐的跪拜,祭礼一直维持了近两个时辰,直到天色完全大黑,四周篝火大起,太子向东洒了三杯酒才告终结。

    这时赖云烟已昏了过去,祭礼一毕,就被偷偷爬于前的冬雨背了回去。

    太子这边得了赖煦阳的话,顿了一会,半信半疑地道,“真有这么严重?”

    他这话一出,身边皆老奸巨滑的人哪个不知他在疑,尤其祝伯昆,在太子话后虎目直逼赖煦阳……

    “是。”赖煦阳简答了一字,又磕了头。

    “魏大人……”太子看向了魏瑾泓,“你先回去看看。”

    “多谢太子。”

    太子这一天,从他们夫妻两人口里听得最多的就是这句“多谢太子”,一时之间不禁宛尔,挥手让他退了下去。

    魏瑾泓走后,太子沉吟半会,当着众官的面对赖照阳说,“你姑父姑母着实伉俪情深。”

    赖煦阳淡淡一笑,太子自小见惯他这伴读宠辱不惊的样子,叫了他起来,就和祝伯昆等说话去了。

    等到酒宴一散,太子回了帐内歇息,听内侍说赖大人去他姑母处时眉头紧锁,而魏大人的帐内大夫自一进去就没出来,他不由叹了口气,对身边老长侍说,“她一介妇人,偏生要做男人的事,这又何必?”

    长侍,也就是大太监犹豫了一下,看太子朝他看过来,他回了一句,“许是身不由已,就如皇后娘娘为了您,也什么事都能做。”

    太子顿了一顿,身子往榻后一躺,深思了半会,道,“如若只是在吊着气,就……”

    说到这,他为自己难得的的心慈手软笑了起来,还对内侍说,“你不知,她年轻时有多美,江先生每次见过她好几天都会魂不守舍,如果可行,他连命都想给她。”

    想起那位在临行之前跪于皇上面前为赖氏求情的江大人,大太监也叹了口气。

    太子想起他的两位先生,魏先生与他父皇说过她是惊弓之鸟,江先生曾在大醉后说过“她害怕又如何”,再想起她今天白得像纸还笑得温柔似水的脸,一时颇有些感慨,“也是个弱女子。”

    **

    赖云烟半夜才醒过来,没料睁开眼,看到了赖煦阳。

    “你怎在这?”

    “您这样太伤身了。”赖煦阳答非所问。

    “姑姑心里有数。”赖云烟想拍拍他的手,但发现自己手不能动,只好朝他道,“去歇息罢。”

    这时坐于案前的魏瑾泓走了过来,见他过来,赖煦阳犹豫了一下,还是跪安退了下去。

    他走后,魏瑾泓便在她身边躺了下来。

    “在看公文?”赖云烟刚张嘴,嘴里就被塞了颗还生丸。

    “不能吃太多。”一没注意药丸就咽在了喉咙口,这时候吐出来也是浪费,赖云烟吞下后无奈地说了一句。

    装死也得有装死的态度,身边的这些个人里,没一个好糊弄的。

    想来她醒得这么快,昏迷时也是被灌了药了,再补,精神就会好起来,到时就难装了。

    “一天两颗,再好的药也是毒。”见魏瑾泓闭目不语,赖云烟补道了一句。

    “天师说过几天有场冬雪,过后应是要启程了。”魏瑾泓手抚弄着她的长发,淡淡道,“春时山间潮湿,你这些日子还是多养些精力。”

    要不按她现在的底气,到时在山间出事,到时吃再多的还生丸也怕是无济于事。

    不装死,太子那边就不会软手,装死,到了山里也怕这真有病的身体出差池,这左右都讨不了好,赖云烟想着就好笑,笑道,“也不知为何,到这穷途末路了,反倒觉得有意思得很。”

    难处都不是什么难处了,就想着活到最后,出完最后一着棋,看看大家的脸色,尤其是皇帝的,这世才好闭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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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魏家的内务交给了赖十娘,魏瑾荣先前紧跟魏瑾泓,年后就原地驻守,掌管原本归他管的内务。

    太子又连赐了两次宫内秘药给赖云烟补身,那药确是好药,赖云烟身子不得不好一些起来。

    赖十娘逮着时机来请安,来得次数太多,赖云烟不好不见。

    这日让赖十娘进了帐内,赖十娘进前看着干净的暗金色的地毯,再闻到帐内驱虫散毒的薰香,抬目一看,主座上的堂姐脸毫无血色,但笑容格外刺眼。

    “十娘给姐姐请安。”赖十娘往前一跪,施了大礼。

    “起。”

    赖云烟转头,“给澂夫人搬个凳子。”

    冬雨冷冷点头,去搬来了给白氏祝氏她们坐的圆凳。

    “谢姐姐。”

    “无需多礼。”赖云烟淡淡地道。

    “姐姐身边可好些了?”帐内太过安静,丫环走动的脚步都仿若无声,赖十娘清脆的声音一起,划破了这股带着威压的宁静。

    赖云烟抬眼,看着神色如常的赖十娘,她曾有意亲近娘家来的妹子,但到底不是同路人。

    说来赖十娘是个能干的,但还是太年轻,还不懂得有些资历是用年纪和世事熬出来的,不是用锐气就可以对付的。

    “尚好。”赖云烟不冷不淡。

    “姐姐可是对十娘不满?”赖十娘眼蓦地红了,眼睛里有了泪花,“可十娘也只是忠君之事。”

    “别到我面前哭哭啼啼,给我惹晦气。”赖云烟靠着椅背淡淡地说,“有什么话就直话罢,别当着我耍心眼,我还没死,脑袋也还清醒。”

    “姐姐是不信我?”赖十娘见她脸色冷淡,缓了一下,缓缓地问出了口。

    赖云烟看她,“何出此言?”

    “交由我统管内务,为何米粮之事荣爷却插了一手。”赖十娘脸也冷了下来。

    赖云烟看着跟她扛上的小妹妹,轻描淡写,“因我不喜你。”

    赖十娘呆住。

    “既然知道了,那就出去罢。”

    赖十娘没料到太子在此,赖云烟敢如此大胆放话,惊得从位置上站了起来,被冷硬的冬雨拉着从帐内扔了出去。

    “大胆……”赖十娘大叫,但挣脱不了力大如牛的冬雨。

    赖十娘出帐后,又发出了几声叫声,带着些惊慌失措。

    冬雨进来后,赖云烟握拳抵嘴打了个哈欠,懒懒问冬雨,“太子在哪?”

    “先前看时,还在主帐。”

    “跟太子报一声,说我等会去与他请安,让秋虹去做两样点心。”

    “是。”

    **

    “这雪茶样子甚是新奇。”

    “雪茶偏凉,冬日还是少喝为好,妾身今日带来也只是与您喝个新鲜。”赖云烟煮好茶,提壶倒了杯,放到了太子面前。

    金冠玉脸的太子握杯饮了一口,与赖云烟微微一笑。

    “这茶点也是我平日吃惯的,您尝一口,看吃不吃得惯。”赖云烟看着面嫩的太子,眼中有着那么些许慈爱。

    太子点头,捏了块桂花糕尝了一块,“新做的?”

    尝到嘴里还有着几许温软,太子吃完一块又重捏了一块。

    “刚让丫环做的。”

    “你还是爱吃这个。”太子笑了起来。

    赖云烟浅浅一笑,没谈旧事,也捏了糕点慢慢吃了起来。

    两人说着些野外天气的话,喝完半壶茶,帐外有人叫太子,赖云烟扶桌而起,朝太子福了福,“您忙着罢,臣妇先退下。”

    “去吧。”太子挥挥手,朝她微笑。

    下人进帐,说了要事退下后,近身的武卫又进来报了赖十娘见驾之事。

    太子笑着摇摇头,大太监喝退了人之后,太子对跪坐在下首的赖煦阳说,“你们家,难有第二个像你姑姑的女子。”

    赖煦阳跪拜,起身后浅笑道,“我父亲说过,家中有一个像姑姑一样的就够了。”

    太子哑然,“倒也是。”

    再来一个这般精于算计的,可真是得大动干戈才能休止了。

    太子与赖煦阳聊得几句令其退下后,小太监跟了大太监也退出了帐内,让太子在帐内静思公务。

    一出帐门,小太监跟大太监轻声唠磕,“干爹,太子就这么被魏夫人一壶茶两碟点心收买了?”

    太太监未语,横眼往他身上刺了一下,小太监习惯性弯着的腰便更佝偻了。

    “蠢货。”等走到无人看见的地方,大太监狠狠地拍了下小太监的脑袋。

    “还请干爹明示……”小太监一手被大太监养大,尚还不懂太多弯弯曲曲,只能抓紧时机能问就问。

    “就是没茶没点心,太子也不会帮赖十娘。”大太监冷冷地说着,手加重了力道狠狠往蠢货的脑袋上刮。

    “是,是,是……”小太监扶着脑袋不敢逃,还傻傻问,“为什么不帮啊,十娘子不是咱们的人吗?”

    大太监一口气险些没喘过来,他千挑万选,以为选个性情忠厚一点的好掌握,哪料这脑子是石头做的,一点弯也不会转,所以他一边提点,打人的力道更是凶狠,“这点小事都要用上太子,用上皇上,这样的人用来何用?”

    “干爹……”小太监被打得疼得哭了出来,哭哭啼啼继续问,为自己增强领悟力,“那魏夫人为啥来么?她好生厉害,见着太子都不怕,太子也不生气。”

    太太监打得手发疼,干脆用踢的,一脚狠狠踹他腿弯,把人踹到地上跪着,居高临下用那种白得像僵尸的脸冷冰冰地道,“她来干什么?谁知道她要干什么?你还瞧得出太子不生气,算你还没蠢到死,自个儿想去,午饭不许吃,想明白了来跟我讲才有饭吃。”

    说罢,冷哼一声,挥袖离去,留下小太监捧着脑袋想太子大人夫人这些人之间的勾勾缠缠,半晌哭丧着脸道,“这些人是吃啥长大的,为啥他们的事,我一件都想不明白。”

    **

    午后魏瑾泓回来后,身后跟了一个魏瑾澂。

    赖云烟看到他,就笑着朝他招手,“小左来了,坐嫂嫂旁边。”

    “可用过午膳?”她问向魏瑾泓。

    “用了一些。”

    “可是未饱?”

    魏瑾泓点头。

    “快去抬上一些过来。”赖云烟朝丫环吩咐完,朝身边安静坐下的魏瑾澂笑道,“嫂嫂这里只剩些甜点心,你不喜,再捱捱,等会就上菜了。”

    魏瑾澂摇了下头,“我不饿。”

    赖云烟伸手慈爱地摸了摸他的头发,对他道,“今日你来了也好,正想问问你家中的事。”

    “家中一切都好。”

    “你那小侄孙呢?”

    魏瑾澂迟疑了一下,“也好。”

    说罢,看看兄长,见他面无凝色,才轻声与赖云烟道,“我一直在南边,要来西边才赶回京,未有去见过小侄孙。”

    他日夜练兵选兵,甚少有时日回府。

    “你啊……”赖云烟摸摸他的头发。

    魏瑾澂甚有愧意,脸色不太好地道,“十娘子见过,知道长啥样。”

    “是么。”赖云烟淡淡地回了一句。

    “嫂嫂。”

    “嗯?”

    “你不喜她就别理她。”魏瑾澂非常干脆地说。

    赖云烟心里叹息了一声,面上笑着点了点头。

    皇帝家要是让她死,就会对赖十娘好一点,现在皇帝家对她没那么狠了,就不会因一个赖十娘折她的颜面。

    十娘子还是年轻了,审时度势不及时,总是要吃亏才懂教训。

    十娘子在魏家本来就站不住脚,魏家不喜她,现在当主母的也明言斥了话,心下再觉得委屈难堪,明个儿还得学白氏那般来向她告罪。

    没有足够的底气,却想跟主母叫板,不知该赞她勇气可嘉,还是道她后生可畏。

    “不谈这些了。”赖云烟转过了话。

    “小左是来向您告罪的。”魏瑾澂还揖了礼。

    见他一点也不把十娘子放在心上,赖云烟摇了摇头,嘴边挂着宽容的微笑,“不碍事,你是你,她是她,嫂嫂分得清。”

    十娘子这么汲汲于生,赖云烟多少也能知晓她的意图,无非是出人头地,夫君敬爱之类。

    要是她这位小堂妹不踩着她的头往上爬,赖云烟也没什么意见,只是她是那具十娘子必须踏过去才能功成的尸体,那丁点姐妹情份也就不够用了。

    “嫂嫂知道就好。”魏瑾澂点了头,他与赖十娘不亲不近的关系本家全知道,但她到底是他嫡妻,得罪了主母,他也得来请来告罪一番,所以才跟了族兄过来。

    魏瑾澂在他们这用过膳后就被人叫走了,这时太子那边又送了东西过来,是京中带来的暖味的茶叶。

    “太子,对你甚是和善。”魏瑾泓在沉思了一会后与赖云烟开了口。

    赖云烟笑,“他是个聪明孩子。”

    听到她称太子为孩子,魏瑾泓紧皱了眉,非常明显责备地看了她一眼,“休得乱语。”

    赖云烟不以为忤,“赖家现全在皇上手中,我意图靠近讨好那是在情喇中,太子给我情面不下我的脸,如你所说对我甚是和善,依你之意,难不成还不许我讨好了不成?”

    魏瑾泓先是未语,过了一会,轻声缓道,“你心中想什么,我多少能猜中一二,太子哪是那么容易讨好的。”

    到时翻起脸来,只会比她快。

    “多说几句话而已,你就别多想了。”看魏瑾泓一脸紧张,赖云烟不禁宛尔,“再则说了,太子心软了,我能轻松多活几日,你就不为我高兴?”

    魏瑾泓没理会她脸上的笑,伸手抱住了她,在她耳边淡语道,“你要是不喜与人勾心斗角,那就别去了,我说过这次我定能护住你,你就信我一次,可行?”

    赖云烟敛了脸上的笑,良久后,她回抱了他,闭眼道,“难。”

    她知道自己的毛病,她很难把她的命运交到这个男人手上,她早就什么人都不信了,只信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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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月十五,山月一直都在下雨,太子下令再过半月就要拔营往西,于是各家比之先前更是忙碌。

    这时再次进山的罗将军回来,带回了两头死去的猛虎,还有一韶伤。

    魏瑾泓带了创伤药前去探望,回来后与赖云烟说,“罗将军天生神力,两只虎都是成年的大老虎。”

    赖云烟笑看着淡然陈述的魏大人,道,“祝王手下第一猛将,那应是有真本事。”

    她含笑看着魏瑾泓,魏瑾泓淡定地点了头,说起了粮草之事。

    魏瑾泓第一天就去看过了罗将军,送了药,还常派身边小厮去探问,什么事都做了,魏家主母便无用武之地,连派个丫环去过问一声也没有。

    这种忙碌当口,别人无所察觉,可赖云烟身边的两个丫环哪能不知晓,这日上午秋虹便当着赖云烟的面笑着说,“老爷可真是用心良苦。”

    连让夫人说个安慰话的机会也不给。

    赖云烟笑而不语,捏着针线在秋虹制的雨披上缝了最后一针。

    秋虹画在披风内沿的小龙活灵活现,她照着模样绣出来也甚是生动,赖云烟把针给了秋虹,让她打结,最后把内缝也缝上。

    “冬雨。”秋虹一缝好,赖云烟往外叫了一声。

    “奴婢这就去请冬雨姑姑。”候在门外听候吩咐的武使丫环应了一声。

    不多时冬雨进来了,赖云烟让她们俩把披风展开让她看,仔细打量了一翻,见没什么瑕疵,便对两丫环说,“给太子送去。”

    “是。”

    “要是问起,就说里面的小龙才是我缝的。”她不爱动针钱,想来宫中的人也是清楚的,她在披风上添几针确也是为了博功劳,不过可不敢把功劳全占了。

    **

    等拔营进乌山,雨披的好处就显露了出来,宣京带来的蓑衣尽管也防水,但长时间用的话就防不住太久,一行披着蓑衣的兵侍赶路又热又潮,身上便冒出了烟气,与冒着雾气的山林甚是匹配,个个看起来都带着仙气。

    士兵与侍卫都是精挑细逃来的,过了天山的这些更是千里挑一的好身体,但长时间置于潮湿下,多好的身体也会垮。

    魏家这边每天夜晚扎营,易高景都会带着药奴煎祛湿之药与魏家人喝,太子那边因赖家人太多,也是由魏家这边煎了药,让他们过来每日喝上一碗。

    现在赖家的三百人都是太子之人了,他们喝了,也不能免了太子底下的其它人,而魏家更是大贵之家,也不能只包着赖氏家里的那些个人,于是太子那边所有人的祛湿药便由魏家这边煎。

    因此,魏瑾荣便把采药煎药之事派给了赖十娘管。

    这能施好与太子的人,赖十娘甚是高兴,不过就算如此,她也没落了早晚跟赖云烟问安。

    山间行路只能用马,歇息时都是居住打探好的山洞居多,没什么屏障,赖云烟也不能像以前那样想不见就不见谁,一行之人的女眷都呆在一块,做什么都明露在人眼里,她是魏家主母,表面上的那点面子功夫还是得做足。

    赖云烟的病自进山后吃药也是次次不落,在外人眼里,她睡的时候比清醒的时候多,倒也省了不少事。

    赶路时,她多数与冬雨一马,路况险恶时,魏瑾泓便会过来带她。

    这日行到一处蛇谷,前行之人派人来报,说先前放的药被雨水冲走了,怕是要到天晴把药布好,他们才能绕过蛇谷往前进。

    山中行路已有半月,太子左右一看,见他向来神武,便连过天山也面不改色的护卫都面有菜色,便下令找地方休整等雨停。

    派出去的精兵找了一天多,才找到了一个能容纳几十人的山洞,等收拾好,能搬进去时,这日都已入夜。

    但山洞确要比搭在潮湿地面上的帐蓬要舒适得多,这次每家都带了不少能人,尤其太子身边的那几个人更是让赖云烟为之侧目,他们来回进出山间几趟,搬来一些土,在其不知放了什么燃料,不得多时,山洞里的潮湿褪去了大半。

    因这次只找到了一个山洞,太子让女眷也跟着他进了此洞。

    两家女眷这次有不少人着了病,祝夫人也着了风寒,一进山洞,领着祝家人对着太子跪了又跪。

    先她一步进山洞的赖云烟见了,咳嗽了几声,虚弱地朝白氏招了招手。

    白氏忙靠近,赖云烟便道,“带着丫头们去给太子跪恩。”

    “是。”白氏忙道,这便才有了魏家一族内眷的谢恩。

    太子免了她们的礼,朗声笑着与靠在一角的赖云烟道,“魏夫人还是好生养着身子,这等闲事就莫操心了。”

    魏夫人让丫环扶着起来给太子施了礼,苦笑道,“妾有失礼之处,还望太子谅解。”

    “魏夫人此言差矣,承太医,去给魏夫人探探脉。”太子一挥袖,太医就从太子阵营往魏家这边走。

    赖云烟就知免不了测探,太医一来,那手就伸了出去。

    等在外面排兵布阵的魏瑾泓回来,赖云烟正在喝太医开好的药,喝完免不了被魏瑾泓带着又去谢了次恩。

    半夜赖云烟躺在魏瑾泓的怀里出了一身冷汗,太医开的药与她本身伪装带的药毒是相冲突的,她打了一夜的冷摆子,早间借着出恭的话,找了隐蔽之处,才去换了冬雨偷藏在厚衣间的里衣。

    在寒风细雨中换衣受了一会冻,回来后,赖云烟不用装都头昏眼花,半昏了过去。

    等到醒来,发现自己换了个地方。

    “您醒了?”赖云烟转眼打量,冬雨却忧心仲仲地看着她。

    “这是哪?”

    “老爷说您身体不好要静养,就跟太子请了令,带您来了这处。”

    赖云烟一看,这处山洞狭小,只容得下四五个,但四面皆是石壁,烧了柴火,倒是难得的干燥之处。

    “有心了。”赖云烟松了口气。

    不多时魏瑾泓就来了,见到她就说,“这几日你就呆在此地,不要出外。”

    赖云烟见他脸色不似平时温和,又看了他一眼,“出事了?”

    魏瑾泓没想瞒她,点头道,“蛇谷里的蛇有类毒蛇不畏黄霜,游到了洞口,这几日会有人守着这里。”

    赖云烟还真心怕蛇这种东西,闻言拉了拉身上的狐裘,脸色也不大好看。

    “我夜间过来。”外面有人来叫魏大人,魏瑾泓抛下这句话就走了。

    这夜魏瑾泓来与赖云烟过了夜,但半夜,山洞突然来了太子的人,不由分说就要捉拿他们。

    魏瑾泓身边的侍卫大惊,与太子的人对上,两派人马在洞口相斗,魏瑾泓看了醒过来点亮了火折子的赖云烟一眼。

    “先问清是什么事。”赖云烟把火折子给了他。

    魏瑾泓点了头,站到洞口喝止了手下。

    “赵统领,出什么事了?”他问带队之人。

    “请魏大人跟我走一趟。”赵姓统领杀气重重。

    “魏大人……”不远的黑夜处走出来一个人,却是岑南王军罗英豪,他拱手与魏瑾泓道,“太子中毒,请魏大人过去一述。”

    赵统领闻言猛瞪了罗英豪一眼,似是不悦至极。

    魏瑾泓听了罗英豪的话,再看赵统领的话,就知是疑他是放毒之人。

    “夫君,走吧。”赖云烟这时站在了洞口,裹紧了身上的狐披。

    众火把的光线之下,站在洞口的人若隐若现,魏瑾泓闻言回过头,微抿了下嘴,“你歇息,我去。”

    “一起吧,妾身也不放心,与您一起过去。”赖云烟向前走了两步,踩过潮湿腐烂的树叶,也走过了洞口的暗淡,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魏瑾泓还要说话,这时她却咳嗽了起来,他不由苦笑了一声,站她身前弯了腰。

    赖云烟没有多话就趴在了他背上,由他背了她走。

    她这时也是虚弱,一路咳嗽不已。

    身后赵姓统领欲要说话,但刚一开口,喉间有五指掐住了他的喉,罗英豪不知何时来到了他身边,手已经扣住了赵统领的脖子。

    这时,前面的魏瑾泓没有回头,但后面太子亲侍,祝王军,魏家侍卫手中刀刃皆已半出。

    一时之间,杀气四起,惊飞了树上夜歇的鸟。

    “省省力气,见了太子再说。”罗英豪在狠狠一抓之后甩了赵姓统领的头,接过手下人递过来的红布擦了擦手,就带人走在了前面。

    赵统领脸一阵青一阵白,这时对上赶过来的魏家魏瑾允的脸,他那份还没减下来的气焰顿时便消了半分。

    “赵统领,请。”从魏家队伍驻扎处赶过来的魏瑾允走近赵统领,他比赵统领高半个头,带着强硬之气站到人面前后,赵统领往后退了半步,随即转头带人跟上了罗英豪。

    作者有话要说:1更。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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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10065/ 第一时间欣赏两世冤家最新章节! 作者:杀猪刀的温柔所写的《两世冤家》为转载作品,两世冤家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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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世冤家介绍:
活了两辈子,赖云烟最倒霉的事,不是她穿越了; 也不是穿越了嫁了人,丈夫搞大了庶女妹妹的肚子,后来还把她休了; 更不是她休了之后,亲哥跟前夫成了政敌,成为弃妇的她还不得安宁; 当然,也不是好不容易熬到亲哥政敌的前夫死了,她高兴没多久,她自己又死了; 也还不是她突然发现自己重生了,还重生在了跟前夫成亲的那天; 而是,她发现,她重生了,她那明面坦荡君子,内里阴沉狡诈无比的前夫,他,也重生了。 为此,重生的很多年后,赖云烟很想写一本书,题目就叫:我倒霉的两辈子。 本文雷点:穿越加重生的题材有些狗血,男女主角都是挺自私的人;最重要的一点是,他们都不是善男信女,都不是什么专情人;文里有朝斗,宅斗,还有很多都说不上完美的人在其中出没,冲突较大;还有男女主角就这两位,不会换人;再有本文也不是爽文,全文按剧情走;还有些作者不知道的大家可能会中的雷点,如果看后有不喜者,先跟您道声歉,望您包容一下,点X出文就好,多谢。两世冤家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两世冤家,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两世冤家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