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二章 第一步:动摇祭气
江北人仙九派中的龙门派,位于南夷第一大湖“千湖”的南岸群山中,与另一大派苍池岭隔湖相望。苍池岭的坊市“云生崖”赵钱已经去过,而龙门派的坊市“龙门”,他还是第一次来。
龙门派之所以取名龙门,是因为它立派千湖与钱江的相接之处,群山中激流奔腾,金鳞跳跃,宛如龙门。但龙门派之所以在南夷九派中闻名,却不是因为这些奇景,而是因为它乃是南夷所有修士出入千里瘴林的唯一门户。
其实从地理上,龙门派并不与千里瘴林相接,但在人仙九派中,它却是最靠近千里瘴林的。从龙门派往南,沿着一道山谷走势,跨过蕖江河谷,在东夷丘陵走一小段,便到了千里瘴林。
千里瘴林危险重重,只有这一条路,因为最为方便,常年被修士踩踏,途中妖兽早被剿灭干净,所以最为安全。不论势力单薄的散修,还是各门各派遣低阶弟子出来历练,都是从这里进入千里瘴林,最为保险。因为这一地理优势,所以龙门派的坊市“龙门”,也是一个不下于东祁镇的大市,而且这里除了丹符器阵药兽功法,还有一个连东祁镇都不具备的优势——
人!
龙门是南夷所有坊市中,雇工一行最繁荣的。这里有最多的活儿可接,也有最多的修士可供雇用。大衍洲清灵诸气浓郁,修行的人太多,那种遗世独立、各自占据一块钟灵宝地修炼,百八十年也见不到一个同道中人的神仙气氛,在大衍洲修真界不容易见到。这还是刚开化不久的南夷之地,若是在中原,或者巴蜀,那秦岭、太行、大巴山脉的深山老林中,更是繁华无比,根本就是世外桃源,是完全、完整、完备的修真*世界。
“任何一种群体,壮大到一定程度,每个人的需求不能靠一己之力得到满足,都会出现交换、交易,仙人也不例外。别说人界,就连天庭都有天市,地府也有鬼市,龙宫更有最富华的海市……真是令人神往啊!”
于是赵钱看着熙攘繁华宛如一座俗世小村的龙门坊市,用现代经济学的理论感慨道。随即便更坚定了自己的滚滚红尘之心,暗自励志:“所以不管到啥时候啥地方,赚钱才是最重要的!哼哼!——不要犹豫,大赚特赚吧赵钱!”
接着他看到几个人朝自己走来,于是又忽然苦下了脸:“不过要赚钱,就得先花钱,没有投资便没有回报啊……”
然后他把披风帽子一戴,遮紧容颜,垂下脑袋,静静地坐着,浑身高深莫测。
那几个人走了进来。这里是龙门中的一处石屋,龙门坊市因为地处要冲,修士众多,更兼往来频繁,所以景观模样上不似东祁镇那般光怪陆离如神奇画卷,而是直白简单,实用性强。就是在千湖到钱江的河口岸边,一间间石屋散落,有大有小,形制、色彩各异而已。龙门坊市是进入千里瘴林之前的先头堡垒,不似东祁镇属于后方基地,所以风格味道之类自然就免了。
“东路牌上有个俗世间的活儿,报酬是炼气丹的,是你发布的吗?”
那几个人进门便道。在龙门坊市接受雇用的人,大多是低阶修士。尤其散修们没有机缘、奇遇的话,在小大周天阶段一般不会有足够的资源来修炼,所以在坊市里接受雇佣,赚取灵石,换成功法、丹药,或者换成法宝,入千里瘴林狩妖,都是很好的修行方式,既赚取了资源,练习了法术,也磨练了心性。因为有这样的好处,所以一般门派也会鼓励这个阶段的弟子像散修一般外出修炼,既不耽误进境,还能节省门派资源。
这种机制,实在是一举多得。所以很多修士在晋入金丹,甚至元婴之后,也还是会选择这种方式,因为它比固守一处单凭心境感悟修行,更有意思,而且效果也不见得差。
“是我的。几位有兴趣?”赵钱道,嗓音压得很低。
“是。不知道友这活儿具体内容是什么,有什么要求?报酬是多少炼气丹?”
赵钱抬手弹出一张纸条,那几人接住,看了看,有些疑惑地问:“就这样?”
“就这样。”
那几人面面相觑,又问:“道友让我们到这几个凡人镇子里,扮作妖鬼吵闹争斗,但不许伤害百姓,事成之后,就能有两瓶炼气丹作为报酬……实话说我等接活儿无数,这么奇怪的却还是头一次见到。不知道友让我们这般作为,是何意图?能不能方便告知?”
赵钱阴冷一笑:“没什么不方便的。我要对付一名鬼修,知道她藏在这几个凡人镇子里,所以让你们去喧闹,把她惊出来。不过我要事先提醒你们,这几个镇子都很大,可能会有仙官庇护,你们行事要小心。”
“哦,这个倒无妨。这些镇子都在浮梁城境内,多半是受浮梁城仙官的庇护,不会有地仙常驻的。不过如果惊动了浮梁城仙官,派人探查,我等可就不能逗留了。”
“很好,我也不希望你们与仙官起冲突。不过如果可以,你们最好持续骚扰,将那浮梁城的地官引出来。那鬼修见了地官,定然慌张,更易暴露行迹。如果你们见到她,可先行动手,若能捉住,我会每人再加两瓶炼气丹作为报酬。不过记住,我要活的。”
“明白了。这活儿我们接了,但不知那个鬼修叫什么名字?”
“名字我不能说。”赵钱说着,取出和合凝露一人一瓶交付了出去:“只能告诉你们她是女的,死前元阴未破。”
那几人接过这一瓶定金,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果然顺利。”赵钱心道,“正好为小盘公主寻找鬼女魂的任务,还能当做幌子。这些城镇是受浮梁城仙官庇护,我当然知道。它们不但是受浮梁城的庇护,而且是受浮梁城隍虞思龙的庇护!否则,我怎么会对它们有兴趣?雇用你们去搅闹捣乱,根本不是要惊出什么鬼修,而是为了动摇虞思龙的祭气!——不过这个目的不能说明白了,我得欲擒故纵,不能让你们知道我要对付的其实是虞思龙。”
他微微一笑,继续等待。片刻之后,又有人应征前来,赵钱将那些话复述一遍,这些人便也痛痛快快地接活儿走了。如此几次之后,他计划中那十几个城镇,都已经有人负责,于是他便将报酬降至一瓶“炼气丹”,将目标改为规模更小,但数量更多的村庄,继续雇人。
最后,他用一百多瓶和合凝露,足足雇了近百人,然后将他们以“捕捉鬼修”的名义,撒开在南夷所有供奉虞思龙的城镇村庄,让这些人扮作妖鬼邪修,虚张声势吵吵闹闹,以动摇祭气。这些人只需在俗世村庄城镇里演演戏,引出浮梁城仙官、鬼差等,也不用与之对抗,就能有炼气丹拿,这么划算的活儿谁也不会拒绝。所以不到一天时间,这近百人已经领了定金四散出发了。
“还没完!”赵钱却在心里暗道,“妖鬼邪修只是第一步,动摇你的祭气;第二步,我要剪除你的羽翼!”
第六三章 第二步:剪除羽翼
由于被东祈仙山压制,虞思龙在浮梁城中毫无威望,城中百姓不买他的帐,根本不立神主祭拜,更不进庙烧香。只有在浮梁城外,那些没有仙官的城镇村庄里,他才能真正散布自己的影响力,赚取自己的子民。
他身为地官,一地封疆大吏,手下鬼丁鬼役数百,平时办理这些城镇村庄的生死事宜时,就能顺便让百姓供奉他,产生祭气。可以说,这些城镇村庄,才是浮梁城隍虞思龙真正的辖地。没有这些城镇村庄的支持,他又怎能修至膻中金丹境界?
同样,除了虞思龙,浮梁城其他五行仙官的修行,也是靠着城外各地百姓供奉。不过虞思龙这人小肚鸡肠,仗着自己官大势大,城隍衙门的鬼丁鬼役又都是他的下属,所以在城外为自己拼命圈地,毫不在意同僚的需要。结果造成浮梁城仙官中只有他一个金丹境界的高手,其他众人都是小、大周天不等。
这些情况,都是门神蒋椿在文山里学艺的那几天,赵钱打听来的。虽然当时还没下决心要对付虞思龙,但赵钱本就心思缜密,从来未雨绸缪,所以自然不会放过这种打探消息的机会。门神蒋椿心思耿直,问啥说啥,虽然对事情没有自己的见解,但赵钱也不需要他的见解,只要能将浮梁城的情况讲清楚就行了。
如今这些信息都派上了用场。赵钱要让虞思龙见识自己的手段,可不是过家家玩两把拉倒。所谓“静如处子,动如脱兔”,赵钱这次,便要把事做绝!他本不是这种人,但这次他别无选择。他跟虞思龙各方面差距都很大,没有资格纠缠。所以他这次撒开大网行动起来,所要做的,不是让虞思龙付出代价、得到教训,而是要让他彻底倒台!
没错,彻底倒台!从浮梁城隍任上彻底倒台!从一方封疆大吏的身份角色上彻底倒台!万劫不复!
“我不喜欢把事做绝,但也不介意把事做绝!——你不了解我,虞思龙。否则,你不会选择与我为敌的。”
于是他心里念着,来到了一个繁华的千户大镇地下。
与此同时,浮梁城外那些供奉虞思龙的城镇村庄里,白日阴风,夜间鬼号,时而有刀剑声响起,天有血光之色。那些颇有办事能力的受雇修士,使出种种障眼法模拟妖鬼喧闹,一时之间村村镇镇人心惶惶,纷纷烧香祭拜庇护自己的虞思龙,磕头祈祷。然而因心思浮动,祭气不增反减,浮梁城中的虞思龙终于有所察觉。
“这、这是怎么回事?!”
虞思龙在自己的城隍衙门里,集齐了天地水五行仙官,还有手下阴阳、速报、府库、幽冥、纠察、勘察六司司丞,对着这些人气急败坏咆哮如雷。
“十几个城镇,几十个村庄!全部有妖鬼出没,祭气大大动荡,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
药神、门神、灶神,井龙王,和六司司丞面面相觑,谁也不言语。跟虞思龙一样,他们在城外也有属于自己的地盘,只是被虞思龙打压,只有几个村庄而已。如今村村镇镇闹妖闹鬼,他们几个的村庄却都没事,此时正各自心中庆幸,怎么会跟着倒霉的虞思龙瞎着急?
“你们怎么不说话?!你们说话啊?!”虞思龙拿手指戳着几人咆哮,一张黑脸扭曲得不成形:“这么大的地盘,同时闹了妖鬼……这里是东祈仙山脚下!从来没有发生过这种事!自我上任以来,还从来没出过这么大的乱子!”
确实,这么多城镇村庄闹妖鬼,对虞思龙来说可不只是祭气动荡的问题,更有严重失职的危险!酆都六部二十四司常年有鬼差在外行走,天庭更有天明殿日夜游神,专司巡游天下,监察仙官工作。被这些官员中的哪一个,看到如今这般乱象,他这个封疆大吏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或许是想到这一节,怕有连带罪名,座中才有人回话道:“这种状况确实太不正常。如今我们也没有更准确更具体的消息,没法判断。不过不管这乱象是因为什么,都得尽快平息下来。请大人派诸司鬼丁鬼役去往各村镇捉拿妖鬼归案,以便审讯问罪。”
虞思龙一看,是与自己同为地官的药神,名叫尤启。这时候的他心中正慌,有些乱了方寸。刚刚才被酆都传唤去,领了斥罚,身上的伤还没好利索,就又出了这么大乱子……再被酆都知道,自己这个城隍就别想干了。
所以此时一听尤启的建议,觉得大大地正确,于是赶紧指挥众人道:“好!好!就这么办!平乱是最重要的!——你们,每人给我带五十小鬼,去各村各镇捉拿妖鬼!快点!现在就去!别想着侥幸!咱们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这事儿不尽快解决,咱们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座间众人都道了声遵命告辞离开了。虞思龙平素里对他们并不好,虚情假意,表面客气,一碰到实利就分厘不让,斤斤计较,以势压人。只是他官职修为都高,人又是个小肚鸡肠睚眦必报的性子,所以这些人都不敢得罪他,还得客客气气地维护着表面上的和谐。这次村镇大乱,他们虽然还没掌握到全面情况,并不知道其实只有虞思龙的地盘才被骚扰,但各自清楚各自的祭气情况,于是心里都把它当成虞思龙的事,而不是自己的事,自然出工不出力,并不积极。
所以对他们来说,带着小鬼下去捉拿妖鬼,只是探探虚实,走走形式。如果妖鬼好捉,自然顺手拿来;如果稍微棘手一点,便回师复命,反正将来上头有罚,也是虞思龙顶着大头。
然而抱着这种心思的他们却没有料到,在这些俗世村镇里,究竟有怎样的布置在等着他们。
五行仙官不算虞思龙,再加上六司司丞,正好是十个人。这些人都是小、大周天境界,带着手下炼精化炁,或者连炼精化炁都还没到的五百小鬼,浩浩荡荡地出了城,便四散开去。
首先要去的,当然是人口较多的那十几个城镇。
药神尤启带着自己的五十小鬼。他们都属于冥界生灵,日间行动不便,便选择夜间行走。遁地一夜之后,他们来到了第一个目的地:一座千户大镇。
此时晨曦未起,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尤启在镇中停步片刻,果然觉得阴风阵阵,天地间鬼影重重,空气中鬼哭阵阵。他是地官,倒不怕这些。只是这么多鬼的踪迹突然出现在这个小镇里,竟然他不由觉得,该不会是浮梁城纠察司的监狱出了问题,让那狱中羁押的鬼魂跑出来了吧?
他带领小鬼开始巡视镇中。从南到北,从东到西,绕了大圈,又绕小圈。刚开始还小心谨慎,步步为营,到后来已经快手快脚,顾不了那么多了。然而巡视了半天,直到太阳升起,他才发现——
这镇子里,分明什么都没有!
哪有什么妖鬼作祟。这镇子各家各户,墙里、烟囱里、厕所里、地基里,这些最容易藏鬼的地方,都是干干净净,连个鬼影儿也没有!
“怎么回事?难道是虚惊一场?”他心中疑惑,“可如果没有妖鬼,那些阴风、鬼影、鬼哭声,都是怎么回事?”
怎么想着,他才突然发现,如今连阴风鬼哭,也好像没有了。彻底消失,消失得干干净净。初升的朝阳照耀大地,整个镇子安详平静,根本啥事儿也没有。
“这可奇了怪了……”于是他暗自嘟囔,“算了,这样更好,直接回去复命,省得麻烦。”
然而他话音未落,突然“啊!”地一声惨叫,从身后传来。他正在镇子边上的地底下,带着五十小鬼,准备回浮梁城。这一声惨叫凄惨尖利,分明是鬼被彻底消灭,魂飞魄散时的惨叫声!
他猛然回头,便听见又一声“啊!”地惨叫,从自己手下小鬼群中响起。那五十名小鬼,已经躺下了两个,魂魄消散,化成了一滩污血。
他不及反应,又是“啊!”地一声,一个小鬼消失。这小鬼叫声起时,他分明看到,地层泥土之中划过一线黄芒,快逾流星,一闪即逝。
然后黄芒又起,惨叫、小鬼消失。
“谁?!是谁在偷袭?!出来!”他赶紧叫道。这黄芒锐不可当,中者毙命,手下小鬼已经开始恐慌了。他也是炁满大周天的地仙,这时便祭出地府赐予他的一套九枚镇邪金针,运转灵力,金针顿时金光闪闪,绕着他周身四下飞舞,将他严密护住。
“我乃浮梁城药神尤启!地府敕封仙官!何方贼人敢对我下手,不怕下十八层地狱吗?!”
四周一片沉寂,无人答话。不过那黄芒,也没有再出现。尤启正要暗自松一口气,突然觉得周围升起一股紧张压抑的气氛,仿佛土层之中有一只凶猛巨兽在潜伏,紧盯着自己,呼吸的气流掠过皮肤。片刻之后,他才察觉,原来这种感觉是自己周围大地中的地气,在迅速流逝造成的。
这方圆数百米地层的地气,竟然在迅速流逝!——不,不是流逝,而是这些地气,正被吸入某处,集中起来!
这个某处便是——那里!
他猛然回头,朝地气消失的方向望去。却听一声清越的呼喝,从那个方向传来,是一个词语:
“黄金千割!”
第六四章 第三步:丢官丧命
(今日两章一起放出。有时还是免不了原来5000字大章时候的行文习惯……)
黄芒暴闪,织出密集金网!第一道黄芒自尤启身前闪过,将他与手下小鬼隔开,然后便骤然急停、折返,刺入小鬼群中,一下子穿透了一排小鬼,继而再急停折返,如虎入羊群,镰刀割麦穗,一群群小鬼在黄芒中惨叫消失,鬼哭嚎嚎震动地皮,令人毛骨悚然。
“怎么……不是杀我,是杀小鬼?”
尤启心中诧异。微微呆愣了片刻,已经发现手下数十小鬼早被黄芒吓破了胆,再不受他约束,纷纷嚎叫着要四散逃跑。然而那黄芒又快又利,在土层中来往如入无物,这些小鬼不管朝哪个方向跑,都会被黄芒追上,一个削击或抹脖颈,或穿心脏,瞬间带走小鬼残存的魂魄,让它们永远解脱。
就这样,五十小鬼被黄芒大网紧紧罩住,即便左奔右突,也没有一个能逃脱黄芒的追击,最后被悉数穿心抹脖,化成了一滩滩血水。
前后不过数息时间。
尤启心中大骇!原本他以为有人偷袭,是冲自己来的,结果却是这些小鬼遭殃。地府的小鬼都是恶人魂魄被罚为奴,死便死了,一般没人会在意。然而等到这五十小鬼全部被黄芒斩杀,他才突然意识到,自己带它们出来办差,结果一个都没带回去,是“全军覆没”,那可就不得不在意了!
然而那黄芒化身大网,斩尽五十小鬼之后,便飞回它来时的方向,再无动静。尤启偷偷咽了口吐沫,虽然心中惶恐,却知道就这么光杆司令一条地回去,是断然不行的。最起码,也得知道是谁干的。
于是他迈步朝那个方向走去,周身金针飞舞。
没走几步,土层中显出一个人来。一身儒服,面带微笑,身上黄绿光晕迷离耀眼,那道黄芒绕着身躯缓缓舞动,却是条尺许长的轻薄黄玉尺子。
“尤大人,别来无恙?”
“是、是你?”尤启惊道,“文山里社神赵钱……赵、赵大人,你这是何意?”
赵钱一笑:“浮梁城仙官、鬼吏之中,虞思龙果然最信任同为地官的尤大人你。这最近的一个城镇,果然是派你来的。”
尤启心中瞬间闪过千百个念头,顿时更加惊怒:“这、这一切,都是你安排的?”
“没错!”赵钱剑眉一竖,厉声喝道:“这一切,都是我的设计!浮梁城外十余城镇,数十村庄妖鬼作祟,都是我所为!不仅如此——”
他哼然一笑,冷冷地道:“不仅有妖鬼作祟,而且,其他三位仙官和六名鬼吏,带着他们手下小鬼奔赴各镇时,都会发现,同此地一般无二的死亡陷阱,就在那里等着他们!”
“死亡陷阱?原来这些地方妖鬼作祟,都是你设下的陷阱?!你为什么?你怎么可能?你要对付谁?你真正想杀的是谁?”
“我谁也不想杀。——哦,起码不会亲自动手。诛杀仙官是大罪,同僚相残更是有背仁义。所以你放心,其他三位仙官和六名鬼吏,他们都会安然无恙,只是他们手下的那些小鬼嘛……”
“小鬼?你要……你要把这些小鬼都杀光?你、你要对付的,是虞思龙!”
他心中惊惶。手下五十小鬼被赵钱数息之间尽数斩杀,竟然还不是这一切的全部,从浮梁城出来的全部十路队伍,五百头小鬼,竟然都在这位土地爷算计之中?!五百小鬼啊!那是浮梁城几乎全部的鬼丁鬼役!没有了这五百小鬼,城隍衙门一切事务都不能展开!——鬼丁折损殆尽,公务不能办理,这罪名,已足够撤职查办,甚至更糟!
这、这是雷霆一击!不留退路,不要妥协,直接往死里整!
没错,就是往死里整。第一步动摇祭气,第二步剪除羽翼!百余瓶和合凝露雇用近百人扮演妖鬼,不过是诱饵;在那之后,赵钱更用每人十瓶和合凝露、两瓶脱质散的高价,雇用了十余名杀手!真正的杀手,全部大周天修为,战斗能力强悍,尤擅围猎。两人一组,布置在离浮梁城最近的几个镇子里,任务就是:斩尽前来办差的小鬼!
这些杀手死士胆大包天,平素里干的就是刀头舔血的活计,别说杀几十小鬼,就是让他们杀仙官,只要价钱给到了也是肯干的。虽然诛杀仙官会被天庭记为大罪,但这罪直到登神天界时才会算总账,可不是每个修士都有那般宏伟目标的。大衍洲修士众多,自然什么样的人都有,信奉及时行乐之徒,可不在少数。
所以,杀几个没有修为,或刚有修为的小鬼,得点儿炼气丹、洗髓丹,对这些杀手来说,只是小买卖一个,都不值得费心。
“第一步动摇祭气,第二步剪除羽翼,第三步,我便要你丢官丧命,万劫不复!”
于是赵钱在心中念道,面对尤启:
“尤大人果然聪明。我要对付的,就是虞思龙。虞思龙此人小肚鸡肠,睚眦必报,想必尤大人比我更清楚。我们首次见面时,我只是问了一下浮梁城中的香火情况,就被他记恨,不仅鼓动门神蒋椿去我辖地捣乱,更向我的上官捏造事端,背后捅刀子。这等小人,我赵钱绝不放过!”
原来是这样……尤启暗想。门神蒋椿那事儿,他是知道的。蒋椿消失了几天,回去时带着满脸青肿淤痕,却兴高采烈,把那几天的行踪跟他们这些同僚都抖了出来。这些人哪像蒋椿那般愣,一听就知道这二愣子是被虞思龙支使,给人当枪去了。不过被打了一顿,还换回了一套拳路,倒也不错。当时虞思龙也在场,蒋椿没头没脑地说了一通什么,虞思龙面色不愉,只是强笑着没有答话。
蒋椿的事是真的,那虞思龙朝眼前这位背后捅刀子的事,应该也是真的,尤启深知虞思龙干得出来。不过此举激怒了眼前这位,而这位明显不是怕事的人,反而更狠更绝,竟搞出这么大动作来!
“赵大人与虞大人有误会,自可寻他当面对峙,却怎么干出这等事来?闹出如此大的事端,可怎生收场?”
知道了赵钱不是对付自己,尤启心神安定下来,不痛不痒地说道。他是个聪明人,已经猜到赵钱专程在这个镇子等自己,一定有目的。
果然,赵钱笑道:“我能生事,就能平事。虞思龙修为官位都比我高,要对付他,不把动静搞大点怎么行?至于怎么收场嘛……”
赵钱顿了一下,朝尤启迈进两步:“不知尤大人对浮梁城隍这个位置,可有兴趣?”
尤启瞳孔骤缩,立即问:“你什么意思?”
“尤大人身为地官,修为迈入大周天已经很久,在浮梁城仙官鬼吏中实力最强,公务也熟悉,最适合接任城隍。虞思龙垮台在即,尤大人难道不想……”
“赵钱!你别出言挑拨!你设计斩杀浮梁城五百小鬼,已然酿成大祸!自己不向虞大人去认罪,还想颠覆仙官?你真以为凭你一己之力,就能扳倒一地封疆大吏吗?”
“以为?哼!”赵钱目光转冷,“我赵钱行事,从不‘以为’!我不是‘要’扳倒虞思龙,我已经扳倒了他!你我在此说话之时,那剩余的四百五十小鬼,正在我十八名大周天修士的围攻之下,魂飞魄散!完成任务之后,他们将立即远遁,你那些同僚,连他们的影子也别想摸着一分!这件大案,永远不会有人查清!而你们浮梁城,辖内大乱,鬼丁鬼役尽数折损,虞思龙刚因渎职被罚,你以为这件大案捅到酆都,他会是什么下场?!”
赵钱厉声喝道,尤启面色数变。心中翻了几个念头,他也厉声道:“你就那么有把握,这件事不会有人查出究竟?而且就算真成了无头谜案——”他顿了一下,“我却知道!”
“你知道,是因为我让你知道。”赵钱又向他走了一步,吐字阴冷:“我能让你知道,自然也能让你不知道。”
“你、你这是威胁我吗?!”
“我是在给你一次机会。一次晋升的机会,一次回报多年来虞思龙对你的打压的机会,一次飞黄腾达,结丹铸婴,乃至登神天界,证就长生的机会!扳倒虞思龙,坐上城隍位,这十几个城镇,几十个村庄,转手就是你的。你可以更进一步,你可以大展拳脚,南夷这一带方圆百里,只有浮梁一座大城,只有你一个城隍,你只要一封呈文递上酆都……
“这些,便都是你的。”
赵钱字字如魅,声声如惑,尤启听得心旌动摇,眼神都一时涣散开来。他其实已经猜到了赵钱的计划,但听赵钱亲口说出来,还是觉得莫大地诱惑。不过只是片刻,他便回过神来,然后不动神色地问道:
“如果我不答应呢?”
赵钱一笑。突然身上黄绿光晕大炽,剑眉倒竖声转雷霆:“敬酒不吃你要吃罚酒,那我只好收回这次机会!”
话音落处,黄芒闪动!
第六五章 万劫不复!
赵钱雷霆喝过,丈地尺黄芒击出!尤启心中大骇,急忙催起九枚镇邪金针拦截。但不觉间赵钱已经走到了离他很近的位置,以丈地尺之迅捷,哪里来得及阻挡?黄芒正对尤启咽喉,瞬息已至,眼看就要一个对穿,将尤启的青色鬼头齐整整削落下来!
“啊!”他不由惊恐地叫道。不及躲闪,不及逃避,不及后悔,只能发出濒死的尖叫。
然而在那最后一刻,黄芒毫无预兆地硬生生刹住,就悬在他喉结之上,利芒及体,划出了一道血线。
此时九枚金针方才赶到,叮叮当当悉数撞上丈地尺,却只是削弱了黄芒,没有动摇尺身。
镇邪金针也是地府给药神的标配法宝,虽名金针,其实是桃木,那表面的金光,其实是很多灵药混合的汁液,将桃木浸润,助长辟邪正气,生出的光华。这套金针威力并不差,只是方才说话的时候,赵钱已经暗自御使丈地尺吸足了地气,蓄势已久,故而可以硬接九枚金针拦截。
“我赵钱恩怨分明。你我同为仙官,又无仇怨,我不想杀你。你或许以为以自己大周天的修为,能全身而退,回去跟虞思龙邀功,但我告诉你:我赵钱在小周天修为,就杀了鱼妖混珠,更杀了去年肆虐蕖江两岸方圆百里的魔国旱魃!而我如今,也已晋入大周天。所以,你不是我的对手,不要心存侥幸!”
“你、你真敢杀我?”尤启被丈地尺顶着咽喉,大气也不敢出,却还在挣扎:“诛杀仙官,你不怕天打雷劈吗?”
“哼!”赵钱冷笑,“我杀你,便如我杀那五百小鬼一样,除了天之外,再无第二个人知道。天要罚我,也得等我登神之时算总账;而我不杀你,明日就会被虞思龙以正义名分报复!换了你,你会怎么做?”
尤启沉默。他此时彻底相信,如果今天不跟这位土地爷合作,自己绝对无法活着回去。
然而他还在犹豫。因为这件事太大了。颠覆城隍,将一地封疆大吏拉下马来,这事儿真的太大了。他到现在都还没反应过来,这件事究竟是怎么发生的……
“尤大人,我理解你的迟疑。”赵钱却说道,“一夜之间,形势大变,上官落马,自己上位,面对这种巨变,没有长时间的酝酿,不可能做到心如止水。不过如今箭在弦上,可由不得你玩深思熟虑的游戏。这个机会是我赵钱给你的,一切都已经为你准备妥当。你只需选择‘接受’,还是‘拒绝’。接受,你便可拥有这方圆百里,其中好处,等你平心静气之后,能让你美得睡不着觉。而拒绝——
赵钱一顿,随即微笑:“我便让你立马睡觉,一睡不醒。”
沉默……
片刻之后:“好,我接受!”
“明智。”赵钱收了丈地尺。
尤启叹一口气,也收了镇邪金针,道:“说吧,赵大人想让我怎么做?”
赵钱翻手亮出一篇呈文,递给尤启:“在此文签字着印,呈报酆都。”
尤启接过一看,顿时心中叹息:玩忽职守、打压同僚、仰人仙鼻息、临事不作为,以致辖内大乱,却又轻举妄动,以致数百鬼丁一夕折损……这些罪名,由自己这个同为浮梁城地官的药神呈上去,虞思龙就算是完了。轻则削去官职,领了斥罚转世;重了还可能被打下地狱,受几十年折磨。
真是够狠!虞思龙,你怎么惹着眼前这位了?
尤启心里想着,也不说话,取出随身笔墨印信签了呈文,就要从赵钱手里拿过文书。
赵钱却将手一撤,取出一对符箓将文书封了,随即注入灵力,便见那文书凭空飞起,穿透地层倏忽而去。
然后赵钱看着尤启笑道:“我说过尤大人只需选择合作即可,其他一切由我代劳。此事宜速不宜缓,如今呈文已送至酆都差捕司鬼差祝炎祝大人那里,祝大人为官清正,与我关系也很好,而对虞思龙尤其看不惯,虞思龙绝无翻盘的可能。尤大人只需敬候佳音,不日便位登城隍吧!”
尤启愕然片刻,这才苦笑:“赵大人思虑周严,胆识过人,手段迭出,尤某钦佩至极。”
“尤大人不必客气。你我经此一次,已是生死兄弟,实话说我与贵城门神蒋椿大人关系也很密切,从今往后浮梁城跟我文山里,当日益亲密,有事相互照拂,岂不甚美?”
“得赵大人如此人杰为盟友,乃是浮梁城之幸事。”
“哈哈哈——什么人杰,咱们是地仙,可不算人了。只是仙官本就势弱,在这人间界除了一个好身份,啥都没有。处处被人仙压上一头,肩上还扛着降妖除魔的重任。这般难做,更不应该分裂内耗,而应一致对外。尤大人以为然否?”
尤启心说不知是谁刚把一个仙官大员整下马,还说“不应该分裂内耗”?不过虞思龙有此结局,也是他咎由自取吧!
“赵大人所言极是,今后就仰仗大人了。”尤启笑道,“如果没有其他事,尤某便先行告辞了。我出行的位置最近,回去晚了,恐虞思龙生疑。”
“好。那尤大人,过几天,我来浮梁城喝你的升迁喜酒!”
“静候驾临,到时定当多敬赵大人几杯。”
“哈哈哈哈——”
两人相视而笑,尤启告辞离去。此事已板上钉钉。
果然十路人马奔赴各镇,尽遭埋伏,五百小鬼悉数被杀,个个光杆司令回去,浮梁城城隍衙门一夜之间无人打理,大乱!
虞思龙简直要气疯了!喝令五行仙官和六司司丞彻查事件因由。这些人乐得躲避虞思龙怒火,都跑得远远的。虞思龙独自坐在空荡荡的城隍庙里,一两天,三四天,无一人回城禀报。于是他知道,自己完了。
第五天,祝炎高壮的身躯出现在城隍庙门时,虞思龙已经瘫坐在大堂太师椅上,面无表情,心如死灰。祝炎一张青钢脸不动声色地念完了天子殿批文,身上那瘆人的拘魂、缚灵双锁便如蟒蛇缠上虞思龙身躯,把他捆了个结结实实,带回酆都。
最后判决:严重渎职,着纠察司打散鬼体,魂魄转世。
自此,浮梁城隍虞思龙,彻底落马。一碗孟婆汤洗尽故往,世间再无虞思龙。
从赵钱实施计划开始算起,不足十日。
至于城中其他仙官和鬼吏,虽然也受了惩罚,但上头毕竟不可能因为一次乱子就让城隍衙门整个瘫痪。所以略施惩戒之后,药神尤启果然顺利上位,其余各人也没有异动。
待事态平息,新任城隍尤大人设宴招待包括周文、银莲在内的附近仙官时,看着席间谈笑风生的赵钱,他心道:
“这新任土地胆识、智谋、手段皆过人数倍。虞思龙,你栽在他手里,也不冤了。”
第六六章 东祈仙山将有事
(浮梁城隍事毕,然后就是东祈仙山了。东祁这条线更长更复杂,需要好好构思一下,今天就这一更了。
——其实是感觉旱魃之后的行文好像没有以前那么紧凑,或许是改了三千一章的关系吧。想要调整回来。
另外大家对本书有任何建议尽管在书评区提出来,廣莫可能不怎么回评论,但确实都看的。无比希望听到大家对本书的心声,喜欢哪些方面不喜欢哪些方面,肯定会对廣莫有所帮助。一本好书是作者和读者共同努力的结果,请大家尽情发挥网络时效性,而把握与改进便交给在下我了~)
东祈仙山,后山。
禁闭谷被两座黑色的山崖相夹,谷中寸草不生。刺天的崖壁之上,大大小小的洞窟石室散乱排布,皆有厚重石门紧紧关闭,将洞内外完全隔绝。
一名白衣女子沿着蜿蜒在崖壁之上的羊肠小道缓缓而行,来到了一扇石门外。轻启朱唇念出几句咒语,石门轰然打开,天光照进漆黑的洞内,一名身形修长面容白皙的男子正盘膝而坐。
“出来吧榕弟,炎成叔叔唤你。”
男子起身,施施然出了石室,看也未看白衣女子一眼。
内门。
东祈仙山长老罗炎成,正坐在自己的火麟峰洞府内,看着下首一男一女两个后辈弟子。那女子一身白衣,而男子正是罗榕。
“叔父,榕弟带到了。”白衣女子冲罗炎成行礼道。
“带到?巧姐还真把我这个弟弟当犯人了。”罗榕却讪然一笑,“不过禁闭谷内几个月,我还是不知道,自己究竟犯了什么罪?!”
被唤作巧姐的白衣女子不耐烦地看了他一眼:“你因为一点小事,就去骚扰仙官,铩羽而归,却还想动用更大的力量,弄出更大的事来,我怎能不管你?”
“小事?原来在巧姐眼里,浮梁罗家的颜面是小事?”
“别把你自己的那点可怜自尊跟罗家颜面挂钩!杀一个凡人都能闹得满城风雨,你还敢说罗家颜面?”
“你——!”
“好了,你们姐弟俩不要吵了。”罗炎成打断道,“榕儿,你巧姐说得对,这件事你办得确实不好,罚一罚也是应该的。”
罗榕胸膛起伏,沉默不语,却明显不服。
“不过现在情况有变,唤你出来,也是因为此事。”
“怎么?”罗榕抬眼问。
罗炎成道:“本门王掌门闭关冲击元婴,已出关在即。我到王掌门闭关的地方查探,从那周遭的气势来看,王掌门这次很可能铸婴成功。”
“铸婴成功?那岂不意味着……”
“没错!我东祈仙山立派祖师慧明子,一生修为不过金丹,所以后代掌门的修为,也不得超过金丹。如果王掌门铸婴成功,他将立即从二十代掌门位上卸任,届时——”
他顿了一下,“南夷第一大派东祈仙山,将选取新的掌门!”
“新任掌门必然从各个金丹长老中选取。”巧姐接道,“叔父,你……”
“没错!那二十一代掌门之位,我志在必得!”罗炎成神目炯然。
罗榕和巧姐立即严肃面容,对罗炎成行礼:“小侄定当全力以赴,助叔父夺取掌门之位!”他们都知道这一切意味着什么。
罗炎成点点头,对罗榕道:“所以你就不要关禁闭了,出来好好做事。”
“是!叔父但有差遣,小侄万死不辞!不知叔父想让小侄做些什么?”
“门里有资格争夺掌门位子的,皆是背景势力强横的金丹长老,像云潭和竹海楼的现任掌门,还有我们罗家的老对头浮梁傅家。这些人也在密切关注王掌门的闭关之事,如今恐怕跟我们一样,知道千载难逢的机会就在眼前。东祈仙山掌门之位,历来是由三位门中常驻元婴祖师,和上任掌门共同选定,所以我们的对手会在这段时间里千方百计地抹黑我,抹黑罗家,让我们名誉受损,影响祖师和掌门的判断。而你刚办砸的那件事——”
罗炎成顿了一下,看着罗榕:“一定会成为他们下手的目标。”
罗榕脸色尴尬。片刻,罗炎成继续道:
“所以,你得去把这件事解决掉。那个凡人女孩,叫……叫什么来着?”
“聂水烛。”
“嗯,那个聂水烛敢逆罗家之意,敢触罗家之威,必须付出代价。我们不能让人觉得罗家手软,看罗家笑话!所以你要去找到她,然后,让别人知道拂逆罗家会是什么下场!还有那个敢于收留他的……是谁来着?”
“文山里土地,叫赵钱。”
“对,还有这个赵钱,也要受点教训。他是刚当上仙官不久吧?那你应该教教他,在南夷当仙官,都有些什么规矩。如果他够聪明,像浮梁城的那几个窝囊废一样,能学会这些规矩,就留他一条贱命;如果他学不会,便让他跟那个聂水烛作伴去吧!”
罗榕听着罗炎成的吩咐,脸上笑意越来越浓。罗炎成话音一落,他立马道:“叔父放心!此事小侄定会处理妥当,不日便回来向叔父复命!”
“不用太着急,你可以慢慢玩。杀鸡不是目的,目的是儆猴。你得让别人有时间好好看看你演的戏。”
罗榕笑意更盛:“明白!”
“这次你可以从火麟峰挑选任何你所需要的东西和人。——挑几个称手的,别像上次那样。”
“是!”
“好了,你先下去吧。——哦对了,对付仙官的手段你都知道吧?你的资质可是有望登神,所以别把自己搭进去,为了个小小的土地,不值得。”
罗榕终于忍不住哈哈笑出声来:“叔父放心,小侄清楚。多谢叔父关心,那小侄先行告退了!”
说完不无得意地看了白衣女子一眼,转身离去。
罗榕一出门,白衣女子便急切地道:“叔父,您怎么还纵容他……”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罗炎成打断了白衣女子,“那个聂……什么的事对罗家威望确实有影响,解决一下也是应该的。你榕弟还是太过稚嫩,不过是个凡人,便是当着全城人的面杀了,又能如何?不过如今也只是多搭上一个地仙而已,不会闹出多大事来——即便是你榕弟。”
“可我还是觉得……”
“你就是太谨小慎微了,巧儿。这样可干不成大事。”罗炎成一笑,“不过你真的以为,我会为了一个凡人和一个小小仙官,就这般大动干戈吗?”
罗巧儿一愣:“叔父的意思是……”
“你榕弟的任务只是个幌子。在那个叫文山里的地方,我还有更要紧的安排,却是要你去做。”
罗巧儿摸不着头脑:“请叔父吩咐。”
罗炎成大袖一挥,两人之间的空气中顿时浮现出一幕光影图像来,罗巧儿定睛一看:正是南夷地图。
“这儿——”罗炎成拿手一指图上某处,看着罗巧儿。
“这是龙门坊市,叔父……何意?”
“龙门坊市是南夷唯一一个出入千里瘴林的门户。”罗炎成道,加重了语气:“唯一一个!知道唯一意味着什么吗?一千年前龙门派立派,就凭这个唯一,便在短时间内聚集起了大量财富,如今门派实力已直逼我东祈仙山,龙门坊市更是繁华不下于东祁镇!虽然眼下还听从我东祁号令,但离分庭抗礼之日,恐怕也不远了。”
顿了一下,罗炎成叹道:“才一千年!我们东祈仙山立派都已经八千多年了,只因千年前与娑月、观澜两派明争暗斗,被劳氏兄弟趁虚而入,占了千湖南北,立起苍池岭、龙门派山门,结果一千年里我东祁弟子出入千里瘴林,也得取道龙门坊市,这个教训门中各大长老都铭记于心。”
罗炎成一时沉默。罗巧儿却也不接话,因为她知道罗炎成还没说完。
“巧儿,东祁仙山掌门,虽修为不能过金丹,但为了门派稳定,却有丹房倾全力支持,来延长各掌门寿命,以至东祁立派八千余年,只传二十代掌门,每代掌门寿命堪比元婴祖师。我罗炎成若成掌门,便有至少四五百年时光还可利用,以我的资质,这么长时间之内,定能晋升元婴!所以这二十一代掌门之位,我志在必得!而要成为掌门,不仅须身前身后没有污点,更须为门派立下大功!
“所以,我决定,倾罗家之力,为南夷修真界打开第二道通往千里瘴林的门户,一道属于东祈仙山的门户!
“一道浮梁罗家的门户!”
罗炎成目绽精光,双拳紧握,志在必得之意溢满周身。罗巧儿听得心中震惊:叔父要做这件事?这可不是小事!而且,他为什么说文山里……难道?!
罗巧儿一双妙目转向地图,盯住了地图西南角一块小小的地方:
“叔父的意思,是要在这文山里附近,开那第二道门户?”
“没错!就在文山里南百里之地,千里瘴林入口处,开建一个坊市!王掌门闭关铸婴,虽说出关在即,但怎么也还得几年时间。这段时间里,我想让你,倾罗家之力,在那个地方立起一个罗家坊市来!巧儿,你可做得到?”
“巧儿愿为叔父效命!不过,叔父,为什么选在那里?还有,榕弟他……”
“为什么选在那里,以你的聪慧,还用得着问我吗?好好看看这张图,你会想明白的。至于你榕弟——”罗炎成哼哼一笑,“如今咱们的一举一动,都有人看着呢!放他在那儿闹腾闹腾,正好给你做个掩护。你榕弟的胡闹,整个东祈仙山都有名。他要寻那个地仙的晦气,不会有人怀疑。我特意让他随意动用火麟峰资源,还让他慢慢玩,就是想让他把动静闹得越大越好!他那边动静越大,你在背后就越安全。”
罗巧儿点点头:“我明白了。叔父放心,我定会全力做好此事,绝不让叔父失望!”
“你的聪敏能干,我一向放心。事成之后,我当以掌门的身份,全力助你修行。——你也该结丹了。”
罗炎成说完这句话,便起身出了门去。罗巧儿心里一喜,却随即将这股喜悦按压下来,眨动妙目细细地看起了空中飘浮的光影地图。
第六七章 周天秘术牵命魂
“便是这里了,赵大人请!”
浮梁城地下城隍庙后,纠察司监牢中,赵钱在纠察司司丞的陪同下,来到了一间牢房。
牢房不过三四步见方,中间竖着一根铜柱,其上符文勾画,闪着淡淡的紫色荧光。铜柱顶端和底部各有一副镣铐,黑铁样子,也是刻满紫色符文,此时那铐中正有一双手脚,却是一个浑身黑气凝成的女子,被绑缚在此。
牢房中阴寒逼人。
那纠察司司丞双手抱肘,打了个冷战,道:“赵大人,这便是尤大人说过的那个厉鬼,死前元阴未破,死后也不知因为什么执念,天地二魂飘飞不去,竟让她入了鬼仙之道。这等元阴未破又入了鬼仙的,我们叫做“重阴之体”,甚是凶煞,当初我们好不容易才抓回来的,还没来得及解往酆都,不知赵大人要它作甚?”
赵钱一笑,并不答话,却翻手取出一袋灵石来,塞进那司丞怀里:“那可就麻烦司丞了。这女鬼我要带走,予酆都的文书上……”
那司丞捏了捏口袋虚实,立马一张鬼脸笑开了花:“赵大人尽管带走,尽管带走!酆都那边,自有小吏打理,何需大人费心!”
赵钱呵呵笑着拍了拍司丞的肩膀,便面朝女鬼一言不发地站在那里。那司丞会意,立马揣了灵石退下,留赵钱一个人在牢房里。
牢门“呯”一声关上,再无人知道此间事宜。
赵钱便小心翼翼地从坤宝囊中掏出一枚大衍真一盘碎片来,亮在手里凑近那女鬼,嘴里道:“姑娘,对不起了啊!不知道你身前是好人坏人,不过你死后执念深重化成了厉鬼,戕害生灵,被地府捉到,是打入地狱的罪过,反正也好不哪去。我赵钱便拿你三魂七魄一用,修一样东西,救一个人——哦不,是救一个鬼。希望你命魂入这大衍真一盘,能够安息。”
说话间那没大衍真一盘碎片上已经生起一股青气,并以极快的速度拧成了一团漩涡,却是小盘公主在交付赵钱任务的时候,便将这枚碎片变化成了一个特殊的阵法,只要有元阴未破的鬼女命魂在附近,就会自动吸附。于是便听那女鬼发出一声凄厉惨绝的尖叫,黑气之中剥离出一股更黑的来,被那青气漩涡缓缓吸入,宛如抽髓吸血一般。虽然是气体对气体,还是让赵钱觉得颇有质感,瘆得后脊梁直发冷。
这一过程持续了不久,铜柱上那女子模样的黑气已经被从头到尾抽吸一遍,竟然黑色尽除,变成了灰蒙蒙的一团。赵钱知道这是命魂被大衍真一盘取走,只剩了天地二魂和七魄,这团灰气已经没有了本我意识,若不是被缚在专门拘魂的地府法器上,此时便早已散了。
不过赵钱还拿它有用。嘴上念着咒语,双手一上一下掐住那镣铐根部,便听“喀拉”一声,镣铐被他从铜柱上卸了下来,连带那团灰气,整个儿装进了坤宝囊中。
办完这一切,他便出了监牢,到衙门里辞别了尤启、蒋椿等人,径自往文山里而去。
不过数日在浮梁城逗留,他跟城中几位仙官鬼吏,已经打得熟络。尤启因为两人扳倒虞思龙的阴谋,更兼忌惮赵钱手段,自然对赵钱礼敬非常,赵钱请他帮忙寻找鬼女魂,他便二话不说直接将监牢收押的这个给了赵钱,对此赵钱十分满意。
浮梁城本身就大,加上城隍兼管附近村庄城镇生死,连文山里村民的生死事宜也是浮梁城管的,所以辖内百姓众多,也只有浮梁城隍才可能找到一个元阴未破的女鬼。如果没有尤启的全力协助,赵钱要完成小盘公主这个任务,怕是三五年甚至更久都下不来。
同时有了尤启这个新任城隍的巴结,其他仙官鬼吏有样学样,自然只会对赵钱更加恭敬。更别提门神蒋椿那个二愣子,是专司战斗的仙官,虽然修为只是小周天,但实战能力只在尤启之下,却对赵钱一口一个师父地叫着,更让其他仙官鬼吏对赵钱这个新任土地不得不另眼相看。
在浮梁城大获全胜,除掉了一个实力、官位皆高于自己,却对自己不怀好意的大患,更顺带收获鬼女魂,赵钱此行功成圆满,不由春风得意。此时又正是新一年开春,赵钱在回村的路上便没有遁地,而是甩开双腿奔跑在杨柳春风中,当真志得意满,潇洒非常。
而此时,正是罗榕被罗巧儿解除禁闭,回东祈仙山内门领命之时。
回到文山里,赵钱迫不及待地钻入地下,直奔温泉湖。
回村的路上,他已经唤醒小盘公主提交了任务。果然小盘公主对他这次又这么快完成任务相当不满,提着他的耳朵就充足睡眠的重要性再次狂轰滥炸一番后,才念念叨叨半情不愿地给了奖励——
《周天秘术》!
赵钱手捏那枚大衍真一盘碎片,牵动神念进入,前后通读了一遍,不由热血沸腾:这本《周天秘术》,乃是中成法门的法术秘籍,其中记载,皆是神妙无比、世所不传的法术。这些法术,可不是什么炎咒、冰咒、御土术、御水术之类,而是……
你看吧:日月璇光术、三才还灵术、清灵养精术、三宝合神术、阴阳极咒术、乾坤逆生术、天地归元术……
还有赵钱立马要用到的——
牵魂秘术!
这些秘术,天地人三才、清灵祭九气、精气神三宝,无所不含,包罗万象,不过总纲,却基本与《明夷丹经》一样,都是编织阴阳二气变幻神妙的法门。只是秘术较之丹方,更加纯粹地是与阴阳、清灵诸气直接打交道,所以那篇篇口诀皆玄奥无比,饶是赵钱底子深厚,也不易看懂。
不过赵钱知道,这部秘术中很多法术,即便自己看懂了,以区区大周天修为也肯定用不出来。因为法术与法宝、符箓、阵法等类似,都是修为越高,神识、灵力越强大,越能够花样翻新变化多端。低阶修士法术法宝无非就是围绕战斗,分个攻防速之类;越到高级,那勾动天地,变化自身的神通才越多:便如旱魃能使赤地千里,便如龙种能吞云吐雨,便如哪吒能三头六臂,便如孙大圣能七十二变。更有移山填海、阻绝时空、掐算吉凶甚至逆天改命,诸般可为。不过这些高级法术,起码也须大化阳神左右,识海打开,修士精气神相合到位,能感应天地,以一己之力,位列三才之中,才可入门。在此之前,修士说白了,也不过是强大些的凡人,未脱人种。
这也是为什么三界中的天庭,那般特殊,那般高高在上,那般遥不可及。地府龙宫皆与人界相去不远,唯有天庭,唯有天界,宛如另一时空。
就是因为天界之人,或者有资格登神天界之人,都已开始与天地相合,脱离了人种。
《周天秘术》中很多法术赵钱都用不出来,但也有要求低一些的,如这“牵魂秘术”,便可用得。
牵魂秘术,就是赵钱所需要的那种“让她唯我命是从,绝对听我的,不能背叛,不能反抗,让她干什么她就得干什么”的邪恶法术。这法术施于一个人的命魂之上,那人便成了施法者绝对的奴隶,施法者的任何意愿都无法反抗,否则施法者转念之间便可使之魂飞魄散。
不过如果没有这法术,赵钱也绝对不敢放那八千年女鬼出来。
“就是这样。天地二魂和七魄,我已经带来了。只要你接受牵魂秘术束缚,我便立马放你出来。如果你不接受,那便不好意思,请你再等有缘人吧。”
于是赵钱对那女鬼说道。他来时又带了一壶鲜血,泼在天藏血灵养魂阵上,此时女鬼形体更加凝实,五官都清晰了起来。只是身体依旧一片漆黑,在这同样漆黑的地下湖中,饶是赵钱仙目明亮,也不能看得仔细。
“我明白。我接受,你施法吧。”
女鬼几乎瞬间也没有犹豫,就答应道。对此赵钱倒也不觉得奇怪:对于一个被拘禁在方寸之地八千多年的人来说,哪怕能够迈出一步,看一眼外面的世界,也怕是死都愿意了。做奴隶?又算什么。
于是赵钱点点头,取出天地二魂和七魄,先对着女鬼使用了牵魂秘术,使其与自身命魂牵连,受制于自己,然后按照女鬼所说的方法破掉天藏血灵养魂阵。破阵的瞬间将那天地二魂和七魄扔到了血符玄石之上,便听一阵尖利的鬼叫,那女鬼的命魂黑气浸入二魂七魄灰气之中,迅速将灰气染黑,塑成了那个身材玲珑的高挑女子,长发飘然,气质沉静如千年古井。
脚下玄石上血符黯淡,终至彻底熄灭。黑色女子在那方寸石台上站了最后一刻,抬起细长双腿往前一探——
走下了石台。她在石台边站着,望着漆黑幽深的湖水,许久之后,才转而面朝赵钱,说道:
“多谢吾主相救,请带小女子离开这里吧。”
此时赵钱看清了那张黑色的脸,五官精致,带着笑容。
第六八章 深潭女鬼名墨贞
“有几个问题,想问问你,你要如实回答。”
“不敢欺瞒吾主。”
赵钱和女鬼跨过温泉湖,回到了九盏夜明石灯柱照耀下的地宝原料棚子处。女鬼刚刚脱离天藏血灵养魂阵,收了天地二魂和七魄,还不够稳定,于是向赵钱请求打坐调养片刻,赵钱自然同意。
这时,赵钱便将心中疑问一一道出:
“最关键的一个问题:你为什么会说话?”
“嗯?”女鬼不解。修长的身躯盘膝坐地,身上黑气翻滚,好像正在变色。
“你已经被困了八千年,一个人,连自己的名字和过去都忘了,只记得脱困之法,却怎么能与人对答如流?一般人别说被困八千年,便是八年不说话,也怕要不知道如何张嘴了。你却是怎么回事?”
赵钱疑道。本来这个问题是最让他担心的,因为如此不合常理,便很可能是这女鬼在说谎。不过这女鬼已经痛痛快快答应了被牵魂秘术束缚,赵钱已经不再担心了,只是单纯地好奇而已。
再说现在的女鬼,根本没法对他说谎。
“这个我也记不清楚了。只知道从我能追溯的记忆开始,识海中便一直有一块幻境,是一处山中,有些简单的牌楼草屋,有几个小村。其中有各色人物,都能言语,我这八千年时光,便是在跟他们的闲谈中打发的。”
女鬼顿了一下,身上黑气变淡,似乎正显出肉色来。然后又道:“不过当初见到吾主之时,那幻境已然残破不堪,其中人物也不剩几个,如此再过几十年,便恐怕真的不会说话了。”
赵钱点点头,又问:“那你现在,是否算鬼仙修士?我看不出你的修为,但若未入修途,恐怕也不能束缚天地二魂吧?”
“是。”女鬼回答。俗世间凡夫俗子逝世之后,天地二魂便飘飞而去,只留命魂待地府拿办。若执念深重能束缚住天地二魂,便可踏上鬼仙修途:“小女子可以夺舍他人二魂七魄,自然是鬼仙。”
“那你现在是什么修为?”赵钱问。这时女鬼身上的黑气更加淡薄,果然是变成了肉色,显露出肌肤、指甲、睫毛、甚至红唇,活生生一个女人,却是一丝不挂。原来的那些黑气有一部分散在她周围,缭绕朦胧遮住关键部位,在一圈夜明石照耀下,还是让赵钱不由浮想联翩。
“我被困地底,别无他事,只有修炼。只是此地清灵诸气淡薄,对修行无甚进益,被困八千余年,便是八千余年修为。我生前应该也有一部分修为,所以如今,大约相当于万年鬼修。”
“噗!咳咳——!”赵钱被自己一口气呛了一下,“你、你说啥?万年鬼修?”
“是,吾主。”女鬼站起来,身段比赵钱还要高出半头,黑气缭绕中一对修长美腿若隐若现,已是完全活色生香的美人姿色。
赵钱有些呆愣。不但因为原本血符玄石之上飘荡的那团鬼魅黑气如今竟然变成了一个活生生的长腿美女,更因为自己不小心救了的这个女鬼,这个被自己牵魂秘术束缚,对自己唯命是从,绝不背叛,绝不反抗,让干什么就得干什么的女鬼,竟然是个实力堪比紫府元婴境界的万年鬼修!
这……他娘的!难道这才是我的金手指?——赵钱心里不由冒出一个荒谬绝伦的想法来,纯粹是网络小说看多了。不过女鬼接下来的一番话,立马把他的荒谬想法打散:
“只是我本身修为虽到万年,但这副出自别人的魂魄却未经淬炼,我不敢全力催动,否则定然震散。另外,吾主既然以牵魂秘术束缚与我,命魂与我相连,我更无法使出超过吾主命魂强度的实力,否则会损伤吾主命魂……”
“等等等等——”赵钱听懂她的意思了,于是急忙问:“那你就说,现在,眼下,你能施展的实力是多少?”
“眼下的实力,受这天地二魂和七魄限制,不过小周天境界。待我行功淬炼六六三十六日之后,便可将之炼化,届时小女子实力,只由吾主命魂强度而定。——吾主现在的命魂强度,与修为相等。”
“也就是说——”赵钱在心里捋了捋,“你现在只能发挥小周天实力,三十六天之后便能发挥大周天实力,以后随着我修为增长,你便与我同步,是这个意思吗?”
“大致正确。不过如果吾主肯专门修炼命魂,以后小女子的实力,也可能高出吾主修为。”
“这是什么意思?”——专门修炼命魂,这个说法还是头一回听说。
“命魂识海,识海命魂,不分离。修命魂,便是修识海,便是修神识。小女子答应要传吾主的‘混元炼神术’,便可壮大神识。吾主若修至神识高于修为,小女子便可发挥更强实力。”
“明白了。”赵钱说道,胸腔里的澎湃这才平息了一些。果然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天地之间气机相连,即便《周天秘术》中记载的法术,也得受三才九气三宝规则限制,不能为所欲为。要与人家命魂相牵,控制人家,自然先得压抑人家实力。否则就算给大象戴上笼头,却将缰绳交到蚂蚁手里,难道蚂蚁就能控制大象了吗?
“那你便将混元炼神术传予我吧。虽然你留在我识海中的印记,其实已经去除了,但锻炼神识,打开识海,也是重要的,有此奇术,怎能不修。”
“是。”女鬼答应一声,便开始念口诀。
赵钱却打断道:“等等,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女鬼收声,赵钱便向一旁温泉湖中指了指:“湖里那个蟒形水怪,是什么来头?会不会有什么危害?看它的样子,似乎在守护你,是怎么回事?”
“回吾主:此物本为明夷沸泉湖中一条普通水蛇,我以神念点拨它修炼,祝它踏入妖途。它如今已然化虺,身躯庞大,精血旺盛。若不是得吾主相救,我不日便须迷惑它自尽于湖中小山之上,洒血天藏血灵养魂阵,助我继续存活。”
赵钱点点头:“原来你祝它修炼,是要用它的血。”
“是。不敢瞒吾主:其实我八千年里已经迷惑过无数这类水蛇,皆是助其修成虺身,便用其血滋养大阵。否则天藏血灵养魂阵不可能支持八千年之久。”
赵钱一笑:“花草树木、虫鱼鸟兽入修途,第一步乃是‘百日闻道’,得闻天地道理,开启灵智。百日闻道何等机缘,你用此法诱使湖中兽类修行,却迷惑其为你献身,这等手段,想必生前也不是个一般人。”
女鬼一张活色生香的俏脸淡然非常:“八千年一切,皆为生存。”
“好!”赵钱一拍手,“好一个八千年一切皆为生存!常人日日酒足饭饱,高枕无忧,尚且时常庸人自扰,悲喜不由心,乃至寻死觅活,实在是暴殄天物、有违天道!姑娘你被禁八千余年,从未丧失求生之念,宁肯忘记名字,忘记仇人,也要记得脱困之法;八千年里杀无数生灵,换自己一命,意志之坚,世所未见,赵钱佩服!——天道,什么是天道?老天爷给你一条命,你便好好活,这就是天道!”
女鬼神色平静,对着赵钱盈盈一福:“吾主胸襟比天,智慧比地,亦不是凡夫俗子。小女子得以侍奉吾主,好过侍奉那些蒙尘之人百倍。”
赵钱点头,一指女鬼:“你忘记了自己的名字,今后说起话来甚是不便,我就给你取一个用着。”
女鬼又是一福:“请吾主赐名。”
“嗯。我初见你时,你一身黑气如墨,我便给你取姓为‘墨’;我救你出来,心中其实不甚踏实,只希望你念我薄恩,能不背叛与我,对我忠诚不二,便给你取名为‘贞’。从今以后,你就叫墨贞吧!”
“墨贞……墨贞……”
女鬼红唇微动,喃喃地念了两句,便对赵钱谢道:“小女子墨贞,谢吾主赐名。”
“嗯。”赵钱又道,“我虽然以牵魂秘术束缚你,却也不愿真拿你当奴隶看待。你今后就跟在我身边,做个护卫,‘吾主’什么的,就别叫了,听着怪别扭的。我姓赵名钱,是地面上俗世村庄文山里的社神,怎么称呼,看你自己顺口吧。”
“是,墨贞遵命。”
赵钱一笑。看着黑气缭绕中墨贞修长纤美、玲珑隐现的身躯,还有那张早已凝实,如鹅蛋般光洁的脸,不由一阵恍惚。墨贞万年女鬼,修为堪比元婴。鬼修在大周天境界,就能凝实身躯,变得与活人无二,只是身上鬼气不能收敛;而到元婴,连鬼气都可以收放自如,等闲修士,乃至地府地官差役,在墨贞面前,都不易看出她其实是名鬼修。
如此强大,又如此美丽的一个女鬼,如今却被自己牵了命魂,控制在手,唯命是从……本就贪财好色的赵钱,要说心里没点想法,那就太假了。如果说神仙姐姐对他来说还是高高在上遥不可及,而聂水烛那小妮子又太小了,也未经清灵诸气彻底浸润气质,虽是个美人胚子,到底也只是胚子,不能让赵钱十分心动。那么眼前这位万年鬼修,便是美貌不下于芝兰仙子,而气质更如古井深潭,虽清且冷,但别有一番韵味。
不过……可是……然而……赵钱却清楚地知道自己的这些想法,只能是想法而已……起码暂时只能是想法而已……
第六九章 赤地魔链终有主
墨贞太强大了。万年鬼修,虽然看上去是个活生生的女子,但实际上她的身体乃鬼气凝结,更兼重阴之体,阴寒无比。若不是修为强大能将鬼气收放自如,等闲人根本进不得她身前。只要将重阴之体的鬼气外放,凡人沾染,立即梦魇萦心、疾病缠身,几日而亡;而修士沾染,也免不了阴毒入体,精血元气损伤。
以赵钱现在的修为,体内那点阳气,想对人家动什么念头,只会自讨苦吃。有牵魂秘术,墨贞不能主动伤害他;但自讨苦吃,老天爷也救不了啊!
于是赵钱看着面前惨白荧光下墨贞美妙隐现的**,压住胸口一团气血,转身离去道:“那你便在这里闭关炼化天地二魂和七魄吧,我先去给你弄件衣服。——你有多高?得将近一米八吧?”
墨贞又盘膝坐下:“一米八?那是什么意思?”
赵钱逃也似地遁走:“算了,没什么,反正我目测差不多。你快些炼化,出关之后我还遣你有大用。”
“是,墨贞遵命。”
赵钱一路遁回地面,抚着胸口吐了口气:“乖乖!这可不得了!美女保镖诶!还是万年鬼修!虽然暂时发挥不了那实力。自打摔了大衍真一盘,醒了小盘公主,我对自个儿的主角光环就不抱希望了。不过这一遭,还有点儿那意思,嘿嘿——”
嬉皮笑脸YY了一会,赵钱迅速镇定了心神。来大衍洲快两年了,经历鱼妖、旱魃、虞思龙事,更有攻克明夷精水、和合凝露,生死考验、困境磨练,由不得他不成熟。虽然还是贪财好色,但也知道凡事皆有代价,万年鬼修的主意,真不是他现在能打的——哪怕有牵魂秘术也是如此。
而且他深知,这墨贞跟聂水烛一样,对自己的价值,远不是区区男女之事可比。他留凡人聂水烛尚且有大用,更何况一个万年鬼修?
来到大衍洲,就是修行。一路修行,至后天圆满,法力通玄,助大衍洲一元复始,然后打开回地球的时空隧道。这个目标,他可不会忘。如此长远的一条路,他需要很多资源的支持,才能顺利走到头。这些资源,包括金钱、地盘、势力,更包括人才。一句“罗府杀人,天地不平,灵石一颗,卖身葬母”,他看到了聂水烛的价值;一句“八千年一切,皆为生存”,他更看到了墨贞的价值!此二人,皆有大用。
不过嘛……当然了,有大用,也不妨碍那小用。所以将来要是有机会,那个……嘿嘿……到时候再说吧!
于是他给墨贞倒腾了几套衣服回来。墨贞太高了,足有一米七七、七八那样,成衣铺子里根本没有卖的。所以他是扮作黄裳仙人,叫古祛吐部心灵手巧的女子缝制了几套。这几套内外衣皆全,而且都是宽松的黑色,给墨贞穿在身上,一把国际名模的腰身都给遮住了。要说赵钱本心当然是想给她整几套劲装来,像黑寡妇、猫女似的,可既然眼下对人家只可远观,又何必让自己时常受那血脉贲张的罪。
罪……唉!好不容易有个国际名模水准的贴身保镖出来,却让自己这般打扮,也是罪过啊!
不说了,不说了,从长计议,从长计议。
于是赵钱看着墨贞穿起了墨黑长袍,道:“这些都是俗世衣料,等你三十六天头上出关,我们去附近坊市给你弄一身真正的宝衣来穿。还有,你做我的护卫,是否需要什么兵器或者法宝?虽然你实力受我命魂所制,但在不损伤我命魂的前提下,我希望你发挥越大能力越好。为此,有任何要求,你都可以向我提出。”
“墨贞明白。不过墨贞被拘禁八千年里,使用过的手段都是神识迷惑之类,其余已经记不清楚,更不记得曾经称手的兵器法宝是何物,只能重新熟悉,慢慢想起。”
赵钱点头,却听着话头不对,忙问:“你说慢慢想起?难道以前的事,你还能回忆起来?”
墨贞道:“虽然绝大部分记忆已然消散,但记忆之属,本为虚无,其实无生无灭。墨贞总归还记得脱困之法,包括词语言谈、功法秘术,识海中也留有几片生前影像,或许出来行走,得有触动,便能牵出以往记忆也不一定。”
“好。你放心,你跟着我,有的是地方可去。外面大千世界等着你踏足游览,等你出关,我先带你去东祈仙山的坊市东祁镇一游。所以,快点炼化那……”
赵钱说着,忽然发现墨贞神情有些恍惚,嘴里喃喃地道:“东祁仙山……东祈仙山……”
“你知道东祈仙山?”他赶紧问,“你想起什么来了?”
墨贞恍惚了一会,摇了摇螓首:“没有。”
赵钱一摸下巴,心想:墨贞说她是上一次天变末期的人,东祈仙山也是上一次天变末期立起来的,她听过东祈仙山倒也不奇怪。
于是他没有多想。又安顿了几句,正要转身离去,忽然想起一件东西,随即眼中一亮,把这东西从坤宝囊中取出来,亮在墨贞面前——
是四条铁链!
每条都有近一臂长,其上炽热灼人,不是那旱魃手脚上的又是什么?
话说当初经银莲点拨,赵钱想出了以中成之法祭炼这四条铁链,去除其上戾气,为自己所用的方法。无奈旱魃神通太大,要完全祭炼,可不是一朝半日能成功的,所以至今这四条铁链上的戾气也未去除干净。不过祭炼之时,他已经不止一次感觉到,这四条铁链,真乃强横法宝:本身就被佝傈国人精心打造,方能束缚旱魃;又与旱魃直接接触,受其神通淬养,灵力浑厚霸道。除了戾气太重,不服管束之外,没有别的毛病。
如此邪宝,赵钱爱其品质,都已经给取好了名字,叫“赤地链”,也算是它没白跟了那小孩旱魃一回。只是以赵钱的实力,这东西一时半会儿还真用不了。不过如今有个万年鬼修,降服它应该不是问题?
于是他将赤地链摆在墨贞面前,道:“这四条赤地链,是束缚魔国旱魃的法宝,被我得来,但因戾气太重,不能使用。你若能降服,便送与你。此宝强横,五行属火土,你看看?”
墨贞神色如古井,波澜不动。只看了赤地链一眼,便道:“墨贞能够降服,谢吾主赐宝。”
万年鬼修就是不一样。——赵钱心道,嘴上说:“那就收着吧。还有,不是说了别叫什么‘吾主’的吗?你从哪儿学的这词儿这么别扭。”
“墨贞还未想好该如何称呼吾主。”
赵钱无奈:“那你慢慢想吧。我有很多事情要做,先回地面去了。你出关后便去找我,你我命魂相牵,自会知道我在哪里。”
“是,墨贞遵命。”
赵钱遁回地面。——他确实有很多事要做。
因为刘老六传来消息,湖山小岭北坡藕塘镇那边,并不顺利。
拿下藕塘镇,可是赵钱的关键一步。在江北大肆闹腾扳倒虞思龙,除了铲除一个大敌,更有几多实利要收获在手——赵钱可不是意气用事之辈,搞那么大动静,冒那么大风险,就为寻虞思龙出口气?那个窝囊废还不值得他这样。
扳倒虞思龙只是此番行动的目的之一。赵钱策划,一箭不能双雕,便属失败;一箭不能三雕,都不算好。扳倒虞思龙的同时,推尤启上位,结交浮梁城这个大城,便是第二雕。这第二雕的实利,那个重阴之体的女鬼算一份兑现,之后还有更大的,尤启不久就会送上门来。
而第三雕,最重要、最关键的一雕,便是遣刘老六全力拿下藕塘镇。藕塘镇是江南唯一一座大镇,蕖江以南裕河以西一带,湖山小岭北坡、东坡数十村庄,都是这个藕塘镇分化出来的。
原本江南是没有任何汉家村庄城镇的,这藕塘镇本来也是在江北。不过它后来遭了水灾,要搬迁他处,正赶上镇中出了个凡人英杰,竟为常人所不敢为,看准了江南一处鱼米之地,跨过了蕖江。这人也是个开疆拓土的人物,短短几年便把镇子建得坚固,后来更立起城墙,俨然一座小城,里面还养了三千甲士,附近那些东夷小部族的侵扰根本不怕,还被他打得或散或逃,让出了整个湖山小岭。
湖山小岭水土丰美,藕塘镇占据这处宝地,发展很快。如今的规模,已经比银莲的塘口镇还要大些。不过这藕塘镇的掌权者,那位凡人英杰的后代不够仁爱,压榨辖下百姓,很多百姓不堪其苦,便纷纷搬迁出来,围着湖山小岭建起了村庄。这些村庄大多也在湖山小岭北坡,若遇上东夷部族劫掠,便可寻藕塘镇庇护。但近几十年来,由于古祛吐部转了性子,湖山小岭东坡也一片安泰,许久没有蛮人侵扰,所以小岭东坡、裕河西岸这一片狭窄腹地,也立起了诸如文山里这样的村子。
藕塘镇的掌权者见百姓分散出去建起了村庄,为了方便继续盘剥,竟问中原罗国讨了道印信,摇身一变成了“藕塘亭”亭长,合法拥有此地,还收罗了些赖汉,见天往各村收捐收税。赵钱当仙官的第一天惩治的那两个恶差,就是藕塘镇的人。
藕塘镇在江南威信如此,所以拿下藕塘镇,便拿下了江南。拿下江南,赵钱的脚步便终于可以走出湖山小岭一隅了。所以藕塘镇赚人计划不容有失,而刘老六却回报说并不顺利?刘老六的忽悠能力赵钱是放心的,那到底是什么东西,或什么人在阻碍自己呢?
第七零章 藕塘镇上起是非
“是东祈仙山弟子。”
藕塘镇外某处,赵钱和刘老六相对而坐,各捏一只酒葫芦,中间一盘烧鹅,在又吃又喝。
“你确定?”赵钱撕了一条鹅腿肉,塞进嘴里,举起葫芦跟刘老六碰了下。
“相当确定。不但确定,而且我还知道这些弟子,都是受东祁小天才罗榕指使,故意在藕塘镇破坏我们行动。”李老六看了赵钱一眼,却转过话头:“对了,这半个月来江北大动荡,还没恭喜你,扳倒了浮梁城隍虞思龙。”
“你知道了?”赵钱静静地问,语调波澜不惊。
“我就是那计划的一部分,要是还猜不出来,不是很没用?况且数十村庄城镇一夜闹鬼,五百鬼丁一夕斩杀,南夷之地我所知道的人里,有这等手段,有这等实力,又有理由对付虞思龙的,想不出第二个来。”
“哦?手段我知道你明白;实力嘛,你用着我的和合凝露和脱质散,我也就不谦虚了。可你为什么说我有理由对付虞思龙?”
刘老六老眼一睁:“不是要他的地盘和子民么?”
“哈——!”赵钱一笑,“对对,当然,谁说不是呢?”扳倒虞思龙的事,赵钱用了阴谋,所以他当然希望越少人知道越好。不过刘老六虽然猜到,但当着他的面这么自然地说了出来,他便不担心了。他知道刘老六这种坦承,乃是一种表忠的方式。将自己主动纳入赵钱的计划,成为当事人之一,比信誓旦旦说一定保守秘密更让人放心。
“那你说说那些东祈仙山弟子,都是怎么干扰咱们计划的吧,罗榕又在哪里?”于是赵钱回转话头问道。
“我们的计划本来是由一组人扮作妖鬼,另一组人扮作你,在镇内上演捉鬼降妖的戏份。可那几个东祈仙山弟子来了之后,却大张东祈仙山旗号,把我们的人真的当妖鬼邪修对付起来。如今城中很多百姓倒是不再拜虞思龙,却反而拜起东祈仙山来了。”
刘老六顿了一下,沉声道:“而且这些弟子以我们为妖鬼邪修,见面就动手,下手不留情,我们一时不防,死了一个人。”
赵钱正在喝酒,听了这话眉头一动:“他们杀了你的人?”
刘老六点头。
赵钱放下酒葫芦,沉默片刻,问:“他们有几个人?还有,你怎么知道他们是受罗榕指使?”
“四五个人,都是大周天境界。法力比我们强,法宝比我们好,下手比我们狠。”刘老六道,“我们计划受阻,都无法再进入藕塘镇,我便派他们出去打探消息。我现在不但知道这些人是受罗榕指使,而且知道罗榕曾因你所救凡人女子聂水烛的事去过文山里,被你逼退,回到东祈仙山之后被关了几个月禁闭,却在前几天突然出来,挑选了这许多大周天境界的弟子,来到江南。”
“来了江南,他不去文山里,却直奔这里?”
“是。想必我们这些人的身份,也已经被他摸清了。”刘老六说着,突然挑起嘴角苦笑一声:“我那几个朋友撒出去,有几个已经音讯全无,想是见东祈仙山的人掺和进来,怕了。”
顿了一下,又道:“你别怪他们,他们都只是些小人物。”
赵钱摆摆手,没回话。上次罗榕被自己吓走,回去之后几个月没有动静,还以为真的被哪个明理的长辈呵斥住了不再胡闹,没想到禁闭是关了,出来之后反而变本加厉?!不但带了大周天的弟子来,而且还查到了自己的赚人计划,从这里下手?——这是要拉开架势对付自己了!
赵钱暗自咬了咬牙:干扰我的祭气,杀我的人,罗榕,你这已经不是要寻聂水烛,而是摆明要对付我了?!既然你如此不识相,我便跟你玩玩吧!
心里这般想着,他脸上却没显露出来,只道:“这么几天,你们就查到了这么多?聂水烛的事我跟你约略提过,你能查到倒不奇怪;可罗榕被关禁闭,这些东祁内部事务,你也能查到?”
刘老六喝了口酒:“小人物自有小人物的手段。我们只是资质修为差些,却不是一无是处。”
“好!天生我才必有用,你有这股心气,很不错。”
刘老六轻轻一笑,却道:“不过为了一个凡人女子招惹东祈仙山,不太像你的作风。这么长时间,倒没发现你有好色的毛病。难道我走眼,你看上那女孩了?”
赵钱想起梦中女神般的神仙姐姐,和清幽深潭般的墨贞,又想起罗府门前聂水烛一身尸臭,蓬头垢脸的样子,笑道:“我还真不是看上她——起码不是你说的那种看上。我救她,是想将来有大用。这小妮子资质非凡,想法务实,说话办事简洁高效,心性意志底子也好,是块难得的璞玉。虽然还小,总有许多不成熟处,但正是因为不成熟,才可任我雕琢。至于因此得罪罗榕——”
他皱了一下眉头:“罗榕不等于东祈仙山。区区一个弟子,就算资质好点,在门派里得意点,我自信还是能够对付。不过他此番拿藕塘镇下手,还真是有些出乎我的意料。如此迂回,不知意欲何为。”
“需要我再去查查吗?”刘老六问。
“先不用。把你的人召回来吧——”赵钱看着刘老六,“碰上一点小麻烦就打退堂鼓,他们是对自己的主子没信心。是时候让他们认识认识我了!”
刘老六心中一动,念道:那几个东祁弟子,要倒霉了。
于是接下来几日,刘老六忙着召集手下,赵钱便祭出银莲给的追灵珠来,将藕塘镇里里外外都搜了一遍,掌握了那几个东祁弟子的动向,却一直没有发现罗榕。这家伙竟然扮起了幕后黑手,也不知哪里来的耐性。
就在赵钱谋划解决藕塘镇之事时,周文忽然到访,带来了一个消息:
浮梁城门神蒋椿,及城隍衙门幽冥司司丞都钧,带领一百鬼丁,抵达裕河西岸驻扎,监视河东动静。
赵钱听了这个消息更加放心。——这,便是结交浮梁城带来的第二大实利了。那日在尤启开办的宴会上,赵钱跟那些仙官鬼吏说了河东长廉部出了妖神的事,请求浮梁城支援,门神蒋椿当即拍桌子表示要帮师父降妖。他是独立的天官,虽然平时受城隍节制,但实际上跟城隍平级,并不存在从属关系,所以他主动请缨来江南,谁也不能阻拦。非但不能阻拦,还得看他榜样,也得有所表示。所以尤启也当即下令,命衙门六司里负责军事的幽冥司司丞都钧,带领鬼丁驻守裕河河西。
浮梁城身为东祈仙山后院,本就安泰,千百年也不闹一回妖鬼,所以像门神、幽冥司司丞这样专管战斗的仙官鬼吏,从来也不得锻炼,更捞不着好处。如今有这次机会,蒋椿自不必说,便是那名叫都钧的司丞也十分兴奋,觉得自己终于有差事做了。而城隍尤启比当初的虞思龙要有见识,更亲手将虞思龙扳倒下台,自然接受前任教训,不会再打压同僚,所以也乐得让蒋椿、都钧去锻炼。如此既送了赵钱人情,也给同僚、下属做了好看,有助于短时间内巩固地位,也是一举多得。
只是因赵钱的雷霆手段,那城隍衙门里鬼丁鬼役一夜之间折损殆尽,得等酆都遣新的来,才好整装上路。所以蒋椿和都钧耽误了一段时间,这时才到达裕河西岸。
“那司丞都钧已经派出小鬼潜入河东,打探长廉部动向,不日定然能掌握情况。我离开万安里也有些时日了,得回去看看,再来跟老弟商议长廉部之事。”
听周文这么说,赵钱立即道:“周大哥尽管放心回万安里去,河西有蒋门神和都钧驻守,不会有问题,这件事就不用周大哥操心了。小弟保证那长廉部绝对不会侵扰到汉家百姓。”
周文点点头,却看了看不远处的藕塘镇,又看看赵钱,道:“自打老弟来到这一带为官,奋发有为,不但修为进境无比迅速,更剪除鱼妖,扑灭魔国阴谋,如今又救了倾心汉家文化的夷人部族,在裕河筑起长城,守护百姓。老弟智勇双全,是百姓之幸。我这个当大哥的,是既高兴又惭愧。只是……”
周文说着停了下来,欲言又止。赵钱笑道:“周大哥有话但说无妨,你我兄弟还有什么可避讳的吗?”
周文轻叹一口气:“只是老弟为了收集祭气,实可谓……实可谓不择手段。不但使那魔国诡阵,更多次欺骗百姓……唉!或许是我周文习多了圣人教化,人也迂腐了些,但当大哥的,还是想奉劝你一句:事有可为有不可为,有当为有不当为。诸般手段花巧犀利,都是外道;正心诚意,方为根本。老弟慎之,慎之啊!”
“周大哥教训的是,小弟一定谨记,不忘仙官职责,事事以百姓为念。”赵钱嘴上说道,心里却无奈地笑着。类似的话,周文已经不止一次跟他说过,无奈两人想法实在相差太远,他既不可能听周文的,也不可能将周文改变。不过他起码知道周大哥是为自己好,怕自己自作聪明入了歧途,所以每次教训都静心听完,回以礼敬。
不过,也只能如此而已罢了。
第七一章 东祁弟子多跋扈
(昨天停电,今天先三更小补一下~这是第一更)
月朗星稀。
初春的夜晚风凉露重,人们早早地便回到家里,紧闭门窗准备睡觉。这几天的藕塘镇不甚安泰,几家大户闹了“妖鬼”,却又有东祈仙山的仙人前来捉鬼降妖,弄得满城风雨。这样一入夜,更没人敢在外面走动,藕塘镇青石板铺就的大街小巷里一片幽深寂静,在月光下安然如梦。
赵钱一身青色儒服,沾了些许露气。腰间云螭纹的仙籍腰牌晶莹润泽,坤宝囊沉沉而坠。他走进了镇中一间小庙。
这庙里供奉的是原浮梁城隍虞思龙。小庙只是一间房屋大小,正中白石基台上立着一尊虞思龙的高大坐像:一张黑脸,穿着地官袍服,还有地官那标志性的高高官帽。这雕像是石制,比虞思龙一人半高的实际大小还要大上一圈,端坐那里持着笏板,倒真有几分威严神圣的味道。不过这小庙的地面如今有些脏乱,雕像前的神案上也落着一层灰,明显好几天没人来过了。
大衍洲的神仙信仰确实脆弱,尤其在这种越大的城、镇中,百姓眼界开阔,越不容易轻信、笃信神仙。究其原因,就是因为大衍洲的神仙,是真实存在的。——听起来好像很矛盾?怎么神仙存在,却反倒不信神仙了?
但事实就是如此。信仰之类,本就源于神秘,源于对未知的恐惧。神仙能够呼风唤雨飞天遁地,老百姓看一回觉得神奇,可要是天天看神仙在脑袋顶上飞来飞去,也就不觉得有什么了。
大衍洲神仙多,而像刘老六那种在修真界混不下去,回红尘里冒充神仙的低阶修士更是数不胜数。文山里那样的小地方还闭目塞听一些,如浮梁城、藕塘镇这样的大城镇,更是真修士假神仙三天两头街头乱窜,百姓们对神仙的神妙奇迹已经有了免疫力,光靠几手超自然把戏已经不可能赢得子民了。
所以在浮梁城、藕塘镇这种大地方,想赢得子民信仰,必须给老百姓带来实际的好处才行。藕塘镇拜着城隍,但闹起妖鬼来城隍不管用,却是赵钱这个土地和几个东祈仙山的仙人在管事儿,老百姓自然更愿意信管事儿的。这小小的城隍庙,便香火冷淡下来。
至于这小城隍庙中居然供着虞思龙的雕像,也是无奈之举。像虞思龙这种仙官,在本城没有香火,只好向外而求。但距离太远的话,香火祭气产生出来他也吸收不到,又没有如子母阵那样的东西来收集,所以他培育子民,就不能如赵钱那般神秘,而必须向子民彰显自己,提供画像、雕塑等供子民拜祭。
百姓对着仙官画像、雕塑拜祭,祈祷之时心中有仙官形象,所产生的香火祭气便会“有主”,自动寻到与这形象相符的仙官那里去,相当于凭空有了青蝉老祖子母阵的效果。这样听起来似乎很方便,但其实隐患也不少。在地球时百姓们觉得那寺庙里的雕塑、佛像颇有神圣气息,那是因为真正的神圣他们从来见不到;而在大衍洲真正的神圣、奇迹都能亲眼见到,神仙显灵、妖鬼显形,有时天兵天将下凡都能见到,谁还会稀罕几尊塑像?
反而因为这些雕塑、画像,仙官的神秘感彻底消失,百姓觉得你坐在庙里,好像就是在庙里,那种无处不在、监察一地的感觉就没有了。这些微妙感觉,说不得清楚;但信仰之类的事,从来就是靠这些微妙感觉维持。赵钱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宁可用青蝉老祖的子母阵收集祭气,也从不向百姓展露形象。
而且像那种“有主”的祭气,只占单纯祭气的很少一部分,所以立雕像收集祭气,大部分祭气其实都浪费了。赵钱是村里出来的苦孩子,那般浪费可舍不得。
“若是没有罗榕捣乱,这个庙里如今祭拜的,只怕已经是我的神主了。”于是他踱进庙门,拿手指抚了一下神案上的灰尘:“不过虞思龙的失败也给我提了个醒儿:这香火祭气培育不易,破坏起来却容易得很啊!今后赚人,地盘越来越大,城镇村庄越来越多,可不能像他似的,立起了庙宇就不管。像藕塘镇这样的大地方,得时常有人镇守照看才行。否则一个游方术士,就可能大大扰乱祭气。所以——
“人手!我需要人手!”
他捏着拳头在心里喃喃两句,随即掏出敲山杖来点在虞思龙的雕像上,便见那雕像如火中蜡像一般迅速融化,变成了一滩石汁,盖在白石基台上,继而凝为一体。
“这里已经没你什么事儿了,虞思龙。过不了多久,这城隍庙,就会变成我的土地庙!”
赵钱正在毁掉虞思龙的雕像,忽然察觉身后多了几个人,且有一个语带戏谑的中年男子声音忽然响起,说道:“这位想必就是文山里社神赵钱赵大人了。怎么,觊觎这城隍庙不成,便拿雕像出气吗?哈哈哈——”
“呵呵——”“呵哈哈——”
那几个人都笑出声来。赵钱回身,见五个身着东祈仙山青布内门弟子服的男人,都是三四十岁的模样,正脸上蔑笑着看着自己。
“原来就是你们,扰乱藕塘镇的香火?你们身为人仙,却骚扰俗世百姓,可知该当何罪?”他不动声色地轻轻问道。深夜来这藕塘镇晃荡,等的就是他们。
“呦!一个雇用人仙渣滓,扮作妖鬼惊吓百姓的仙官,还真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你这仙官脸皮倒是够厚的啊!——说我们骚扰百姓该当何罪,那你自己骚扰百姓,执法犯法,是不是得罪加一等哪?”
五个人里站在中间的那个,看起来年纪最大的,这般说道。这五个人都已是中年,才修至炁满大周天,资质一般,勉强进入内门,却肯定无望再进一步了。不过即便如此,南夷第一大派内门弟子的身份,还是让他们养成了飞扬跋扈、目中无人的习惯,知道赵钱是仙官还这么说话,一般人仙不会这般不给面子。
“你这副牙口倒是尖利,是条好狗。不过我不跟狗说话,叫你们主子出来。”
“你——!”那中年男子气急,剑指一掐险些就要动手了,不过最终忍了下来。只哼哼一笑道:“我们少爷也是你想见就能见的?不过你既然来了,算是没有白费我们一番功夫。那个叫聂水烛的小贱人,速速交予我们,便不再找你的麻烦!”
“怎么,罗榕那个乳臭未干的小毛孩,上次让我打回东祁,听说被关了禁闭,看这样子是不敢再出面,才放出你们这几条狗来吠叫?”
“你——你嘴巴放干净点!”
“我再说一遍:我不跟狗谈话,你们主子躲在哪里,叫他出来!”
“你、你个不知好歹的家伙,以为是个仙官我们就不敢动你?兄弟们,上……”
那个中年男子口中“上”字还没说完,忽然眼前一道黄芒疾闪,下一瞬间丈地尺锋利的尺身已经横在他脖颈处,黄芒透体切出一道血线,堪堪就在动脉要害旁边。
这一招震慑全场!五个东祈仙山内门弟子,都是大周天境界,往这南夷之地随便哪里一站,都绝对不会有人敢这么干脆利索直接动手!要说实力,他们每个人的实力都不比赵钱差,撇开身份光环不谈,光看实力对比也万万不会想到赵钱竟会真的动手,而且出手就是死亡威胁!
于是五个人一时呆愣。那个被赵钱制住的中年男子,自然是不敢稍有异动;其他四人,也震惊非常,更兼投鼠忌器,连飞剑法宝都没有祭出,只是原地站着一动不动。
赵钱曾直面鱼妖,单挑黑僵,被神通全开的旱魃追杀,经历的生死风浪,比这几个大他一轮的东祁弟子可只多不少。这些东祁弟子仗势欺人惯了,乍一遇上来真格的,竟登时没了主意。
“叫啊?几条好狗,怎么不叫了?”这时赵钱开口道,语调阴冷:“好,罗榕不来没关系。跟你们,一样有帐算!——你们杀了我一个人,是谁干的?”
“你、你是说那几个人仙渣滓吗?就他们那点斤两,杀便杀了,你还想怎样?”
赵钱撮了口牙花子,眉头一皱:“我说你们是不是当狗时间太长了,连人话都听不懂?我问你们罗榕在哪儿,你们不说,我便当你们不知道;我问你们我的人是谁杀的,怎么还是说些废话?——自己杀了人不知道吗?还是不敢承认?!”
“那时打起来,谁理会是谁杀的?我们都动手了,你待怎样?!”
“怎样?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既然你们五个都动手了……”
“什么狗屁天经地义?!这是修真界!谁有实力,谁便能掌控生死!我们就是杀了他,怎么你还想报官不成,哈哈——”
“报官?我就是官!今天我便治治你们这帮嚣张跋扈的狗奴才,以儆效尤!——你们主子不出来?那便用你们的命,给他送个信,让他知道知道:在我的地盘,杀我的人,是什么下场!”
赵钱圆睁双眼怒吼道,指诀微动,丈地尺黄芒吞吐,眼看就要割破那中年男子的颈动脉了。那人第一次嗅到了死亡的气息,全身上下一动不敢动,嘴里却还在叫道:“我、我警告你,我们可是东祈仙山内门弟子,你难道为了几十个灵石雇来的渣滓,还敢把我们都杀了不成?你个小小的仙官,不怕身死道消万劫不复吗?!”
话音一落,他忽然感觉脖颈处压力一轻,原来是那条黄芒尺子被撤走了。他心头一松,暗道:果然师门的名号在这南夷之地就是无往不利,这个姓赵的小小仙官还挺能装,可是到了见真章的时候,露馅了吧?不行了吧?哼!还真敢杀我?!
然后他听见赵钱道:“你说的倒有几分道理。只是杀了你们,确实诸多麻烦。没办法,只好让你们彻底消失了。——墨贞,这五人精血魂魄都给你,让他们消失。”他顿了一下,补充一句:“渣血气息不剩!”
话音落处,鬼叫弥天!
第七二章 人命五条写宣言
(第二更~)
一条黑影毫无预兆地蹿出,不知从何而来,不知向何而去,似乎无处不在。鬼叫声中,星月光辉被完全遮蔽,天地一片黑暗,彻底的黑暗。那五个东祁弟子听到鬼叫,瞬间身不能动,心不能思,只觉自己在永恒地往一处深渊中坠落,似乎没有止境。在他们的意识中过了很久之后,才见深渊的尽头出现一线白光,继而瞬间放大,将他们完全笼罩,便如阳光蒸发露珠般,彻底消失,再无痕迹。
他们的先天元气、后天灵力、三魂七魄,已经被这位万年鬼修尽数抽出体外,吸收炼化。
与此同时,城隍庙外不远的一处民居房顶,刘老六带着几个人趴在瓦片上,目睹了这一幕,听到了这一切。
当赵钱一句“渣血气息不剩”出口之时,他们分明见到一团浓如墨汁的黑气凭空出现,一下子罩住了那五个东祁弟子,一息之后又倏忽飘离,在赵钱身边慢慢凝成了一个高挑玲珑的冷艳女子,而脱离黑气的那五人,此时已经血肉干枯皮肤皱缩成了干尸,瘫倒在地。
那女子一身黑衣,头上黑色长发,只有一张脸是冰玉般的白色。她凝成实体之后,看也未看地上的五具干尸,只轻轻一挥手,便见那五具干尸突然冒起火光,而这火光只烧了短短一瞬,干尸已经化为灰白灰烬,又被她大袖一挥卷起一股风,吹散在夜空中,不知所往。
——真个渣血气息不剩!
刘老六咽了口吐沫,对身边人道:“看见没,那就是咱东家。”
房顶上一片沉寂。片刻之后,有人问:“那女鬼?”
刘老六一拍脑门:“那男的!说话挺牛的那个!杀人挺牛的那个不是!”
“他俩什么关系?”又有人问。
“你真的想打听吗?”刘老六阴恻恻地说了句,顿时没人敢再接话。
赵钱偷偷打了个冷战,强自镇定。他虽然话说得狠,可说话多简单啊,动动嘴皮子而已;真让人渣血气息不剩,他自忖根本没有那手段。看来万年鬼修就是不一样,虽然被牵了命魂,无法发挥万年修为,但仅凭大周天实力,也能使出这般利害的手段来。这一手气血魂魄尽数抽光,赵钱根本不知道是什么法术,还是什么神通;而墨贞出手之快,不过一息,赵钱连反应都没怎么反应过来。
以后说话得小心,这姐姐执行起来是真不含糊。——于是赵钱心中暗道,弯腰把地上那五人的储物袋、法宝等物捡起来一一查验。墨贞毁尸灭迹时,用的火焰是凡火,只是温度极高,瞬间焚化。所以如法宝等物还好好地,散落了一地。赵钱清点一下,果然南夷第一大派内门弟子,身价就是不一样,这五人随身的灵石都是近千,符箓、阵图、丹药也不少,而法宝都是东祁门派配发的飞剑、宝衣等物,用是不能用,否则太招摇;卖却能卖不少。
于是他收好这一切,带着墨贞出了藕塘镇,在镇外与李老六等人汇合。
见面之后,他将那五人的灵石、丹药取出一部分来分给众人,也没有多说什么,只道:“好好干活,有问题找我。”便遣散众人,只留刘老六和墨贞在身边。
“你真杀了东祈仙山的人,下一步打算如何?”刘老六问。
赵钱道:“在我的地盘杀我的人,自然得让他们偿命;不过东祈仙山的名头,也不能不顾虑。所以我让墨贞——哦对了,她是我新收的护卫——以鬼修手段将他们化得一干二净,魂魄也不留一缕,虽然罗榕一定知道是我所为,但在官面上,总是人证物证皆无,谁也不能硬说就是我杀的。你们这段时间,就先避避风头。我对罗榕为什么不直接去文山里,而是来这藕塘镇捣乱有些不解,你把人撒出去调查一下。”
“好的。”
“告诉你的那些朋友,自己在外行走小心些。罗榕死了手下,可能会迁怒于你们。”赵钱说着加了一句,“你自己也是。”
刘老六一笑:“放心,跟我们打过交道的就那五个东祁弟子,现在都死了,应该没什么问题。”
赵钱点点头,挥手道:“去吧。”刘老六便告辞走了。
待刘老六走远,他在原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杀东祁弟子,而且是内门弟子,这一步绝对不轻松。虽然从头到尾,他在刘老六一伙人面前没有表现出一丝疑虑或不安来,但那是为了安定人心。其实这个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的动作,他怎能不明白到底意味着什么?
这是一种表态。一种对东祈仙山——有八千余年历史与威望的南夷第一大派东祈仙山的表态。这个态度往轻了说便是“毫不妥协”,而往重了说,甚至可以是——
宣战!
一个地仙,一个小小村庄的仙官,一个刚刚炁满大周天的修士,向南夷第一大派宣战。
这跟扳倒虞思龙那次不一样。扳倒虞思龙从头到尾,赵钱都隐在幕后,虞思龙直到最后,也不知道自己是被赵钱整垮的——他或许怀疑过有人捣鬼,但怎会想到那么大的动静,那么大的手笔出自一个刚刚晋升的小小土地爷之手?
而这次,赵钱是在明处,而罗榕反倒隐入暗处去了。
对仙官来说,最重要的就是祭气;就像对人仙来说,最重要的就是灵气一样。人仙为了一处钟灵福地,或一株珍奇灵草可以大打出手,以命相搏,只因为灵气就是人仙的根本,没有灵气,何来修行?就像没有食水,凡人如何生存?
而祭气对仙官的重要,也是一样。赵钱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当初对付虞思龙,第一步便是动摇祭气,才使虞思龙方寸大乱。而如今,这一招被用在了自己身上。
被罗榕用在了自己身上。
面对如此釜底抽薪的攻势,由不得他不表态。而罗榕的脾性,那些东祈仙山弟子的脾性,赵钱知道:那种骨子里的优越感,那种瞧不起一切,管你是人仙还是地仙,都得任我玩弄的变态自信,是不懂得真正的平等、谈判、妥协、合作的。对他们,只有两种态度可选:臣服,受其玩弄,或——
起而杀之!
甚至手段温柔点都不行。就像那五个东祁弟子,如果不让他们渣血气息不剩,而是打一通放回去,让他们添油加醋一说,只怕形势更糟糕。
没办法,谁让赵钱的对手是大棚里扣出来的的中二青年,只听得懂死亡这一种语言呢?
不过虽然向南夷第一大派如此表态,但赵钱可不是毫无把握任性妄为——他又不是中二青年。他之所以敢这么做,也是心里有底的。
这个底,就是他一直挂在嘴边的那句话:罗榕,不等于东祈仙山!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任何一个人类团体,大至一国小至一家,都是对外时宛如一体,内中却永远藏有分裂、藏有矛盾。东祈仙山立派八千余年,势力大得惊人,又怎么可能铁板一块?其中明争暗斗你来我往,只怕比外界只强不弱。这一点即便赵钱不调查也知道,何况他还是调查过的。
从聂水烛嘴里,从门神蒋椿嘴里,从尤启嘴里,赵钱已经打探得清清楚楚:浮梁城并不只有一个罗家,还有一个与罗家实力不相上下的傅家!傅家子弟,也是东祈仙山精英,在门内也有金丹长老,处处与罗家分庭抗礼,简直势如水火。
有这一条,便好办了!
“这回罗榕关了禁闭出来,反而变本加厉,只怕是得了门内什么人的支持。我最担心的就是这种状况:罗榕不可怕,可怕的是他身后的势力。本来以为罗家不会真的因为一个凡人,一件不光彩的事就纠缠不休,却没想到……真他娘的,罗榕是中二,难道罗家人都是中二?”
他自言自语地喃喃着,身边古井深潭般的女鬼墨贞却突然来了一句:“中二是什么?”
赵钱咳嗽两声:“没什么。算了,我还是不相信一群中二能在南夷第一大派里搞成气候。罗家那般势大,其中肯定有明理人,不会都像罗榕那样。这件事背后定然有别的原因,先让刘老六查着吧。不管怎么样,已经杀了五个东祁弟子,我的态度罗榕和罗家人都清楚了。倒要看看这家人想把这件事闹到多大?——不管多大本官都奉陪到底!”
说完冲墨贞一招手,迈开脚步朝北面而去:“这里暂且不管他。五条人命,让罗榕慢慢消化去。我们先去看看那件事。”
“是,墨贞遵命。”
于是这位刚刚抽干五名人仙精血魂魄的女鬼,一脸古井无波,悄无声息地跟在赵钱身后,遁入了地底。
第七三章 叠翠楼里毛尖会
“……叠翠楼主知安叟,特请新晋社神赵钱大人入本届‘毛尖之会’,切磋道术,结交道友……大人务必赏光莅临。”
此时的赵钱正站在南夷九派之竹海楼的坊市“青市”中,手拈一枚竹叶,看着叶上的内容。这枚竹叶是他在藕塘镇等墨贞出关的时候,天边凭空飞来的,赵钱也不知道它怎么会突然找到自己。这竹叶其实是枚传书符,内容就是这个“毛尖之会”的请帖,不过赵钱知道这张请帖可不简单。
原因就是这枚竹叶,那是真正的竹叶。细长柔韧,鲜脆欲滴,如假包换。一枚竹叶本身当然没什么可说的,但竹叶为符,就不一样了。
制符一门,用的工具是笔、墨、纸,就像炼丹一门要用丹炉、火种、炉料一样。笔墨纸中的“纸”,便是符纸,可不是一般纸张,而是本身就蕴含灵力的特殊造物。或者通俗地说,就是个简单的法器。符纸不是凡物,其上绘制的符印才能有根基、有依托,才能发挥作用。而赵钱手中这枚竹叶符,符纸就是一枚普普通通的竹叶,没有任何灵力,是实打实的凡物。能在凡物上作符而显神通,需要很高的制符造诣。
修真界丹符器阵四门,皆博大精深。修至高深时,都有通天神妙。比如炼丹一门,高深之时据说可以“搓草为丹”,就是灵草灵药拿在手中一搓,就能搓出丹药来;而制符一门,高深之时便是可以“拈叶摘花为符”,都是说不用讲求什么精巧器具的辅助,单凭自身造诣,便可炼丹制符。
达到这种境界的修士,世所罕见。赵钱来到大衍洲以来,也只知道两个可以约略类似的。一个就是当初祸害南夷的青蝉老祖,可以摆活人、僵尸为风水大阵,靠炭化树桩布缚土阵,相当神妙;另一个,便是这枚竹叶符的制作者:叠翠楼主知安叟。
这叠翠楼主知安叟,赵钱以前从没听说过。要说他来大衍洲也快两年了,因为各种事到处跑来跑去,认识的朋友从仙官到散修到门派中人皆有,见闻也是相当不错,基本南夷之地的各种名人名事,都能耳闻一些。可这个叠翠楼主,有一手拈叶为符的本事,又开什么“毛尖之会”,还能凭空找到自己,分明不是个简单人物,可赵钱却从未听说过。
但没有听说过,不代表此人无名。相反,当赵钱拿着这枚竹叶符去问刘老六的时候,刘老六惊讶得差点失态,不过随即又了然地镇定下来,才道:
“叠翠楼主你没听说过也属正常,因为他太神秘了,只有每年一次的毛尖之会上才能见到。想知道叠翠楼主,就得先了解毛尖之会:毛尖之会是竹海楼青市的一家店铺‘往来巷’,每年举办的一次集会,集会的内容不定,但所请人物都是……”
刘老六说到这里停了一下,斟酌几番词句,才道:“都是奇人。我这么说不知道你能不能明白什么意思,我说奇人,就是哪怕以修士的标准衡量,这些人都有神奇之处。毛尖会请的奇人不是论修为实力,而是看你有没有过于普通修士的绝活。而且毛尖会上的奇人,甚至不论身份,人仙地仙不说,连妖修鬼修有时也会请,据说有次还请了个魔国中人,偏偏正道修士没人去管。
“毛尖之会每年都有,规模不定,持续时间不定,但召开的时间,都在清明之后谷雨之前。据说会上以特级初展一芽一叶毛尖茶招待贵客,所以唤名毛尖之会。毛尖会从不大肆宣传,所以修真界知道的人不多,我也是因为地盘混的熟才听说过。不过但凡听过毛尖会的,都知道此会不一般。你才到南夷多久,就收到毛尖会的请帖,让旁人知道了真得羡慕死。东祁仙山、娑月仙山的长老们等闲也没有这种机会。
“不过仔细想想,你能收到毛尖会请帖也不奇怪。你会中成法门炼丹术,这可是世所不传的秘术。虽然中成法门的修炼功法、丹符器阵之门,你们地仙能接触到不奇怪,但能接触到不代表能掌握。你竟然掌握了中成法门炼丹术,这绝对算一手绝活。毛尖会一定是看上你这一点,才邀请你的。不过他们竟然这么快就知道你会中成法门,果然不凡。”
刘老六一听毛尖之会,竟然滔滔不绝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看来这个毛尖会在“懂行”的人眼里是很有地位的。不过经刘老六这么一说,赵钱反倒不奇怪毛尖会竟然能找到自己,因为自己大摇大摆地在往来巷卖过和合凝露,虽然谎称是捡的,可有心人一查也就能查出来了。——那个往来巷,神神秘秘的能经营数百年,果然有些名堂。
刘老六说了很多毛尖会的东西,到叠翠楼主的时候却没了言语。似乎了解毛尖会就是了解叠翠楼主,除毛尖会外,这个叠翠楼主就没有什么可说的了。不过赵钱同意刘老六的一句话,那就是:“还想知道更多?直接去毛尖会上看不就是了!”
于是赵钱便带着墨贞,来到了青市,走进了往来巷。
依旧是那个一脸凡尘气的糟老头,见赵钱出现,抬起眼皮看了一下,嗓音沙哑地问:“客官要点什么?”
赵钱拱手:“特来拜会叠翠楼主。”
老头看了旁边的墨贞一眼。赵钱才察觉原来老头根本就记得自己,只是因为墨贞才不便说话。
于是他道:“这是我的贴身护卫,老丈不必疑虑。”
老头于是没再说话,绕过柜台走了出来。
往来巷的样子是江南水乡的一条小街,一边是窄窄的河道,另一边是一排临街店铺。这老头在每家店铺里都坐着,分明是个幻阵。这一走出来,果然是每家店铺都出来一个老头,站在街上,神情动作一模一样,仿佛无数面镜子打出来的,既诡异又有点滑稽。
老头说了声“客官请跟我来”,便转身朝往来巷里面小巷的深处走去。这一走不要紧,情况突然变了:只见那一排老头还是同一个神情动作,都在迈着步子,但却有的动有的不动,有的动得快有的动得慢。赵钱前面那小巷最深处的一个老头,是只迈步不挪地方的;而后面最末尾的一个老头,却移动的极快;中间的其他老头依次速度不等。终于,这一排老头快得快慢的慢,都在同一时间走到了排头那个老头的位置。接着忽然一下,这些老头合成了一个人,而往来巷的水乡小街模样也彻底改变了。
还是一条小路,不过已经不是临河街道,而是山谷中的林间小路。左右景色只是平常,毫无特殊之处。老头兀自背着双手慢慢走在前面,赵钱稍微调整了一下心绪赶紧跟了上去。
“这还是幻境。”想不到这时墨贞突然在耳边幽幽来了一句,赵钱便笑道:
“嗯,人家这做派才像个神仙,神神秘秘的,骗的是修士;哪像我,只能演戏偏偏老百姓。”
墨贞不动神色。她自从六六三十六日出关之后就是这样,话越来越少,出关以来好几天说的话加起来还没有刚刚被解救时说的多,一张冰玉般的脸上也是表情全无。说是“冷美人”远远不够,说“冰山美人”都欠点火候,大概得说“北极美人”差不多吧。
赵钱也不管她。不过跟她命魂相牵,她对赵钱可以说没有秘密,而赵钱又用不着对她保守秘密,所以说起话来随便得很,赵钱的一些喃喃自语、阴谋诡计的筹划都不避着她。
此时他这般自我调侃,前头那老头却听到了。也没回头,只道:“为幻境诸相所迷,只是自欺;老百姓愿意信大人你,也是自欺。人不追求本真,诸般因果推给外物,是自甘为奴,又能说谁?”
赵钱呵呵一笑,心说这老头还有心跟我玩这种文字游戏呢?
嘴上便道:“嗯,可不是?不过如果人人不自欺,那我们这些修祭气的仙官不是得绝种了?人人不为幻境所迷,刻幻阵的修士们也得饿死了。自欺其实没啥不好,对绝大多数修士来说,长生不就是自欺?不自欺,那还修得什么仙?”
老头回头睨了赵钱一眼,赵钱冲他嘿嘿一笑。老头正要再说什么,旁边墨贞却突然开口:“机关无**修真,岂不知有假才有真;冰心一颗求出世,岂不知入世才能出世。不但长生是自欺,死亡也是自欺。七情六欲,缘起缘散皆是自欺。世间一切是自欺,不入自欺,不得鉴真。”
——这句话是她好几天来说得最长的一句话了!说起来倒十分流利。赵钱知道这话是啥意思,不过类似的所谓舌辩机锋,他打小就跟爷爷、老爹,还有跟他们下棋打拳的各色老头子们玩过无数次了,感觉就是闲的没事舌头抽筋,根本不可能真辩出什么玩意儿来,所以早就不当回事。他只是不太明白墨贞说得第一句“机关无**修真”是啥意思,不过他压根也不关心。
然而那老头听了墨贞的话却似有所动,不过还是一脸漠然,也没有接话。这时他们沿着小路走到了山谷的最深处,山谷走势在这里一转,隐入山体之后。老头便说:“拐过去就是叠翠楼,两位请自便。”
说完就往回走了。赵钱随口问了句:“这老头厉害吗?”
却听墨贞回答:“不厉害,他没有修为。”顿了一下,又道:
“用他的人很厉害。”
第七四章 一地蒲团十数人
那“用他的人”,便是叠翠楼主。
赵钱带着墨贞一拐过山谷里的这个弯道,便发现面前站了一个青衣老者,一身青色法衣有细竹纹路,手执青色拂尘,容貌和蔼安详,不过特异之处是他的长发、胡须也是青色的,整个人从上到下一身青绿,要不是脸色正常,简直就是个竹子精。
“在下叠翠楼主知安叟,欢迎道友莅临。请问道友是……”
赵钱施礼:“江南文山里社神赵钱。”
老者微微点头,侧身举步抬手引道:“赵大人请。”
赵钱随他往里面走去。心里正暗道:这叠翠楼主说是神秘非常,在这毛尖会上倒平易得很,还亲自出门来迎接……
结果话没说完,身后原来老者站的地方又出来一个老者,赵钱才知道这老者也是虚幻的。这一瞬间他才突然意识到,自己跟墨贞沿着山谷走势拐过来,却还是在一个十分相似的山谷里,刚才那个糟老头说“拐过去就是叠翠楼”,可这也没见楼啊?
于是他道:“请问楼主,这是什么地方?还有多久能到?”
他问的也巧妙。这里是幻境,他没有点破,只问“这是什么地方”,老者便可以回答这幻境模拟的是什么地方,或者幻境之外真正的地方是哪儿;他问“还有多久能到”,老者也可以回答那叠翠楼还有多远,或者毛尖会什么时候开,怎么个开法。这样问得含糊,就能从老者的回答里推测出很多事情来。——不只是回答的内容,还有回答本身。
然而老者却道:“这是大人心里。如此平凡,可见大人心思不在毛尖会上。赵大人心思不在毛尖会上,便入不得会。”
赵钱一惊。老者说得对,他的心思还真不在毛尖会上。刚刚杀了东祁内门弟子,罗榕还不知藏在哪里,他怎么可能把心思放在什么毛尖会?
然而他还是来了。可他来的目的,不是“参加”毛尖会,更多地是“观察”毛尖会。刘老六说毛尖会只请奇人,赵钱想看看这些奇人都是怎么个奇法。而且刘老六嘴里的奇人,在赵钱心里还有一重身份,那就是“人才”。他现在需要人。跟东祈仙山闹成这样,更急切地需要人。为了毛尖会的神奇,为了毛尖会上可能结交的人才,他才放着罗榕在外面不管,先来赴此会。
结果会场还没见着,自己的心思已经被人家窥破了。
不过他没有接话,而是转而不相干地道:“这幻阵,是楼主所布吗?”
“是。”老者简单地道,头也不回。他们俩加上墨贞,三人前后各离几步在这风景平平的山谷里走着,山谷尽头似乎就在前面不远,可就是走不到。这幻境,也不知道要走多久。
“竹叶为符,大阵问心,楼主真乃奇人。”赵钱也不着急,他知道着急也没用。
“想破此阵,扔了那竹叶符便可。”
这时墨贞又突然插话道。老者听了脚步一停,回过头来,细细打量一遍墨贞,眼中似乎露出疑虑,却没有问什么,只道:“这位道友说得对。那竹叶符便是此阵阵眼,赵大人若不愿在此流连,便可破阵而去。”
破阵而去?言下之意便是如果就这么走了,毛尖会就参加不成了呗?这毛尖会神神秘秘的,还挺牛气,非得人虔诚向往不可?
赵钱心里想着,却当然不能就这么走了。于是他笑道:“这山谷平凡,叠翠楼不见,是我心中芜杂。只因近日俗务缠身,不得解脱,匆匆来访,故而如此。对毛尖会不敬,还请楼主海涵。”
“以赵大人境界,也会俗务缠身?不到两年炁满周天,关元大成,更兼掌握中成法门,此等心性,又有什么俗务能缠上?”
“身为仙官,立足俗世,怎能避免。”
“虽为仙官,却是修士,赵大人就不想清静飘然吗?”
“虽为人仙,却是修士。楼主又何必折腾什么毛尖之会,搜罗奇人,暗中窥伺,不嫌不够清静飘然吗?”
赵钱反唇相讥,老者听了却哈哈大笑:“大人所言甚是!在我眼中你那些仙官职责是俗务,可在你眼中或许我这毛尖会才是俗务。各有所好各有所需,我请大人赴会,大人肯拨冗前来,已是赏脸,是我这个老头子自命清高了。——大人,请!”
老者话音一落,周围景色骤变!原本真实无比的山谷,连带他自己,都忽然变得飘摇虚妄,宛如化入雾中。接着山风一吹,雾气飘散,其后真景,却是一片竹林中的竹制小楼,只有三层,底层大逾百坪,有柱有顶而无墙。四周竹林叠翠,楼中席地铺着蒲草麻团,已经或疏或密地坐了十几个人。
中央位置摆着一副棋盘,左右一对蒲团上,两个人正在对弈。其中之一便是那竹子精似的老者,另一个也是老者,只是黑发无须,面容只有五十多岁光景,身着白色道袍,高冠绦配,潇洒飘然。
赵钱现身的地方在竹楼外,但现身之时已经发现竹楼中所有人都定定地看着自己,连那两位老者也停止对弈,同时站起来,青衣老者先道:“赵大人,方才多有失礼。这便是毛尖会,大人请入座。”
赵钱乍离幻境还有些恍惚,未及挪动脚步,便听那白衣老者也笑道:“初入毛尖会,便能让叠翠楼主自开问尘大阵,真是前所未有。赵大人果然不凡哪!——呦,还带着美人赴会,也是少见,佩服佩服!”
赵钱迈步,与墨贞一齐往楼中走去。却听座间有人道:“少见吗?你个林机老色鬼哪次赴会不带美人?这次也好,碰上同道中人了。不过赵大人这位美人,比你的可是……”
“哈哈哈,可不是!林机老儿,见如此绝色,你今后可还有脸带你那些尘世姬妾来毛尖会了吗?”
“闭嘴!你们这些红眼兔子,我的尘世姬妾比不上赵大人这位红粉知己,也比你们家的黄脸婆强!”
说话的这些人一个个仙风道骨,气质超尘,却像村里的闲汉般随意斗嘴,分明都是熟人。赵钱也不以为忤,笑咪咪地走进竹楼拣了处蒲团坐下,墨贞修长的身影侍立其后,一身黑衣,如冰似雪。
“还有几人未到,请赵大人稍待。”
那绿衣老者叠翠楼主冲赵钱简单地说完这一句,便坐回棋盘前,跟那白衣的“林机老儿”继续下棋去了。同时楼外竹林中忽然飘出一名绿衣侍女,手托茶盘盈盈而来,直至赵钱座前,屈膝跪坐,然后熟练地洗泡斟茶,动作柔美悦目,不时赵钱周身已茶香萦绕。这茶应该就是极品毛尖了,赵钱倒知道此茶珍贵,也懂些品茶的门道,可自他进楼坐下,周围的人便恢复各自的状态,有的打坐有的交谈有的远望,各干各的,也没人看他。他又不真是那清雅的人,所以也懒得装样子去。
这时见绿衣侍女斟完茶,他便只礼貌地一点头,也不喝。绿衣侍女站起身来冲他一福算是告辞,却对身后的墨贞道:“这位姐姐,竹楼中只留受邀之人,姐姐可随我来,林中自有歇息处。”
赵钱确实见在座众人都是形单影只,没有带侍从的,于是以眼神示意墨贞听从安排。墨贞转身离去,座间却有好几道目光都盯着她看了许久,那样子也不像在欣赏她的美貌。
赵钱知道墨贞身上肯定有故事,或许惊天动地也不一定。但都过了八千多年,再惊天动地的故事也得消散了吧。这些人好奇墨贞,或许是发现了她不是人仙也不是地仙,但这毛尖会连妖鬼魔修都请过,应该不会有什么不妥。
于是赵钱没有在意。就这样等了大半天,直到天黑,也没有一个人再出现,可楼中众人,也没有动弹的意思,甚至问都不问一句。这毛尖会神秘如此,可偏偏清逸飘然,又不会让人觉得古怪诡异。整个情形给人的感觉,好像是那种挺高级的会所俱乐部之类,虽曰集会,可根本不会像一般开会那样,让你干这让你干那,根本就是个开放性的Party。楼中众人,赵钱也看出来有生有熟,认识的就不时低声交谈一番,不认识的也没人打扰。有的人干脆就盘膝而坐闭目修行,如在自家洞府。
“虽然有些浪费时间,不过这才是仙人气息啊!”于是赵钱叹道,“其实我也想这般逍遥自在,好不容易修一回仙呢!看来以后还是少纠缠些俗务吧。”
赵钱这时才算体味到仙道逍遥是个什么感觉。其实他来大衍洲毕竟时间不长,因为仙官身份,所接触的人、事又都不离俗务。大衍洲修士众多,修真界复杂,说白了就是个“仙俗世”,这也是人情世故必然所致。不过就像俗世间也有高人一样,修真界自然更有真正的逍遥仙人,眼前叠翠楼中众人,便是这样一群吧!或许能管他们叫“仙人中的仙人”了。
赵钱正暗自感慨,忽然见楼中央棋盘旁的两人都站起身来。他们这一局棋不知下了多久,不过好像终于下完了。只听那叠翠楼主道:“不过是手谈消遣,林机你落子这么狠,怪不得没人愿意陪你。”
那林机老儿却哼哼笑道:“下棋不求赢,有啥下头?你这毛尖会不开也没有其他事干,我可闲得无聊。”说着却突然看向赵钱这边,一招手:“赵大人,陪老儿下一盘如何?”
楼中众人的目光又一下集中在了赵钱身上。
第七五章 手提玉子心反省
彼时赵钱正在座位上悄悄地观察着竹楼里这十几个人。不是用神识窥测修为实力,而只是凭眼力,通过表情、衣着、小动作等细节推测他们的性格、心境等等。不过大部分与会者都是或潇洒飘逸,或沉静稳重,看不出什么来,只有几个算是性格张扬些,比如这位邀赵钱下棋的林机老人。
见林机老人邀棋,赵钱微一愣怔,却听座间已经有人道:
“林机老儿,你别见一个欺负一个了,这里没人愿意跟你下,自己在那儿摆残局玩吧!”
“又不是欺负你,要你操什么心!”林机老人有些无赖地一笑,“这毛尖会上好不容易来个地仙,我高兴,怎么地?——赵大人,赏个脸吧?”
赵钱这时正有些闲得无聊,便点点头起身走到中央棋盘处,盘腿坐下。座间众人又回头各干各的去了,只有那个一身青色的叠翠楼主知安叟,坐在离赵钱不远的地方手抚青色长须看着。
围棋赵钱自然是会下的,不过水平一般,而这个林机老人似乎很厉害。不过赵钱又不非要争胜,就当消遣时间了。他是个随意的人,跟村里闲汉吃肉喝酒能哈哈大笑勾肩搭背,跟这些气度超尘的仙人同处一室也能玩出点风雅来。
于是两人相对而坐。周天三百六十一星的棋盘上黑白两罐玉石棋子晶莹圆润,虽然刚被叠翠楼主和林机老人下过,但干干净净宛如全新。林机老人冲赵钱一笑道:“你是新来的,我表示表示,让你执黑吧!”
赵钱也一笑:“你都准备好欺负我了,还表示这个做什么?我承了你先手之情,还是赢不了你,不是更亏?请握子,咱猜先吧。”
林机老人眼睛一睁:“还没下就知道赢不了我?赵大人可不像个没有自信的人。”
“我下棋啥水平我还不知道?不过是个游戏,自信这个做什么。就是闲得无聊陪你玩玩,至于玩的时间长短,便看你出手轻重了。”
林机老人一愣。周围早已有人呵呵笑了起来,包括那个一身青色的叠翠楼主知安叟。只听知安叟道:“林机,尚未落子,你已经被赵大人杀了三成威风了。赵大人能凭三言两语说服我自开问尘大阵,一张嘴厉害得很,你还是闭上嘴巴,乖乖下棋吧!”
林机老人撇了撇嘴,抓了把白子,赵钱拈出两粒黑子摆上。林机老人一张手,手中白子漂浮起来,在空中两两成对,排了六列,赵钱便笑道:“绕来绕去,还是我执黑,这下可是你亏了。”
周围又是一片笑声。林机老人果然闭嘴,与赵钱你来我往地对弈起来。赵钱知道自己的水平当然是上不了台面,不过几手之后,他却发现对面林机老人根本就在故意放水,但这放水可不是善意之举:老家伙大概是被刚才那番话惹急了,此时的表现,分明是在用高超的棋艺玩弄赵钱。弈棋本是你来我往,但赵钱发现老家伙根本就是在自己下自己的,对赵钱的进攻理都不理,对赵钱明显的失误也视而不见,却让赵钱的意图每每在得逞的最后一刻功亏一篑。
这种行为可是很不礼貌。不过刚才赵钱在嘴皮子上已经占了便宜,而且本来也知道自己根本赢不了,同样是输,还管他怎么个输法?林机老人以棋艺置气,他便由他置去,自己只随随便便地落子应付,思绪却渐渐飘到了别的地方。
他想了很多。
最近一段时间,事情一件接着一件,而且都不是小事。自从芝兰仙子来访,告知虞思龙背后捅刀子的行为,他已经连做两件惊世骇俗的事情了。而直至今日,他才有机会坐下来细细回想了一遍。
不得不说这叠翠楼确实是个好地方,虽然看上去简简单单,只是一片竹林围绕着一座竹楼,但此地灵气浓郁,寻常景物也受长久浸润,自有一番修士偏爱的味道。简单地说,就是这个地方很容易让人静下心来,很容易让人进入修炼的状态。赵钱怀疑这其实就是那叠翠楼主知安叟平日修行的洞府,怪不得有些与会者干脆自顾自地在那儿闭目打坐。
因为这种静,也因为会场间那种潇洒飘逸、沉静稳重的气氛,让他不由回顾起自己这段时间的经历来:先是以雷霆手段扳倒虞思龙,动摇祭气、剪除羽翼、策反尤启,从头到尾一气呵成,使浮梁城就此易主;再就是罗榕出山,搅扰藕塘镇,被自己一夜之间连杀五人。这两件事虽然同样惊世骇俗,但赵钱知道它们还是很不一样的。
当初对付虞思龙,他至少有七成把握。从头到尾他都在暗处,除策反尤启之外所有行动都是借他人之手,那最终的致命一击更是借酆都之威,所以他本身修为、官位虽小,但调动起来的力量却大得很,更兼虞思龙刚刚因渎职被罚,便再次“渎职”,势之所至,不得不亡。所以当初听神仙姐姐传信之后,他奋起反抗,一举成功。
但这种“奋起”,只有三分是热血,其余七分都是冷静;只有三分是冒险,其余七分都是把握。而对罗榕,恰恰相反。
此番对付罗榕,他在明处,对方在暗处;此番对付罗榕,对方能调动的力量很大,而他却还没有可靠的助力。单是东祈仙山的名头,已经使刘老六的手下出现动摇,更不用说真正对抗起来会怎样了。
他所能倚仗的,只有东祈仙山内部矛盾。这种矛盾确实存在,而且还不弱,但能否为他所用,他还没有把握。
所以如今在这叠翠楼里,心中安静下来,他便发现自己在藕塘镇的行动,其实颇有不妥之处。倒不是后悔杀了那五个内门弟子,而是同等情况下他还可以做得更好、更可靠。之所以出现此种状况,他知道自己也是暗中为扳倒虞思龙而兴奋,毕竟那么大的一件事被自己雷霆拿下,心里说不得意那是装相。
“果然得意不忘形,失意不忘形,真不是简单的心境。来到大衍洲快两年,诸般有为,办成的事情比我在地球十几年里都更大、更险、更有成就感,这种冲击之下要保持住冷静清明,还是不容易。我得警醒了。东祈仙山可不同于虞思龙,更不同于旱魃鱼妖,单凭武力,单凭智力,单凭我花钱能买来的力量,都不可能轻易拿下。而且这场游戏,还是生死游戏,虞思龙或许只是想让我身败名裂,但东祈仙山可真不在意让我彻底消失。”
他心中念道。叠翠楼清幽的环境将他心境涤净,自炁满大周天以来忙忙碌碌、一路成功、诸般收获带起的浮躁心潮顿时平息了下去。所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失而复得,焉知非祸。一个人往往在自己以为最成功最得意最有收获的时候,也是危险最大的时候。这个道理古人的智慧早已多番阐述,赵钱也早已多次听闻,然而发生到自己身上,还是不能当时醒悟。
不过他好歹在这方面底子深厚,所以一有这番空闲反思,已经调整了过来。人生在世,不管尘世还是出尘世,所面对的一切环境、事件,都是具体的、复杂的。或许修炼本身,打坐吐纳、内视观心,可以尽由己意;可人生不光是独坐洞府,还有因果气机与世界相连。而世界,可不会尽由己意。在这世界上行走,本来就要步步小心。所谓修行,是求长生、求逍遥、求解脱,却不是为了逍遥解脱两个字,就自欺欺人躲避事务。相反,真正的修行,必然会多出很多事:凡人只要生活就好,你却既要生活又要求超越生活,老天爷怎会让你清闲?
有些事情是避不过的。现在找个借口避过了,以后也会卷土重来。便拿修士来说,赵钱身为地仙,有仙官职责,自然与俗世牵扯较多,难免俗务缠身。然而他如果身为人仙,便没有俗务了吗?身为人仙,如果在门派中,便有师长、同门、礼节、规矩、师门恩仇,不好好了却这些,怎能解脱?如果不在门派,独游山水之间做一名散修,又有势单力孤,身心疲惫而无助,遇事仅凭自己,更不能有丝毫行差踏错。
总之活在世上本来就是件不容易的事,而修士没修成正果之前,都是活在世上的。要好好活着,又要追求超越这种活着,难!所以才叫修炼。赵钱打小就知道这种难,也早就练出了对抗这种难的心境,在攻克明夷精水、和合凝露的过程中这心境帮了他很大的忙。如今这种难换了一种方式,不是像一座陡峭高山摆在他面前,而是像七彩甜美迷雾中的一道悬崖横在他面前,他要看穿迷雾,从那七彩、甜美给他带来的快感中解脱出来,看清脚下的悬崖,然后不畏惧这悬崖之险,想方设法安然度过。
这,才是真正的修行。面对一个个问题,不逃避,不埋怨,不找借口,只是看穿,只是解决,只是向前。而在此期间,心无所动。赵钱曾在陡峭高山面前不急不躁不放弃,一步一个脚印攀登了一年多,而心无所动,最终成功,这一关他是过了;如今因那前所未有的成就感,心中稍有异动,以致行事不密,在这清幽的叠翠楼里也反省了过来,这一关他也过了。修为的积累他到了大周天,如今心境的磨练,他也迈上了一个新的台阶。今后再有类似的诱惑,他相信自己能做到心无所动了。
就在这时,他忽然听到了一句话:
“我输了。”
第七六章 宝物一地赠新人
赵钱一个激灵回过神来,却见棋盘上玉子遍布,这局棋已经结束了。他根本没来得及数子,对面林机老人已经说出“我输了”三个字,面色凝重,周围人一片轻呼。
赵钱的脑筋一时有些没转过弯来:我赢了?这老头棋力很强的啊!刚开始那几手已经看出来了。而且更重要的是,自己根本没认真下啊!一直在想自己的事,只是随意落子,虽然不能说是瞎下,可也没用任何技巧战术,竟然能赢?
难道是这老头数错子了?——不对,那比他输给自己还荒唐。
这时旁边一身青色的叠翠楼主知安叟从棋盘上抬起目光,笑道:“还真是输了,输了半子。林机,耍那些手段,你聪明反被聪明误了吧?”
周围有人道:“林机老儿,刚才你盘面外输给了赵大人,如今盘面上也输了,真是一输到底啊!怎么,用不用赵大人表示表示,让你执黑,再来一盘?”
一片轻笑。又有人道:“猜子互先输给对手,林机老儿你几年没有这番败绩了?——赵大人赢得好,这老家伙年年毛尖会上耀武扬威,这次终于杀他威风了!”
这林机老儿看来不太受人待见,时时有人调侃取笑,不过语气倒没什么恶意。赵钱侥幸赢了一盘,自然不会再跟他下了,于是起身告辞道:“林机前辈承让了。若不是前辈想多下一会儿,未用杀招,晚辈不可能有机会侥幸取胜。多谢前辈手下留情。”
下棋之前赵钱牙尖嘴利,是觉得自己不可能在棋盘上取胜。如今棋里棋外都赢了,自然不会再逞口舌之利,还是要给这个老者台阶下的。赵钱原以为以这林机老人的性格,多半会扯着自己袖子再下一盘,却见林机来人有些呆愣地坐着不动,定定地看着棋盘,不知是在沉思还是在震惊,又或者两者都有?
此时听赵钱客客气气地告辞,林机老人才抬头道:“哦,没有没有,不承让,赢得好,赢得好。”
说着有些奇怪地看了看赵钱,便低下头去继续盯着棋盘了。
周围人调侃林机老人两句,也不再说话,还是各干各的。赵钱回到自己的座位上闭目养神片刻,只觉心中一片清净安宁。这时楼外那个赵钱进来的地方,凭空景物一花,出现了三个人,一身青色的叠翠楼主知安叟起身将这三人迎入楼主,便站在棋盘旁对众人道:
“彰山三友及时赶到,本次毛尖会的与会者这便齐了。本届毛尖会有一位贵客首次莅临,那便是天庭敕封江南文山里社神赵钱赵大人。按旧例,咱们这些老人要向赵大人表示表示,众位……”
知安叟拖长声调。随着他这句话,在座众人纷纷或挥手或掐诀,只见各人身边一道道流光闪过,便有一件件东西出现在赵钱面前的空地上。
赵钱心里微微一惊:这、这啥意思?送礼物呢?这么多?
知安叟见状笑道:“赵大人有所不知:这毛尖会自鄙人百余年前开办以来,年年一届,与会者有来有往,对初次参加的贵客,便有这赠宝之礼。毛尖会是一众奇人交流印证、互取所需的小会,入会须携带至少一件自家绝活所制的得意作品展示,只有初次参加者例外。初次参加者,不但不用展示自家绝活,而且可以在众人宝物中随意选取一件,算是毛尖会对新人的一点心意。赵大人是本届新人,这些与会者的绝活宝物,便请赵大人随意挑选一件吧!”
赵钱心中一乐:还有这好事呢?!来参加这么清雅的聚会,还有礼物拿?一般新人新到一处地方,都应该拜山,送上自己的礼物才对,可到这毛尖会来却是获赠礼物……看来这毛尖会上的众人,无一不是精挑细选之辈,受邀之前一定已经暗中经过多次检验,所以一旦受邀便有礼物相赠,以示毛尖会诚意。——便怪不得入会要过问尘大阵,这问尘大阵就是问“诚”大阵吧!毛尖会有赠礼之诚,自然也要问问与会者的参与之诚,赵钱以机锋舌辩之术开了问尘大阵,说来不是他的智慧超卓,只能说是人家叠翠楼主胸襟开阔吧!
赵钱在心里骂了自己两句,两只眼睛却毫不客气地滴溜溜乱转仔细打量面前那一地宝贝。这些宝贝什么都有,丹符器阵、书籍玉简、灵草兽卵,不过个个形制奇异,不是外头常见的东西。这叠翠楼里,满打满算也才刚刚超过二十人,但摆出的东西却已经五花八门无所不包,而且都不是凡品。可见这里每个人确实都是身怀绝技的高人,有的或许还不只一项绝技。
赵钱正在那儿看得两眼发指,忽然耳边响起一个悄悄的声音,说道:“你这小子还真是一点都不了解毛尖会。看你那贼眉鼠眼的样子,还真想从这些宝贝里挑一件啊?毛尖会是有礼赠新人的传统不假,可大家都是与会者,凭啥要送你东西?而且大家一起送,你只能拿一件,是要谁的不要谁的?快些婉拒了吧!你放心,这规矩是楼主定的,楼主自然会送你一件礼物,这规矩一向是这么执行的。”
这声音赵钱听着耳熟,分明是刚才跟他下棋的林机老人。这番话说得合情合理,赵钱自然听从,于是起身向众人施礼道:“赵钱初来乍到,不懂毛尖会规矩,多有献丑之处。没有给众位道友准备礼物已是失礼,怎敢受众道友如此相赠。这些宝物赵钱万万不敢收,多谢众位道友抬爱了。”
这话一出,果然叠翠楼主知安叟接道:“来人赠礼,是毛尖会一向的惯例。赵大人既然辞受这些宝物,便由鄙人做主送大人一件吧!”
说完向众人点头示意,众人便再次挥手掐诀,赵钱面前的那一地宝贝又各回各处去了。此时只见那叠翠楼主一舞手中青色拂尘,突然间“咚”地一声,一个庞然大物摆在了赵钱面前,竟然是一座丹炉!
这丹炉两人多高,形如葫芦,炉盖已经快顶到叠翠楼一层的楼顶了。丹炉的材质看上去似铜似铁,又非铜非铁,炉身浮雕着阵纹图案,显得古朴大气。此丹炉一出便气势不凡,不止因为它大而够分量,而且因为座间已经有不止一人惊呼道:
“牝牡如意炉?!楼主,你终于炼制成功了?”
“果然是极品宝炉!模样气势都非同一般。楼主这宝炉三年而成,随手便赠予赵大人,真是大手笔啊!赵大人福缘不浅!”
却听叠翠楼主笑道:“不过是件器具,我又不会炼丹,也用不上,自然送给能用上的人。赵大人一手中成法门地火炼丹秘术,南夷之地绝无仅有,完全有资格使用此炉。”
这话一出座间更惊:“中成法门?”“阴阳和合的中成法门吗?”“赵大人有此绝活,确实受得此炉。”“不知可有成丹,让大家开开眼界?”……
果然如刘老六所说,毛尖会是看上了自家中成炼丹法门才发下请帖的,看来这手绝活叠翠楼主还没有事先告诉这些人。不过这手绝活赵钱也是刚刚入门,如今只拿得出和合凝露和脱质散两种成丹,都是低阶,也不知入不入得这些人法眼?
赵钱正要掏出和合凝露和脱质散来展示,却听叠翠楼主已经举手示意各人安静,然后道:“有对赵大人中成法门炼丹术感兴趣的,待会儿自可私下交谈。如今赠礼已毕,鄙人宣布:本届毛尖之会就此开始!”
赵钱赶紧一挥手将那一间房子高的牝牡如意炉收入坤宝囊中,也没来得及细看。叠翠楼主说毛尖会开始,便有二十余位绿衣侍女从竹林中走出,还是人人一盘茶具,来到与会者面前,熟练地洗泡斟茶,叠翠楼中茶香弥漫。茶香之中叠翠楼主说了说毛尖会的规矩,赵钱一听就明白:这毛尖会就是这些身怀绝技的奇人,一年一度的交流、交易会。在这会上,众人以自家一年来最得意的作品为题,谈论在自己擅长的领域内有何收获、精进,有人对那件作品感兴趣的,便可以财物来换;有需要那人绝活技术的,也可以交谈合作。
这毛尖会每年的规模不一,有时除了这些奇人,还会请些身份、实力非凡的主顾来。今年可能是外界比较平静,没有人特别需要这些奇人的才能,所以规模很小,只有二十人出头。不过这些人在各自的圈子里肯定都是数一数二的人物,能让他们瞩目,就已经算是名声在外了。
叠翠楼主知安叟简单地说完毛尖会的规矩,便问道:“既如此,哪位道友头一个上来,为我们介绍宝物、展现绝活?”
话音未落,赵钱已经发现座间二十余人同时转头,个个都定定地看着自己。