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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瑾荣再次带了魏瑾澂来请安,这次上午来见过赖云烟后,下人有事叫了他出门,留下小名为小左的魏瑾澂盘腿坐在下座静默不语。
赖云烟记得他上次来,答应婚事之时,也只说了“娶得”两字,往后两次请安也是安安静静,她倒不见怪,魏家人面相好,就算不说话,光坐在那也很是赏心悦目得很。
她知道魏瑾澂已见过十娘子,而他喜不喜欢十娘子,她也是管不到也无心过问,只要都不碍着她的眼就好。
魏瑾澂盘腿垂眼看着茶杯一会,就见族兄大步走来,随即掀袍在那位笑意吟吟的夫人身边坐下,动作如行风流水般飘逸。
“几时来的?”
“刚刚,不到半柱香时辰。”魏瑾澂双手相握作揖沉声回答。
“所来何事?”魏瑾泓淡然问道。
“随荣兄长过来与长嫂请安。”魏瑾澂再次恭敬回答。
魏瑾泓轻颔了下首,随即转头对那始终微笑不变的女人说道,“瑾荣也来了?”
“嗯。”赖云烟微笑着点头。
“哪去了?”
“说是有事,下人叫去了。”赖云烟嘴角翘得更深,心道莫不是再是跟她来要银钱的好。
她声音一落,魏瑾荣就进了门,见到魏瑾泓来了,他此时心中也暗松了一口气,并朝族弟使了个眼色,魏瑾澂相继心领神会,直身作揖再拱身告退。
待他一退下,看着魏瑾荣突然扬起的笑脸,赖云烟的眼睛忍不住跳了跳,看他眼冒精光朝她看来,不待他开口,她就转身对着魏瑾泓叹道,“您这些个弟弟啊,那是一个比一个让妾身刮目相看。”
这荣公子,脱去了上世的一些怪毛病,现在是越发厉害得紧了。
魏瑾荣闻言笑了起来,笑望向了兄长。
魏瑾泓轻瞥了赖云烟一眼,即转眼看向魏瑾荣对上他的视线平静地问,“什么事?”
“银子的事,”魏瑾荣坦陈地道,自动忽视了此时他家嫂子嘴边眼里挂着的讽刺,“刚卫探来报,北方程候公爷已应我等要求,今年出来的米粮给我府四成,只是……”
说着,他迟疑了一下。
“只是如何?”魏瑾泓不紧不慢接话道。
“只是这银子,程候公说,能不能先交点定金。”
“要多少?”
“一万两白银。”
“不多。”魏瑾泓依旧淡然答道,却让赖云烟嘴边的笑意更是加深。
一万两不多?真当宣朝这片土地上到处都有银子捡了不成!
“那……”魏瑾荣看向魏瑾泓征徇问道。
“拿笔墨印章。”魏瑾泓朝身边的人吩咐了一声。
赖云烟不由抬了眼皮扫了他一眼,过了一会,等魏瑾泓写了银数盖了印让魏瑾荣去库房拿时,她就又笑了起来。
不过,嘴间讽意这时也已是减少七分。
不用她的银钱就好。
魏瑾荣把他这小心眼的族嫂的势态看了个清楚,不禁轻摇了一下头,但转头间正好对上族嫂的视线,正想有所掩饰的时候,就看到她笑着撇过了头,低头去收他们族兄的私印去了。
“让丫环来收就好。”族嫂收了印,手指沾了一点印泥,他那族兄见状竟如此说道。
“不碍事。”赖云烟把印给了他身后的翠柏。
翠柏弯腰捧印而下,她迎头对上了魏瑾荣惊奇至极的眼睛,嘴角笑容不变,眼睛却是平静无波。
族兄的私印是交给她管了?魏瑾荣飞快看向了兄长,见族兄眼睛不偏不倚正与他对上,脸色从容平静,那一刻心中就全然了然于心了。
待他再看向赖云烟时,见她低头喝茶,长袖已掩了半边面孔,不知神情如何,他这时也无心再探问过多了,施礼退了下去。
出了门口,他走向等着他的魏瑾澂,两人并肩走了一段路,等出了修青院,他与魏瑾澂轻道,“小左,往后嫂子之意,不许当面违逆。”
魏瑾澂闻言微眯了眯眼,随后点了一下头,道,“弟弟知道了,兄长且放心。”
别当面?那就是背着就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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赖云烟靠椅看书不到半柱香,下人就来门前来报,说是赖家来了贴子,她漫不经心应了一声,让人把贴子送了过来,打开没看内容,直接看往后面,看到落笔之处是赖十娘之母吕氏,随后才从头看到尾。
这是吕氏的拜贴,娘家婶娘的面子,赖云烟是需给的,她让下人带了话给赖家的仆人,让吕氏哪天闲了挑一天日子过来就是,都是自家人,用不着太多讲究。
吕氏得了讯,过了三天就带了赖十娘来了,说不到几句,赖十娘就又下地陪了罪,赖云烟也都受了。
吕氏见她真没放在心上,再谈得半会,见赖云烟一直笑意吟吟,也就真松了口气,带了十娘子回去。
路上,在魏府给赖云烟下跪了好几次的十娘子咬着嘴唇,没让眼中的眼泪掉下,这直看得吕氏心中发疼,把她揽在怀中轻声安慰道,“她比你年长,兄长也好,夫君也好,都是一族之长,你要想开点。”
赖十娘先是没说话,过了一会才红着眼睛答道,“娘,那小郎真真是良君,女儿嫁过去,不会吃亏的。”
吕氏听了,脸上那忧虑的神情更凝重了,她轻轻抚摸着女儿的头发,良久才答道,“你切莫跟她说你见过魏家小郎,她这人重规矩得很,要是知道了,少不得有所发作。”
赖十娘听了又咬了咬嘴唇,随即深吸了一口气道,“要是姐姐把龙子生下来就好了。”
到时,想必皇上也会对他们家有格外的恩典的吧,她有所倚仗,也就不必事事都要顾及那一位的心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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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南那边来了消息,说是岑南老王妃驾鹤西去,而赖云烟这边接到祝慧芳的来信,说过得两年,她欲要带子来京。
赖云烟知她话意,到那个时候,最安全的地方莫过于皇帝的身边,依岑南王的性子,恐怕是皇帝有条活路,势必也得有他们一家的活路才成。
她提笔写了回信,信中未提大事,句句提的都是琐碎之事,问的都是可须她在京中为他们在京中的岑南王府打理些什么,可有什么是她帮得上忙的。
这一厢魏府尚在守孝,那厢树王府喜得贵孙,开喜宴之日魏府去的是魏二叔魏二婶,魏瑾泓与赖云烟都没有去,但到下午,赖云烟却是接了树王府来的贴子,她收拾了一翻,着了素衣头戴了白花,去了善悟曾呆过的大庙。
赖云烟拜完神佛去了后院,随后在后面的松树院里见到了似乎一直都没有变过的树王妃。
“魏赖氏见过树王妃,王妃玉体金安。”
脸色平静的树王妃看向她,待她说过话朝她招了招手,待她走近,就伸出了手握住了赖云烟的手。
与此同时,似被寒冰包围了的赖云烟手下意识地抖了一下,微拢了眉看向了面前那尚还显几分年轻的树王妃。
见她只拢眉不语,树王妃仔细地看过她的脸之后轻启了朱唇,“这是我们第几次见了?”
“第五次。”
“你还记得清楚。”树王妃笑了一笑,她并不是一个笑起来好看的人,这时的笑也并没有让她显得有一分和善,反和她冰冷如蛇皮一样的手相得益彰。
“嗯。”赖云烟点了头,这时树王妃拉了她一把,她就顺势坐在了她的身边。
等她坐定,院子里的下人都退了下去,树王妃也松开了她的手,脸色淡淡地拿着帕子拭了拭嘴角。
没过一会,树王妃就又开了口,淡然道,“想来,你是最懂得此一时彼一时这句话的意思的的吧。”
“嗯,您说。”无事不登三宝殿,从不找她的树王妃找她,想来不是什么大好事。
“不问?”树王妃伸出手打量着自己苍白的手指,嘴角似笑非笑,完全与和蔼可亲无关的笑容让她看起来完全不像一个已是为人祖母的人。
“无需过问,”赖云烟摇摇头,“您说就是。”
他们夫妇虽然坑过她,但也足实给了他们赖家不少好处。
这都是需要偿还的,有来有往才是利益的根本。
“我那孙儿,长得甚是像我,”树王妃说到这真心地笑了笑,随后又接而淡道,“我还不大的时候,我家中祖父就说依我阴毒凉薄的性子,最后会落个无子送终的下场,十年前,我还跟我家王爷说,儿子不肖,不像你不像我,欢喜不起来,倒不如不要,谁料现在儿子那样子还有几分像王爷了,生下的孙子也像我,很多打算就又得重头再来了。”
树王妃说的话甚是私密至极,赖云烟无话可接,只能间或点一下头,表示有在听。
“我需要你在我死后,在有需之时帮子伯一把,用你之力护他几次。”树王妃突然出其不意地抛出了一句。
赖云烟沉默了一下,问道,“您还有几年?”
“三五年吧,多了没有。”树王妃轻描淡写。
“我过两年就得走,不知回程之日。”
“无碍,须用到你时自会有人告知你,旁的,就无须你费心了。”树王妃说到这,转脸看向了赖云烟,“答应了?”
她这时的脸被阳光直面应照着添了几许红光,让她看起来甚是美丽非凡,连带还让她嘴边那冰冷的笑都带有了几分鲜艳夺目,赖云烟看着她的脸点了一下头,淡道,“妾瑟道了。”
“那就说定了,”树王妃这时扶着面前的椅子站了起来,稍后她整理了一下长袖,淡语道,“你舅父在江南的事你就无须担心了,王爷不才,但在皇上面前说几句话的能力还是有的。”
跟赖氏合作了这么多年,算起来,笔笔买卖都算划得来。
“是。”赖云烟轻福了下腰,看着出现的侍女扶了她走。
等她回到府里,这时已是晚膳,魏瑾泓正在外屋等着她,她落坐用了膳,又等下人抬了茶上来全退下去后,她张口问魏瑾泓道,“你知不知道树王妃的身子怎么了?”
魏瑾泓未出一声,这时抬手沾了茶水,在桌上写了“太后”两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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赖云烟看后抬杯抿茶,没有再问下去。
那皇殿宫阙,满地的琼楼玉宇中,是非事只会比他们更甚。
这世上,从来没有无缘无故的贫穷,也没有凭空就可以享尽的荣华富贵。
“明日……”魏瑾泓说到这沉吟了一下,再道,“我要进宫,前院之事如有问到你这来的,你到时看着办即可。”
赖云烟抬眼,“会是何事?”
说罢,哑然一笑,点了头,“知道了。”
她老是忘,忘了自己已经是魏家族长夫人了,与魏瑾泓同一条船不算,还是同一个舱。
魏瑾泓嘴角微动,对此未置一词,过了一会又另道,“世朝过得三日会从书院回府住上两日。”
“知道了。”赖云烟这时脸上的笑显得稍有些真心,“也不知他近来清瘦了没有。”
“嗯。”魏瑾泓轻颔了下首,“回来就知晓了。”
赖云烟看向他的脸,顿了一下道,“他跟司家那小闺女现如今如何了?”
自从撤了儿子身边的人,她也不太知道他的具体动向了,世朝现在也不太跟她什么话都说了,她想知道什么事,还真是不如问魏瑾泓来得清楚。
魏瑾泓抬眼看了她一眼,答道,“偶有书信来往。”
“哦?”偶有?赖云烟挑眉看着他。
“世朝一月写得一两封,那边不一定回信。”魏瑾泓淡淡地道。
“真有意思。”赖云烟笑了起来。
魏瑾泓看着她,等着她再说话,但只见她摇了摇头,就拿起了案桌上的看到一半的书,看样子是不打算再说下去了。
“你放手得很快。”
“他已大了。”赖云烟翻着手中的书答道。
男孩子要长大,真是不能成天混迹于母亲身边,到时候沾染了她一身的女气,那才叫得不偿失。
从他回了这京中后,万事就由不得她了,而她能给他的最好的,就是让他知道不管他在哪里,成为什么人,她都爱他,别的,就要靠长大了的他去学会辩析与适应这个他活着的世界,去拥有他想做到与得到的一切。
魏瑾泓看着眉目淡然,垂首执笔写字的赖云烟,哪怕是事至今天,他还是对她有些困惑。
她明明万般都舍不得,什么都放不下,但有时,她又像是什么都想得开,对于失去,她从不畏惧。
上世如此,这世依旧亦然。
他有时也真想弄明白,除了她心中坚持的那些她自认为有来有往的仁义道德,有什么人是她不可以撒手的?
他也很想问问她,如果她兄长曾对不起她,她是不是也会像对他撒手不回头那样,也会冷眼看着赖震严的生死起落?
在她心里,到底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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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过嫂嫂。”
赖云烟笑着朝面前的白氏招了下手,道,“今日怎地来得这般早?”
“您不是也这般的早。”白氏再福一礼,在她身边坐下。
“把火炉搬近点。”赖云烟朝丫环吩咐了一声,又转头对身边的白氏笑道,“也不知怎地,最近觉轻,醒得早。”
“找大夫瞧了没有?”白氏忙道。
赖云烟失笑,“现在身子较之前好得多了,劳你挂心。”
白氏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赖云烟这时已拿了账薄递给了她,与她道,“这月家眷的月银得劳烦你发下去了,就让二婶歇几天。”
“诶。”白氏应了下来,心里寻思着是这月二婶身体有恙才如此,还是想让她把分发月银的这事以后都担了。
对于管家之事,她不比别人想掌手,她来帮忙确实也只是来讨好族长夫人的,好让这位嫂夫人以后能带着她跟着她家夫君走,所以帮忙可行,帮得长一些也可,但她不想留下来。
瑾荣说依族嫂的精明,不可能不知她意,她现也只能但愿如此了。
“现如今比不得以前了,减了些许银子,还望你们不要责怪的好。”赖云烟微笑看着白氏道。
白氏看了她一眼就垂首答道,“现如今是什么头状况,大家都明白得很,嫂夫人莫要这般说了,这直叫我等羞愧不已。”
“你是个懂事的。”赖云烟拍了拍她的手,随后拿杯喝茶。
白氏识趣拿了帐薄退下。
她走后,冬雨端着盘子匆匆走了进来,一放下盘子就对赖云烟禀道,“二老夫人没什么大碍,就是着了风寒,易大夫说歇息几日就好了。”
赖云烟松了口气,“这就好。”
这早上一听到魏二婶病了,她就一直都挺为忐忑,不是什么大病就好。
“这就快要过年了,”冬雨跪在案桌前在煮茶的铜炉里添了根炭,说道,“您可是有得忙了。”
二老夫人不帮忙的话,又得再提人上来了。
赖云烟点头微笑道,“这个我心中有数。”
冬雨添好炭,又跪到赖云烟的身前给她整理好了散在地上的裙角披风,随后道,“那奴婢先退下去办事去了。”
“去吧,有春光小花在。”赖云烟不以为意地道,冬雨秋虹也不比以前那样能时时候在她身边伺候她了,她们也算是府里的老人了,多少要管着点府里的事,没那么的时辰在她身边耽误。
“那奴婢走了。”冬雨起了身,把空盘端了出去,随后带着几个丫环去了修青院把早上被人领走的东西再盘点了一下入了册,又找到管事的画了押,正回院的时候,碰上了迎面而来的秋虹。
“妹子,”秋虹示意她们身边的丫环退下,拉了冬雨到一边,与她轻道,“我刚听三儿传回来的信,说五夫人跟老爷说,为免以后十娘子嫁进来不懂规矩,欲从你我中选一个回去教规矩。”
冬雨听了抿了抿嘴唇。
“你说这事是现在告知小姐,还是……”
冬雨抬头看了看天色,淡淡地回道,“等她用过午膳,午睡起来再说吧。”
“好。”秋虹也是这么想的,听冬雨这么一说,就抬了步,“我去厨房看看午膳,你现在去哪?”
“去前院正堂偏厅看看,下午小姐可能要去。”那边的偏厅也不知是什么样子,冬雨也无心与秋虹说得再多,带了自己的人匆步先回院把帐薄收好,与秋虹暂且分路。
赖云烟午睡想来未有多久,听过秋虹所说的要她们回去一人的事还没回答,就听春管家说荣老爷请她去前院一趟。
她起身让秋虹去拿披风,秋虹把魏瑾泓的那件大麾拿了过来替她披上,拔弄她头发的时候秋虹的手重了点,拉了她头发的一缕,她还未说什么,秋虹就手忙脚乱地道歉起来了。
“怎地还这般不经事?”赖云烟有些无奈,撇头看她,“放心好了,你们谁都不会回去,我身边就你们几个能用的人,谁都要不走你们。”
“可是……”五夫人毕竟是未来皇子的外祖母,大老爷不得不给些面子。
“我不给,难不成还有人上门来找我算帐不成。”赖云烟玩笑说道,嘴角微翘。
秋虹摇摇头,但没有说话。
谁知道有没有,反正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事从来都不少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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赖云烟前去前院也无大事,决策之事有魏瑾荣这位荣老爷就够了,用不着她这个妇道人家,她所做之事无非是拿着魏瑾泓的大印盖章,为免事后魏瑾泓找她麻烦,她还是在盖印章之前把内容反复看上两遍,也算是慎重至极。
到晚上魏瑾泓回来时,她正在默写那些上午她盖过印章的内容,魏瑾泓见到后坐在她身边喝茶,默然不语。
赖云烟写完,轻出了口长气,喝了口茶水与魏瑾泓笑道,“今日替您花了十万两大银。”
难怪七老祖把银子看得这么紧,天天这么花,真是皇帝都仗不住。
“有些皇上会给。”魏瑾泓拿过她默写过的册子从头看起。
“想来也如此。”要不然,魏家没这么多家底可花,只有国库支持才有这么大的雄厚底气了。
而这国库里,想来有着江南任家的好大一份。
“兵马粮草之事,向来颇费银两。”
“先收了众候公的封地,再由你出面拿银向他们辖下的子民买粮买人,您说,这是一箭几雕的事?”赖云烟眼睛带笑望向他。
魏瑾泓与她对视一眼,随后淡道,“你是想说,这个时候是国师把真相说出的好时机?”
“难道不是?”现在,善悟就是平民百姓的神,就是他现在放个屁,都有得是人拿着当宝贝闻。
“不是,”魏瑾泓摇头,“到时天灾还没来,人祸就来了。”
到时绝对会天下大乱。
“你们就不信,这天下总会有人逃出条生路来?”赖云烟眼睛定定地看着魏瑾泓,“还是舍不得让他们生,自己死,先自己把生路占了?”
魏瑾泓听了微怔,随后哑然了一会,只能暗然道,“就是告知他们,也是死者多,生者少。”
赖云烟闻言笑了几声,闭上眼睛靠着椅子懒懒地道,“妾身所想的,说出来就没您所说的那么好听了。”
“是吗?”
赖云烟没回答他的话,闭着眼睛笑而不语。
这世间的事一切都是欲望的事,这世上有人想活着,有人想活好;有人想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有人想有如花美着,妻妾成群;有人想被人宠爱,与人恩爱一生;有人想扬名立万,有人在想千秋万代;有人想知道自己是谁,别人是谁,知道这世间的原由,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欲望的事。
只是这些上面,挂着的名目都不同罢了,有些漂亮,有些丑陋,就看谁更擅长于挂着块欺骗世人的皮,谁比谁更蒙得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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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也不过是个想活着的,说得再多,与魏瑾泓他们也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没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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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也没高尚到哪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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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烟。”魏瑾泓突然叫了她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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赖云烟启目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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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到底在想什么?”魏瑾泓定定地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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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赖云烟哑然,过了好一会才道,“什么都没想,只是跟你一样,顺着日子往下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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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我问的不是此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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赖云烟笑了笑,扶着椅臂慢慢地起了身,往内屋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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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不早了,该歇息了,老爷你也早点歇息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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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这把岁数了,她早已丧失了跟人解说自己的力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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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有些不合实宜的东西说给别人听了,是得不到理解的,反会成为别人日后对付她的利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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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类这种存在,作用向来似乎不是用来被人排挤,就是用来被火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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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早已不天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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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爷,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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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虹进来,与魏瑾泓与赖云烟请了安,手中还提着一个盒子,与赖云烟报道,“这是五老爷府里送过来的,说是十小姐亲手做的虾粥,一点腥味也没有,特派人送了过来让您尝个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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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用完早膳,正在喝药的赖云烟手未停,把药喝完才道,“看来确实得找个人好好教教不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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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罢,对秋虹说,“替我谢过五夫人,你去,私下跟她说一声,我这养病,吃不得发物,吃的都是大夫定的,以后就别送这些个东西过来了,以后要是出点什么事,他们府里也不好交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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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呸,呸,呸。”正在伺候她的冬雨一听她那赖嘴又百无禁忌说到了自个儿身上,连忙小声地轻呸了三声,把晦气呸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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赖云烟笑看了她一眼,接着朝秋虹说道,“怎么说明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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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婢明白,这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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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赖云烟想了想,又叫住了她,转头对冬雨说,“还是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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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虹性子顾忌了一点,只怕有去无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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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雨去恰好,她性格硬,也会说话,不怕人跟她耍赖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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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婢知道了。”冬雨起了身,让秋虹跪坐在了她的位置上,“这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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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诶,回来的时候去大老爷府里看看家里人,顺带替我和大老爷和夫人道个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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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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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天色刚亮一点,还不到魏瑾泓去前堂的时辰,等秋虹收拾好碗筷下去后,赖云烟与魏瑾泓闲聊道,“世朝这次在家里住得几日,是回书院还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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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瑾泓看她一眼,轻摇了下头,“要去宫中住几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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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这次让他回来住几天,是来安我这个当娘的神来的了?”赖云烟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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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瑾泓顿了一下,道,“还有过年,他也会守在你膝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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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好大的一个奖赏。”赖云烟玉手轻拍了一下桌面,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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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自己的儿子,现如今见见都要皇帝老爷批假,他老子批假,还全都是恩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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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瑾泓被她堵得无话,随即又若无其事转过话道,“院里还有几个小院子,这几日你令人收拾出来,归你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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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要过年了,往年江南那边,岑南那边给她送来的什物估计都快到了,把院子明言给她一人,也好让她放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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赖云烟听了也是好笑,现在魏瑾泓不忌讳那么多了,也不怕她嘲讽,这时候她要说些放在魏家里是不是好供魏家人打她的私产的主意的话,倒显得她肚量太小,过于小家子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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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谢您。”她微笑着回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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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瑾泓看着她的笑脸,又轻摇了一下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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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妇人,与他是变不回从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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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世这么久,他还是孤身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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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世朝回来那日,从请完安坐下那刻,嘴里就塞满了各种吃食,冬雨边诱哄着他吃慢点,边掰了手上的糕点往他嘴里塞,让他连说句完整的话的空隙也没有,而他娘只会在旁边坐着笑,俨然一派袖手旁观的模样,一点帮忙的意思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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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最后只能以猛打肚子表示饱了才逃过一劫,之后看着冬雨怜爱看着他的脸,连一句重一点的话都不忍心说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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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雨虽说是母亲身边的丫环,但疼爱他之心,说她也是他的娘也不为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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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饱了,你就下去歇会吧,让我跟娘说说话,等会再来找你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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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雨不禁笑了,摸了下他的头发,说,“我还得去厨房一趟,不用来找我,等会我就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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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去厨房啊?”魏世朝不由摸了下自己的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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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雨拍了下他的手臂,温声道,“不是给你的,是给小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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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魏世朝不好意思地挠了下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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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这就去了。”冬雨看着瘦了不少,也抽高了不少的魏世朝,隐了心中的叹气,面带笑容说完这句,又跟赖云烟道了一声,提步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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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手带大的孩子长这么高了,现在见面的次数一年比一年少,往后怕是好几年都见不了一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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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说孩子大了都这样,可她不像小姐想得那么开,小公子她是没办法,但自家的孩子,以后大了,还是要常常见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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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冬雨走后,魏世朝看着他气色好了不少的母亲,干脆起身跪坐到了她身边,靠着她的肩膀,可他长高了不少,头弯得再低,也不能像以前那样能自然而然地正好依偎在她身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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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调了好几次姿势都没调对位置,最后赖云烟制止了他的动作,让他定住别动,而她只轻低了一下头,就正好靠在了他瘦削的肩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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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现在这样才合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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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为何,魏世朝听了有些鼻酸,他撇头看着靠着自己的妇人头上那几缕刺得他眼睛发疼的银发,过了一会才笑道,“也是到了你靠靠孩儿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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赖云烟笑了起来,“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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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世朝听了心如被针刺般疼,但如同他娘不再跟他说心里话一般,他心中那些隐秘痛楚的话,他也跟她,跟这世上的任何一个人都说不出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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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小时候总问她人长大了会怎样,她总是说等他长大了就知道了,只有前年的时候,她才跟他说了一句清楚的话,说人长大了,就必须去承担那些人生之中不得不承担的事,那些事只能意会,不能言传,到了,就知道是什么滋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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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道,她现在还是得为他再考虑,得为他付出,而让她依靠他的那天,遥遥无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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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现在也才知道小时的自己有多天真,以为能保护她,让她随心所欲,让她过上自己想过的日子,可在现实的樊篱面前,一切都支离破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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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怪以前他说那些话时,她只是笑个不停,一口一个好,却总不当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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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现如今,真的是慢慢清楚这些都是些什么滋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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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多吃点,觉也要睡足,别累坏了。”儿子不说话,赖云烟转过头,摸了下他的脸,笑着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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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朝长大了,也越发看得出是魏瑾泓的儿子了,他脸上长得像她的地方其实挺多,只是那看着矜贵的气韵,还是像足了魏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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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年代的人只能顺着父族走才是大途,跟着她走不是什么好出路,她在中途也替他选了这条路,所以她是一点也不怪他与她的渐行渐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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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以前不能生育,看着别的孩子,总想着自己要是有个孩子陪着多好,这世真有一个了,弥补了以前不少的缺撼,却也明白了,当母亲啊,最甜也最苦,甜的可以说出来,而苦的,只能掩藏于心,什么都不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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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她哪舍得与他有一丁点的疏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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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儿知道了。”魏世朝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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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光说知道,要听进心里。”赖云烟忍了忍,还是多噜嗦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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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面对孩子总是嘴多,她也叫算明白这是种什么样的滋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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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是担心过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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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魏世朝又笑道,又问她道,“舅舅最近可有来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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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前个儿就来过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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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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赖云烟笑着看他,“可有什么要跟娘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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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世朝也笑,“舅舅说,你最近可能有点生他的气,让我来问你,你有什么喜欢的,回头他给你送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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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生他的气?”赖云烟笑出声来,笑了几声与儿子道,“告诉他我没生气,十娘子的事,别说没个怪的,就是非要找个怪的,怪谁都怪不到他头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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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着话时,她隐了嘴角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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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长向来对她骄纵,现如今觉得十娘子的事可能没顺她的心,还要透过她儿子来跟她透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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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这只是一年几年,后来兄妹情份淡了,她也可少顾及他一些,可他这么多年了,还是把她当明珠一样的疼爱,叫她怎么不为他多着想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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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怪,这几日他老总差人隔三差五地送东西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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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你觉得十姨嫁过来不好吗?”魏世朝又问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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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觉得不好,”这时门边传来脚步声,赖云烟坐直了身,嘴角依旧噙着笑看向大门,道,“说起来这还是美事一桩,娘只会高兴,哪会觉得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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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罢,门边站着守门的春光就进来报,“夫人,小公子,荣老爷与澂老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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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朝见过两位叔父。”
“回来了。”
“是。”
对谈后,魏瑾荣领着魏瑾澂请了安。
“今天来是给嫂嫂过目些东西的。”魏瑾荣说着就从袖中把册子拿出,递给了赖云烟。
“长高了不少。”在赖云烟翻册时,魏瑾荣与魏世朝说道。
“是。”魏世朝微微一笑,道。
“这次住几日走?”
“三日。”
魏瑾荣点了点头,“等会陪荣叔喝杯茶。”
“好。”
这时魏世朝见魏瑾澂不语,忙向他作揖叫了一声,“澂叔。”
“诶。”魏瑾澂抬头,应了一声,嘴角带着点淡笑。
这是魏瑾荣开了口,与他道,“你澂叔现在跟着我办事,我过来见你娘,他也就顺道过来问好了。”
“叔父最近还是颇为忙碌?”魏世朝有些忧心地问道。
“尚好。”魏瑾荣抬头摸了摸他的头发,微笑了一下,转头看向赖云烟。
他今天来是要定库存的,给赖云烟大册看个仔细,也是族兄的意思。
他说万事还是让她也有个谱的好,让他先递了她看,她觉着没问题了再递到他那处去盖族印。
“嫂子,如有不解的,您可问我。”魏瑾荣笑道。
赖云烟抬头朝他笑笑,点了下头,就又埋首重回了录册。
随着她的默而不语,屋子的气息也就完全静了下来,只余炭火烧着茶壶发出的轻微动静声。
过得半晌,赖云烟掩了册给了魏瑾荣。
“可有不通之处?”
赖云烟摇了头,“暂且没有。”
要有,也只是不知道短短不到两年的时间,魏瑾荣是使了何法子,搜集了这么多的东西。
“这只是我府暂定的一份,到时加上祝府那份,到时也是长路了。”
“嗯。”
“那我暂且告退。”魏瑾荣沉声道。
“去吧。”
等他领了下去之后,赖云烟看着有些心不在焉的魏世朝道,“你也下去吧。”
“娘。”
“去吧,晚膳记得回来用就好。”
他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哪可能只是单纯来陪她的。
这府中,有的是事等着他去过问知道。
“那孩儿暂且退下。”魏世朝也知自己在府中时间不多,也不再赘言,跟赖云烟拜别,就此退了下去。
等到晚膳时,魏世朝是随着魏瑾泓一道回来的,赖云烟正坐在窗口伴着烛灯看书,见到他们回来就搁下了手中的书,走到摆膳处,看着小厮丫环一阵忙碌,替他们解衣拭手。
“娘,你可饿了?”魏世朝在间隙朝赖云烟问了一句。
赖云烟摇了一下头,在主位坐了下来。
不多时,魏瑾泓坐到了她身边。
赖云烟撇头看他,魏瑾泓没有说话,倒是魏世朝这时答道,“等会司大人和司夫人也来,他们去客房先行洗漱去了。”
“他们来了?”
“刚来的,”魏瑾泓这时答了话,轻道,“来与我报事。”
赖云烟也就没吭声了,也没问是什么事让司夫人也得跟着来。
她刚只准备了三处位置,现在再差丫环摆弄案桌也有点不妥,要是客人来了她这里还在摆位,有失大雅,也只能让魏瑾泓坐在她侧,把他的位置当成客位了。
“让厨房多送几个菜上来,你去看着。”赖云烟朝身边的冬雨吩咐了一声。
“是。”冬雨未抬头,低头躬身往门边快步走去。
等走到了长廊上,她才抬起了微皱着眉的脸,对身边跟着的小丫环轻声道,“去问问,司大人夫妇是什么时辰来的。”
“是。”丫环匆匆而去,冬雨甩了一下手中的丝帕,抿着嘴也大步去了厨房。
来了也不差人告知女主人一声,这下可好,小姐就算不怒,也不会有多喜欢。
**
送走客人,赖云烟嘱了魏世朝下去好好休息,与静坐的魏瑾泓道,“亲事定了?”
此处是他们的私苑,这外屋的用膳处,便是魏瑾荣等人也不能轻易进得,今日让司家夫妇来请用膳,这事也就不言而喻了。
“私下有定,但世朝之意,亲事需司笑点头才文定。”
“世朝之意?”
魏瑾泓点了头。
“呵。”赖云烟轻笑了一声。
魏瑾泓见她没有面露不快,一时之间也料不准她心中在想什么,过了一会道,“就依他之意罢。”
反正也只是走个过场,魏司两字结亲,上面也是正有此意。
就算司家不愿,还能违抗皇命不成。
“嗯。”这事世朝未与她提起,她当然也不会提。
“司小姐也是个有才的,”赖云烟想了想见过的那位得礼大方的小闺女,这两年她也是长开了,性情也温柔敦厚,摸着良心说来,也是配得上世朝的,“要是两情相悦,也确是再好不过了。”
魏瑾泓点了点头,这也正是他答应世朝之意的意思。
他希望儿子倾心之人,也倾心于他。
第二日魏世朝清晨与赖云烟来请安时,轻声与赖云烟说了昨晚司仁夫妇来的原因,原来是司周氏有在辅佐司仁办事,夫妻俩昨晚也是因急事才登门造访,有些事需她一旁解说才能解惑。
“这么说来,这位夫人也是极有本事的人了?”
“应是。”
“真是了不起。”赖云烟笑着夸道。
见着母亲的笑脸,魏世朝心中也暗松了一口气。
他知道他娘最喜的就是有本事的人,无论男子女子。
送走用完膳的父子,赖云烟绕着屋子走了两圈消了消食,她未说什么,倒是一直扶着她的冬雨开口淡道,“司夫人也是颇具傲气的人。”
“多才之人皆如此,没有什么不妥。”赖云烟拍了拍她的手。
“那小姐,前来拜见的次数也不多。”
“有傲骨是好事。”见冬雨的口气比她还要像挑剔的婆婆,赖云烟只得再拍拍她的肩膀,安抚她道,“你只要想着,往后陪世朝的不是你我,代替我们的是她这位妻子,她还会为他生儿育女,传宗接代,想想这些你就会心平了。”
冬雨听着抿了抿唇,又扶着她走一圈,才有些冷淡地道,“或许吧。”
赖云烟笑着摇了摇头,抬眼往院里阴沉沉的天空看去。
深冬了啊,不知来年开春,那光景会不会好起来。
得有几年好收成才成。
世俗爱恨情仇,这种种纠葛,都得吃饱了肚子才在意得起啊。
**
元辰十二年,南方大雨三月,六月江南任家拖家带口进京投奔赖家,与此同时,岑南王携家眷奉旨进京侍君。
七月,各地候伯纷纷派人进京,打探京中局势。
这时的七月炎热无比,即便是井里刚打上来的凉水都能把皮肤烫得起泡,众达官贵人私藏于室的冰窖也是藏不住冰了,即便是打到最深处的冰窖,往往刚把冰块拿出来,不到半柱香的时辰即会化成一滩水,这时市井中的平民也不再顾忌有碍风化,纷纷打起了赤膊,便是往日那轻易露不得手臂的女子,也摘起衣袖,露出手肘以下的位置。
天实在太热,京中时不时也有人因热疾过逝的人。
这一天一大早,冬雨起来见风吹得有些凉,还小小惊喜了一下,急步走去修青院的路中,还想着要叫他们小姐趁这天凉快出去走走,散散步,可不得多时,刚伺候好主子们用完膳,这天就下起了大雨,间带还有一些冰茬子落了下来。
这天,刹那间从酷热的夏天变到了深秋那般冷,冬雨急忙去了内屋把箱笼里的披风拿出来给他们家小姐披上后,这才走到窗边看了看雨势。
站在墙边欢跃的小丫环见到她,忙捡起冰茬子放到手里朝她说,“快看,冬雨姐姐,这冰茬子可冰可舒服了。”
冬雨把那圆圆滚滚的冰坨子握到手里转了转,随即出了门挑了几个用布拭了拭,回屋放到了盘中给赖云烟看,“您瞧瞧。”
赖云烟搁了手中喝着的茶,伸手碰了碰冰坨子,朝门外的大雨看了看,转身对身边闭目打坐的魏瑾泓道,“这要下多久?”
“下午就停了。”
“嗯,”赖云烟转了头,对冬雨道,“差几个人收些冰茬子,搁到地窖里去。”
“下午还会热回来?”
见她点了头,冬雨立马转身差了人,跟她办事去了。
“都叫去。”见她只叫唤外面的丫头,赖云烟笑着挥了挥手,让站在屋内的那几个小丫环都跟着退下。
这时的外边比平日凉爽的屋内可凉快多了,小丫环们也愿意出去,不多时,都一起跟着冬雨出去了。
一会赖云烟在屋内就见她们抬着木盆打着雨伞在拾冰茬子,她不由笑了笑。
这时快到辰时,魏瑾泓打坐完了要去前院,见她靠着椅背看着窗外的那一大群丫环,开口说了一句,“让人搬了椅子到门廊下,你去坐着吹会风。”
这样比坐在窗边还是会凉快一些。
“不了,省得搬来搬去的。”
“等会你来前院?”
“嗯,再过得一两个时辰吧。”赖云烟漫不经心地回道,转头见魏瑾泓还在,便朝他笑笑,“你先去,我随后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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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嫂。”赖云烟一进前院的门,站在廊下跟人说话的魏瑾允停了说话,朝她行了礼。
赖云烟微笑点头,朝正堂走去,上了阶梯即将对上他时,笑着问他道,“你兄长可在屋内?”
“在。”
“忙去罢。”赖云烟朝他摆了一下手,微一提裙进了大堂。
刚下的冰雨没多久,就又炎热起来了,她的装束也还是与前几年无异,不像他人的夏装,经过不少巧手改得透气透风,好看又凉爽。
连最重礼的荣夫人,现今穿得都要比她更贴进现今宣朝妇人清凉的装扮些。
赖云烟依旧高领襟衣,长裙拖地,却是有些不合时宜了。
所幸,这家子人里,跟她一样穿得严密的不仅是她,还有一个魏瑾泓,有着他跟着她一起,这种不合时宜也就成了族长与族长夫人的威严。
位高权重的,总是要与旁人有些不一样的,哪怕这种不一样不见得有多好,但权威带来的作用总能堵得住太多的嘴巴。
这时她身边的丫环都留在了门前,只她一人进门,她先越过摆了两把椅子小间厅,随即越过一道门坎,走入了小厅,再越过一道门,且才是魏瑾泓所坐的大堂。
三厅大堂,是平日魏瑾泓办公的地方。
这两年来,赖云烟跟着他办事,对这地方也熟了不少,只是平日她在隔壁的那偏厅呆的时日长,很少一来就来大堂。
这时机会也不多,今日是跟魏家一大家子讨论出征前的第二回和,她得在场。
“来了。”
赖云烟轻颔了下首,在他身侧坐下。
魏瑾泓抬首朝她面前的一叠案卷示意,“瑾荣刚送上来的,你看看。”
“嗯。”赖云烟垂首,翻阅案卷。
一路行路所需什物,其间应对方案,这两年来魏家上下都已经弄齐,现在离出征之日没有多长时日了,在这短短时日内,全程上下,依魏瑾泓的意思,还须演练几个回和。
等巳时快过,魏瑾荣领着魏瑾瑜,魏瑾勇走了进来,站于前轻声道,“大哥,大嫂,午时快到了。”
“摆膳。”魏瑾泓握笔急挥时,嘴间沉道。
“是。”
赖云烟这时掩了卷,把看过的案卷再翻了翻,撇首朝魏瑾泓看去,等着他停笔。
魏瑾泓急挥完了手中一笔停了手势,上下再看了一眼,起身出了椅子。
赖云烟这才站了起来,跟在了他的身后。
这时魏瑾泓停了半步,待她跟上,提步与她并肩。
午时太阳正挂当中,他走在了有阳光的那头挡了太阳,不得几步,就到了用膳的偏厅。
“族长,族长夫人。”他们一进去,站于厅内的众人齐齐行礼。
“坐。”魏瑾泓跟赖云烟上了主位。
午膳一过,就要议正事了。
一桌共八人,除开他们,坐在左下首的是魏瑾荣与魏瑾瑜,坐在右下首的魏瑾勇与魏瑾允,坐在最下首的是魏家的两个年轻人,与魏世朝一辈的魏世宇,魏世齐。
魏瑾荣统管内外务,魏瑾瑜主管内务,魏瑾勇负责礼法与对外的交往,魏瑾允则统管刑法与护卫,其中魏世齐,他的长子是他的左右手,而文武兼备的魏世宇则是魏家队伍的领头之人。
用膳时甚是安静,等喝过半杯茶,魏瑾泓领头带人进了大厅后,一干人等就急促了起来。
这次第二回事由魏世宇先发声,他半月后就要带队先行离开,现如今魏家最紧着的就是他的事。
“如遇强险,侄儿在请示允叔勇叔不到时,要如何行事才好?”
“先斩后奏。”魏瑾泓淡淡道,直视着侄儿的眼。
魏世宇垂下了眼,恭声答了声“是”,就此道,“侄儿没问题了。”
“别急着走,听听长辈的事。”魏瑾泓发了话,没让急于去整顿手下的魏世宇先行离开。
“是。”魏世宇犹豫了一下,退到了最后站着。
接下来是魏瑾荣跟魏瑾泓说他与祝家谈后的问题,一路行路都是两家人在一块,所面对的问题都是共同,而在共同之处又因他们是两家人有了不同之处,到时具体针对的问题就繁不胜数。
“伯昆叔说这几日需您过去议事。”
“后天。”
“明日肖姨娘与佟姨娘会登门造访,这是拜贴。”魏瑾荣递到了赖云烟面前。
赖云烟打开贴子看了一眼,搁下点了头。
魏瑾荣继续报事,他所说的问题最多,等他说过后已是一个多时辰后,等到他说完又把所有人提出的细节处提出商讨,等到赖云烟能出大堂时,这时已是戌时。
她一出门,冬雨就候在门边,先递来水让她喝了两口,随即与她道,“荣夫人在大门口等着您。”
“等多时了?”
“一柱香的时辰罢,她刚从乡下的庄子回来不久。”
这时她们一行人走过大院,到了大门边,候在门边的护卫大打开了门,躬身候了她出去。
“清铃见过嫂子。”白氏在门边朝赖云烟福了礼。
这两年白氏往外跑得多了一些,晒黑了不少,不再像以往的那翻娇弱美人样,但却增添了不少朝气,整个人的精神反倒要比之前好了不少,那勃勃生机的样子怪惹人喜爱的。
不过她要是跟着她走,孩子是不能带的,赖云烟看着她眼下掩饰不住的红肿,也知她这几日为了离开孩子的事哭了不少次,但她见着了一次也没有温言劝抚。
许是她老了,心肠硬得很,不喜欢白氏带着这么明显的痕迹来见她。
要是真合她意,来见她,最好是把这脸上的痕迹给她掩得一干二净。
要么要儿子,要么跟着走,带着这么明显的迹象来,难不成她还能允了她带着孩子走不成。
让她带着一个丫环走,已是魏瑾荣的面子了。
“见过夫人,荣夫人。”她们走不到几步,秋虹就领着丫环匆匆来了,见过人行过礼后,她朝赖云烟道,“司夫人来了。”
“请她到堂屋。”
“是。”
赖云烟猜司夫人来之意是文定之事来的,他们就要走了,两个小的婚约可还没定。
现如今,魏家可真是香饽饽,且不说司家找不到更好的,就是上面的那位也是把这两家看做是亲家了,这几年她一直不急提亲之事,提也未曾跟司家提过,现在怕是临到司家着急了。
“你也忙一天了,回去歇着吧。”路上赖云烟朝白氏笑说了一句,即转道回了修青院。
她现如今这身子被药物调养了过来,但许是这心真是静如死水,这么炎热的天穿得严密也不觉得热,只是身上也出了不少汗,少不得沐浴一翻才清爽。
她洗好,自行穿了衣,花了不到一柱香的时辰,只是头发沾了水,得让冬雨拭干了才能扎发。
“还在等着?”
“是。”
“让厨房准备几个小菜吧。”
“是。”
“让老爷先自己用膳。”
“是。”
过了一会,冬雨在她身边轻声地道,“小姐,头发弄好了。”
赖云烟睁开一直在闭目养神的眼,往镜中的自己看了一眼就起了身。
到了堂屋,司周氏忙起身,笑道,“您来了。”
她看着一身紫衣拖地的赖云烟,那上面绣着的蓝色蝴蝶都像是停在她身上许多了年似的,再看看她背后快要落暮的夕阳,想起来,这位魏夫人这不紧不慢的作派,似乎经年都未变过。
似乎没什么可以改变她一样,哪怕严寒酷暑,她总是一成不变,时光就像在她身上静止了一般。
“等久了吧?”
“没有。”司周氏摇头,面对这万年不变的女人,她也少了以前那些刻意的沉默,反倒有了些实话实说,“这个时候来打扰您,还请您见谅。”
她知道这小半年她早间午间都不见客,只有听说这黄昏时,她心情好点,才会见个把人。
有时,都不一定能见着她。
她这也是这一年来她头一次主动来见她,听着传闻,心里本是忐忑,如今见了,没想成,一时之间心里也涌现了这么多感慨。
这魏夫人太沉得住气了,看来,她确是要来这一趟的,她不提,想来她也不会有慌手脚的一天。
魏大人那边也明确跟他家大人提过,魏家人的婚约之事,无论老少,有需者,都需过问她。
尤其是她自己儿子的事,更是如此。
“没有事的,坐吧。”赖云烟微笑道。
“今早下了一阵冰茬子,怪吓人的。”司周氏笑笑道,“您也看到了吧?”
“嗯,凉爽了一阵,可把我身边的那群小丫环乐得,拾了一阵的冰茬子。”
“我那也令人拾了,只是想起晚些,好几个人动手,也只拾了半盆。”
“有就好。”
“可不是。”司周氏附和。
这时冬雨端了食盘进来,司周氏忙站起来,道,“这可使不得。”
“坐着吃几口吧,都是凉爽的小菜。”赖云烟也不打算薄待她,再行招呼她坐在她的案桌对面。
“劳烦您了。”
赖云烟微微一笑,也不言语什么,只是招呼着她用膳。
过了一会,见司周氏跟她又聊得几句京中的事,也不说出来意,她也没问。
等天色沉暮,已入黑夜,小菜已吃得尽半,司周氏笑了一笑,对着一直嘴边含笑,看似温和的赖云烟道,“我家笑儿也有好些日子没来给您请过安了。”
“怕是,有一段了吧?”赖云烟侧头问身边的冬雨。
冬雨淡淡道,“怕是,奴婢也记不清。”
她们不冷不淡,司周氏一时之间也不好接话。
想来,笑儿确也是傲气了一些,虽每次见面对她都不失恭敬,但来请安的次数确实过少,去年也就带着她拜年的时候来见过一次。
虽说她有些不情愿,但就人情这方面,她确是做得不够的。
她还能嫁给旁人,避着这位夫人一辈子不成?
司周氏在心里为着女儿叹了口气,面上依然平静,等过了一会又继续道,“也不知您哪日得空,妾想带她过来与您道个安。”
赖云烟笑着看着司周氏不语,看得司周氏的眼睛连眨了好几下,最后低了下来。
冬雨这时嘲讽地挑了挑嘴角,这家子人也怪有趣的,不想见的时候一次都不来见,想见的时候,来说个话,就好像人就得见他们似的。
小公子喜欢他们家女儿,就像他们家有了天大的资本了一样。
“改日吧。”赖云烟笑着回了话。
司周氏低声答了“是”,“待您有空的时候吧。”
“嗯。”赖云烟应了一声。
不得多时,司府来人,司周氏告辞而去。
她走后,冬雨的脸色一直不好,赖云烟拍了她的手臂,让她扶着起来。
“别想了,我们日后就要走了,管不到的事,就不用多想。”赖云烟起身朝冬雨摇了下头,“别老气沉沉的,显得比我这个当主子的还心事重。”
冬雨点了一下头,长吁了一口气,看着她往男主子的那头走,也没跟过去,待她进了屋,这才转头去办她的事去了。
年纪越大,就越知道孩子不是自己的。
**
进了魏瑾泓的书房,赖云烟煮了花茶。
她身边现在跟着的丫环多,也大多都是忙着些粗使活,除了冬雨秋虹近身,她也是少让人伺候了,能自己来的都自己来。
她这么做后,魏瑾泓这边也是少了些伺候的人,这段时日,说是衣物也是自已穿的了。
“明日要去看车庐事,你一道去?”她把杯子放在他面前时,魏瑾泓抬头问了她一句。
赖云烟把烛灯挑明亮了一些,转身去拿另一盏放在一起,“明日祝家的姨娘们要来。”
魏瑾泓这才想起还有这事,“那晚些时候过来。”
“你要在石屋呆一天?”赖云烟抬来了烛光,在案桌边坐下。
此时案桌灯火大旺,明亮亦是明亮,但也因此案桌边的温度高了不少。
“是。”魏瑾泓点头,抬手解了外衣,只着白色的内衬。
赖云烟伸手拿了桌上的案册,对他道,“今日司夫人来了,应是想着文定之事,这事你跟世朝说一声,看什么日子最好。”
“这事……”魏瑾泓顿了一下,清目看向她,“你也让他定?”
“不让他定让谁定?”赖云烟淡淡道,“他看上的人,我还能阻他不成?”
“他甚是喜欢那姑娘。”魏瑾泓沉默了些许,说了这话。
赖云烟垂首书案,默而不语。
如果不是看在他喜欢的份上,她还会三翻五次地见司周氏不成。
“你真不管?”下马威也不给了?
“不管。”赖云烟抬了头,看向他,“他大了,再说儿女私情之事,也不是我这个为母之人能管的,你也知道这其中的厉害,就别再问我管不管了,至于司小姐能不能堪当魏家主母这个位置,那就是你和世朝,和司大人所烦之事了。”
魏家的天下,魏家的未来,不会是她的天下,不会是她的未来,她只管得了她现在她所能管的。
“这事我会与世朝说。”
赖云烟点了头,这时魏瑾泓抬手把她头上的三根银簪取了下,让她的长发如瀑布般披散而下,赖云烟抬头看他,魏瑾泓面色不变淡道,“往日你都是披着来的。”
赖云烟微怔,她没料想,时至如今,魏瑾泓还是没死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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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朝回来,跟母亲说文定之事尚不急。
他不急,赖云烟也就不急了。
此事倒是魏瑾勇前来与赖云烟说,“这事世朝年龄尚小,不懂规矩,若是趁你们在的时候这文定不下,日后恐会于女方名声有碍。”
他们回来之日不定,到时他们成婚,没这双方家长都在的文定,这婚事也就不那么说得过去了。
“这事,想来司家也是想过的。”赖云烟微笑看着魏瑾勇道。
司家那边,若是司家小姐有看上别的人想嫁予,这文定最好是别下的好。
这事,谁能心里不清楚。
“您……”魏瑾勇也有些讶异,没料赖云烟竟允许司家……
“儿孙自有儿孙福。”自然,选择了什么,就得承担什么。
就是世朝是她儿,也还是如此。
假若此举,让他能赢得芳心,这算来也是美事。
不能,也好。
“您说的是。”魏瑾勇与赖云烟相处良久,自也知她的性子的,不再多说就告辞而去。
他也只是尽礼师之责,前来提醒一句。
但若女方日后不是魏家妇,管她是什么名声,若是,自然这也是以后的当家人与夫人选择的,他已尽职。
想来,他这族嫂怎么样也不会怪到他的头上来。
这一月,推迟半年才到达京城的祝王爷与王妃到达京城,久不出门的赖云烟在她回来的第二日去了祝王府。
她的马车直接从后门进了府,刚下马车,就见祝慧芳缓步而来……
看着略施粉黛,依旧能艳绝天下的祝慧芳,赖云烟笑了,往前伸出手,摸上了向她伸来的手,竟忍不住笑得颇有些忍俊不禁:“怎地还是这般漂亮?”
祝慧芳听了捏了下她的手,道,“这口舌怎地还是这般不稳重?”
“我是不是未变?”
祝慧芳上下仔细扫了她一眼,最后视线在她挑起的嘴角边定下,“未变多少。”
笑得还是那般的轻扬,嘴角老含着的讽刺似乎也没褪尽多少。
“那我就放心了。”赖云烟舒了口长气。
祝慧芳瞥她一眼,当着下人的面没有说什么,当把她迎进了屋,等下人悉数退下后,她摸了摸赖云烟的眼角,“还是老了一些。”
说着,偏头看着她的头发,慢慢寻找着她发间那丝缕的银发。
“操心之事避免不了,能不堵着气,已是我等之人天大的福份了。”赖云烟微笑道。
“现在还有人给你受气?”祝慧芳忍不住又摸了一下她有细纹的眼角,嘴间淡淡地道。
“谁能?”赖云烟哑然,“以前都未有。”
祝慧芳笑了笑,点了下头。
她自来稳重,什么话都能藏在心中不与别人说,赖云烟自来都比不得她,这时忍不住握了一下祝慧芳温暖的手,轻声地说,“怎么这么多年未见,如今一见着,就跟我们没分开过似的。”
总是这样,一见面,就好似她们从来没变过。
她最知她,也总是懂她的心思。
“这是我们的福份,”祝慧芳依旧淡然,“也是你我有心。”
这么多年,她们都刻意保持了利益一致,没中途变卦,这才让她们一直都交往了下来。
假若中途王爷或者魏大人都变上一变,如今的她们,也不是现在的样子了。
人心变得太快,这世上,哪有真不去维持就能不变的东西。
祝慧芳简言箭指中心,引得赖云烟不由发笑,目光更加柔和了起来,“平日你也是这样跟王爷说话的?”
祝慧芳听得顿了一下,随后没忍住白了赖云烟一眼,引得赖云烟更加乐不可支地笑了起来,把祝慧芳都带得好笑又好气,摇了好几下头。
此翻屋内一片笑声,屋外站着的两边丫头各自都面面相觑了好一会,都不知自家的女主子是遇上了什么样的事,都变得这般欢快了起来。
“回来了,可还习惯?”笑过之后,赖云烟问了正经的。
“不习惯,今早一醒来,还以为是在原来的王府中。”
“住上一阵,也就惯了。”
祝慧芳点头,让赖云烟靠了过来,靠在了她头上,她剥着自岑南带过来的桔子,与她说道,“我是无碍,只是王爷在岑南呆了那么久,祖根又在那,日后要是回不去,心中不知多少隐忧。”
“祖宗的牌子都请在了身边?”
“嗯。”祝慧芳点了头,塞了一瓣桔子到她口中,“墓陵也做了些防范,只是不知日后会如何。”
“总会好的。”
祝慧芳轻颔首,脸色平静。
赖云烟靠着她的肩头也不再言语,直到吃完一个桔子,祝慧芳手上无物了,她才黯然地道,“你回来得晚了些,我们见不了几次了。”
她即将要走了。
“今天我们商量一下,把手上的事推脱几日,到你那处庄子住上两日去,可好?”岑南突发之事阻了他们的行程,她也是赶了又赶,才赶在了她去之前回了京城。
“当是饯行?”赖云烟笑着问她。
“当是饯行。”
看她笑,祝慧芳也笑。
哪怕心中再是难过,这时她们需要的都只能是笑容。
**
离去之前,魏瑾泓需进宫一趟。
这次,赖云烟再行穿戴上了魏家族长夫人的礼冠衣物,魏瑾泓扶了她,走过了趴伏在地的魏家众人,上了宫中派来的宫辇。
路上夫妻俩皆无言,亥时他们从宫中退了出来,回到府中已是子时,赶上魏府大祭。
祭礼从子时一直到卯时日出之时,赖云烟刚回屋沐浴,就听冬雨进来报,“大公子说有事进来一说。”
“何事?”累了一天一夜的赖云烟这时靠着浴盆,疲惫得连眼睛都不愿意睁开。
“江大人。”
“何事?”她再问。
江大人何事?
冬雨不语。
赖云烟也没说话。
见她久久不语,冬雨突然跪在了地上,狠狠地磕了一下头,“您就见上一次吧,您都要走了。”
见上一次吧,不要对自己那么狠。
说罢,她忍不住低泣了一声。
赖云烟这时睁开了眼,茫然地看着面前的一片水雾。
不提起,她都想不起有这么一个人了,见又如何?
不过,不见又如何?
既然他都已来了。
“让他进来。”
“是。”
“把眼泪擦干了。”在冬雨离去之前,赖云烟提了一句。
哭着出去,无事都变得有事了。
冬雨看着比她冷狠,可那心肠啊,还是没有被磨得冷硬。
浴房水雾缭绕,赖云烟撇头朝屏风看去,依稀看到了他长袍拖地的人影。
“你还未去换衣?”她语气平静地问。
“还未。”
“冬雨说是江大人的事。”
“嗯,他前来给你送一些什物。”
“给我?”
“给你。”
“是吗?”赖云烟抬手揉了揉发疼的额头,模模糊糊中想起了那张举着酒盅低头酌饮的脸。
她都很久没有探过他的消息了,自她正式成为魏家的族长夫人后。
“我让他候在南书房,你稍后过去就行。”
南书房,她平日整理案牍的地方。
“知道了。”
她语毕,那人就走了。
赖云烟再转头,模糊看到了他的衣角消失在了门槛上的影子……
让她去见他?
魏大人啊,呵,还真是变了不少了。
只是,让她见就见罢,何必自行来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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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长发太长,也太厚,拭了一柱香的时辰也只拭了半干,赖云烟推了冬雨的手,与她道,“就且这样。”
她起身拿了青袍,披在了月牙白的内衫上,自行打结穿衣。
“您就这样去?”冬雨忍不住说了一句。
赖云烟转头看她,“那要如何?”
施粉黛,穿华服?
“您抹点胭脂。”冬雨看着她苍白的脸,红了眼说。
赖云烟推开她的手,“明日就要走了,今日你们不必烦扰我的事,来日有得是那时日让你们烦扰,今日就陪着你们的孩儿好好玩耍一天罢。”
说着,提袍出门。
冬雨没有忍住,拿了胭脂盒,拦顾她的面前,不顾她眼中的命令,拿手沾脂涂上了她青色的眼圈,“至少这,您也挡挡。”
赖云烟本要斥她,但筋疲力尽的她这时也挤不出太多的力气说话了,只能让冬雨与她涂脂。
“好多了。”冬雨涂好,勉强地朝她笑了笑。
“没用的。”赖云烟伸手拍了拍冬雨欲哭不哭的脸。
红颜易老,她不再年轻了,她的韶光已逝。
这样也好,也许有些人的惦记也可以这样就跟着没了,对谁都好。
“您不老。”冬雨抿着嘴说。
赖云烟微笑且爱怜地看着她,其实她一直过得很好,哪怕容颜已老。
可惜无人信她,连她最亲近,对她可以生死相随的丫环也是。
**
“等得久了?”赖云烟拖袍进门,看到规矩盘腿坐在案前的人,朝他摇了摇头,示意他不必起身,随后在他的对面屈膝坐下。
这时他们的距离近得只差一臂之遥,近得她完全可以看清楚他的脸,还有他嘴边温暖如春的笑。
想来,他也是可以看清他的。
相比她,他老得太慢了,他的面容依然清俊,眼神依然明亮。
“好久不见。”江镇远开了口,他看着对面那长发随着长袍散地的女人,这时他们的距离近得他觉得可怕。
他能闻到她的头发散发出来的幽香。
她拖着身上的这袭长袍进来的时候,他还以为这具长袍会拖死她瘦削的身子,但在一阵风袭起之后,她就坐在了他的对面,带着一身的幽香。
她身上仅见青白黑三色,眼色沉暮幽深,嘴角带着疏离的淡笑,就好像她对面坐着好久不见的陌生人。
那些曾出现在她眼中的悲哀,这时已全部不见了。
不知是被掩藏在了她眼底的深处,还是,那些她心中曾有关于他的情绪已经在她心中消失了。
他的话让她微笑不语,江镇远笑看她一眼,也不再多言,抬手把放在脚边的两个长包袱抬起放到桌上。
他只带了两样东西而来,一柄软剑,一长匣药材。
“本可托人捎来给你,只是,在下还想跟夫人就此告别一次。”
赖云烟三世为人,知道有些人从来都不会有没有意义的告别,江镇远的话让她嘴边客套的笑淡了下来,她抬起眼眸静静看着眼前的人,“你要去哪?”
他们要去西海,他要去哪?
“去该去之所。”闻言,江镇远深深地笑了起来。
他与她从未深淡过,可仅一言,她还是会知他话中之意。
原来,这就是所谓的命中注定。
“什么该去之所?”
“天下大势已定,该到吾辈之人浪迹天涯之时了。”
“浪迹天涯?”赖云烟轻笑出声。
什么样的浪迹天涯?跟着这苍生一起死吗?
“浪迹天涯。”江镇远看着她讥俏的笑脸,目光越发的柔和了起来。
那是他的所选之途,那也是他想要去的所归之处。
赖云烟隐了嘴边的笑,她看着桌上的两样物什注视了良久,直到外头的朝阳透过窗子直射到了桌面上,让冒着冷光的长剑发出了耀眼的光芒,她这才张口出了声,“是该要好好告别一次了。”
自此,他去他的天涯,她去她的西海,以后,永生都怕是无相见之日了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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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镇远走后,下午祝慧芳前来见她。
赖云烟煮了茶,祝慧芳弹了筝,不得多时,前院有人来叫赖云烟,祝慧芳抱了赖云烟许久,终放了手,被赖云烟送了出去。
“不知来日见,你会变成何模样。”上马车前,祝慧芳眼睛带泪笑看着赖云烟。
“大概许还是现今这样子。”赖云烟微笑。
“是么。”祝慧芳笑了,掉出了眼眶中的泪。
“总是会再见的。”
“总是会再见的。”
祝慧芳就此也走了,赖云烟回身,到了前院,就见兄长站在院中,敛着眉头看天,连她带着人来了都不知。
“哥哥。”她走近,叫了他一声。
赖震严回头看向她,严肃的脸孔柔了,“来了。”
“刚送了慧芳出去。”
“祝王妃,她可好?”
“好。”
赖云烟挽起了他的手臂,跟着他往内走,“嫂子呢?”
“在家清点一些什物,等会过来。”他等不及,就选过来了。
“我侄儿他们呢?”
“在里面。”
赖云烟笑,回过头朝冬雨说,“把我给两位公子准备的东西都拿过来。”
“备了什么?”
“一些小东西。”
赖震严点了下头,低下半头看着妹妹笑靥如花的脸,想及日后天涯两隔,生死不知,悲从中来,一时半会的竟一字都说不出口。
赖云烟似是神会,这时抬脸,对上兄长的眼,微怔了一下,笑道,“嫂子不知给我准备了多少东西,您可有给我准备?”
说着也不待赖震严回答,接着笑道,“以后走得远了,想来没有像您这般的人护着疼着我,我定是会想您的。”
赖震严板脸不语,心中悲痛不已。
揽在眼皮子底下保护了那么多远,可还是护不了一世。
“兄长。”这时进入正堂,跟魏瑾荣说话的魏瑾泓停了口中的话,双手相握往这边作揖道。
“我和云烟还有些许话要说,我们去偏堂。”赖震严和颜悦色地对魏瑾泓说了一句。
这两样,他跟魏瑾泓的关系表里如一,少了以前暗中的针锋相对,算是好了不少。
且不说他到底是对魏瑾泓是怎么想的,妹妹要跟他走,他不得不对魏瑾泓较以前要真好一些。
说到底,他们已经捆绑在了一起,拆也拆不开。
“是,兄长,请。”魏瑾泓一撇手,让站于偏堂的族人让开了位置,这时偏堂里的人也陆续出来,让出了偏厅给他们。
“今非昔比。”进了偏厅,赖震严坐于案桌前,与屈膝在身边坐下的赖云烟道。
就算是欺蒙于他,魏瑾泓这几年为奠定妹妹地位所做的事也还是够多了。
于身份上而言,这一路之中,他不觉得有谁还能凌驾于她之上。
更何况,祝王府那边的人还有人暗中护得了她,想及此,赖震严一直捏紧的心口才觉得好受了一些。
“是。”赖云烟柔声答道。
赖震严看着她显得有些苍白的脸,“这两日没休息好?”
“嗯。”
“在府中还不好好歇息?”
赖云烟笑着看他,就要走了,哪有什么时辰歇息?
“以后在路中也是没个好觉可睡了。”赖震严捏了捏她的脸,似是自言自语地道,“小时捏你也似这般的软,可没成行,一会儿,你就这么大了。”
“哥哥,”赖云烟温柔地注视着她兄长,“我也曾离开过京中游历,哥哥就当就像那些年一样,等云烟在外边玩够了,累了倦了,就会回到您身边,您看这样如何?”
赖震严听了扯嘴一笑,垂首淡淡道,“你走了,可还会有谁这样与我说话?”
赖云烟一直自持情绪,听到这话,眼泪还是没有忍住,绝堤而出。
**
开了木窗,掀帘望去,夜半时分被黑夜笼罩的大地在赖云烟看来就像是蛰伏的兽,不知何时苏醒。
“娘。”一夜未睡的魏世朝与舅父坐在父母的对面,看到母亲掀帘,他从父亲与舅父的棋局中抬眼,叫了她一声。
“到了琼关,天就要亮了吧。”赖云烟朝魏瑾泓问。
正捏子欲要定棋的魏瑾泓“嗯”了一声,回头看向她。
“我叫冬雨他们准备一下早膳。”
“好。”
“外面是谁?”赖云烟扬高了声音,朝大车外叫了一声。
“夫人,是奴婢。”秋虹在外头应了一声。
“是你啊,进来。”赖云烟叫了大丫环进来,跟她说了早膳的菜式。
“再眯一会。”赖震严朝妹妹看去,吩咐道。
赖云烟点头,这时看到儿子在静静地看她,她朝他笑了笑,靠着枕壁闭目养神了起来。
不得多时,天的那边开始蒙蒙地发出亮光,赖云烟打开了窗子,跟车中那三个没有闭过眼的人说,“一会儿,太阳就要从那边升起来了。”
这时,离琼关也就离得近了。
琼关一别,送行的兄长儿子就要回去了。
“世朝,过来。”赖云烟让儿子坐到她身边,等他坐好,她指着天际头朝他说,“往后娘给你写信,到时给你说说那边长的是何模样。”
魏世朝先是沉默,当马车的蹄达声,铁轮的滑地声响了好一阵,他转头问她,“您疲累时,都会想些什么?”
“想些高兴的。”
“什么让你高兴?”
“很多。”赖云烟微笑,魏世朝回过头怔怔地看着她。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娘已经不再像他小时那样什么事都跟他说了。
但他知道,她还是待他如初,从她的眼睛里,他能看出,她能包容他所有的一切,无论他做什么事,下什么决定。
“娘。”魏世朝突然叫了她一声。
“什么事?”赖云烟仔细地看着他的脸,心不在焉地回了他一句。
此次别过,以后会是样,谁又能知道。
“有人跟我说过,越是得天独厚的,越是有持无恐,在你心中,我是不是就是这样的?”魏世朝轻轻地说道。
他这话,引得两位父者都向他看来。
赖云烟没料他说出这句话来,实足愣了一下才回过神来笑着回道,“不是这样的。”
她忍不住揽了他的头,把他抱到怀里,“你心中的忧虑远胜于我,没有有持无恐的人会是如此。”
魏世朝合了眼,掩了眼里的泪,把自己埋在了他娘的怀里。
**
早膳后,赖云烟先行上了马车,听着魏瑾勇在外头唱喝声,为他们的前行唱诵颂词。
之后兄长与儿子各自在车前与她说了话,赖云烟笑着不紧不慢地回了话,不再有眼泪。
魏瑾泓上来后,不得多时,马车就开始跑动了,一路经过琼关,就是出了西京了,自此之后,他们就算是远离故乡。
“伯昆叔的马车明天赶到。”见她沉默不语,魏瑾泓开口与她说了话。
“军队在前?”赖云烟慢慢地睁开了一直闭着的眼睛,靠在了他的肩头。
“在前面的黄沙镇等我们,等伯昆叔一到,全程上路。”
二拔人马,三拔军队,到时汇合一起上路。
说到祝伯昆一列,想起了他家那两位堪称能者的姨娘,赖云烟不由笑了。
突见她脸上散发出了光彩,魏瑾泓眼神一暗,轻声地问枕在他肩头的女人,“在想什么?”
赖云烟听了微笑不已,回过头看他,在他嘴间轻轻喃语,“你说,这一路上的人中,有多少人知道我们面和心不和?”
魏瑾泓盯着她的嘴唇半会,半晌没有说话。
等她欲要收回身势,他眼睛一缩,等她回过了头,才慢慢地说,“很多人都知道我们不同房多年。”
“但你还是带上了我。”
“都知我痴恋于你。”
听魏瑾泓若无其事,说小事一般说出了这件事,赖云烟加深了嘴角的笑痕,过了一会还笑道,“可惜我是个不贴心的,一路带着的小丫环,长得没一个你一个看得上眼的。”
“我折磨你,或许他们都乐意看着。”赖云烟嘴角的笑慢慢淡了下来,“这可能添不少消谴。”
多年的不同房,确也是落了不少话柄,添了不少人心中的猜测。
“那两位姨娘,不是会轻易翻脸的人。”
“当然不是。”赖云烟微笑着说道,一切现在说来都为时尚早。
“你看着处置。”
“不怕我处置不当?”赖云烟略扬了一下眉。
看着她突然有了神采的脸,魏瑾泓淡然道,“不会再糟了。”
再糟,能糟到哪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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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氏见过魏夫人。”
“贱妾佟氏,见过夫人。”
祝伯昆一行人到了之后,与他过完礼,他身边的两个着了简装的姨娘过来与赖云烟行礼。
“两位请起。”赖云烟上前扶了她们,“一路辛苦。”
“不敢当。”稍年轻一点的佟姨娘笑着看向赖云烟,“倒是您身子骨一直不好,想来要比我们辛苦。”
冬雨听了这话,在旁边冷冷地看向了身着蓝衣粉裙,显得有几许娇俏的佟姨娘。
这姨娘貌美,年龄不大,脸孔显小,说出这话来的神情也尤有几分讨喜,她说罢见魏夫人的丫环板了脸,不由奇道,“这位妹妹……”
她叫着妹妹意指冬雨是妾,冬雨刹那间脸黑,赖云烟笑看了冬雨一眼,转过头若无其事地回了坐位。
白氏站在一旁,轻抬了头看了这几个人一眼,就又马上垂下眼,不声不响地站在一边,等着这两个姨娘来跟她说话。
真是有女人的地方就有得是不太平,这是去寻活路的,可刚一见着,硝烟味就起了。
她们几个,都是面善心不善的,这一路,有得是热闹了。
这时深夜,魏瑾泓回来,来了隔屋赖云烟的屋子。
赖云烟闻到了酒味,起身让春光点了灯,让她去做点解酒汤。
魏瑾泓坐着她的床边,接过丫环递过来的水漱了口,与她道,“过了黄沙镇,应就没有多少机会让你独屋住了。”
“到时看吧。”赖云烟靠着床头笑笑道,现如今还不到共处一室的地步。
“让我躺会?”魏瑾泓突然指着她身边的那边道。
赖云烟笑着摇摇头,往里靠了靠。
魏瑾泓靠在了她的身边,闭目长出了口气,“这样就好,你跟伯昆叔的两位姨娘处得如何?”
“挺好。”夜膳时她们欢声笑语,不知道的,闻着声响还以为她们相识多年的人,尤其一个姨娘为她弹了琴,一个为她跳了舞,对她真是尊敬得体,“她们的礼我全受了。”
暗地里,就不知她们是怎么想的了。
说着赖云烟笑了笑,“实则我们不来,你们还能省不少事。”
女人啊,可能只要没踏至亡路,有那饭食可吃,有那布衣可穿,就少不了暗中的攀比嫉恨。
祝家的两位姨娘聪明至极,而与聪明伴随而来的就是极度的麻烦,如果不是魏家的探子曾送到她手中的消息让她一眼就过目不忘,面对着两个能言会道,长相奇美,又娇言软语的女人,她怕也是会时不时忘了她们私下的强硬。
“呵。”魏瑾泓这时轻笑了一声。
赖云烟等了一会,没等到他说话,又闻着他略沉的鼻息,她在嘴间轻叹了口气,双眼无波无线地看着立在床尾的烛灯。
等丫环端来解酒汤,魏瑾泓立马就睁开了眼,就像刚才没有睡过一般。
他起身把汤一口饮尽,转头看了赖云烟一眼,脚步轻慢地踱出了房门。
门外,他跟丫环吩咐把烛灯吹熄,之后,赖云烟听到了他跟护卫说话的声音,半晌,隔壁的门响了,她才在黑夜中再度闭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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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赖云烟跟着魏瑾泓用了膳就上了马车,直到傍晚,众人歇息时才下了马车。
“累着了?”白氏显得尤为体贴,赖云烟一下马车就过来扶了她。
赖云烟往大步向祝伯昆走去的魏瑾泓看去,看到了他在风中扬起的披风,回过头朝白氏笑着道,“睡了一天,补了个觉,倒是你,赶了一天的路,车上坐着可舒服?”
“妾也是眯了好一会的眼才醒来,现在精神好着。”白氏微笑着道,扶着她在仆从布下的围帐中坐下。
“夫人……”这时冬雨走了进来,朝她俩福了一□,道,“祝家的两位姨娘过来了。”
“你去。”赖云烟朝白氏笑笑道。
带她过来要是一点用处都没有,还不如不带来。
白氏起身,“是。”
她抬头见到赖云烟的笑,轻轻一点头,捏着手中的帕子走了出去。
当家夫人是什么意思,她跟了她这么些年也是有些明白的,而祝家的那两位姨娘,往后想见她这位嫂子就见的事,大概也没那么容易了。
终归是姨娘,低了身份,她们也无话可说不是。
**
黄沙镇过后再行百里就是荒无人烟,一路见不到几处房屋,这时哪怕已经已经入秋多时,天空挂着的烈日还是不减热度,往往一天下来,所备的存水就要减少许多,再去原本探好的地去寻水,往往需得颇长一段时辰,所以行路三天以来,只一个水字,就已让跟着来的女眷知道了路途的艰辛,这时哪怕她们仅是擦拭身子的水都需过问管事之人才可得一盆。
这晚赖云烟擦拭完毕后,魏瑾泓来了她的帐蓬之处,见她额前的发乱着,问她道,“可要洗头?”
“后日寻着水了再洗。”赖云烟摇头,她知道后天他们就到达较大的水源处了。
到时,就无须吝啬着水用了。
“冬雨……”魏瑾泓看向了她的大丫环。
“不必,”赖云烟制止了他,“这才是个开始。”
魏瑾泓无话,当夜他在她身边睡下,闻着她略带汗味的头发的味道,他半抬着眼睛看着她的耳垂,直到半夜都没有睡着。
只是个开始?她总是想得多。
重来的他们失了锐气之后,身上心中不知多了多少的老气横秋。
“听说年老的人,就很爱自以为是。”他知道她也没睡,在月亮的光芒印在了他们的被褥之间时,他轻轻地在她耳边说了这话,“就好比我们从不推翻我们以前所认定的。”
就如同他们从不能重来一样。
“终不是赤子之心了,”赖云烟闭着眼睛轻轻地道,“瑾泓,我们再能欺骗于世,也不能欺骗自己。”
活到她这份上,如果自己都不能对自己坦承,那么就真没什么意义了。
“如此,为难的也只是你自己。”魏瑾泓笑了笑,伸过手给她掖了掖被子,“不过你喜欢,那就按你的法子来。”
赖云烟含糊地笑了笑,这一次,她真的睡着了。
要说这几年没有改变,还是有改变的,那就是渐渐地也忍受得了身边有这么一个人了。
不爱他,不恨他,时间久了,他像是一个熟悉的朋友,说不上好与坏,但能说说心里话。
也许处得好了,等到后面的路程,他们还能携手并肩,各自为对方挡挡灾,活到最后头。
**
“长兄,大嫂。”这日一大早,在启程之时,魏瑾荣与魏瑾勇过来请安。
“长兄,”请安过后,魏瑾荣肃了脸孔,与魏瑾泓道,“伯昆叔有事与你一谈。”
“嗯。”魏瑾泓挥袍起身,扶了赖云烟与她一道。
“妾身也去?”赖云烟柔声与他道。
魏瑾泓点了头,扶了她出了帐门,只得眨眼,二十来步路就到了祝家族长祝伯昆的帐蓬。
这时祝伯昆帐内已经有族人迎了他们进去,年长魏瑾泓不得几岁,但辈份委实高魏瑾泓于一辈的祝伯昆看着他们夫妻笑道,“这次可一道来了。”
说着,对着浅浅一福就微笑不语的赖云烟笑道,“贤媳,可盼得你随瑾泓来了。”
赖云烟搭着魏瑾泓的手在下首坐了,落落大方地与祝伯昆道,“我在家里头都听瑾泓的,他让我来我就来,伯昆叔要是觉着哪日想见着小辈见不着了,问他的不当之处就是。”
说着,嗔怪地笑蹩了魏瑾泓一眼,怪他管得闲事多。
魏瑾泓闻言微微一笑,朝祝伯昆看去。
他这妻子不比旁人,背后有着赖任两家,现今宫里头,赖家女还生了个皇子,皇帝在她走前还给她封了一品的诰命,现今在祝伯昆面前做得姿态足一点,也无大碍。
“这嘴……”祝伯昆哑笑,“跟你舅父一模一样!”
他不断地摇着竖起来的手指,笑着道,“今天听到你这翻说话,才知你血脉里还真是流着任家的血。”
“哪敢担当起您的说法,”赖云烟笑意吟吟地看着面前称中年美男子的祝伯昆,笑得甚是婉约,“我任家舅父的能干,伯昆叔也是知情的,能撑起任家这几十年重担,舅父的能力岂是我这等无知妇人所能比拟的,是伯昆叔太高看我这个小辈,拿我跟舅父比了。”
如果赖云烟这是在京中跟他所说的,祝伯昆还真要面色变上一变不可,但他们已经远离京中,跟谁撕破脸,也万万不可与这同行之列撕破脸,他侧眼过去看魏瑾泓笑而不语,嘴上也笑着若无其事地答道,“你们总归是一家人不是,多少是有些像的,贤媳就别太谦逊了。”
这话要是在京中说出,真落在了那心比肝小的任家宝耳朵里,肯定少不了要找他麻烦。
但现在远离京中了,这赖氏背后的势力顶多有着一个魏家,还与祝王军队有着一点关系。
但这能如何,他还是祝王妃的亲叔!
“是。”赖云烟微笑。
“瑾泓……”祝伯昆这时清目朗朗地看向魏瑾泓。
“您请说。”
“魏大人,议事的话……”这时,祝伯昆身边的二师爷站了出来。
“于我内人的面也可说的,内人向来与我同位。”魏瑾泓淡淡地道,这时朝得祝伯昆一揖,“伯昆叔请说。”
“叫你前来想跟你所说的是,”祝伯昆淡淡地笑了一下,扫了这对看似恩爱的夫妻一眼,继续淡然地道,“今日赶路可能让马车快一些,我看依前两日之势,这马车可赶上一赶,能省不少时辰。”
“兵庐事不可急,”魏瑾泓摇了下头,道,“这些事我们先前已商量过了,这时再行更改,也于后面的行程有碍。”
“不过是到了水源之地再多歇一会就行。”祝伯昆慢慢地说。
“歇得久了,人就怠了,还是按计划之意行事罢,您看如何?”魏瑾泓微微一笑,温和地看着祝伯昆道。
祝伯昆哑然一笑,浅点了一下头,“那就按起初的计划之意。”
“起程之时不早了,我们先且告退。”魏瑾泓这时笑着起身,左手朝身边的赖云烟伸去,托着她的手臂让她站起。
“好。”
但他们只走了几步,还没出了帐门,祝伯昆突然道,“那后面的行路,也是按原定之意?”
魏瑾泓轻颔了下首。
他们出了门,等进了自家帐房,赖云烟回过头去看魏瑾泓,见他面色从容,她也没更多讽刺,闲话家常般与他道,“他心中的主张怕是多得很。”
魏瑾泓知道她口的“他”意指何人,遂点点头与她道,“这一路,你小心着些,有事叫我。”
“不叫你,还能叫谁?”赖云烟这时转过身,让冬雨给她系束腰带。
冬雨的手劲不大,她侧过头,看着她丫环的脸,很是冷静地道,“束紧点。”
不束紧点,这腰就直不起来。
这才是出京的头几天,谁遇路中会发生什么事。
至于那些进了马车就歇一路的话,这些话说给别人听听就是,信不信都是他们的事,而她得时刻绷紧了身上的这身皮才能活到最后。
“再紧您腰就断了。”冬雨嘴上微有冷地说道,但手上的力道还是加重了许多。
赖云烟吸了一口气,再生吐气,对一直看着她的腰不语的魏瑾泓道,“你去忙你的。”
魏瑾泓这才回过神,不置一词大步出了门。
他走后,冬雨淡淡地与主子说道,“我看男主子想抱你得紧。”
赖云烟正抬着头闭着眼睛吸气吐气,闻言眉眼不动,头也未低,笑笑道,“冬雨,你今晚还是让秋虹来伺候我,你叫赖绝回来陪你。”
她不是个多好的主子,要让冬雨伺候她的地方太多,但丫环想汉子的事,她还是可成全人的。
“这有什么大不了,”冬雨狠狠地把腰带一扯,再围了一圈,嘴间淡淡地道,“都同床了,那个人也走了,以后一辈子都不可能见一面,您跟谁较那个劲?”
何不如敞开了过,贪得一晌欢就是一晌的欢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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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行至三行山,已经有过三三两两的人过来刺探,路中也偶有行路者见这么大队人马不知反应,远远躲着呆看着这一队人走得远了,都不知收回头。
这路行来途中毒虫毒草甚多,一路行来,也有人沾了些许毒气,再行路多日,祝家那边有个丫环突然断了气,被挖了坑埋在了荒野。
这时天气骤冷,尤其夜间寒冷无比,不易入睡,日复一日,这行路的辛劳就此露出了倪端。
这时赖云烟从头几天的不轻易出面,渐渐就从马车里走了出来,因为再过得一段时日,到了渭河边那段就是山路,马车不能行路了。
好日子算是到了头了。
这时她每日都会在众目睽睽之下跑上一个时辰的马,先前两天,魏瑾泓会跟在她身边,后来她坐在马上的时间久了,他也就跑离了她身边去办事去了。
这天早膳过后,她领着丫环们扬鞭往前跑,速度太快,已经跑出了魏家的队伍,进入了领头的军队。
一路跑过岑王家,赖云烟突然扯绳喝住了马,往后面那匹不动的马上的人看去……
“罗将军。”
“魏夫人。”那人朝厚纱严密遮住头脸,只露出眼睛的赖云烟拱手道。
赖云烟朝他一颔首,再一扬鞭,带了她那票娘子军骑马呼啸而去。
“将军,这位夫人意欲如何?”罗英豪身边的副将问他们将军道。
“再行数百里就是渭河,渭河过后就是天山。”罗英豪淡淡道。
“魏夫人骑技不错。”
罗英豪看着前方消失的众马,略一扬嘴,“还算不错。”
“到了山上就冷了,”副将冷静地说,“到时,也不知道这几位夫人捱不捱得住。”
“误不了时辰就是。”罗英豪冷目注定着自己的军队走过大半,这才一拍马,慢慢地跟在旁边。
“将军,她们到时会是拖累。”副将用非常不留情的态度说道,“山里连马都冻得死,何况女人。”
“这个,倒不一定。”罗英豪看着这几年才当上自己副将的兄弟,与他道,“去问问师爷,当年的魏夫人一众干人等是怎么走过南昭的雾蔼的。”
说罢,双眼一眯,两腿一夹,正要扬鞭策马,却听后面一阵马蹄声,他撇头看去,看到黑色的厚麾在空中飞扬,那弯着腰的急速策马的人看到他,略一颔首,就在此间,他已策马从他身边错身而过。
“是魏大人。”正要走的副将连侧过头看他家将军。
罗英豪止了手中的绳,嘴角那点若有若无的笑容就此冷了下来。
**
这时止了马的赖云烟在一处悬崖往下看,她左右看着附近的地势,与春光和小花扯开的地图对比。
“再过四百余里,翻过这座山和前面那座山,就到渭河了。”秋虹指着地图与冬雨说。
“这天会越来越冷,”冬雨点头,朝赖云烟看去,“也不知舅老爷的人能不能到得了渭河镇。”
“他们走水路,要晚两天。”一路带的棉袄虽已充足,但还是不够多,赖云烟前几日才写了信让人再送过来什物,但于时间上两方人马对上也不是容易的事。
“那……”秋虹看着主子。
“留人等着。”等他们是等不得的。
她话一落音,后面响起了马蹄声,她回头望去,见魏瑾泓单马而来。
她正奇怪,就又听到一阵马蹄声,遥遥望去,见大堆护卫而来,她不由摇了摇头。
一阵风过后,他下马大步走向了她。
“今日跑得远了点。”赖云烟朝他点头致意。
“以后多带点人,不能光只是丫环。”魏瑾泓淡淡地道,没说她。
赖云烟轻颔了下首。
他过后看了悬崖下的深堑一眼,拉离了她到道上,把她脸上半扯开的纱布拉了下来给了冬雨,问她,“再跑一段?”
“嗯?”
“去对面山上看看。”魏瑾泓指了指对面那座更高的山,“那里应该能看到渭河。”
听说渭河镇是个富饶美丽的小镇,那将是他们到达西海遇过的第一个繁荣的小镇。
再往西,离京中越远,情况就没那么好了。
他们要经过很多片无寸草的山脉,还有万里无人,贫瘠至极的土地。
“好。”
魏瑾泓先上了马,朝她伸手。
赖云烟朝他一挑眉。
“烈焰能坐得起我们。”魏瑾泓淡道。
赖云烟笑,朝那岖延的山路看去,知道要是到达对方山顶,最好是一马安全一些。
路太窄了,可能行至半路,他们就得弃马而行。
“会费不少时辰。”来回恐怕得三个时辰,到时得追着过了路的车队。
“到时赶上就是。”
赖云烟看了看那座最高的山,还是点了一下头。
这是他们遇过的最高山脉,不去看看,也是可惜了。
她伸出了手,魏瑾泓大力一拉,她侧坐在了前面,随即一阵扬马,跑了一段路后马儿跑动的脚步慢了下来。
“你们在这等着。”魏瑾泓把绳缰往后一甩,对跟过来的仆从道。
说着,看向了赖云烟,确定她的意思。
赖云烟也正想练练脚力,没犹豫就抬步往通向最高一道路的小道走去。
“有些险,”魏瑾泓这时抽出了腰间的剑递给了她,“你扶着点。”
说罢,他接过了后面侍从递过来的剑自己用。
一路行路,因通往山上的路可能没什么人上来过,路都算不得上什么路,只能挑着不太险的地势走,行走半路,赖云烟的气息就有些紊乱了,回头见身后的魏瑾泓只额上有一点薄汗,她不由笑着道,“没想成,你的身体倒养好了。”
她曾还以为他活不了几年,因此庆祝的鞭炮都囤了好几箱,现在看来只能呆在她那小苑发霉了。
“嗯。”魏瑾泓拿出水囊拔到了塞子,递给了她。
赖云烟喝了两口还尚着余热的温水,还给他后,见他就着口子也喝了两口,她稍愣了一下就转过头,不再看他,提起剑继续往前走。
等走到山头,已是一个多时辰后,山顶的风特别大,魏瑾泓把身上的披风解了下来包在了她身上,从身后抱着了她。
赖云烟没动,她透过那层层叠叠的山脉,看着那处深处在大山中的山脉,良久都没有说话。
“那边就是天山了。”魏瑾泓指着现在看去再小不过的河对面的山道。
“听说奇寒无比,我们进去之后得加快脚步,才能赶在雪季之前出山。”
“嗯。”
“难啊,这么大队人马。”赖云烟摇了摇头,“有时人算不如天算。”
祝家的情况她大体也了解一些,两个姨娘带的丫环也是武使丫头,不比她找的差,但刚出京中几日,还没到险恶的地步,他们那边就出了岔,已经死了一个人,而她带的丫环里也有两个一直都水土不服,一直没有缓过气来的,还有一个因前面沾了毒草全身发肿,到现在也没好。
再过些日子,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情况,尽管他们做的准备已够多,但也不可能完全全面。
“嗯。”魏瑾泓把头埋在她温暖的颈窝里,只露出眼睛看着山下那蜿蜒不断的山脉,“到时,得靠你的脚走不少路。”
赖云烟点了头,这个她早想到了,魏瑾泓用不着担心。
“丫环不好的,你就留在渭河,到时让任家选几个人跟上,那也是你的人。”是她舅父家的,跟是她的也无异,她用得也放心。
听着他淡然的口气赖云烟笑了起来,她微微撇头,看着靠在她颈窝的男人,笑着轻声问他,“现在不嫌我心眼小了?”
“嗯。”魏瑾泓笑了笑,温热的气息喷在了她的肤间。
赖云烟垂了垂眼,转过了头,继而看着那一切都显得再渺小不过的一切。
在春天来临之前,她得跟这个人相依相偎,用体温取暖。
以前的坚持在形势下荡然无存,而她的心中因此没有一点涟漪。
在寒冷面前,所有的爱恨情仇都是虚妄的。
“快要下雨了,走吧。”在风把他的长发吹得乱了她的眼后,她收回了视线,拍了拍他放在她腰间的手。
“慢点。”魏瑾泓收回了手,拉着她往下走。
赖云烟回头往山的那头看去,看到丝缕白雾悄然升起。
降温了,不多时就要有雨下了。
她的脚步快了几步,转头间看到了他拖地的披风,她微愣了一下,抬头解了他的披风。
“你披着。”
赖云烟取下披风,双手大力一扬,把披风扬在了他的身上,她停住脚步给他系着结带,之后她抬起了头,看到了魏瑾泓眼中倒影出的自己。
这时他低下了头了,冰冷的双唇落在了她的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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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嫂子呢?”在开拔之前魏瑾荣进了帐篷,随口问了一句。
“在歇息。”魏瑾泓回了一句。
“呃……”魏瑾荣迟疑了一下,快要走的时候还在歇息,不像她一贯的处事。
“起程的事让弟媳与冬雨她们先行打点。”就且让她多歇一会。
魏瑾荣略有点疑惑,但听他这么说,也就没再多问了下次,报起了另事。
赖云烟起身着了衣,披了黑狐衣上了马车,靠着靠垫闭目养神,一直到大雨打在车蓬上她才睁开眼,这时外面有人打开了前面的车门,冬雨探进身来有些忧虑地道,“雨下得大了,大人说等会找个地方躲躲雨。”
“要下多时?”赖云烟抬了抬眼皮,懒懒地道。
“是这样说的。”冬雨轻声地答,紧了紧她膝盖上盖的厚被。
这时外面一阵的马蹄声靠近,一会在马车两旁后面发出了规律的马蹄声。
赖云烟偏了头,冬雨见她好似要打开窗子,怕雨水飘进来,忙阻了她。
“路窄,让他们跟在身后就是。”赖云烟重新闭上眼睛淡淡地道。
她身子不舒适,说法也没多大力气,神情显得倦倦的。
“奴婢知道了。”冬雨答了一声,又轻声问,“您想吃点什么吗?”
赖云烟先摇了一下头,随即像想起了什么似的,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模糊地笑了笑,再度摇了摇头,“没有了,下去吧。”
冬雨看了眼半斜躺着的主子一眼,这才退了出去,披上了蓑衣。
“在睡?”她一坐到车檐,候在那的秋虹忙轻声地问。
“没有。”
“也不知什么时候能找到地方生火,早上备的参汤冻得不能下口。”秋虹轻皱了下眉,叹了口气。
天气太冷,又不许她们用小炭炉捂口热的,等着主子醒来,连口喝的也没有。
“快了吧。”冬雨紧了紧身上的厚麾,看着前方阴沉下来的天幕淡道。
这时雨幕中前方有人大步地跑了过来,跑到她们身边跟着马车一步一步地跟着走着道,“大人刚跟人商量过,说这雨今日停不了,等会只能临时找个地方避着,地方怕是寒酸,不便夫人下车,这天儿冷,让你们看着夫人一些。”
“知道了,劳烦您了。”秋虹忙朝男主子的二师爷道了一声谢。
“劳烦您了。”冬雨这时也作了虚礼。
师父双手一揖,又在雨中如沾水的飞雁一般轻快地回了前面的车辆。
冬雨这时又钻进了马车内跟主子报话,只是这次她们小姐似是睡着了,并没有回话,眼睛一直没有睁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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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在熬药?”肖氏轻声地回了报讯的丫环一声。
丫环点头,又在她耳边细语了几声。
肖氏的脸因此古怪了起来。
跟她们算的不同,不是避孕之药,是止痛之药。
等丫环走后,烤着火的肖氏站了起来要去找祝伯昆,但一下了马车,迎面而来的冷意激得她不由缩了身子,在冷得骨头都发疼的冷意中,她把手缩到了袭衣里这才再探出手去。
这天儿太冷了,魏家那位夫人那身子也是近几年才调养过来的,这时那几天难过点也正常。
这时肖氏在丫环的搀扶下下了马车,没有几步就湿了裙角,脚底好像也如被蛇吻了一些湿冷难受,她不由摇了摇头,甩了丫环的手,快步往前走去。
这种天气,别说冻得魏家那位夫人下不了马车,就是冻死了她,也不是什么意外。
这突来的暴雨下了一个下午,所幸的是,一行人及早在山顶扎营,这处有前行之下留的简陋山庙,供奉的神明中,居然还有善悟的金身。
人还没死透,金相倒是被供起来了。
赖云烟一听赖绝的报,嘴角不由翘起。
她一直都没下马车,但外面的大小事都瞒不过她,现今躺了半天,少了颠簸,却是不敢睡了,让冬雨在车内桌上点了烛灯,一直在看着桌上地图。
晚膳时分,打在车蓬上的雨水静了,外面停了雨,魏瑾泓在她用完膳后不久就回了马车,披着一长湿润的长发。
“淋湿了?”赖云烟抬眉看他。
“刚跟几位大人往前看了看。”
“如何?”
“如若不停雨,明日走不得,路上不安全,山上的石泥会滑下来。”魏瑾泓淡淡地道。
这时冬雨拿了干帕子进来,第一眼就看向赖云烟。
“你帮大人擦吧。”赖云烟微笑着道。
她着了一点寒,肚疼得尤为厉害,动不了身。
“给我,忙你的去。”魏瑾泓从冬雨手中拿过帕子,温和地朝她说了一声。
冬雨垂头颔首,再朝赖云烟看去,见主子点了头,这才退了出去。
“要是多耽搁两日,怕是不能及时过天山了。”差过了时机,大雪封了天山,到时想翻过它就没那么容易了。
“再看。”魏瑾泓深深地皱着眉毛,只能到时再看。
见魏瑾泓擦了两把头发就扔了干帕,盯着桌面上的地图沉默不语,看着他消瘦的侧脸,赖云烟突然出了声,“过来。”
魏瑾泓抬头看她。
“把帕子给我。”
魏瑾泓坐到了她的旁边。
赖云烟靠在他身后给他擦起了发,魏瑾泓回头看她一眼就不再言语,专心致志地盯着桌上的地图翻来看去。
还没等全擦干,男仆就在外面出了声,说祝大人有事请魏瑾泓去一趟。
魏瑾泓“嗯”了一声,回过头赖云烟道,“替我束下下发。”
赖云烟好笑地翘起嘴角,但还是坐直了身,拿过了桌笼底下放着的发带替他束了。
就当昨夜他用手捂了她一夜肚子的报酬罢。
魏大人啊,向来都是算得很清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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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一会,白氏过来求见。
赖云烟应了声,一阵瑟瑟之声后,车门打开,白氏跪坐在了门边。
他们的马车是特意打造过的,族长夫妇的马辆并不显得比他们的大多少,不过地上铺的毯子明显要比他们的厚软些多,车内也温暖一些。
白氏进来就觉得身子明显暖和了不少,觉得在外面冻僵的脸也舒服了一些,抬头朝赖云烟笑道,“给嫂子请安。”
“有事?”赖云烟也朝她笑笑。
“是,刚刚下人来报,说前面的路被山下掉下的泥石挡了,明天我们怕是得在这个小山庙里再呆一天见机行事,妾过来是想问问您有什么吩咐。”
“看明日情形罢,要是今夜不下雨,明早是要走的。”他们人多,只要不下雨,路是可以腾出来的。
如果不能如时过天山,不管是勉强进天山也好,还是等待明年春天化雪过天山也好,都是他们不能承担的事。
“还要走啊?”白氏说这句有点失神。
“要不然呢?”赖云烟有趣地看着她。
白氏被她这么一看,颇觉得有点小尴尬,“您身子不好……”
“我身子不好,族长也不会让我耽误大家的行程的。”赖云烟面色温柔微笑着说道,显得甚是贤良淑德。
“族长圣明。”白氏连说了一句,抬头略扫了赖云烟了一眼,总觉得现在面前的这个长嫂跟之前的那个长嫂变了。
不是变得好了,而是变得更加难以预测了。
她现在跟族长也是好得匪夷所思,就好像他们长达十几年的相敬如宾从未发生过一样,两人在马上相依偎的样子就像长在一起的两个人。
他们变得太奇怪,也让她觉得面前的这个擅长用云淡风轻口气候女人说话的可怕,她每隔几年都变一个模样,太善变了。
就像他们这几日的表现让人明明觉得他会为了她的身子多停驻一日,她却可以用近乎戏谑的口气告诉他们想多了。
就像他们这几日的恩爱都是假的,而现在她的身上裹的却是族长大人的衣物。
白氏在心里轻摇了下头,嘴里还是淡然地道,“妾身心里有数了,那就退下去了。”
“不管在哪,都要做好抬脚就走的准备。”赖云烟也没再与她多说,微笑着说完这句话,目送了她退了下去。
当夜魏瑾泓未回,而果不其然,第二日没了雨,早上用过粥后没有一个时辰,前面带队的祝王军就差人来报,让他们跟上。
前一个时辰尚好,马车走得极慢,但路上还算安稳,但到了后面的路段就变得曲折了,山路被堵,前面的人腾出来的地方不多,不能供马车走过,魏家女眷走在前面,赖云烟就派人通知了身后的白氏,她自行先出了马车,在春光的搀抚下站在了一边,看着冬雨秋虹指挥着丫环把马车上的东西收好打包搬到马上。
还没到渭河,这马车就不能坐了。
后面过来探消息的祝家人看到此举,忙回去报了,肖姨娘听下人说赖云烟站在干净的石头上被丫环挽着一言不发看下人搬东西,口中有些同情地跟身边的佟姨娘道,“也怪可怜的。”
再尊贵又如何,便是对着她们家爷还敢不可一世又如何,这脚上还不是得沾上泥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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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达渭河小镇时,魏家内眷中死了一个丫环,而祝家这次病亡数人,赖云烟这次还是着了寒,发了次烧,但捂了一夜汗之后就好了起来。
与此同时,任家的三个奴仆来了,这次来了两个中年汉子,一个中年老妈子,老妈子来了之后,候在了冬雨秋虹身边打杂,赖云烟醒后留了她在身边,差了春光夏花给她用,底下的武使丫环也交给她管。
任家舅舅那边这次是给她又用了个保命符来了,这个老妈子是照顾任家一家大小的内总管,对她的能耐赖云烟再明白不过,见到她来,老实说她真是松了口气,也知舅家在她这里一如既往地在下大本钱。
说来,确也是这么回事,总得保住了她的命,才能保得她身后的这几大家子。
祝家那边虽死了几个人,其中跟着的师爷也病了,但祝家的那两位姨娘真不是吃素的,在渭河休息的第二天,就听说她们在渭河找到了两个愿意跟着她们走的当地的寡妇。
“奴婢看着她们,一人能扛起一头活羊。”秋虹给赖云烟捏着肩,轻声在她耳中禀道。
脸容中有点病态的赖云烟笑了起来,与底下正在与她穿毛袜的任王婆道,“婆婆,您看看,咱们这边的丫环有什么要训的,等下你跟她们去说个话。”
“是,老奴知道了。”任王婆用布缠好了她的脚,抬头看了她一眼,见她眼中带笑,知她没什么不舒适的,这才与她套上了鞋。
万病脚底起,这脚是万万不能冻着的。
下午天色快要暗时,赖云烟差了人去问魏瑾泓的去处,魏瑾泓那边的人连忙回了话,说过一会就回。
下人陆续报了两次,都说过一会就回,到第三次给了准话,说过一柱香就要回了,赖云烟这时嘱了下人搬了膳食上来。
用膳之前,还是让易高景把了脉,这才饮了新鲜的鹿血。
这是任家的仆人带来孝敬魏瑾泓的,现在谁都指着他活长点,无论如何也别死在这路中。
“漱漱口。”那血腥得很,见他喝下,赖云烟示意丫环给他端了水。
魏瑾泓不作声漱完口,用膳时也很沉默,只是眉眼中的疲态无法掩饰。
用完膳他又出去了,过了半时辰回来,靠在赖云烟的肩上就睡了过去。
赖云烟还在挑灯看书,到了子时,见无人来叫他,猜测今晚应该没什么大事了,就动了□,轻拍了靠在怀里的男人两下。
随着她躺下,那半躺的人也跟着躺了下去,一直都没睁开眼,唯有深睡的呼吸不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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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天还黑着,天上又倾盆大雨,房中的两人还没醒来,就被冬雨敲门弄醒,说荣老爷来报事。
赖云烟应了一声,丫环就匆匆推门进来点灯,魏瑾泓一跃而起时抚了下额头,似有些头昏。
“端碗热糖水。”赖云烟朝进来的婆子道了一声,就把他们身上盖着的大麾下的厚袍拿了出来。
外面不便,不能生火暖衣,就干脆盖在了被子上暖着,一举两得。
魏瑾泓接过她手中的厚袍穿上,冬雨这时端来了盐水让他漱了口,这时他还未出声说道什么,门外的魏瑾荣又叫了一声,“兄长……”
“进来,门外站着说。”魏瑾泓道了一声。
这时准备伺候赖云烟的秋虹闻言忙把小门那道挂起来的布帘掀下。
“兄长,嫂子……”魏瑾荣的声音有一些暗沉,听起来透着疲惫。
“把糖水端进来,你们退下。”赖云烟披了大麾起身,坐在了一边的椅子上,手支着脑袋看着昏黄的烛灯,看了眼沙漏。
只是寅时,她睡了不到两时辰。
糖水进来,屋内伺候的人飞快退了下去,魏瑾荣的声音也沉着响起,“前方有人劫我方粮草,世宇杀乱三百。”
“三百?”魏瑾泓嘴角翘了翘,这蛮荒之地,人烟稀少,从哪来的三百人马?
“是。”
“来者何方之人?”
“尚未查清。”
“外面有没有动静?”
“尚在查。”
“瑾允呢?”
“在外面。”
“回来让他见我。”
“是,知道了。”魏瑾荣这时才吐了口气,兄长这些年心一年比一年硬,这对他们来说是好事。
“还有事?”
“没了。”
“你先去休息。”魏瑾泓声音柔和了一些,回过头看支着下巴在打盹的妇人一眼,半掀了帘子出去见了堂弟,轻声与他道,“我现在去前堂,你多歇息一会。”
对上长兄关怀的眼神,魏瑾荣微微一手,朝门内道了一声,“大嫂,瑾荣告退。”
“嗯。”赖云烟一点头醒了过来,应道了一声。
有脚步声远去,她站了起来,这时魏瑾泓进来,她把身上带着体温的衣麾披在了他的身上,淡淡地道,“这镇子不是我朝的,我们两家的使官也没那个能耐安抚得了这里的人,能早走就早走。”
魏瑾泓抬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漫不经心地点了下头,言不对意地问道,“还难受吗?”
“已经好了。”赖云烟抓下他的手,嘴间继续淡然道,“祝家姨娘找的那两位,过两天杀了吧。”
非我族类,其心必诛,祝家人当是捡了两个好奴仆,她担心的是多了两匹害群之马。
魏瑾泓已与祝伯昆谈过这事,这时见她眉眼不动就说要杀人,不禁摇了一下头,“伯昆叔自有主张。”
“他要自己动手?”赖云烟不禁笑了。
魏瑾泓默然承认。
“两位姨娘好本事,就是有时心粗了点。”赖云烟坐回床上盖了被,见他不离去,随着她坐到了床一边,她说完话就等着魏瑾泓说话。
“就是有本事,所以暇不掩瑜,再指教一番,假以时日也就出来了。”魏瑾泓看着她白净的脸道。
休息了两日,她脸上的憔悴缓和了不少,显得气色好了点。
就是没什么胃口。
“我去前面转一圈,等会回来与你一道早膳?”魏瑾泓看着她的眼,轻声地问道了一句。
面对他的征询,赖云烟笑着点了下头。
魏瑾泓走后,冬雨他们陆续进来,她刚一穿戴好,赖绝就进来报道,“宇公子把虏获的马宰了,想制成马肉,跟荣公子讨了个伙夫过去了。”
“嗯?”赖云烟笑着看他。
“今早这镇子里的人马,十家有七家偷偷拿起了弓箭。”赖绝面无表情地道。
“惹了众怒了?”
赖绝垂头。
“这时候,就得靠男人的拳头说话了。”赖云烟转头笑着对冬雨道,声音里尽是调侃。
刚喘上一口气,就要杀过去了。
所幸,一路碰上的对手都不足够强大,还比不得天灾对他们的影响来得大。
“您还是顾及着自个儿身子吧。”见她还笑着说话,冬雨朝她欠了欠身,“荣夫人候在外面呢,您要不要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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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氏刚进院子,族母屋子里的大丫环就搬来凳子,眼睛往她的袖笼瞄了两眼,白氏朝她笑了笑,道,“带了暖炉。”
这长嫂院内的大丫环是个不爱言语的,但大丫环就是大丫环,无论谁来都伺候得周到。
就是脾气不太好,祝家那边的丫环都被她削了几顿了,上次见祝家的人来瞄他们这边的火炉,她就要叫人挖出她们的眼睛。
谁都知她是个忠主的也不敢得罪她,白氏自来对她客气,这时见冬雨朝她弯腰道了一声“劳您候会”,她随即就回了声,“不敢。”
里面的人什么时候见她白氏也吃不准,有时一会就见了,有时半来个时辰也是见不着,都得碰运气,还好里面的人也不是苛刻的人,不见也搬来凳子让她坐,没为难过一次。
这次运气好,她刚坐下没多久,里面的人就见她了。
白氏进去与赖氏请了安,见她脸色尚好,心中也暗松了一口气,嘴里轻柔道,“嫂嫂今日好些了?”
“好多了。”赖云烟微笑。
“妾身昨日听说这镇中有一些易于行军的干粮,祝家那边也传了话,说今日会去采办一番,您看……”白氏犹豫地看了赖云烟一眼,又看了眼外面的大雨。
这等天气,想来她是不会出去的。
“要是用得着咱们说话那就由你出面,这事就交给你了。”赖云烟朝她笑道,“我就不管了。”
“是。”白氏低头低应了一声,眉头却不由自主地皱了起来。
听她这口气,这好像祝家姨娘不该管这事,而她更不应该管才是。
可是,这不是内眷的份内之事?难不成,全由瑾荣全管了不成?他毕竟不是铁打的,再这么下去,他迟早要累病了。
白氏低着头,神色晦涩不定,赖云烟也没再多说,让她退了下去。
“小姐,”在给赖云烟磨墨的秋虹看着自家主子,微有不解,“这粮草之事,您不是全心中有数吗?”
“有数,并不代表要管,”对着自家丫环,赖云烟的话就多了,与秋虹解释道,“补给之事自有专人在做,内眷这时少操份心就是少添份乱。”
“那……”为什么不拦着荣夫人?
“这等事,自然有她的夫君教着她。”赖云烟敛了脸上的笑,“得慢慢来。”
这一路,所需磨和的多了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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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手下人回报这前,祝伯昆身着青衣盘坐于简单的案桌前,这案桌是于家中带来的,上等的檀木,于他身处的简陋居所有几分突兀。
祝伯昆看着对面的魏瑾泓,见他淡然不语,他笑着摇头道,“你家那位夫人啊……”
刚祝家人来报了祝家两位姨娘的分扰之事,祝伯昆问了魏夫人可与一道,得了答复后,就一直这样笑叹看着他。
不知是唏嘘,还是旁的。
魏瑾泓望了眼门外的大雨,见祝家族长开了口,他淡笑道,“她最不喜雨天出门。”
“哦?”祝伯昆挑眉。
“怕脏了她的裙摆。”
他说得淡然,祝伯昆哈哈大笑两声,喝了一口酒,继而闲聊道,“最也忌自己动手杀人,怕脏了她的手罢?”
自己不出门,就派白氏与丫环过来打他家内眷的脸。
魏瑾泓听言哑然,对上祝伯昆的视线。
这时,祝伯昆的手下急奔入内,在他耳边急说了几句,祝伯昆嘴角的笑就此褪了下来。
待下人褪去,室内恢复了安静,只剩大雨狂击地面的磅礴声。
一会,祝伯昆打破了平静,微笑着道,“我们走后,这富庶的小镇怕是要变成了死镇了罢?”
魏瑾泓微笑看向他,这时翠柏进门,以不高不低的声音道,“赖绝,赖三动手杀了当地族长。”
翠柏退下后,祝伯昆稀奇道,“她未跟你商量?”
“杀人的事,她从不跟我商量。”魏瑾泓依旧淡然。
见他无所谓,祝伯昆笑了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真是赖家女,手下从不养白吃饭的,一路来遇到对手,那手下得比屠夫还快,不知是杀鸡给谁看。
“你就容她一介妇人如此放肆?”祝伯昆顽笑般地说道,“你不是一直把她当兔子?”
这可是兔子一样的女人都可以爬到他头上撒野了。
魏瑾泓摇摇头,容祝伯昆言语调笑,沉静地看着门外的大雨,心中想着前方队伍的进程。
还未进小镇,她身边可用就人就全散开了,她一向的习惯是在别人的地方上还是玩阴的好,从不逞强,也不愿冒风头。
知道她擅长,也知道他要是插手她肯定不快,也就把这事交给了她。
说来,赖绝,赖三带的人中,有一半还是他为她寻来的。
等再西进一段时日,想来,她也不会再说些他嫌她心狠手辣之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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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方三方队伍都带来了好消息,前行之路安好,百里之内已扫清忧患,他们明日即可上路。
祝伯昆闻讯后面容一整,也不再与魏瑾泓废话,朝他点头后就在雨中急走而去。
这厢魏瑾泓的人才进了门,大师爷是魏瑾泓后来请回来的,不太知赖氏行事风格,这时就在魏瑾泓身边问,“夫人为何要在此时杀人?”
这时动手就大意了,如此前方之战是敌我双方之战,这时动了人家的后方,岂不是会让人倾巢出动?
魏瑾泓转了转手中的小酒杯,垂眼淡道,“此地富庶?”
“富庶。”师爷一愣。
“前后千里,找不到比这更富庶的地方罢?”
“是。”大师爷嘴上的胡子一抖,弯着的腰更低了一点,头却更高了。
“赖家与任家后面还会有人过来……”魏瑾泓说到这,朝悄然而至的魏瑾荣道,“你也在族中选两个人留下来。”
“大嫂是想把此地据为已有?”
“嗯。”魏瑾泓轻点了下头。
“可是……”此时虽是长年游牧之族,但抢人家的生存之地,无益于抢夺一个小国家。
这,后患无穷啊……
魏瑾荣着实有些愣了。
她哪来的这么大胆子?
看着堂弟脸上轻易不现于脸上的惊愣,魏瑾泓笑着轻摇了下头,那女人总是让人轻忽她的爪牙有多利,心有多狠。
“你忘了,她还有个兄长,如若我不想袖手旁观,我族也是她的主力。”他淡道。
“所以这些时日她才与您这么好?”魏瑾荣冲口而出。
魏瑾泓微笑看他,若不然呢?
真当她认了命啊。
可惜,她从不愿把她的命交给别人,何况是他。
“嫂子,着实厉害。”看着兄长温和的笑眼,碍于他的情面,魏瑾荣不敢说过份的话,只能憋出了这句话。
他缓了一下,细想不对,不禁抬头看着兄长道,“她在京中是不是已然有了谋划?”
魏瑾泓弯嘴笑了,她日夜钻研地册,不惜举赖任两家财力数十次派人往西探查,她做这些,可不是为了好好当一个魏家的族长夫人。
看着兄长嘴边的笑,魏瑾荣心中一下就了然了,赖任两家这几年看着平静,看来,底下动作不少,只是在皇帝与他们的眼底下,不再让他们知情罢了。
这嫂子,真是好胆气,到现在才渐渐露出一点尾巴。
可都这时候了,就算京中的皇帝知情,也不可能在这时候把攻于心计的这两家子拿下。
他家的那位夫人想着替他分忧,而兄长身边的那位,却是想把这地方全占了,手握肥沃之地做那长久打算,胳膊肘儿全拐在了赖任两家身上。
之前他就费解了,任家人上来的速度怎么就那么快,原来是一直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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赖绝去禀事之前先净了身,之后把大概情况告知了大小姐。
赖云烟听后也没细问,挥了下手让他退了下去,顺便让冬雨跟着他去。
他们走后,秋虹还在,赖云烟回过头问,“三儿还没回?”
“善后怕是要得一段时辰。”秋虹替她捶了捶腿,“都坐多时了,您起来走一会。”
赖云烟顺着她的手起了身,刚走两圈,门外的魏瑾泓就来了。
“回来了。”赖云烟朝他笑道。
“你再走会,我坐着喝杯茶。”见她要过来坐,魏瑾泓答了一声,在她的桌前坐下。
她眉头微皱了一下,但嘴边笑意未停,朝他点了下头。
知她不悦,魏瑾泓也未过多理会,低头看她刚手写的册子。
他看书速度甚快,但也没那个时辰把她呆于屋中所写的东西都看在眼内,不多时她就坐回了他的身边,笑眼看他,他也就合上了册子。
他们之间没有什么心照不宣,但无疑在她愿意给笑脸,也愿意他睡在她侧之后,他们的关系要较以往好太多。
“你看到嚓什海了?”魏瑾泓把她的茶杯端到了她手里。
赖云烟不想喝,定定看着淡定无比的魏瑾泓,见他无动于衷地回看着她,她失笑了一声点了头。
他们可真是老到不要脸了,谁都不怕丢人。
“过段时日,前方探子的消息就到了。”魏瑾泓淡淡地道。
“唉。”赖云烟笑了一下,见他又把茶端到她的手中,这次她还是喝了一口。
她也有探子,但探子不够魏大人的多。
她喝了口茶,见魏瑾泓目光柔和地看着她,又见他内敛神情脸孔的线条只比过去更吸引人,她不由笑着靠上了他的肩,又轻轻地叹了口气。
就像魏瑾泓不得不像她低头一样,她也不得不依附于他。
她靠了过去,魏瑾泓搂住了她的腰,在她额角轻轻一吻,嘴角笑容温柔无比,眼睛却是平静无波。
如她所说,他们之间从来没有干净过,能得片刻温存,还是欢欢喜喜地过才好,总比持剑对峙来得有益无害。
“祝家后面会如何?”对于不解之事,赖云烟向来不怕多问几句。
“等反应过来,伯昆叔不会逊于你我。”他们现在能一时得势不过是因他们先抢得了先机。
他是西海之路的主策之人是其一,之前她为此费尽心力是其二,而祝伯昆现在还不想轻重妄动是其三。
“他现在带着的人里,只用了其中一个主事,”魏瑾泓低头细细地亲吻她的脸庞,吻到耳际含着冰冷的耳尖舔了舔,直到温热才松开嘴在她耳边轻吐着气轻轻地道,“他在等着你我手脚尽露,休要小看了他。”
“哪敢。”赖云烟闭了闭眼,把内心的燥动掩去了一半,才睁眼若无其事地看着眼前的男人笑着说,“派两个姨娘跟我闹,我都有些慌手慌脚了,要是他真动起手来,妾身怕是只有退避三舍的份。”
“你会吗?”她的话让魏瑾泓笑了起来,心中泛起一片无奈。
她哪会,她最爱的怕就是有人跟她斗了,祝家的那两位姨娘她交给了白氏,说得好听点是委以重任给白氏,说白了,这三人她谁都没放在眼里。
她越敬着远着的,越没当回事。
越当回事的,她回应的要么是沉默,要么就是张牙舞爪。
“怎么会……”她笑了起来,笑容格外迷人,笑声欢快,白牙尽露。
魏瑾泓笑而不语,低头吻住了她的嘴。
这时候,还是别听她那些连她自己都想骗的假话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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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世上许多的人多少都有些自以为是,要么以为自己的苦难独一无二,要么就认为自己的出色与众不同,总归来说,没几人愿意承认自己乏善可陈,更有甚者会削尖了脑袋表现自己的举重若轻,要让人另眼相看。
在行进路上突遇贼匪,祝家的肖姨娘就表现了一番,飒爽下了马,冲过护卫群,徒手夺过了贼匪手中的刀,一刀弑了他的喉口,再以英姿飞腾回了马上,动作一气呵成。
她此举震惊了整列队伍,谁也没料祝家姨娘竟有此等身手。
赖云烟也恰如其分地拿帕遮了嘴,着实惊讶了一下。
等夜晚他们寻了地方驻扎时,有好几位武将都上前与肖姨娘见了礼,连魏家的护卫都频频往祝家那边望去。
赖云烟也往那边瞧了一两眼,等进了蓬,嘴边的笑也还是挂着,止也是止不住。
前些日子她在众人面前纵马奔腾,肖姨娘静候时机大出一手,相较而言,还是祝家的内眷比她更夺人眼球一些。
下面的武使丫环平日甚爱叽喳,这晚却是安静了不少,有一平日胆大的丫环更是拉了冬雨的袖子,悄悄问祝家的丫环是不是也这等厉害。
“她们死的比你们多。”冬雨冷冰冰地回了一句,端了热水进了帐蓬。
里面赖云烟正笑着跟魏瑾泓顽笑道,“我可不会使武,要是路中有那危险,夫君还是要多多派人护着我的好。”
魏瑾泓也是刚一进来坐下就听了她此话,一时也料不准她是在意还是无聊,他抬起眼皮看着她,顿了一下,缓缓道,“自然。”
赖云烟笑了两声,笑得甚是不在意得很,魏瑾泓也就知道了她又在说顽笑话。
“也不知佟姨娘是何本事,”冬雨端着水盆跪坐在前,赖云烟把手伸进盆内挤了热帕子,先是递给了魏瑾泓,“相传剑术甚好。”
魏瑾泓没发声。
“奴婢剑术也好。”冬雨这时接了话,淡淡道。
赖云烟笑了,在替她争气的丫环头上摸了一下,“知道你练得勤。”
“那算不得什么,奴婢在绝郎手底下也走不过三招。”冬雨依旧淡然道。
那姨娘再能耐,也不过也是与她打个平手罢了。
与小姐底下人来比,更是算不得什么了,风头出得再大又如何,谁家正正经经的主子是需要自己出手的?
丫环比她还爱争强好胜,赖云烟好笑得很,拿着温帕挡了脸,才掩了笑脸。
冬雨一句比一句带剌,就算她平日也不是个好性子的,魏瑾泓闻言这时也多瞧了她两眼。
她退下后,魏瑾泓开口朝赖云烟道,“你让她招呼祝家姨娘?”
“白氏太软,”赖云烟过了好一会才慢腾腾地道,“得有个横的。”
说来,魏家的一这行人中,最没有什么用处的就是白氏了,她现在所做的琐事,全都可由她的丫环代替。
还好,她夫君足够强。
魏瑾泓这时轻皱了一下眉,赖云烟看向他,轻蠕了下嘴唇,“怎么?”
“祝家会因此就地生事。”
“怎会?”赖云烟淡了嘴角笑意,说着对又走进来的冬雨道,“替我给肖姨娘送两坛酒去。”
说罢,转头向魏瑾泓,“如何?”
她不见人,但脸面还是会做足的。
哪怕日后祝伯昆路中把其中一位扶正,也无大碍。
“你还是不想把她们当同路之人?”魏瑾泓沉默了一会,把这段时日没问出的话问出了口。
就算是假装友善,一路和气也甚过现在的互别苗头。
“不当,要是到时落了难,她们一口一个姐姐亲热地叫着要我帮忙,您说,我帮还是不帮?”赖云烟似笑非笑地道,“与其这样,还不如一开始就心中有数的好。”
虽说她擅于翻脸无情,也很爱装仁慈大度,但这等时刻还是省省,少来京中那套。
一路荒蛮险恶,片刻就是生死存亡的关键,女人七转八弯的那些小心思只适于饱暖无碍的环境,可不适宜现在。
魏瑾泓闻言定定地看了她一会,之后轻点了下头,没再说什么了。
女人这时戾气重点,也是好事。
这时祝家的姨娘风头也压过了她,想来祝家那边的人也不会多说姨娘什么。
他先前还当她是看不起那几位女眷,现在看来,看不起是看不起,她还有另外的打算。
可惜,她此举不会有人了解,就如之前的他不了解她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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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夫人派了她那脾气比主子还尤胜三分的丫环给肖姨娘送来了两坛酒,那个冷丫环板着脸来板着脸去,她走后,肖姨娘身边的丫环恨恨地瞪了门口一眼,转过头对肖姨娘道,“姨娘,你看人一个丫环多了不起!”
她咬牙切齿,肖姨娘却笑着慢悠悠地闻了闻酒口子,再道了一声“好酒”。
这时,祝伯昆身边的贴身老奴过来,请她去与主子一起用膳。
肖姨娘起身微笑了一下,朝他笑道,“佟姐姐也是在候着了吧?”
老奴笑着应了一声“是”。
肖姨娘又看了老奴一眼,笑道,“宝叔去忙吧,我自行去就好。”
说罢,步步生莲往前不急不缓出了门,神情一派平静无波,让祝伯昆身边的老奴暗道了一声“好”。
主子身边身份最大的是他,由他来让请她,想来姨娘也是知主子这次对她满意得很。
得喜却又不骄不躁,肖姨娘还是跟以往的十来年一样沉得住气。
这厢祝家一行人等在用晚膳,这边魏家的人正饿着肚子在商量事情,说到半路,苍松急步去了赖云烟帐中,请了她过去。
赖云烟到了帐中,先是没有发声,听得几句就听出来了:虽不是雪季,但天山的山头已降了雪,昨日前行上去的马已冻死了好几十匹。
“要过天山怕是不易,要是马儿出事,粮草也是运不动。”魏瑾荣看着桌上地图,闷着头道,“近两千里没有人烟,粮草不能弃。”
现在魏家五百护卫一千马已是庞大,损耗一点就是损耗实力。
“用上耗牛。”魏瑾泓抚了抚皱得发疼的眉心,淡淡道,“就算跟不上脚力,过了天山,到了山脚下等等就是。”
“看来只能如此。”魏瑾荣顿了一下,长叹了口气。
多费些时日就多费些时日吧,现在庆幸的是提前作了准备,不至于事到临头没有解决之法。
“祝家……”魏瑾泓说了这两字停话不说,引得在坐之人都往他瞧去,他身边的赖云烟也偏头看向了他,静候他下话。
魏瑾泓缓了缓,接着说道,“他们所备牛儿不多,借他们五百,你们看如何?”
问到此,他看向了赖云烟。
魏家所备的两千耗牛中,其中一千条是她跟他清楚言明过她另有他用。
当初她提起此事,一是拿牛运物过山,其二是就地宰割拿它们当存粮。
而买牛的银子,人力全是她所出。
自进门就不声不响的赖云烟闻言先没发声,过了好长一会才点了下头,言语淡漠道,“所养牛群离这边有些远,发信过去,再赶过来还要几日。”
她向来怕贼关心她的事,更怕贼惦记,就是因为知道她所做的那些准备一旦让眼前之人一清二楚了,总是会利用上。
哪怕她话于他说得再明白不过。
魏瑾泓点了点头,看她嘴角冷冷地半翘着就知她心情不好得很,他顿了一下,没再多看,就转过头朝堂弟吩咐起了等候任家赶牛过来的事。
这时魏瑾荣他们时不时往她起来,赖云烟眨了下眼,沉默地伸出手拿过了魏瑾泓手边的笔,扯过纸,一字一句写起了信,末了印了手印,又从脖间把信印扯出盖上章印,抬头朝外道,“叫赖三过来。”
不到一会,赖三就跪在了门边请安,赖云烟走到门边给了他信,看着他消失,之后,她转过头,对着一屋的魏家人道,“还有事?”
魏瑾荣忙笑道,“没事了,嫂子有事请您自忙去。”
他说罢,魏瑾勇他们也全都起身向她作揖行礼送她,只有魏瑾泓维持着不悲不喜的神情静静地坐在那一直看着她,眼睛眨也未眨。
赖云烟眼睛低垂谁也没看,对着帐中人轻福一礼就走出了门。
她刚回帐中坐定,魏瑾泓就回来了。
给他倒了茶,又吩咐了丫环把晚膳端上来后,魏瑾泓的神色柔和了一下,“你应早点用膳,莫要坏了胃。”
赖云烟没接话,食无语。
当丫环收拾好什物退下后,魏瑾泓见她起身拿过书册,没有开口的意思,又看了她一会,才道,“你有没有想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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赖云烟先是无声,垂着头在那不知在想什么。
一会,她把手搁在了桌上,手支着头看着他。
“此次不是险关,不到生死存亡的关键,送信到京中,快马回去只要半月。”魏瑾泓说了几句。
他保全了魏家,但对祝家这次不伸手,皇上早晚会知晓。
他们现在离京中离得还不够远,皇上的手还是够得着他们的。
赖云烟良久无声,她知道魏瑾泓说的自有他的道理,可这么多年她也是厌于魏大人经常拿她的东西作人情了。
她这时也必须表明她的态度,没有挟制,魏大人怕是很快就为所欲为的,她有必要提醒他时刻紧记他们之间的关系。
他应该跟她一样明白他们这一路的恩爱缠绵,不过只是一路哄着人玩的,无事时骗人骗己而已。
他有他要顾的,她也有她要顾全的。
“云烟。”魏瑾泓叫了她一声。
赖云烟看着他,这次开了口,道,“魏大人,妾身历来的行事手法想来你也是清楚明白的。”
她最讨厌的就是被人看透手中的法码。
赖任两家这几年暗中呕心沥血,费尽两家全部家财人力所布下的保命之法,可不是为他人作嫁裳来的。
魏大人要是不懂规矩,她也不吝提醒他两句,“您怕皇上知道的太早,但您动我的东西也动得太早了。”
她说得甚是冷漠,眼睛冰冷无情,嘴角冷酷地抿着,这些时日从她身上透露出来的温情这时全部消失殆尽,只此一眼,魏瑾泓就别过了眼。
他还是不太想看到这样的她,哪怕他心中清楚只要有必要,她手中的刀就可以转手捅进他的心口,不会有任何迟疑,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嗯。”他低头,漫不经心地轻应了一声。
他的弱势并没有让赖云烟脸色和缓,但她也知最好见好就好,于是重拿起了书看了起来。
魏瑾泓静坐了一会就出去了,走到门口时他回过头,见她眉头紧促,眉心忧虑不堪,他短促地挑了挑嘴角,脚步轻慢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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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耗牛?”乍听魏瑾泓的话,祝伯昆有一点诧异,过后朝魏瑾泓作揖肃容道,“魏大人好准备,昆翁在此多谢你了。”
魏瑾泓回以一礼,淡笑一声,扶桌起身,“如此,瑾泓就当伯昆叔收下了,就不打扰,先走一步。”
见他如以往那般说过事就走,祝伯昆也知留不住,起身送了他出门。
当他一出门,祝伯昆回过头就对身边心腹挥袖道,“叫三位师爷都过来。”
这边祝家重新在商议事情,那厢赖云烟听着赖绝打听来的消息。
她不信祝家对过山之路没有成算,就差了人去祝家隐着的探子收信,而得来的消息确实证明祝家早就做好了打算的,不过那打算有点过于凶腥。
祝家已备好了两百奴仆背食物过山,祝家铁卫会在山那头接应,尔后,为了省粮食,不是护卫的两百奴仆就地杀了扔弃。
祝家打的是人力的主意,但肯定没想到,魏家送去了更可行的法子。
“这消息,是从我们的人嘴里得的?”赖云烟听后转了转手中的茶杯,寻思着问道。
“奴才问过了,是突然得的,昨日大统领在帐内商议事情,让他恰恰好听到了此信。”赖绝也不相信他们早先打听不出来的消息,怎么等小姐一过问就打听出来了,他也查问了他们的人,但没有查出疑点。
从祝家铁卫大统领嘴里听到的事出不了假,而里面谁人都可以是姑爷的人,但那位是祝家人的大统领绝对不会是。
所以这事就算有蹊跷,他们也查不出什么来,只有几个可疑人可查。
赖云烟听过那几个可疑的人,也没追问下去了。
“不需查清,全当是魏大人的人看待就好。”
赖云烟笑着说完此话,平日没有什么表情的赖绝脸上也闪过一丝笑意。
自家的男主子也好,女主子也好,不愧是兄妹,弄不清哪个是敌人的时候,就当他们全是敌人看,一个也不放过。
就这点,小公子还是没像了小姐,他像魏大人多些,可惜了。
因上山之事需再行决策,一行人原地多驻扎一天,不用行路,因留下的时间较多,伙夫听从吩咐宰了羊。
高地羊一股强烈的羊膻味,冬雨闻过伙夫做的羊肉汤就另行拿了羊肉去弄,用了各种佐料也还是没有把那膻味盖住,这时已快过了平日用膳的时辰,她不得已只能端去给自家主子,但没料自家主子面不改色喝了三碗,抚住了肚才歇了嘴。
等她用完,冬雨有些不太信地拿过碗闻了闻,还是一股子膻味,她疑惑朝突然变了一张嘴的小姐看去。
赖云烟见冬雨看她,也笑眯眯地回看着丫环,笑了好一会突然板了脸,道,“还不快去拿浓茶与我漱口,想要膻死我不成?”
冬雨见平日的主子回来,脸色恢复了平日的冷静,福了一礼退了下去。
在整理笔墨的秋虹见此摇了下头,弄好手中之事过来与她捏肩,与主子道,“您就别逗冬雨了,为着您的起居,她可比我还心疼您。”
这时魏瑾泓进了来,赖云烟拍拍她的手,“你退下,也去用点,这是暖僧物,叫儿郎们多吃点,不够再宰几条,吃饱了再好好歇息,定要吃饱睡足了。”
“是。”见魏瑾泓进来,秋虹不敢多言,躬身退了下去。
魏瑾泓手中拿了一封信,走过来坐在她身边,把信放在了她面前。
赖云烟一看见封面是小儿的笔迹,不由笑着伸手拿信,看过后带笑轻叹了口气,转手把信转给了魏瑾泓,“全是可喜之事。”
魏瑾泓扫了那三页纸张,儿子所说的都是家平宅安之事,还说了一些与友人的趣事,另还有一些家事请教于她,确是一封可喜的家信。
他看过信,见她接过信就收了起来,除了先前她看到信时的笑,这时的她平静得很。
她待他们的小儿,已不像小时待他那般了。
他从未想过让他们生疏,但她还是默然地拉开了他们之间的距离,那心真不知是用什么做的。
以前她转过头就可不认他,现在她再转过头,却是儿子认不认都无妨了,不得不让他忌惮。
多年的退步迁让,也还是暖不了她的心。
不过,确也怪不得她。
魏瑾泓自嘲想道,心中一哂,展了笑颜与她闲谈道,“回信何时写?”
“等一会。”赖云烟想今日写也好,利于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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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间魏瑾荣带白氏前来与他们请安,说到魏世朝的家信,魏瑾泓交予了他看。
“看样子,司家那位小姐还是松口了。”魏瑾荣看过信,就知兄长把信交给他看的意图了。
他抬头见长嫂神色淡淡,就知司家那位小姐的事,她是没怎么放在心上的。
但世朝毕竟是魏家继承人,下一任族长,娶亲之事不得不大办,也必须由她张那个口。
“这下聘之事,不知嫂子是怎样打算的?”魏瑾荣边说边提了茶壶与她的杯中添了一点茶,尽了讨好之意。
赖云烟瞄了一眼未喝一口,眼看水就要溢满出来的茶杯一眼,她翘了翘嘴角,笑着温言道,“这等大事,让我与瑾勇堂弟商议一番再说。”
见她没打算推拒,魏瑾荣暗松了一口气。
等退下,挽着他手臂的白氏看了眼似在沉思的夫君一眼,轻声道,“我看你们都似是有点怕她?”
哪怕是瑾泓小叔,族长的亲弟弟,见了她也是远远行礼,不敢近靠。
魏瑾荣看了自家夫人一眼,见她小心翼翼地试探看着他,他一笑,道,“长嫂如母,她又是族母,有族母之威,我等敬畏也是应该的。”
白氏想想也是如此就点了头,嘴里也轻声回道,“族夫人一年变好几个样,当真好生让人敬畏。”
魏瑾荣点头,没把那句她跟你们不一样说出口。
妇人再不仁多少也有妇人之样,不像兄长的这位夫人,那刀子下来,连他兄长的心头肉都割,与儿子的血脉之线也敢断,硬是比男人都狠。
这等妇人,谁不心存忌惮?
魏瑾荣夫妇退下后,魏瑾泓还没走,赖云烟看书半晌,见他叫了仆人把地图摆上了大桌,一人在那大桌那头忙碌,她叫冬雨多点几根烛火抬过去。
那边明亮,她这边就暗淡了不少。
“莫看坏了眼睛。”他转过了头,嘴角微翘,神色温柔对她说了这话。
赖云烟看着这么多年还能见清亮,就算深遂不见底,时常有疲惫出没但总不见沧桑的眼,那一下,她当真是感叹了一下男人的心不易老。
不像她,从骨头老到了血液,就算他端着一张让昔日她心动的脸日日站于她眼前,她也想不起来往日爱他的滋味。
那时,他们最好的时光里,他也是这般看她的……
一眨眼,竟过去了这么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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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夜赖云烟写了信,与魏瑾泓过了目。
魏瑾泓看了两遍,斟酌半晌,另写了一页,放在她的信之后,当作一封。
赖云烟看得发笑,魏瑾泓却只低头不语,似是没有听到她的笑声一般。
当夜就寝,魏瑾泓伸手揽了她的腰,她转头把头埋在了他的颈窝处,嘴角的笑止都止不住。
她没有抬头,也就没看到魏瑾泓脸上无奈的笑和一闪而过的叹息。
夜半魏瑾泓醒来过一次,他低头看了看黑暗中怀里的人,手不由得揽得紧了点,再偏头往外看去,虽帐蓬严密,但仍能感觉到那冷冽的寒风扑打在脸上的寒冷之感。
严冬快来了,越往西去越冷,而她也会变得比以往温驯,越会面露得像个一般的妇人。
但愿,莫再辜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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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往天山沿的是前人所走过的捷径,而捷径多险恶,很多地方不能骑马过去,得步行甚远,且常遇悬崖,一条小道通过去,一边是山壁,一边是深渊万丈,吓哭了不少丫环不说,就是护卫,也有怕高的几人吓得腿软过不去。
这时平时总是显得云淡风轻的魏瑾泓就有点用处了,过险境时往往会背赖云烟过去,让赖云烟又私下感叹了好几句,说自己总算是熬出头了。
对她好也不行,坏更不行,言语之间什么话都似是在带着讥讽,冬雨恼怒自己主子这模样,往往赖云烟过份言语,她脸就一板,引得赖云烟拉着秋虹的手,拿着帕子拭眼角那并不存在的泪。
秋虹只得安慰主子,又回头斥冬雨没大没小,她多说了几句,赖云烟又怪心疼丫头的,就又拉住了她道,“不说她了,她也是为我好。”
秋虹就知结果会是这样,笑着应了“是”,继续为她捏肩捶背。
这日早间行路不到一个时辰,风就大了起来,寒风透过厚厚的遮脸布吹在脸上都感觉到刺骨的寒冷,赖云烟先是与冬雨共座一骑,这时也感觉到身前冬雨的身体都凉了。
冬雨身子好,不似一般女子偏阴,热气足得很,这时穿得甚厚的她看样子都有些畏冷了,当魏瑾泓过来朝她伸了手,赖云烟二话也没说,脚一蹬身子一起,稳稳地落坐在了魏瑾泓的身前,把那本来露出不多的脸全埋在了魏瑾泓身前。
这时未骑马的青松大步而来,递过来一张狐披,魏瑾泓把它裹在了身前之人的身上,这时远远看来就像他身前挂了一个包袱。
魏瑾泓裹好,低头看了看怀里那一声不吭的女人,见她不吭气,犹豫了一下,还是轻声问了一句,“憋气?”
这时见她在怀中轻摇了下头,他轻扬了下缰绳,往前纵马。
不多时他到了队列前,魏瑾荣见到他们还多往他身前看了一眼,试探地喊了一声,“大嫂?”
赖云烟只得从狐皮中露出一点头,朝他点了下头,就又迅速缩了回去。
“兄长……”魏瑾荣还真是未见过这般的赖云烟,不由朝魏瑾泓看去,见了他兄长在寒风中显得过于清冽的脸一点情绪都没有。
见魏瑾泓朝他看来,眼中问他“何事”,魏瑾荣一时之间也无话可说。
他总不能跟他族兄说,他们夫妻很多时候熟络得好像认识了上百年了一样,她做什么他都不奇怪,她对于他干什么也好似了然于心,但偏偏他们的关系不是一般糟糕的坏,哪怕有世朝,他们之间也不像是夫妻。
这时魏瑾荣说得两句,魏瑾勇也往这边看来,看到魏瑾泓面前的包袱他顿了一下,随即若无其事地别开了眼。
他这族嫂,家中老父早就告诫过,敬之,远之,她做什么都不要奇怪,多瞧一眼都无须。
气量小之人最记仇,尤其气量小还位居上位者的妇人最不能得罪,她背后可不止是两大家,还有着一个终会成大器的下任族长。
在寒风中魏瑾勇稍一眯眼,魏瑾泓的马就往前去了,魏瑾勇往后一看,见魏瑾荣打了个跟上的手势,这才骑马跟了上去。
魏瑾荣往后一看,看女眷远在百丈之后,也未再多瞧,骑马跟上前。
这天祝家走在前面,魏家居中,后为兵部兵马,因天山路险,走在最前的是有经验的祝王府兵马,魏祝两家各行其路已有一段时日,行路前后次序都是一天一轮,但在这日午时,祝家派了人过来说有事商议,商议的是让两家女眷走在中间,男丁还是按照之前一天一轮的次序。
魏瑾泓派了翠柏过来告知了赖云烟一声,赖云烟想了一下,让翠柏回了话,说这事按族长之意就好。
翠柏迅速回去在魏瑾泓身边耳语了一句,“夫人说这事按您的意思即可。”
这时祝伯昆笑望了魏瑾泓一眼,脸上有调侃之意,“你夫人的意思是……”
“可行。”魏瑾泓淡然道。
“那就好。”祝伯昆笑着点头。
两人起身出了商议的帐蓬,在分道之前,祝伯昆状似不经意地道,“这等小事你都要过问你家夫人?”
言语之间有三分魏瑾泓未免太不大丈夫之意。
“她是族母,内务之事向来于她管。”魏瑾泓神色丝毫未变。
“哦。”祝伯昆挑眉。
两人方向不同,魏瑾泓朝他作揖告别,祝伯昆回了礼,微笑离去,脸上有些不以为意之意,等到了自家地方,他朝身边师爷道,“他过于忌惮女方娘家,多年都探不底,他这边看来是摸不清了,你再查查,那赖氏有何心喜的。”
魏瑾泓与赖任两家私底下的事一直虚虚实实,而魏瑾泓与他那大舅子传言也是面和心不和,与他嫡妻的关系也是如此,可实际上这三家的关系固若金汤,魏家行事背后往往都有那两家的影子。
师爷迟疑,想道那魏夫人根本不见任何人,身边常伺候之人也就那两个大丫环,还有后来的任家婆子。
外人见她的次数,还真不如他家主子见她的多。
“这……”师爷迟疑了一下,凑过头去,在族长耳边轻道,“恐怕还得姨娘们施力了,您看这时机正好。”
祝伯昆笑笑,点头道,“叫她们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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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瑾泓进帐蓬之时正好看到赖绝在退出,见到他,赖绝低头前安,魏瑾泓顿下脚步,见他不抬头,轻“嗯”了一声就进去了。
她那边的人见他从不抬头,就似好像一抬头,什么都会被他知道了一样,防他防得甚紧,也不知是谁教的。
见他进来,她朝他招手,笑道,“回来了,这参汤正好还有些温热,你快来喝一盅。”
魏瑾泓心下微有一愣,脚步却时是未停,坐在了她身边,接过了她端来的盅汤,小喝了一口。
她嘴边笑意更甚,靠近他看着汤,嘴间顽笑般说道,“不怕有毒?”
魏瑾泓不动声色继续喝汤,汤只有一点余温,也只一小盅,几口就下了肚。
他放好碗她又笑道了两声,也没再说话,朝他递过来一本书,手伸过来时眼却未看他一眼。
他不语,她也未多言,两人万事皆心知肚明。
他不怕她这时下毒,因她这一路还得有他。
她给他手写书册,因他在外替她声势。
这时言语过多都是累赘。
魏瑾泓以为他们差不多就这样了,不会再好,可能更坏,因她从不愿他真正有多好过,也不会真的依赖他。
这日他们过了一处陡峭至极,只容一人过的悬崖,路险容易出事,摔下万丈深渊的马儿发出了惨绝的凄厉声,只不过几声就又听不到,只剩一片死寂,更是骇人心骨。
魏赖两家以夫人为首的女眷是被背过来的,祝家的两位姨娘这时也惨白着一张脸坐在背风的巨石下,看着那站在风口不断朝险路看去的魏夫人。
“魏夫人……”肖姨娘定了定神,在丫环的挽扶下起了身,制止了丫环的继续搀扶,独自向魏夫人走去。
“肖姨娘。”魏夫人转过了头,还朝她笑了笑。
肖姨娘心惊于她脸色的平静,见到她这时的淡笑,突然觉得她有点像一个人。
像谁也不用多想,等她转过头继续往路口那边看时,肖姨娘觉得魏家的这对夫妻是真像。
他们眉目之间的神情这时完全是一模一样,现在魏夫人平静的脸色就跟刚刚离去的魏大人的神情一样。
不待肖氏多想,这时不远处又传来了马匹濒临死亡的嘶叫声,那绝望的叫声让肖姨娘心口又猛跳了两下,等声音消失好一会她才缓过来神,勉强开口道,“今日这马儿不知还能……”
说到这,她不忍心再说下去,轻轻地叹了口气。
“嫂嫂。”一直在那喘气的赖白氏这时走了过来,朝赖云烟行了礼。
“荣夫人。”肖姨娘朝赖白氏浅福了一下。
魏白氏回了半礼,转头对赖云烟道,“您去歇息一会吧,这里风大。”
赖云烟笑着点头,身体却未动一下。
这时那悬崖口有丫环朝这边奔来,是冬雨。
冬雨跑过来见她身边有人就停下了步子,福礼不语,赖云烟身边的白氏与肖氏见状识趣地退了下去,冬雨就在赖云烟身边轻轻道,“有些马过不来,允老爷说就地宰了当食,免得误入了悬崖,祝家老爷的意思是那马儿能过来一匹就是一匹,现两家吵起来了。”
“大老爷呢?”
“大老爷过去路那口了,没人知道他的意思。”
“走之前有没有说什么?”
“没有。”冬雨摇头。
“嗯。”赖云烟慢应了一声,站在那没动。
她的人为着等耗牛现在大半全在后面,她还有事要等着他们去办,他们赶急路而来的话也就是今日下午到夜间的事了,现在人堵在路口,加之一时这么多人和马半会人也不能全过来,且又争执不休,他们怕是会露出面来。
她这边在思忖,巨石背后的那条路传来了剧烈的马蹄声,冬雨飞快跑到路口去看过来报,“是祝王军,有二十多匹马。”
祝王军这段时日每日都走在最前,与他们拉了不下百里的路,每日也只留下十个人等候他们,现在来二十多个人,这是为何?
听说祝王军那里也摔下了不少马。
在思忖之间,祝王府的马已经在巨石前停下,二十几个人齐整翻身下马,飞快朝路口大步走去,这时守护女眷的护卫连忙过去拉住了缰绳,替他们拉住了马。
“奴婢再去探?”冬雨道。
赖云烟摇了头,这时路口全是男人,女眷再行过去就不合于礼了。
见她没发话,冬雨就退到了她身后,白氏过了一会见她们主仆没再说话了,就走上了前,与赖云烟问,“您看今日这人能不能全过来?”
赖云烟还未说话,这时那边又传了凄厉的叫声,这道声音不像是马声,而是像人声。
白氏,连带这时上前的肖氏身子一抖,都张着嘴往路口那边看去。
这时,她们完全沉默了下来,就算寒风扑打在身上好像也没有那么冷了,因为这时的寒风比不过心中的寒冷与恐惧。
她们不知道下一条路是不是比这条更险。
赖云烟没出声,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前方,不得多时,见祝王府的人在那边喊话,说他们会过去牵马带人,她的眼睛这时连眨了几下,总算缓和了心中之事。
不过就是祝王府来了人帮忙,到天黑时,祝魏两家的人也只过来了大半,而兵部的兵马还在最后没有过来。
到了半夜,赖云烟被冬雨轻轻叫醒。
她睁开眼,身边的人也似睁开了眼,黑暗中赖云烟看不清他,只听他说,“把大麾穿上。”
说罢,就松开了她腰间的手。
赖云烟迅速穿戴,思量之间也在他们目前处的狭窄之处也找不到好说话的地方,就出声让冬雨把人带到帐外。
好歹他们现在住的地方全由魏瑾泓的人把守,不会被外人探出太多。
赖云烟一出去,赖三儿就候在了外面,赖云烟就着冬雨手中夜明珠那点轻微的光与赖三儿把事情吩咐完毕,进屋发现自己的手脚已经冰僵。
“罗将军看见了我家的人。”被体温笼罩后,被外面的天气冻得毫无睡意的赖云烟开了口,闲聊道。
“打交道了?”
“说了两句,还替我们牵了马过来。”赖云烟闭着眼睛道,“他们是我要派去走在罗将军前面的,认识下也不是坏事。”
“明日我带三儿去见他。”魏瑾泓收了收放在她腰间的手。
“也不知道会不会给我们两家面子。”赖云烟笑了笑。
“会。”魏瑾泓碰了碰她冰冷的脸,拍了下她的腰,“睡吧。”
“唉。”赖云烟无端地叹了口气,许是黑暗中谁也看不清谁,疲态尽露。
走到最后,也不知道能剩多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