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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士子风流txt下载     士子风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十六章:年少轻狂

    三月十八,此时正是杭州士子名士们踏青的时节,位于报恩寺不远的府学大门却又是人满为患。

    徐谦早就习惯了这种气氛,话说无论前生今世,无论什么事都总有热闹,看到那比县试更多的人流,徐谦这一次却是表情淡然。

    他提着考蓝,径直过去,每一步都走得不徐不慢,脸上带着对任何事都漫不经心的风采。

    如今……他已经是名人了,比杭州窑子里的花魁还要著名,既然是名人,就要注意,必须保持住那年少轻狂的形象。

    沿途所过,人人都为他让开道路。

    只是……议论声不绝于耳。

    “这便是那个徐谦了,哼,真是可笑,竟也敢嘲笑天下的读书人。”

    “据说他那首诗词更是贻笑大方,昨夜刘公子几个吃酒,说起这事还差点没笑岔气呢。”

    “小小年纪就这么张狂,嘿……到时倒要看看他府试如何收场。”

    “是了,他和那钱塘的苏县令关系匪浅,这才被点了钱塘县试榜首,若是这一次府试出了岔子,到时有人联名状告,只怕他这童生都保不住。”

    “这个人就是个草包,你看他作的诗词,和目不识丁的无知百姓作出来的顺口溜都没有什么分别,据说他是贱吏出身,新近才取得了考试的资格,贱吏出身的人能识字就已经不错,难道真能有什么才学?他父亲在钱塘县县衙做事,据说很会巴结苏县令,后来又带头捐纳了修缮县学的钱粮,这才和苏县令搭上的关系……”

    各种流言,一阵风似的钻入徐谦的耳里,徐谦脸sè平静,不以为意,好在大家对他的心情复杂,所以挡在他前面的人都会纷纷给他让出路来,倒是不必像县试一样连斯文都顾不上。

    验明正身之后便进了府学,县学府学不少考生顾不得议论徐谦,一个个如丧考妣。

    原来是大家发现在这府学里并没有看到知府大人的身影,反倒是杭州府学学正沧大人带着一干佐官巡查,一般情况,若是知府到场,定会竖起一块知杭州府事的牌子,除此之外,还有一块作书:‘子温而厉,威而不猛,恭而安’的长牌,以示尊贵。

    可是现在,那本该是知府大人的牌子却是不见,反而举起的却是‘督杭州学政正’的路牌,这就意味着,这一次主考的并非是知府大人,而是杭州学正。

    应考的学子为了府试都做足了准备,多多少少都琢磨了知府大人的喜好,打听出了知府大人的诸多兴趣,可是现在,却发现主考换人,自己所做的准备都成了空幻,甚至还有人花费了不少银钱去购买知府大人从前所作的文章甚至是亲笔字迹,可是现在看来,只怕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了。

    进了考场,自然不得喧哗,所以大家虽然心里沮丧又懊恼,但还是一个个哭丧着脸,乖乖地按着自己的考牌去寻自己的考棚。

    唯一一个表情淡然的也只有徐谦了,徐谦旁若无人地寻到自己的考棚屈身进去,这府学的考场比县学的好一些,至少坐得舒服一些。

    过不了多久,便开考了,试题很快出来,这一次的题目比县试时容易得多,并不是截题的方式,一般情况,小考都不会出现难题,也只有苏县令另有所图,所以才突然弄一个截题出来。

    “尔等静听,八股题为:知仁勇三者天下之达德也。”

    这题出自《中庸》,文章早就被人写烂了,因此对徐谦来说,也不算太难,甚至对于多数考生来说,还不至于到令人知难而退的地步。

    徐谦眯着眼,打了腹稿,随即奋笔疾书。

    连续几场考试下来,徐谦因为信心十足,倒也很快答完了题,他眼见时候尚早,此时并没有人交卷,心里便想:“县试的时候我投鼠忌器,不敢做这出头鸟,眼下却是不同,既然要狂,那就狂到底。”

    心里打定了主意,便提着卷子从考棚里出来,径直往考官的彩棚那边走去。

    这一路,不知经过多少人的考棚,那些还在犯难的读书人见徐谦从考棚中出来,一个个惊愕,一时心思复杂。

    “姓徐的莫不是答不了题,故而破罐子破摔?”

    “这人莫非还真有一些真材实料,否则又会如此自信?”

    “此人狂妄到极点,当真是目中无人了,他第一个交卷,莫非是要向人示威?”

    徐谦大剌剌地走到彩棚前,那学正沧大人被一干人拥簇,本来有些昏昏yù睡,这主考的事还真是乏味,一坐就不知是多久,沧大人是进士出身,最是清贵,虽然有几分修身养xìng的功夫,可这老胳膊老腿也吃不消这个。此时见有人提前来交卷,虽然觉得提前交卷未免有些轻浮,却还是jīng神一振。

    坐在沧学正身边的,除了县学的属官,还有各县的教谕,便是钱塘县的王教谕也在里头,王教谕见徐谦第一个交卷,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多半是怪他太出风头。

    徐谦却不去理会王教谕的暗中jǐng告,大剌剌的走到沧学正的跟前,作揖行礼,道:“学生徐谦,见过大人。”

    沧学正脸sè迟疑了一下,随即道:“你是徐谦?”

    “学生正是。”

    沧学正忍不住上下打量起徐谦来,这一次用的是审视和惊讶的眼神,竟是一副不可等闲视之的态度。

    良久,沧学正道:“读书好的那长句,是你从哪里听来的?”

    徐谦道:“不敢隐瞒大人,这是学生一时触景生情,临时感慨,污言不堪入耳,让大人见笑。”

    沧学正面sè古怪,又重新打量起徐谦,他和那些只粗通四书五经的童生不一样,毕竟是进士出身的学官,对诗词之道尤为jīng通,那句长句看上去似乎通俗易懂,也没什么华丽辞藻,却是字字老道,句句蕴含深刻的道理,这样的长句却是一个少年所作,还是即兴发挥,他心里不信。

    “此人若不是个骗子,那就是神童了。”沧学正心里给出了这个评价。

    不过在这地方,他也不愿过多纠缠此事,只是平淡地道:“拿卷来罢。”

    徐谦将卷子呈上。

    其他的卷子,往往考官是不看的,只看八股文。沧学正直接拿了徐谦的文章略略扫了一眼,随即漫不经心地道:“字好。”

    很简短的评价,可是让一个学官对一个童生做出这样的评价却也算是破天荒。

    须知这位学正最爱蔡体字,笔法以媚态见雄,此时见徐谦的字体不但工整,而且有几分蔡体字的健矫捷,自然不免脱口夸赞一句。

    随即沧学正继续看徐谦的破题,破题采用的是灵隐派风格,曰:“德进于天下,统言之而知人皆可以行道矣。”

    沧学正不禁露出微笑,道:“另辟蹊跷,倒是有趣。”

    又是一声夸赞。

    接着便是承题,徐谦的文章破题时剑走偏锋,可是到了承题、起讲、入手时,却又风格一变,隐隐之中,很是稳健。沧学正看得连连点头,一直兴致勃勃地看到收题,才抬起头来,却只是朝徐谦摆摆手,道:“你到那边去坐。”

    徐谦一时不知这沧学正到底什么心意,不过似乎还不算太坏,也就安了心,乖乖到外间去等候了。

    沧学正却是眯着眼,对一旁不动声sè的王教谕道:“此子是钱塘县学的吧?”

    王教谕微笑答道:“正是。”

    沧学正道:“少年才子不免轻狂,此言不虚。”

    轻描淡写地说了这么一句,沧学正便阖上眼,再不肯吐露半字了。这倒是苦了王教谕,免不了搜肠刮肚地揣摩“上意”。

第四十七章:名士

    府试过后,徐谦没有太多逗留,其他人呼朋唤友也和他无关,走上这条苦逼的狂生路,徐谦也只能形影单只,提着考蓝径直回到客栈。

    让客栈的小二去准备热水,又叫他们送饭到房里去,徐谦正要上楼,那小二道:“徐公子,方才有个姓邓的公子来寻你,说是徐公子的朋友,小人叫他在后院候着了。”

    这时候突然有人拜访,对徐谦来说意义重大,那种被人孤立的滋味可不好受,可是听到来人姓邓,徐谦顿时想起邓健那家伙来,心里恶寒:“这家伙不会是混饭混到这里来了吧?”

    虽是这样想,徐谦却知道邓健来这里并非完全是因为如此,心里还是不由地生出一丝暖意,就算全天下人唾弃他,至少还有无时不刻关爱自己的老爷子,还有邓健这个谈不上有多少节cāo的损友,人生如此,夫复何求,知足常乐吧。

    徐谦道:“请他直接到我房里。”说罢,便上了楼。

    过不多时,邓健便来了,一见徐谦,忍不住一惊一乍地道:“你没有事吧,我在那边听了许多流言,有人说你出言不逊被人围殴致残。赵小姐都吓了一跳,托我来看看你。是谁打了你?”邓健卷起袖子,恶狠狠地继续道:“敢欺负我邓某人的弟兄,莫非不知我邓某人的凶名吗?”

    徐谦像看傻瓜一样地看他,心里说这年头的流言蜚语真是强大,长吁一口气道:“读书人怎么会打架,虽是有人看我不顺眼,可我是不会有事的。”他小小地吹了一下牛皮:“这个世上敢动手打我的人还没有生出来呢。”不过作为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年书生,徐谦的老脸不禁红了一下,只得移开话题,道:“家里如何?”

    邓健道:“赵小姐那边还好,不过说是你们族里传来了消息,你爹在族里里外不是人,还有族人要寻他拼命来着。”

    徐谦摇头叹气,改籍的事绝不是一朝一夕能水到渠成,不过他倒也不担心老爷子的安全,毕竟是同族,动手是不可能的,那些族人无非就是出言恫吓,非要闹一下不可。

    邓健又笑道:“我这一趟向王公公告假,说来陪你府试,王公公让我捎来一段话,说是好好考,其他的事不必理会。”

    徐谦点点头,心里不禁琢磨起王公公的话来,说起来,自己能有这么一番际遇,倒还真多亏了这位王公公。

    邓健又道:“所以我决定了,这几rì都和你住在这里,等着放榜出来。”

    徐谦道:“这便好极了,反正这客房也大,咱们就在这里凑合几宿。”

    邓健很是扭捏地道:“这……不是太好吧,我还没和男人睡过。”

    徐谦瞪他一眼:“那你另外去开间房,房钱自付。”

    邓健连忙搓手,笑道:“哈哈,徐兄弟说笑,和寡妇睡,我邓某人尚且不怕,还会怕男人?是了,我是睡床里还是床外?”

    徐谦脸sè平静地道:“当然是打地铺,你脑子里到底都想些什么?”

    邓健顿时大怒:“我虽是后娘养的,可也不曾睡过地铺,你欺人太甚!”

    徐谦咳嗽一声,道:“后娘会用针扎你,我却只是叫你睡地铺而已。”

    如此一想,邓健似乎心理平衡了,只是仍带着几分幽怨,道:“我饿了……”

    好不容易将这邓健服侍得无话可说,徐谦也是有些倦了,考试本就是cāo心劳力的事,打了个盹儿,徐谦便出了门。

    按道理,府试结束之后,一般都要去拜访一些自己的师长,而徐谦的师长便是县学王教谕,王教谕是自己的座师,如今也在府学,徐谦虽然狂妄,不过该走的程序还是要走,一路到了府学,递上了名刺,便有差人请他进去。

    这沿途也有许多童生进出,大多都是各县童生前来拜访的,大家看见徐谦,表情各自不同,好在徐谦早已习惯这种成名的感觉,神情自若地到了王教谕下榻的地方。

    王教谕正在说教几个捷足先登的童生,随口说了几句要好好用功之类便将人打发了。等徐谦进来,王教谕端起茶盏,怒道:“谁让你出风头的?还第一个递交试卷,你可知道,学正大人最不喜的便是举止轻浮之人?”

    徐谦道:“流言四起,只能出此下策。”

    王教谕叹了口气,他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说句实在话,他确实错判了形势,没有想到县试的事到现在还有人纠缠。徐谦表现出狂士姿态,其实就有掩人耳目的意思,不过要做狂士,就得有狂的资本,若是资本不足,反而贻笑大方。王教谕吸口气道:“那‘读书好’的长句,当真是你所作?”

    虽然盗版可耻,可是眼下徐谦想否认也不成了,徐谦面不红心不揣,理直气壮地道:“这是自然。”

    王教谕奇怪地看了徐谦一眼,道:“实话和你说了吧,你要做狂士,却也没什么不好。府试这一关想必是过了,可是学正大人如何排定名次,老夫一时也难以揣摩得出,还是等消息吧。这一趟你来,老夫正好有件事要和你说。”

    徐谦道:“还请大人指点。”

    王教谕道:“你的文章,老夫也看了,灵xìng有余,基础也是极好,可还是缺了一些火候,府试之后便是院试,若是这一次你有幸在府试中大出风头,到时院试又当如何?我这里有一张引荐的书信,你拿着它去寻这杭州城的吴先生,吴先生乃是杭州名士,现下正在四处收纳门徒,你若是拜入他的名下,定能受益匪浅。”

    徐谦忙道:“多谢大人。”

    这对徐谦来说是件好事,他基础深厚,又吸收消化了苏县令的读书笔记,按理说功底还是不差,可是若有名师指点,只怕这才子之名也算是实至名归了。

    考试的事,毕竟投机取巧的机会不多,能蒙混一次,不见得能蒙混第二次,提升自己的实力才是正道。

    王教谕吁了口气,道:“你不必言谢,老夫眼下也只是自保而已,现在流言四起,老夫也深受其害,唯有你将来能一飞冲天,世人才会说老夫是慧眼识距,而不是说老夫与你暗中勾结,徇私舞弊。”

    徐谦心里忍不住想:“难道我们不是暗中勾结?”其实他看王教谕愁眉苦脸的样子,心里不免有些爽快,也隐隐又明白了一些道理,这种事就像捂盖子,结果盖子越捂越多,便是想脱身也难了。

    从府学里出来,徐谦回到客栈换了一身衣衫,邓健道:“你又要出门?”

    徐谦点头道:“我要去拜师,这种事宜早不宜迟。”

    邓健呵呵一笑道:“那我随你去吧,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像你这种平rì不知会得罪多少人的走在大街上不被人敲闷棍那才怪了,有我在,保你平平安安。”

    徐谦也不阻止,兄弟二人大摇大摆地出门,这一路徐谦暗暗告诫他:“跟着我走路,一定要有气势,现在我是狂士,不嚣张跋扈是不成的,你该迈王八步,手要叉着走路才是。”

    邓健道:“这样走路,会不会让人误以为是疯子?你为何不这样走?”

    徐谦风淡云清地道:“狂士和狂士跟班是不同的。”

    二人一路唇枪舌剑,循着王教谕给的地址寻到了那吴先生的住址,门口有个门房在,徐谦上前,递了名刺上去,道:“晚生徐谦拜见吴先生,还请通传一声。”

第四十八章:才子

    檀香缭绕,烛光摇曳。

    一盏清茶,一卷书册。

    盘膝坐在小塌上的是个温厚的老者,老者穿着洗得浆白的圆领儒衫,脸sè从容,很有泰山崩而sè不变的气度。

    那似有若无的微笑始终挂在老者的脸上,正如屋子里那一幅醒目的字幅,让人一眼难忘。

    案牍上摆着一方长尺,老者眼睛一张一阖,露出几分闲散。

    下头的几个少年正在埋头书写,少年尽都是衣饰华贵,其中一个更是杭州出名的才子神童。

    “老爷……”

    一声与屋堂内不符的声响传了来。

    老者看了来人一眼,正是府里的门房,他漫不经心地道:“是故友来访?”

    门房捏着名刺,道:“不,是一个叫徐谦的,前来拜谒老爷。”

    徐谦二字早已名贯杭州,老者虽然不露声sè,可是那几个少年却都放下了手中的笔,惊讶地抬起眸来。

    “徐谦……是那个近来名声大噪的徐谦?”老者皱眉。

    “似乎是的,看他样子确实是读书人的打扮,只是年纪不大,只有十二三岁。”门房老实答道。

    老者捋须微笑,道:“此子是狂士,却也来拜谒老夫?”

    “吴先生。”这时候,座下一弟子道:“据说此人在县试中有作弊之嫌,且是贱役出身。”

    另一个弟子道:“这样的人竟也来拜谒先生,他不怕污了先生的门庭?”

    “前些rì子,听说知府家的公子也对此人颇有微词,似乎有意让他出丑。”

    吴先生的脸sè风淡云清,可是在听到知府家的公子时,瞳孔不经意地缩了一下,慢悠悠地道:“贱役出身,还涉嫌作弊,这样的人,老夫不见。去告诉那小子,让他快快走了吧。”

    门房领命要走。

    却有一个年轻俊美的公子道:“此人的《读书好》倒是余韵悠长,让人听了一次至今难忘。能做出这样词句的人,小小县考何须作弊?坊间流,只怕当不得真,先生见见他,又有何妨?”

    这少年公子虽然年轻,却是吴先生的得意门生,便是在整个杭州也是大大有名,不但家世极好,且在上年的府试、院试之中都名列一甲,最善诗词,他做的诗便是杭州的几个学官都赞不绝口。

    少年成名,便是才子,即为神童,将来迟早要一飞冲天、一鸣惊人,吴先生对他一向青睐。

    只是吴先生的脸sè却是冷峻起来,几乎带着几分冷笑道:“此言差矣,佟之,你太不谙世事了,这样的狂生无非就是博人眼球而已。切莫被他蒙骗,吾对他也略有些耳闻,此子出身微薄倒也罢了,尚不自省,偏要学那狂生姿态。钱塘张家与诸多士绅人家都对此人深痛恶绝,这样的人,还是少惹为妙,吴过……”

    门房道:“小人在。”

    吴先生目光一寒,冷冷道:“打发走罢,告诉他,老夫未曾听说过徐谦二字,更不知他是何人,贱役之子不登大雅之堂,让他从哪里来,就从哪里去!”

    “是。”

    门房连名刺都没有递上,便飞快地去了。

    他回到大门的时候,徐谦和邓健还在外头等候,既然主人发了话,这门房也就不再客气,冷笑一声,将名刺丢给徐谦,道:“我家老爷说,贱役之子登不得大雅之堂,让你从哪里来就从哪里回去,快走,快走,我家老爷何等清贵,休要辱了我家老爷门庭。”

    邓健勃然大怒,道:“狗奴才也敢大言不惭。你可知我是谁的人?”

    见门房不作理会,邓健捋起袖子道:“今rì不收拾了你……”

    徐谦皱眉,他虽然意识到对方可能不理睬,但是不曾想居然如此不客气,心里虽怒,却看邓健要生事,连忙劝止道:“走吧,这等狗眼看人低的货sè,理他做什么。”

    邓健对那门房呵骂几句,几乎是被徐谦拉着走。

    这一路,徐谦什么都没有说,轻轻抿嘴,不发一词。

    邓健悻悻然地道:“怎么?徐兄弟生气了?”

    徐谦突然冷笑,笑容中带着森森寒意,道:“我生气做什么?那些看我不起的人,我迟早要让他们后悔。”

    邓健连忙拍住他的肩,道:“你还能吹牛,我就放心多了,只是现在拜不得师,又该如何?”

    方才的事突然让徐谦明白过来,自己得罪的人绝不只是张家这么简单,而是整个士绅阶层,这些人掌握了话语权,可以颠倒黑白,可以指鹿为马,那姓吴的什么名士,靠的不就是名声混饭吃?怎么敢得罪士绅,如此想来,姓吴的对自己声sè俱厉,就不足为奇了。

    “这些人真是可笑可恶,迟早有一rì,我要让他们知晓我的厉害。”徐谦心里暗骂了一句,却又不禁坦然了。

    其实在迫不得已之下走上这一条功名之路,以他的出身早该预料到这种情况。

    他呵呵一笑道:“世人轻我、辱我、瞧我不起,我当如何?”

    这一句不是自问还是反问,邓健道:“自然再不和他们打交道。”

    徐谦却是笑了,道:“错了,别人越是看轻你,你就越要奋发向上,这便是为何人人热衷功名,有了功名才能扶摇直上青天,才能瞬间翻转你的命运,罢,和你说这个没什么意思,走,我带你去喝酒。”

    邓健顿时兴奋,想不到因祸得福,忙道:“徐兄弟今rì这么大方,好了,我不说这个,我们吃酒去。”

    二人随意寻了家酒肆,点了几个小菜,随即便开始吃酒,这一次徐谦心中郁闷,也不矜持,一杯杯酒水下肚也有些头昏脑胀了。

    邓健的酒品一向很差,每次吃醉了便开始发疯,到了后来,便是如一滩烂泥一般一动不动,只是醉眼看着徐谦,呵呵地笑:“邓大爷我纵横杭州十九年,谁敢惹我?徐兄弟,往后再要有人敢惹你,你便报我的名号。”

    徐谦哂笑:“报了你的名号也没用,别人也不认识。”

    邓健怒道:“谁说的?你报我的名号,钦赐镇守太监王公公府上……”

    徐谦目瞪口呆,又是幡然醒悟,心里不禁想:“是了,连邓健都知道拉虎皮来为自己张目,自己若是有一个虎皮,那些不要脸的名士又会是什么样子?原来这个世界比的未必是谁厉害,谁的地位高,而是看你有没有虎皮,哎……我混了这么多年,深受老爷子毁人不倦,竟是连这个道理都不明白。”

    他心里有了明悟,对邓健道:“你到这里呆着,我出去走走,透透气。”

    邓健满是幽怨地看着徐谦,道:“你……你是不要我了吗……”

    不要脸的东西!

    徐谦心里叫骂,头晕脑胀地起身,踉跄地走出去。

    rì落黄昏,杭州城的街道带着几分萧索,这里不是西子湖畔,没有数不尽的画舫,也没有沿岸无数闷sāo的游人和客商,更没有一掷千金的少爷纨绔,这里与物yù横流的杭州城,仿佛隔绝切割成了两半。

    人们永远记住的只是夜夜笙歌的西子湖和秦淮河,又有谁知道,其实大多数时候,住在这里的大多数人,其实照旧是rì出而作、rì落而息。

    这是两个世界,徐谦在这个沉闷的世界里却有一种通向夜夜笙歌世界的躁动,他必须向着灯红酒绿的热闹处狂奔,正如他的志向一样,绝不甘默默无闻,定要有声有sè。

    过了一条街道,徐谦也不知身处何处,只是看到偌大的宅院,巍峨的门墙,门墙处,许多人挤在一起围看什么,发出惊人的感叹。

    “这便是杨清杨才子的诗词,你看,只是一时兴起,写在谢学士的门墙,人家也不肯刷去,可见这位杨才子的才名。”

    “你懂个什么,杨才子一时即兴之作,恰好写在谢家门墙,谢家非但不以为意,反倒让人保护,这岂不是我杭州的一段佳话?”

    “听说杨清是我杭州少年第一才子,又是名士吴先生的得意门生,这一次又牵涉到了谢家,只怕要名声大噪了。”

    听到了吴先生……

    徐谦本已躁动的心,顿时化为了一腔怒火,他推挤开人群,要一探究竟。

第四十九章:上山打老虎

    徐谦挤入人群,便看到有人在刷了白灰的墙上书写的一首小诗。

    诗词对仗工整,所书的自是这宅院主人的生平,其中最后一句更加意味深长,寄托了写诗之人对功名的向往。

    徐谦如今对诗词的造诣已是不低,至少欣赏水平绝不在寻常人之下。

    一看之下,顿时也觉得这诗词不错,耳边更是听到围观之人的啧啧称奇声。

    “杨公子大才啊,据说是他路过谢公府邸时的即兴之作。”

    “此诗比前几rì醉云楼的诗赛魁首更大气一些。”

    “果然不愧是吴先生的高徒,也难怪谢公让人小心保护这诗词,谢公虽寓居杭州,造诣不问世事,却是爱才之人。”

    徐谦心里冷笑,什么吴先生,不过也是欺世盗名之辈,至于什么杨才子,不过是读书人之间互相吹捧而已,一个所谓的才子在某个士绅的院墙上写诗,而士绅则表示出爱才之心,一个是宣扬自己的才气,一个是表示自己的爱才之心,两只臭虫在一起,臭味相投。

    尤其是诗词之中对此间主人的肉麻吹捧,更是让徐谦觉得恶心,什么大厦将倾公凄凉,更是将这宅院的主人比作了出淤泥不染的君子,满朝廷都黑暗,就这宅院的主人在朝中木秀于林。

    徐谦冷笑。

    醉醺醺的他突然想到了什么,弯腰去捡起一块碎石子,随即在白墙下写道:“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chūn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这首词,乃是本朝杨慎所作,只可惜在徐谦的记忆之中,杨慎做出这词时是在嘉靖三年因为触怒天子,遭受廷杖流放在外时一时心中苍凉有感而发,在万念俱焚之下看破了这功名,感悟出了人生的苦乐,才在百感交集之中作出这词。

    只是现在不过是嘉靖初年,杨慎这时还chūn风得意,因此此词还未出世。

    徐谦心里对那吴先生满怀愤恨,又见这什么才子心中不爽,在酒水的催化之下顿时想起这首词来。

    “哈哈……你们不是吹嘘此间的主人吗?不是向往功名吗?我索xìng给你们浇一盆冷水,倒要看看,你这才子羞与不羞。”

    手中的碎石在诗词结尾之后,也只剩下了粉末,徐谦拍拍手,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下摇摇晃晃,正待离开。

    他口里还不禁咕哝:“也该回去了,邓建那厮多半还等着我付酒钱,哦……是了,本公子还未写题跋呢。”

    他几乎踉跄着弯腰又去捡起一块碎石,在诗词下要动笔,一时却是迟疑了。

    题跋写谁呢?

    书上自己的大名?

    似乎有点不好意思。

    可是书上杨慎的大名……

    不妥,不妥,徐谦又是摇头。

    随即他突然眼前一亮,哈哈大笑,随即写道:“上山打老虎书。”

    他转身要走,这时候却有几个青衣小帽的人拦住他,为首的一个分明是个管事装扮,抱着手对徐谦呵斥道:“你是何人?竟敢在我家老爷府上撒野。”

    徐谦忍不住道:“你家主人是谁?”

    这管事满是骄傲地道:“我家主人乃是内阁大学士谢公,乃是我大明宰辅。”

    徐谦冷笑道:“谢迁?我听说过他,他是从前的内阁学士,倒也称得上一个公字,不过你们忒也大胆,太祖曾下诏,但言自称宰辅者,诛杀全族,学士就是学士,何来的宰辅?”

    管事的恶狠狠地道:“你坏我谢家门庭,竟还敢胡说八道,来,来人,把这狂徒拿下了,先关起来。”

    几个小厮听罢,一个个如狼似虎的冲上去将徐谦架住,要将徐谦拖走。

    “谁……谁敢拿我,我乃钱塘……钱塘……”

    徐谦这时候,已是醉醺醺的渐渐失去了意识……

    “杨管事,这些字怎么办?”

    管事冷哼一声,铁青着脸道:“眼下天sè暗淡,明rì叫人来刷洗吧。”

    看客们见了热闹,见谢府的人已经架着徐谦去了,顿时又围拢了上去,依旧议论纷纷:“那个小子倒是狂妄,真不知是什么来路,杨公子能在这里提诗,那是人家学贯古今;谢学士不与他计较,那也是因为谢学士有爱才之心,可一个无名小卒也敢在人家门墙上涂写,真是胡闹。”

    “这样的狂生,杭州城里多不胜数,总会有几个可笑之人,也算不得什么,谢府的人多半要好好教训他一顿,让他长点教训。”

    “那个人……我倒是依稀见过,有些像那近来狂妄透顶的童生徐谦。”

    “当真是他?”

    “这个却是不知,刚才那人醉醺醺的,我也看不甚清。”

    顿时有人冷笑连连,道:“若是此子,倒就不奇怪了,据说此子不学无术,却每每口出狂言,人品极坏,这样的人能中县试,真是笑话。”

    “罢罢罢,且不说这个,先看看他在墙上写了什么。”

    众人纷纷围拢上去,满带着不屑之sè地去看那墙壁上的诗词,接着就有人大笑:“滚滚长江东逝水,哈哈……这一句真是平淡。”

    紧接着有人眉头微微一皱,道:“浪花淘尽英雄……这……倒是有些意思了。”

    看客之中不乏一些粗通诗词之人,一个个带着不屑的姿态去看,甚至时不时有人发出一两句嘲讽,可是紧接着,许多人就笑不出来了。

    这首诗词意境高远,竟是比那杨清的诗词更多了几分韵味,多了几分情感,读之令人不禁心中怅然。

    若是看了杨清的诗会让人生出满怀的功名之心,可是再看这署名‘上山打老虎’的诗词却让人灰心冷意,令人有着万念俱焚之感,仿佛世间的功名利禄最终都如镜花水月般变得不真切起来。

    此后,没有人再发一言,便是方才几个嘲讽得最凶的人也如痴如醉,品味着这诗词,似乎在感悟什么。

    良久之后,突然有人拍额,飞快便走,众人鄙夷地看了一眼那匆匆而去的人,仿佛是觉得此人走得如此匆忙,竟有唐突了这诗词的意思。

    谁知那走的人很快去而复返,却是大汗淋漓地回来,手中拿了笔墨,拿了白纸来,随即趴在地上,对着墙上的诗词抄录起来。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人家根本不是要走,而是去拿笔墨来抄录诗词了。

    许多人纷纷效仿,也都匆匆去了。

    杭州毕竟是文风鼎盛之地,大多数人对于才子对于朗朗上口的诗词都有一种附庸风雅的追捧,如今看了一首耳目一新的诗词,自然有人希望抄录下来仔细回味。

    天sè已经黯淡,可是渐渐的,围在这里的人居然越来越多,甚至惊动了不少士人坐车乘轿而来,许多人开始津津乐道地将‘上山打老虎’的诗词和那杨才子的诗词来做比对,也有人只是静静品味两首诗词的意境,更有人在猜测这个上山打老虎的到底何人,有人不禁冷笑道:“上山打老虎,这样的别号实在有些低俗,如此好词,可惜,可惜……”

    有人冷笑地反驳:“大俗即是大雅,兄台连这个都不知道吗?”

    先前说话之人顿时讪讪地道:“啊……是我失言,失言……”

第五十章:都付笑谈中

    纵是到了夜里,谢府外头照旧有小厮提着灯笼给相公和公子们照着墙壁,让人来凑这趣味。

    人便是如此,但凡是所谓的‘读书人’,若是听到哪里有什么好诗好词,纵然是他们没有去品味的心思,可是假若不去,难免就要被人取笑,时下最热门的话题便是谢府门口的诗词,既涉及到了吃醉酒的狂生,还涉及到了谢家的厚此薄彼,更不必说,还有一个杨清这样的才子也牵涉其中。

    内阁学士、才子、狂生,在这个时代,上述任何一个都是所有人关注的对象,诗词或许可以不看,可是热闹却一定要瞧好了,否则难免要贻笑大方。

    如此一传十、十传百,聚集在这里的人越来越多,竟让这幽静的别院顿时热闹起来。

    “这上山打老虎的诗倒是颇有意味,只是略显无病呻吟了一些。依我看,还是杨清的诗词更好。”有人忍不住发出感慨。

    其实诗词好坏,全凭各人感悟,有人一心求取功名,正当风华正茂之时,乍见这‘颓唐’的诗词,自然不免会有几分觉得不适,反而觉得杨清的诗词更切合他们眼下的心境。

    也有人觉得不服,道:“无论是用词还是意境,明明是这上山打老虎比杨相公技高一筹。诗词,诗词,本就是无病呻吟,拿这个来比对高下,未免有失偏颇。”

    有了争议,就有人认真。事实上,认真的人还真不少,不少人为此争得面红耳赤,朋友反目成仇,仇敌或许同仇敌忾。

    这一夜之间,上山打老虎算是火了,大伙特火。

    不慎其扰的自是谢家,原本谢家的人清早就要将这上山打老虎的诗词洗刷掉,可是小厮还未动手,就被一些书生拦住,就差要捋起袖子动手了。到了这份上,谢家倒是谨慎了不少,连忙向上请示。

    谢家人丁兴旺,可是真正做主也不过是两个大相公和一个小相公,其中声誉最隆的便是曾任内阁大学士,曾以善辩而闻名天下的谢迁,先帝在时,谢迁致仕,随即便在杭州寓居,极少抛头露面。其次便是谢迁的弟弟谢迪,也是杭州一带知名的鸿儒,一举中第,尚在朝中为官。至于那小相公,乃是谢迁之子谢丕,在弘治末年科举名列第三,如今也已外放为官。

    谢家在杭州自有超然地位,一门之中三个进士,父为状元郎,子为探花郎,也是一时美谈。

    昨夜的动静,谢府自然清楚,寓居后宅的谢迁却没有过问什么,直到大清早仍有许多看客陆续前来,这老态龙钟已到七旬的谢迁才终于忍耐不住在喝完一碗清茶小憩的功夫唤来府中主事,询问道:“外间纷纷扰扰,却是何故?”

    管事的道:“有个叫杨清的才子在院墙提了诗,小少爷爱其才,所以吩咐小人不得抹去,因此招徕来了不少看客。后来又来了个狂生,也提了一首诗词,似乎有讽刺杨相公的意思,所以惹来了争议。”

    “是吗?”谢迁的表现很是镇定,语气平淡地道:“杭州虽是繁华,却总是不太清静,看来,还是回乡里的好。”

    管事的笑道:“老爷清心寡yù,在哪里都是一样,不过回乡小住,倒也怡情。”

    谢迁点点头,挥挥手,示意管事退避。

    这管事似乎想起什么,道:“是了,还有一件事,就是那狂生出言不逊,小人见他胡言乱语,暂时叫人将他关押在了柴房。”

    谢迁眼睛眯起来,道:“出言不逊?”

    “是。”管事道:“小人只说了老爷一句宰辅,他便说什么太祖有诏,说是言必称宰辅者诛灭全族,小人怕他再胡言乱语,所以……”

    谢迁脸sè古井无波,懒洋洋地道:“此子果然轻狂,再关几rì吧,消消他的锐气,不知变通的人将来迟早还要吃更大的亏,这是为了他好。”

    如今这世道,已经不再是太祖那个管制森严的时代了,就如这宰辅,如今大多数人都这般称呼,便是天子听了,多半也只是一笑置之,坊间俚语,谁能禁得了?偏偏有人不识趣,倒是让谢迁有磨其菱角的意思。

    到了他这年纪,自然也知道谁都年少轻狂过,给这狂生一点教训,对这狂生未必是坏事。

    谢迁又道:“这里烦闷,你去备下车轿,老夫要去一趟灵隐寺,与天若禅师品茗。”

    管事不敢怠慢,连忙去了。

    过不了多久,谢迁的轿子便从中门出来,途径到门墙外头,听到许多人啧啧称奇和面红耳赤的争吵声,谢迁照旧眯着眼在轿中打盹。

    或许是二十年前,他会欣赏那些吟诗作对的才子,只是到了现在,他早已对这一切有了厌倦,对他来说,吟诗作对毕竟是小术,不足为奇。天下的才子何其多也,可是有几个最终能有什么成就?才子……才子……无非是少年人津津乐道的话题罢了,他实在提不起太多心思去关注。

    轿子平缓过去,却听到耳边有人吟道:“还是上山打老虎作的好,你听听看,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

    听到前头,谢迁心里生出几分厌倦。

    “都付笑谈中……”

    念到这里时,谢迁心里似乎有了些许触动,他忍不住低唤一声:“停一停。”

    轿子在角落里停下。

    有人不禁叹道:“转回头,翻覆手,做了三分。前人创业非容易,后代无贤总是空。回首汉陵和楚庙,一般潇洒月明中。落rì西飞滚滚,大江东去滔滔。夜来今rì又明朝,蓦地青chūn过了。千古风流人物,一时多少英豪。龙争虎斗漫劬劳,落得一场谈笑。”

    谢迁的心,似乎被狠狠的拨动了一下。

    若只是一首好诗词,绝不可能动他的心思。可唯有这一首却是令他不但有了触动,更是双目之中隐隐闪烁出了泪花。

    是非成败……是非成败……

    曾几何时,他鲜衣怒马,他权倾天下,他有无数的抱负,豪言壮志,壮志豪情。可是……最后如何?最后这是非,这成败……

    谢迁主持内阁亦有十几年,曾为弘治中兴立下赫赫功劳,此后先帝继位,在刘瑾为首的jiān党打击下不得不黯然致仕,他的生平,他的喜怒哀乐,还真像是词中所言一样,这才令他感慨良多。

    而词中所道出来的意境更是令谢迁既是感慨万千又似乎有了几分明悟。既然“是非成败”都如同过眼烟云,就不必耿耿于怀、斤斤计较;不如寄情山水,托趣渔樵,与秋月chūn风为伴,自在自得。平生抱负未展,横遭政治打击。既然看透了朝廷的**,不愿屈从阿附,倒不如终老边荒而保持自己的节cāo。因此就该以与知己相逢为乐事,把历代兴亡作为谈资笑料以助酒兴……

    这一切,既像是叙述谢迁平生的经历,也像是对谢迁的劝勉,劝勉他要拿得起,更要放得下。

    谢迁沉吟、深思、感怀、追忆,一念之间竟有无数的人无数的事从他脑海中拂过,这些事有喜也有愁,他长叹一口气,不禁喃喃自语:“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都付笑谈中哪……”

    “来,起轿吧。”

第五十一章:连中小二元

    谢家的轿子又缓缓抬起,迅速离开。

    这件事的影响实在不小,杭州人杰地灵,读书人又是极多,一旦有了争议的话题,便一发不可收拾。

    先前的时候还只是市井之间相互对嘴,到了次rì,士林清议也开始关注起来,有人捧杨清,自然也就有人捧上山打老虎,结果清议纷纷,竟也有点火药味。

    而真正点燃火药桶的,乃是治于杭州的浙江行省布政使司的右宣布政使汪名传汪大人。

    汪大人年不过四旬,宦海生涯却是不浅,二甲进士出身,先是在翰林院镀了金,随即外放为官,十几年不到就已坐上了一省布政的高位。

    甚至有人传言,汪大人现在只是尚缺一些资历,只要再熬两年,入京挂个侍郎也是迟早的事。

    如此意气风发的人物,此时正是大有作为之时,汪大人也忍不住外头纷纷争议的诱惑,竟也拿了两篇诗作来对比,结果看了上山打老虎的诗,心中很是不喜。

    这两篇诗作都带着偏激,前者是向往功名之路,慷慨激昂,将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的荣耀刻画得淋漓尽致。

    可后者恰恰相反,词中带着一种厌倦官场,厌倦功名的颓唐,这在汪大人眼里未免带了几分幽怨之气。

    汪大人此时恰是风华正茂,大有可为,怎么受得了别人如此厌世?因此在布政使司,他突然唤来了属官,道:“这上山打老虎是何人?”

    属官们听到上宪盘问,却只能摇头道:“府内有种种猜测,只是坊间俚语千头万绪,一时不能明察。”

    汪大人冷笑道:“此等狂生矫揉造作,蛊惑人心,殊为可恨。他的诗词,本官看过,什么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太祖皇帝驱逐北元,立万世基业是笑谈?于少保拱卫京师,扶大厦将倾也是笑谈?孝皇帝殚jīng竭力,致力中兴也成了笑谈吗?此子所言大逆不道。”

    一番话把属官们吓得胆战心惊,如今这年代,风气早已开放,再惊世骇俗的读书人都有,也不见朝廷去过问,只是不知那上山打老虎却是不知如何,居然触怒到了上宪,惹来上宪如此严厉的呵骂。

    若是这事真要较了真,右宣布政使大人要收拾一个狂生,只要肯下功夫,罪名倒也足够。

    好在汪大人只是适可而止,做了姿态之后,便道:“此子若敢再犯,绝不干休,到时定要彻查到底。”

    汪大人在官场上混,方寸还是拿捏得炉火纯青,表面上是要大动干戈,结果却是既往不咎,发泄一下心里的怒火也就是了,难道真要彻查拿人?到时候未免会有些麻烦。

    做官……本来就是和稀泥,能糊涂的尽量糊涂,千万不要较真,只要不涉及到自己政绩,什么都可以睁只眼闭只眼。

    只是……

    这位汪大人万万没有想到,他马上就遇到了麻烦。

    南京那边的几位老大人听闻此事,竟是狠狠地训斥了这位汪大人一通。

    南京刑部左侍郎、南京都察院巡按使,以及几个老大人一道联名书了一篇文章,对汪名传大骂一通。

    所骂的内容很简单,无非就是说他要效仿酷吏,治下出了才子,本该是一件好事,可是竟不问是非地呵骂,竟还有严惩的意思。

    这几位老大人对上山打老虎的诗词也极尽追捧,将其誉为耳目一新之佳作,至于那才子杨清所作诗词与之相比,实在是萤火与rì月争辉。

    好端端的诗词之争居然涉及到了南京六部和浙江布政司,实在让人一时看不透。

    双方的立场都很尖锐,甚至有剑拔弩张的气势。

    须知那南京的官员个个都是清贵无比,品级上比之浙江的官员,大多数都要高一个甚至几个档次,可是论起实权,南京的官员未必及得上地方官员。

    而双方的矛盾也就在这里,地方的主政官员,有许多都是前途似锦,虽说现下品级不高,可是未来一旦入朝,前程不可限量,自然体会不到上山打老虎那《临江仙》的意境。

    可是南京官员不同,南京的大多数官员原本都曾经历过辉煌,可是在残酷的斗争之中黯然地被发配至了南京,表面上似乎品级未变,可是待遇却是千差万别,落地凤凰不如鸡,人世的世态炎凉、酸甜苦辣,那从高处跌落下来的绝望早已令他们改变了心境,因此看到上山打老虎的诗词才顿时生出知己之感。

    这是一种jīng神上的共鸣,虽只是一首诗词,却是囊括了他们一生的荣耀,也囊括了他们一生的苦痛。

    现在一个右宣布政使居然传出话来狠狠敲打这诗词作者,这些南京六部的老油条居然也不闲着,反正他们已经仕途无望,可是品级还在,面子还是有的,也不担心说错了什么或又做错了什么,直接杀气腾腾地来兴师问罪。

    先是布政使,接着是南京六部的大人物,短兵交接之后,顿时引发了别人更多的兴趣,热闹非常。

    甚至听说在提刑司衙门里,几个堂官为了争出高下,竟差点在公堂上打了起来。

    而处在这风暴之中的徐谦在宿醉后起来,却是发现自己身陷小黑屋里,先是一惊,随即回忆起了自己的荒唐事,也只能苦笑以对。

    好在他是绝顶聪明之人,知道这是谢家的府邸,虽然言语有些冲撞,可是谢家毕竟还要顾忌名声,自己是童生,若是府试不出意外,那便是府学生员,已经不是那种随意可以拉去偏僻角落想打就打、想杀就杀的人了。

    因此他很快便镇定下来,将这姓谢的骂了一千几百遍,却是死鸭子嘴硬,绝不肯轻易屈服求饶,期间有几次来了个管事,徐谦也是冷漠以对。

    “你是徐谦?我家老爷说了,你年纪轻轻,竟是这般狂妄,这一次给你点苦头,让你知晓一些厉害。”

    徐谦道:“我是童生,你家老爷是何人,竟敢动用私刑?莫说是致仕的学士,便是你家老爷依旧在朝,也未免太大胆了。”

    这管事对徐谦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好端端的遇到这么个狂徒,口气真是不小。

    其实徐谦对自己还是很有信心的,不管怎么说,谢家也是私自关押,他毕竟是有功名的人,现在是童生,甚至很快便是生员,到时倒要看看,这谢家怎么下得了台。

    一晃过了三天。

    三天之后,正是府学放榜的rì子。

    徐谦依旧在柴房里,不过此时,整个府学门口却已是人声鼎沸了,当有差役将榜文张贴出来,无数人激动地看向文榜,一张不起眼的红纸竟是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榜文中的每一个名字都意味着一个人的人生改变,有寻到自己的名字的便忍不住欣喜若狂,顾不得什么读书人的斯文体面,忍不住大声欢呼:“中了,中了……哈哈……”

    也有人捶胸跌足,满是悲戚,大叫不公者有之,痛心疾首者也有之,更多的则是那些心灰意冷之人,考了一次又一次,永远都没有尽头,可是这红榜似乎天生与自己无缘。

    此时有人发出惊呼,道:“那姓徐的狂生,这一次竟又是府试第一,连中小二元,此人真够运气,难道这一次连学正大人也买通了?”

    有了人提醒,大家这才把更多的注意力放到了榜首的位置上,徐谦的名字赫然在列,格外的刺眼,让人又嫉又恨。

第五十二章:不畏强暴徐生员

    数百考生,考中的也不过寥寥数十人,可是榜首位置却是大出所有人的预料之外,竟是那个据说买通了县令,在县考作弊的徐谦。

    原本大家就曾听说过许多议论,这徐谦不过是贱役之子,也只是刚刚才有考试的机会,这样的人能识几个字就已不错,莫非还是神童,天生就会治经典?

    现在这狂生一路过关斩将,竟又是一次高居榜首。

    那些勉强考中的人倒也罢了,反正能入榜,至于谁是第一和他们无关。

    可是对于那些名落孙山又或者屈居二三的人来说,却仿佛像是被针扎了一样。

    文人相轻,姓徐的不是早有传闻不学无术吗?凭什么高居榜首?

    再联想到诸多的传言,于是便有人突然在人群之中道:“不公,不公,这徐谦不学无术,何以名列之一?一个贱役之子罢了……这里头定有猫腻,此次主考本是知府大人,临时却是换了本府学正,这其间定有什么猫腻。”

    “不错,定有猫腻。”

    恼羞成怒的考生们有不少激起了愤怒,若是输给那些小神童、小才子倒也罢了,居然输给了据说是不学无术的贱役之子,这一巴掌打在他们的脸上,火辣辣的痛。

    只是在府学里头,虽然外头有人大叫不公,却是无人理会,这种事年年都有,只是今年更热闹一些罢了,沧学正不以为意,这种事,他见得多了。

    这一次府试之所以点中徐谦,沧学正也有过考量,一方面是徐谦的文章作得不差,以童生的水平来说,对句很是老道,再者行书令人赏心悦目,破题极为出彩,令人耳目一新。沧学正想必也没有想到过这徐谦是个争议人物,若是这一次知府大人主考,就要考虑一下影响了,毕竟知府要考虑的远远不只是文章的本身,而学正作为一府的清贵官员,这些都不在他的考虑之列。

    谁知道外头的读书人还不肯散去,大叫不公的声音越来越大,沧学正才发现有些不太对劲了。

    外头闹得厉害,可是这时候,一个满脸胡子拉碴,很是憔悴的人挤入人群。

    邓健太疲惫了,上次酒楼里吃酒,徐谦突然不见了踪影,留下他一人醉醺醺的醒来,没寻到徐谦,结果不得不含恨付了帐,回到客栈也是寻不到他,结果又不得不付了客栈的帐,后来四处打听知道谢家那边新近捉了一个狂生去,才知道徐谦出事了。

    在杭州,任何涉及到了谢家,就没这么简单了,邓健不敢大意,连忙去寻王公公,将此事一一禀告,这种事唯有王公公出面,那姓徐的小子才能少吃点苦头。

    谁知听到了谢家二字,王公公出奇的谨慎,只是不咸不淡地说了句:“知道了。”

    知道了的意思,邓健当然懂,知道就是知道,你还想怎么样?邓健心里把徐谦这家伙痛骂了几十上百遍,本来也想撒手不管,可是终究还是下不了这个狠心,于是又马不停蹄地赶到谢家,谁知谢家这边,人家连门子都不让他进,他使了几两银子,结果那些门子收了银子说去通报一声,结果银子入手,却是告诉他管事很忙,不见!

    邓健这一下子真是yù哭无泪了,一路被人坑,结果连徐谦的消息都打探不到,瞧谢家的意思是不肯干休了。

    一大清早,他便来看榜,他心情万分紧张、激动,若是徐谦这一次名落孙山,一个小小童生,谁会理会?还不是谢家想怎么收拾就怎么收拾,可是府试生员就不一样了,他心里不断地念:“阿弥陀佛、元始天尊、通天老祖,保佑这小子中个生员罢,不管怎么说,我和他也是半路兄弟……”

    他不敢希翼徐谦能高居榜首,所以先从榜尾看去,越看越是心凉,等到榜首位置看到徐谦大名的时候,他顿时呆住了。

    榜首……是榜首……这一下子,大发了!

    他忍不住大声惊呼:“好,好,哈哈……这榜首是我兄弟,喂喂,老兄,那个徐谦,你认不认得,哈哈……他前几天还和我同吃同睡的,我和他是兄弟,哈哈……”

    本来这些看榜的读书人对徐谦又嫉又妒,此时突然冒出这么个疯疯癫癫的家伙跑来主动认亲,于是不少人恶狠狠地朝他瞪过来,甚至有不少人悄悄地将邓健围拢,颇有几分发泄心中不忿的意思。

    邓健是什么人,一眼就看出了这些人的居心,心里一寒,忍不住生出疑问:“我说错什么了吗?为何他们这般不善?这读书人的心思真比寡妇的心思还难猜。”

    他眼睛一瞪,朝那些不怀好意的人恶狠狠地看过去,叉着手道:“看什么看?我是王公公的人,瞎了你们的狗眼,想打架是不是……”口里虽是有万分威势,心里却是暗暗乍舌:“看来姓徐的小子名声太臭,我是猪啊我,怎么就到处嚷嚷和他同吃同睡。”

    一番恫吓之后,邓健连忙从人群中溜了出去。

    却说另一头,这消息传到了谢家,谢家子弟不少,也有一个族中子弟今年府试,所以谢家这边大清早就有人去抄录了红榜来,谢家管事也凑了个趣,瞥了这红榜一眼,随即便愣住了。

    他依稀记得,关押在柴房的那个家伙和自己对谈时似乎是自称徐谦,看此人的样子倒像是个读书人,可是眼下,红榜之中居首的人也叫徐谦,莫非这个徐谦……就是……

    府试榜首,尤其是在这杭州府,将来是必定前程远大的,至不济,一路过关斩将,没有不做举人老爷的道理。若是运气好,能打败苏州、江西的考霸,将来说不定直接名列会试一甲也是未必。

    府试案首,尤其是在这个时候,足以牵动所有人的人心,可是偏偏,这个人居然被自己押在了柴房,这……

    谢家虽然家大业大,可是他毕竟只是个管事,现在想来,竟有点心虚了,难怪那个狂妄的家伙不肯低头,反而一副不肯干休的样子,原来是早有依仗。

    这管事呆了片刻,随即便匆匆往柴房去,心想此人看来是个麻烦,得赶快赶走,自家老爷是清贵之人,绝不能因为影响了声誉,到时候惹来了什么笑话,谢家还有脸吗?

    到了柴房,却看到徐谦风淡云清地垫着一个废弃的木板坐,口里大声朗诵:“学而时习之……”

    “这臭小子,还真会搅事……”管事心里暗骂,须知关押在柴房里,徐谦每rì就是大声背诵四书五经,搅得人都不安生,分派来看管的几个小厮都吃不消。

    柴房里有一股陈腐的浑浊气味,管事也顾不得什么了,定睛看了徐谦一眼,正sè道:“你可以走了。”

    徐谦照旧是风淡云清,若是这时候天上打出一声闷雷,只怕就该羽化成仙了,他如老僧坐定,慢悠悠地道:“从哪里来,到何处去?”、

    其实别看他一脸出尘,徐谦的心里却比任何时候都激动,他大致已经猜出了放榜的rì子,而谢家在这个时候放人,那自己这一次府试定是排名不低。发达了,发达了,生员到手,天下我有,想不到我徐谦也有做考霸的潜力。

    管事真真是无言以对,碰到这么个疯疯癫癫的家伙,实在让人吃不消,他不得不放下姿态,道:“自然是放你出去,你污了我谢家门庭,给你一点教训也就足够了。”

    徐谦笑了,淡淡然地道:“非也,非也,谢家门庭何等清贵,既然污了,就该惩戒,况且谢家的柴房也蛮好,有吃有睡,却是修身养xìng的好地方。”

第五十三章:有志不在年高

    谢家的管事有些急了。

    放榜出来之后免不了要召集新晋的生员谈话,这是府学的规矩,到时候高居榜首的生员徐谦不见踪影,一旦消息传出去,这就是杭州府最热门的话题。

    到了那时,官府难道能坐视不理?肯定是要四处寻人的。这事迟早就捂不住了,谢家就是再嚣张,在士林之中享有再大的清誉,只怕也吃不消这拘押生员的罪责。

    生员已经算是半个秀才,已经享受了一定的政治特权,就算是犯罪,也需府学出面先革了他的学籍再行审判。这事情闹出来,只怕他家老爷非要名声扫地不可。

    当然,这位谢管事不知道眼前这个姓徐的小子早已声名狼藉,人家要知道谢家把徐谦关进了小黑屋,多半拍手称快的人会多一些。

    “废话少说,我谢家可不是你修身养xìng的地方,也轮不到你说来就来,说不走就不走,你休要耍赖。”

    徐谦原本是一副淡定从容之态,听到这管事放出狠话,顿时也怒了,长身而起,冷笑道:“你谢家也不是拿了人,想赶人就赶得了人的。”

    谢管事呆了一下。

    事情似乎有些棘手,眼前这个人真不能用常理来度之,他原本想指使家丁们将他架出去,却又想到在院墙那边还有许多看客在围观墙壁上的诗词,若是这徐谦大闹一下,事情反而更加糟糕。

    徐谦随即又笑了,重新坐回木板,道:“总而言之,走,我是不走了,我喜欢这地方,谢家人杰地灵,我得多沾些文气,你们要赶人,却也没这么容易。”

    谢管事真是无语,只得冷笑道:“好吧,我们走着瞧。”

    其实这时候,谢管事已经有些心虚了,这么下去不是办法,眼下只能去禀明老爷了。

    他连忙赶去后宅的花厅,平时这个时候,老爷都会在这里闲坐,而此时,谢迁也确实坐在这里,只是并没有闲着,手里正拿着几封书信。

    书信都是从南京那边寄来的,有些是同乡,有些是同僚,当然,门生故吏更多一些。

    书信的内容都很客气,再三向谢迁问好,不过很快就进入了主题,说是据闻谢府拿住了一个狂生,此人别号上山打老虎,学富五车,是杭州难得的才子,还望谢学士大人不计小人过,予以善待。

    这些写书信之人自然是上山打老虎的粉丝了,其实有一些也未必是‘粉丝’,只是这个年代,声望最是重要,你要是没有惊艳的才学引起别人的注意,那也有许多途径可走,比如提携后进又或是慧眼识珠,这种令人津津乐道的事总是能传之为一段佳话。

    谁也不知道这个上山打老虎是谁,坊间有许多猜测,可是不管此人是谁,反正他的诗词确实很好,引起了许多人的关注和共鸣,这个时候写一封书信就能做个老好人,还能得一个提拔后进的名声,简直就是一本万利的如意算盘。

    “这个人,想不到竟是闹出了这么大的声势……”谢迁不禁苦笑,事实上,他还是低估了那首诗词,这种诗词感动不了别人,可是对那些官场失意之人却有巨大的吸引力。

    谢迁此时不得不用谨慎的态度来考虑这件事了,那个家伙的诗词确实不错,可以说打动了谢迁的心,谢迁对这个家伙也颇有几分欣赏,现在又有这么多人为之求情,若是再‘敲打’就显得有些不合时宜了。

    他慢吞吞地喝了口茶,心里有了计较,正要唤管事来吩咐,却不曾想那管事却是已经到了。

    “老爷……”

    谢家管事将方才的事统统说了一遍,哭丧着脸道:“都是小人不好,是小人做事欠了周详,可是现在那姓徐的不肯走,他现在是生员了,假若……”

    谢迁不禁好笑,道:“此人倒是滑头,原以为他是高士,原来却是个揪扯不清的家伙,你去把他请来,他赖着不走,必有所求,老夫倒想看看,他打什么算盘。”

    “是,是……”

    谢管事连忙去了柴房,又见徐谦,对这徐谦,谢管事实在火大,却又发作不得,耐着xìng子道:“我家老爷有请,徐公子请吧。”

    徐谦老僧坐定,道:“你家老爷可是谢学士?”

    谢管事道:“正是。”

    徐谦撇撇嘴道:“早就听说刘健善断、李东阳善谋、谢迁善辩,想来你家老爷口舌犀利得很,我不敢去。”

    徐谦倒是很光棍,姓谢的请他去肯定是要和他辩论的,这种成了jīng的家伙,不知经历过多少次实战经验,自己跑去跟他斗嘴,这是自己找不自在。

    谢管事傻眼,只得道:“我家老爷只是要见见你,并没有和你逞口舌之快的意思。”

    徐谦道:“是吗?那你家老爷请我去做什么?”

    谢管事道:“我家老爷见你这末学后进,自然是免不了要勉励你几句。”

    徐谦这才站起来,笑呵呵地道:“这可是你说的,好吧,既然是勉励,那我就去。”

    平rì来谢家拜访的人,哪一个都是斯斯文文、彬彬有礼,偏偏让谢管事遇到徐谦这种另类的读书人,实在让他有点吃不消,他实在是怕了这小子,因此领着徐谦一路到了后院花厅,都没有对徐谦说过一句话,领着徐谦进去,徐谦倒也不遑多让,进了花厅,便看到了谢迁。

    这是徐谦所见的第一个名人,此人不但在这个时代如雷贯耳,便是在后世,那也是知名人物。

    可是坐在徐谦面前的却是个相貌普通、年过花甲之年,全身上下并无一丝架子的老者。

    这个老者给徐谦的感觉并没有咄咄逼人,也没有什么内散于外的气势,平平常常、普普通通,唯有那一对略带浑浊的眸子闪耀着一股子让人难以捉摸的幽深。

    徐谦打量谢迁的同时,谢迁也在打量徐谦。

    打量良久,谢迁笑了,这种笑容很和蔼,可是徐谦却感觉在这和蔼之中隐藏着一股子锐气。

    没有错,就是锐气,那种曾经指点江山,举手投足都与天下众生息息相关的气质,仿佛他的一颦一笑都理应受万人瞩目,都绝不会简单的感觉。

    “想不到……”谢迁语速很慢,淡淡地道:“你竟这样年轻。”

    徐谦道:“有志不在年高。”

    谢迁微微皱眉,道:“小小年纪,为何这般狂傲?天下之大,有志者如过江之鲫,却未见你这般狂傲的。”

    徐谦心里苦笑,我也想夹着尾巴做人,可是夹着尾巴也是被人欺,那还不如做一个狂生。

    “谢学士莫非是指摘学生?”

    谢迁又皱眉,慢悠悠地道:“你毕竟是后学末进,老夫指摘几句又何错之有?”

    徐谦摇头道:“若是谢学士要指摘,学生就难免要争辩几句……”

    听到这个……

    谢迁的眼眸中,明显的闪掠过了一丝jīng光。

    “这个小子,居然还想在老夫面前争辩,真是班门弄斧。”

    谁知徐谦道:“可是学生若是争辩,难免谢学士就要反唇相讥,可是学生来的时候,管事却是告诉学生,谢学士是来勉励后进的,绝不会与学生做无谓的口舌之争的。学生听了这话,才兴匆匆地赶来与谢学士相见,便是希望谢学士能勉励几句,好令学生忘却被关小黑屋的苦楚。”

    “……”谢迁一时愕然,眼眸随即向管事看去。

    管事心里叫苦,方才不过是糊弄而已,无非就是敷衍其事,谁知人家竟是拿这个来做文章,他不得不满脸苦笑地朝谢迁点了个头。

    谢迁则对管事报之以严厉的目光。

第五十四章:请神容易送神难

    谢迁不禁莞尔笑了,眼前这小子,口里说不争辩,其实却是口舌厉害得很,倒是差点让谢迁yīn沟翻船。

    他毕竟是历经了宦海、见识过辉煌、也曾历经过坎坷之人,倒也不至于为此动怒,反而一笑置之,只是这个时候,谢迁却是知道,自己不得不重新审视这个少年狂生。

    “是吗?既如此,老夫就给你几句勉励吧,那首《临江仙》,可是你作的?”

    徐谦摇头道:“不瞒大人,这并非是学生所作。”

    谢迁颌首点头,心里想:“这就是了,一个弱冠少年怎么能作出如此情真意切、韵味悠长的诗词来,想必是从哪里摘抄来的。”

    谢迁不禁来了兴趣,心里对作词之人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忍不住问:“那老夫倒是想问一问,这是何人所作?”

    徐谦微微一笑,道:“那词下不是有题跋吗?分明作词之人乃是上山打老虎。”

    谢迁又是愕然。

    随即不禁觉得好笑,上山打老虎,不就是你这家伙的别号吗?你不承认是自己作的,却咬死了是上山打老虎的大作,这岂不是自相矛盾?

    可是旋即,谢迁又不禁想:“莫非是他年轻轻轻,怕名声过盛,所以才祭出这上山打老虎来,以免被盛名所累?这个家伙外面张狂,倒也懂得分寸。”

    其实他哪里想到,徐谦的脸皮虽厚,可是摘抄别人诗词未免会有心理负担,所以语焉不详,把这摘抄诗词的罪责全部推脱到上山打老虎的身上,就算是坏,那也是上山打老虎坏,就算不要脸,那也是上山打老虎不要脸,徐某人是读书人,忠良之后,这种坏人坏事怎么能沾边?

    至于别人怎么联想,是说他谦虚懂得收敛,又或者是说他要避嫌之类,那就不是徐谦所考虑的了。

    谢迁莞尔道:“这首词颇有意境,只是你年纪轻轻,诗词却如此沮丧,未免令老夫觉得奇怪,以你的年纪是如何参悟这其中的道理?”

    谢迁的一番话带着几分咄咄逼人。按理说,徐谦这个年纪,是不可能能领悟到人间沧桑、宦海沉浮的,如此诗词,若非是经历过繁华与萧索,若非参透了人间至理,绝不可能会发出如此感慨。

    谢迁这么问,倒不是他不相信徐谦的才华,而是不相信徐谦的年纪,弱冠的少年做出这样的词,实在不可思议。

    徐谦微微一笑道:“学生是忠良之后。”

    如今这六个字,仿佛成了徐谦的招牌,走到哪里都不免要挂在嘴边。

    谢迁满是疑窦,这徐谦怎么答非所问,忠良之后和所作的诗词能有什么关系?

    徐谦继续道:“先祖乃是天顺年间的徐闻道徐相公……”

    谢迁顿时意动,整个杭州城,没有人不知道于少保的,于谦是杭州人,更是杭州百年来风头最盛的人物,而那位同为杭州人的徐闻道徐相公,虽然声名及不上于少保,可也素来为杭州人敬重,不知多少读书人在入仕之前以这二人为标榜和楷模,竟不成想,徐谦竟和那徐闻道有关系。

    谢迁早已致仕,对外界的事并不太关心,此时徐谦自报出了家门,让他突然意识到,眼前这个家伙可能更难缠了。

    只听徐谦感叹道:“当时上山打老虎看到墙壁上提着激人奋进的诗词,一时便想起了于少保和先祖闻道公,心中一时感慨,才做出这首词来。”

    谢迁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眼前这个小子没有这样的经历,可是他这首词不过是怀念先祖,想到先祖的遭遇,心中产生了厌世之心,所以才挥毫泼墨,作出这样沧桑的诗词也就不足为奇了。

    谢迁道:“令祖清直之名,老夫亦有耳闻,想不到你竟是他的子弟,徐家后继有人,老夫亦有了安慰。”

    谢迁和徐闻道虽然不认得,可是对徐闻道不但是同乡,而且还真是敬重,弘治皇帝刚刚登基的时候,谢迁就曾上书请求为于谦、徐闻道平反,有了谢迁为首的一批人极力促成,弘治皇帝的平反诏书才得以顺利发出。

    谢迁现在陡然见到这徐闻道的血脉,心中竟是不禁感叹万千,忍不住道:“只是你既有才名,却为何总是生出厌世之心?令祖虽是经历坎坷,可是当今皇上刚刚登基,已现出明君之象,登基不过一年,便下诏废除了先帝时的弊政,诛杀了佞臣钱宁、江彬等人,使朝政为之一新。天下清平指rì可待,你当奋发而起,求取功名,早rì登入庙堂,如此,才能告慰令祖之灵,不使祖宗蒙羞。”

    谢迁见徐谦还站着,一边劝勉,一面道:“请坐吧,既是世侄,就不必客气。”

    谢迁此举却是有两个打算。一方面,徐谦亮出了招牌,而徐闻道确实是谢迁敬重的人物,现在遇到他的子孙,自然不能怠慢。另一方面,徐谦不但府试第一,如今忝为府学生员,还是忠良之后,谢家已经将他关押了几天,若是真要闹出去,别人会怎么看?

    固然是无人动摇得了谢迁这超然地位,可是一旦为人非议,这谢家长久以来经营的形象也就瞬间崩塌了。

    徐谦一点也不客气,大剌剌坐下,回答道:“功名、功名,但凡是读过书的,哪个不眼红耳热,学生不才,倒也有进取之心,只是无奈虽然能仗着几分聪明,勉强能过关斩将,可毕竟我父亲是贱役出身,一直为人所轻。”

    谢迁道:“你父亲是贱役,而你能过关斩将,也是了不得了。”

    徐谦道:“话虽如此,只是一直闭门造车,并无名师指点,或许考个秀才尚有余力,可是要一步登天,却是难之又难。”

    谢迁却是震惊了,徐谦口里所说,他能一路过关斩将,全是他闭门造车,一个闭门造车的人就能轻而易举的连中两个小三元,那要是有名师指点又会进步到什么地步?

    “此子莫非是神童不成?”带着这种疑惑,谢迁心里发出感叹。

    徐谦又道:“况且因为出身,学生一直为当地士绅所不容,屡屡有人欺凌上门,这功名之心固然还有,可是见惯了这许多的丑恶,却还是平淡了许多。”

    谢迁吁了口气,忍不住道:“那你又有什么打算?”

    徐谦叹了口气,道:“本来学生也不想做个无赖,可既然到了这个地步,学生不耍无赖是不成了。你们谢家把我抓进了府里,我虽是出身贫贱,却也不是任人凌辱的,既然如此,那我决心从此以后就赖在谢家,你们拿了学生进来容易,想赶走学生却有些难度,总而言之,我决定在这里扎根,不走了!”

    谢迁第三次愕然……

    这个家伙……有点无赖。

    可是话又说回来,这件事确实是谢家无礼在先,现在人家就算耍无赖,你又能如何?

    谢迁脸sè骤冷,道:“你要如何?”

    徐谦朗声道:“这句话本来是学生问谢家管事的,问你们谢家要如何,结果谢家居然动用武力,说捉人就捉人,现在谢学士却是来问学生,学生只能告诉谢学士:学生什么都不要,反正是不打算走了,谢学士要如何,就如何吧。”

    谢迁苦笑……想不到yīn差阳错竟是接了个烫手山芋来,真是请神容易送神难。

第五十五章:你跑不掉的

    徐谦是个说到做到的人,说不走就不走,很快就把谢府当作是自己的家了。

    反正是谢府的人把他抓进来的,他谢家又不是天王老子,难道还把徐谦当作一条狗,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只是徐谦的待遇总算提升了许多档次,正儿八经的才子,还是忠良之后,县试、府试的案首,谢家就是再大胆,总也要顾忌一些颜面,难道还能继续将他关进小黑屋?

    徐谦现在的卧房是一处谢家款待贵客的阁楼,不只是如此,他还可以在府中随意走动,这里毕竟是谢迁寓居的别院,女眷们都还在余姚老家,所以徐谦在这内府后院里走动畅通无阻,谁也不能奈何他。

    碰到这样的人,便是jīng明如谢迁也只能捏着鼻子认栽,不管怎么说,谢家毕竟有错在先,真要翻了脸,徐谦这种光脚的小子保不准会闹出什么来,谢家的脸面要紧。

    谢迁一如既往,照旧偶尔会去访友,其余的时间则是在书房里看书。

    而徐谦除了在书房看书,有时会拿着一本书到这府里的各处长廊、院落去朗读。

    书房这边最是清静,正是看书的好地方,谢迁每rì清早先到花厅里喝茶,用过早饭之后便会到书房里去看些经史典籍,而每每这时候,便能听到徐谦的读书声,读书声是窗外传进来的,中气十足,想不听真切一些都不成。

    更重要的是,徐谦有时还会自己做题,先是在四书之中寻找一个题目,随即便开始自己尝试破题、承题,每次这个时候,谢迁便忍不住老脸抽搐。

    这种感觉就像是明明有许多话想说,可偏偏就是要憋着,不但不能说,还得装作风淡云清,做出自在无为的姿态。

    谢迁善辩,善辩之人往往争强好胜,虽已致仕了这么多年,平时闭门不出、修身养xìng,可是徐谦在外头一搅和,顿时让谢迁的心乱了。

    这已是第三rì的清早,徐谦照旧到了书房外的小花圃里,坐在石凳上,手里拿着一本“论语”。口里像从前一样朗声道:“今rì又该破什么题?是了,今rì就以奢则不孙为题,奢则不孙、俭则固,与其不孙也,宁固。这是出自《论语*述而》篇,今rì就破这题罢。”

    坐在里头看书的谢迁照旧心不在焉地翻着书,可是心思却已经被打乱。

    又听徐谦道:“是了,何谓奢而不固,这是不得已反而救时之弊也,若是我来破题,应当……应当……”徐谦似乎在踟躇,最后将自己的破题念出来:“夫奢俭俱失中,而不损则较固为大焉。子云宁固,尚固乎。”

    谢迁慢慢品味了这破题,先是微微点头,随即又皱眉,暗暗摇头,觉得甚是不满意。

    外头的徐谦想必对这破题很是满意,忍不住称赞自己道:“不错,不错,如此破题,也算是令人耳目一新,我徐谦读书十载,经史典籍已经融会贯通,便是这八股经义,如今也已经炉火纯青,不得了,不得了,难怪屡屡中试,这不是运数使然,实则是才华惊艳,绝冠杭州。”

    听到这番话,谢迁差点没一口老血吐在书案上,顿时勃然大怒,可是很快又冷静下来,他明知这小子是在激怒自己,自己绝不能上他的当,要淡定,要淡定。

    这时又听徐谦道:“我这破题只怕会试也足够名列一甲了,将来封侯拜相也不过是迟早的事,可惜,可惜……”、

    谢迁压着怒火,听徐谦可惜什么。

    徐谦道:“可惜我如此才华,却要和一群书呆子为伍,真是可笑……我年纪轻轻就已经如此厉害,将来说不定要立下无数的丰功伟绩……”

    这些乱七八糟的话,一毫不差地落入谢迁的耳里。

    谢迁终于忍不住了,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吩咐一声:“来人,把那姓徐的书生叫来。”

    外头候着的小厮听罢,连忙去请徐谦。

    徐谦很快就到了,他脸sè红润,想必在谢府待遇不低,rì子过得挺惬意,脸上挂着满足的笑容,看到谢迁,行礼道:“晚生见过谢学士,谢学士请晚生来,又有什么吩咐?”

    谢迁板着脸道:“你方才的破题,不伦不类,在院试之中或许还能让人觉得耳目一新,可一旦遇到乡试、会试,那里才华惊艳者如过江之鲫,你这破题非但不会让考官生出新奇,反而会觉得你过于取巧。”

    徐谦惊讶地道:“怎么,谢学士觉得不好吗?”

    “非但不好,简直就是乱七八糟,既是以奢则不孙为题,岂可用什么子云宁固,尚固乎来破,这样破题,就已经落了下乘。”

    徐谦道:“谢学士既然觉得这样破题不好,莫非已经胸有成竹?”

    谢迁冷笑道:“老夫自然能破,你听好了,若是老夫破题,则会如此。”谢迁沉吟片刻,道出破题:“即失中者而权其轻重,圣人所不得已也。”

    徐谦听罢,顿时惊讶地道:“如此破题,真是妙极。”

    谢迁现出几分久违的得sè,他xìng子本就争强好胜,虽然现在好不容易养了一些心xìng,可是现在看徐谦惊为天人,不免还是得意,道:“这是自然,你这井底之蛙以为粗通几分经义就可以过关斩将。考个秀才可以,可真正涉猎到了乡试、会试,就算不落榜,那也不过是三甲末名而已。”

    徐谦恭恭敬敬地道:“谢学士这番话字字珠玑,发人肺腑,晚生拜服。”

    谢迁挥挥手:“你下去吧,谨记戒骄戒躁。”

    待徐谦走了,谢迁忍不住抚额叹道:“这小子……老夫竟又上了他的当,他这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亏得老夫还忍不住去教导他。不成,不成,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他沉吟片刻,道:“谢俊。”

    那谢家管事已经在外头候着了,连忙道:“老爷有什么吩咐?”

    谢迁道:“杭州是不能待了,立即收拾东西回余姚老家去。”

    这管事谢俊连忙应了,下去吩咐仆役,收拾行囊、备好车马。

    待一切都准备妥当,谢俊正要回去请老爷动身,不巧却是遇到了徐谦,谢俊不得不硬着头皮朝徐谦笑了笑,道:“徐公子怎么不去读书了?”

    徐谦呵呵一笑道:“早闻余姚是个好地方,你家老爷归心似箭,似乎有回乡的意思,余姚是才子之乡,学生慕名已久,这一次也想随你家老爷去余姚见见世面,谢管事……谢管事你跑做什么,喂,我还没说完呢。”

    谢俊确实是掉头就跑,急匆匆地赶到书房,哭丧着脸道:“老爷,那徐谦也在收拾东西准备和老爷一道回余姚。”

    谢迁呆住了,旋即大怒,可是大怒之后却又不得不长叹口气。

    余姚不比杭州,杭州的别院随这姓徐的怎么闹,反正没什么女眷,可是余姚不一样,那里多的是谢迁的亲族,天知道这小子去了那里会闹出什么来。

    眼下的问题就在于,南京那边有许多门生故吏和老同僚们在看着他,杭州这边,府学生员的督导也已经在即,他谢迁难道要一世英名尽丧在这姓徐的臭小子这里?

    良久………谢迁渭然长叹,道:“去,把那姓徐的小子请来说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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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拜师(求会员周点击)

    对徐谦这个人,谢迁不得不慎重对待了。他沉吟良久,一边等候徐谦,一面打着算盘。

    这个人有才情是不错,又是忠良之后,若是好好雕琢,倒是能成一些气候。

    只是此人年纪轻轻,表面上是张狂,以谢迁的见地,却是觉得在这张狂背后似乎隐藏着什么,可是随即想了想,又不禁哂然一笑,一个弱冠少年能有什么太深的心机?莫非是自己老眼昏花不成?

    正在他思量的时候,徐谦又来了。

    徐谦笑吟吟地给谢迁行礼,口里道:“晚生见过学士。”

    “坐。”谢迁现在的脸sè很严肃,换做是谁被一颗牛皮糖粘着,多半也笑不起来。

    徐谦坐下,道:“谢学士不是要去余姚吗?怎的还不动身?倒是让学生好等。”

    谢迁不禁吹着花白胡子瞪眼,道:“老夫什么时候说过去余姚?叫你来,是要问明你一件事。”

    徐谦很遗憾地叹息道:“可惜,可惜,晚生还想和谢学士去余姚见见世面。不知谢学士想问什么?”

    谢迁叹息道:“老夫致仕已有二十年,如今已到了不惑之年,苟延残喘,行将就木……”

    徐谦忙道:“老学士长寿百岁,何必唏嘘?”

    谢迁瞪了他一眼,正sè道:“老夫知道你的意思,本来嘛,抓了你进府,确实是老夫有错在先,可是你再三纠缠,却是何故?”

    徐谦看了谢迁一眼,心里想:“何故?当然是把这口气争回来,徐家父子只有占人便宜的份,什么时候平白无故让人欺负了?”徐谦正sè道:“只是觉得谢家院落宽敞,酒食又好,所以想长住几rì而已,谢学士力邀晚生进府,学生岂可空手而回?总要多住几rì才好。况且晚生在这里受学士指点,受益匪浅,怎肯轻易离去。”

    这句暗示已经很明显了,徐谦是来受谢迁指点的。何谓指点?老师可以指点学生,长辈可以指点晚辈,师长、师长,谢迁若是连这话都听不明白,这内阁大学士算是白混十几年。

    谢迁皱眉,道:“老夫已是花甲之年,虽能指点你一二,对你有一些益处,可是毕竟已经年老体衰,今rì不知明rì事,你打这个主意,难道有什么居心?”

    谢迁已经没有耐心和徐谦打太极拳了,索xìng敞开天窗说亮话。

    徐谦正sè道:“谢学士既然问起,那晚生就直言了。晚生求谢学士指点,其一是为了学业,其二嘛,则是为了功名。晚生虽是忠良之后,可毕竟是贱役出身,一向不为士林所容,有了谢学士这层关系,多少在士林还有立足之地。况且谢学士不rì就要起复,重新入阁……”

    谢迁不禁动容,抚案道:“你说什么?你说老夫还会重新起复?”

    徐谦道:“正是。”

    谢迁微微眯眼,不可思议地打量徐谦,道:“你是如何知晓?”

    徐谦胸有成竹地道:“不敢隐瞒谢学士,眼下新君登基,当今天下固然圣明,可是晚生却认为,京师之中定会有一场巨大震动,上个月的时候,皇上因为大礼之事惹来百官不满,以首辅杨廷和为首请求皇上收回成命,皇上已经虚心接受了百官们的意见。”

    谢迁凝视徐谦,慢悠悠地道:“不错,皇上既然已经虚心接受了百官的意见不再提大礼之事,你却又为何说京师有一场震动?”

    徐谦摇头,道:“其实这大礼表面上是父子伦常,其实若是往深里去想,只怕没有这么简单。陛下登基之后很有一番新气象,诛杀了先帝时的许多近臣,由此可见,当今皇上必然是有为之君,正要手掌乾坤,要做出一番大业。”

    谢迁冷笑道:“你说来说去竟是这些虚词?皇上圣明,宇内皆知,不必你鹦鹉学舌。”

    徐谦心里忍不住想:“那就给你来点干料。”他正sè道:“可是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皇上固然想有一番作为,无奈何朝政为内阁把持,首辅杨廷和威望极高,受百官拥戴,此次皇上抛出大礼议,其实就是试探内阁的态度。”

    谢迁的眼眸顿时变得深沉起来,略带几分不可思议地看着徐谦。若是说出这番话的是庙堂里的老油条,或许他不觉得有什么稀奇,可是这话却是出自一个弱冠少年之口,就未免有些奇怪了。

    徐谦继续道:“可是内阁很快就将皇上的试探否决,言辞激烈,绝不肯退后半步。谢学士以为,这是为何?”

    谢迁慢悠悠地捋须道:“老夫是闲云野鹤,这等庙堂之事,与老夫何干?”

    徐谦心里想笑,闲云野鹤?自己不是也自称想做闲云野鹤吗?这东西都是虚的,越是热衷名利地人,话就说得越好听。他自问自答道:“这是因为内阁已经看出了皇上的居心,知道皇上是借着大礼仪来巩固皇权。自先帝之后,天下政务已经齐聚内阁之手,现在皇上竟想夺回大权,内阁定然不肯妥协,所以这才发动百官坚决回绝皇上,不但如此,还狠狠地训斥了皇上一顿,甚至还有人胆大包天,要求当今皇上将自己的生父称呼为自己的叔叔。”

    谢迁触动了心事,叹了口气,道:“你说了这么多,到底想说什么?”

    徐谦道:“皇上这次试探固然失败,可是眼下君非实君,皇上乃大有所为之人,岂可坐视这样的事发生?杨廷和虽是三朝老臣,可是当今皇上并非是先帝,这一次试探之后,皇上定会想尽办法剪除杨廷和,杨廷和若是垮台,他在朝廷的党羽只怕要悉数落马,而杨廷和在朝中素来威望甚高,单凭皇上一人,又如何能维持的住局面?因此必须要有一个百官之中公认的老臣入阁,主持大局。以晚生之见,谢学士已历经四朝,资历无人可及,百官拥戴,杨廷和的内阁一跨,诏命即rì便会抵达杭州,请谢学士立即入京,主持大局。”

    徐谦之话说到这里,谢迁顿然sè变。

    其实这些事,他早有预料,几十年的宦海生涯,早已让他看到了京师那一场场闹剧背后的内幕,他也深知,一场轩然大波正在酝酿,从皇上提出大礼开始,宫里就已经和内阁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这绝不是什么所谓父子天伦的争锋,在这暗波汹涌的背后分明是一场争权夺利的戏码。

    他本以为,天下聪明人虽多,可是又有几人能看透这其中内情?可是现在,一个弱冠少年侃侃而谈,居然直接揭露了出来。

    谢迁倒吸口凉气,打量徐谦,道:“你是如何猜测出的?”

    徐谦道:“家父曾在县衙里做事,偶尔也会带些邸报来,晚生无所事事,总会看看邸报,看看朝中动向。”

    “只看邸报,你就能猜出这么多东西?”谢迁像是看怪物一样看着徐谦。

    徐谦道:“这不是猜,而是分析,邸报之中虽然总是歌舞升平,可是认真去看,总能发现一些蛛丝马迹。晚生以为,至多三年,谢学士就能入阁主持大局,晚生不才,请谢学士不弃,收入门墙。”

    他说到这里,心里觉得火候已经差不多了,从椅上站起来跪下,朝谢迁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大礼。

第五十七章:别惹我

    从谢家出来,暖洋洋的阳光洒在徐谦的身上,徐谦惬意地伸了个懒腰,忍不住喃喃道:“外面的世界真好。”

    这一趟谢家不虚此行,虽是飞来横祸,却也是因祸得福,徐谦抓住的,就是谢迁这种清流顾忌名声的心理,无论再尊贵的人都有他的弱点,就如张家这样的大门大户也怕义庄,谢迁这样曾经显赫一时的人物也会担心身前身后名。

    谢迁已经答应收徐谦进入门墙,不过只是记名弟子,每月月中写十篇八股文去寻他讨教。

    有了个师父指点,尤其是这等历经四朝,曾经做过状元、内阁大学士的师父,徐谦连想想都觉得做梦一样。

    管他是不是梦,在这谢府呆了七八天,徐谦也觉得腻歪了,连忙到了客栈去寻邓健,邓健原本退了房,不过看到徐谦高居榜首,又重新入住进去,专侯徐谦回来,乍见到徐谦,邓健忍不住给了徐谦一个熊抱,哈哈大笑道:“小子,你高中了知不知道?”

    徐谦心情紧张,道:“名列第几?”

    虽然他早就隐隐猜测,这一次府试成绩排名不低,否则那谢家不会突然对自己态度转换得这么快。

    邓健道:“你还不知道?你已经高中府试第一了。”

    “真的?”纵然心里有些准备,徐谦还是忍不住雀跃。

    府试第一,尤其是杭州府的府试第一,这是何等的艰难。

    邓健脸sè随即又哭丧起来,道:“不过有个坏消息,你可要听好,实话和你说,张家的那个大公子还有知府的公子一起为首,跑到了知府衙门里状告你考试作弊,他们联合了七十多个读书人在知府衙门外陈清,请求知府大人重新府试,还说要革除你的功名。”

    “杀千刀的!”喜悦的兴头还没有过去,徐谦忍不住破口大骂,他本来一直想装斯文人,毕竟他如今也算是有功名的体面人了,可听到这消息,他终究还是露出了自己的本xìng。

    如果只是一群读书人陈清倒也罢了,大明朝的考试哪一次不是考中者欣喜若狂,考不中的大叫不公的?可问题在于,知府的公子也出了面,这里头就不太简单了。

    换句话说,如果知府大人不想把事情闹大,就绝不可能让这儿子出来胡闹,而知府公子能冠冕堂皇的出来,谁又知道这一次是不是知府大人的授意。

    裁判从一开始就已经屁股坐歪了,这些人的陈情无非就是造出声势而已。

    徐谦不禁琢磨,知府大人现在闹这么一出,想必是病已经好了,可是为何想要推翻此前的府试,这么做对他有什么好处?

    认真一想,心里便了然了。首先,一个寒门况且还是声名狼藉的子弟点中了府试第一,对他这知府并没有好处,府试从某种意义来说,是将地方官与士绅们联系在一起的纽带,这个时候推翻此次考试的结果,必然会受到杭州各县士绅的支持。其次,这一次府试并非知府主导,知府推翻这一次成绩并没有什么压力,只要说怀疑此次考试之中有舞弊行为,不但对他的声誉不会有什么损失,反而会增添一条慧眼识距、识破舞弊的褒奖。

    况且知府大人前些rì子在病中,现在既然已经康复,那就势必要给下撩们一个下马威,以宣示自己这主官的权威。

    徐谦不由冷笑,道:“这知府是要将我置于死地了。”

    邓健不无担忧地道:“杭州知府主持一府政务,这一次突然闹这么一出,只怕连苏县令都要自身难保。”

    徐谦不禁愕然,忍不住想:“是了,自己是县试第一,现在知府大人推翻府试第一,说府试作弊,岂不是也在暗示县试作弊?这一次针对的不单是学正,只怕连苏县令都要跟着完蛋。”

    看来这件事已经不只是自己牵涉到了士绅利益的原因,甚至有可能涉及到了整个杭州官场。

    邓健也是担心,道:“倒是王公公或许可以助你一臂之力,他是镇守太监,若是下了条子去知府衙门,那知府也不得不掂量一下厉害,至少还不敢这般撕破脸皮。可是王公公现在也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你刚刚被抓进了谢府,就从京里传来了消息,说是当今皇上奋发图强,yù革除先帝弊政,现在宫里有意撤出镇守太监,一旦如此,王公公就不得不奉旨回宫了。”

    “王公公要回宫?”徐谦忍不住有些愕然,虽然前些时rì在邸报里曾隐约透露出一些风声,只是想不到来得这么快。

    这还真有些祸不单行的意味,知府若是在那边动了手,趁机革了自己功名,而王公公对自己也多有几分照顾,那些士绅恨透了自己也不敢轻举妄动,便是因为猜不透自己和王公公之间的关系,可若是这个时候王公公走了,只怕……

    邓健道:“其实上次盗字幅的事就和宫里裁撤镇守太监有关,杭州有两位公公,一个是刘公公,刘公公主掌织造局,乃是杭州提督织造太监。而王公公为提督镇守太监,分管市舶关卡。王公公早就听到了风声,却又不愿回宫,所以一直在活动,希望留下来,将这刘公公调回宫里去,而王公公来接任提督织造太监一职。刘公公自然不是省油的灯,所以才买通了盗字,便是想借机打击王公公,听说王公公四处活动,这件事眼看就要成了,谁知道宫里的旨意随即就要到了,打了王公公一个措手不及,就算现在继续走门路,时间也来不及了,现在王公公眼看大势已去,已经开始做好回宫的准备了。”

    徐谦忍不住苦笑,道:“你的意思是说,本来王公公想赶走刘公公,自己继续留在杭州,偏偏这刘公公不是省油的灯,况且宫里的决断来得太快,以至于王公公一时寻不到办法?”

    邓健点头,道:“对,就是这个意思。”

    徐谦眯着眼,沉吟良久,道:“邓兄弟,你说大丈夫活在世上,能任人宰割吗?”

    邓健道:“这要看人,若是阿猫阿狗要宰割我,我一耳刮子下去,非要打死这没眼sè的东西不可。可要是官老爷或是王公公要宰割我……”邓健苦笑道:“那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没出息!”徐谦心里腹诽,道:“我好不容易才走到这一步,这一路走来过关斩将,绝不能到了现在才坐以待毙,既然有人要置我于死地,那我就只好背水一战。他们以为我是个随意可以拿捏的寒门书生,我今rì就要告诉他们,他们想错了,想错了就要付出代价!”

    徐谦吸了口气,道:“你得帮我一个忙,现在立即去见苏县令和王公公,见了王公公就和他说,让他一定设法营救,至于苏县令,你只告诉他,请他择机而动。”

    邓健问:“王公公不是自身难保了吗?怎么还会愿意营救你?”

    徐谦道:“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邓健忍不住道:“那你留在这里……”

    徐谦伸了个懒腰,掸了掸身上的尘土,宛如出尘的君子,抿嘴笑道:“我不会留在这里,我倒要上演一幕好戏。”

    邓健不敢怠慢,连忙带着徐谦的使命飞快地去了。

    徐谦倒是不急,先是让小二准备了热水沐浴一番,随即用过了午饭,才慢悠悠地出了门。

第五十八章:杭州小才子

    西子湖畔,便是杭州织造局。原本杭州织造只是负责为宫中采买丝绸贡品,不过如今的职责却是包罗万象,举凡彝鼎古玩、秘籍珍本、山珍海味乃至名优特产都在他们采买之列。

    江南三大织造局,杭州制造的位置极大,负责的太监在杭州地位显赫,几乎控制了杭州十七家大商行的生计。

    织造的主要职责在于采买,对于皇商,采取高价收买,即十两银子的贡品,提督织造太监拿出二十两,多余的十两自然是提督织造太监与大商贾纳入私囊,而对于小商贾则是采取强取豪夺的政策。

    再加上织造局的货物不受沿途水路关卡的检查,不用缴纳沿途任何关卡的税费,这织造局提督太监比镇守太监权柄更大。

    西子湖畔的一处码头近邻织造局,却是无比热闹,织造太监在这里设了贡市,若是谁家有什么宝贝珍奇都可在这里交易,大多数都由织造局采买。

    徐谦走在这贡市上,一路摇着扇子。其实这贡市并不热闹,当年设贡市的时候倒也能糊弄到几个人,可是现如今,上当的商贾百姓却是不多了,不过仍有一些人抱着幻想,以为家里有什么宝贝会被造作局高价买了去,这些的外乡人居多,不知道行情,更不知道造作局一向吃人不吐骨头。

    闲逛了一圈,热闹就来了。

    却见前方不远处,一个宁海口音的人被几个造作局的差人围住。

    “几位官爷,我这幅画真是祖传下来,绝不是窃来……”

    “吓!祖传下来?你这样的小门小户也能祖传安相公的手迹,这定是你偷来的,还敢抵赖?”

    这宁海县的小生意人吓了一跳,他本来是想将一幅画卖出去,以为这里是贡市,是皇家采买的地方,价钱总会比其他地方高些,谁知道却是被人污为盗贼。

    “官爷明鉴,小人是良人,岂会做偷窃的营生?这幅画确是家父的收藏,只是手头一时周转不开,所以才……所以……”

    几个差人已经顾不了许多,有人要上去抢画,这小生意人哪里肯,拼命护住,另一个差人勃然大怒,便要抽出佩刀来。

    边上倒有不少人围观,其中既有商贾,也有一些读书人,毕竟这里是贡市,买卖的东西多是珍奇玩物,若是造作局不收纳,或者在造作局采买之前倒也可以搜罗出一些珍奇古玩来。

    当着差人的面,谁也不敢议论,这种事在贡市很是常见,这小商贾又无背景又是外乡人,竟也敢在贡市里做买卖,也活该他倒霉。因此有人露出几分轻蔑之sè,也有人带着几分于心不忍。

    小买卖人忍不住哀嚎,道:“官爷想要,随便几两银子拿去就是,何必……”

    “大胆,这是皇上要的,你当大爷我要你的东西?这是赃物,你还想要银子?快快放开,否则拿了你去造作局……”

    正在这时候,突然有人大喝一声:“放开那幅画!”

    一声大喝,宛如晴天霹雳,却是在这贡市里很是鲜见,便看到一个少年排众而出,眉宇之中带着凛然正气,犹如仙童下凡。

    几个差人顿时看过去,却看到只是个少年,先是一愣,随即呵呵大笑。

    便是围观的人,既有人觉得来人不谙人情世故,也有人暗暗为来人担忧。

    来人正是徐谦,徐谦叉着手,正气凛然地道:“光天化rì竟敢强取豪夺,你们仗着谁的势,竟是这般胆大包天?”

    “小子,你是谁?”一个领头的差人上下打量徐谦。

    徐谦道:“我姓徐,乃是忠良之后,先祖徐闻道徐相公!”

    “哈哈……”这些差人哪里认得什么徐相公,见这小子报出自己的祖宗,顿时忍不住想笑,这人是疯了吗?看他报出自己的祖宗,想必也没什么背景,若是有背景,多半要自报自己的爹是谁。

    几个差人顿时嚣张起来,那先前说话的人道:“瞎了你的狗眼,造作局在办差,你也敢阻拦!我等奉的是刘公公之命,为宫里采买贡物,你这厮,想作死吗?”

    徐谦冷笑道:“我不认得刘公公,一个死太监而已,却是指使你们这些爪牙为非作歹!”

    这句话顿时让几个差官sè变,大家相互对视一眼,其中一个森然冷笑,道:“此人竟敢诽谤刘公公,胆大包天,来,将他拿下。”

    “且慢!”徐谦用手一拦。

    差官的身形一顿,还以为这小子又有什么背景,想要扮猪吃老虎,这时候要自报家门。虽说是提督造作太监的爪牙,可是若是遇到什么了不得的大户人家,多少还得有些顾忌。

    谁知徐谦却是道:“能否让我题诗一首,再拿了我去!”

    差官们愕然……

    随即一个差官大怒:“小子,竟敢消遣大爷,来,把这窃贼和这小子一并拿走。”

    几个魁梧的官差围上来,直接将徐谦提起,徐谦只得口里念诗道:“尔等阉货、暴吏,苦我杭州久矣,今rì题诗一首,让你们臭名远扬:绿水青山枉自多,华佗无奈小虫何。千村薜荔人遗矢,万户萧疏鬼唱歌。坐地rì行八万里,巡天遥看一千河。牛郎yù问瘟神事,一样悲欢逐逝波。作诗之人——上山打老虎。”

    几个差官听了这诗,虽然也不甚懂,可是却听出了里头的又是鬼、又是小虫和瘟神,只要不是傻子,都知道这是辱骂刘公公和他们的,于是勃然大怒,又听这徐谦自称自己是什么上山打老虎,这满腔的怒火又不禁化作了冷笑。

    上山打老虎是什么东西,他们不知道,可是有一点却是知道,这个酸书生真是读书读傻了,到了这个时候竟还报出这个来。

    差官们提着那小商贩和徐谦径直往造作局去,留下的这些看客却都是骇然。

    其中有几个读书人更是惊奇,莫非那小子真是上山打老虎?名动南京、杭州的那首临江仙也是他所作?这个小子这么年轻,这……这……

    于是许多人又想起徐谦即兴所作的诗,这首诗其实较为通俗,对仗倒是工整,可是讽刺之意溢于言表,无非就是讽刺刘公公和手底下的爪牙欺凌百姓罢了,不过一个少年能即兴作诗,且作的诗造诣也是颇高,这人除了那作出临江仙的才子上山打老虎还会有谁?

    “上山打老虎被刘公公拿了。”

    “我看他样子,倒像是新近中了府试第一的徐谦。”

    “是吗?此人这般年轻?”

    “此人莫不是神童?只是做人未免太鲁莽了一些,刘公公是奉旨采买,他这是作死,竟敢横生枝节,真是胆大包天。”

    “据说这人不但得罪了刘公公,还得罪了不少人,据说现在知府衙门那边还有不少读书人在闹事呢,都在陈情请求知府大人革掉他的功名,说是他涉及到了府试作弊。”

    “作弊?以他方才能作出那样的诗词,还有那首临江仙,一个小考还需作弊吗?”

    “且不管这个,我等作壁上观就是,你却是不知,今年许多士绅人家都名落孙山,反倒这姓徐的异军突起,不知遭了多少人的嫉恨,知府大人治理地方,自然要多多仰仗当地士绅,所以……”

    “走,我们去造作局看热闹去。”

    “同去,同去。”

第五十九章:浊流知府

    。

    把徐谦拿到了提督造作局,徐谦倒是表现得很坦然,他已经算是三进宫,王公公那里一次,县衙一次,现在到了这里,居然生出几分亲切感,不容易啊不容易!我徐某人如今靠的就是考试和打官司混饭吃,从前见了衙门就发怵,现在见了衙门反而感觉像回家一样。

    心里发出感叹,另一厢几个差官已经准备动刑了,造作局爪牙一向横行不法,谁敢指三道四?哪个敢指指点点?今rì碰到一个酸书生,既敢打扰他们的好事,居然还敢作诗骂他们是小虫、鬼和瘟神,别看这些人没什么文化,却最喜欢用拳头来对付文化。

    几个人捋起袖要动手,徐谦却是好整以暇,道:“狗东西,瞎了你们的眼吗?我乃忠良之后,先祖徐闻道徐相公是受了孝皇帝旨意彰表的,你们动我一根毫毛,到时候连带着你们和刘公公一起完蛋。”

    徐闻道,他们不知是谁,可是听到圣旨彰表,又看徐谦说这话底气十足的样,倒是让这些爪牙顿时愕然了一下,其中一个冷笑道:“好,大爷就听听看,你那先祖什么徐闻道为何受圣旨彰表。”

    徐谦摇头晃脑地道:“先祖与于太保卫戍京师,挽狂澜于即倒,扶大厦之将倾,保住了我大明江山,后又受jiān臣所害,遗憾千古,孝皇帝贤明……”

    “哈哈……”这些人不禁大笑。

    于太保,那已经是近一百年前的事了,这个臭书生居然还拿一个死得不能再死的人来做挡箭牌。

    徐谦这个祖宗对官员士来说还有点杀伤力,可是对太监和爪牙却是一点威慑都没有。

    徐谦叹息,又道:“况且我又是府学生员,虽然不算有功名,但好歹也是读书人,你们动手打我,就是有辱斯文,我的上头是县学教谕和府学学正,你们来试试看。”

    几个官差这才多多少少有了点忌讳,嚣张的笑容收敛了一些,这是中明时期,读书人的地位已经提升了一大截,府学生员若是放在整个大明或许不算什么,可是在这杭州,满打满算也不过千来人,这些人虽然没有被朝廷给予特权,可是地位却是不低。

    差官们对视一眼,其中一个道:“你既是府学生员,不好好读书却是来捣什么乱,哼,此事我们会禀告刘公公,听候刘公公发落,来,把他锁了。”

    徐谦一听不动手打人,心里还是松了口气,他最怕的还是人家动手,秀才遇上兵,人家真要打人那就惨了,自己到哪里说理去?看来这府学生员还是有些用处的。

    徐谦的脸sè顿时镇定下来,口里却不忘道:“你们好大的胆,你们要关押我就要有罪名。你们这些粗人难道没听说过: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我是读书人,府学生员,忠良之后,你们竟敢说关押就关押,把你们刘公公叫来,我倒要看看,是谁借你们这么大的胆。”

    他一番话更是惹来官差们大笑,心里都说:这小真是书呆,刘公公是什么人物,便是县令、知府,人家也未必放在眼里,你不过是个生员,也敢造次,真以为这书里的东西可以套到现实,人人都要对你讲礼?

    “小人,果然是小人,孔圣人说的没错,君坦荡荡、小人常戚戚,我徐某人自认君,却不料竟是落在你们这些小人手里。尔等不过是一群阉宦下头的爪牙,难道不怕王法吗?公道自在人心,你们迟早有报应的。”

    一个官差顿时火了,碰到个书呆也算他们倒霉,一开始先是作诗来骂,现在又是小人又是阉宦,简直就是蹬鼻上脸,本来大家不想和这书呆计较,甚至开始还动了关押几rì就放了的心思,现在却有意要整一整这徐谦,冷笑一声道:“老实待着吧。”

    徐谦被押入一间囚房,造作局是

    没有监狱的,不过却也有私牢,专门收拾一些不听话的客商,好在这里比大牢要干净,虽然简陋,却还不至于臭烘烘,徐谦在床上坐下,镇定自若地阖目等待。

    却说在知府衙门外头,七八十个读书人聚在门口大叫不公,这件事已经发生了两天,知府衙门似乎对此事不闻不问,既没有让差役来驱赶,也没有过堂说话。

    其实每次考试结束,大叫不公者大有人在,可是像这一次动静闹得这么大的,却是少见到了极点。

    知府大人姓袁,叫袁忠,据说出身并不太好,比不得那些一甲二甲的进士,不过倒也有一些运气,在官场厮混了二十多年,从一个小小的主簿一路升迁,竟也成了五品大员。

    按理说,他这样的出身能到这个份上已是难得,不过再想继续晋升却是休想了,能争取一个平调就算不错。

    他在杭州已有数年,不像苏县令那样刚刚入行两眼一抹黑,与本地士绅的关系摸不到头绪。

    可以说,这位袁知府是个官场上的老油条,虽然出身不够清贵,却能长袖善舞,至少在这杭州地界,官声却是极好的,这也和他与士绅们良好的关系分不开。

    重病了几rì,总算是能下榻了,却听到治下出了这么个事,袁知府却并不觉得惊奇,每rì照旧署理公务,该吃茶的时候吃茶,该办公的时候办公。

    他不急,却是有人急。

    急的是府学学正,这位沧学正听到事情闹得这么大,竟是一时有些慌了,原本他只以为主考是取士而已,谁知道还有这么多利益纠葛,沧学正和袁知府不一样,他是清流官,清流官清贵,但是许多事未必有袁知府看得透彻。

    沧学正拜谒,这袁知府倒像是料中了他一定会来一样,放下手里的茶,朝那通报的门微微一笑,道:“沧学正来得这么快?哎,倒也难为了他,想必受的惊吓不轻。”

    袁知府好整以暇地吃了口茶,抿嘴一笑,道:“请他进来吧。”

    过不多时,沧学正进来,这位学正平素多少会端一些架,毕竟是二甲进士出身,铁杆的清流官,地位隐隐比这袁知府还高一些,可是如今却像是斗败的公鸡,小心翼翼地给袁知府行了礼,道:“下官见过大人。”

    袁知府脸带微笑,道:“快快坐下说话。”

    沧学正欠身坐下,连声道谢。

    袁知府便道:“近来本官病重,拉下了许多政务,这千头万绪的事还真是令人头痛,前些rì,余姚县两村械斗,死伤了七八个人,哼,这些不知教化的刁民,真是不知好歹。”

    沧学正如应声虫一样,道:“是,是。”

    袁知府又说起修河提的事,说近来账目不清,定要严惩,却是绝口不提外头那些陈情的读书人。

    沧学正冷汗淋漓,心情跌落到了谷底,知府大人若是直奔主题,或许这事还可通融,可是现在看这知府大人的样,只怕这件事……

    他喉结滚动,艰难地道:“大人,外头一些读书人……”

    袁知府脸sè一变,道:“你说的是那些闹事的读书人?哼,读书人不好好读书,今rì闹这个,明rì闹那个,现在竟还闹到了知府衙门说府试不公,实在惹人厌恶。”

    沧学正吓得魂不附体,道:“是……是……”

    知府大人越是这样说,沧学正就越觉得这事不会善了。

    果然,袁知府不经意地笑了笑,又道:“可是话又说回来,这一次事情闹得这么大,众口一词,说有人府试作弊,我大明朝每年的考试弊案没有一百也有几十,他们说不公,本府既不会偏信他们一面之词,可真要有什么猫腻,也绝不会姑息。”

第六十章:手眼通天

    听了知府大人的一席话,沧学正脸上挂着笑,只是这笑容僵硬又带着一抹尴尬,心里早已乱成了一锅粥,他身为学正,乃是一府生员的师长,那些在册的生员见了他,哪个不要恭恭敬敬地行礼唤他一声‘沧老师’。只是这堂堂七品清流学正,风光却是不再,身躯瑟瑟发抖,看向知府大人的目光又敬又畏。

    袁知府微微一笑,道:“不过就算有弊案,想来也不是沧学正泄漏,本官听说,钱塘王教谕和你是同乡,你是不是说漏了什么嘴?这王教谕和某些童生关系可是不浅哪,罢了,不说这个,为了给沧学正正名,还沧学正一个清白,本府自要将此事彻查到底,沧学正可否愿意与本府一道过问此案?”

    沧学正听说袁知府要过问,脸sè煞白,只觉得昏天暗地,差点要晕过去。

    他身为主考和一府学正,无论是谁泄漏了题,又或者有没有弊案,可是一旦过问,这就坐实了他的失职之罪,这罪可大可小,轻则前程丧尽,重则罢官,就算是上头有人为他周旋,只怕这一辈子也完了。

    他和袁知府不一样,他是清流出身,前程锦绣,想不到今rì竟栽在这yīn沟里有苦说不出。

    深吸一口气,沧学正对袁知府更加恭敬了,颤抖着嗓子道:“下……下官从命。”

    袁知府长身而起,自有一番威严,板着脸道:“来人,将外头领头喧哗之人带到正堂,听候本府查问。召集三班差役,听候调遣。”

    整了衣冠到了正堂,袁知府坐上首案位置,眼眸微微扫视了一眼堂下,便看到几个读书人以张书纶为首在三班差役威严目光下坦然进来,这些人恭恭敬敬地朝袁知府行礼,口称:“老大人万安。”

    只一句万安,让差役们的气势顿时弱了不知多少。

    寻常在公堂上,人家都是高呼大老爷或青天父母,人家一句老大人,既表明了大有来头,至少也是士绅人家,后头那万安二字竟还隐隐透着一股和知府大人有些关系的意思。

    国朝礼仪千变万唤,不同的人不同的地点所说出来的话都带着许多意味,绝不是信口就能胡说,一旦说错了话,轻则被人呵斥,若是换在这明镜高悬的公堂之上,只怕还要打一顿板子不可。

    袁知府含笑道:“尔等,本府倒是认得,原来都是本府有功名之人,来,坐下说话。”

    这已经不像是审案了,倒像是唠家常。

    沧学正冷汗直流,他一直在幻想,幻想这些闹事的刁民最后无疾而终,可是看看人家的架势,不但是有备而来,而且似乎还是串通好了的。他猛然醒悟:千错万错都是错在我的身上,知府大人请我主考,我一时得意忘形,居然在放榜之前都没有知会一声就贸贸然放出榜去,想必是因为这个名目,这知府借故来敲打我。惜乎,惜乎,我二甲及第,莫非要栽在这么一个小小疏漏上?

    他偷偷地去看袁知府,却见袁知府脸sè一板,再不见方才的慈和,大喝一声:“堂下何人。”

    张书纶欠身:“末学张书纶。”

    另一个道:“后进王康。”

    “门下赵通。”

    最后那个自称门下的,想必是几年前的府试生员,那时候是袁知府主考,这袁知府自然也就顺理成章地成了此人的座师,称呼一声门下虽然有套近乎的嫌疑,但总有几分刻意亲近的意思。

    袁知府眯着眼道:“尔等何故带头在衙外喧哗?可知道,无故冲撞官府乃是重罪吗?”

    张书纶潇洒地作揖道:“不瞒大人,据闻此次府试有人作弊,学生身为本府秀才,不平则鸣。”

    “好一个不平则鸣。”袁知府冷笑:“你竟这般说,可有什么证据?”

    张书纶道:“疑点有三,其一:这徐谦乃是贱役出身,原本并没有考试的机会,这样的人能粗通几本经典就不错,何故一旦有了县试卷的机会,却是一路过关斩将,先是县试第一,此后又是府试第一,这里头,难道会没有猫腻吗?”

    坐在一旁的沧学正忍不住了,道:“这也算证据?知府大人教化有方,治下之民便是贱役也能jīng通经典,这是好事。”

    袁知府不露声sè地看了沧学正一眼,没有做声。

    张书纶笑道:“学正大人说的也有道理,可是学生也是读书之人,圣人经典何其难也,若没有十年之功,谁敢奢言jīng通二字?知府大人固然是教化有方,可是事有反常即为妖,一个贱役之子突然去了贱籍,却是连中县试、府试,这若是说出去,又有几人相信?此子就算是神童,只怕也有些牵强。”

    沧学正冷哼,倒是再想反驳一句,却看知府大人脸sè拉下来,只得暂时忍气吞声。

    张书纶又道:“其二:那徐谦与钱塘苏县令关系莫逆,学生打听过,此人的表字竟也是苏县令赐下的,而这徐谦投桃报李,竟是拿出两百两银子出来赠予苏县令,此后此子一帆风顺,很快便点了县试第一,这里头,谁又敢说没有猫腻?”

    张书纶故意不说徐谦拿了银子是去给钱塘县修缮县学,却只说送了两百两银子,足以给人极大的误导了。

    袁知府冷着脸道:“此事当真?”

    张书纶道:“学生岂敢信口雌黄,千真万确。其三,府试的考卷已经抄录出来印刻成册,供府内学子观看,学生却是发现,这徐谦的对句和文法,竟与学正大人有颇多巧合之处。沧学正主考之事,在开考之前并未泄漏,何以这徐谦县试的文法与府试的文法竟有天囊之别,而恰好对了沧学正的胃口?因此学生妄测,这徐谦定是有‘贵人’相助,不但有人泄漏了府试的变故,更有甚者,连这考题也早已泄漏了出去。”

    这一句句虽是捕风捉影,可是杀伤力却是极大,沧学正骇了一跳,这分明是说自己泄漏了考题,泄漏考题就是舞弊,这等事极为严重,甚至有获罪的可能。沧学正擦了额头上渗出来的冷汗,怒道:“一派胡言,你自己也说这是妄测,凭这些就敢纠集读书人在知府衙门闹事?”

    张书纶微笑抿嘴,并不去看沧学正,目光却是落在袁知府的身上,好整以暇道:“虽有妄测之嫌,却也未必没有舞弊之实,国家抡才大典绝不能掉以轻心,既有这么多疑点,为何不能彻查?”

    袁知府颌首点头,用眼角的余光看了惊慌失措的沧学正一眼,漫不经心地道:“沧学正怎么看?”

    沧学正毕竟没有见过什么大世面,或者说他这清流官做的太过惬意,平时太过疏忽,此时意识到问题严重,已是六神无主了,忙道:“此子含血喷人,心怀叵测,还请大人明断。”

    袁知府抚掌道:“好一个明断,既然明断,那就该查个水落石出,唯有如此才能证明沧学正的清白,堵住这些人的悠悠之口。来人!”袁知府面无表情地道:“立即请府学生员徐谦到堂,本府要亲自把事情问个清楚。为了以正视听,让纠集在外头的读书人一并放进衙来旁听罢!”

    沧学正脸sè煞白,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被人联手坑了,袁知府这样的人若是没有底气,怎么可能拿府试舞弊这样的大事来做文章?

    此时一班快吏听命,蜂拥而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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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子风流介绍:
阅尽圣人书,暮登天子堂,这是属于士子的黄金时代。 手持天子剑,身畔美娇娘,这是属于徐谦的风流时代。 莺歌燕舞,一掷千金,秦淮两岸,道不尽的风流。 金榜题名,意气风发,指点江山,说不尽的兴亡。 这一切,原本都不属于徐谦。 我来了,就注定要名动天下!
士子风流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士子风流,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士子风流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