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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士子风流txt下载     士子风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九十一章:班门弄斧

    徐谦看看那熟识的少年将军,又看看这女子,尤其是听到这女子的声音,感到无比的熟悉。

    他忍不住指着少女,又惊讶又恼恨地道:“我记得了,你便是方才马车里的人,你真是丧心病狂,我好不容易生出恻隐之心,挺身救你,想不到你竟恩将仇报。”

    这少女并无一丝愧疚,倒是那青年将军模样的人冷哼一声,一副要行凶的样子,恶狠狠地道:“再敢无礼,便取你xìng命。”

    徐谦冷静下来,心中惧意无存,他心中火起,反唇相讥道:“来,来,来,我这xìng命,你要取便取罢,你的本事这么大,能杀得了我的人,却吓不住我的心。”

    说这句话的时候,徐谦心里很虚,可是他必须做出凛然无惧的样子与这青年将军对视。

    这青年将军愕然了一下,先是杀气腾腾,手按着刀柄一副要发作的样子;可是见徐谦一副凑上来等着你杀的样子,却是令他踟躇了一下。

    只是这刹那的踟躇,却是全部尽收徐谦眼底,徐谦已经料定,对方的本意并不是要对自己又打又杀,也就是说,眼前的这些手段不过是逼自己就范。他有一种拨云见rì的庆幸感,不管怎么说,事情还没有到最坏的地步。

    既然对方犹豫,那么徐谦决心得寸进尺了。

    他冷冷一笑,昂起头摆出一副高傲的样子,道:“士可杀不可辱,我徐某读的是圣贤书,行的是君子道,风骨凛然,反观你们这些人却是恩将仇报,栽赃陷害,虚张声势,做这等小人行径,你们不觉得羞愧吗?”

    青年将军又怒了,那一双稍显犹豫的眼眸掠过一丝杀机,握着刀柄的手重新攥紧。

    徐谦见状,觉得到了见好就收的时候。随即又叹口气道:“哎……四海之内皆兄弟,我虽是至诚君子,你们却也未必就是小人,小人者,教而不改也。你们没读过圣贤书,没有教养,这是因为教化不够的原因,而不是你们本身无可救药,知错就改,善莫大焉,你们能知错即好,我也不和你们追究。是了,我和黄公公还有事要商量,到了夜里还要赶篇文章送去给我恩师过目,我的恩师是急xìng子,从前在内阁的时候就眼中不容沙子,若是耽误了学业,恩师只怕要责怪了。好啦,既是一场误会,我们后会有期,再见。”

    他虽是乱七八糟地说了一通,可是言里言外,却是透露着一股信息,黄锦,我是认得的,不管你们是什么人,难道敢不给黄公公面子?况且我恩师还在等我的文章,我的恩师以前还在内阁干过,所以这件事,我不再追究,可是你们要是想胡闹,到时就只好鱼死网破了。

    徐谦话音刚落,腿脚却不闲着,抬着腿就要走,心里还忍不住想:“你们坑错人了!”

    谁知青年将军也只是冷哼,却是将徐谦挡住,道:“想走?有这么容易?”

    徐谦瞪着他:“你不要欺人太甚!”

    正在这时,那少女突然呵呵一笑,抚掌道:“好,好,我果然没有看错,徐公子能屈能伸,口舌伶俐,令人佩服。难怪黄公公看重你,谢学士也收你入门墙。”

    徐谦心里想,这少女只怕才是正主,便对她道:“你……”

    他刚说了个你字,少女便打断他道:“你什么你?黄公公已经回京,至于那谢学士虽是你的恩师,可是一旦你闯入女子闺阁的事暴露出去,你的恩师还肯认你吗?”

    徐谦心里惊讶,黄公公回京了……

    他忍不住道:“我……”

    “我”字刚刚出口,少女便冷哼:“说再多的我也没有用,你是不是踏入了我的房里?我一个弱女子凄凄惨惨,弱不经风,你一个男人说闯便闯进来,你便是再解释也是无用,亏得你是读书人,难道没听说过男女授受不亲,更不必说擅闯女儿家的闺房的事是万万不能做的吗?”

    徐谦怒道:“你血口……”

    少女叉着腰,气势比徐谦更加凌人,道:“你想说血口喷人?你看看这是什么地方,这是我的闺房,我一个女儿家被你无故闯入,将来还怎么见人?你说再多,闯了进来就是闯了进来,便是现在去报官,任你说破了天,那也是你的过错,你是读书人,读书人就更该洁身自高,你就一点廉耻都没有吗?”

    少女又露出我见犹怜之sè,幽幽怨怨地道:“我一个女子,被你这样的欺负,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徐谦泪流满面,道:“你想怎么样?”

    少女得意洋洋,眼睛微微眯起,很有心计的样子道:“我实话告诉你,我是宫里的人,你闯入了我的闺房,不但是登徒子,而且还是**宫室,这是要杀头掉脑袋的。”

    宫里来的……

    徐谦满是狐疑,不过对方说的确实是一口的凤阳口音,这倒让徐谦不得不信了。

    少女冷冷笑道:“现在知道怕了吧,我不但是宫里来的,还是永淳公主殿下的贴身女官,此次奉命南来,身负重任,谁知竟被你这臭书生欺负,你说……该怎么办?”

    世界上最郁闷的事只怕莫过于被人冤枉耍流氓了,徐谦英雄气短,想找块豆腐撞下去。他不服气地道:“你就算是宫里来的人,那就更该奉公守法,岂可这样冤枉我?亏得我方才在街上时还挺身救你,你做人能不能讲点良心。”

    少女不屑于顾地道:“良心是什么?在宫里,谁要是有良心,早就被人吃得连骨头都不剩了。”

    徐谦怒道:“你设计坑我,必是有所求?”

    少女甜甜一笑:“看来你还挺聪明的,只要你乖乖听我的话,我便大人不记小人过,方才你的鲁莽冲撞之罪,我就不计较了。”

    徐谦眼珠子一转,沉默了一下,随即呵呵一笑,他好整以暇地背着手,打量这看上去人畜无害美丽动人的少女,寻了椅子一屁股坐下,随后又翘起了二郎腿。

    少女柳眉蹙起,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徐谦道:“实话说罢,你方才的话,我都很认同,你说我轻薄了你,好罢,我明人不做暗事,就轻薄了你。”

    少女俏脸变sè:“你不怕我报官?”

    徐谦笑呵呵地道:“你去告吧,我不怕。”

    这一回轮到少女生气了,她怒道:“我可是宫里的人,你这是**宫室,你不怕死吗?”

    “我怕!”徐谦的回答出乎人的意料,不过他微微一笑道:“**宫室是要掉脑袋的,我怎么会不怕?不过……你敢告吗?”

    这就是流氓碰到流氓了,女流氓挖了坑请徐大流氓跳下去,结果徐大流氓更干脆,直接就来个任你摆布。

    你敢告吗?告了的话,你的名节就毁了。

    你说你是宫里的女人,告我**宫室,那么,你一个被人侮辱过的宫女,以后还有能做人吗?到时候少不得要打发出宫,而且还要遭人耻笑。

    要告,那就告吧!

    少女俏脸一下子僵住了,她咬牙切齿看着徐谦,贝齿咬的咯咯作响,显然是想不到徐谦会来这一套。

    徐谦看她生气又拿自己无可奈何的模样,心里便想笑,这丫头虽然聪明,却还是太嫩,也不看看徐秀才是混哪里的,居然敢班门弄斧,他打了个哈欠,随即道:“怎么,你告不告,你若是不告,那我就不奉陪了,再见!”

    他站起来,举步又要走。

    少女恶狠狠的看他,突然道:“且慢!其实,我有一件事请你帮忙,这件事滋事体大,事涉公主,你肯帮忙吗?”

第九十二章:钦赐御剑

    这少女楚楚可怜,本yù强迫徐谦为她办事,谁知道一脚踢上铁板,于是她立即改换了态度,换上哀怜的姿态,眼眸直勾勾地看着徐谦,多半这时候她心里想:“想不到一个臭书生都这样难缠,看来这人是吃软不吃硬了。”

    她楚楚可怜地道:“公子帮帮我吗?”

    原料徐谦定会断然拒绝,拂袖而去,谁知道徐谦道:“是什么事?”

    少女眼眸一亮,道:“我奉公主之命随黄公公出宫是来查探未来驸马,看看是不是如宫中所传一样风流倜傥,又博学多才。”

    “未来驸马?”徐谦瞪大眼睛:“你别糊弄我,我是经常看邸报的,永淳公主早已许了陈钊,此人又不是杭州人士,你跑来这里看什么?”

    少女忍不住流露出几分鄙视他的样子,道:“你看的那份邸报早就过时了,你毕竟不在京师,世间的事瞬息万变,这陈钊被人弹劾家世不好,他的父亲乃是兵丁出身,母亲乃是再婚之妇,大臣们群情激奋,纷纷反对。皇上圣明,已经推了这门亲事。而张太后又推荐了谢昭,皇上顺水推舟,也就顺道准了,只是公主有了前车之鉴,心里很是不放心,便叫我随黄公公一道来杭州看看这个谢昭是什么人。”

    徐谦表示很不相信,公主下嫁哪里会有公主的选择权?虽说眼下大明朝待嫁的公主只剩下永淳公主,朝廷对选驸马的事尤为关心,可是永淳公主便是再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可是派人来看未来夫婿,未免还是有点匪夷所思。

    少女看着他,道:“你不信吗?实话告诉你吧,这件事涉及到了宫里的一些秘事,再加上下嫁事关公主终身幸福,不是小事,好了,说多了你也不明白。我请你帮忙,是因为那未来驸马谢昭乃是江南名士,据说年纪虽不大,却是学富五车,他是读书人,你也是读书人,想要见他,试探他的才貌,自然需有你这样的读书人牵线搭桥才是,我孑身一人,在杭州举目无亲,唯一认得的就是你了,所以请你帮这个忙,可以吗?”

    少女殷殷期盼地看着徐谦,心里转了无数个念头,心里只怕还在想若是徐谦不答应,下一步又该采取什么行动。

    谁知徐谦这回又是出人意料,很爽快地点头道:“你找到我头上算是找对人了。”

    少女惊愕地看着徐谦,道:“你答应了?”

    徐谦正气凛然道:“学生在杭州是出了名的好人,助人为乐是我的快乐之本,我一向乐于助人的。”

    少女心里想:“原来是个书呆子。”表面上却是雀跃地道:“你真是个好人,方才你挺身而出要救我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是顶好的人。”

    徐谦感觉自己的品德一下子升华到了连自己都不知道的高度,叹口气道:“其实我也不晓得自己为什么做人这么善良,或许这是我的天xìng,又或者要感谢我的父亲,是他谆谆教导我,因此我从小的志向就是做一支蜡烛,燃烧自己,照亮别人!”

    少女不经意地朝他皱皱眉,笑吟吟地道:“是,是,你是好人,徐公子的情cāo真是高尚。”说罢,对那青年将军道:“你们都退下,还有,给徐公子斟茶。”

    她笑起来竟如茉莉花一样的jīng巧好看,清澈的眸子看着徐谦的时候两眼放光,等到那些官军如cháo水一般退散而去的时候,她兴高采烈地道:“好,我们现在说说看,该怎么样才能试探那谢昭,其实我有个想法,你是读书人,他也是读书人,你可以发一个请柬,请他来办一场诗会……”

    徐谦晃晃悠悠地坐在椅上,摇头道:“先不忙谈这个,我们还是先谈谈正经事吧。”

    少女愕然道:“这岂不就是正经事?”

    徐谦道:“还有更重要的正经事。”

    少女忍耐住xìng子,道:“好,你说罢。”

    徐谦道:“我帮你这么大的忙,而且又关系到了公主殿下一生的福祉,你身为公主身边的丫鬟……”

    少女纠正他道:“是女官。”

    徐谦无所谓地道:“好吧,就算是女官。你看,兹事体大,我为你们鞍前马后,能有什么好处?”

    少女惊呆了:“居然还要好处?”她顿时愤怒起来,握着粉拳道:“你不是要做蜡烛吗?你不是要烧了自己照亮别人吗?”

    徐谦理直气壮地道:“你以为你是王公公,这蜡烛难道不要花钱买的吗?你不给钱买蜡烛,那还烧什么?”

    虽是歪理,却也足以让少女泄气,少女幽怨地看着他:“好吧,你要什么好处?”

    徐谦叹了口气,道:“本来不想谈钱,谈钱太俗气,你随便拿点东西留下纪念也就是了,若是当真没有,也只能折现,听说公主家里有金山银山,随便拿出几千两银子来也就是了,哎……”

    少女冷笑道:“你不如去抢,公主殿下每月的月银也不过数百两而已,除此之外还要给人打赏的花销……不如这样罢,先赊欠着好不好?”

    徐谦又不是傻子,赊欠?到时候自己敢去要账吗?他虎着脸道:“我必须申明,本人概不赊账。不过……”徐谦眼珠子在少女的腰间转了转,少女的腰间居然斜跨着一把小剑,用的是鲨皮为鞘,剑柄上嵌着两枚硕大的玛瑙,以徐谦前世在博物馆的工作经验,这柄剑只是贵人们用来装饰,可是这价钱绝对算是不菲,只是一个宫女佩戴这么一柄小剑,实在让人匪夷所思。

    “我要这个……”徐谦毫不犹豫地指向那柄小剑,身为读书人,身上没有一点像样的配饰在身怎么成?而这把剑要是配出去,只怕要羡煞旁人了。更不必说以徐谦的估计,这柄只有两寸长的小剑价格只怕不在千两之下,有钱的时候拿出去吓唬人,没钱的时候还没有换银子花销,一举两得。

    少女愕然,随即羞愤道:“你……你……这……这是公主殿下赐给我的宝物,怎么能给你。”

    徐谦是个很干脆的人,立即凛然正气地道:“好罢,既然谈不拢,那么就不谈了。”

    少女咬着银牙,几乎把徐谦恨透了,徐谦给他的印象从一开始稍稍有些可爱又变得可恶,等到他满口答应帮助自己时,又觉得这家伙虽然呆了一些,至少总还算是个比较好利用的呆子,可是现在,少女恨不得把徐谦的皮剥下来。

    她眼珠一转,心里想:“且先稳住他,暂时将这剑给他保管,等这件事成了,再想办法要回来。”打定主意,小丫头居然又高兴起来,很是单纯地道:“宝剑赠壮士,徐公子既然喜欢这剑,送给你也无妨。”

    说罢将小剑取下,送到徐谦手里,道:“区区薄礼,请徐公子收下。”

    徐谦很不客气地将剑接到手里,这剑说穿了就是一柄匕首,握住剑柄将剑从鲨皮鞘中拔出,徐谦的眼前顿时寒芒闪耀,竟是感受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贵气。前世的职业使然,让他不禁端详起小剑起来。

    随即,他便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了,因为小剑上雕的竟是蟠龙纹理,他一时愕然,险些握不住剑了。

    他前世在博物馆中公干,便是再蠢也清楚,这种装饰用剑尤其是在等级森严的大明朝,上头的雕纹是一点马虎不得的,而龙纹即意味着……

    御剑,这是真正的御剑。

    虽然在明朝并没有什么御剑的说法,可是徐谦可以肯定,这是皇室专用宝剑。

    他手里拿着剑,沉甸甸的,可是却又感觉自己握着的是一块烫手山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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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章:打脸

    徐谦的大脑开始高速运转,眼前的许多事告诉他,这里头有太多的不寻常。

    这是一把御剑,御剑是什么?御剑是皇室专用,就算是赏赐下去,就是自己的恩师都得乖乖将这赏赐的御物老老实实收藏起来,或者是放置到宗祠里妥善保管,而眼下这个宫女居然将赐下的御剑随身携带,难道她不怕犯忌讳?

    更不必说,这宫女居然还随意转赠给了自己,这就更让人觉得不可思议了。

    问题就在于,这柄御剑自己要还是不要?

    若是要了,会不会惹来麻烦。

    徐谦看着御剑,眼中放光,眼中掠过了一丝贪婪之sè,他琢磨片刻,心里想:“这柄剑暂且先收着,这宫女定是缓兵之计,到时她定会想方设法将御剑赎回,到了那时再狮子大开口罢。”

    徐谦将剑收回鞘中,也不点破这是御剑,随即淡定地道:“好,我明rì就下帖子,将这杭州城的名士一起召集来,到时我们再安排一下,让你看看这谢昭是什么人。”

    许下承诺,徐谦实在不想和这少女有什么瓜葛,约定了次rì清早来寻她,便逃之夭夭。

    倒是王公公一直在候着他,王公公奇怪地看了徐谦一眼,又看到徐谦手里提着的御剑,脸sè惊愕,这是他的府邸,可是此时王公公的表现却像是在别人家里做客一样扭扭捏捏,左右张望确认四周无人,王公公将徐谦拉到一个偏房里,压低声音道:“徐公子,方才你去哪里了?”

    徐谦道:“府上有个人说是公公请我去说话,结果……哎……一言难尽。”

    以王公公的聪慧,自然猜测出了什么,他的脸sè冷峻,在这房中背着手来回走动,居然没有再追问下去,或许是因为那个宫女的身份过于敏感,使这老狐狸觉得尽量少掺乎的好,于是顾左右而言他道:“黄公公已经回京了。”

    徐谦方才听那宫女也说黄公公已经回京,当时还是不信,可是现在听了王公公亲口说出来,忍不住惊讶地道:“回京?他来江南不是另有要事要办吗?况且恩师那边,他还没有走动呢。”

    王公公摇头苦笑道:“似乎是你的文章让黄公公一直心神不宁,他老人家说,此事关系太大,况且文章再过三两rì就要公布出去,他必须火速回京,做好应对。”

    徐谦虽然早有预谋,可是不曾想那位大明朝数一数二的太监竟是闹到了方寸大乱的地步,心里一时也是唏嘘,今rì他实在有些累了,便拱手对王公公道:“王公公,学生告辞了罢,下次再来拜访。”

    回到家中,徐谦不敢怠慢,连忙又去请邓健来,对邓健道:“麻烦你立即回我乡中一趟去见我父亲,让他火速到县城来,是了,还有一些年轻力壮的族人,若是他们有闲,便让他们一道来,到时再看看有没有办法让他们搭上这顺风车。”

    邓健道:“什么顺风车?”

    徐谦也不瞒他,直接将这事统统抖露出来。

    邓健大怒,揪住徐谦的领子痛骂道:“枉我将你当兄弟,你这臭书生,有这样的好事却是不叫我!”

    给太监做护卫前程实在有限得很,什么时候王公公要是回宫,他邓健的差事也就没了。此时听说有入东厂的名额却没有自己的份,邓健自然是火冒三丈。

    徐谦苦笑道:“邓兄弟,不是不肯举荐你,实在是我的身边暂时也离不开人,我爹若是去了京师,你就忍心让我一人留在这里吗?倒不如你先在杭州陪着我,等我爹在京师站稳了脚跟,到时有的是机会给你,你急什么?”

    这么一说,倒是让邓健好受了一些,他狐疑地看着徐谦,道:“好,便信你一次,你可莫要骗我。”

    徐谦正sè道:“骗你做什么?你我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离了你,我去哪里都不开心。”

    邓健顿时毛骨悚然,道:“这些话你不敢对赵小姐说,却对我说做什么?罢罢罢,我怕了你,我这便去乡下走一趟。”

    好不容易将这邓健哄走,徐谦心里大致已经有了规划,父亲的前程自然要紧,可是他的前程也很要紧,所以他打算先让父亲进京,而自己先在这里筹备乡试,若是能中乡试那便立即搬去京师与父亲会合,想办法在běi jīng会试。

    可要是乡试不中,徐谦也打算进京,只是不再是进京会试,而是先做两年阉二代再回杭州继续乡试,心中打定主意,如今又有了禀生功名,那对一朝发迹的心思也就渐渐淡薄下来,不管怎么说,总算是站稳了脚跟,眼下最紧要的还是要看这一次院试之后的连锁反应。

    他有一种预感,文章一旦放出来之后,只怕整个杭州都要乱起来。

    只是眼下这些暂时都不关他的事,文章确实是他写的,可是他只是考试做文章而已,代圣人立言,难道说孝道也有错?自己是生员,只要没有被人抓住小辫子,那就与己无关,闹,那也是当官的闹,那些想向各自主子们表现的官员们要闹就闹去。

    眼下既然收了那宫女的好处,自然是要帮人把事办妥得好,他连夜写了许多份请柬,请的自然都是杭州城内的一些生员和名士,这里头自然算上了那谢昭,单独去拜访谢昭过于孟浪,况且那宫女要亲眼见谢昭一面,单独会面确实不妥,反而是这种聚会容易掩人耳目。

    他特意去请了个人,给了些银钱,把这些请柬统统发了出去。

    第二rì清早,徐谦兴致勃勃去邀上那宫女,让这宫女化成了一身女婢的打扮,随即便带他出了王公公的府邸。

    不过……

    徐谦发现宫女虽然是只身与自己出来,可是与她上了马车之后,附近却有无数熟络的面孔化妆成各种人等在这马车附近,至少徐谦发现的就不下三十人,若是再加上其他人等,徐谦心里隐隐觉得,只怕不会下于两百人。

    他忍不住好奇地看了这宫女一眼,心里问:“这人到底是什么人?若只是一个宫女,为何让这么多人暗中保护她?”

    越想,越是觉得离奇。

    徐谦倒也没有深究,他不过是众人所托而已。

    带着这叫红秀的宫女到了约定好的酒肆,徐谦上楼与她坐在一边,徐谦更是发现连这酒楼的伙计似乎也换了生面孔,这些人一个个虎背熊腰、孔武有力,哪里像是小二?

    红秀却是兴致勃勃地道:“这里倒是有些意思,只是不知他们什么时候到,那个谢昭,不知肯不肯来。”

    徐谦看了看天sè,道:“只怕要等些时候,读书人就是这臭毛病,最喜欢摆架子的。”

    红秀大眼打量徐谦,冷笑道:“你不也是读书人?”

    徐谦平平淡淡地道:“读书人里,偶尔也会有几个极品的,你很不巧,正好撞到了一个。”

    红秀咋舌:“不害臊。”

    徐谦用红秀的话回敬回去:“你们宫里的人若是讲良心早被人吃了连骨头都吐不出了,而我们读书人和宫里人都一样,若是脸皮不够厚,早被人踩死了。”

    红秀道:“我可没听说过读书人非要脸皮厚的。”

    徐谦叹了口气,吃了口茶道:“说了你也不明白,待会你就知道了,其实论起脸皮,我在读书人里还算是比较薄的。”

    左等右等,就是不见人来,足足过去半个时辰,照旧是一个人都没有,红秀已是有些不耐烦了,再三的催问,徐谦的脸sè也不太好看,他突然发现,自己的面子似乎并不太足,请了十几个人,竟是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被人放鸽子了。

    徐谦的脸sè很难看,这些人分明就是不给他面子,是**裸的打他的脸。

第九十四章:不识抬举

    面子这东西有时候并不重要,至少在徐谦的眼里,他并不太注重什么面子,他的出身就注定了他和面子没有多大关系,无论他如何努力,这面子终究也涨得有限。

    可问题在于,事情已经答应了人家,徐谦原本以为这些所谓名流多少会看在大家都是同府秀才,同乡甚至是同年的份上勉强来一趟,也好让自己可以交差。可是谁知这些人不但不来,而且好像生了默契,摆明了是要看他的笑话。

    徐谦的心里已经把这些人骂了一百零八遍。可是……他却又不得不把自己拉回现实,因为坐在她的身边有一个少女正饱含幽怨、不屑、冷笑、嗔怒地看着他。

    被人鄙视的感觉很不好受。

    尤其是被一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少女,徐谦虽然年幼,可是两世为人,他自认自己的心理年龄已经可以做别人大叔,在这种代入感之下,徐谦恨不得自己找个地缝钻进去。

    “求你别用这样的表情看我好吗?”徐谦终于吃不消了,带着一种酸秀才特有的幽怨发出恳求。

    红秀的大眼睛只是眨了眨,这一次,换上的是很萌很天真的表情。

    徐谦恨不得拿出一把刀来交到她手里,脑袋一扬说一声你杀了我罢。因为这种萌萌清纯的眼神,所散发出来的深意更让徐谦羞愤。

    “我原来以为你是读书人,而且又听说你考试考得很好,文章也做得很好,和这里的名流一定时常有来往,关系匪浅。所以才托付你这件大事。”红秀吁了口气,一副遇人不淑的样子,旋即又道:“谁知道你竟是这样没有脸面,请了这么多人,竟是一个人都不来,哎……我真是看错你了。”

    徐谦怒道:“你以为用激将计就有用?我不吃这一套。”

    红秀握着粉拳用愤怒对抗愤怒:“我激将你有什么用?根本就没有人愿意搭理你,激将了你,就会有人来吗?”

    “我靠,这是激将升级版!”徐谦泪流满面,可是明知这红秀是激将,徐谦还是将这一肚子的幽怨转化为了愤怒。

    这群混账王八蛋,我平时从没有招惹他们,请他们吃酒,他们回绝也就罢了,可是回绝又不回绝,却一个个放我鸽子,我徐谦就这么面善,这么好欺负?

    好,这是你们逼我的。

    徐谦冷冷一笑,露出了几分残忍,对红秀道:“好罢,虽然明知你是激将,我宁愿中你的计,你等着罢,他们一定会来的,我保证他们一个时辰之内,统统都会聚在这里来。”

    红秀看徐谦脸sè可怕,道:“臭书生,你可不要乱来,杀人是要偿命的。”

    红秀的思维有时候过于跳跃,以至于徐谦有些跟不上她的节奏,怒道:“我哪里说要杀人?我是读书人,我会杀人吗?”他沉默了一下,道:“就算杀人,那也该是诛心,用笔为刀,使唇为剑,只有那些凡夫俗子才血溅五步,还自以为痛快。”

    红秀低声咕哝:“无非还是秀才动口不动手而已,反正我不管,你我既然有约,你也收了我的好处,我今rì非要见到那谢昭不可。”

    徐谦眼眸微微眯起,道:“这不成问题,不过嘛,你能否叫人请附近福记赌坊的掌柜过来一趟。”

    红秀幽怨道:“我又未带随从来,叫我去哪里把事情吩咐下去?”

    徐谦瞪着她,道:“你以为我不知道?这酒肆上下,只怕早就遍布你的人了。”

    红秀咋舌:“这样都被你看出来?”

    徐谦一下子又变得轻快起来,伸了个懒腰道:“他们毕竟不是戏子,演戏太过业务。”

    红秀只得伸出手来轻轻拍掌,片刻功夫,便有几个小二打扮的人肃然推门而入,拜倒在地,默然地等候吩咐。

    红秀在他们面前,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高贵,这种表面和蔼,可是那种不露痕迹的高不可攀足以让人窒息,只是这种压迫对徐谦却是无用,他坐了这么久,实在有些累了,想到接下来还有事做,因此静坐着修身养xì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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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福记赌坊在杭州也算是小有名气,无论任何地方,但凡是开赌坊的,哪一家的背后都不简单,今rì福记赌坊尤其热闹,因为一场新的赌局开了出来。

    说是近来声名鹊起的狂生徐谦今rì在飘香楼迎战杭州六位名士,这六位名人在杭州也都算是略有些名声的人物,又听说徐谦已经到了飘香楼,不过所请之人至今都没有出现,已经有人开始怀疑,这六位一向有些名气的才子只怕是不敢去了。

    福记赌坊开出来的赌局便是,这些才子们坐而论道,若是徐谦胜,则一赔四,若是才子们不敢应战又或者落败,则是一赔七分。

    有了赌局,这赌坊自然要卖命宣传,赌坊的东家已经买通了数十个闲汉四处张扬此事,这种事既稀罕又惹人眼球,在这赌坊东家的运作之下,竟是半个时辰之内,事情便传遍了杭州城。

    杭州城靠着西子湖畔的一处茶坊,二楼的几个士子们不可避免地从小厮们口里听到了消息。

    啪……

    有人将折扇狠狠一合拢,忍不住骂道:“徐谦是什么东西?沽名钓誉之徒,一介狂生而已,这贱役之子真是狗都不如的东西,竟也想让我等去与他论道?他配吗?”

    说话之人,乃是杭州的小名人苏通,苏通也在徐谦的受邀之列,原本徐谦下了请柬给他,他看都不看一眼,只是冷笑,直接叫人将请柬丢了出去,在他眼里,徐谦固然是有才学,可是他苏通乃是世家出身,岂会看得上这寒门出来的子弟,再加上徐谦风头正劲,更是让苏通心中生嫉,而他的几个好友都吃过徐谦的亏,更不肯和徐谦打交道了。

    原本他存着看笑话的心思,一心想看这徐谦大失颜面的样子,谁知道徐谦居然闹了这么一出来。

    其实这些受邀之人,老早就聚在了这里,便是等着徐谦闹笑话,苏通话音刚落,那同时受邀的才子王芳道:“他这是哗众取宠,不必去理会他。”

    “只是不理,未免让人以为是我等怕了他,到时岂不是正好成全了这厮?”

    几人喋喋不休地议论,倒是坐在一边的杨佟之和谢昭没有说话,杨佟之和谢昭各自坐在椅上,只是冷淡地看着其他五人争议。

    最后,那老名士张汤道:“他既不知好歹,那我们索xìng去会会他又如何?这徐谦贱役出身,文章比不上佟之,书画不是我的对手,诗词也未必比得上谢兄,他口出狂言,想要借此成名,绝不能遂了他的心愿。”

    “不错,本来本公子只是想看看他的笑话,现在他既敢挑战,那索xìng好好地给他点颜sè看看。”说话的人又看了杨佟之一眼,道:“杨兄,令师前些时rì受这小贼侮辱,现在正是狠狠教训他的时候,杨兄来打这个头罢。”

    杨佟之手里摇着纸扇,沉吟片刻,道:“对方既然肯挑衅,未必没有后着,却要小心提防。”他随即又叹了口气,道:“只是家师受了他的气,固然是他诡计多端,我这做学生的若是不讨还点公道,岂不是狼心狗肺?罢罢罢,我来打头吧。”他的眼睛看向谢昭,道:“谢兄以为呢。”

    谢昭淡淡一笑道:“这样的狂徒,我也去会一会,他既然不识抬举,那就去看看他有几分本事。”

第九十五章:不要脸就不给你脸

    哪里有热闹,就会有看热闹的人出现,消息放出去之后,飘香楼也随之热闹起来。

    许多人成群结队纷纷莅临,这些人中一半是来凑热闹,一半是在福记赌坊下了赌本特来擂鼓助威的。

    只是徐谦在飘香楼的二楼雅座里就坐,看客们只能在楼下或者在隔间听候消息。

    谢昭这些人还没有到,此时厅中已经沸沸扬扬,许多人不由低声议论,有人说谢昭等人未必肯来,也有人说徐谦近来风头太劲,使这些人生出了忌惮。

    各种各样的言论五花八门,半个时辰过后,突然有人大叫一声:“来了,来了,你看,打头的那个便是杨佟之杨公子,杨公子此次院试第二,水平不在徐谦之下,却也不知是何缘故,竟是让徐谦得了第一。是了,还有谢昭谢公子,谢家乃是真正的国戚,世袭罔替的靖国侯,他生在京师,不过自幼便送到了杭州老宅里读书,琴棋书画非同小可。”

    “还有苏通苏公子,苏公子最是机智,虽不能七步成诗,可是诗词一向是冠绝杭州的。连张汤张老先生也来了,张先生潜心行书之道,其书法含蓄又不失小家子气,亦可称之一绝……”

    在所有人的目光中,杨佟之打头,谢昭等人尾随其后,端得是惊动四座,且不论他们的水平,只说除了那张汤之外,其余的人都是杭州的青年俊杰,平时极少凑在一起,今rì倒好,竟全部都到齐了。

    “那徐谦真是狂妄,若只是得罪其中一人、二人倒也罢了,竟是向六人挑战。”

    “徐谦既然敢挑战,或许真有胜算也是未必。”

    有人冷笑:“有个鬼的胜算,不过是哗众取宠而已,我已压了七两银子赌杨公子等人获胜,走着瞧吧。”

    杨佟之等人没有去理会这些闲言碎语,潇洒地步上飘香楼的二楼,有小二将他们领到徐谦的雅座,而这雅座的大门并没有合上,正好给了那些看客们一窥究竟的便利。

    六人步入雅座,徐谦站起来,只是朝他们淡淡一笑,道:“请坐。”

    徐谦懒得和他们有太多的寒暄,随即又道:“还请自报家门吧。”

    这种冷淡的态度,不但令看客们觉得徐谦够狂够潇洒,同时也让这六人中的几人冷笑连连。

    杨佟之摇着手中纸扇,微微笑道:“鄙人杨佟之,与徐公子有过一面之缘,就不自报家门了。”

    那苏通愤恨地道:“鄙人苏通,早想会一会徐公子,闻名不如见面,徐公子果然狂得很。”

    徐谦朝杨佟之颌首点头微笑,算是给了他一点面子,不过对苏通,却是连看都不看一眼?狂?狂也是你们逼出来的,你不给别人脸还指望别人给你脸?你以为这是在你苏家,你金贵惯了,所有的下人都要看你的眼sè行事?

    最后那谢昭也报了家门,脸sè平静地道:“鄙人谢昭……”

    他自称谢昭的时候,站在徐谦身后假装婢女的红秀忍不住打量起他来,很快,她便露出了一股浓浓的失望之sè。

    在宫里头,谢昭的声名极好,有人说他英俊潇洒,有人说他身材挺秀,可是现实中的谢昭身材倒还算挺拔,只是相貌平平,和那什么英俊潇洒自是不沾什么边,其中最为碍眼的就是他的头顶——谢昭是个秃子。

    且不说鸨儿爱钞、姐儿爱俏,便是高高在上的公主也是人,这世上总有人认为女子大多数倾慕的是男子的才华,而不会计较相貌,其实这不过大多数人的梦想罢了,公主也是人,这个年龄恰恰又是少女情怀,心中自然不免希望有白马王子一般的人物出现,而这谢昭实在是距离所有女人的梦中情人太远了。

    红秀的脸sè很难看,徐谦听到那谢昭自报家门的时候也有些意外,他原以为未来的准驸马不说英俊,至少长相总算过得去,于是他便偷偷去看红秀的脸sè,想看看红秀是否觉得满意,不经意地瞥了一眼,那满是失望的神情尽收徐谦的眼底。

    徐谦心里苦笑:“大老远来给公主看未来驸马,现在来的居然是这么个歪瓜裂枣,换做是我,只怕也有想死之心了。不过……想来真正难受的是那个永淳公主,大好的青chūn要托付给这么个男人,每rì与他相见,只怕rì子不好过。”

    谢昭并没有想到在徐谦挑衅的背后,还有人偷偷打量他,倒是脸sè平静。

    只是那苏通见徐谦一时默然,冷笑道:“我敬你一声才叫你徐公子,不过你这贱役之后也担不起这公子二字,本公子大老远的赶来……”

    徐谦回过了神来,目光落在这苏通身上,他微微一笑:“你便是苏通公子?我早闻你的大名,据说你能七步成诗是吗?”

    苏通傲然道:“怎么,你不服?”

    徐谦冷笑:“你算是什么东西,也配我来服你?男儿在世,最紧要是功名,连经义文章都做不好,成rì游手好闲,作些歪词酸诗来自娱,苏公子不觉得可笑吗?苏公子上年的府试文章,我倒也看了,题目是心也使无颂乎。你的破题却是讼兴于多yù,多yù则都求。哈哈……当真可笑,这样的文章却也不知是你们苏家使了多少气力才勉强让你中了个生员,词不达意,荒唐可笑!”

    徐谦一下子戳中了苏通的痛脚,苏通怒道:“你……你……”

    他连说两个你字,只是徐谦虽然嬉笑怒骂,可是字字都让他无法辩驳,这个世道,确实是文章做得好才是真的好,诗词只是偏门小道。

    徐谦冷冷打断他:“若是以徐某人破题……”徐谦只是晃了晃脑袋,立即便有了腹稿,随即脱口而出道:“颂有不待听而自服者,为政者实使之然也。如此破题,才御朱夫子的注义相配,至于你那破题,我奉劝你还是老实在家读书罢,不要出来应考丢人。你能有今rì,无非就是仗着你们苏家富贵而已,可是要知道,富不过三代,贵不可荫重孙,以你这点三脚猫的功夫,尚且还不自省,洋洋得意四处卖弄,只怕这苏家也差不多要到头了。”

    一番话连打带骂,字字都在剜苏通的心,苏通的感觉就像是心被人剖开,亲眼看到心在滴血。他愤怒到了极点,握紧拳头,可是偏偏徐谦的经义确实比他高了几个档次不止,你想骂回去,也需要有几分功底。

    而门外头的看客们顿时爆发出了叫好,看客里头有不少都是读书人,未必身上有功名能做出什么好八股文章,可是鉴赏水平却是有的,却见徐谦脱口而出的破题都比苏通的文章高明许多倍,自然由衷发出感叹。

    “哼,苏公子是闲散之人,不肯作枯燥文章,是以才以诗词自娱,你这般羞辱,未免太过了。”这一次说话的,姓文名涛,文涛在仁和县名气很大,是仁和县乡试的热门人物,对八股文章有很深的造诣,此时剑徐谦拿八股来压苏通,自然要出来给苏通撑腰。

    徐谦目光一撇,落在文涛的身上,微微一笑,道:“你便是文涛?我也早闻你的大名,听说的八股文章做得不错,好,很好,只不过嘛……”徐谦冷笑:“只不过在我眼里,还是不值一提,我是县试、府试、院试小三元,若是和你比经义文章,只怕你虽然还有些份量,却还是差得远了。”

    文涛不忿的道:“却也未必。”

    徐谦哈哈一笑,道:“鸭子嘴硬,何必自寻烦扰。我倒是记得你曾作过一首诗,倒还像一点样子……”

第九十六章:诛心

    徐谦摇头晃脑,旋即将这文涛的诗念了出来,这是一首离别诗,水平中上,有一句还算出彩,不过在众人耳里,却也算是上等佳作了。

    谁知徐谦吟出文涛的诗之后森然一笑,目光露骨地看着文涛,道:“文公子这首《送万安》倒是有几分意境,不过……”他很不客气地道:“不过在我眼里,简直是俗不可耐,你以送别友人为题,借滚滚的河水来诉诸衷肠,糊弄外行人倒也罢了,其实不过是无病呻吟的诗词而已,这样的诗词自古以来不知有多少首,却是稀松平常得很。”

    文涛大怒,道:“你既说文某人的诗一文不值,那文某少不得要请教了。”

    徐谦叹口气道:“你既作的是送别诗,那我不妨也以离别为题,让你开开眼界。”

    他沉吟片刻,心里想:“到了这个时候,又不得不搜肠刮肚些前人……啊不,后人的诗词来了。”

    其实抄袭和逛窑子一样,第一次难免扭扭捏捏,次数多了,便能上下其手,打情骂俏了。徐谦现在也算是惯犯,此时已没了心理压力,正sè道:“浩荡离愁白rì斜,吟鞭东指即天涯。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chūn泥更护花……”

    这诗的大意是说心里因即将到来的离别澎湃不已,但是太阳却还是逐渐往西山落下。只好挥动手中长鞭策马往东而去,从此以后我们将各分东西难再聚。落花并非无情地离弃这个世界,而是为了溶入泥土,催生另一轮的绽放。这首诗乃是龚自珍所作,可谓离别诗的翘楚,尤其是最后一句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chūn泥更护花,用落花入泥来比喻别离,可谓jīng彩到了极点。

    虽说这首诗出来并没有震惊四座的效果,却也很快收获了无数的掌声,使人不由大声叫好,再反观文涛的诗,就有些萤火之光与rì月争辉的意味了。

    红秀听了这诗,似乎也是呆了一下,她倒也见识过一些诗词,比这首诗意境更高的并非没有,可是徐谦随口作出,那神采飞扬的神采,嘲弄别人的眼眸,还有那总是微微抬起的下颌,足以让所有人都黯然失sè。

    “这个家伙,倒是有几分文采,相貌也俊俏,只是可惜就是做人太轻浮了一些。”红秀心里转了许多念头,竟是下意识地拿谢昭和徐谦比较,一个是俊朗带着几分锐不可挡的神韵,另一个却是相貌丑陋举止呆滞,高下立判,可是偏偏,似乎又是命运的捉弄……

    红秀难得深沉地吁了口气,带着几分幽怨气。

    徐谦念毕,笑吟吟地看着文涛,道:“怎么样?文公子还有何话可说?”

    文涛目瞪口呆,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他又不是白痴,人家一句化作chūn泥更护花等同于一巴掌狠狠打在他的脸上,他便是再不要脸敢说一句不服,只怕全杭州的人都要骂他不知好歹。

    “徐公子,文兄不善诗词,你何苦为难他,你既想做诗词,何不如便让我来与你切磋一二。”眼看文涛已无招架之力,这时候杨佟之终于忍不住跳了出来。

    本来以他的xìng子是绝不会这般鲁莽的,只是现在徐谦连续打脸,嚣张到了极点,朋友有难,杨佟之自然挺身而出。

    此时他摇着扇子,似笑非笑地看着徐谦。

    门外无数人探进头来,那些买了杨佟之等人得胜的家伙们见徐谦气焰嚣张,心里便不禁有些发急了,这时候杨佟之站出来,倒是让这些人松了口气,杨公子算是全才,无论是诗词还是文章都是顶尖,且看这徐谦又有什么话说。

    谁知道徐谦哈哈一笑,鄙视地看了杨佟之一眼,道:“杨公子的大名,徐某如雷贯耳,你的诗词和文章倒是都有些功底,不过你要和我切磋,倒是不配!”

    杨佟之愠怒,道:“此话怎么讲?”

    徐谦道:“若是一个人目不识珠,虽有几分文才,却连酒囊饭袋都不如,这样的人又凭什么与我切磋?”

    堂内堂外的人心中都不禁惊讶,杨佟之顺着他的话问:“这目不识珠,又是什么典故?”

    徐谦嘲笑道:“你且看你的扇子。”

    杨佟之放下纸扇,疑惑地端详一二,道:“此扇乃是徐祯卿徐相公的法贴,是我重金购来,装裱于纸扇之上,怎么?这扇子有什么问题吗?”

    徐祯卿,也是享誉已久的才子,只不过人家档次更高,号称吴中才子,与这所谓的杭州名人和才子对比起来又是一个新的境界,此人书画颇为了得,很受人追捧,虽然已经作古,可是他遗下来的书画却都价格不菲。

    徐谦冷笑道:“你扇中的法帖是假的,亏得别人还称呼你为才子,想不到竟是拿着赝品出来招摇,这不是目不识珠又是什么?”

    所有人都不由地生出好奇之心,因此徐谦虽然语出惊人,可是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杨佟之眼中掠过了一丝疑sè,道:“你既说是赝品,有何凭证?”

    徐谦好整以暇地道:“徐祯卿徐相公的书画以轻盈狂放得名,纸扇中的行书倒也神似,而且每一行字都是一气呵成,显然不是那种低劣的临摹,只不过……”徐谦的视力不错,继续道:“这题跋里说的是法贴作成于正德三年,你难道不知道,徐相公那时候思想转为复古,对王阳明颇为推崇,因此往往在书法之中融入了魏晋古风?”

    杨佟之顿时愕然了一下,再去看扇面上的行书,也是生出疑窦,只是他不肯轻易认输:“徐公子就是以此来断定这是赝品?”

    徐谦微微一笑,道:“不然,你拿扇来罢。但凡是赝品,总能寻出蛛丝马迹,我单凭这一点就可以看出这是赝品,不过要让你信服,却要直接的证据。”

    杨佟之半信半疑地将扇子递上去。

    徐谦反复端详之后,微微一笑,道:“这是赝品无疑了,作假者很是高明,取徐相公之意而企图以假乱真,却是不知终于还是露出了马脚,你先看这纸张,题跋上他自称自己闲居在家所作,徐相公的家便是江南,可是这行书的纸张既不是吴中洒金纸也不是松江谭笺,却是西青纸,我倒是想问问,在吴中可有西青纸吗?徐相公乃是吴中人,遗留下来的绝大多数作品所用的都是洒金纸,何以他在家中突然用上这这句西青纸?”

    表面上,这个问题好像有点让人云里雾里,可是只有这个时代的人才知道,这些所谓的纸是分地域的,比如洒金纸产自苏州,是大多数读书人所用的纸张。除了洒金纸之外,江南这边还较为流行松江谭笺,而所谓的西青纸却是出自山西,山西和江南一个天南一个地北,若是在后世倒也罢了,后世的商品流通快速便利,因此商品是一致的,江南的商品可以在天下任何地方都可以买到,可这是大明朝,有谁会吃饱了没事做将江南的纸张雇上牛车、马车,还要请上几个人手将其运到山西去?只怕这一路上几个月的时间人畜的吃喝拉撒,就足够让一个中等人家接近破产了。

    所以在江南,根本就没有西青纸流通,制作这幅赝品法帖的应当是山西人。

    山西的纸质及不上江南的纸张光滑,而且年代一久,就容易泛黄,而这法帖上的纸张虽然重新装裱,却也出现了一些黄迹。

    杨佟之的脸sè有些不太好看了。

    徐谦又道:“还有,你尽力去看这法帖中字里行间的结构,制作这赝品的人虽然将徐相公的书法学去了九成,可作假就是作假,为了防止被人识破,所以他的行书之中,字和字之间时而松散时而紧密,徐相公乃是书法大家,怎么可能会犯这错误?”

    徐谦最后用手敲在了题跋上:“至于这题跋和章印问题就更大了,正德三年的时候他是国子博士,而这刻章盖得却是‘大理左寺副’的印章,杨公子,正德三年,徐相公确实是遭遇了些问题,以至于从大理寺少卿贬为了国子博士,按理说,或许这正是他在任大理寺时的作品,可是你不要忘了,题跋上他自称自己是在家中所作,而据我所知,徐相公贬官的时候恰好回乡,也就是说,这个时候他用的印章应当是国子博士,而绝非是‘大理左寺副’,除非徐相公恬不知耻,明明被贬了官,却还拿着自己旧官名拿出来显摆,只是这个理由,杨公子相信吗?”

第九十七章:技压群雄

    徐谦有理有据,言辞之中一丝一毫的破绽都没有,更重要的是,他身上所散发出来的自信,便是连杨佟之也不再相信这纸扇上的是真迹了。

    他惊疑不定,沉默了片刻,随即苦笑一声,什么都没有说,收起纸扇之后乖乖地坐到了一边去。

    这个时候他要是再和徐谦切磋,必须得有非常厚的脸皮不可。

    要知道才子通常给人的印象是琴棋书画样样jīng通,而这书画之道除了要有一定的丹青和行书水平之外,鉴赏也是一项考验的标准,他堂堂才子,居然连真迹赝品都分不清,方才徐谦说他目不识珠,这句话定xìng之后,杨佟之就已经甘拜下风了。

    一连三人被徐谦挤兑得无话可说,那张汤终于恼羞成怒了。

    张汤年过四旬,在这里的年纪算是最大的,不过最擅长的就是书画,现在徐谦拿书画击败了杨佟之,他忍不住道:“想不到徐公子还略知一些书画之道?如此甚好,张某人正要请教。”

    徐谦对书画的水平只限于鉴赏,他的行书还算可以,勉强算是中上,可是要和张汤这种浸yín书画三十年的人比较书画,这是给自己找不自在。

    好在他并不介意,也一点不觉得心虚,只是抚案微笑:“这就不必了。”

    张汤冷笑:“怎么?你不敢?”

    看客们见徐谦连败三人,心中都不免震惊,此时见徐谦居然不敢应战,又觉得大是不解,毕竟人家诗词、文章和书画鉴赏都是超凡脱俗,俗话说得好,一个人文章若是做得好,那么诗词的造诣绝不会太低。而一个人若是书画鉴赏能力惊人,那么他的书画水平只怕也绝对不会低到哪里去。

    只凭着远远眺望一眼,就能看出真迹和赝品,单这份眼力还有对书画的认知能力,看客们心里都认为徐谦的书画水准只怕也和他的文章一般,不说杭州第一,但也绝不在张汤之下。

    既然如此,这徐公子为何要拒绝与张汤比试呢,莫非徐谦这小子当真是自觉的不如张汤?

    徐谦叹了口气,道:“倒不是不敢,在我看来,其实你除了书画还有几分造诣,其他都不过尔尔,便是你这书画也未必能入我的法眼,只不过……”

    听到徐谦说自己的书画不入法眼,张汤勃然大怒:“不过什么?”

    徐谦又是叹气,道:“张大叔一大把年龄,我不过弱冠少年,我若是与你比试,未免有以小欺大之嫌,圣人重礼法,何谓礼法,长幼有序也,长者不尊,幼者欺大,都是悖逆礼法,所以我不和你比,比了也无趣。”

    徐谦口里说我年纪轻轻,不欺负你这大叔,又说长者不能不尊,幼者不能欺长,言外之意就是说:“你这为老不尊的东西,居然也好意思和我少年比试,你还要脸吗?”

    张汤气得鼻子都歪了,不过他可以不要脸,但是绝不能当着这么多人面前不要脸,他心里虽然不服气,可也觉得自己比徐谦的爹还要大上许多岁数的人去和徐谦争斗,实在是有点丢人。于是他也只能冷哼一声,不再做声了。

    而看客们却是议论纷纷,大多数人都是认为徐谦的书画造诣不在张汤之下,人家不和张汤比,只不过是看张汤年长而已,此时此刻,许多人再去看徐谦,突然发现这个少年真如妖孽一般,琴棋书画、经义文章,无一不jīng。

    这样的少年才子……只怕也只有谢学士当年才能与他并肩,这就难怪了,难怪谢学士收此人为徒,这是英雄惜英雄。

    徐谦打了个哈欠,显得有几分疲倦的意思,目光最后落在谢昭的身上,谢昭正要发言挑衅,谁知徐谦却是呵呵一笑,道:“谢公子的文名,我也听过一些,本来今rì想一并教训了你,可是看你相貌丑陋,于心不忍,罢了,今rì原本还想和诸位论道,谁曾想到竟是这样不堪一击,无趣,无趣……”

    他说话的时候,明显感觉到六人向他投shè来的杀人目光,尤其是那张汤和文涛,更是恨不得要冲上来揍他一顿。

    徐谦心里却是冷笑:“不是想看我的笑话吗?今rì让你们尝尝被别人看笑话的滋味。”

    此地不宜久留,再留下去,还真有可能从文攻变为武斗的可能,徐谦好整以暇地站起来,随即道:“望诸位好好在家读书,假以时rì,待有了小成,徐某人再来讨教。”

    这种高高在上的口吻,听得实在刺耳。

    可是在看客们看来,徐谦的话并不过份嚣张,人的口气是根据本事来下定论的,就如谢学士见了这六人,肯和他们论道就算是给他们面子了,因为谢学士的名气和水平摆在那里,便是直接说他们不学无术,只怕别人也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妥。

    徐谦也是一样,至少在别人看来,徐谦的水平绝对高于六人的总和,既然如此,姿态高一些又有什么问题?

    徐谦在众目睽睽之下,朝红秀使了个眼sè,道:“秀儿,走罢,呆在一群不学无术之人的人堆里,没得辱没了自己。”

    张汤听到这话,老脸抽搐,拳头几乎要攥起来,可是偏偏,这时候他却无话可说,难道和这姓徐的在这里对骂不成?这样不但别人会说他技不如人,还谁说他德行有亏,于是他只能忍着。

    红秀不禁咋舌,原以为只是个臭书生,想不到竟是这般厉害,把杭州的青年才子都压得抬不起头来,她此时当着众人的面也不敢多言,连忙乖巧地跟着徐谦碎步出去。

    看客们纷纷给徐谦让出道路,不少人目中带着敬畏,徐谦的表现过于妖孽,使得大家不得不重新审视这个家伙。

    待徐谦一走,这些瞧热闹的人自然也就散了。

    雅座之中只留下了杨佟之等人大眼瞪小眼,终于,杨佟之回过了味来,不由叹息一声:“哎……我等中计了。”

    他语出惊人,其余五人也不禁跟随他的思维思索,旋即也明白过来了。

    这个徐谦并不是没有本事,恰恰相反,他的本事绝不在众人之下,可是偏偏,人家却是三下五除二把这杭州六才子贬得一无是处,这既是徐谦的气势在作祟,他先是批评苏通的文章,拿了苏通的文章来对比,给人一种高不可攀的感觉,随即又是拿出张文涛的诗来对诗,而文涛的诗词本就不算出彩,这徐谦即兴一首诗作出来,在这文涛绿叶的陪衬下,使得他的诗词更显高明。

    从一开始,这徐谦就是牵着大家的鼻子走,嬉笑怒骂,又是诗词又是破题和鉴赏,完全掌握了主动权,而六人连续被压制,自信心动摇,心思也就乱了。

    与人论道,被人用气势是大忌,一个人若是心乱如麻,又怎么可能发挥自己的最高水平?

    反观那徐谦,从一开始便是高高在上的姿态,言辞之中带着浓重的优越感,指东打西,结果就是……

    张汤羞怒道:“徐谦此子,真是目中无人……”

    文涛握紧拳头:“此仇不报,誓不为人,让他等着吧,便是谢学士的门生又如何?贱役就是贱役。”

    倒是杨佟之忍不住叹口气道:“此子虽狂,可是才学却是极好的,哎……只怪技不如人罢。”

    他目光落在谢昭的身上,见谢昭神情恍惚,道:“谢兄在想什么?”

    谢昭犹豫道:“我觉得,似乎有人在窥视我一般,哎,不说这个也罢。这徐谦……实在是目中无人,我听说他和宫里的太监关系匪浅,还据说南京那边的衙门有人为他活动,才给他弄了个忠良之后的身份……”

第九十八章:宫里的窝窝头很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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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却说徐谦与红秀才酒楼中出来,一辆马车已在外头候着了,那青年将军短装打扮,脸sè照旧冷峻地抱手站在车边。

    红秀提着裙裾踩着高凳上车,回眸看徐谦要走,她不禁道:“你去哪里?”

    徐谦道:“事情已经办成,我们也已经两清,不知红秀姑娘还有什么要说的。”

    红秀勾勾手指头,道:“你上车来,我有话和你说。”

    她说话的时候充满了魅惑,不过徐谦显然不吃她这一套,他隐隐觉得,这个女人不简单,还是少招惹为妙,虽说自己的敌人已经够多,债多不愁,可是这浑水,徐谦是不想再淌了,他想了想道:“我有些乏了,你若是有事,等过几rì……”

    他说到一半,那抱手伫立的青年将军却是冷冷道:“男女有别,徐公子请回。”

    这分明是要徐谦快滚。

    徐谦的话头就此打住,二话不说,便立即踩上高凳往红秀的车厢里钻进去。

    那青年将军气得要把徐谦揪下来,红秀气呼呼地看着青年将军,大喝道:“杨斌,你敢!”

    青年将军犹豫了一下,徐谦已经舒舒服服地躺在了车厢里。

    车厢很宽大,坐两个人不成问题,将车帘子挂下,里头幽暗暗的,徐谦在昏暗中看到红秀大眼睛打量他,他心里不由想:“少nǎinǎi,虽然我很英俊,可我也是会脸红的,求你不要这样看罢。”

    红秀微微一笑,道:“你觉得那谢昭如何?”

    徐谦心说谢昭如何,你倒是问起我来了,分明是你代表公主来看人的。他忍不住道:“其实谢公子也蛮好,家世好,看他举止也还得体,虽然有时候不识相,可是年轻人嘛,犯错是难免,我们应当原谅他。”

    徐谦说起话来老气横秋,以至于红秀对他的打量变成了嗔怒,她没好气地道:“你能不能正经一些说话,你真的觉得那谢昭好吗?为何我觉得他像是木头人一样,相貌丑陋,两眼无神,实在看不到他哪里好。”

    徐谦叹了口气,道:“你既然觉得他不好,却又为何征求我的意见?罢了,你说了吧,我看你不怀好意的样子,到底又打什么主意?”

    红秀满是无辜地道:“我哪里不怀好意?这一次说起来还要谢谢你帮忙,不过方才你的诗作得真好,还有那纸扇上的行书,当真是赝品吗?你为什么远远一看就能辨明真假?”

    徐谦方才狂得没边,现在反倒谦虚起来:“这些都不值一提,哎……正是因为你,害我得罪这么多人。”

    红秀变得温柔起来,道:“好,好,好,就算是我的错,辛苦你了,为了慰劳你,我决心……”

    徐谦目光一亮,道:“决心什么?”

    红秀扑哧一笑:“你就知道占便宜,我才不会给你什么好处,只是决心过几rì去西子湖畔游玩,到时邀你一起来,怎么样?”

    徐谦大是失望,道:“西子湖畔有什么意思?我是本地人,那里早就看腻了,你有这闲情和银钱,还不如做些有益的事。”

    此时车厢微微晃动,使得红秀差点要撞入徐谦怀里,她咿呀一声,总算稳住,却忍不住有些后怕,又觉得有一种难以莫名的异样感觉,这种感觉,令她心跳加速、胸脯也微微起伏起来,好在脸颊上的cháo红在这昏暗中并不会惹人注意,她连忙回过神来,脱口问道:“什么有益的事?”

    徐谦道:“有个叫姓赵的姑娘,叫赵梦婷,本也是富家之女,却遭遇了官司,无奈之下为了救父委身为奴,这样的人惨不惨?你不如将这些银子送她,改善她的处境,这也算是行善积德,是大大的好事。”

    红秀先是颌首点头,可是旋即,又愠怒道:“你别想诳我,这个姓赵的小姐是你的相好是不是?呸,你这没廉耻的东西!”

    徐谦见事情败露,原本有几分惭愧,可是被她一骂,顿时有些怒了,道:“只是劝你行善,你竟质疑我的德行,罢罢罢……不和你说了。”

    红秀很是生气,便把俏脸别到一边去,口里还道:“再也不理你。”

    徐谦心里说:“我正好闭目养神。”便掀开车窗帘子对外头那不怀好意的青年将军道:“麻烦你将我送到钱塘去。”说罢,回到车厢闭目养神。

    过不了多久,徐谦发出一声惊呼惨叫,道:“喂……”

    红秀冷冷看他:“你这还不是没有廉耻,我都说了不理你,你现在却又凑上来。”

    徐谦哭笑不得,道:“我的宫女大人,你踩到我的脚了,我能不叫吗?”

    红秀却是做出一副无辜状,道:“是吗?我怎么不晓得?好呀,你还冤枉人。”

    一向都是徐谦冤枉别人,没有被人这样冤枉又折腾的,他顿时有些火了,便伸手去抓住黑暗中的金莲,要把它挪开,谁知触及到了这裙底嫩生生的小腿,那温热传来,徐谦一下子呆住了。

    此时此刻,他冷汗直流,外头,是一群穷凶恶极早就恨不得揍他一顿的护卫,而现在,他的手搭在这个不太熟悉也不太陌生的女子的肌肤上,只要对方叫一声……只怕……

    他一时不敢动弹。

    其实他怕,红秀更是害怕,她呼吸急促,竟是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原本只是捉弄人,谁知……

    双方都没有动,连呼吸都没有,只有那车轱辘传出的咯吱声。

    徐谦最后反应过来,终于缩回手,而红秀也连忙把小脚缩回去。

    徐谦沉默片刻,随即呵呵一笑,道:“方才真有趣,不知摸到了什么东西,软绵绵的,你车子里的软垫子摸着真舒服。”

    红秀先是惊讶,随即小鸡啄米地点头,道:“是啊,是啊,摸的是软垫子,你这人真是,不要弄坏了我车中的内饰。”

    徐谦连忙道:“你们宫里出来的人真是了不得,连软垫子都和美人的肌肤一样。”

    红秀俏脸微红,心里怒骂他,却是笑眯眯地道:“是啊,是啊……宫里的墙砖,都像汉白玉一样柔滑呢。”

    徐谦心里暗骂:“你真当我是问皇帝一天吃几个馍馍的乡下人?罢了,乡下人就乡下人罢,和宫里的人比较,自己还真是乡巴佬。”

    这一路,略显一些尴尬,等到马车将徐谦送到了家门口,二人都松了口气,徐谦下了车,朝红秀挥手,道:“宫女妹妹再见……”

    红秀在车里并不掀开车帘子和他道别,等到徐谦进了宅子,这窗帘子才打开,露出红秀仿佛刚刚做了一件无比刺激之事的俏脸来,她上下打量这普通的宅院,目光似乎穿透了院墙,随即咬唇想了想,便对那青年将军道:“走罢,回去。”

    一连几rì都没有再出现什么新奇的事,只是坊间关于徐谦和刘才子论道的事成了闲人们津津乐道的话题,而徐谦两耳不闻窗外事,也懒得去理会这些,因此rì子过的颇为烦闷。

    到了五月初,院试的文章终于流传出来,一般情况之下,放榜之后的一些时rì,提学衙门都会抄录一些较好的文章放出去,而徐谦这案首的文章自然在众人期待之列,因此这东西一流传,顿时便招来了许多人品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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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章:天子

    在浙江布政使司衙门里,布政使汪名传今rì没有上堂,在后院的花厅,他心事重重地背着手来回踱步。

    案头上是一份紧急从提学衙门抄录来的文章,这篇文章醒目地落在案头,令汪名传的目光每每落上去的时候,后脊便有些发凉。

    他踱步了片刻,又寻了椅子坐下,目光触及到了那篇文章,他的嘴角微微抽搐,随即森然冷笑。

    “老爷,南京都察院浙江科道御使江大人已经到了。”

    汪名传整了整衣冠,将那份手抄的文章塞入了袖中,随即风淡云清地道:“请进来说话。”

    片刻的功夫,便有个年轻官员急匆匆地进来,这人乃是浙江御使道科的官员,年纪不大,品阶也不高,却很是清贵,他步入堂中,显得很是浮躁,只是作揖见了礼便急匆匆地道:“大人,那徐谦的文章,大人可看了吗?里头的内容真是骇人,其心可诛啊,此人和那提学桂萼莫非是借机要邀宠吗?”

    汪名传不露声sè,淡淡地道:“什么文章?你说的是院试的文章?”

    这科道官员道:“正是。”

    汪名传微微一笑,道:“国朝以礼法治天下,尊孔孟为先师,孝在仁先,仁在德前,那篇文章,老夫也看了,并没有什么出奇之处,代圣人立言嘛,文章写得不错,本官很是欣赏。”

    科道官员皱眉,狐疑地看着汪名传,道:“大人的意思……”

    汪名传的语气平淡,轻轻地吁了口气,道:“老夫叫你来,倒并非是院试的事,只是有两句话要问你。”

    科道官员对汪名传已经带有了几分不满,却只能耐着xìng子,道:“还请大人示下。”

    汪名传凛然正气地道:“老夫首先要问,坊间有诸多传言,说是本省提学桂萼在老父上年病重的时候,他不闻不问,反而在诞rì时邀请诸多好友,还请了伶人自娱,这些事,可是有的吗?”

    科道官员连忙肃然起来,正sè道:“竟有这样的事?下官竟是被蒙在鼓里。”

    汪名传冷笑道:“老夫二问,本省提学桂萼,在南京兵部任主事时,浙江兵库军械多有遗失,可是桂萼桂大人却是隐瞒不报,这件事……可是有的吗?”

    科道官员顿时大怒,道:“此事当真?国家养士,先取其孝,再取其廉,若孝节有亏,又有贪赃之嫌,国朝养士何用?本官身为科道言官,定要查明此事。”

    汪名传微微一笑道:“老夫所言的这些不过都是捕风捉影,事实如何,却也没有定论。在事实没有清楚之前,桂大人还是清白之身,他的官声其实一直不错,以刚正不阿得名,你们切不可冤枉了他。”

    这科道官员一笑置之,随即道:“下官倒是听闻那个院试第一的徐谦,他此前乃是贱役出身,却不知何故摇身变成了忠良之后,这件事是不是也要彻查一下?”

    汪名传沉默片刻,道:“这是你们科道的事,和老夫无关。”

    当夜,浙江省许多官员都是一夜未眠,朦胧的月下,书房里灯火冉冉,一双双熬红的眼睛,还有一个个府中的幕僚清客,都在通宵达旦。

    事情来得有些突然,把所有人都打的措手不及,与此同时,这也意味着五品以上的官员们多多少少要表点态了。

    表态这种事是最令人难受的,因为你支持这边,就势必要得罪那一边,好在眼下的形势还算明朗,倒也不必让这些人太过左右为难,到了次rì清早,无数的私信和奏书便如雪片一般通过急递铺子朝京师快马而去。

    五月的京师依旧清凉,一派和睦景象,自新君登基,弊政已经革除,使得这天子脚下都多了几分和睦之气,今rì清早廷议,有阁臣上书,言辽东一带流民甚多,天子立即颁布了诏书,准许流民在辽东就地垦荒,所垦田亩尽皆归其所有,又命辽东有司不得干涉。

    这样的善政,自登基以来已经不是一次两次。

    京师的许多读书人都不由jīng神振奋,许多人暗地里议论,当今皇上与大臣琴瑟和谐,甚至连阁老杨公略然微佯,天子都闭门不出,为杨公驱病祈福,这嘉靖朝竟隐隐有几分弘治朝的迹象,当今天子的举止与孝宗先皇帝亦有几分相像。

    天子廷议之后,便如往常一样回正心殿里去静养。隔着一层纱帐,天子的容貌分辨不清,他的喜怒也同时遮在这纱帐之后,这个只有十七八岁的少年,深沉无比,给予了殿中的随侍太监们很大的压力。

    天子边上是一个缕空雕饰龙凤的几子,几子上堆着许多奏书,最上层的一封奏书,依稀可以看到“浙江科道”的字样。

    纱帐之外,黄锦肥硕的身体匍匐在地上,一动不动。

    天子在纱帐中净了手,慢悠悠地道:“你说的不错,果然是风雨yù来了。”

    揩干了手,他离座起身,在帐中踱步,随即又道:“南京都察院那边有人弹劾桂萼在老父病中纵情声sè,还有兵库的一笔帐似乎也有什么猫腻,内阁已经命人去彻查了,最后会查出什么,倒是说不准。”

    黄锦咽了口吐沫,道:“陛下,但凡是衙门都是一笔烂账,这世上绝没有真正清白之人……”

    “朕知道这个道理……”天子显得很平静。

    足足沉默了一炷香时间,黄锦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可是天子在纱帐之内却似乎在把玩着什么,浑然已经忘了方才还在谈论的事。随后,他突然严厉起来,道:“yù加之罪何患无辞,明里他们是弹劾桂萼,可是暗地里又何尝不是弹劾朕?这些人,其心可诛!”

    其心可诛四个字道出来,已经和欺君大罪差不多了。黄锦振奋jīng神,道:“陛下,厂卫……”

    天子却突然笑了,笑声带着几分慵懒,慢悠悠地道:“朕说了,其心可诛,也并非是其身可诛。既然有人弹劾,那就及早给大臣们一个交代罢,早些发落了桂萼,也省得到了明rì有人罗织出谋反的罪名来。传朕的旨意,桂萼贪赃枉法殊为可恨,将其贬为长寿县令,让内阁及早拟定旨意,事情……就这么定下了。”

    黄锦道:“桂大……”

    天子突然发出冷笑:“不要急嘛,rì子还长着,你的xìng子就是如此,不能定下心来。”

    黄锦道:“桂大人对皇上忠心耿耿,奴婢自然明白陛下的心思,陛下是借贬官来保护他,可是在外人看来,却以为陛下……”

    这天子在纱帐中沉默片刻:“眼下只能委屈他,他会明白朕的意思。外人怎么看……”他又陷入沉默,过了一会,才又道:“那个徐谦倒是有些意思,拿笔墨来。”

    纱帐内的太监不敢怠慢,连忙取了笔墨至几案上。

    天子执笔,随即行书,一气呵成之后,将笔丢掷一边,负着手道:“装裱起来送过去。桂萼不能赏,徐谦能赏,赏徐谦就是赏谢太保……”他眯起眼来,脸sè转而变得有几分残酷:“黄伴伴,只怕要辛苦你一趟,你要尽快去杭州,一来呢,是把红秀接回来,她是有委屈,朕也知道,可不是什么都能由着她的xìng子。这其二呢,就是将这幅字送去。”

    黄锦忙道:“奴婢今rì便启程,绝不敢耽误陛下的大事。”

    天子随即笑起来,笑容很是真挚,道:“还有一件事,杨学士今rì没有参加廷议,想必又是旧疾发作,哎……杨学士为国家殚jīng竭力,朕离不开他,速速叫人赐药去杨府,告诉杨学士,就说朕在宫中甚为挂念,还要传朕旨意给杨家大子,让他把手里的公务放一放,专心尽孝。”

    黄锦目光闪掠过一丝冷然,垂头道:“奴婢知道了。”

    天子呵呵一笑,便又坐回了榻上,宛如老僧坐定,手中捏着一枚珠子,咳嗽两声,两旁的太监、侍女尽皆碎步离开,黄锦朝天子磕了个头,道:“奴婢告退。”

第一百章:杀机

    自从文章放出来后,徐谦就极少出门。红秀那边派人来请了几次,他心里有些微动,可是最后还是拼命忍住,决心收收心。他想不收心都难,本来就是极具争议xìng的人物,本地的士人对他的态度要嘛是敬而远之,要嘛就是打心眼的看不起。

    而这一点是徐谦不能改变的,谁都不能改变自己的出身,与那些拥有无数优厚资源,又通过联姻和师生关系联系在一起的世家们相比,徐谦虽是有了功名,仍旧还是摆脱不了‘贱役之后’的污点。

    有时候徐谦忍不住要感慨唏嘘,别人都能融入到士子中去,和他们打成一片,为何偏偏自己却是局外人,其实他知道,只要自己姿态放低一些,多捧捧人家的臭脚,多半还能跻身进去。

    只是若真这样做,那徐谦还是徐谦吗?

    正因为这种矛盾,才造就了徐谦眼前的尴尬处境,明明在外头流传着他的文章和诗词,明明他是小三元的禀赋生,却偏偏是门可罗雀,一点都享受不到才子的待遇。

    他决心静下心好好地读读书,毕竟院试之后还有乡试,乡试还有会试,徐谦距离自己真正渴望的目标,既有些触手可及,可是从某种意义来说又有些过于遥远。

    这一rì清早,徐谦便抱着书到院子里朗读,其实书里的内容,他已经能倒背如流,清晨朗读,不过是无所事事的消遣罢了。

    恰在这时,外头有人敲门。赵梦婷去将院落的门开了,便见红秀在几个人拥簇下要进来。

    赵梦婷愕然一笑,打量红秀道:“不知你找谁?”

    红秀甜甜一笑,道:“你便是赵梦婷赵姐姐是吗?我一直都听徐公子提起你,他说你身世很可怜呢。”

    一番话让赵梦婷心里隐隐有些不舒服,尤其是哪一句经常听徐公子提起你,这口吻,倒像是她成了陌生人一样,好在她不是那种情绪永远挂在脸上的人,也回了一个笑,道:“那么……你便是红秀姑娘了,我也听公子说过你。”

    红秀仔细打量赵梦婷,脱口问道:“说我什么?”

    赵梦婷道:“他说你是个好姑娘,将来定能找个好人家。”

    红秀嘻嘻一笑,道:“他倒是想做月老了,什么事都有他的份,赵姐姐,我是来寻徐公子的,不知他在不在?”

    其实徐谦方才还在庭院,只是听到二人的对话不对劲,已经立马溜进房了,可是回屋旋即一想,这是我家,怎么反倒我像成了贼一样?于是一拍大腿,心里大是后悔,便光明正大出来,远远朝红秀摇手,道:“红秀姑娘倒是有闲,寒舍简陋,只怕要怠慢了,快请进来说话。”

    红秀眸光一亮,抚了一下额前乱发,朝赵梦婷甜甜一笑,旋即步入庭中,她还不忘四下打量,一面道:“寒舍简陋是简陋,不过也有意思,你便是在这里读书的吗?都说士子风流,看你的处境,只怕风流不到哪里去。”

    徐谦坦然道:“士子固然风流,不过风流二字在各人的眼中却是不同。”

    红秀背着手去半旋着身体,嘴唇轻轻抿起,好奇地道:“愿闻其详。”

    徐谦道:“在有人眼里,纵情声sè不失为风流,可在有些人眼里,封侯拜相却是风流。我固然也向往纵情声sè和封侯拜相,不过其实呆在自己的一片小天地里,一壶劣茶,一本书卷,若是静下心来细细品味,却也不失风流。”

    红秀咋舌道:“这样的风流不要也罢,不如我带你去西湖风流罢,你要听曲呢还是游船都由着你。”

    徐谦苦笑道:“不好,不好,西湖那儿风流的东西少,下流的东西倒是多,不去也罢。”他心里唧唧哼哼:“跟着个女人跑去西湖寻风流,这是吃饱了撑着,要去那也是跟邓健去。”

    红秀蹙眉道:“我再三请你,你却是推三阻四,这又是什么道理?枉我一片好心,罢罢罢……本来我是想来救你一次,可是谁知你这样不识趣,那我告辞。”

    她语出惊人,竟是说要救徐谦一次,原以为徐谦会立即拦她,非要问个明白不可,谁知她旋过身正待要走,徐谦却只是客气地挽留:“这么快走,未免有招待不周之嫌,红秀姑娘不如喝口茶再走吧。”

    红秀几乎要气死了,可她毕竟是小女孩儿,终究还是藏不住事,于是回眸咬着银牙道:“你现在还有心情吃茶?告诉你吧,我听说有人在南京活动,在打探你的家世,打探消息的便是谢昭,谢昭的先祖靖国有功,家里是铁打的靖国侯爵,和南京的许多人关系匪浅,你实话说了罢,你是不是有什么把柄?”

    徐谦微微一愣,随即表情也凝重起来,他能有今天,靠的既有自己的努力和运气,其实还有一层关系,这层关系若是被人揭发出来,又正好被人拿来利用,功名保得住保不住是两说,会不会治罪都是个问题。

    红秀见徐谦表情凝重,倒是第一次发现眼前这个男人还知道忧愁的滋味,看他剑眉微锁的样子,倒也颇有些意思,她只得道:“怎么?你真的有把柄落在别人手里?很严重吗?”

    徐谦叹了口气,随即抬眸道:“你的身份只怕并非宫女这么简单罢,或者你在宫中的地位只怕要高于不少宫女?莫非黄公公,是你的干爹?”

    红秀心里打了个哆嗦,旋即问他:“何以见得?”

    徐谦道:“你在杭州,却能知道南京的事,这就说明一定有人为你打探消息,你若是寻常宫女,就算身负公主殿下的托付,可是要指使这些探子,未免还是难以让人信服。”

    红秀只得可怜巴巴地道:“你真是厉害,竟是一下就能猜出我的身份,实不相瞒,黄公公确实……确实是……”

    徐谦随即道:“本来我和谢昭这些人,无非是身份不同相互看不过眼罢了,他们想耻笑我,我便耻笑他们,只是他们现在这样做,就过份了。”徐谦深吸口气道:“既然如此,那也只能鱼死网破了。”

    红秀却是道:“你不要这么认真好吗,你认真的样子很吓人。”

    徐谦却是朝红秀作揖,郑重其事地道谢,其实徐谦从本心上真的很感激这红秀,若不是她提前通风报信,只怕自己死到临头都蒙在鼓里。

    只是眼下该怎么办?其实从一开始,身份问题就是徐谦的软肋,徐谦能科举,借助的就是那个身份,一旦这件事被有心人利用,自己又当如何?

    他目光闪烁了几下,心思开始运转起来,他当然能意识到这件事很严重。而谢昭这些人拿身份的问题做文章,当然是想将自己置于死地……

    这一次,自己不但不能退缩,而且必须要有完全的办法,身上这个功名是徐谦费尽许多心机,熬了无数个rì夜才拿到的,寄托着徐谦的希望,也寄托了父亲甚至是所有族人的期盼。

    “到了这份上,也只能你死我活了!”

    徐谦心里想着,目光之中掠过了一丝杀机,他必须证明自己绝不是任人拿捏的木偶,也绝不会坐以待毙。

第一百零一章:摊牌

    事实上,谢昭等人也只是yīn差阳错,那谢昭本是贵族子弟,上次吃了亏,他如何受得了这个气?一直以来,这世上只有他欺别人,看别人笑话,不成想竟是被人当众取笑。

    因此他便牵了头,联合张汤等人,又命人去南京查探此事,六人之中除了杨佟之,其他人都参与了。

    原本谢昭不过抱着试试的心思,谁知他的人到了南京,才只是前去打探一二,事情就便水落石出了。

    不但事情查得快,而且连证据找得也快,这就好像某人要去南京办事,才刚开口,原料对方会刁难一下,谁知道人家不但痛痛快快的帮你把事办完,似乎还觉得不够,硬要再塞你更多好处。

    谢昭这些天闭门不出,毕竟还是读书人,脸皮还没有厚到被人羞辱一顿之后还能四处招摇的地步,越是如此,他对徐谦的恨意越深,此时家人从南京回来,道:“少爷,都已经打探清楚了,那徐谦果然是冒名换籍,据说是杭州镇守太监王公公帮办的事情,给南京户部的一个书吏办成的。”

    一个书吏能办成这样的事?就算有王公公吩咐,那也绝不可能。

    王公公毕竟只是杭州的镇守太监,手还伸不到南京去,所以他要办成此事,在南京户部里至少有个主事官员与他同流合污。

    而之所以把事情推到一个文吏头上,无非就是让这文吏给人背黑锅而已,官官相护嘛,还不至于因为一件这样的事把一个户部主事拉下马来,南京户部和其他各部相比,职权多少还是有一些,主事虽然不算高官,可是谁知道在这背后有没有什么人物。

    谢昭不是傻子,霎时明白了什么,在南京,有人想整徐谦,否则消息不会来得这么快。

    他jīng神不由一振,连忙请张汤等人来商议。

    张汤几人大是振奋,那文涛冷笑道:“如此说来,他自称忠良之后,原来竟是假的,勾结墨吏改换户籍,这在国朝是大罪,不但要丢了功名,刺配充军只怕也是跑不了的。”

    谢昭微微一笑,道:“话是这么说,可是涉及到了镇守太监,难保那王公公不会反咬一口。”

    苏通xìng子最急,拍着大腿道:“怕什么,便是有镇守太监撑腰又如何?哼,公道自在人心!”

    谢昭苦笑道:“只是可惜杨公子没有来,他若是肯一起出面,又有杨家撑腰,事情就好办得多了。”莞尔一笑以后,道:“不过以我的猜测,这徐谦定是得罪了什么大人物,否则又怎么有人拼着得罪王公公也要戳破此事?这里头肯定别有内情,徐谦这小子狂妄得很,本来谢某不愿和这等人计较,可他敢惹到我谢昭的头上,那事情就不好说了。这一次我得来的是确凿的消息,我们什么都不必说,只要将这消息散布出去,闹个满城风雨,到了那时,自有御使、按察关注。”

    不出几rì,这漫天的消息便传遍了杭州上下,徐谦是争议人物,又涉及到了镇守太监和换籍,多少会惹人关注一些。

    其实一开始,相信这流言的人并不多,可是当有人得知南京户部那边有个文吏已被按察关押,并且提刑审问,大家这才意识到事情似乎并非只是空穴来风。

    紧接着又有消息说,浙江科道御使朱政派人下了条子前去镇守太监府上过问此事。镇守太监府那边自然是一点回应都没有,给这位科道御使大人吃了个闭门羹。

    其实这种事也好理解,御使突然过问,这就意味着有人开始关注此事,而且一定查出了什么证据。至于下条子给王公公,更能证明这些人已经掌握到了什么,否则绝不会因为子虚乌有的事而在王公公头上动土。

    而王公公的意思也没有出乎大家的意料,对于督察御使的询问,他选择了沉默,懒得搭理。

    这样的行为很符合一个太监的身份,事实上,这确实是王公公最好的选择,承认不可能的,反对?你又如何反对?说得越多错得越多,太监或许可以权势滔天,可是毕竟在清议之中属于弱势群体,人人喊打的对象,没必要纠缠进去。

    这种风雨yù来的气势,压得所有人透不过气来,随即,都察院御使会同几个按察抵达了钱塘县,直接住进了县衙。

    虽然杭州和钱塘本是一体,可是入住钱塘县县衙的意思却很是明确,那便是决心把这件事当成大事来抓了。堂堂科道御使,突然盯上了这件看上去并不大的事,当然不会简单。

    没有上头的支持和默许,又或者掌握了什么惊天的证据能把许多人拉下马,单单只是对付一个徐谦,未免有些杀鸡用了牛刀。

    此时,月朗星稀。这巡按御使已经在衙中睡了,招待了一天的苏县令并没有松一口气,在他看来,御使突然驾到,而且还是科道御史,自己断不能出丝毫差错。

    他回到自己的书房,显然并没有去睡的意思,而是沉吟片刻,随即低声吩咐了门外的一个家人,道:“去把黄先生请来。”

    黄师爷连忙到了,向苏县令作揖道:“东翁还不肯睡吗?”

    苏县令看黄师爷衣帽整齐,苦笑道:“你岂不是也没有睡?黄先生,请坐罢。”

    黄师爷深看了苏县令一眼,欠身坐下,道:“东翁,京师的信已经到了吗?”

    苏县令颌首点头,抚案道:“本官头痛的就是这个,恩师他老人家在信中说,眼下时局扑簌迷离,还是静观其变的好。”

    苏县令说到这里,低头喝了口茶,随即脸上露出嘲讽之sè,道:“一个个读的都是圣贤书,一个个讲的是仁义礼孝,人人都要做至诚君子。可是依我看,那些道貌岸然的所思所想是争权夺利,那些振振有词的也在争权夺利,那些栽赃陷害的为的岂不也是权利二字?风云际会啊,本来以为不太平的是京师,谁知道连这杭州也是如此。”

    黄师爷肃然道:“东翁慎言,朝廷的事,和东翁毕竟离得太远。”

    苏县令平时虽然沉稳,可是在黄师爷面前,终究还是显露出了自己有些书生意气的一面,他不由喟然叹道:“慎言便慎言吧,本官请你来,是有事要和你商议,恩师虽说让我静观其变,可是涉及到了徐谦……哎……我倒是想狠下心来,可是终究修行不够,总是觉得……这样做未免有些对不住自己良心。”

    黄师爷沉默片刻,道:“良心二字与大人早没干系了。胡大人这么说,是为了大人好。”

    苏县令却是摇头:“你这话未免太露骨,我叫你来,还是要交代你一件事,你去寻徐谦一趟,就告诉他,御使这边已经有了铁证,而且这件事干系不小,他的功名保得住保不住是两说,眼下最紧要的是保住xìng命,不过他毕竟是谢学士的门生,只要抵死不认,至少还有回旋的余地,若是一旦承认,那就有人要杀鸡儆猴了。”

    说罢,苏县令叹口气,道:“可惜了这么个才子,真是可惜。”

    黄师爷愣了一下,深深地看了苏县令一眼,心里摇头:“东翁还是差了火候,还差那么一点点,这也难怪……难怪要将他下放到这里来,他要磨砺的地方还多着呢。”心里这样想,口里却只能应承下来:“既如此,那学生就去走一趟罢。”

第一百零二章:赶鸭子上架

    黄师爷领了命,连夜赶到徐谦家里去,远远看到徐家灯火通明,竟是人影幢幢,黑夜之中,不知听到多少嘈杂声音。

    黄师爷吓了一跳,心说有人已经等待不及,不等在官面上动手,而是要在官面上做足文章,暗地里来个杀人灭口。

    黄师爷这样的人什么世面没见过?比这更黑的东西他也有过经历,一旦涉及到了权争,什么仁义道德和规矩都是狗屁。

    他心里又惊又疑,总觉得事情有点小题大做,不过是对付个徐谦,有必要如此吗?

    想到这里,他的神情变得猥亵起来,悄悄灭了手上提着的灯笼灯火,小心翼翼地贴着墙根猫在院墙下听。

    “怎么会到这个地步?谦儿现在是有功名的人,都已经中了试,现在却来翻旧帐,这算什么事?”

    “现在怎么办?看这架势,分明是有人要整咱们徐家啊,哎……都说不要读书,不要读书,读书人的东西,岂是我们看得明白的?”

    “徐勇,你休要胡说八道,现在埋怨有什么用?眼下最紧要的是如何解决!二叔,你怎么看?”

    这个二叔的声音对黄师爷来说却很是耳熟,回答的正是徐昌的声音:“路是我选的,事情闹出来,也不是我们徐家的错,既然有人要整,那么只能拼命了,谦儿说得对,我们都无路可走了。难道你们以为徐家重新被打入了贱籍,你们还能拿回从前的差事?到时是上又上不得,下又下不来,这是取死。”他发出冷笑:“对方是御使,我们徐家与他们地位悬殊,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可是有人想要徐家死,咱们不会束手待毙。”

    在这庭院里头,十几个徐家人凑在一起,有徐昌、徐申这样的长辈,除此之外,还有徐寒、徐勇这些小辈。

    本来徐昌听了邓健报信,兴匆匆地带着一大家子人赶来,谁知道到了钱塘才发现又出事了。

    事情比他预想中严重,徐昌的脸sè拉得很黑,此时十几人围拢着他和徐谦,一开始确实有几句埋怨,不过很快所有人意识到徐家满族都在一条船上,便立即同仇敌忾起来。

    其实对于徐寒、徐勇这些小辈来说,他们初生牛犊不怕虎,倒还不觉得恐惧。可是像是徐昌、徐申这样的老人jīng却是知道问题的严重。

    徐谦坐在中间,眼观鼻鼻观心,他倒是想插嘴,只是长辈面前实在没有他说话的份。

    徐昌眯着眼,道:“不成了,事情到这个地步也只能闹,那御使既是要找渣,反正已经没了退路,那我们也不必客气。我在衙门里公干,多少知道一些事,官老爷最怕的就是聚众闹事,有一句话叫做法不责众,再加上谦儿这边也不是没有后台,王公公甚至是致仕的谢学士都可以是帮手,他们现在不出来说话,那是因为没有说话的借口,若是我们闹出一点事来,事情一旦闹大,御使毕竟是清流,到时谢学士或王公公肯站出来,倒是要看那御使如何收场。”

    徐昌不愧是老吏,将来是要入东厂的角sè,虽然怕官,可是兔子惹急了也要咬人,他的这个对策倒很是老辣,闹事确实是眼下唯一的办法。

    可话又说回来,闹事不是谁都能闹的,你就算能纠集百来号人,可只要官府铁了心,定xìng严重,便是打死几个平息事情也不是没有。

    而徐昌之所以选择闹事,是因为徐家并不是完全没有还手之力,毕竟他们的背后还有一些能说的上话的人,只有在这个前提之下,闹事才管用。

    徐谦这一rì其实都在想办法,只是一时没有什么好主意,毕竟他眼下的牌只有这么多,玩不出太多花样,现在听老父的一番对策,却也觉得可行,忍不住道:“只是要闹就必须要有决心,决心不够,到时虎头蛇尾,只怕又要添加一桩罪名了。”

    徐谦说话的时候,目光落在的徐申和徐寒、徐勇这些人的身上,这话分明就是向他们说的。

    徐申倒是有几分顾虑,毕竟他是有家业的人,还不至于拿身家xìng命去冒险,可是当着亲戚的面,却又不能拒绝,正在踟躇之间,倒是徐勇和徐寒这些人爽快,纷纷道:“谁皱一下眉头便是狗娘养的,人家欺到了头上,难道连闹事都不敢?”

    狗娘养的三个字等于是直接把徐申绑架住了,徐申心里只能苦笑,却是七上八下,最后还是表态道:“眼下也只能如此了。”打定了主意,既然没有了软弱的可能,徐申又道:“要闹,就得有声势,凭我们这些人不成,不如回乡去再多叫些人来,法不责众嘛,事不宜迟,必须及早才成,今夜就要出发。”

    众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徐寒自告奋勇道:“我和徐勇连夜赶过去,明rì晌午之前就能把叔伯兄弟们一起叫来。”

    眼下……似乎也只能如此了。

    众人商议之后,送徐寒和徐勇走了,因为赶的是夜路,所以还给他们准备了一些干粮补充体力。

    而这时,在外头悄悄打探的黄师爷隐约听到了他们的一些话,知道了他们的计划,心里不由想:“这徐昌不愧是个老吏,能想出这种铤而走险的法子,虽然冒险,却也不失上策,若是做得好了,怕还真有翻盘的可能。”

    心里这样想,倒是觉得这一趟来得却也值得,他只是代自己东翁传个消息,却能得到徐家的感激,就算徐家落难,也牵扯不到苏县令头上,他连忙现身,呼唤一声:“徐老哥在吗?”

    徐昌出来,见到黄师爷好一阵惊讶,夜半三更县里师爷来访,实在是稀罕事,连忙将这黄师爷请进来,黄师爷也不打马虎眼,直接将御使到达县衙的行踪一一说了,最后道:“御使这次似乎掌握了一些实证,看他样子似乎是势在必得,苏县令托我来,是让你们小心提防,御使出面,绝不会心慈手软,你们及早做好应变准备吧。”

    黄师爷说罢,也不和徐昌、徐谦商量如何应对的法子,能帮的也帮到了,接下来就看徐家自己,保持一些距离并没有错。

    这一夜无话,只是辛苦了徐谦,他本身就有心事,再加上和四个堂兄弟挤在一起睡,虽说小小屋子里还有床铺和地铺之分,可是有人打鼾,有人手脚不干净,总是将腿脚架在他的腰上,使他苦不堪言。

    好不容易捱到天明,徐谦才真正睡过去,这一觉倒是睡得香甜,却到了晌午被人吵醒。

    他醒来的时候,院子里头正闹得厉害,就像烧开的沸水一样,甚至还听到女人的叫骂声。

    徐谦连忙趿鞋起来,跑到院中去,便看到三婶子坐在地上滔滔大哭,族里的亲戚居然全部到了,足足有百来号人,男女老幼都有,几个族人正在大声叫骂,一问之下,徐谦才知道事情完全超出了自己的掌控,却说昨天傍晚的时候,那御使竟是派了人前去姚家坞,说是要问案,竟是要捉老叔公去,族里自然有人不肯,三叔就是闹得最凶的一个,毕竟老叔公年岁太大,受不了颠沛,所以他站出来,结果老叔公和他一道都被差人带走。

    “这御使……当真够狠!”徐谦心里大骂,他骤然明白了事情的原委,御使派差人去徐家拿叔公,并非是因为怕徐家闹事,而是打算旁敲侧击,先罗织罪名。

    徐谦毕竟是谢迁的门生,又有禀生的身份在,那御使就算抓自己去问案,自然不能屈打成招,与其这样消耗时间,这御使便将主意打到了徐家叔公的身上,徐家叔公在徐家虽然地位高高在上,可是一介草民,在官老爷眼里屁都不是,到了衙门里还不是随便怎么折腾?到时只要逼着叔公招认,说徐家并没有徐闻道这样的祖宗,这些都是徐谦暗中认亲,以此来欺瞒朝廷,那么这案子也就办成了真正的铁案了,纵使徐谦有十张嘴,只怕也翻不得盘。

    “爹,诸位叔婶兄弟,事情到了这个地步,绝不能让老叔公在官府受罪,事不宜迟,咱们这就动身,去见那御使!”这御使的突然举措,将徐家的谋划打了个措手不及,徐谦此时也顾不得想办法了,当务之急,也就只能赶鸭子上架了。

第一百零三章:冲击官府

    事到如今也确实是没有了选择。

    老叔公和三叔被捉,使得整个徐家都没有了回旋的余地。

    这徐家浩浩荡荡上百人,随即便一道往县衙走去,其间再有三婶的滔滔大哭,自然招人眼球,惹来许多人的围看。

    徐谦与徐昌走在一起,徐昌面sè凝重,刻意拉开了其他人的距离,对徐谦低声道:“事情若是真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你便说这一切都是我的主意,是我勾结王公公改换了户籍,这件事干系太大,你还年轻,切莫冲动。”

    徐谦愕然,随即看了徐昌一眼,徐昌脸sè固然凝重,可是眼光交错的时候,徐谦仿佛看到徐昌的眼中闪掠过一丝毅然。

    这个平时勾心斗角,石头都恨不得榨出几斤油,坑蒙拐骗了一辈子的人,此时在徐谦的眼里竟有一种说不出的伟岸。

    他叹了口气,心里也在挣扎,随即哂然一笑道:“覆巢之下安有完卵,爹,他们不肯放过我们的,所以我们只能赢,若是真的输了,你我父子索xìng做伴也好。”

    徐昌恶狠狠地瞪他一眼,痛心疾首地道:“你这逆子,你懂个什么。”他扬起手来作势要打,最后又苦笑一声,手臂无力地垂下去,道:“你现在做了秀才,我打不得了。”他抿着嘴,目光中带着几分无奈。

    一行人到了县衙,徐昌和徐申打头跪在衙外,其余的徐氏族人纷纷拜倒,门口的差役吓了一跳,连忙上前道:“你们聚众于衙门之前,所为何事?”等有人认出了徐昌,语气便软化了一些,道:“原来是徐老哥。徐老哥,衙门的规矩,你是懂的,县尊和御使大人现在都在县衙里,聚众闹事可不是好玩的。”

    耍嘴皮子的事自然是徐谦最为擅长,他在徐昌身旁,凛然正气地道:“徐家叔公不知犯了何罪,官府又凭什么捉拿?他年纪老迈,我等身为他的后辈,岂可袖手旁观?国朝以德治天下,邸报中三番两次,明令各地官府要教化百姓,学生人等听闻官府突然捉了徐家叔公,因此特地赶来,若叔公蒙受冤屈,便请诸位大人明察秋毫,还我家叔公和徐家一个公道,若徐家当真有罪,也请大人们高抬贵手,叔公年纪老迈,学生宁愿代其受过。”

    代其受过……这才是徐谦的目的,他这叔公是草民,真要审起来,动刑也没什么大不了,可是徐谦说代其受过,问题是在铁证如山之前,谁能动徐谦分毫?

    这也是为什么老爷子拼了命也要支持徐谦科举的原因。

    差役愣了一下,最后苦笑道:“那我去通报一声,你们不可闹事,在外头候着。”

    这差役连忙返身进了衙里,衙堂里头,徐家叔公徐来福和徐家三叔徐盛二人正跪在堂中,浙江科道御使则是高踞堂上,至于苏县令,只能陪坐一旁了,黄师爷并没有出现,却在门外候着,见有守门差役来,问这差役何事禀告,这差役一五一十说了,黄师爷摆摆手道:“好了,这里没有你的事了,你下去,老夫代为禀报吧。”

    黄师爷说罢,便进入堂中,高声唱喏,道:“禀大人,草民徐昌人等聚众衙外,说要面见大人。”

    苏县令在这里懒洋洋地坐着,听到这消息不由jīng神一振,心里说:“看来这徐家和御使是今rì就要摊牌了,这样也好,早rì出了分晓才好。”

    他正要开口请徐家的人进来,谁知这御使却是冷冷一笑,慢悠悠地道:“一群草民聚众在衙外可是要滋事吗?聚众闹事者与反贼乱党有什么区别?来人,不可让这些人进来,本官若要见他们,自会传见。”

    黄师爷愣了一下,又看了一眼苏县令,苏县令无可奈何的地摇摇头,这黄师爷也只能告退出去。

    在堂的这位御使姓李,单名一个固字,此次他出马,看上去对付的是徐谦,却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徐谦的恩师乃是谢迁,若是徐谦被人抓住了把柄,那么谢迁只怕也要随着名誉扫地,堂堂前任辅宰的门生,竟是偷改户籍的贱役之子,谢学士的名声只怕要狼藉了,而谢迁最大的武器正是这天下人人敬仰的名望,以徐谦的名义对付谢迁,却是上头的吩咐。

    所以这一次,李固绝不能有丝毫的差错,好在眼下证据已经搜集得差不多,不过眼下还差了最后一道程序,单凭一个改换户籍,罪名固然不小,可是李固仍嫌不够,他冷冷地看着堂下的两个徐家之人,心里早有主意,随即又正sè道:“徐来福,本官最后问你一遍,你们徐家族谱明明没有徐闻道徐相公,为何前些时rì突然添加上去?还有,南京那边已经有人承认换籍确有其事,你若是现在认罪,本官念你老迈,可以不加惩戒,你自己思量吧。”

    老叔公徐来福眯着眼,一声不吭。

    李固又是冷笑,目光落在徐家三叔徐盛的身上,道:“徐盛,你肯招认吗?”

    徐盛吓得腿脚打哆嗦,他看了老叔公一眼,最后还是狠狠摇头,道:“徐家祖上本就是徐闻道,只是后来先祖遭难,沦为贱籍,为了保全族人,才将先祖从族谱中替换下来……”

    “胡说!”李固猛拍惊堂木,勃然大怒,眼前这两个草民真是出奇的难缠,问了这么久,仍然不肯松口,他森然一笑,道:“死到临头,还敢嘴硬,以为本官抓你们来是来玩笑的吗?两个刁民信口雌黄,实在大胆,来,动刑,本官倒要看看,是本官的大刑硬还是你们的嘴硬!”

    他一声令下,差役们面面相觑,却也不得不准备动手。

    反倒是苏县令坐不住了,勉强笑道:“大人,这二人年纪俱都老迈,若是动刑,只怕身体熬不过去,再者说,此案关系重大,没有真凭实据就动刑……”

    李固侧目看了苏县令一眼,目光幽幽,本想狠狠呵斥他一句,可是似乎又忌惮苏县令背后的人,于是勉强按捺住,和颜悦sè地道:“此言差矣,苏县令你是有所不知,本官在都察院中,见识的贪官刁民如过江之鲫,这些人不动刑法是不成的,唯有将他们打狠了、打痛了,他们才肯老实。”

    说罢,李固又恢复了铁面,狠狠道:“左右还不动手?”

    差役们便如狼似虎地冲上前,这老叔公脸sè虽然难看,倒也没有显出畏sè,一声不吭。徐盛却有些慌了,连忙大叫冤枉,差一点就要忍不住招认,可是受老叔公感染,也只能硬着嘴不说。

    而在衙外头,徐家阖族的人听到里头隐约传出动刑的声音,又有差役出来报信说要动刑,徐昌一时六神无主,那徐申也是一下子呆住,倒是徐谦这时候依然保持冷静,他心里明白,真要动刑,老叔公和三叔的xìng命能不能留住是两说,可是现在事情紧急,已经顾不了许多了。

    “来吧,来吧,既然你们要将我逼死,那就别怪我狗急跳墙了。”徐谦心里满是愤恨,恶狠狠地对自己说着,便振臂一呼,大声道:“狗官残暴不仁,真要动刑,叔公与三叔还有命吗?冲进去,先救人再说!”

    冲撞官府,这可是大罪,徐家阖族的人都有些惶恐,倒是那三婶顾不得许多了,当先不要命地往里头冲,有她领头,其他人也就收了犹豫之心,一齐挤上去,纷纷道:“说的是,先救了人再说。”

第一百零四章:主动权

    上百人一齐冲挤,哪里是几个差役能拦得住?片刻的功夫,那些差役便被冲得七零八落,徐勇和徐寒打头,气势汹汹地冲进衙里,一路过了圣谕亭,到了正堂外,又有差役阻拦,却仍是拦不住,过不了多久,这一大帮子人便已经进入了衙堂。

    一群草民居然敢冲击官府,这就有点过头了。不只是过头,说重一点,便算是被攀为谋反乱党也不为过。

    衙门,毕竟代表的是朝廷,当上百个徐家人把衙堂挤满时,那御使李固的脸上不经意的显露出了一丝jiān计得逞的大喜之sè。

    其实整件事都很简单,就如那提学桂萼一样,李固之所以跳出来,并不是他和徐谦有什么仇怨,他的行为只是一种投机,借着整治徐谦,来向京师的某些人表忠心,他和桂萼抱着的心思都是一样的,都在为自己的前程进行一场豪赌。

    唯有彻底把徐谦整死,才能真正威胁到徐谦背后的那个人,单单一个改籍,李固还觉得不够满足,因为改籍是在徐谦拜师之前的行为,靠这个想牵扯到谢迁,明显站不住脚,到时这位谢学士只需说一声看错了人,事情也就能敷衍过去。

    所以……

    他决定引蛇出洞,派人捉拿徐家长者,便是要逼着徐家狗急跳墙,做出过激的行为,现在徐家冲击官府,正合李固的心意。

    李固的嘴角不由地掠过了一丝冷笑,想想看,堂堂谢学士的门生带着族人冲击官衙,这将意味着什么?李固完全可以说徐谦敢于如此胆大妄为,是因为在他背后有人鼓励挑唆,这才让徐家有恃无恐。而考虑到徐谦与谢迁的关系,这谢迁还能抽身吗?

    那些衙里的差役已经涌过来,要和徐家的人对峙,李固淡然一笑,摆摆手,道:“全部退下!”

    他一声令下,差役这才松了口气,纷纷束手退到一边。

    李固抬眸,他的目光只是稍微在徐家人的面上掠过,最后他搜寻到了徐谦,在他眼里,只有徐谦最格外耀眼,这个少年穿着儒衫戴着纶巾,眉清目秀,同样也在看着他。

    看到这个人,李固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前程,他随即微微一笑,道:“秀才徐谦,你好大的胆子,是谁借了你的胆子,先是冒籍,后又唆使人冲击官衙,这还有王法吗?”

    李固就如一条毒蛇,方才虽是佯攻,可是现在面对整个徐家族人,他的目标却只有一个。此时他的眼睛狠狠地盯着徐谦,一动不动,那幽邃的目光背后带着几分露骨的嘲讽。

    徐谦叹了口气,上前一步,居然给李固作揖行礼,道:“学生徐谦,见过大人。”

    李固身子一侧,意思是徐谦的礼,他不愿接受,只是那脸sè的冷意却更浓重几分。

    徐谦旋即道:“大人说学生冒籍,可有证据?”

    李固森然道:“你以为本官没有证据,只凭着几句流言就来寻你?实话和你说了罢,经办此事的书吏已经招认,承认你冒籍之事是他经的手。除此之外,本官还特意提审了徐相公的族人,他们言之凿凿,也确实不承认你们钱塘徐家和他们有什么关联。另外,本官调用了县志,更未发现你们徐家……”

    他说到这里,徐谦又是一叹,随即道:“大人为了动我的恩师,实在是无所不用其极啊。”

    李固呆住了。

    他动徐谦,从而剑指谢迁,这本来是不能言说的秘密,或者说是不能上得台面的yīn谋,虽然明眼人都能看出他的意图,可是有些事就算再多人知道,也绝不能在这种场合道出来。

    可是……徐谦道了出来。

    这就意味着,李固的对手从徐谦成了谢迁,更重要的是,李固的目的是先整治徐谦,现在节奏却是打乱,李固只得勃然大怒,拍案而起道:“你胡说八道什么?”

    徐谦又叹气,这声叹息多了几分气势,因为在不经意之间,李固的节奏已经被打乱,而主动权竟不知不觉地到了徐谦的手里。他正sè道:“难道不是吗?学生是什么人?不过是个小小禀生,在大人眼里不值一提,可是大人堂堂一省科道御史,代天子巡守地方,奉命巡城,而持斧埋轮,这是何等的干系,今浙江境内,时有贪官暴吏残害百姓,大人不闻不问,反而管起学生冒籍之事,真是煞费苦心。”他微微一笑,又道:“那么我便直说了吧,我家恩师确实得罪过不少小人,有些人……”

    小人二字出口,让李固不禁打了个哆嗦,随即气得嘴唇发白,怒不可遏地道:“荒唐,荒唐!早就听说你最擅胡言乱语,今rì本官倒是见识了。本官只是问你,徐家冒籍,你可认罪?”

    徐谦道:“若是大人当真要威逼,学生也只好认了。不过是非曲直,也不是大人三言两语就可定夺。大人说是某个书吏经办此事,那么学生要问,这位书吏何德何能,有什么本事可以变更徐家的籍贯?国朝对户籍管理最是苛刻,没有主事官准允,一个书吏又凭什么换籍?大人堂堂巡按御使,连国朝法度都已经忘了?还是大人根本就是想鱼目混杂,拿一个书吏便想栽赃学生?”

    这一番话,实在是问到了点子上。国朝对籍贯的律法十分严格,没有户部主事以上的人点头,想要从贱籍抬上去可谓难上加难,一个小小书吏就想私自改换,这个理由实在说不过去。

    问题就在这里,换籍的事确实是有官员在背后cāo作,可是这个官员毕竟是南京户部的大员,李固不想惹麻烦,他要对付的只是徐谦,所以才拿一个书吏来背这黑锅,可徐谦捅破了这层窗户纸,这就意味着,单凭一个书吏是别想办成铁案的,可是让李固牵出一个户部大员来,他只是浙江巡按御使,手还没有伸到南京,人家或许可以容忍他收拾个书吏,可是想牺牲掉一个大员而只为了整死一个秀才,只怕李固稍微冒出这个想法,南京那边就有人要串联自己的同乡、同年、同僚给李固吃一点教训了。

    既然不能牵涉到真正经办的人,那只凭一个书吏的供状,确实是武断了一些。、

    这就是能言善辩的好处,寻常的人碰到这种事早就吓得六神无主,可是徐谦此时却十分冷静,越是冷静,越是能寻找到对方的破绽和漏洞。

    李固也是冷静下来,他坐在椅上,一动不动,似乎在想接下来的对策。

    而徐谦继续道:“大人又说去问了我家祖上的族人,问他们在钱塘是否有血脉远亲……”徐谦说到这里不由哂然一笑,道:“须知先祖获罪之后,徐家各房各奔东西,充军的充军,发配的发配,还有逃难和隐姓埋名者更是不少。承蒙朝廷不弃,为先祖平了冤屈,各支才开始认祖归宗,既是如此,单凭几个同宗,又如何能一口咬定他们是真正的先祖血脉,而我钱塘徐谦不是?学生现在也可以说,我钱塘徐家是正宗,他们才是冒籍之人,可是大人只一味偏袒他们,却非要治我钱塘徐家不可,这不是别有用心,是什么?”

    徐谦背着手,头微微昂起来,不屑地看了李固一眼:“大人这般罗织罪名,急于要惩治学生,若是学生所料不差,定是大人与我家恩师有些仇怨,所以才借学生之名污蔑我恩师的清白。只是可惜……”

    “疯了……疯了……”话说到这份上,李固已经不能再心平气和了,更不能让徐谦继续胡说八道下去,这家伙牙尖嘴利,谁知道接下来会说什么,他猛拍惊堂木,一而再再而三地打断徐谦。

第一百零五章:箭在弦上

    李固开始的时候胸有成竹,可是现在却有些焦头烂额。レwww.uu234.com♠思♥路♣客レ

    本来徐谦就算再伶牙俐齿,李固也有自信能压住他,毕竟他是上官,徐谦只是个有功名的读书人,况且把柄又在他的手里,单单这气势,李固就比徐谦要高上几倍。

    谁知徐谦反其道而行,死死咬住李固和谢迁,这令李固很是恼羞成怒,原本他是想抽丝剥茧,将证据一一拿出来,令这姓徐的心服口服,毕竟徐谦身上还有功名,事情若是做得太糙,难免要被人诟病。

    可是现在,李固发现已经不可能了。

    既然如此,那么只能动强的。

    他嘿嘿冷笑,死死地瞪着徐谦,道:“你身为朝廷禀赋生,熟知律法,却煽动你的族人聚众于此冲撞官府,这一条,又怎么说?你可知道,冲撞官府已与谋反无异,知法犯法,罪加一等!”

    李固这一次自然是铁了心来收拾人的,怎肯半途而废?此时他终于亮出自己獠牙,祭出了自己的杀手锏!

    那坐在一侧的苏县令听到,暗暗皱眉,似乎认为李固有些过火,这罪名要是坐实,那可是许多人要人头落地的事。

    徐家族人们此刻已经冷静起来,有人忐忑不安,有人义愤填膺,尤其是那徐昌,目光深沉,心里有些发虚,却又勉强做出几分不屑于顾的声sè出来。

    徐谦却又是叹口气。

    这家伙自进了衙堂,总共叹息了三次,每次叹息都让人头痛不已,徐谦慢吞吞地道:“李大人果然不愧是御使出身,再龌龊的事也能说出个冠冕堂皇来……”

    话说到这里,那坐在一旁的苏县令心里不由想:“李大人固然是再龌龊的事也能说得冠冕堂皇,可是你这徐秀才也是不遑多让。”

    李固皱眉,已经没有耐心听徐谦再分辨了,好在徐谦嘴快,不等他有所反应,便立即道:“我徐家既是忠良之后,更是奉公守法的良民,我等进来这衙门并非是冲击官府,而是谨遵太祖皇帝大诰,前来捉拿你这残暴不仁的狗官!”

    大诰……

    若这是一百年前,大诰或许在大明朝还有点威慑,可是现在却是嘉靖朝,这东西早已成了传闻的东西。

    所谓大诰,乃是太祖皇帝朱元璋为了从重处理犯罪特别是官吏犯罪,就将自己亲自审理的案件加以汇总,再加上就案而发的言论,合成一种训诫天下臣民必须严格遵守的刑事特别法。说穿了,大诰是针对官员的法律,而这明文的法律之中,许多地方惊世骇俗,比如“禁游食”、“市民不许为吏卒”、“严禁官吏下乡”、“民拿害民官吏”、“寰中士夫不为君用”诸如此类。

    当然,这东西由于过于超前,又或者是完全与时代脱节,所谓的大诰,最后其实成了一纸空文,后世的朱家子孙们天天高喊要效仿祖宗,官员大臣们也开口闭口便是祖宗之法不可废,可是大诰的内容对于官吏来说简直就是反人类的条文,而偏偏这个社会的主宰者本身就是官吏,自然而然将这大诰丢进了废纸篓里。

    可是现在……徐谦居然祭出了老祖宗的大诰,他如变戏法一样从袖子里掏出了一本厚厚的书册,这是大诰jīng装本,在大明朝,虽然大诰这东西是一纸空文,可政治这种东西便是如此,口里说的永远和手上做得不一致,祖宗之法虽然没人理会了,可是一直以来,朝廷照旧大加推广,若是谁家家里藏着一本大诰,犯罪可以免罪一等,因此这大诰绝对算得上是大明朝刊印最多的一本书籍,几乎人手一份,尤其那些地痞无赖、闲杂人等,更是不可或缺,一旦出了事,便立即带着差役回家取了大诰,死罪可以从轻,流放可以改为杖击,总之就是居家旅行,必备良书。

    现在徐谦居然翻出了大诰,在这个年头,在衙门里拿出一本大诰的人,只怕不是疯子就是傻子。

    徐谦舔了舔手指,捏着书页翻到了自己要看的地方,随即昂首道:“李固,你身为巡按御使,不整饬吏治,反而因私废公,借用职权,欺压良民百姓,更为甚者,竟是丧心病狂,挟持乡中老人,随意拷打,大诰中曾言:但有残暴害民官员,百姓苦不堪言者,可使民拿害民官吏,解送京师,明正典刑!李大人,我等乃是按大诰所言,行祖宗之法,前来捉拿你这害民狗官,至于冲击官府,简直就是笑话,都是你的反诬之词。”

    大诰在手,再加上徐谦一阵添油加醋的义正言辞,那些徐家族人们一听,顿时感觉自己身上笼罩了一层合法外衣,敢情只需要一张口,他们便从冲击官府的乱民立即就成了义民,果然是秀才一张嘴,指鹿为马、颠倒黑白,只要舌头还在,什么都可以。

    徐谦冷冷地看着李固,而李固此时已经有些凌乱了,其实他并不怕这些人真正拿他去朝廷治罪,这些人可以胡闹,可是朝廷不会胡闹,大家都不是傻子,今rì若是有人拿着一本大诰就可以去拿着官员去治罪,朝廷若是纵容,那么这天下数以万计的官员还有饭吃吗?这清平的世道,士人们的乐土,岂不是要化为太祖时人人自危的乱世?

    可现在的问题在于,徐谦一番义正言辞,却是把这冲击官府的事推诿掉了,这徐谦等于是有了一个合法的名义来‘拿’自己,面对这么多气势汹汹的徐家族人,李固突然有些害怕起来,这些打着大诰名义的乱民若是真的做出什么过激的行为来,自己堂堂巡按御使,岂不是要折在这里?

    他正犹豫不定,却听到徐谦大喝道:“诸位叔父,诸位兄弟,还等什么?快拿了这姓李的,押赴京师!”

    徐家人顿时喧闹起来,有几个年轻大胆的捋起袖子就要动手,李固被这气势一吓,狼狈不堪,连忙大叫:“来……来人……将这些乱民统统拿下,快,统统拿下!”

    徐谦在人群中大声道:“谁敢拿,谁就是与狗官狼狈为jiān,违反我大明祖宗之法!”

    县里的差役一时拿不定主意,都去看苏县令。

    苏县令却是眼观鼻、鼻观心,一副无动于衷,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

    倒是李固带了不少人来,原本都在附近歇息,这时听到动静纷纷围上来,数十个差役拔出武器,这才稳住了一些局面。

    李固见状,恢复了一些勇气,此刻他真正是恼羞成怒,连最后一点脸皮也撕下来,一群狗一样的贱民,竟敢对他恫吓,这简直是岂有此理。

    李固狠狠地抓起手中的惊堂木,用尽了自己的气力,暴喝一声:“这是一群暴民,一群乱党,这些人……歪曲祖法,冲击官府,聚众闹事,来……来人,统统都拿下,还有那徐谦,定要枷号起来,快动手,若是有人阻挡,打杀几个,有什么事,本官顶着!”

    李固是彻底地撕下了遮羞布,原本他也想玩得漂亮一些,可是既然演变成了一场闹剧,那么也只有动强,他说这些话也不是没有底气,毕竟在他上头——有人!

    差役们闻言打起jīng神,纷纷拔出刀来要动手。

    而徐家族人们一起看向徐谦,徐谦心知这个时候,李大人已经疯了,一时也不知如何处置才好,正在茫然之际,这外头突然传出一声yīn柔的声音:“住手,都给咱家住手!”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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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子风流介绍:
阅尽圣人书,暮登天子堂,这是属于士子的黄金时代。 手持天子剑,身畔美娇娘,这是属于徐谦的风流时代。 莺歌燕舞,一掷千金,秦淮两岸,道不尽的风流。 金榜题名,意气风发,指点江山,说不尽的兴亡。 这一切,原本都不属于徐谦。 我来了,就注定要名动天下!
士子风流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士子风流,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士子风流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